碧戈山脚下有条东西走向的大道,西三十里地,又有条横贯南北的大道,一个小镇就座落在两条大道的交叉处。
小镇很小,但优越的地理环境让它成为方圆五十里内最繁华的地段,同时也是南来北往客商武士的落脚点。
小镇上的酒楼只有两家,西边的酒楼此时坐满了歇脚吃喝的客人,东边这家人稍少些,因为它的价格更贵。
二楼虽然只有一桌,但菜肴丰盛,密密地挤满了整张桌面。
伙计看着这三个沉默的客人,笑道:“客官,您点的酒菜全齐了,有事小的随叫随到。”
三个人盯着满桌的菜,没有一个人看他一眼。
但凡是越有钱的人,心性就越高傲,好在数十年的时光,早已让他习惯了这种冷漠,所以他笑着退了下去。
无论是谁赶了一天的路,都会饥饿,但这三个赶了一天路的人却没有一个先动筷子,甚至连杯子里都还未倒上可以解乏的酒。
楼下传来阵阵喧哗,但楼上却死一般寂静。
轻捷的脚步声从楼下的木梯上传来,雕塑般的三人突然转身,六只眼睛齐齐瞪着楼梯口。
上来的是一个眼眶很深,面色微微发白,穿着一身紧身服的中年人。
一上楼他就低下了头,快步走来,黯然道:“老三死了。”
“什么?你说老三死了?”脸对着楼梯,净面无须的中年人瞪大了眼睛,厉声道。
紧衣中年人低着头,并未说话。
净面中年人眯起了眼睛,冷厉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什么人?”
他说话向来简短有力,但他的话从未有人敢轻视。
紧衣中年人道:“现场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看来是个老手。”
净面中年人倒了一杯酒,仰面灌进喉咙,却并未将酒杯搁下,反而握在了手中,片刻后,他长出了一口气,随即松开手掌,质地脆韧的酒杯转眼间化作一堆粉末,咬着牙道:“致命的伤口。”
“腹部,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净面中年人冷声道:“野兽?”
“老三的那本秘笈已不见,但他身边有一处浅但狭长的血迹,明显是人为,所以宠兽的可能性更大。”
净面中年人咬了咬牙,倏地拧紧了眉头,惊疑地道:“宠兽?!”
紧衣中年人接口道:“拥有那种宠兽的人,绝不是一般人。”
旁边一人道:“宠兽是被驯化了的野兽,但能杀了老三的野兽,却并不多......”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每个人都已知道:能拥有那种宠兽的人要么出自庞大的家族势力或者本身实力就已远超那种野兽。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是他想遇到的。
所以净面中年人的眉头更紧了,口中只喃喃地道:“狭长的血迹......”
他仰起头,闭上了眼,脑海里浮现了一个人影,挑开老三的衣襟,拈着那本秘笈随手在地上蹭去了血迹。另一只手呢?可能握着武器,更有可能正掩着鼻子,随即这个人的影子渐渐清晰:是一个白衣人。
他用力地咬着牙,沉声道:“查!我已有了线索!”
紧衣中年人和另外两个中年人对视一眼,问道:“什么线索?”
净面中年人道:“此人可能身着白衣。”
刚才那个说话的人是一个蓄着短髭,面色黝黑的中年人,他迟疑道:“这......你怎知那人穿白衣?”
净面中年人眯起了眼睛,道:“如果是你得到了那样一本秘笈,你会怎么处理上面的血迹?”
黑面中年人道:“这种黑货有点血怕什么?不过非要处理的话,用手随便一抹就行。”
净面中年人沉声道:“不错,一般人只会随便一抹,但那个人却将血迹蹭在了地上。一个连秘笈上有血迹都不能容忍的人,必然爱干净,甚至有洁癖,这样的人,大多偏爱白色。”
他的推理极为合理,看起来无丝毫不妥之处,三人沉默了,似已默认。
净面中年人道:“现在就查!”
