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展宝闹剧
展宝大会在大王爷府如期举行，日中双方的大员们聚集一堂，还特意请来鉴定专家。尚家哥俩出现在台下的人群中。闹剧刚开场，却有人喊冤枉，说金牌令箭是他的。大王爷把一捧雪献给宫崎三郎。专家称金牌令箭是铜的。大王爷的军火库被炸。八王爷回到王爷府，尚家哥俩随后到来。
十二月下旬，冬至到了，这片丘陵终于进入了数九天气。村庄、旷野、河流、山川看不出一点儿生机，生命在这冰封雪裹的天气里显得寂寥和凋敝。
大王爷府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可冬至这一天却与往常不同，全不见了往日的冷落和阴森。去大王爷府的山路上，也时不时看见一伙伙的人群。他们直奔大王爷府，是来参加展宝大会的，没有人动员，都是自发而来。大王爷府的院门前人越聚越多，开始热闹起来。正对院门的假山前，搭起一个近两米高的台子，足有三十平方米，上面铺着羊毛地毯。台子的围栏都用大黄绸子围着，台子上放了一溜长桌、十几把椅子。台子后面的假山上用木板搭了一个高高的大门，横梁上挂起了一块用木板做的偌大的横额，上书：“日中亲善展宝大会”。台子四周围成圈子站着两排荷枪实弹的保安团士兵。
九点钟光景，台子上桌子后边已经坐满了人。正中端坐宫崎三郎，一左一右是川滨大佐，伦贝尔王爷，依次是蒙古的六位王爷，还有一位是刚从呼和※浩特请来的鉴定专家吴森，唯独不见八王爷。
“报——”大门外的传令兵跑到台子下，对着大王爷忽伦勃高声报告：“八王爷驾到！”
一小队骑兵出现在大院门口。八王爷还是原来的打扮，只不过脖子上加了一条灰色的长围巾，将脖子和半个脸围得严严实实。他只带了二十几个人，都是清一色的便装，每人都佩戴长短两大件。
大王爷呼伦勃赶忙下得台来，离八王爷十几步就喊开了：“八弟，你今天来晚了，要罚你一碗酒。”
多尔克向忽伦勃拱了拱手说：“大哥，小弟来晚一步，向你谢罪。”
“哈哈……”呼伦勃大笑着向多尔克说：“你来捧场，我万分高兴，何罪之有啊！”
“请！”
“请！”
两个人走上台来，宫崎三郎和川滨站起身形，川滨先说话了：“八王爷，川滨先到一步，恕罪……”
“那里，那里，”八王爷说，“知道你公务在身，由不得自己呀。”
“这位是我的恩师宫崎联队长，”川滨介绍说，“这位是……”
没等川滨说完，宫崎三郎说话了：“远近闻名的八王爷，只是未谋面而已，今日相见，幸会，幸会。”语气矜持、古板、低沉。
这时，多尔克才仔细看了一眼宫崎三郎：五十多岁的年纪，五短身材，一身黄尼子军装穿在身上还算合体，肩上并没有佩戴象征官阶的标志。黑色马靴穿到膝盖处，显得两条腿短的出奇。瘦长脸儿，秃眉毛，凹鼻梁，一脸皱纹，嘴巴紧抿。看着这张脸，总给人一种高深莫测和恐怖的感觉。
“有幸与联队长谋面，三生有幸。”多尔克也不紧不慢地说。
宫崎三郎听完，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多尔克对宫崎客套完之后，又转身对伦贝尔王爷说：“大哥，一年余不见，你还是那么健壮。”
“托八弟的福啊，六十多岁的人，身子骨还算硬朗。”伦贝尔王爷说完哈哈大笑。伦贝尔身材高大，与忽伦勃相仿，只是没有忽伦勃那么发福，从身体的壮实劲儿看，一定是一个练过功夫的人。
多尔克依次和其他几位王爷见面。
台上的人就坐了，台下也聚集了近千人。大王爷看时辰已到，冲白汉臣点了一下头。白汉臣心领神会，扯着嗓子喊开了：“展宝大会现在开始！”
台下的人群开始骚动，人们都试图往前挤一挤，仔细瞻仰一下宝贝的风采。维持秩序的士兵们开始大喊大叫起来：“退后……退后……”并用枪托驱赶着涌向前来的人群。人群中两个人，随着向后退的人群不情愿地向后挪动着脚步。看清楚了，这两个人正是尚文玉和尚文瑞。黑色狗皮帽子，一身黑衣短打扮，每人一件儿肥大的羊皮坎肩，杂在人群中并没有什么显眼之处。
台后的一左一右各上到台子上一个人，每人手里托着一个小盒子，同时放到伦贝尔王爷和大王爷忽伦勃面前的桌子上。宫崎三郎正襟危坐，两只小眼睛死死盯着两个小盒子。白汉臣又扯着嗓子喊道：“第一件展品是伦贝尔王爷收藏的金牌令箭。”
