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白河风云 > 第一卷 第二章
    第二章夜拟九枝笔

    李香泥下台以后,舞台上只剩下了扮演林少华父亲的虎贵魁。虎贵魁最初傻不楞登地不知所以,片刻就明白过来,急中生智,对着观众念道:“哎呀,这贼女子跟我执了气,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叫我赶紧寻找去!”说毕,向幕后跑去,算是放屁拉板凳,替自己遮羞。

    台下的人群又一次骚动起来,呼哨声、倒好声响成一片。身穿中山服、头戴蓝制帽、一直坐在舞台前角的副大队长赵来运急急火火地走到麦克风跟前,他什么话都不好说,只说了句“下面,由移风社演出秦腔《周仁回府》”,就慌慌忙忙地退了下去。

    舞台两侧的锣鼓家伙及弦乐器立即响了起来,幕后却乱成了一锅粥,《跟谁结婚》的几个话剧演员全撤了下来,《周仁回府》戏班子的准备工作尚未就绪。李香泥跌跌撞撞跑进台后,掩面而泣。一伙人围了上来,有人还不知道是咋回事不停地发问。龙天语知道李香泥是因为心里牵系着自己而念错了台词,心里难受不已。但是,有这么多人在场也只能干揉手而无可奈何。忽然想到话剧演砸了演不成了,还不如赶快让她洗脸卸装趁早离开,待在这里你问长我问短脸红一阵白一阵多么尴尬!于是急忙从壶里给脸盆倒了温水,放了毛巾和肥皂,劝说香泥洗脸。李香泥梳洗卸装之后,龙天语见她委屈伤心得喘不过气来,十分放心不下,于是给贵魁招呼让和其他演员一起把道具收拾回去,就送香泥回天石堡。一路上二人无语,李香泥伤心得说不出话,龙天语难过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用充满同情和爱怜的眼神安慰着她。待到村口分手时,李香泥情动于衷,情深深意绵绵地叫了一声“天语”,眼泪就“刷”地流了下来。龙天语的心里十分沉重,就像系着一只铅球,良久说道:“我心一定似君心,不负相思义!”语讫,洒泪而别。

    秦腔《周仁回府》演完之后又演了一出《辕门斩子》,四季青大队的社员和邻近村庄的农人们美美地过了一把秦腔瘾。他们对《移风社》的演出啧啧称道,频频报以掌声。

    当《辕门斩子》演完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时分,李香泥的父亲李崇义老汉和香泥的母亲李魏氏就急急忙忙往回赶。看话剧时,他们也曾知道女儿因为念错了一句台词而不再演出,最初,他们以为那没有什么了不起,演戏的不念错台词难道叫走路的念错?把张三念成李四或者把李四念成王五,那不过是锄地漏了个草苗苗,吃馍掉了个馍渣渣,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后来听旁边的人议论他女子竟然在舞台上对着那么多人说她要跟龙天语,这才觉得一碟菜放了半把盐——盐(严)重了!去年小麦播种之后的一个晚上,副大队长魏怀满特意来到李家,为李香泥的婚姻牵线搭桥。他说的不是别人,是家住柳林的他的外甥。中秋节时,魏怀满的姐姐魏怀莲和儿子到九阳机械厂福利区的供销社买日用品,在供销社门口魏怀莲遇上了李香泥。魏怀莲熬娘家时,李香泥曾经下到小队登记过新入学儿童,给鸡打过预防针等等,因此认识。分手之后,儿子就缠着母亲给他介绍李香泥。魏怀莲也乐意,因为李香泥不但人长得好,也很有本事。他儿子现在条件也不赖,去年招工到九阳机械厂,是厂里的正式工人呢!魏怀莲就给儿子说,这个事情我让你舅去说,你舅是大队干部,说一句顶别人说十句!如果她家愿意,咱给她一份半彩礼!当地习俗,订婚时,男方要给女方送一份彩礼,约定俗成,一份礼二百四十元。

    李崇义听说魏怀满的外甥是九阳机械厂的工人,一个月有四十多块钱的工资,如果事成,要给他家一份半彩礼,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当即拍板,答应三天以后让俩娃去见面。谁知李香泥和龙天语已经来往十个多月,虽然那层窗户纸还不曾捅破,但是已经心有所许。到了快过春节的时候,李崇义就常常唠叨,说是李香泥要是再不去见面,他就直接叫大队长把他的外甥领到家里来见。李香泥只好说,她的心里已经有了龙天语,再容不下别人。李崇义听了女儿的话,跳得有八丈高,骂李香泥是个大傻瓜,放下的工人不跟,却要跟一个农民,连个饭香屁臭都不知道!父女俩就为这事一直殴气打别扭,把个李魏氏夹在中间,好像老鼠钻到风箱里,两头受气。

