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建安神医传 > 第十八节:未曾来到
    (一)

    黄忠在前,华佗跟后,俩人一同走进一座空的军帐里。

    见四下无人,华佗方才皱眉地问:“到底何事,怎就不在外头商量?”

    黄忠看了看周围,还是一脸的不放心,低声道:“这事不好说。”

    华佗见黄忠一副严肃模样,心中不由地悬起来,问道:“到底甚么事?”

    “下午黄某打听过了,曹将军他们根本就没来过陈留县!”

    华佗听罢眨了眨眼,一时以为听错。

    黄忠见他没动静,便加重了语气:“今天下午,大伙儿被李大人安顿在陈留县军营后,黄某便借口出去办事而离开!黄某特意向人打听过,问过数名县兵这事,可是他们都说没见过曹将军!黄某初时也不信,便又到城里寻人再问,这下更好,被问的人几乎就没听说过此事!只怕……”

    “只怕甚么?”华佗颤声地问。

    黄某犹豫再三,吐出了自己的猜测:“只怕曹将军他们根本没来陈留县。”

    ……曹将军没来陈留县!

    曹将军没来陈留县……

    ——曹将军没来陈留县!华佗只觉眼前发黑,他的脑中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鹰扬校尉曹洪并未来到陈留县——这意味甚么?黄忠不说,华佗也晓得。

    黄忠看着华佗无声地放下自己背后的篓子,从中抱出睡着的华云,把他轻放在床榻上。一阵压抑的沉默。华佗低头看着华云的睡脸,苦苦地思索起来,黄忠犹豫片刻,清了清喉咙:“华神医,该如何……?”

    华佗没有回答。良久,他突然举起一只右手,摇头道:“这事,断然不可让其他人知道,不然还不知会出现甚么乱子。”

    黄忠点头道:“这是当然,这话自然不能乱说出去。”

    华佗问黄忠:“知道曹七和曹八他们在哪么?他们可知此事?”

    黄忠摇了摇头:“黄某暗中瞧过他们的神色,似乎并没有露出一丝竭力要隐瞒之事。”

    华佗站起身:“那——是不是该去跟他们说一下这事?”

    黄忠道:“那是否让黄某请他们过来?”

    华佗轻轻地点头:“也好,把他们请来问上一问,老朽也很想知道,他们是否知道此事。”

    两人的心中闪过一丝忧虑:若是他们俩人不知此事还好,万一他们是知道的,那是否意味着曹将军他们是要把自己……?

    正想着,黄忠突然抬起头,喝道:“甚么人!”

    华佗一惊,只见帐外似乎的确有一个影子,眨眼便不见。

    华佗和黄忠一惊,想也不多想,几乎同时奔出帐外。他们跑得太猛,一冲出帐外,谯县的粮草兵们个个都吓了一跳,皆是一脸愣愣的表情看向他们,

    暗中打量四处,一切如常,哪有甚么可疑的人在?

    华佗看向黄忠,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是自己看错了么?

    黄忠的眼中掠过坚定的反驳:咱俩二人皆看到影子,怎么可能是看错?

    “华神医,你们这是……?”一个粮草兵开口。

    华佗回过神,将目光从黄忠的身上移开,尴尬地笑道:“倒也没甚么,只是刚才瞧见帐外有一个影子,这才冲了出来。”

    那粮草兵听罢,立即问道:“华神医,那您可瞧见是甚么影子?”

    华佗一愣,吱唔道:“许是树的影子。”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周围。

    不算深的夜晚,尽管是夏天,帐内还是升起一盆火用以照明。火光点亮整个帐篷,远远地看去,好似一只发光的虫子。风轻轻吹过来,帐篷附近的几棵大树,摇曳树枝,在火光的映射下,的确有几分树影映在篷上。

    勉强称得上一条理由。黄忠不悦地瞪了一眼那个粮草兵,那个粮草兵一惊,恍然查觉自己的逾越,不由地涨红了脸,附和道:

    “原来是树影!”

    他努力地打圆场:“树影!只是树影!的确是树影!”

    华佗终于“扑哧”一笑:“老朽的徒儿呢?他睡下了罢?虽不是深夜,你们却不去休息?”

    华佗的话果真管用,众人皆是憨厚地一笑,纷纷道:“一直看不到华神医,大伙儿们都没法睡下!倒是那孩子气您不理他,独自跑去睡下了!哈哈,这会儿您回来,大伙儿都挺安心,这便休息去!”