只见吴森从桌旁站起来，抬左手正了正斜扣在脑袋上的黑色礼帽，右手随即打开了装金牌令箭的小盒子。一方黄缎子包着的一个长方形的东西展现在吴森面前，他轻轻屏住呼吸，打开了包装。吴森呆在那儿了，金牌令箭，这就是金牌令箭，他是奉天城里收藏专家，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怀着敬仰的心情拿在手上仔细看起来，牌子上的文字他不认识。他用手轻轻掂了掂牌子，一抹狐疑的神色挂在了脸上：凭他的经验，这块牌子不是纯金的。他怔怔地站在那儿，想说话，嘴里却说不出来。
这时，猛听台子下有人高声喊叫：“各位王爷，我冤枉啊！”随着喊声，一个人从台子的右侧跳到台子上，“噗通”一声跪在了台子中央。尚家哥俩在台下看到这一切颇感意外，台子上的人也都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个人又说话了：“联队长阁下，请给我做主啊！”在座的人都大吃一惊，他还认识宫崎三郎。伦贝尔王爷的脸色大变，声调阴森地说：“拿下！”他身后的两个卫士疾步冲到台子中央，像拎小鸡一样把那个人拎起来就要下台去。
“慢！”宫崎三郎说，“他既然敢来搅局，让他说说也无妨吗。”语气舒缓，一字一板。宫崎三郎已经认出了那个人就是伦贝尔王爷府的管家刘大巴掌，他正好要听听刘大巴掌要说什么。
刘大巴掌又被扔到台子上。只见他“蹭”得一下站起来，冲着宫崎三郎说：“联队长阁下，求您做主了。”说完，双膝跪地，长跪不起。
宫崎三郎说：“我给你做什么主？实话说来。”
“联队长阁下，那金牌令箭是我家世代相传的宝物，”刘大巴掌说着已经泣然泪下，“被王爷居为己有，我不甘心哪！”
台下的人乱哄哄的一片，早已经把那些维持秩序的士兵挤到了一边，开始向前涌过来。尚文玉向三弟使了个眼色，二人退出拥挤的人群，向大院门口走去。
宫崎三郎何等人物，他耸了耸肩，接过吴森递到面前的金牌令箭说：“你说这个物件是你的家传之物，可有证据？”
刘大巴掌哑然。
宫崎三郎又对伦贝尔说：“你说它是你的收藏之物，拿出证据来。”
伦贝尔也递不出一句话。
“这是一场无头官司，”宫崎三郎说，“为了体现大日本皇军的公平，这件东西现在只好保存在我的手里，等查清了事情的真相再归还主人也不迟。”一番话八面玲珑，入情入理。
多尔克坐在那儿一动未动，可心里却在翻江倒海：这下子坏事了，这个宝物一旦进了虎口，就别再想吐出来，宫崎三郎狡诈之极。
台下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台上发生了怎样的事，不知结局怎样，不由自主地向前挤。白汉臣赶忙命令保安团的士兵维持秩序，人群再次静下来。
川滨大佐和忽伦勃，都各揣心腹事，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心里想着主意。
这时，多尔克说话了：“伦贝尔王爷的管家搅了今天的好局，可咱们还得把今天的展宝大会开下去，听说大王爷也有宝贝，何不献出来让我们一饱眼福呢？”
“我先说两句，再看也不迟，”伦贝尔王爷说，“今天的展宝大会，我将金牌令箭拿来就是献给宫崎联队长的，用这种形式献宝，可见我的一片忠心。刘大巴掌说金牌令箭是他的，这纯属无中生有。现在各位做一个证人，我以主人的身份把宝贝易主，今后就不会有人再为这件事情纠缠了……”他说到这儿，看了一眼宫崎三郎，还没说完的话赶忙憋回去。
台子上的人都能听得出来，伦贝尔王爷就是有一千个不愿意，这种场合也只好顺水推舟了。还有另一个可能，就是伦贝尔参加展宝大会的初衷就是把金牌令箭献给日本人。这时，台子上的宫崎三郎听到了伦贝尔的一番话语，满意地点点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展宝大会继续进行。白汉臣站在台子边上喊道：“下面展出的是大王爷的传家之宝——‘一捧雪’！”台下的人又向前边挤来，白汉臣扯着脖子叫喊：“肃静！肃静！！”桌子上的另一个小盒子被吴森打开了，他从盒子里拿出一个白中略带黑色的玉杯，手托杯子走到台子上每个人面前让他们观赏。台子上出现了点点骚动，有的人啧啧称道，有更多的人投以惊奇的目光，嘴里连连说没见过。这是一个半圆形的杯子，通体润泽光滑，冷眼人看见只知道这是半个杯子，可稍懂玉器收藏的人，一看杯子的奇特形状就知道，这是一个罕见之物。