    今天看话剧,李香泥居然在戏台上明目张胆地提出就是要跟龙天语,李崇义肺都要气炸了,心想这贼女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非要给挣个皮好好收拾一顿不可!当他看到舞台上杨延景把私自在穆柯寨招亲的儿子杨宗保绑在辕门外面要治以死罪的时候,对杨元帅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里气哄哄地想,杨六郎对犯了规矩的儿子要杀要砍,我对不服管教的女儿打一顿总可以吧!于是,秦腔戏《辕门斩子》刚刚演完,就叫上李魏氏怒气冲冲地回天石堡去了。

    老两口回得家来,见后边大房的门开着,几只白色来杭鸡悠闲地出出进进,就觉得屋里面有点异样。三间大房一明两暗,左边住着老两口和小儿子,右边住着李香泥。他们走进香泥房内,见香泥爬在炕上,两臂相交,脸埋在枕头上,正“唔儿唔儿”地哭得十分伤心。二人一下子愣了,尤其是李崇义老汉,本来憋了一肚子气,心想着今儿个不把这贼女子打个几拳,踢上几脚,不给她身上留下些青伤红伤就不能解恨,如今见女儿哭得凄凄惨惨,一时倒没了主意。

    还是母亲心疼女儿,李魏氏走到土炕跟前,把女儿拉了一把说:“我娃不哭咧,演个戏么,说错了就说错了,念瞎了就念瞎了,谁还挑我娃牙筋呀!”

    李崇义说:“对,演戏就是演戏,不能当真!龙天语再好也是个打牛后半截的泥腿子,人家柳林的小伙可是九阳机械厂正儿八经的工人,一个月有四五十块钱的工资,日子滋润得很!”

    李香泥见父亲又提柳林的事,心里就针扎一样难受。她从炕上爬起来,一下扑到李魏氏的肩上:“妈——”撕心裂肺般地哭起来。

    李魏氏见香泥的泪水把枕头洇湿了一片,不由心疼起来,指着老汉说:“去去去,到那边房里抽你的烟去,我娃这事不要你管!”

    李崇义出去之后,李魏氏又劝说香泥有一顿饭的工夫,香泥仍是啼哭不止。直到李魏氏答应香泥不愿意嫁柳林就不到柳林去,香泥才停止了抽泣……

    说起来煞是奇怪,去年冬天,这个话剧排练了有十几遍到二十遍的样子,李香泥都是依照剧本上的台词说的——“我就是要跟高大鹏”,而今天正式演出,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万人观看的舞台上弄出个大笑话,竟然说成了“我就是要跟龙天语”呢!

    龙天语回到家里之后,往土炕上仰面一躺,他和李香泥的这段交往,犹如演话剧一样,一幕幕在脑海里展现出来。

    龙天语第一次见到李香泥是在一九六三年的秋季。一个雨过天晴的早饭之后,他到四季青小学去取自己订阅的文学刊物。远在龙天语上小学的时候,就喜欢课外读物。上中学时,他在邮局订阅了当地颇有影响的文学杂志延河。在“延河”上,他看过秦地的著名作家柳青、杜鹏程、王汶石以及评论家胡采的许多作品,也阅读了外地的一些作家马峰、李准、赵树理的小说。这些作家所描写的农村生活以及他们的流畅、幽默、富有文采的笔墨连同他们的名姓一样,都深深扎在了他的脑海里面。自从一九六三年高中毕业返回乡里,所定“延河”杂志不曾间断。因为那时他们第八生产队没有订报,所以就把杂志投放到四季青小学,每个月到学校的传达室领取一回。

    临近四季青小学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身材苗条的姑娘,皮肤白里透红,眉眼楚楚动人。两人擦肩而过之后,龙天语不由回头望了一眼,却恰逢那姑娘也回过头来,且眼里射出一道异样的光彩,随即却又显出一副羞涩的样子,低头匆匆而去。

    秋去冬来,四季青大队开始了面上社教,龙天语被调往大队协助工作组清理账目。他万万没有想到,被调来的五、六个年轻人中,居然有那天在四季青小学外边曾经遇见的那位姑娘,这才知道她叫李香泥。而李香泥也颇感诧异,不易察觉的喜悦之情荡漾在她的眼际眉梢。面上社教,主要是清查大队干部、小队干部多吃多占、多记工分现象和社员中间的资本主义倾向,厚厚的八摞子工分账册威严地矗立在大队会议室长条桌上。三人一组负责排查一个生产队的工分账,龙天语和李香泥被分到一个小组里。李香泥似在稠人广众之中拣到了一块元宝,心里窃喜却不露声色。龙天语呢,好像胸腔里揣了一只火球,烧得心里热乎乎,烧得全身暖洋洋。两人坐在一条长凳上,胳膊肘常常碰撞在一起,李香泥总是浅浅的淡淡的一笑。

