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白河风云 > 第一卷 第三章
    第三章智讨红纱巾

    中午饭时分,虎贵魁在自己的房子里端着饭碗刚吃了几口,不由笑出声来,竟然将一口饭喷到了墙上,好在身边无人。他用筷子将碗里的面条匆匆扒完之后,立即去找龙天语。虎贵魁家里后面是一明两暗的大房,为虎贵魁父母及其妹妹虎贵丽所用。大房前边有三尺多宽的暗道和四间对峙面厦房,除一间做厨房,贵魁和他的两个兄弟贵武贵盛各占一间。

    虎贵魁来到龙天语家,天语正在前边房子的明间里坐着吃饭,一边吃一边听收音机。见虎贵魁来了,连忙招呼他坐在方桌旁边的另一把椅子上。这时,收音机里传出了车轮滚滚和马萧萧的声音。

    贵魁问:“收音机里播放的什么?”

    天语说:“李准的‘龙马精神’,市话剧院最近正在上演,咱啥时候到城里去看一回!”

    贵魁说:“行么!那一天下午,把贵武、天勤都叫上,一人骑一个自行车。”

    天语说:“看话剧能提高咱演话剧的水平。今年这次演的‘跟谁恋爱’,虽说出了点问题,群众的评价总体上不错。”

    贵魁说:“昨天我碰见姚家庙一个熟人,问我咱演的话剧是哪里的剧本,我说是天语吃柳枝子弝(2)粪筐——自己肚里编的。那人说,你彪家寨出写家子呢!”

    天语说:“到今年冬天,咱给他编一个能演两个小时的!”

    天语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向着前边喊道:“天语,你还要饭不?把碗端来我洗锅呀!”

    天语拿起桌上的碗筷,快步走到母亲跟前,把碗交给母亲后,又急急地回到前头房来,用手扭了一下收音机的旋钮,收音机里人欢马叫的声音戛然而止。

    龙天语说:“刚才我准备把饭吃了以后到你那里去呢,想跟你商量一下向金宝要纱巾的事。你说这金宝么,在咱村里耍一下赖还说得下去,跟人家外村的姑娘娃耍啥赖呢?把咱八队的人都丢尽咧!”

    虎贵魁说:“金宝今年二十六、七的人了,想媳妇想得神魂颠倒,一天就爱逗猫惹狗的。刚才我吃饭的时候突然想了条妙计!”

    天语问:“啥妙计?”

    贵魁说:“金宝拿李香泥的纱巾,只能智取,不能硬要。硬要,他不认账,说他没拿,你还没辙。”

    天语急问:“怎样个智取法?”

    虎贵魁站了起来,咧了一下嘴角,怪怪地一笑:“咱给他说个媳妇。”虎贵魁一边说,一边将伸出的右手从胸部划向前方,“今天晚上叫他跟姑娘见面,他不是要给人家姑娘一个定情物吗?他肯定会把纱巾拿出来,借花献佛”。

    龙天语也站了起来,摇着手说:“不行不行,金宝肯定不相信,村里这多小伙你不去说,有姑娘会轮到他?”

    贵魁说:“咱假借着水仙嫂子的名义,就说是水仙嫂子她娘家村的姑娘,看上他家人少清闲,不谈嫌他的人样儿,他有啥不相信的?”

    天语说:“就算金宝相信,可点了戏就得有人去唱,你让那个姑娘去跟他见面?”

    虎贵魁坐了下来,用两个手指敲着桌子说:“嗨,真要有一个姑娘还能轮到他结沟子虼蚤王跟前?我想着你给咱来个男扮女装,你打扮一下,绝对像姑娘!”

    天语用右手捂着肚子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哈哈地笑,然后说:“亏你想得出这办法!但是我不行,一是今天晚上大队开团分支书记会,二是我个子显高;再说,我有时忍不住笑,我怕我见了金宝沉不住气就露馅了,纱巾就永远都要不成了。嗳,叫你贵武来,你贵武模样蛮好的,个子不高,人也不胖。”

    贵魁说:“贵武不会演话剧,没有你装得像。”

    天语说:“贵武耍过柳木腿。再说,寻一套女人衣裳穿上,坐到哪里做做样子就行了,你还要他怎样的表演?要他扭扭捏捏地学女人走路,要他细声细气地学女人说话?”