台子下的人的情绪又被调动起来，但戏该收场了。宫崎三郎说话了：“各位，在座的不乏收藏爱好者，可吴森才是真正的收藏专家，何不让他评价一下两件宝物的优劣，我们也长长见识。”台子上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
吴森有些受宠若惊，急忙说：“谢联队长抬举，我也只是知道一些皮毛而已……”他边说边将缩进大衣领子里的脖子往外抻了抻，又说道：“先说这‘一捧雪’吧。这是清朝前期宫廷御用之物，天下只此一件，属于旷世孤品。他应该是一对儿，只可惜我们这里只有半只。如果那半只找到了，再配到一起，那实在是珠联璧合之举。”众人都听傻了眼，抿着嘴巴还想听下文，可吴森话锋一转又说起了金牌令箭。
“再说一说这金牌令箭吧。令箭上的文字不是蒙文，更不是汉文，可能是一种失传了的少数民族文字。根据我的经验断定它是成吉思汗时期调兵用的兵符，世上所见不多，也可以说是旷世宝物。不过他不是纯金的，而是铜的，准确地说它是一块铜牌令箭。”
台子上的人一片哗然，有人低语，有人摇头。吴森又说开了：“虽然不是金牌令箭，我们在座的每个人也应该仰慕。”吴森并没有说假话，可伦贝尔王爷有些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问吴森：“你何以见得它不是纯金的？”
“凭它的重量和手感……据我所知，成吉思汗调兵用的兵符按官阶的大小分金、银、铜三种……”吴森娓娓道来，不愧是行家里手，说的众人心服口服。
吴森继续说下去：“如果让我非得评出个一二来，我只好多有得罪了。铜牌令箭较之一捧雪年代久远，世上极为罕见，应该排在第一；一捧雪虽是旷世孤品，但缺了半只，只好甘拜下风。”
吴森说完了，再看伦贝尔王爷和大王爷，两个人都铁青着脸，当然，两个人谁都高兴不起来。台子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半天没有一点儿动静。
川滨站起来说话了：“二位王爷，今天有专家在这里，对两件宝贝进行了重新鉴定，可以说，你们的宝贝真的是稀世珍品，应该高兴才对呀，至于谁优谁劣，又何必在意这些呢？”川滨的一番话语才打破了台子上的沉寂。
八王爷多尔克坐在那里，一声未吭，他想着自己的心事：很有可能两个王爷展宝的初衷并不是将宝贝献给日本人，可能有别的目的，可现在还没有看出来。已经非常清楚，伦贝尔王爷的举动是属于被逼无奈，那大王爷有伦贝尔王爷先于他的“无奈”，他应该更“无奈”了。想到这，他斜着看了一眼宫崎三郎，见他一副悠闲自得的神态，好像局外人。多尔克的心中猛的一惊，它是幕后操纵者，两位王爷十有八※九都钻进了他事先下好的套子里。
“各位，”忽伦勃说话了，“今天是值得庆祝的日子，展宝大会取得了成功，也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这是喜事一件，再次感谢联队长和大佐来府上做客。现在，我要当着众人的面把一捧雪献给川滨大佐，以答谢他赠送枪械装备的好意。”
多尔克明白了，真像自己分析的一样，两个人一前一后钻进了套子中。刘大巴掌闹展宝大会也极有可能是宫崎三郎精心策划的，这出闹剧该收场了。
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急匆匆跑上台来：“大王爷！后院起火了……”台子上所有的人都站起身来，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一股股浓烟升上天空，一会儿工夫，王爷府大院已经被烟雾所笼罩。
“混蛋，说明白点儿！”忽伦勃一改往日的矜持，高声喊起来，“在什么地方？”
“军——军——械库……”管家吓的结结巴巴地说，“参谋长已经带人在救火。”可能刚缓过一口气来，管家的后半截儿话利索多了。
军械库在大王爷府的最后面——紧靠山坡的一排石头房子，滚滚浓烟使人看不清这里的一切。救火的人群更不敢靠近一步，因为，石头房子前边的空地上放着准备维修王爷府用的一百多立方木材，这时已经烈焰冲天。没等大王爷带人赶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就连续传来，弹药库瞬间被夷为平地。
远远山坡上的密林里，尚家哥俩看到这样的情景，面对面相视而笑。
