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建安神医传 > 第十九节:陈留之战
    (一)

    九名逃跑的粮草兵在张机的保证下,总算保住了自己的小命,只是他们都受到杖刑,屁股疼得不行。

    军营。

    那九名粮草兵如今受了皮肉伤,趴在床榻上也不敢造次,待李整等人差不多全都离开后才龇牙呻吟了一声,只觉越发疼得厉害。

    “你们没事罢?”华佗的声音响起来。他送走李整一行人,又返回来。他刚走上前,要为这群受伤的粮草兵们医治时,他们却是死死地护住背后,正面对他,连连叫道:

    “华神医,俺们不疼!俺们不疼!俺们一点也不疼!”

    观察他们的神色,明明疼得厉害,却说不疼。华佗不好拆穿他们,只得笑道:“那好罢,你们记得把这些药按时服下。”他也不勉强,只把几包药放在床榻的一边。

    “这是甚么药?”一个粮草兵疑惑地问。

    “这是治疗被击有瘀的药方。”华佗道,“这药用是二升乱青竹皮、大四枚乱发如鸡子烧灰,二两延胡索捣散而成。你们记得用水酒各一升,煎三次后再服下,大约三、四日便可全愈。”

    粮草兵们听罢,愣愣地点了点头,看他们的表情似乎都怪不好意思的。

    华佗再三叮嘱:“你们记着,要每天服用三次,管保你全愈。——你们先在这里好好休息罢,老朽先出去了。”说罢,他转身要离开。

    “华神医,请留步。”一个受伤的粮草兵喊出了声。见华佗当真停下脚步,那名受伤的粮草兵突然觉得难为情起来,直到周边的粮草兵用胳膊肘碰他,他才轻声道:

    “华神医,是俺们不好,受罚也是应该的,只是您为何要救下俺们呢?”

    华佗道:“逃跑虽不应该,但也罪不至死。”

    粮草兵们听罢面面相觑。又有一个受伤的粮草兵突然问道:“华神医,曹将军真的没来过这里么?”

    华佗一愣,久久不语。他看到粮草兵们目不转睛地看他,等待他的回答。他才慢慢道:“你们……你们都知道了?”

    粮草兵们再次面面相觑。那个受伤的粮草兵又迷茫地问道:“既然曹将军不在这里,吾等该怎么办?”

    华佗听罢,亦一愁莫展,因为他也不知该怎么办。

    “你们先好好地休息,其他的别再多想,会没事的。”他也只能这么开口。他面带温和,转身离开,心中却有一股惆怅:是啊,曹将军不在陈留县,他们来这里似乎失去留在这里的意义,那么他们该如何做呢?

    “华前辈,接下来你该有何打算呢?”一个声音问。

    刚踏出帐外,华佗便听到张机的声音。他茫茫然地抬起头,便看见张机搀着小童站在他面前。他们的身后,黄忠正一脸笑容地看向他。

    华佗连忙把他们拉到一旁,才低声道:“老朽也不知。”

    “师傅——”仿佛好长时间没有看到自家师傅似的,小童一脸地开心。只是见大人们把他丢在一旁无视他,他稚嫩的声音不依不饶地插进来。

    “小童听话,先去一边玩去罢。”华佗无奈地打发小童,“你云弟弟还在那里睡着呢,你这做哥哥的,也不好把他丢在一边罢?”

    小童低头不语,良久才生气道:“现在倒是想起徒儿来了?哼,徒儿才不想理他!师傅不理小童,小童为何要去理云弟弟。”

    华佗呆呆道:“为师怎么不理你啦?”

    小童立即叫起来:“上次,上次徒儿等你好半天,你却不理人!就跑去跟黄叔叔说话了!”