    “贵武也可以。”贵魁站了起来,“我去给贵茂说一下,让今天晚上在他家‘见面’——你家和我家人都太多!”说着就走了出去。

    贵魁走后,龙天语的心不由一沉,他觉得虎贵魁出的这个招儿有些损了,是一种捉弄人的办法,这无疑对金宝是一个伤害。但是,不这样做,又怎么能把李香泥的纱巾讨要回来呢!要说伤害,首先是牛金宝伤害了李香泥,这也像战争一样,打起来就没有边界之分了。

    贵魁给贵茂打过招呼之后,就准备去地里上工,路过金宝家门口时,见金宝他妈已经出了村口,就进了金宝家院子。推开房门,金宝还在蒙头大睡,贵魁喊了两声,金宝从被窝里露出头来,粘眉答眼地问:“啥事?”

    “给你说个媳妇,要不要?”

    “真的?”金宝掀翻被子,忽一下坐了起来,想了想又说:“你、你跟天语关系那么好,有姑娘你能给、给我说?我不信!”说罢又往炕上一躺,仍然用被子将头蒙了起来。

    “这姑娘是水仙嫂子她娘家村里的,人家要寻个屋里头人少的,图个清闲安宁。”贵魁说,“你家只有你跟你妈,比天语家人少嘛!你再不信了我走呀,我给银宝去说呀!”说着就往外走。

    牛金宝一个鹞子翻身,把被子往炕里边一掀,急忙下炕,靸着鞋拉住贵魁:“你甭走,你甭走!人……人样咋样?比得上水仙嫂子?”

    “人样没麻达,比水仙嫂子还心疼!(2)”贵魁在炕边上坐了下来。

    “啥时候见……见面呢?”

    “把黑了饭一吃,你到贵茂家来。嗳,你还得表示表示,比如说买一封点心,是媒不是媒,先吃七八回。你不能跟勤奋一样,铁公鸡一毛不拔!”

    “没……没问题,逮个雀儿也得一……一把谷子么!嗳,半斤点心咋样,一封子你能吃完?甜东西人吃不多!”

    “还有天语、贵茂,几个人呢咋吃不完?”

    “行行行,你……你说多少就多少!”

    “还有一件,你要给人家姑娘准备个东西,就是说,应该有个定情物!”

    “这……”牛金宝想了想,“这事你不用管,只要我看……看上人,马上就送她一件东西。”

    “行。我走呀!”虎贵魁说毕,离开了牛金宝家。

    对于牛金宝来说,这是一个极其难熬的太长太长的下午。他一会儿从房里走到院子,一会儿又从院子走到房里,太阳挂在半天不见移动。他从板柜里搜腾出过年还没有吃完的一封点心,心想这个可以打发贵魁贵茂他们了。

    给姑娘送什么礼物呢?她想起了李香泥的纱巾,新倒是新,颜色也鲜艳,红嫣嫣的,只是有个别地方揉皱了些。他从板柜里取出那块纱巾,铺在柜盖上,用手扯平,给上面压了一块板,又寻了两块砖压在板上。出来再看太阳,太阳还是那么高。他听过胡先生讲后羿射日的故事,他真想自己变成后羿,用弓箭将这气死人的太阳射将下去,可惜自己没有弓,也没有箭!于是拉开被子又蒙着头睡了起来,但是,脑子里却是乱糟糟的。他想像着晚上要见的这个姑娘会是什么模样儿,他见了她第一句话说什么。想了几句话,都觉得不合适,又否定了。哎呀,躺到被窝里睡不着,更难受。于是又爬起来,把刚才那一封点心打开,数了数,里边装了八个半。这半个肯定是多余的,两个指头一夹,一下子填在嘴里,好家伙,又香又甜!心想一盒子点心装七个也就行了。这是给贵魁贵茂他们,又不是给丈人爸,何必那么当真!于是又捏起一个,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把它吃了。

