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莹儿正愁该怎么帮师兄解围,此话正中他下怀,应了一声,纵身便上。
那黑衣男子随之跃起,伸手去抓江莹儿的后肩,这一抓势大力沉,如果铁钳一般,江莹儿后臂吃痛,挥剑便要格开他的手。又一想,万一他功力不济躲不开,岂非又伤一条性命。
于是忍着痛转过身来,以空掌击他,黑衣男子收掌回挡。江莹儿猛地看见他双掌之上绞有铁刺,怪不得他抓自己的臂膀如此疼痛,若与他这一对掌,非得把手刺得者是血洞。
他心中不由的一气,掌心溢出一股罡气,罡气罩在手上,隔着半尺,那黑衣男子便感觉掌力浑厚,不容进犯,铁刺还未碰到江莹儿半点,便被震开好远。落在远处,看着江莹儿怔怔不敢再动。
江莹儿躲开他这阻拦,身下不停,又是一跃,出手便要去挑翻火鼎。却在这时,那两个专心下棋的人竟不约而同的各出一掌,同时向他击去。
两个人虽然连头都不抬,但那掌风隔了几丈远,仍如狂波浪卷一样威力非凡,况且两掌合一,更难抵挡。莹儿忙收神定气,将剑横在胸前全力防御,才堪堪接下。
莹儿心中惊疑不定,那红衣怪人向自己出手还说得过去,为何荣洵师兄也要阻止自己上前。他与晴儿对望一眼,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晴儿站到荣洵身旁,看他神色入定一般,便也不敢再插话,心里想着,且看他们的胜负如何,如果一会若是爹爹输了,拼死也不会让他入鼎就是了。
江莹儿亦不敢再冒然出手,同样站到荣洵身旁,待机行事。
这时棋局上已经杀到残局,荣洵所执的白子境况有些堪忧,白子的西壁已经被蚕食殆尽,东壁也是频繁受阻,眼见大势已去。晴儿常随荣洵左右,也略通手谈之道,看这棋局,爹爹已经必输无疑,直急得她简直要把发梢的头发挣断。
江莹儿对棋艺之道不甚了了,但看到晴儿着急的样子,又看到对面的那位红发男子渐渐溢上一抹得意的笑容,仿佛成竹在胸的样子,心中很是不安。再看荣洵,他的表情地始终如一,不惊亦不怒,不噪亦不喧。
这时对面那男子又出一子,这子一出,围死一大片白子,那些滴血而成的红子,慢慢的把围住的白子逐个浸染消溶掉,样子十分可怖。人虽然还在棋局之中,却仿佛已经嗅到了杀戮的味道。
“荣兄,你输了!“那人忽然发生胜利宣言,抬起头道。说话时眼已经不在棋局上,而是带着戏谑的轻笑看着荣洵。
荣洵却拾子未停,摇了摇头,轻淡不经道:”你错了,青城兄,是你输了。”
一声脆响,子落手起。
红发男子再看棋局,脸色忽变,尽是困惑迷茫,再要下子,试了几次,竟然无子可落。呢喃自语道:“这是什么局,我怎么……怎么从来没见过。”
荣洵道:“东城兄采阅众家棋典,通晓造成妙局,但唯有一部棋经,你一定没有见过。”
那人一脸的不相信,急忙追问道:“是哪一部?”
“天残局!”荣洵朗声道,“这是当年我空若祖师自著的一本棋经,现有的存世孤本在我天寻师叔手中,我有幸从师叔那里借来瞧过一眼,局中所记,尽是险中求胜,死里逃生的妙局。”
红发男子摇头叹道:“世间竟还有这种精妙的棋经。”
荣洵微微一笑,道:“东城兄苦心孤诣几十年,单论棋艺足以震古烁今,莫说在下,即使是我我师叔来了,也未必能胜你,只是你一心只想把我杀的片甲不留,小胜都不足以让你高兴,才让我捡了个空子,惭愧惭愧。”
红发男子一抱拳,道:“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我三十年前败在你手上,今日又是一败涂地,夫复何言。”
说罢这话,绝身而起,竟自行跃入沸鼎之中。甫一跃入,鼎中只冒出一股白烟,便再无生息。
江莹儿和晴儿都被这突出其来的举动吓的目瞪口呆,绝没有想到这人竟然无此守信,拿命半点不当回事。
荣洵却没事人一样,一点不动声色,只慢慢的将白子一一敛起,放回棋笼。
晴儿摇着他的肩膀,惊怕道:“爹,那人疯了么,竟然这样去送死。”
荣洵轻咳一声,轻声斥责道:“你还有心担心别人,先管管你自己吧。你这次犯下大错,不怕我把你的腿打断么?”