    华佗这才拍起脑袋想起来。他只得道:“上次,上次不是你黄叔叔有事找为师么?为师也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小童听罢,嘴巴气得鼓鼓的。他反驳道:“那现在呢?那现在呢?师傅就光顾与张叔叔说去,也不理小童。”

    华佗蹲下身来,与小童对视。小童把头一偏,决定不理他。华佗立即挠他痒,小童耐不住地笑起来。

    “师傅!师傅!”小童左躲右闪,就是避不开华佗的那双手。

    华佗问:“还生不生气?还生不生气?还生气便一直挠你。”

    小童大呼小叫,终于只得告饶道:“不气了,不气了。”

    华佗放开小童,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还不去看看你云弟弟。”

    小童“哼”了一声,却是做了个鬼脸,头也不回地跑开。

    华佗当然没追过去,他只是摇头叹气,对张机和黄忠道:“这孩子哟,倒被老朽惯坏,你们莫要见笑。”

    张机此时终于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这小家伙,果然够顽皮的。”

    黄忠轻轻摇了摇头,亦是一脸的笑意。

    待到笑够了,华佗敛去了轻松,对黄忠道:“曹七和曹八两位小将如何?”

    黄忠自然知道华佗的意思,皱眉道:“黄某多次询问,他二人总说不知,似乎真的不知曹将军的事。他们虽是一脸的落寞,但不见得哀伤。”

    “他们……真的没有说别的话么?”华佗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黄忠一愣,稍稍思索便明白过来——毕竟,当初是这两人说曹将军要求他们去陈留与主军汇合的,然而现在,曹将军却并没有留在陈留,这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他们总该有个反应的,至少该有惊愕或是不安,可是……

    黄忠摇头:“的确没说其他的,只说‘不知’。”

    华佗低下头,在沉思。

    “华前辈,如今你该如何打算呢?”张机的话再次响起。

    华佗听罢,也愁苦了脸:他突然觉得这次征兵真当是一个笑话,而这个笑话却是要以随时丢掉性命为代价。他有些后悔,又很无措。他该是抛弃一切,往回走,还是……?他想起了跟随他的百余名同乡,事实上那次他们根本不用跟随他的,但他们却做出那样的选择。

    “先留在这里罢。”张机突然说出来的话打断华佗的思量。

    华佗错愕地看着他。张机低头道:“仲景只是提个醒儿,如今陈留被吕军觊觎,若是贸然北上寻找曹将军,定然会再次遇险,不如留在这里,等李大人他们把吕军击退,再随他们前往鄄城罢。典将军说,无论曹将军在哪里,他一定会前往鄄城县,因为曹州牧大人便在那里。”

    “这是他跟你说的?”华佗沉声地问。

    张机的头垂得更低,他小声道:“是,这也是典将军的意思。”

    华佗沉默了下来,却也没反对。

    ——留下来?似乎是个不错的提议。

    (二)

    尽管曹州牧帐下的鹰扬校尉曹洪他们并未来到陈留县,然而华佗等人还是留在陈留县稍作了安顿。

    陈留县,可真算得上是一处四能八达的好地方。它上接浚仪县,下连雍丘县,东通外黄县,西壤周边小村落。这些去处只有一条官道可走,小道皆是高山险岭阻挠,易守难克。

    初来乍到陈留城,华佗等人还以为因为吕兵的随而来犯,因而陈留县该很是冷清的,可是经过几日的体会,他们不得不改变了看法。

    陈留县最热闹的时候是在晌午前后。

    清早,的确没有太多的平民出门,行走于市,他们多是紧闭屋门,几乎不露面。这时,镇守陈留北城的县兵们该是警惕起来,因为吕兵都是这个时候来犯。华佗和他的粮草兵们皆被安置在军营右角处的军帐里,即使他们不用参与守城,但是每回听到“轰,轰”地撞击声时,他们还是免不了要心惊肉跳。双方似乎并不是真的要拼死博斗,对方总是要骚扰一番才肯罢休。吕兵会退军,他们依然驻扎于城门之外,城里没人敢去那边,那边的人也没法进城,双方就是这般对峙了数月。快到晌午时,陈留的城东、城西、城南三处总会涌进来人群,他们多是贩卖货物的。他们聚集在陈留市交易市场约数个时辰,这时,陈留城里的居民也会出现,那时人山人海,最是繁荣之时,直到傍晚众人才会渐渐散去,一天便是这样才算结束。

    军营。

    一座军帐里有一方床榻,床榻上有一个好动的婴儿,婴儿有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睛十分明亮。他的小嘴张开,不由自主地流出口水,他总是挥动他的小手,“咿咿呀呀”地爬来爬去。

    “云儿,云儿,叫一声‘师傅’。”华佗坐在床榻边哄道。

    “云弟弟,叫一声‘哥哥’,叫一声‘哥哥’——‘哥哥’。”小童干脆捏住华云的小脸,跟着喊起。

    华佗拍掉小童的手:“你怎么对你云弟弟的。”