一直没说话的人突然开了口,道:“大哥,我们还要去……”他忽然截住了口,静静地等着净面中年人做决定。
净面中年人毫不迟疑地道:“秘笈。”
‘秘笈’两个字像是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神奇魔力,四人匆匆离开了酒楼。
这只是无数个不眠之夜的其中之一。
夜空,深蓝。
无数颗星星均匀地洒开,它们是那么宁静、和谐。没有言语,所以也没有讽刺和嘲笑,它们看起来是那么宁静,安详。齐开忽然很羡慕它们,羡慕它们的无忧无虑,羡慕它们的亘古不变。
它们是那么神秘,谁也猜不透它们的心思。或许它们也有心思。
没有人知道它们有没有心思。
正常人的眼里,它们只不过是一片照明的光而已,有什么好羡慕?
殊不知,无私地奉献出自己的光芒,让黑暗里的人能够看清前路,这岂不很伟大?
但有哪颗星能照亮齐开的路?
他的天空里,阴云密布,无星无月。他唯一拥有的,只有那本浸了血的薄册。
现在那个薄册被一块厚实的灰布严实地包着,静静地躺在枕下。沉默地陪伴他度过了数十个夜晚,但他却从未翻过,一次也没有!
或许这只是一个账本,或许是一本不相干的书籍,也或许有那么一丝丝可能是本武册,但又有什么关系?账本和武册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因为同样是毫无用处的东西。
既然没有区别,何必翻看?
但他却将它看作一份最珍贵的武册,一份不能看更不能练的武册。
“也许,只要我愿意,就能随时翻开修炼。”
他不情愿?
“就当我不情愿吧。”他叹了口气,颓然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乞丐,孤守着一座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金山,虽然不能为己所用,但他已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整日惶恐不安,担心没有食物,填不饱肚子了。
说来也怪,自从有了那本册子,夜竟然渐渐变得短了,更有时一睁眼便已天光大亮。
没有了黑夜的折磨,痛苦减轻了很多。但偶尔心底的痛楚还会泛上眼眶,尤其是闲下来的时候。
直到,薄薄的册子开始出频繁现在他的梦中。
他看见它从枕下飞出,变大,变大,不断变大,直到和他的床几乎一样大,缓缓落到他脚下。
他试着踩了踩,并站了上去,但下一刻,它却骤然蹿了出去。
它越过张大嘴巴震惊不已的爷爷奶奶,飘在村子上空,像片乌云笼罩了下面惊恐不安的村民,然后又迅疾地飞向远方。
耳畔风声呼啸,飞册划过天际。巨大的风压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但同时又无比畅快。
册子径直飞到山前,几乎一瞬间,山壁上就长满了涎露草,他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密集的涎露草。册子沿着涎露草飞了一圈后,它们就像下雨般从头顶落下,直到将他淹没。
美梦还未做完,他却忽然醒了,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醒了。
他撑起身,看着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看来今天不能进山采药了。
他叹了口气。
天还未亮,但灰蒙蒙的光点已穿过窗子飘散在房间里,他已无丝毫睡意。
枯坐了片刻,他最终将手伸向了枕下,取出了薄册。
这究竟是本什么样的册子?是否真能如梦境那般载我飞翔?
他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打开,他怕打开之后,将失去最后一丝精神寄托;如果不打开,他又怎么能甘心?飞翔的滋味那么美妙,可是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梦就已经醒了。
转瞬即逝的美好,往往更能让人刻骨铭记。
浸血的册子最终还是被翻开了。
借着微弱的光,齐开终于看见让他幻想了无数次的文字。
陌生的字符,却让他的心狂跳不止。
天际奔来滚滚雷声,雨更大了。
电光照亮了齐开的眼睛。
那是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一个对他来说陌生而遥远的异世。
现在,异世那飘缈无踪的大门赫然出现在眼前,只是,他却没有一把能够打开它的钥匙。
难道,就这样被无情地拒之门外?难道,要再次绝望?
有没有人能体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正如风情万种的女人赤卧深闺,任君采撷,但却忽然发现自己没有那种正常男人该有的能力。
愤怒,第一次如此强烈,如同来自地狱的火焰剧烈地焚烧着他的身体和灵魂。
什么引气入体,什么旋于气海,统统让它们见鬼去!
电光再闪时,齐开的脸已泪痕交错。
外面在下雨,屋内也在下着雨。
筋脉阻滞如何?不成气海又如何?难道我只能听天由命?
雨势更大,将天地摧残的体无完肤。
但齐开却毅然闭上眼。雨未停,泪不止。
他一遍遍试着将天地灵气引入体内形成循环,一次次失败,一次次坚持。
有谁能理解他的无助、他的绝望、他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