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白河风云 > 第一卷 第四章
    第四章巧要恋爱信

    正月十五的演出已经过去八、九天了,但李香泥的心头仍有一股排解不开的阴云笼罩,不招亦来,挥之不去,心里沉甸甸的。而话剧已经演过,不需再行排练,也就没有和龙天语一起相处的机会和理由,心里又觉得空荡荡的。苦闷、空虚、烦躁、羞涩、悲愤之情犹如一枚枚重型炸弹在她的心头轮番袭击。古诗词里的句子不由得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对,是离愁,正是离愁别绪,把人煎熬得火急火燎。唉,何年何月才能够长相厮守?再者,不知天语是因为忙碌还是也背上了思想包袱,那块红纱巾没有亲自送来,而是大队召开干部会议时,由龙天雷带给牛大水捎了回来的。

    太阳光斜斜地照进院子,李香泥坐在厨房前边的一只小凳上,端着半碗饭,一边漫不经心地吃着,一边想着心事。

    “姐,有你的信!”上小学三年级的铁泥背着书包、滚着铁环风风火火地进了院门。

    “信呢?哪是信呢?”李香泥一下子来了精神,离开小凳子站了起来,并向铁泥迎了过去。

    李铁泥收了铁环,扬着圆圆的脑袋说:“我从杏花嫂子门口路过时,杏花嫂子说有你的信。”

    “你咋不捎回来呢?”姐姐问。

    “我说了,她不给,她说要你去取。姐,是谁来的信?”弟弟说。

    “还没有见信,我咋知道?”姐姐很有理由地回答,“我去取,你快把书包放下舀饭吃。哎,铁泥,人家娃回来把饭吃了都上学去了你咋才回来,是不是又在路上耍?”0000“我没耍,老师嫌我作业没做完,把我留下做作业呢!”李铁泥睁着大眼睛为自己辩解同时到后边上房去放书包。

    “你给咱妈说一声,我出去一下!”李香泥说着,进了厨房,把剩下的一碗底饭三两下扒拉到嘴里,把饭碗往案板上一放,就向外边走去。她的动作麻利而轻巧,好像一个消防兵突然接到了救火命令一样急急匆匆,和刚才吃饭时判若两人。

    社员们的信件,一般都被邮差连同报纸一块儿被送到队长家里,有谁的信,谁就到队长家里去取。大水的弟弟二水是生产队的队长,所以,三队的信就都落在他家。杏花这人怎么说呢?爱热闹,爱开个玩笑。尤其是青年人的信来了,她总想要个“彩头”,不是想让你拿几颗糖,就是想叫你掏点儿瓜子花生。青年人呢,也不在乎,只要有信,只要她传递了爱的信息,也就乐意让她沾点甜头儿。香泥明知道杏花没有让铁泥捎信的意思,可是要买糖就要上大队的小卖部去。自从正月十五话剧演砸以后,她羞怯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地里劳动都没有参加过,哪里还敢去大队?于是就想先空着手去试试看。

    街道里人来人往,有的已经吃罢早饭,准备上工,有的还沉浸在下地前的调笑。李香泥没有心思和人们打招呼,而是一边走一边心里嘀咕:是不是柳林来的信?是不是演话剧的事传到那里对方写信提出抗议?抑或是提出结婚的事。“讨厌!”她的心里不由冒出两个字来。转念又想,会不会是天语的信呢?也许是因为演话剧失口之后天语要安慰她,这也是有可能的。想想看,人家一个大姑娘在那么多人面前泄露了心扉,都是因为他龙天语的缘故,他不来安慰谁来安慰。或者,这封信有可能将二人一直处于扑朔迷离恋情的窗户纸捅破,使恋爱进入一个新的阶段,这也是应该的。人家姑娘在大庭广众面前都吐露了心声,你还傻愣着干什么?船不靠岸,还要岸去靠船!李香泥这样想着,就又加快了脚步,尚未进杏花家门,就一叠声地喊了起来:“杏花嫂子,杏花嫂子!”

    待跨进街门,院子里的景象让她傻眼:牛二水左腿前弓,右腿后蹬,双拳置于腰部两侧,一副赛跑运动员冲线的架势。前边是他的父亲牛大伯与他迎面而立,两腿微开,两臂平伸,挡住了牛二水的去路。牛二水的后边站着他的母亲牛大婶,两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襟。

    只听牛二水说道:“不行,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去!”

    牛大伯说:“不行,你今天说啥都不能去!”

    牛大婶说:“对,怎么说都不能去!”