    “他都不理人。”小童嘟囔。

    “他还是小孩子,不理人你也不会哄他?”华佗白了他一眼。

    小童听罢,立即摆出一张笑脸,亲切地喊道:“云弟弟,云弟弟,叫‘哥哥’,叫‘哥哥’。”他轻捏华云的小脸。

    “咯咯——”华云坐在床榻上,只管傻笑。

    “瞧瞧,云弟弟都快笑成呆子了。”小童嚷嚷。

    华佗轻拍一下小童的脑袋:“徒儿,你怎么说话的。”

    小童抚摸脑袋,不觉自己有错,不由道:“师傅,你再打下去,徒儿会变笨的!要是真被打笨了,看你怎么办。”

    华佗听罢哭笑不得,直摇头叹气道:“你哟,你哟。”

    一大一小闹腾完罢,又开始捉弄华云,想方设法让他开口说话。

    在陈留县的这几日,算起来大约是华佗等人最清闲的日子。于是,一群闲得慌闷的大人小孩决定教教华云如何说话。华云已经十个月大,他一直被华佗带在身边,白天黑夜似乎也总是睡觉,真正想起来,他和一般的婴儿似乎有所不同。若是一般的婴儿,此时早已学会说些话,比如一些单字,可惜华云却还不会。

    华佗心底有点犯愁,但面上依然是笑容满满。他轻声地哄道:“云儿,云儿,叫一声‘师傅’!‘师’——‘傅’。”

    华云睁大眼睛,华佗看他,感觉他是像在看自己,又不像在看自己。他忍心不住伸出手为捏了捏他的小脸,便听华云又“咯咯”地欢笑起来。

    黄忠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师徒三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不由地陷入回忆。他在想:不知现在叙儿该是如何了?往常这般时候,他定然是缠着自己教他武功,然后肯定大声地喊:以后孩儿一定要做大将军!

    ——为甚么要做大将军?黄忠问,做侠客不好么?

    叙儿总是愣了愣,然后摸了摸脑袋,低咕道:侠客?那便做侠客好了。

    他轻笑出声,悠闲地想,叙儿还小,当然不知道甚么是大将军,只是听得邻居小孩们都这么喊,才会这般说的罢?嗯,等这事结束后,也适时该让叙儿找个好目标罢。

    “黄壮士,你笑甚么呢?”张机从帐外走进来。

    黄忠道:“瞧瞧他们三个活宝,甚是有趣。”

    张机意外地看了一眼黄忠,没想到有一天沉默的他也会说出这般笑话来。

    “师——……师——……”一个说话也说不完整的声音突然响起。

    “啊!”小童首先叫了一声,惊呼道,“云弟弟刚才说话了!”

    华佗眼一亮,对着华云连哄道:“云儿,再叫一次,再叫一次!”

    “咯咯——”华云却傻笑,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说话似的。

    “叫‘师’——‘傅’,云儿乖,叫‘师’——‘傅’。”华佗继续哄他。这次无论华佗诱哄他多少回,他也不再说话。他根本就没说话,似乎他就还不会说话。

    “你这个小家伙哟。”华佗好笑地点了点他的鼻子,“刚才倒是说话了,这回儿怎么又不说了?”

    “咯咯——”华云只是笑得更欢。

    日子便是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间,七月中旬来到。

    伴随盛夏的到来,天气变得越来越燥热,简直热得不可思议。军营中的粮草兵们若不是碍有军令,不得随意脱去衣物,想必他们早已脱去了罢。华佗歪着身子躺在床榻上,只觉得呼吸都很是闷热,他眯着眼睛,浑身没劲。

    “华前辈,你睡了么?”正是晌午之后,张机端着一盆凉水过来,“先用水降降温罢?唉呀,这天热得哟,真是反常。”

    华佗被吵醒,他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华云和小童,才起身道:“可是不么,都热得不想动弹。”说罢,他走了过去,用凉水敷去脸上的热度。

    “嗡——嗡——”隐隐约约的像是雷鸣声传了过来。

    华佗愣愣道:“仲景,可是听到甚么没有?”

