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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端倪初露

    尚文彦的驼队进驻了“文龙客栈”,可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钻进了别人事先布置好的套子里。是谁走漏了风声,难道是尚文龙?尚家哥俩在鸡冠山突围后,来到坨坨谷附近的韩家村的姑姑家,在那里知道,东北和热河已经被日本人占领。夜宿姑姑家,尚文瑞又回忆起一个月前见到爹爹的一幕。

    坨坨谷,东北西南走向,长约四五十里。它虽然是蒙古东部通向绥远的商道,但九曲八弯,凹凸不平,石头遍地,险峻处只有驼队可以通过,四十多里的路程要走上一两天。当地流行的一首歌谣是对坨坨谷的最好写照:“坨坨谷鬼门关,两里一徘徊,三里一转弯,冬天三尺雪,夏天雨涟涟,春秋风沙遍地走,几十里谷地无人烟。”随着岁月的更迭,坨坨谷逐渐有了人家,那是一些生财有道的人,在谷里开了几家客栈,想挣过路人的钱财。其中,开客栈的就有尚文玉的堂兄尚文龙。十几年过去了,凭尚天元的大力资助,尚文龙的客栈越开越大,越开越兴旺,而其他几家由于小本生意,都被他挤兑得关了门。随着大把金钱流入口袋,客栈的规模已经由当初的十间正房,发展到现在的十五间正房,十间东西厢房,且高墙大院的格局。大门口旗杆上高挑一面很大的杏黄地儿黑字的旗子,上书“文龙客栈”。

    深秋,傍晚时分。从绥远的方向上进入坨坨谷一个由骡马组成的驮队。太阳已经落到了山后,满天的云彩刚才还红亮红亮的,眨眼之间就褪去了颜色。天暗下来,看不清楚驼队人员的面容,只有骡马的蹄子敲击石头的声音清晰传来。天黑透的时候,驼队来到文龙客栈。

    “啊,终于到家了。”一个人站在客栈大门的台阶上悠悠地说。一个黑衣打扮的人从院子里飞快跑出来,个头不高,身子挺利落的。这个人是尚文龙。

    “大哥,兄弟来晚了,”那个人边跑边说,“快叫兄弟们把驮队拉到院子里。”话音刚落,院子里又出来几个人,帮助院外的人往院子里拉骡马。近一段时间寂静的院子里出现了少有的热闹景象。

    正房靠东侧的一间房子里,小饭碗口粗的六七棵蜡烛照得屋子通亮。被叫大哥的人就是尚家哥仨中的老大尚文彦。烛光下,身材高大,但略显单薄,一身宽松的驮队人经常穿着的黑色粗布衣裤,脚蹬一双日本人的黑色战靴,头戴一顶帽檐儿高挑的褪了色的土黄色毡帽,身披一领黄色的大氅。大眼睛,高鼻梁,浓眉毛。哥仨长得极其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尚文彦的脸上依稀能看出饱读诗书的文雅和经商人的狡黠;尚文玉的脸上总是刻着游历江湖的坚韧不拔和英雄气概;尚文瑞却集哥俩的特点于一身,而未到而立之年的他,脸上又多了一种豪爽和稚嫩。再看尚文龙,它虽然是尚文彦的堂弟,可长相却天壤之别:个头矮小且干瘦,不知是从小做的病,还是工于心计,一双小眼睛总是斜着看人,任何人在他面前总有被算计的感觉。

    尚文彦站在屋子中间,环视了一下四周,听尚文龙说:“大哥,快坐下歇歇脚,一定累坏了。”热情中透出了亲切感。

    尚文彦脱去披在身上的大氅,拍了拍满身的尘土坐在一把椅子上,说:“该把灯笼挂到旗杆上去了。”俨然一副主人的派头。这是坨坨谷多年的习俗,主要是为了给夜晚投宿客栈的人指个方向,辨个远近。尚文龙今晚不按规矩办事,多少年来头一次,尚文彦心里合计。

    “就叫伙计们挂上去,”尚文龙瞅了大哥一眼,一丝游离的眼神掠过,说,“这不,天才黑下来。”他看出了大哥的不满意。

    “文龙啊,我带回来几坛老河套酒,叫兄弟们畅饮一回,解除一下疲劳,明天还要赶路。”尚文彦站在地中间对尚文龙吩咐说。

    “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大厅里摆下了酒席,只等大哥歇歇脚就开席,”尚文龙忙不迭地说,“我这就催他们快一些动手。”