    说罢,众人纷纷散开。

    眼见粮草兵们若无其事地回去各自的帐篷内寝息后,张机的声音响起来:

    “华前辈。”

    华佗一看,张机领着卫汛朝他走来。他连忙对黄忠小声道:“找曹七和曹八两位小将的事还是天亮后罢,这些日子大伙儿都在野外休息,怪难受的,这回好了,还是舒服地睡上一觉罢。”

    “听您的,那黄某便和云娃娃一起歇息去。”黄忠一笑,轻快地离去。

    华佗见张、卫二人一脸的笑意,不由道:“这般晚,也不休息去。”

    张机道:“倒是不累。”

    “不累也要好好休息。”华佗看了一眼卫汛,关切道:“已经好了罢?”

    卫汛一脸感激,拱手道:“幸得华神医救治,如今汛已全愈矣。”

    张机好笑道:“你对华前辈倒还这般生疏!——华前辈,你可别见外,他现在可是仲景新收的徒弟。”

    “哦?徒弟?”华佗听罢,为他高兴道,“那可要恭喜仲景,如此年纪便得一佳徒。”

    张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像是想起甚么,对卫汛道:“如今已见过面,也说完这事,你可该回去歇息罢,为师与华前辈还有事要谈。”

    卫汛也不多问,拱手地告别道:“是,师傅。”说罢,他转身离开。

    “有何事要说?”华佗开口。

    俩人一起夜晚散步,来到一片诺大的空地。

    张机踱步,半晌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华佗见罢,只得叹了一口气。

    张机问:“华前辈为何叹气?”

    华佗淡淡道:“你也该知道罢,何须再问。”

    “是,仲景的确知道。”他摸了摸脑袋,终于正色道,“华神医,不知您对伤寒病有何种见解?”

    华佗紧皱眉头:“这也是老朽想要问的!唉,老朽只知这种病经常会在蝗灾后染上,而且一般只由老鼠引起。这种病,很容易被传染,发病急猛,也容易死亡!一般染上这病的人初时看似是中暑,若是没有及时医治,便会因高热而致喘,最后气绝而死。”

    “也有染上这病的人身上会出现血斑或瘀块。”张机点头,“华前辈,仲景名义上虽说是游历,然而实则是想钻研这‘伤寒’之事!实不相瞒,仲景自幼对医学甚是喜爱,自认还算饱览所有古医书籍!只因家乡出现这‘伤寒’,一时亲戚朋友得这病而死,因而仲景立志要把这病治好!”

    华佗听罢,动容道:“仲景有此决心,老朽深感佩服!然而,老朽对这病也不甚了解,只知初期时便要给染此病的人施针,若是过了那个时机,老朽也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张机听罢,叹气道:“仲景看过前朝记载的医书,皆都提过‘五石散’。虽不知这‘五石散’有哪些成分,然而它们都记载‘五石散’对‘伤寒’有莫大的药效!仲景钻研许久,也才弄清‘五石散’的一半成分出来。”

    华佗听罢,失声道:“啊,‘五石散’?宁乡村的神医秦潜提到‘五石散’,难不成那‘五石散’是仲景开出来的?”

    张机尴尬地笑了一声。

    华佗摇了摇头:“先前以为‘五石散’是他弄出来的,不想他却不知那药有哪些成分,老朽误以为他是乱开药方来的……”

    张机懊恼道:“也难为华前辈误会!这‘五石散’其实并未有效……”

    华佗安慰道:“仲景,你还年轻,切勿心急。”张机红脸地一笑。

    这两名医师便是如此畅谈起来,他们几乎彻夜未睡。双方从自己的儿时谈起,一直谈到自己所拜过的师傅;他们从刚接触医学时发生的糗事谈起,一直谈到自己目前正在试图钻研的成果;他们从身为医师需要遵守哪些职责的事谈起,一直谈到现在的医师是如何的顽固守旧为止……

    夜色渐浓,华佗和张机滔滔不绝,只恨相见未晚。夜色很浓,华佗有些困意,只觉心中的忧愁似乎少了许多。

    (二)

    在与张机痛快地交谈一夜后,华佗几乎都不晓得自己是何时就寝的。

    天还未亮,便听见老远的鸡鸣声,仿佛划破天际的一道闪电。华佗一惊,眯眼瞅了瞅四周,只觉尚早,便又继续躺下身来假寐。

    他的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华佗还以为这是在做梦。他当然没有在意,只当那是一些小事,不由地睡得更沉。

    昨晚他与张机的畅谈让他彻夜未睡,此时他睡意正浓,自然不去理会这些小动静,然而当窸窸窣窣的声音变成稍稍听得分明的吵闹声时,华佗终于不得不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处,心中一惊,随即才想起自己身在陈留县。

    再看看周围,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座军营里的床榻上。这军营里的虽与他们行军在外的帐篷内的布置差不多,可却比它舒服许多。

    昨晚……他的心情感到一阵舒畅。

    昨天中午他们抵达陈留县,下午他和张机忙着为人治病,而昨晚,他和张机不仅攀成亲家,还彻底地探讨各自在医学上的见解。

    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地笑出了声。

    “华神医,你可算醒来,黄某正准备喊你呢。”一个声音低声道。

    华佗定睛一瞧,见是黄忠早已醒来,正背对他往帐外瞧。他问:“怎么了?”