    张机侧耳倾听:“似乎有声音,好似天上的。”

    俩人对望一眼,同时一惊:难道是——?他们同时奔出帐外。

    帐外,一群粮草兵们个个仰头看天,浑然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

    极热的空中,有一朵庞大的云正从天际的那头向这头滑动。那云黄澄澄的,密密麻麻的,像是由冰粒凝结而成,夹带“嗡嗡”地咆哮声。近了,更近了,这云终是停留在他们的上空,并在地面上撒下一大片阴影。这云阻挡了太阳的直射,粮草兵们忽然觉得变得凉快了许多,可是他们却不由地张大了嘴巴。——那云,赫然是由一群虫子组成!它们在粮草兵们的头顶上盘旋不久后,突然四分五裂起来,分别向陈留城的四周扩散……

    (三)

    “那是甚么?是云么?”

    “不知道,不过它肯定不是云。”

    “那它是甚么?”

    “哎呀,看清了,是虫子!一大群虫子!”

    “甚么?虫子?甚么虫子?——不可能!难道是——?啊,是蝗虫!”

    “蝗虫!是蝗虫!蝗虫袭来陈留县啦!”

    这日晌午,陈留城军营里一片惊呼。粮草兵们是见识过蝗虫的,他们由最初的疑惑转变为惊慌,不由地纷纷叫起来。陈留县兵们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不懂为何他们这般惊吓,不就是一大群虫子么?有甚么好叫嚷的。

    “你们——你们没有任何打算么?”一个年长的粮草兵忍不住地开口。

    “这有甚么好打算的?”一个年轻的陈留县兵感到好笑,他无所谓道,“也不过是一群虫子而已,过一段时间它们飞走不就好了么。”

    “飞走?飞走?你,你,你!唉!你说的倒是轻松!”那年长的粮草兵听罢跺了跺脚,瞪眼道,“若是等它们飞走,那田里的庄稼岂不是早被吃光了?——你们可知现在正是小麦收割的季节?”

    陈留县兵们当然不知道,不过碍于己方不能丢失颜面,便只能不懂装懂,把头一仰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这回连张机也看不下去,他皱起眉头,首先道,“这事告诉了李大人没有?”

    陈留县兵们相互看了看对方,摇了摇头。

    “那你们还呆在这里做甚么?还不去把这事禀告给李大人!这事若是耽搁下来,你们担当得起么?”张机越说越厉声,又道,“仲景虽是一名医师,却也知道守城还需要粮草,若是粮草不继,你们准备拿甚么抵抗?”他的这一番话似乎真的把陈留县兵们给唬住。

    一个陈留县兵听罢,立即抱拳道:“小人这便去禀告!”

    看着他小跑而去的身影,华佗不由地问:“这蝗虫,应该不会那般严重罢?”

    张机轻轻叹息,忧愁道:“但愿如此罢。”

    从帐内走出的黄忠恰好听到两人的对话后,突觉一股战意涌上心头。

    尽管陈留县兵此将事及时禀告给留守陈留县的李整,而李整当时听完也的确大吃一惊,他立即派人全面把陈留县附近的田地能收割的收割,然而还是晚来一步。据回禀的士兵后来道:

    “吾等快马加鞭,从陈留县的城东、城南、城西三个方向前往,去收割那些可以收获的粮草,但还是没来得及赶上!吾等亲眼瞧见,那群蝗虫扑到田地里,只不一会儿,那金灿灿的庄稼眨眼之间便成了一块块光秃秃的土地!它们实在是太迅速——李大整,请您责罚!”

    李整听罢只觉脚一软,亏得亲兵把他扶住。李整挣开他们的搀扶,虽然懊恼,却道:“这倒不能怪你们,谁也不曾想过会有蝗灾!你等先且退下罢。”

    “是。”士兵们应声退下。

    这事还未完,继陈留县遭受蝗灾后,其他地区亦相应地发生相同的事,离陈留最近的离孤县最是严重。李整等人皆知道,吕飞将帐下的薛兰将军、李封将军之所以能在陈留城北外驻扎如此之久,就是因为他们有离孤县的粮草供给,如今这离孤县也断粮了,那么……

    这才悠闲了几天?华佗等人似又遇上了不小的麻烦,在不刻意地想着蝗虫的事,他们总算等来黑夜,便各自躺在床榻上休憩。看着帐外黑漆漆的一片夜晚,小童躺在床榻上,翻天覆去,根本就睡不着觉。

    半夜,华佗猛然醒来,见小童红肿一双眼睛也不睡下,便小声道:“徒儿,你这是怎么了?这般晚了,你怎么还未睡?”