    一个下午,牛金宝就是这样度过,出来了进去,进去了出来;坐一会儿躺下,躺一会儿又坐了起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直到他从房里出出进进数十个来回,太阳终于只有一树稍高了。牛金宝赶紧忙活起来,他要在他妈下工回来之前就离开,不然,他妈就要叫他后院去抱柴,坐在锅台前边拉风箱,他最不爱烧锅了。他卸下馍笼,里边只有两个蒸馍,黑得跟蒸熟了红苕皮颜色差不多。他在电壶里倒了一碗开水,又从案板底下拿了一根大葱,刚拿起来又放了下去——不行,头一次跟姑娘见面,怎么能吃得嘴里臭烘烘的!还好,碟子里有咸菜。待两个蒸馍一碗开水下肚之后,他一边打着饱嗝儿,一边在板柜里翻出春节前新做的那件蓝制服衫子。往棉袄上一套,对着镜子照了照,这件蓝制服还不错,遗憾的是,棉袄有些大,下边露出了一圈子黑边。最糟糕的是,十五那天为了节省一毛五分钱,竟然把“洋楼”推掉了,成了光葫芦脎!留“洋楼”就像工人,也像干部,光葫芦脎一看就是大老粗农民。于是,又在柜里翻了半天,总算翻出一顶帽子。帽子在柜里窝了很长时间,帽沿里面的硬背纸好像折断了。帽顶上的褶皱横七竖八,简直像龟壳上的纹络。往头上一戴,冒顶稍微平展了一些,帽沿却是一边高一边低,就像沙和尚和妖魔打斗以后月牙铲被扭断了一样。没办法,只好带上,总比光葫芦头形象要好。牛金宝对着板柜上的坐镜又照了一遍,总觉得胸前还缺点儿什么东西,噢,明白了,虽然有四个制服口袋,但却一概空空如也。最明显的是少了一支钢笔,制服口袋再多,没有钢笔不能说明问题,插一枝钢笔,是有文化、有知识、又文明的象征。可是,他在家里翻来翻去,只是从炕席背后翻出了一个钢笔大套。他生气地把钢笔大套往地上一扔,不由又恍然大悟,今天用钢笔不过是做个样子,又不是去考试,何必那么当真?他把笔套又捡了起来,往左上方的小口袋里一插,明晃晃的挂钩就露在制服口袋的外边,俨然是一枝钢笔。哈哈,牛金宝笑出了声,这个机关那个知?随后,又把那块红纱巾折叠成一个小方块,装在蓝制服下边的口袋里。前院猪圈里传来壳郎猪“吱儿吱儿”地叫唤声,金宝那里顾得上它!

    天很快黑了下来,鸡已经上了架,稀稀疏疏的星星在天空眨着眼。他奇怪他妈今天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收工,他爸和银宝怎么也没有回来,是不是队长又叫大家加工了?多亏下午没有到地里去!他把那封点心夹在咯吱窝下边,刚走出房门,就看见他妈肩上扛着铁锨进了院子,他知道他妈下午看水去了。

    牛金宝先发制人,“妈,我……我出去一会儿,你吃饭甭等我!”

    牛金宝都快走出院子了,还听见他妈在唠叨:“天黑了你还干啥去呀?猪娃子不停叫唤呢,你也不知道给咱喂,成后尚在屋里光睡觉……”

    牛金宝顾不上搭理她,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街门。

    牛金宝那里很紧张,贵魁、贵茂几个也不轻松。下工回来一人先吃了一个冷馍,就在贵茂家里忙活着把贵武男扮女装。虎贵魁把叔辈妹子虎贵丽的一件蓝花花棉袄让贵武穿上,又把一方绿臻臻的纱巾对角折叠之后从贵武的头顶上包了下来,两个头儿在下巴上打一个活结。贵茂拿着一把梳子把“洋楼”往前边梳了几下,便在额前有了一撮“刘海儿”。

    贵茂感叹地说:“哎呀贵武,你一打扮比水仙嫂子还心疼!”

    坐在椅子上的贵武在胸前拍了拍说:“这儿不像么!”

    贵魁对贵茂说:“再寻两疙瘩棉花套子。”

    贵茂在柜里翻了又翻,寻不到一点儿棉花,只好拿出一双棉袜子揉成两个团,从贵武穿着的斜襟棉袄下边塞了上去,胸部立即高高耸起。贵茂不由拍手称道:“好极了,好极了!快叫小伙子来相亲!”