    黄忠摇了摇头:“黄某也不知道。这天还没亮呢,外头好热闹。”

    华佗“咦”了一声,这才发觉帐外的确嘈杂。他急忙把衣物穿戴好,腰间挂上金箍铃,飞快地背起篓子,手拎行医木箱,便小跑出去。

    出了帐篷,他看见粮草兵们都闹哄哄地,也不知道在说甚么,便喝道:

    ,

    “你们在做甚么?这般吵嚷!可知这是会犯军规么?”

    粮草兵们听罢,纷纷看向华佗,渐渐安静下来。

    华佗问道:“到底出了甚么事?”

    粮草兵们面面相觑,一个粮草兵突然大声道:“有人说曹将军不在这里!”

    华佗一惊:“这话是谁说的?”

    那粮草兵不吱声,直到华佗一脸厉色,他才吱唔道:“是俺家的邻居。”

    “他怎么说的?”华佗心平气和地问。

    那粮草兵垂头道:“昨晚俺听到他突然低声哭泣,便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曹将军根本就没来过陈留县,他肯定是把大伙儿抛弃了。他说,要是没有跟曹将军会合,迟早也是一死,即便会合,也只怕——”

    “只怕甚么?”

    “只怕因为战乱而死。”那粮草兵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华佗听罢瞪着眼睛,直道:“简直,简直胡说!这话你们也信么?”

    那粮草兵立即道:“本来不信!这话当然不信!只是——只是——”他看了看周围,见周围的粮草兵们皆是垂头不语。他见没人开口,便给自己壮胆道:“只是,那华神医,您倒是说说,曹将军到底在不在?”

    华佗听罢,无措望了望粮草兵们,粮草兵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华佗感觉一阵窒息,他说不出话来,黄忠从他身后站出来,轻碰了碰他,正要为他答话。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恼怒的声音响起来。众人抬头一看,只见李整带领数名陈留县兵面色铁青地走过来。李整寒声道:“刚有人来报,守城门的县兵晕迷,有几名粮草兵把他们打晕,意图逃跑!——据说,那些粮草兵正是华先生所带来的?”他直直地盯住华佗,问:“这是真的么?”

    华佗听罢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黄忠上前,拱手道:“李大人,此事稍后再说!敢问吾军的粮草兵如何?”

    “如何?”李整大怒,指着华佗道,“你的粮草兵真是好生胆大!你究竟是如何管束他们的?出城的约有九名,他们重伤守城的县兵!哼,要是被抓回来,便等侯军法处置罢!”他气得拂袖。

    华佗脸色涨红,只觉颜面尽失。

    黄忠道:“大人请息怒,这几名粮草兵是听信胡说,才有如此冲动之举。”

    李整道:“他们倒是听说甚么胡话?竟敢敢违抗军令!”

    黄忠不好开口,只得看向华佗。

    华佗突然道:“曹七!曹八!你二人可在?”

    曹七和曹八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从粮草兵中慢慢走上前,拱手道:“在。”

    华佗质问道:“你二人可有事隐瞒老夫?”

    “哪有事情可以隐瞒您的,华先生。”曹七感觉很是莫名其妙。曹八闭紧嘴巴,不语。

    华佗立即把目光落在曹八身上,他淡淡道:“不知两位小将还记得当日说过的话么?”

    曹七道:“甚么话?”曹七用胳膊捅了他一下。

    “甚么话,还需老朽来提醒你们么?”华佗生气道,“当初你们怎么说来着?——曹将军命你二人留下来等侯吾等这些失散的粮草兵,并吩咐让吾等前去陈留县,他会在那里与大伙儿的会合!当时是这么说的罢?”

    曹七和曹八听罢低下头,不敢应声。

    华佗道:“你们是这么说的罢?可是,昨天到达陈留县,曹将军他们人呢?在哪?有人便是听到这等闲言碎语,才——”他简直不知该说甚么好,口不择言道:“你二人究竟有何居心,为何要编出这番谎话出来!”

    曹七和曹八听罢立即跪下:“华先生!吾二人也不知此事啊。”

    “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华佗重重地“哼”一声。

    曹八大声道:“的确不知。”

    曹七接着道:“吾等为何要说出这番话来,这话对吾二人有何好处?”