    “师傅——”小童哑着嗓子道,“徒儿害怕。”

    华佗问:“害怕甚么?”

    小童呜咽道:“听人家说,陈留县断粮了,咱们该怎么办?到时候咱们有甚么可以吃的呢?”

    华佗安慰道:“你听哪个人胡说的?谁说没东西可吃?你现在每天吃的是甚么?”

    小童红了眼圈儿:“可是,可是他们说不久以后便没东西可以吃了。”

    华佗啐道:“有东西吃,有东西吃!谁说没东西可吃?你告诉为师,是谁说的?明天找他理论去。”

    小童听罢笑了一下:“真的有东西吃么?”

    华佗连忙点了点头:“自然有的,总不会把你那一份少下!即便少了,为师也会把自己的那一份给你如何?你可别再乱想,快点睡觉罢。”

    “是,师傅。”小童终于开心起来,他翻了个身,背对华佗,渐渐入睡。

    华佗眯着眼睛,却是睡不着。

    “师傅——”小童的声音又响起来,他轻轻地问:“会打仗么?”

    华佗一愣,问:“为甚么这么问?不是一直在打仗么?”

    小童的声音越发轻声,华佗侧身细听,才听得分明。只听小童诺诺道:“都说兖州各地都起蝗灾,是不是庄稼要没了?若是没了庄稼,是不是粮草就没了?如果粮草供应不上,对方会不会拼死一斗?”

    他说的对方,自然是指薛兰和李封二人。

    华佗倒吸一口凉气,被他这么一说好似突然开窍,他瞪向小童,简直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小童却是没开口,他的身子渐渐松懈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他大约已经睡下。

    这一夜,华佗睡得很不踏实,他在焦急和无奈中等待天亮的到来。

    天刚亮,却变得热了起来。

    “轰——”猛烈地撞击声响起,好似空中下了一道闷雷。

    “哇——”华云被惊醒,他在床榻上放声啼哭。随着他的哭叫,整个陈留县军营都闹腾起来。

    华佗一睁开眼睛,就见四处忙碌的身影,还有耳边阵阵的轰鸣声。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军帐里,小童、黄忠、张机、卫汛等人早已醒来,他们穿戴好衣物,在他的眼前跑来跑去。

    “这是怎么回事?”华佗开口。他刚问,便又听到一声“轰”的巨响,把他吓得差点从床榻上蹦了起来。

    “不得了!不得了!”小童第一个叫起来,“他们打过来了!”

    华佗初时没反应过来,待到黄忠第二个道:“陈留县城北被人攻占,李大人正在那里指挥!”华佗才完全清醒。他立即道:

    “是那天那个薛兰将军在率兵攻城么?”

    黄忠道:“便是他,还有李封。”他抄起自己的象鼻刀,就朝帐外冲去。

    “等等——”华佗还未说完,黄忠便已经跑远。

    张机道:“李整大人正在调军,命令所有能作战的兵力皆集中到城北一带!——似吾等这些医师也要前去。”

    “老朽也要去?”华佗不敢相信地问。

    张机点了点头:“医师负责治疗伤兵!华前辈,你快去罢,仲景还要再召集人手!”一夜之间,张机似乎像是变了一个人,变成甚么样的人呢?华佗说不上来。他只觉张口结舌,却不知从哪里说起。

    “你到哪里召集人手去?”华佗脱口而问。

    张机头也不回道:“陈留县所有医师!”