    李香泥进了院子,愣愣地看着这一家三口,一头雾水,不知他们演的是那一出戏。

    牛二水说:“香泥来了,咱们就让香泥评评理!”

    大伯大婶说:“好,就让香泥评评理!”

    李香泥说:“大伯大婶,二水哥,你们这是怎么了?”

    牛大伯放下了平伸的胳膊,对着李香泥说:“二水感冒了,他的这儿——”牛大伯用手指着自己的已经谢顶的光头,“发烧,还要往地里去,挡都挡不住!”

    牛大婶说:“不光发烧,头还疼,叫他喝一包何济公也不喝,还非要到地里去不可!香泥,你说他应该不应该去?”

    李香泥说:“二水哥,大伯大婶说得对,你有病就应该在家休息,等病好了再下地劳动么!”

    牛二水摊着双手说:“香泥,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不知道今天的情况啊!”

    李香泥说:“今天有啥情况?”

    牛二水说:“今天全队的男劳力都在平整咱村南的三亩坡,大队的沈书记、公社的吴书记都参加了,你说,我是生产队的队长能不去吗?才过完年,天气还没暖和,公社吴书记穿着单衫挑担子,沈书记光着膀子拉架子车,我是三队队长,能在家里睡大觉吗?”

    李香泥说:“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就去,但是你要把何济公喝了,去了后,如果还头疼发烧,你就再回来!大伯大婶,这样行不?”二水的父亲母亲连连点头。

    牛二水说:“行,香泥说的有道理,我把药一喝再去!”说着进了厦房。好像一块石头落了地,牛大伯放心地向门外走去。

    李香泥问:“大婶,我杏花嫂子呢?”

    牛大婶说:“在房里哄娃呢!”说着进了厨房。

    正说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媳妇从上房里飘飘然走了出来,李香泥连忙叫道:“杏花嫂子,嫂子!”

    “哟,今儿个见了嫂子咋这么亲的?”杏花微微侧着头,瞅着李香泥问。

    “嫂子,铁泥说你这儿有我一封信?”李香泥说。

    “信倒是有,但是,要有东西换啊!”杏花扬起柳眉,微微笑着。

    “拿什么换?”李香泥也微笑着。

    “你这信肯定跟小伙子有关系,是喜事,是甜事,就拿糖来换么!”

    “你先让我看看,到底有信没有?要是真的有信,我就给你去买糖!”李香泥也讲起了条件,她名义上是想看有信无信,实际上是想看看那信到底是柳林来的还是龙天语来的。

    “不信你来看。”杏花将香泥领进上房,堂屋的方桌上放着一封信。杏花将信封拿起,双手拿着信的两端,把信的封面向着香泥。香泥一眼看清,信封的上款部分写着她的地址,中间部分写着她的姓名,落款部分写着“本市”二字,她从流畅、潇洒、熟悉的笔迹认出是龙天语的来信。但是,她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漫不经意地说:“信倒是我的信,只是我不想看这信。这信是柳林的,叫俺爸看去!”说着,辫子一甩,拧身走出房间。

    杏花说:“这女子,不管是谁的信,都是你的信么!”李香泥充耳不闻,待走到门口时,忽地又回过头来,好像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杏花嫂子,我妈从地里挑回来好些荠菜,又嫩又肥,我去给你抓些来!”她未等杏花答话,就迈出了街门。

    当李香泥提了一竹篮芥菜二次来到杏花家时,不由得又是一惊。牛大婶提着多半斗麦子正往外走,却被儿子牛大水拽住了。

    李香泥诧异地问:“大婶,又是咋的了?”

    牛大婶说:“我要到面粉厂去换面,你大水哥不让我去,你说讲理不讲理!”

    牛大水说:“妈,等我不当面粉厂厂长了,你爱换多少换多少,我当面粉厂厂长,你就一斤面都不要换!”

    “为啥呢?”牛大婶问。

    “不就是因为瓜田李下么!就是说走到瓜地里不勾鞋,从李树下面过的时候不要整治自己的帽子,免得别人怀疑呀!”牛大水松开了拽斗的手,并做着勾鞋和戴帽的动作。

    “那你多亏当的是面粉厂厂长,你要是当粮站站长,咱一家人连粮都买不成了?”

    “妈,你甭跟我抬这杠,你替你儿考虑一下行不行?”

    “村里的电磨明儿个才能轮到咱,今天晌午和黑了没啥吃咋办?”

    “借,先问人借些面。香泥,借我家二升面,行不?”