    贵魁向贵武叮咛道:“背着灯光坐,多点头、摇头,少说话!”

    “贵茂——贵茂——”牛金宝咯吱窝夹着一封点心,一踏进贵茂家街门就喊了起来,神情紧张而激动。月亮已经出了东山,但还没有爬上屋顶,院子里朦朦胧胧。

    贵魁贵茂立即从厦房里出来,贵茂接过牛金宝手里的点心盒,问道:“这是给我俩的,还是给姑娘提的?”

    金宝大方地说:“给……给你俩的么!姑娘来了没有?”

    贵魁说:“早都来了!金宝,抓紧时间,看上人就早点表态,不要尽管光在人家姑娘脸上看,不要毛手毛脚的。谈毕了我和贵茂还要把人家姑娘送回去呢!你现在进去,人已经在房里等着呢!”

    牛金宝急急火火跨进厦房,一眼看见板柜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姑娘,头上系着一方绿纱巾,和身上的蓝花花棉袄搭配得十分得体,便站在那里呆呆地看了起来,把准备好了的问话忘得一干二净。“姑娘”见金宝走了进来,微微抬头,眼皮略略上翻,看到金宝戴着那顶揉皱了的帽子和高低起伏的帽沿,不由得想笑却不敢笑。又见金宝给制服口袋里还插着一枝钢笔,不由得撇了撇嘴,金宝的底子“她”是完全知道的,斗大的字认不了几升,却还要冒充有文化,于是左手捂着嘴,右手指着金宝的帽子,哧哧哧地笑。

    金宝猛然醒悟过来,连忙说道:“你……你是不是笑话我这帽子?贵魁给我通知太迟,我……我的新帽子一时寻不见。再说,不看穿,不看戴,单看男方人……实在,你……你不能衣帽取人么!”

    金宝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火急火燎地瞅着“姑娘”,“姑娘”看上去很俊,但是由于是背着灯光坐着,急切里看不仔细。这是中间打通的两间厦房,坐南向北,门在北墙上西边开着,进门后,靠东边的山墙盘着一个大炕,靠炕靠南墙放着一合板柜,板柜上空吊着一个灯泡。再往西边有一张方桌,方桌的两边各有一把椅子,那“姑娘”坐在桌子的东侧,刚好背着灯光。况且贵茂房里的灯泡,好像就是二十五瓦。金宝就在心里嘀咕,这贵茂也真是,叫人来相亲,却弄那么一个鬼灵灯,看不清姑娘的庐山真面目,见什么面?于是心生一计,站起来走到房东头坐在炕边上,心想你和我说话的时候就得转过身来,就向着灯光了。可是那“姑娘”却面西而坐,金宝看见的仅仅是“她”的背影,更没劲儿。

    金宝只好搜肠刮肚,不断地想着能用什么办法“调虎离山”,于是问道:“你是不是和水仙嫂子她娘家在……在一个村里?”

    “姑娘”听到问话,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金宝又说:“你村里出美人呢,水仙嫂子人长、长得心疼,你也长得心疼!”“姑娘”仍然没动,照例点了点头。

    无计可施,金宝急得抓耳挠腮,忽然看到炕头墙上贴了一幅年画,画面上是一个胖娃娃,金宝就又有了话题“嗳,你看这一幅画好……好不好看?”

    “姑娘”丝毫未动,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嗳,你说画上画的是男……、男娃还是女娃?”

    “姑娘”摇了摇头。

    连问几声,“姑娘”都没说一句话,牛金宝“忽”地一下站了起来,气冲冲地说:“你咋八杠子都打……打不出个屁来?贵魁、贵茂这俩二敢子是不是给我说了个哑、哑巴,我寻他俩去呀!”说着就往外走。

    牛金宝还没走到房门口,却听那“姑娘”细声细气地说:“你才是个哑巴呢!”