    “哦,哦。”华佗听罢,恍然大悟,他觉得不可思议,却又在情理之中。现在的张机,自从说过要为减轻粮草兵们所犯下的错误而留下当军医后,他就变得稳重起来。见他转身离去,华佗急急忙忙地梳洗一番,把小童留在军营中,让他照顾华云,自己便出了军帐。

    “师傅,徒儿哄不了云弟弟,他一直在哭。”小童苦恼的声音传来。

    “让他哭去罢,哭累了自然会歇下来。”华佗狠心,并未返回。

    “哇——哇——”“轰——轰——”婴儿的哭啼声、沉闷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华佗飞快地朝陈留北城方向走去,陈留之战便是这般突如其来地开始。

    (四)

    破晓之时,万籁俱寂。

    守职一夜的陈留巡逻县兵们笔直地站立在城北的城楼上巡视,眼见天色渐亮,他们自认不会有状况发生,便不由地放下心来开始打盹。

    “轰——轰——”沉闷的撞击声猛然响起。

    陈留巡逻县兵们被惊醒,他们朝城楼下一看,城外不知何时多了一支士兵,约有二十人,一只长长的粗壮木桩被扛在他们的肩膀上。这些人个个体型彪悍,力气十足,只身穿一件紧身布甲,正齐齐使劲,用木桩猛烈地撞击城门。

    “咚!咚!”这是木桩撞击在城门上发出的声音。

    “轰——轰——”这是撞击在铁制的城门上传到远处的声音。

    “是何人!”一个陈留巡逻县兵大声喊道,“是何人!竟敢撞击城门!”他附近的同伴轻声道:“小心些!”他却浑然不顾,俯身向城楼下一瞧,只听“嗖”地一声,一支箭从他的额头上擦皮而过,他惨叫了一声,喊道:“是吕军!”便从高中空坠落。

    “哗——吕军来袭!”不用想,便知道吕军定然是指吕飞将帐下的使臣,别的薛兰和治中的李封两位将军。场面差点失控起来,有人凄苍地喊着那坠落而下的陈留巡逻县兵的名字,也有人愤怒地要打开城门跟他们拼命,还有人觉得应该尽快禀告李整大人他们,更有人竟然说还是放弃城门为好,赶紧逃命去。众人一番吵闹不休,亏得其中一名年长的陈留巡逻伍长大声喝道:

    “都别乱!阿南,小贤,速去将此事禀告李整大人和李典将军!余下的兄弟速下城楼,一定要把城门守住!”

    “是!”众人听罢,混乱立即平息下来。两名陈留巡逻县兵立马向陈留府中奔去,余下来的百名陈留巡逻县兵则是跑下城楼,在顽强地守门,坚决不让对方撞破。

    “咚!咚!”阴沉的撞击声一次紧接一次,陈留城北的城门一次又一次地剧烈颤抖,陈留县兵们咬牙,一次又一次地推堵回去。眼见城门要被撞破,却始终摇摇晃晃地紧闭,硬是没被撞开。

    “报——李大人,吕军此时攻袭!”陈留府,阿南禀告李整。

    “报——李将军,吕军此时撞城!”陈留府,小贤禀告李典。

    “甚么!”李整听罢,瞬间从睡梦中清醒,他断然道,“快,立即召集士兵前往城北,一定要守住!绝对不能让他们攻下!来人!来人!速去召集士兵!”

    “吕军此时前来攻城?”李典听罢,迅速起身,他沉吟片刻,“此时进攻时辰与平时不大一样,似乎是提前了呢,难道他们那里发生了甚么事么?——典明白了,你速去召集士兵,让他们前往城门,一定要守好!另外,再把张医师叫来,让他把陈留县内所有的医师也带上!记着,此时不可声张,不许扰乱陈留平民。”

    “是!”阿南领命。

    “是!”小贤领命。

    陈留之战正式打响。

    李整和李典分别带领数千士兵赶往陈留城北。远远地,他们瞧见百余名陈留巡逻县兵们正在那里努力镇守,只是那撞击声一次比一次强烈,众人的心跳也一次比一次加快。李整不由地大喊:

    “全军上前!全军上前!”

    “啊,是李大人他们来了!是李大人他们来了!”那年长的城北巡逻伍长激动起来,头也不回地喊,“兄弟们再努力一把,千万别松懈下来!”

    “堵上!堵上!”陈留巡逻县兵们低吼。

    城北的城门始终没被撞开。李整和李典迅速地带领士兵们踏上城楼,盾牌手上前保护,弓箭手退后偷袭,他们从缝隙之中用弓箭乱射,射向城楼下的敌军。

    “啊!啊!啊!”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从城外响起,撞击城门的程度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吼道:“这么久!你们是干甚么吃的!连个城门也撞不开!”