    “怎么,你知道我今天要到这里?”尚文彦心中产生了一丝疑惑。

    正房靠西侧的大厅里,烛光闪烁,人影晃动。这个大厅布置的相当豪华,一切桌椅、家具都是红木做的,闪着润泽的光,给大厅增加了无限的富贵与气派。两张大方桌围着二十几个人,正在开怀畅饮,有驮队的人,还有客栈的人,尚文龙在殷勤劝酒。

    夜色像一张黑色的网,把一切置于黑暗之中。这时,十几条黑影迅速爬上院墙,向大厅包抄过去,而大厅里的人却浑然不觉。门被撞开了,十几支枪口对准了大厅里所有的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大厅里的人呆若木鸡,像被钉在椅子上一样,谁也不敢动一动。尚文彦慢慢站起身,尚文龙赶紧把他按坐在椅子上。尚文彦看见冲进大厅的十几个人,一个个人高马大,清一色的黑布衣裤,黑色头套套在脑袋上,只露出两只眼睛,每人手里的短、枪都大张着机头。

    “你们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尚文彦拍了拍桌子声色俱厉地说,“客栈是尚家的地盘儿,想在这儿捡老子的便宜?”

    手拎两把驳壳枪的头头摸样的人,刷地一下摘掉头套,嘿嘿笑了两声说:“老子白汉臣,大王爷府保安团司令,今晚特意到尚家的地盘儿逛一逛,怎么啦?听你的意思是不欢迎……”

    尚文龙赶紧拽了一把尚文彦,说:“大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边说边做了一圈儿的揖。样子看上去很是恶心。

    “没骨头……”尚文彦不屑地说,“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听得出来,你就是尚文彦了?”白汉臣用左手的驳壳枪指了指尚文彦,又用右手的驳壳枪直了直尚文龙:“你就是尚文龙了?客栈大掌柜的,这些年来你没少欺诈过往行人的钱财,腰包鼓了吧?”

    “小人文龙,小人文龙,司令言重了,我没有挣不义之财,”尚文龙边说边向白汉臣深深做了一个揖,“还请司令大人多多关照。”

    白汉臣看了一眼尚文龙说:“对了,识相点儿好,我今天就是请尚文彦到大王爷府走上一圈儿,不关你的事。”接着又补充说,“不过,驮队我也要带上。”说完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

    “放屁,虽然我父亲在大王爷府供事,可我和王爷府素无往来,你做你的官,我经我的商,井水不犯河水。”尚文彦愤怒地大声说。

    “你手无缚鸡之力,难道还想抗拒不成?”白汉臣说完,嘿嘿冷笑两声,两支驳壳枪齐刷刷举起对准了尚文彦,气势咄咄逼人。

    “我去了大王爷府,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尚文龙说,“我正要面见大王爷评个谁是谁非。”语气里没有丝毫惧怕的意思。

    “是---非?”白汉臣大笑道,“你家老二和老三打死我保安团几十个人,谁是谁非呀?”他似乎在嘲弄尚文彦,但他说的是事实。

    尚文彦明白了,两家不知因何事结下了“梁子”,这是抓他做人质的。他来不及细想,是谁走露了他从绥远返回的消息,也忘了十天前托人捎信给尚文龙,告诉他就近一两天赶到坨坨谷,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眼前这种场面,他不能多想,也不容他多想。他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大氅,披在身上。“我只有一个条件,”尚文彦一字一顿地说,“你必须放了赶驮队的兄弟们,要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白汉臣心里暗暗算计,只要把活的尚文彦带回大王爷府就算大功告成,至于驮队吗,只有忍痛割爱了,不能因小失大。