    华佗看了他们一眼,狐疑不语。他心中在思忖:如今找不到曹将军,那该如何是好?华佗自然不去想就这么回去,若真是这般,这可算是逃兵,往后要是被乡邻得知,可再也抬不起头来。但若不回去,那他们将要去哪里呢?去找曹将军?曹将军在哪里?他们可能找得到么?若是曹将军当初本是故意把他们丢下,那……他乱七八糟地想着,越想越苦恼,他根本不敢去想若是曹将军并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

    众人的心思各是不同,李整却是容不得如此压抑的沉默。他冷冷地开口:“你们到底在说甚么?昨日便听到你们说甚么鹰扬校尉曹洪将军……下官虽然没见过他,倒也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然而他并未来过陈留县!如今你们中有人胆敢无视军令,冒然出城!可知是犯下军令?若是往常,这事轻罚一下也便罢了,可你们该知道,现在的陈留县可以有人觊觎!这要是万一因你们而被攻下,你们有几条命也抵不上你们所犯下的错误!”

    一言说罢,众人心惊胆战。

    华佗咬牙,不顾一切道:“李大人,是老朽管束无方!请下令放吾等出城,若是信于老朽,老朽定然把那些违令者带回来,只是恳请您免他们死罪。”

    李整死死地盯住华佗,冷笑道:“好!也好!但也要你能带得回来才是!你以为战乱是甚么,过家家酒么?若是出了闪失,下官可是不管的。”

    华佗下拜:“多谢李大人提醒,老朽定然把他们带回。”说罢,他带上黄忠和数名粮草兵向城外奔去。

    李整见他们离去,还是横眉竖眼,气得发作不得。良久,他对一名县兵道:“你速将此事告诉典将军,让他留意些!——哼,这个老头儿,说甚么大话,逞甚么能,若是真出了闪失,有几条命可以赔得起!”

    “是。”那名县兵拱手领命,“这便告诉典将军去。”

    (三)

    “华神医,你走得甚是急了些。”黄忠不得不提醒。

    眼看天要亮起,华佗等人终于停下了脚步。他们再回头,看到的是陈留县冷冷清清的房屋安安静静地坐落在那里,大街上就没见到来往的行人,许是还早的原因罢,只有他们几个人在。

    华佗道:“老朽走得很急么?”

    黄忠苦笑道:“华神医,焦急会让您失去分寸!您也不问问,那些粮草兵们都往哪去了?谁说一定去的是城北?”

    华佗张大了嘴巴,半晌才道:“难道他们没去城北么?若不然李大人为何会那般生气?只有去了城北他才会发火的罢?”

    是哟,这话倒也在理。黄忠又指了指华佗身后的篓子:“那去找人,还需带上云娃娃么?万一他路上吵起来又该如何?”

    华佗这才察觉他把华云背了出来。他不由地懊恼一下,自己怎会这般迷糊,找人而已,何必把华云也带出来呢?他红着脸道:“似乎是习惯了罢?你瞧,这不,老朽连平时要带的东西也没落下。”黄忠听罢,一瞧,可不是么!华佗的腰间挂上金箍铃,手中拎有那个几乎与他形影不离的灰色行医木箱。

    黄忠叹气道:“华神医,最后一个问题:其实您大可不用亲自出城找他们的,李大人应该会派人把他们追回来——毕竟,逃跑的粮草兵总要被抓回来的。”

    华佗沉默片刻,才道:“他们是跟老朽来的,如今他们离开,自然得让老朽找他们回来才是。”

    黄忠低声道:“华神医,您不必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您去找他们,既便找到他们,他们难道肯跟你回去么?”

    华佗抿了抿嘴唇:“既然他们跟着老朽而来,自然会听老朽的话。”

    黄忠道:“华神医,那您凭甚么认为他们会听您的?您可记得他们是谁么?你可记得他们的名字么?”

    华佗不语,加快了脚步,过了片刻,才道:“快去找罢,若是等到天亮,可便要糟了。”他心中一阵翻腾:他根本就记不得粮草兵们的名字。相处这段算不上很长的日子,他也只记得曹七、曹八、黄忠、张机还有小童,至于其他人,老实说,虽然他和他们都是在谯县出生,可以说是同乡,然而……

    他只记得他们的脸,根本记不住他们的名字。正如他身后跟随他的二十名粮草兵,他报不出他们的名字,却只记得他们的脸。

    记不住名字的人,总会让人感到不安。

    ——也难怪,他们会离开。这不能怪他们,他应该体谅他们才是。他的心没来由地焦躁起来,眼见天色渐亮,若再不找到他们,恐怕……

    华佗道:“出了城北,都分开来找罢?——不,还是算了,你们跟在老朽身后。”

    粮草兵们沉闷地点了点头。通过守城县兵的指示后,众人踏出城外。

    陈留县,城北郊外。

    “这是往哪走?”