    说也奇怪,龙天语对数字性的东西历来不感兴趣,可是和李香泥在一块清理账目,虽然一页又一页的工分账册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忽乱子,圈圈子,却并无烦乱之感。尽管时值隆冬数九寒天,北风呼啸,雪花飘飘,心里却热乎得什么似的,感觉不到一丝寒意。

    三个月下来,清帐小组完成了工作组交给的任务,龙天语和李香泥也通过一个冬天的相处,建立了友谊,彼此都感到对方在自己心目中占有一定的位置。倘若一日不见,就有一种空虚和寂寞的感觉。天随人愿,春节过后,管生产的副大队长赵来运因为要给各生产队刻印蔬菜管理技术,于是就又将这两个高中毕业生调到大队帮忙去了。

    用铁笔在钢板上刻蜡纸的工作刚刚进行了半个来月,来阳区文化馆的通知来了,要龙天语到市上参加业余创作会议。临走时,李香泥拿出一本书交给龙天语说:“开会以外,把这本书看了!”

    龙天语说:“我的天呀,总共三天时间,哪有功夫看闲书!”

    李香泥侧着头,眉毛一扬:“那你就翻一翻么!”

    开会的第二天,中午休息时,天语忽然想起香泥让他带的那本书,翻开看时,原来书里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不要忘记打电话!

    天语不由会心地笑了,难怪要我把这本书看完,哎,姑娘家做事,总是曲里拐弯的!于是,他在下午会议结束之后,把电话打到大队,待电话接通,只听香泥问道:“天语,会议是不是开三天?哪一天结束?你直接回到大队来吧……”那软软绵绵却急急促促连珠炮似的话语从话筒里传了过来。

    第二天下午,龙天语肩上挂着一个挎包,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四季青大队。当他跨进大队部门槛的时候,只见李香泥站在照壁前面的那棵桃树下,一树桃花正开得红红火火,李香泥一手拈着树枝,两眼出神地望着屋檐,夕阳的余晖洒在桃树和李香泥的身上,使大队部的院落平添了许多风韵。

    龙天语不由得叫了一声:“哎呀,香泥,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啊!可惜手头没有照相机,不然的话,给你和桃树照张相,肯定是咱四季青的一大景观!”

    见龙天语回来了,李香泥喜出望外,高兴地说:“我从办公室出来看了五、六次都不见你回来,刚一眼没瞅,你就进大队部了!”

    “你不好好刻蜡板,不怕大队长批评你!”

    “大队干部下午到公社开会去了。”

    “那你往屋檐上瞅啥呢?”

    “我看鸟儿在背娃娃呢!”

    天语向房檐上看去,果然见一只小麻雀爬在老麻雀的背上,一边往桃树这边看着,一边唧唧喳喳地叫着。

    天语说:“看来麻雀也有鲁迅精神:俯首甘为孺子牛!”

    香泥说:“天语,你能背多少首诗,咋动不动就冒出一句来?”

    天语微笑着说:“哪里哪里,不过是胡拉被子乱撴毡罢了!”

    自此,两人有了更多的来往,晚上无事,李香泥就去龙天语家里,在他的简易书架上翻书。一次香泥将天语的一本小册子《天才与勤奋》送还天语,又重新借走了一本《唐宋词一百首》。待香泥走后,天语这才注意到,《天才与勤奋》被卷成了一个圆筒筒形状,外边是用彩色丝线缠绕着,一撮是红颜色,一撮是绿颜色,每一撮都有十几根之多。令天语不解的是:不论是红丝线还是绿丝线,一撮都有二尺来长,按说只需用一撮红的或一撮绿的就足够用了,香泥为什么要用系在一起的红绿两撮丝线呢?第二天,龙天语只想到了四个字:红男绿女。

    过了些时日,香泥再次还书,书的外面既没有缠着的红线线,也没有绕着的绿线线,却是多了一张包书皮,那包书皮好像是什么物件上的包装纸,颜色深而暗,且有一些揉皱了的痕迹。当时龙天语还在心里嘀咕,怎么一点也不讲究美感,选择这样旧的纸质包书呢?待香泥走后,他细看包书皮时,这才看出,那上面有一幅画,画面上两只颈长嘴扁的鸟儿在水里游泳,看起来很像野鸭,不、不,是鸳鸯是鸳鸯啊!天语猛然间悟了出来——这是香泥向他发出的一个明显的信号!如果说,这段时间和香泥的交往是朦朦胧胧的感觉,如雾里看花,是“东方日出西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而这张包书皮却犹如人民日报的一篇社论,态度是那么明朗,旗帜是那么鲜明!龙天语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展纸拈笔,写了涂,涂了改,“鸳鸯戏水”三首小诗在誊写工整之后,装进信封贴了一张八分邮票,就寄往天石堡了。这是龙天语对李香泥恋情的首次表态,其态度之明确,不亚于“共产党宣言”了!