    尚文玉和尚文瑞从鸡冠山的山洞突围之后,马不停蹄向坨坨谷进发。可他们为了甩掉追兵,着实走了几十里的冤枉路,天黑十分才赶到坨坨谷的东北谷口,一个叫韩家店的小村庄。这个小村庄他们太熟悉了,姑姑就住在这里,小时候,妈妈经常领他们到姑姑家玩儿。一晃近二十年过去了,再回到韩家店,哥俩有了生疏的感觉。距离谷口六七里的山坡上,散落着几十户人家,村前一条小溪淙淙流过,天黑了,只能依稀听见流水声。大姑家就在小溪的北沿儿,小院依旧,石屋依旧,屋子里透出昏黄的光线。哥俩来到小院的门前,轻轻叩响了柴门。院子里有了开门的声音,一串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哥俩警惕地躲开了院门。黑暗中传来问话声:“谁呀?”哥俩听出了大姑的声音:“大姑,快开门吧!”尚文玉赶忙答道。门开了,大姑尚天凤一眼认出了哥俩:“文瑞也来了吧?”尚天凤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快上屋,让大姑好好看看你们。”她边往屋里走嘴里边叨咕着。

    大姑家的房子是小村最好的,屋子也很敞亮。烛光下的大姑比印象中的大姑明显老了许多,虽然五十多岁了,身材仍然很挺直,一身粗布衣服很熨帖地穿在身上,一头花白头发盘在脑后扎了一个大大髻子,显得干净利落。大姑的长相酷似哥俩,只是岁月的风霜剥蚀了她往日的俏丽。大姑在靠墙的方桌上拿起一个点着蜡烛的烛台,走到哥俩面前,“快让大姑看看!”尚天凤眼里噙着泪水,嘴里不住地叨念:“都成大人了,都成大人了,老嫂子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屋子里很静,半天没有一点儿声音。大姑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看我,光顾说话了,我给你们做饭去。”大姑说着走进了厨房。

    “有现成的吃一顿就行了,可把我们饿坏了。”尚文瑞说。

    “好——好,”大姑忙不迭地说,“那也得热一热再吃呀。”

    灶房里,火升起来了,哥俩跟大姑忙乎起来。“你们快歇着去,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大姑像招待客人一样的热情。

    “大姑,姑父一般是不出门儿的,他去哪儿了?”尚文玉问。

    “我真忘了告诉你们,他前几天去了一趟八里罕,说要买一头驴,白去了一趟,昨天起早又去了。对了,你姑父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回来。”尚天凤说着赶忙到厨房去拿吃的,边走边哼着小曲儿。

    哥俩知道,八里罕是附近最大的镇子了,离韩家店有百十多里的山路,如果一切顺利,姑父应该今天就返回来。哥俩真有些放心不下。

    一只烧鸡,一大盘猪头肉摆到桌子上,哥俩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你姑父回来了。”大姑说着就向门口走去,她好像听到了动静。

    “有客人来了,”门外的人说,“我说那!早晨翻山梁的时候,一大群喜鹊在我头顶上叫,怎么样?真的应验了。”

    姑父真的回来了,大步流星的走进屋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文玉、文瑞你们来了,家里可好?”哥俩不知如何回答。姑父刘秉政近六十岁的人了,身板还很硬朗,一副农家不农家商家不商家的打扮,略长的脸上,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和其他器官很匀称地搭配着,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一个忠厚善良的人。刘秉政破败地主家庭出身,念过几年私塾,由于家境的没落,养成了不苟言笑的性格,面对陌生人,一般不说话,可说出每一句话来都相当有份量。

    “和两个孩子一起吃饭吧,”大姑说,“我再把饭菜热一热。”

    “拿酒来,”刘秉政说,“文玉和文瑞来了,我得喝两杯。”

    “你去了两天,买的驴呢?”大姑把热好的饭菜和烫好的酒端到桌子上,不由的问。因为在大姑的心里,姑父一贯是说到做到,何况是买一头驴呢。姑父半天没说话,大姑站在桌子旁边诧异地看着他。

    “驴吗,倒没买到,可八里罕倒进了一群驴。”姑父没头没脑的话,使大姑莫名其妙:“你说的啥呀?”姑父似乎醒过腔来,沉思的眼神投向哥俩,解释说,“昨天早晨,八王爷府进驻了一个大队的日本兵。一个多月前听说奉天那边起了战事这下子得到了证实。”

    哥俩一下子愣在那了,异口同声地说:“日本军队?日本军队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他们都知道,张作霖的部队一定吃了败仗。

    “来干什么?问得好,可我哪知道啊!”姑父说,“我倒想问问你们呢?”他的意思是哥俩肯定知道这其中的奥妙。

    “别人怎么知道啊,”大姑说,“哥俩走南闯北,听听他们的吧。”