    “鬼晓得,走几步算几步罢,反正陈留可不能再呆下去。”

    “为何呆不下去?——俺问你,曹将军真的不在那儿么?”

    “那还能有假,他当然不在!这是俺亲耳听到的!”

    “可是、可是那也不能就这般走了罢?万一……”

    “万一甚么?不走?哼,不走还留在那里做啥?任人宰割么?早走为妙。”

    “可是,可是到底要去哪里呢?”

    “离开陈留县便行。你且再问下去,当心被发现。”

    一段迷茫的对话声传进华佗等人的耳朵,华佗的心“扑通”地跳起来,他回头对上黄忠的眼睛,黄忠示意不要出声。众人不由自主地悄悄往前走。

    陈留县的城北郊外可真算得上一片狼籍,许是因为长期打仗的缘故,原本茂密的树林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杆,树杆漆黑黑的,幸好树丛中的灌木还算是完好无损的,为这树林增添一丝绿的味道。

    “是你们么?”华佗大声地喊出了声。他发现,他的确不知道那些要逃跑的粮草兵们的名字。他咬了咬牙,毅然冲了出来,站到他们面前。黄忠手一挥,二十名粮草兵跟后,也冲了出来。

    那九名逃跑的粮草兵们的脸色全变了,他们瞧见眼前站有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老人,是他们最熟悉不过的人。老人的身边站有一名中年壮汉,俩人的身后跟随二十名年轻力壮的年青人,虽然不知道那些年青人的名字,可是相处这般久,却都记得对方的面庞。

    “华神医!”一个逃跑的粮草兵终于忍不住地叫出了声。

    “你们要去哪里?”华佗低低地问。

    “上哪儿去您可管不着。”一个不怕死的粮草兵道,“俺知道曹将军根本就没来过陈留县——”

    “因为他没来过,所以你们便要走么?”

    “他没来过,当然要离开!既然曹将军都把吾等扔下,吾等又何必再追寻他!这兖州到处都是战乱,如何呆得下去!不走的话肯定会死掉!”

    “所以你们便跑了出来?”华佗皱眉道:“你们走哪里不好,偏往城北走,你们不晓得城北是最危险的么?”

    “甚么最危险!”那个不怕死的粮草兵嚷道,“再怎么危险,只要离开陈留县,便能离开战区,自然会安全下来。”

    华佗听罢,脸色极为难看,良久,他叹了一口气,平静道:“听老朽的话,回去罢!若还信老朽,老朽为你们求情去,定会免你们一死。”

    逃跑的粮草兵们脸色变得极为惊慌。

    那个不怕死的粮草兵硬气道:“何必让你来求情!即便留在陈留县,保不准哪天真的会因为打仗而死!吾等几个若是不回去,你又能如何!”

    黄忠脸色一沉,终于怒声道:“若是不愿回去,那吾等只好强行让你们回去!”说罢,跟在他身后的粮草兵们齐齐上前,把他们包围住。

    逃跑的粮草兵们一下子哗然起来,围住他们的粮草兵即使心中有所不忍,也还是装出一副冰冷的神色,他们拿出铁锄,严阵以待。

    “哈哈哈哈!”一个笑声响起来,忍不住道:“薛某以为这里有几只兔子,不想却发现到兔子窝!”

    华佗等人一惊,便见周围突然出现一支陌生的士兵,把他们全部包围了起来……

    (四)

    陈留县,城北郊外。

    一群陌生的士兵出现在一片树林里。这群士兵个个身强力壮,面色冷峻,穿有绣“吕”字的布甲,头戴盔帽,手握长戟,把一群人包围得严严实实。

    没法子离开。被包围的人神色有些慌张,大约有几十来人。他们身穿粗布灰衣,头发有点蓬乱,似乎分为两派,一派手握锄头,另一派空手环顾。

    握有锄头的一方为首的是一名老人,老人外套一件陈旧的无袖衣甲,里穿一件青色衣袍,他的腰间挂了个金箍铃,左手拎了一只灰色的行医木箱,身后背着篓子——正是华佗。

    当华佗和他的粮草兵们看见这数百长戟就这般冷冷地指向他们时,他们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众人面面相觑,默契十足地不再吵闹,全跟在华佗身后,瞪大眼睛看向那群陌生的士兵。

    一个人从那群士兵中策马上前。

    那人是一名中年将军。中年将军威武凛凛,手握大戟,活像一只窥伺的野兽。他有一张长脸,高挺的鼻子,双眼看似却十足的凶狠。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此时他正眯眼盯住他们。

    华佗向前一步,肯定道:“你们便是吕将军帐下的士兵?”