    这个粗犷的声音是李封无疑,李整等人听罢还未来得及高兴,便见数只云梯靠上城墙,几支吕兵迅速地攀梯而上,眨眼之间便要冲上城楼。

    李典见状,喝道:“砸他们下去!”陈留县兵们听罢,不知道该用甚么砸他们下去。李典一阵烦燥:怎就没有完全准备好!

    眼见再赶他们下去已是来之不及,李整大吼道:“杀!”说罢,他拔出长刀,挥向第一个冲上去的吕兵,那吕兵冷不防地中了一刀,惨叫一声,向后倒去。

    “杀!杀!杀!”李典也亮出长枪,紧紧地盯住一处攀登而上的吕兵,来一个刺一个,来两个刺一双。

    陈留县兵们看罢,纷纷效仿,皆是一支队伍独守一处云梯,吕兵一上城楼,便被他们杀了下去。

    “嗖!嗖!嗖!”城下的弓箭开始向城楼射去,越来越密集,陈留县兵们不得不退后,这一退却给对方一个空档,吕兵不计伤亡地逐渐登上城楼,准备要肆虐。李整和李典看罢,同时喊道:“杀!”说罢,率先冲向敌军,与对方厮杀起来。

    “杀!杀!杀!”双方再也顾不得甚么弓箭盾牌,完全是肉博!血光飞溅,刀光剑影,一名士兵对战多名士兵,然后被砍数刀而倒下;多名士兵围攻一名士兵,最后被围杀至死。城楼上干净的地面很快地铺满尸体,分不清是敌方的还是己方的,伴有还那浓浓的血腥味,让双方更是杀红了眼,也不知道过了何时,突然听到一阵敲锣打鼓,却是吕军那方停战撤退的指令……

    陈留县兵们满脸血迹地抬头看向周围,周围一片寂静,同伴们纷纷也是一身污渍不堪,而他们脚下躺着的,多为吕军的尸体,尸体残缺不全,血肉模糊。

    没有吕兵再攀上城楼,他们终于退军了!自己守下来了!李整和李典还有陈留县兵们这才意识到,他们守住了陈留城。

    “快!快去找张医师!他在那里罢?他应该都把医师们找来了罢?”还未喘下几口气的李典道,“把这里清理好!受伤的士兵让张医师他们医治,一定要尽快好起来。”

    “是。”逃过一劫的受伤陈留县兵们可不想因为伤病而丢掉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小命,他们相互搀扶,病病歪歪地离开战场。

    (五)

    “这么多兵力,居然还是没有攻下陈留县!”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

    陈留城北,郊外军营。

    吕兵们个个低下头去,不敢看自家将军的脸色。薛兰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暴怒来形容,他的脸色铁青得可怕,从撤军开始,他就一直在咆哮:

    “你们是干甚么吃的!这五千余兵力还攻不下陈留县!看看!看看现在!现在损失多少!至少过半!你们这群伤兵残将,打算如何再去攻城?就靠你们这副‘歪瓜劣枣’?攻不下城如何向吕温侯交待!”

    “薛将军,请勿动怒。”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来。

    薛兰毫不意外地看向眼前这个人,这个人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正合适他那魁梧高大的身材,总是散发冰冷的肃杀让人噤声,正是吕温侯帐下的治中,李封。

    薛兰果真没再动怒,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一脸暴戾道:“攻不下陈留,如何向吕温侯交待!”

    李封冷冷道:“这倒要问问你自己!当初吕温侯是怎么说的?吕温侯只是想要招纳李乾大人罢?倒是李乾大人不答应,薛将军就率先攻城去,这才打到现在。”

    薛兰听罢面色通红,不知是被这天气热的,还是被李封的话气的。薛兰反击道:“那当初是谁先动的手呢?不是李将军难道还是其他人么?”——但从他的话中可以得知是后者。

    李封立即闭嘴,良久,才道:“如今还是先整顿一下罢,待清点人数再说。”

    薛兰道:“再怎么清点人数,也就两千余人,还都是受了伤的!真要再攻城去,只怕有去无回,不若还是好好安顿再来,伺机再找机会罢?”