    金宝猛地扭过头来,高兴地不得了,走到“姑娘”跟前,伸出双手,好像要捧“姑娘”脸蛋似的,可“姑娘”却转过头去。金宝暗自高兴,这回好了,面向灯光了。他一边往土炕那边走,一边说:“我的爷呀,你会说……说话么,这半天不说一句话,把人能急死了!”

    可是,他还未走到土炕跟前,姑娘的头又转向方桌那边了。

    金宝心想,这姑娘有点儿害羞,自己不能走过来走过去了,干脆就在椅子上坐下,面孔虽看得不很清楚,但她那闪动的大眼睛,高高耸起的胸脯,却是那样的迷人!金宝就想着为她做点贡献,连忙掏出那块红纱巾说:“第一回见面,我送你一块纱……纱巾吧!”“姑娘”也不客气,一手就抓了过去,紧紧地攥在手心。这是贵魁给“她”交待过的,如果金宝送纱巾,就不要客气,因为那是李香泥的。

    牛金宝进了贵茂的房子以后,贵魁就让贵茂把勤奋也叫来了。点心盒放在窗台上,三个人一边吃点心,一边留意金宝和贵武的表演,有时屏心静气,蹑手蹑脚,有时窃窃私语,暗暗发笑。

    牛金宝见“姑娘”接了他的礼物,心里乐滋滋的,问话就单刀直入了:“你同意我不?我给你说,你要是跟了我,就享福了。第一条,我身体好,你看,”牛金宝说着站了起来,用一只拳头在胸部砸得“咚咚咚”,又说,“用砖砸都没事!”随后又在房间来回踢腿,“姑娘”又扭过脸暗自发笑。

    牛金宝接着说:“第二条,俺家人少,只有我跟俺妈,现在俺妈是掌……掌柜的,咱俩要是结……结了婚,叫俺妈把掌柜的交给你。贵魁就是招了家里人多的祸了,他媳妇经常跟他妈吵、吵嘴呢,还不是嫌弃人多?天语家人也不少,他爸、他妈、他哥他嫂子,还有俩侄子,一个侄女,好家伙,大大小小八……九个人!”

    贵魁对贵茂和勤奋小声说:“这家伙真不是个好东西,咱给他说媒呢,他还砸刮咱!还没过河就想拆桥!”

    “姑娘”对金宝说:“你家里人也多!”

    金宝说:“嗯?光我跟俺妈人还多?”

    “姑娘”说:“现在人不多,再一结婚成了三个人,不是就多了——三人为众么!我光想过两个人的日子!”

    金宝想了想说:“要过两个人的日子,那要等咱俩结婚以后,过上个一……一年半载,把她分开!”

    “姑娘”依然细声细气地说:“那不行,如果咱结了婚以后再分家,别人不说你不孝,倒说我这媳妇不贤惠,我可背不起这瞎名誉!”

    “这——”牛金宝遇到了难题,在房里团团转,停了片刻,问道:“嗳,你现在说,你同意我不?你要是同……同意我,我就可以想办法。”

    “姑娘”说:“我还有个问题要问呢,听人说你不爱劳动,有时候一连几天不上工?”

    金宝说:“谁说的!不是我不爱劳动,是我还没娶……娶下媳妇,我给谁劳呢?要是我把媳妇娶下了,我肯定天天下地!”

    “姑娘”说:“我再问一个问题,听说你村里有个小伙,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把‘西红柿’三个字念成了‘番茄’,那个人是谁?”

    一句话问得金宝在椅子上坐不住了,心想,刚才看这姑娘不爱说话,这一阵儿话咋这么多的?而且是那壶不开提那壶!但是她的问题又不能不回答,嘴里就支支吾吾的:“这个人么……让……让我想,我记得好像是贾……贾勤奋,你想嘛,假勤奋不是真勤奋,学习咋能搞好!”

    外边的贾勤奋听见金宝作践他,挽起袖子要冲进房去,被贵魁和贵茂急忙拦住了。

    房里边“姑娘”又问:“你在学校时学习咋样?”

    金宝说:“我的学习成绩是狗……狗赶鸭子——呱呱叫!”

    姑娘说:“那我考你几个字。”见桌子上有一个本子和半截铅笔,拿过来写了“異性同乐”几个字,就在字写完的时候,铅笔头断了。

    “姑娘说:咱俩这事怕不行的!”