    那人笑出声来:“你这老头儿是干甚么的?说的话倒是有趣。”

    华佗拱手道:“老朽只是一名医师,不知将军包围老朽是何意思?”

    那人打趣道“哦?你是医师?那你身后的一群人呢?也是医师么?”他收敛起笑容,冷冷道:“且不论你们一群医师直接出城北上,你当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这陈留县城北面早就是吾主吕温侯的地盘,可不是一般闲杂人等可以进出的!”

    他丝毫不给华佗等人任何开口说话的空档,就挥戟杀向华佗。

    粮草兵们一阵惊呼,但见那大戟被悬在半空上,一双手紧握住它。

    黄忠冷冷地看向那个中年将军,双手死死地拉住大戟。中年将军开始一脸浑然不在意,不一会儿他瞪大了眼睛,他在使力,却挥不开黄忠那双手的力气,这下他吃了一惊,大戟的戟柄狠狠地甩摆几下,似乎想要挣脱甚么。

    “快闪开!”黄忠一声大喝,猛地向旁边一跳。粮草兵们听罢,纷纷往里靠拢,拉开与吕军的距离。华佗与他的粮草兵们离得稍远,此时听到黄忠的话后,也转身拼命闪开。“咔嚓”一声,他顿觉背后轻了许多,他仰头一看,一个篓子被挑向空中。

    “云儿!”华佗只觉两眼发黑,眼睁睁地看到那篓子被抛向半空,迅速地坠落下来。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接,然而他浑身僵硬得不能动弹。

    “云儿!”华佗焦急而无可奈何。

    千均一发之际,一个白色身影突然出现,策马凌跃空中。那身影伸手一接,硬是把那篓子抱住。

    马蹄重重地踩在地面,嘶叫不已。华佗等人定睛一看,只见那马是白马,坐在马背上的人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年手握长枪,身披白衣,头扎白布,身足稍少,面庞青涩,双目却是炯炯有神得很。——此人赫然是李典。

    “典将军!”数十名陈留县兵冲了过来,他们手握长枪跟在李典身后,一言不发地望向那个中年将军。

    李典控制好振奋不已的马,怀中抱着篓子,只直直地盯住那人,从嘴中蹦出两个字,低吼地:“薛兰!”

    薛兰一愣,继而一笑:“原来小将军还记得薛某!”

    “自然记得你!”李典恨恨道,“便是你杀了叔父!”

    “哈哈哈哈!”薛兰狂笑出声来,“这也不能怪薛某!要怪只怪你叔父不识抬举,吾主吕温侯有幸提拔他,他却舍不下那出生让人耻笑的宦官之后曹操,这才让薛某不得不铲除这个后患!”

    李典听罢面色通红,俩人不再说话,相互瞪向对方。马在焦躁不已,李典和薛兰各自紧握兵器,死死地盯住对方。

    喝!双方在心中一喊,策马向对方冲去。薛兰先出手,他的长戟刺向李典,李典低头闪过。二人策马而过,众人纷纷闪开。

    “快跑啊!”这话也不知是谁喊的。但见这么一喊,在场的人便齐齐乱了阵脚。吕兵因为李典和薛兰交战之时而纷纷让开,粮草兵们便趁着这个空隙四下逃散。薛兰见状立即吼道:

    “凡是敢进此处者,一律斩杀!”

    “诸位县兵听令,杀了他们这群叛逆!”同一时间,李典也吼出声。

    “杀——”伴随吕兵的吼叫声,粮草兵们惨叫一声,纷纷倒了下去。陈留县兵见罢,立即冲上前去,用长枪抵抗。一时间,众人混战了起来。

    “小心!”黄忠低喊了一声,从身后拔出长刀,击退袭击华佗的吕兵。华佗的心猛然地狂跳,他和其他粮草兵们紧跟在黄忠身后。黄忠艺高胆大,把袭击而来的吕兵一一斩杀,犹然面不改色。

    “危险!”华佗大喊一声。

    在和薛兰交战数次,终被他的大戟又快又狠地横击过去,李典因为抱有篓子,所以行动上有所束缚。他看到大戟横击篓子便是一惊,坐在马上亦无法闪避,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地接下那一戟。