    李封道:“那也好,不过需得小心他们偷袭。”

    “偷袭?”薛兰摇了摇头,“这倒不会,他们损失得也不轻。”

    李封默然无语,叹道:“那更好。”

    二位吕军将领随即开始战后清理,他们命人把受重伤的人安置一处,而受轻伤的去给受重伤的人包扎伤口,再吩咐一些人烧火做饭,先去填饱肚子。吕兵们见状暗暗松了一口气,似乎不会再受两位将军的责难,他们不由地放下心来,露出一丝庆幸的笑容。

    再抬头,透过密密的树林,依稀看到的是远处那插在陈留城楼上的曹氏旗帜。

    兖州,陈留县。

    华佗来到县城的中心,看到那里躺有无数的伤兵,他们个个都在痛声唉叫。张机带领一群医师们正在为他们包扎伤口。

    撩起一名陈留县兵的袖子,那名陈留县兵的伤是在他的右胳膊上。张机先用干净的干布拭去伤口周边的污渍,再涂上一般人家常用的膏药——那膏药是用猪脂膏之类做成的软膏,涂好后,再用纱布把它们固定住,然后便去医治下一位。

    绝大多数的伤兵都是擦伤,看上去吓人,实则多属于轻伤,几乎没有士兵受到致命伤害,即便是有,在一场大战中,也早已是丧命了罢。

    似乎是头一次看到张机为人治病呢,华佗心想。他不由地侧过头去,看着张机那忙碌的身影,只听他一边为伤兵包扎,一边对其他医师道:“你们快些,可别在这里偷赖!伤员们要早些治好,不然万一有事发生,可便糟糕!——你,你,还有你,动作不能再快些么?要是这般医治,可要治到几时?”

    华佗顺势看去,只见几名医师脸色有些不耐烦,手中的动作也相当延缓,想必是对这个张机很是不满。华佗开口道:“您要是再这么个医法,伤兵的血都流尽了,只怕也医不好,到时候若是李大人怪罪下来——”

    那几名医师听罢,脸色涨红,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认真对待起伤兵。

    张机看向华佗,眼中露出一丝感激。华佗淡然一笑,放下他的灰色行医木箱,并打开它,从里面取出瓶瓶罐罐和几卷纱布,开始为伤兵们包扎起来。

    和华佗、张机的包扎速度相比,陈留医师们可算是差得远。张机召集陈留的医师们,他们一共有三十余名,个个皆是中年人。他们的体型有些发福,平时看上去倒是一派端庄礼貌,尽管他们的地位并不显赫,然而碍于他们是医师,可以医治疾病,因而倒也赢得陈留平民和陈留县兵们的尊重。此时这群医师们的头上冒出汗珠,不知是急的,还是热的,但见他们瞧过华佗和张机这两名医师为陈留伤兵们包扎的速度后,不知为何自己的手忽然有些陌生起来。

    ——许是他们的速度太快,因而感到惭愧罢?

    细心的伤兵可以发现,若是一个陈留医师治好一名伤兵,那张机肯定医好了三名,而华佗铁定治好了四名,而且还都是同样的包扎效果。

    ——这怎么不令他们惊讶?

    快到晌午,在几十名医师的共同包扎下,伤兵们终于都包扎完毕。一名陈留医师呼了一口气,擦去脸上的汗珠,苦笑道:

    “似乎好久没有这般忙过罢?”

    “可不是么。”另一名陈留医师点头道,“一个上午全是在重复地包扎,不停地包扎,都快把自己包扎起来啦。”

    听罢他的话,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哦,这天真热哪。”张机抬起头,看了一下太阳,“咦”了一声道,“果真快要到晌午,若是再呆在这里可不好,一会儿还有市集哪,可别影响到了罢!——你们都散开罢。”他向陈留的医师们鞠躬,拱手感激道:“今天多亏有你们这群医师们的帮忙,不然后果可不好说呢。”

    陈留医师们听罢面面相觑,不由地红起脸笑了起来,也都拱手还礼道:“哪里,哪里,这些都是吾等应该做的。”

    众人逐渐散去。张机对华佗点了点头,便向陈留府走去,华佗见众人都离去,没有伤兵留下,便收拾好行医木箱准备回军营去。

    众人默默地等待陈留每日的市场集会。

    陈留府,客厅。

    “报——!张医师带领陈留医师们已将伤兵的伤口全数包扎好,他们已经散去,张医师随后过来。”一个小兵抱拳禀告。

    李整听罢,微微一笑道:“好罢,你且退下。”小兵退下。

    李典兴奋道:“果然留下张医师是对的。”

    李整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