    金宝说:“为啥?”

    “姑娘”说:“你看铅笔都断了!”

    金宝说:“你咋还讲迷信呢?叫我看你写的啥字?”把本子拿在手里,颠来倒去地看了几遍说,“嗨,你这字写得这么秀流,跟你人一样,这四个字好……好认得很么,是‘黑娃问药’。

    “姑娘”扑哧一笑说:“这是‘異性同乐’,咋是‘黑娃问药’,还说你的学习是狗赶鸭子呱呱叫,我看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

    金宝脸有些红,忙说:“唉,咱现在当了农民,还认……认那么多字干啥呢?”

    “姑娘”说:“你给我写几个字,你要是能把我名字写出来,我就跟你!”

    金宝问:“你叫啥名字?”

    “姑娘”说:“我叫董紫燕。”

    金宝皱了一下眉,心想,她名字的笔画咋这么多,肯定写不出来,但是嘴里却说:“这几个字好写得很,没有笔么!”

    “姑娘”说:“你口袋里不是插着钢笔么?”

    金宝说:“我这笔不……不行,没有水!”

    “姑娘”说:“你这个人咋这么啬皮的,用个笔都舍不得!”说着站了起来,趁金宝不防,一把从他的口袋里把笔拔了出来,却是一个钢笔大套。

    “姑娘”不由哈哈大笑:“好你个牛金宝,你插个钢笔大套就想骗个媳妇呢!”

    装扮姑娘的贵武在笑的时候有些失控,现出了他的原声,金宝瞪大眼睛,指着他问:“你,你是谁?”

    “我是董紫燕么!”

    “你,你不是!”金宝往前逼,贵武往后退,忽然一疙瘩袜子从身上掉了下来,贵武赶忙弯腰去拾,却“咚”的一声放了个大屁。金宝从纱巾后边看见那头好像留的是“洋楼”,又想姑娘的屁声哪有这么大,于是,未等贵武起来,一把把纱巾捋了下来,摔到地上。贵武捡起纱巾哈哈大笑,金宝像一头受了伤的野猪,怒不可遏,指着贵武说:“好么,虎贵武!你几个合伙捉……捉弄我,走,寻队长去!”说着就去抓贵武的衣领。贵魁、贵茂、勤奋几个赶忙从外边进来,把贵武和金宝分开,贵魁说:“金宝,你不要急,咱有话慢慢说。”

    金宝说:“有啥说的,你也是臭虫钻到花……花生里面了,不是好人!”

    贵魁说:“你是好人,拿人家姑娘纱巾干啥?给你说老实话,真正的姑娘也是有的,过几天水仙嫂子才能引回来。今天是先把你考验一下,你有一个好,但有两个不好!好的地方是你还有点诚心,拿了一封点心;不好的地方是,俺几个给你说媒呢,你还拆俺几个的台,你把‘西红柿’念成‘番茄’咋给人家勤奋搁事呢?”

    贾勤奋说:“狗弝下的都赖我弝的!”

    虎贵魁接着说:“你既然来见面,想装个有文化的人,你给口袋插一个真钢笔么,咋弄一个空大套哄人呢?今儿个黑了多亏不是真姑娘,如果是真姑娘,不把咱彪家寨人丢尽咧!不但你今后寻不下媳妇,恐怕他几个今后也难寻!”

    贵茂说:“所以今儿黑了这事,俺几个跟你开个了玩笑,你也把俺几个砸刮咧——顶光了!”

    牛金宝说:“顶光不了,你几个还吃我一封点心!”

    贵魁说:“下一次和姑娘见面时不买点心了,咋样?”

    牛金宝说:“一……一言为定!”说着,把帽子一卸,提在手里,扭着脖子离开了贵茂家。

    月亮已经爬过了屋顶,院子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贵武把剩下的两个点心吃了,把红纱巾递给贵魁,贵魁让他把纱巾直接给天语,天语就会转交给李香泥。

    几个年轻人又说笑了一阵,纷纷离开了虎贵茂家。

    注:

    (1)弝:读bà,当地人称拉大便为弝。

    (1)心疼:当地人把人长得漂亮称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