    “啊——”他痛叫一声,终是从马上狠狠地摔下。

    篓子又被抛向空中,在空中还翻了个滚儿,华佗再也顾不上一切,急急地冲了上去,张开双臂,接住那篓子。

    他喘气看向篓子,见华云安安静静地酣睡,他不由地觉得一阵好笑。

    “华神医!”黄忠的吼叫声响起。华佗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一个身体重重地把他压向地面。他吓了一跳,连忙侧身倒在地上,免得压伤华云。

    “嗖”地一声,一支箭射进粗壮的树杆里。华佗回神,只觉心中一阵后怕,他吓了一身冷汗,对把他扑倒在地上的黄忠道:“多亏有黄壮士,不然老朽这条老命可要呜呼矣。”

    黄忠一言不发,华佗正奇怪,便见他回也不回地突然出手往后一抓,只听“啊”地一声惨叫,华佗寻声望去,一个吕军士兵的胸口被重重一击,痛叫向后倒去。

    “典儿!”此时,李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是援军!华佗等人的眼睛一亮,嘶声地大喊:“在这!在这!”

    沉闷的脚步声,李整带领一支步兵朝这边冲过来。

    薛兰见罢挥军撤退:“这次算你们命大!”他的脸色十分不痛快。

    李典忍着痛,脸色更是不快:“薛兰,总有一天你会死在典某的刀下!”

    薛兰挥兵迅速地撤退,李整带着步兵浩浩荡荡地冲过来,华佗等人只觉浑身一颤,却是说不出话来。

    “咳咳——”李典再也支撑不住,晕厥过去。

    (五)

    “典!典!你怎么样了!快醒醒!”

    “典小将军只是短暂性晕迷,李大人勿要紧张!你们轻移他便好。”

    “快!快把他带回去!华医师!华医师!你救救他!你若治不好他!哼!”

    那日,所有的陈留士兵都忘不掉,平日沉稳冷静的李整竟变得如此惊慌。

    陈留县,军营。

    天终于亮起。

    李整在校场走来走去,神色很是狰狞。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军帐,不停地低吼道:“怎么还没好?怎么还没好?到底怎么样了!也不让人去瞧瞧!”

    站在校场的陈留士兵和百来名粮草兵皆不敢吱一声。

    一大清早,张机睡得正香,便被卫汛给叫醒。张机问他原因,他也不说个明白,只是重复道:“主将召集士兵!要求所有人都必须到校场集合!若是敢偷赖的话会被重罚!”无奈之下,张机只得起床。他踏出帐外,便见小童早已穿戴好,他那正正经经的小脸上,还有一双红肿的眼睛,张机笑了笑,抚摸了一下他的小脑袋,然后领他随其他粮草兵们一起前往校场。

    站在人群中,他皱着眉头见到沉稳的李整像是变了个人,不停地唠叨。他打了个呵气,不由地小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叫士兵过来也不说个话,只光让人站着么?”

    卫汛连忙拉过张机,急急道:“师傅哟,你可别出声,别让他听见!”

    张机莫名其妙,问道:“怎么啦?”

    卫汛低语道:“似乎是几名粮草兵私自出城,华神医追他们去,差点被吕军杀死,幸亏典将军赶来,可是典将军却因此受了重伤。”

    张机吓了一跳:“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卫汛急得扯了他一把,低声道:“就是那么回事,您可别再乱开口!现在李大人为了典将军的事,正发火呢,没人敢劝他。”张机听罢沉默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张机实在站不住,便开口道:“李大人——”他刚一开口,不由地住了口。在一片寂静的校场里,他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是你?”李整一眼便望见他。

    卫汛吓得在他身后悄悄地碰了他一下,张机反而觉得安心下来。他跨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张机,字仲景,听闻典将军受了伤,在下略懂医术,可否让在下前去查看?”

    李整面色不愉,良久才道:“华医师已在那里医治。”虽是这般说,他却示意让张机走过来。张机给卫汛使个眼色,让他不必担心,他大方地走了过去。李整吩咐身边的一名亲兵道:“让他们都站在校场不许离开,就当是演练。”那名亲兵抱拳领命,李整带着张机一言不发地朝不远处的帐篷走去。

    “你进去罢。”李整只说这么一句,便侯在帐外。张机听罢,悄悄地打量他一眼,见他脸上挂上淡淡的忧愁,便道:“李大人,请且宽心。”说罢,他轻轻地走进帐篷。

    一踏进帐内,张机便感到一股闷热之气朝他扑来。他眯眼四下打量,只见不远处有一架大锅,里面热水沸腾,用鼻子一闻,似乎是在煮羊肉。

    华佗的背影依然那么忙碌,他头也不抬道:“仲景?你来啦?”

    张机一愣:“华前辈是如何知道的?”