展宝大会军械库被炸，忽伦勃在日本人和各位王爷的面前丢尽了颜面。诺大的一个王爷府，有保安团严密守卫，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真的令人不可思议。忽伦勃在气头上，当着日本人和各位王爷的面，把白汉臣绑起来狠狠抽了五十鞭子，这还不解气，又命令卫队长格尔木把看守军械库的一个排长拖出院门外枪毙了事。
这两件事处理完，忽伦勃有些坐不住了，眼前一阵模糊，一下歪倒在椅子上。格尔木慌忙命令卫士们七手八脚将大王爷抬进了卧室。
忽伦勃心力疲惫，日本人怎么走的，各位王爷怎么走的，他都没心思打听，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尚家哥俩来闹展宝大会，不但烧了他的王爷府，还抢走了金牌令箭和一捧雪。王爷府的保安团被他们杀得尸横遍野，最后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从床上拎下来，押到了王爷府后山的密林里，枪口对准了他的脑门儿……忽伦勃大喊一声从梦中惊醒，浑身吓出了一身冷汗，手脚冰凉。醒过来的他，看看院子里已经漆黑一片，卧室里点起了蜡烛，就对守护在身旁的格尔木说：“吩咐下去，做几个像样的菜，把我的陈年老河套酒拿出来，陪我喝两杯。”格尔木忙不迭去办了，没等他走出卧室的门，忽伦勃又说：“让白汉臣来见我。”一会儿光景，格尔木领着白汉臣来到卧室。白汉臣虽然挨了重重的五十鞭子，但受的也是皮肉伤，精神头儿还在，看见桌子上摆的酒菜，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忽伦勃挥了挥手，三人落座了。心有余悸的忽伦勃安排这个场合的主要目的是，要借烈性酒壮壮胆子，平和一下心态，三个人再把近些天来发生的事好好捋一捋。
百十里的山路，只用了两个时辰，多尔克就回到了王爷府。川滨大佐和宫崎三郎及伦贝尔王爷去了伦贝尔王爷府。自从霍文生死后，川滨大佐对多尔克的态度明显发生了变化，而多尔克对他的态度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自己的小儿子霍文生被日本人杀害了，这是最直接的原因，表面再怎么应付，也难免露出蛛丝马迹，川滨不会看不出来。虽然，在日本人的口里，杀害霍文生的是巴勒山的人，可多尔克怎么会相信呢。他对尚家哥俩的品行深信不疑。有一天晚上，多尔克请小崎少佐喝酒，醉醺醺的小崎说出了要转移驻扎地点的事。虽然他说只是猜测，可这种猜测正与多尔克的所思所想非常合拍，而另一处驻扎地点无疑是大王爷府。川滨大队在八王爷府驻扎已经几月有余，没有得到任何武器装备，可偏偏日本人把两个连的武器装备送给了大王爷忽伦勃。
八王爷坐在红木太师椅上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午夜时分，他脱去了外衣准备就寝。这时，他听到门外的士兵在说话：“二位公子，屋里请。”卫兵知道，尚家哥俩是八王爷的特殊客人，不用先通报。卫兵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可八王爷听的清清楚楚，他急忙站起身，迎到门口去：“二位公子，快请！”
尚家哥俩进得屋来。听尚文瑞说：“八王爷，快准备点儿东西吃。”没有任何各套，看样子饿得不轻。卫兵没等八王爷发话，就要去拿吃的，八王爷喊住了他：“再拿两套衣服来。”他看见哥俩的衣服早已经湿透，领子和后背挂满了霜花。
尚家哥俩匆忙换好衣服，看着桌子上的两只烧鸡，抓起来就吃。八王爷又吩咐：“再切些牛肉来。”哥俩真的饿了，一会儿工夫，两只烧鸡和一大盘子牛肉被吃了个精光。八王爷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点点头笑出了声：“哈哈……年轻人，我才知道什么叫风卷残云……连酒都没顾得上喝。”哥俩抹了抹嘴巴，站起身，又捧起桌子上的两壶热茶“咕咚，咕咚”喝起来。
看二人吃饱喝足后，多尔克显得很开心，就对哥俩说，“鞍马劳顿还是早休息吧，明天还有要紧的事。”转念一想又说道,“你们来时可遇上别的人？”
尚文玉说：“八王爷请放心，我们进府没有走大门，坐骑已经放在镇外的百姓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