    “行,借几升都能行。”

    “妈,我给你把面寻好了,不用到面粉厂去换面了吧!”牛大水说着把母亲推到后边上房门口,对李香泥说,“你杏花嫂子上茅房去了,你等一会儿,我先走了!”

    李香泥见杏花从后边房里出来,微笑着说:“杏花嫂子,你们家公和私的斗争还蛮激烈的!”

    杏花也笑着说:“你大水哥在面粉厂当个烂厂长,都不准俺家到面粉厂换面!”

    李香泥说:“其实大水哥做得对,免得别人说三道四的!”

    杏花乐滋滋地接过香泥胳膊上挎着的竹篮,却又客气地说:“你妈挑了多少,就给我拿了这么多!”把荠菜倒在院里的一个小桌上,将竹篮还给李香泥,李香泥说了声“我回呀”,拧身就向外走。

    杏花忙把她拦住:“把信拿上!你已经来咧还不捎上,难道还要叫我送到你家去!”

    李香泥故意说道:“那是柳林的信,我不想看,你给俺爸叫俺爸看去!”

    杏花责怪道:“叫你爸看也得你把信拿回去!”于是拽着香泥的一只胳膊到上房,从方桌上拿过那封信,给香泥塞进上衣口袋,推着她走出房门。

    李香泥从杏花家里出来以后,几次摸索着上衣口袋,唯恐把信弄丢。人们都已经上工去了,街道里空荡荡的,她好似脚下生了风,一溜烟就到了家。父母亲都已经下地去了,但她进了自己的房子,还是轻轻地将房门关上,又深情地将信封上的每个字都审视了一遍,没错,就是龙天语的。然后,两只纤纤素手拿着信封的一端,待要将封口撕开之时,却又停了下来。这两手一撕,势必把信封扯得豁豁牙牙,这可是龙天语的来信啊,怎能不珍爱它!于是她从柜盖上拿过剪刀,一边将信封的封口处齐臻臻地剪下火柴把宽的一绺——她像对待一件出土文物一样小心翼翼,唯恐剪伤了里面的信纸;一边沉浸在幸福的想象之中;信会不会写得密密麻麻,有千言万语;开头怎么称呼,会不会是“亲爱的香泥”?

    折叠得整整齐齐,印有一道道红线的两张信纸从信封里被掏了出来。她颤着手指将信纸展开,一眼看出,信纸上不是写得密密麻麻,不是千言万语,而是写得稀稀疏疏,开头也没有看见“亲爱的”几个字,心里就不由一凉。哦,看出来了,几个短句自成一段,看样子是一组词或者是一组诗歌,李香泥爬在炕上,借着窗户的亮光,细细地看了起来。

    九枝笔

    一九六五年二月龙天语

    一枝笔,叠叠帐页分皂白,漫漫长空雪花飞。

    寒天烦字,难抵情谊,一并悄然去。

    两枝笔,翱翔广阔天地里,三日犹如三春兮。

    电话声里,语灼言急,只恨两相离。

    三枝笔,素手轻拈桃花枝,辉映两颊泛红漪。

    伊人增俏,桃花添美,屋檐雀儿醉。

    四枝笔,红绿丝线绕书皮,情意尽在丝线里。

    红男绿女,两心相系,永世不分离。

    五枝笔,水中鸳鸯相嬉戏,草草而成鸳鸯诗。

    一步相逼,退却千里,风筝断线去。

    六枝笔,笔笔为讨鸳鸯诗,难收犹如水泼地。

    为何不予,为何不语,香泥呀香泥!

    七枝笔,身染沉疴病院里,滑然一跃换新昵。

    闲窗影里,潸然泪下,独自看多时。

    八枝笔,你我同台演小戏,情哥情妹情人意。

    一语失口,双腮飞红,痛煞两人肺。

    九枝笔,画个蜜蜂花间飞,花恋蜂来蜂恋蜜。

    桃红柳绿,山花遍野,只采芬芳李。

    李香泥看完一遍,不由得又从头看了起来。这组词,别人也许看它不懂,看不出什么名堂,但她却看得明明白白,有滋有味。每一首词,都是写她和天语在一块儿相处时两人丝丝缕缕的感情,都是一个小故事。经天语写在词里,顿即感到他们的生活富有诗情画意。虽然不是写得密密麻麻的千言万语,但比密密麻麻的千言万语更有韵味。虽然没有“亲爱的”、“我爱你”那样的丽词艳句,但亲爱之情却充溢于字里行间,更有情趣,更耐人寻味,更值得咀嚼。真可谓没有亲爱,胜似亲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