    “你背上的篓子里有草药味。”华佗背对他,也不知在忙甚么。

    李典躺在床榻上。他双眼紧闭,面色发白,额头上渗上汗珠。他疼得咬唇,他赤着上身,露出腹部,腹部有好大的一块淤青,紫得发黑,甚是吓人。

    张机走上前去,轻按了李典的腹部,李典闷叫了一声。张机“咦”了一声:“这伤,似乎并不是很重。”

    “是不重。”华佗顿了顿,才道,“然而他还是一个孩子,骨骼并未长全。如今被这一击,又从马上摔下,可算是伤到了筋骨。”

    张机点头道:“唔,那要先去除淤青罢?”华佗听罢点头。张机轻轻一笑,走向那大锅,从中取出新热的羊肉出来,此时的羊肉已被煮烂多时,张机龇牙忍烫,用它敷住李典的腹部。

    他淡然一笑,问道:“华前辈,您缺甚么?”他把篓子放下,笑道,“这倒是巧,仲景的药材虽不多,但估摸您够用上。”

    华佗意外地看着他:“取当归、甘草、桂心、蜀椒各二分,芎藭六分,附子、泽兰各一分,把它们捣散,用酒服下三日便可!这药方,服用之后可使呼吸顺畅,不再疼痛,三日后筋骨即可相连。”

    “哎呀,仲景这里缺少附子、泽兰!这便跟李大人说去!”

    “下官多谢两名医师!”帐外传来李整的声音,“下官听得清楚,立即派人取药材去,你二人且多多照顾典将军罢!”

    华佗和张机一惊,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说罢,苦笑地看向李典。

    三日后。

    李典在华佗和张机的照料下,终于一天一天好起来。

    李整狠下心来,觉得是时候可以清清旧帐。

    “救命!”午后的军营里此起彼伏的哀叫声响起。

    那天逃跑的九名粮草兵皆被九名陈留县兵押制,其他粮草兵纷纷站在一旁,也不敢开口说话,只暗暗瞧见那些粮草兵们眼泪汪汪,纷纷向华佗看去。

    “把他们带走!”李整带领一支陈留县兵,站在众人面前。他神色阴冷道,“若不是因为你们违反军令,典将军也不会受伤!——带走!”

    “且慢!”眼见那些粮草兵要被押走,华佗不得不上前一步,拱手道:“李大人,您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李整道:“私自逃兵者——华医师应该知道如何处置罢?”

    ——私自逃兵者,杀!华佗心中一寒,连忙请求道:“请李大人体谅。”

    “如何体谅?”李整不想则已,一想怒火不已。他恨声道,“若不是因为他们,典将军也不会受此重伤!陈留县可战之将,除了在下,非典将军莫属!若是典将军身受重伤,敌军来犯,吾等当如何处之?难不成要把陈留让与他们不成?”

    众人吓了一跳,见李整面色不佳,只得唯唯诺诺。

    李整的目光从每个人身上扫过,对押解的陈留县兵道:“把他们带走!”

    华佗只觉一阵窒息,所有的话都噎在喉咙里。

    “且慢。”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众人抬头,李整惊呼一声:

    “典,你怎么……?”

    李典站在军帐门口,他被张机搀扶。

    相比前日,李典的脸色已然好上许多,他面色正常,只是额头上时不时地渗出汗珠,让人很是疑惑。他首先道:“大哥,不要为弟处置那些粮草兵。”

    李整听罢,痛心疾首道:“若不是因为那些粮草兵,你也不会……”

    李典咳嗽了一声:“若不是因为曹将军没有来陈留,他们也不会离开。大哥,别为小弟处置那些粮草兵!”

    李整说不出话来,只得怔怔地看着他。他忽然叹气道:“典,你有大才,比为兄可要高上许多!为兄一直在想,若是为兄不幸战死,你便可以……,唉,如今你却受了伤……”

    张机插话:“李大人多虑,典将军的伤并不重。”

    李整这才把目光转向搀扶他的张机:“不重?”

    张机拱手道:“李典将军看似很重,实则倒没伤到哪处,只要好好调养,不出七日,定然全愈。”

    李典看向李整:“兄长,典的伤并不重,可否不要处置那些粮草兵。”

    李整沉吟半晌,始终也不开口说话。

    张机突然道:“仲景愿意留在军中,为受伤的士兵医治!以减轻那些粮草兵所犯下的过错!”

    “那好罢,下官可以免去他们一死。”李整听罢,吩咐了陈留县兵,“把这些家伙拖出去重打五十,以示惩戒!”

    “是!”陈留县兵领命。

    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见那九名粮草兵们顺从地被带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