    尚文瑞忽的一下子从桌旁站起身来:“这帮东洋鬼子,还真动手了。”话音未落,眼里已经喷出了仇恨的怒火。

    日本军队进驻八里罕镇是九.八事变一个月以后的事,当时由于交通中断,消息闭塞,住在远离大城市的荒山野岭,没有几个人知道蒙古东部的时局正在发生巨大变化。

    “日本人可能已经占领了咱们的东北和热河,”尚文玉说,“咱们要当亡国奴了。”作为独往独来的胡子,能有这样的判断实属不易。

    “张大帅的队伍几十万,他们在干什么?”姑父不解地问。

    “鬼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尚文瑞愤然地说。

    爷几个盘算了好长时间也弄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决定,哥俩办完了眼前的事,到奉天去看个究竟。眼下看,他们也只能这样了。

    哥俩住在了姑姑家。夜已经很深了,满天繁星眨着眼睛,想给这无边的黑夜投射一缕缕的光明。山风悄然大了起来,吹动遍山漫野的树林,响起了阵阵林涛声。这声音时高时低,漫无规律,强烈地敲击着尚文瑞的耳鼓。他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睡,一个月前,父亲到保定去找他的一幕幕又出现在眼前。

    二年前,尚文瑞通过爷爷尚启明的关系到保定军校读书。凭着尚文瑞的聪明和刻苦,加上他念私塾的功底,很快就在军校露了头角,特别是他的军事科目样样优秀,一手枪法无人能敌。二哥是“胡子”,要枪有枪,要子弹有子弹,二十岁的他,没上军校之前就已经是神枪手了,这些事别人是不知道的。除了枪法,尚文瑞对各种枪械的性能更是掌握得滚瓜烂熟。今年秋天,毕业的日子临近了,尚文瑞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一天上午,军校放了半天假,他无事可做,毫无目标地在大街上闲逛。人流中,他东瞅瞅西望望,嘈杂的声音使他有些心烦。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文瑞,找的你好苦。”声音低沉而急促。尚文瑞猛地回过头来,大吃一惊:“爹,你怎么来了?”尚天元表情神秘而严肃,“找个落脚的去处再说话。”尚文瑞一头雾水。“快呀!”尚天元催促道。

    军校大门左侧的一条街,尽是大大小小的客栈,爷俩在巷子深处找了一家小客栈,开了一个单间儿,暂时落下了脚。

    尚天元把最近发生的事向儿子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完了说:“本来我是想找你二哥的,可他行踪飘忽不定,上哪去找呢?最后还是跑到你这来了。你们哥俩要是凑到一起商量此事就更好了。”

    “二哥现在可能在梁顶村,昨天我才收到他一封信,”尚文瑞说,“爹,你说,这事咋办吧?”他认为,这件事还是先听听父亲的意见。

    “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咱们远走高飞,躲开追捕;二是你们哥俩出头,与他势不两立。”尚天元叹了口气又说:“我老了,只有看你们的了。”言语之中有无限的伤感和无可奈何。

    尚文瑞怒火中烧,咬牙说道:“爹,你放心,凭二哥的名头和实力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能便宜了那个王八蛋。”

    “大王爷府的保安团一千多人,你们哥俩哪是对手啊,”尚天元无奈地说,“况且他手下有几个亡命之徒,不好对付啊。”

    尚文瑞不屑地说:“别说几个亡命徒,一个保安团我都没放在眼里。”他说的是大话也是真话,主要目的是安慰尚老爷子。

    “我知道你们哥俩的功夫,可双拳难敌四手,”尚天元说,“这样吧,马上找到你二哥,看他有没有别的办法。世道如此,草民难以生存啊。”尚天元说着站起身来,拉开了房间的窗帘向外眺望着。

    “那明天我就走,”尚文瑞说,“您老先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吧。”

    “你的前程怎么办呢?”尚天元不无忧虑地说。

    “家都不保,还要什么前程呢?”尚文瑞的主意已定。

    第二天,尚文瑞把父亲安排给军校的同学,就踏上了回家的路。分别的时候,父亲说的一句话在他耳边响起:“文瑞,就要刀兵相见,你哥俩要活着回来,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会保佑你们的。十天后,我要去清风店你舅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