    然而,十天过去了,二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却不见李香泥的片言只语。“完了完了!”龙天语悔恨不已,这才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那你为什么要给我的书包上皮呢?为什么这书皮又选一幅鸳鸯戏水的图画呢?这不是鸳鸯戏水,是你李香泥在戏我龙天语!你这不是在浪费我的感情嘛?龙天语一边嘟囔着、埋怨着,一边写信,既然你没有这个意思,就将我写的鸳鸯诗退还给我,越快越好,限七天之内!

    可是,一个七天过去了,两个七天过去了,三个七天过去了,没有见天石堡送来指头宽的一绺纸,没有见李香泥米粒大的几个字。一个月后,邮差送来一封信,天语不由一阵欢喜,然而看那信时,信封上的落款却是二十三号信箱。天语就又有些莫名其妙,他在二十三号信箱不曾有半个熟人,是谁会给他来信呢?待打开信件之后方知李香泥有病住院了。原来二十三号信箱是一个部队医院的代号。这封信,香泥第一次改变了以往的称呼:亲爱的天语……信中述说她本是身患小疾,因为把药吃反了,竟然大病一场,龙天语看着看着,禁不住一滴泪珠滚了下来。

    第二天,龙天语称了几斤苹果去医院看望李香泥,苹果者,希望她能在医院平安度过。李香泥半躺在病床上,憔悴了许多,然而,病房里的那个护士,一会儿看看龙天语,一会儿瞅瞅李香泥,问李香泥,你们两个人长得好像,你是他妹还是他是你弟?李香泥会心地笑了,却笑而不答……

    想着想着,龙天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待到母亲叫他吃饭,已是天晚时分。天语家前边房是“倒撅钩子(1)”,除了门道,房子一明一暗,是天语父母亲的住房。院子南边三间厦房,一间哥嫂居住,一间是天语的,一间厨房。父亲在钢炭炉子上煮好了元宵。

    “妈,我哥和我嫂呢?”天语问。

    “他两个吃了,领着耀劲,抱着耀丽出去了!”母亲说。

    刚交七岁的侄儿耀强一边吃元宵一边说:“三爸,今天戏演完后,路上的人都说李香泥要跟你呢!”当地习俗,侄子称叔父为“几爸”,叔父排行为二,就称二爸。排行为三,就称三爸,以此类推。有的家庭呼爸为“大”。故而叔父亦有三大、四大、五大之称。

    天语温和地喝斥侄子:“去去去,小娃娃家胡说啥呢!”

    母亲说:“我看那女子还不错,人长得白白净净,去年冬天在咱家排话剧,说话也绵软!”

    天语说:“不是不错,李香泥是四季青大队的一枝花,在全公社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品。可惜名花有主,人家姑娘有对象呢!今天是她在舞台上太紧张,把台词说错咧,妈,你再不敢胡说咧!”

    父亲说:“听人说那姑娘是天石堡木匠李的女子?”

    天语说:“对,他爸就是个木匠!”

    天语急急地吃了元宵,从母亲房里出来,只见一轮金黄色的圆月,刚刚爬上前房的屋顶,他在院子里踱了两个来回,又回到自己房里,拿过一本胡采的《从生活到艺术》看了起来,可是,把书页翻来翻去,行子瞅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道书上说的什么意思。他忽然想起了宋词里的《九张机》,写一个织锦的妙龄女子到郊外采桑,在明媚的春日里爱上了一个少年。九张机通过九首小词把那位女子对少年的相爱、相恋、相思之情写得缠缠绵绵,淋淋漓漓,令古今多少人为之倾倒,吟之于口,铭之于心。我何不将自己与香泥的这段恋情写成“九枝笔”呢?

    对,就是这个主意。

    他细思凝想了一会儿,脑子里有了谱儿。好,就按顺序来,大队查账可写为“一枝笔”,城里参加业余创作会议,可写成“两枝笔”……

    他迅即拈笔展纸,写了划,划了圈,即至“九枝笔”写完之时,已是日上中天。好像老黄牛耕完了一垄地,木匠完工了一件家具,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注:(1)倒撅沟子:盖在前院的厦房,临街部位墙高,院内檐低,当地人俗称其“倒撅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