晴儿撒娇道:“那我以后就跟爹您一样了,那以后我就天天坐着陪您下棋。”
荣洵拿他没有办法,只气得哼了一声。江莹儿一旁忙道:“师兄,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不该带着晴儿出海的。”
荣洵道:“师弟不用为她解释,他的脾气我再了解不过,一定是她软磨硬泡让你带他去的。”他虽然嘴上这样说,但还是把晴儿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满是怜惜的抚弄着。
江莹儿不免心底打鼓,晴儿的手分明冰凉彻骨,为什么师兄一点也觉察不出来?心里正想把碧水星蝰的事情向师兄坦白,这时荣洵先说话问道:“师弟此去天外天,成功与否呢?”
江莹儿好似头上被浇了一坛凉水,失望的摇了摇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道:“无为子不在天外天,我们扑了个空。”
荣洵道:“那也无妨,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总能寻到他。”
莹儿心里苦笑,哪里还有什么第二次,人家不来兴师问罪已经算不错了。心里不想再聊这个问题,转而问道:“师兄,刚才那个怪男子是什么人,我看他来者不善,怎么又自己跳到鼎里找死去了。”
荣洵微微一笑,道:“这位仁兄是阳天殿的陆东城,陆宗主!”
江莹儿失声道:“九天神域?”
荣洵道:“正是。”
江莹儿心下惊疑,问道:“师兄怎么会跟九天神域有过节。”
荣洵摇头道:“我与他有过节时,他还未入主阳天殿,我们之间也算不得过节……只是这位东城兄心胸太过狭隘了,一盘棋记了我三十年。”
说罢端起茶杯,将杯中水扬手泼入鼎中,朗声道:“青城兄,莫怪我背后说人,你确实如此!”
话声刚毕,那大鼎竟轰然爆裂而开,鼎中的浓浆沸水与破鼎碎片,冲散到四面八方。荣洵猛一张手,一道蒲团似的结界自他手中张开,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挡开。
火鼎爆裂之处,陆东城仗剑而立,他全身罩着一层水气,但青衣红发,却不着无半点水痕。他轻笑一声,道:“荣兄,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真死。”
荣洵自将水杯斟满,也不看他,淡淡道:“恕我直言,我与你相交数十年,你虽总想着做些傲气之事,但偏偏你少了一身侠骨,这种自绝于世的事情,你一定不会做出来。”
陆东城横了一眼,冷笑道:“我是不如你有一身侠骨,可惜你那一身侠骨啊,落到了现在这样,成了一个残废。”
晴儿急道:“我不许你这样说我爹。”说着便要上前理论,荣洵拉住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淡然道:“可是,你毕竟还是输给了我这个残废。”
陆东城缓缓扬起剑来,笑道:“那是第一局,现在我们来比过第二局。”
江莹儿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一步迈在前面,喝道:“我替我师兄跟你比。”
陆东城还未说话,荣洵已经先止道:“师弟回来,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
江莹儿气道:“这人分明就是想趁人之危,师兄放心,有我在这里,拼死也要保你周全。”
荣洵道:“师弟有心,我先谢过了,只是怕你一拼死,我们三个就真的死了。你先回来,我跟他说。”
江莹儿心中不服,但看师兄脸色严肃,只得忿忿作罢,收剑回身。
陆东城吐气一笑,道:“荣兄真是识实物,我最是佩服你这一点,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审时度势,不慌不忙。可惜你聪明实在过了头,何苦刚才要拆穿我,落得大家现在都不痛快。”
荣洵摇头苦笑道:“是东城兄何苦还要演戏,即使我不拆穿你,你还是一样要出来。打从你一开始到我岛上来,我就知道你今日不取我性命,是不会罢休的。”
“哦?何以见得。”陆东城侧头笑问。
荣洵点指道:”你的祝融剑号称九没一出,常年深藏在火山岩洞之中,今日你刚来之时,我就嗅出一祝融剑的味道。说什么手谈搏奕,既然祝融剑出世,你从一开始,便是笃定要取我性命的。”
陆东城一皱眉头,问道:“既然你一开始就知道必死无疑,怎么还有心要跟我下那一盘。”
荣洵苦笑道:“兴之所以,欲罢不能啊。”
陆东城听了哈哈大笑,道:“为了你的兴之所以,我赏你一个痛快死法。”
荣洵道:“我怎么死倒无所谓,念我俩相交一场,东城兄能否放过我的女儿和师弟。”
江莹儿听师兄说这话,竟像是败局已定,绝难挽回一样。心下里暗想,也不知道这陆东城到底该有多厉害,竟让师兄这样忌惮,当下全神戒备,只等陆东城一动手,就全力相搏。
陆东城听罢荣洵的请求,只向天叹了一口长气,道:“我凭什么要放过这两个人?当年你谈笑之间,赢走我全部骄傲,你带走了湘菱的心,却又害她惨死。于你来说,只不过是赢了一盘棋,对我来讲,那是输了一世。我为了赢你,不惜打通了体内的鬼脉,变成了这在这副样子,我若不能复仇,又来此做甚?”
荣洵黯然神伤,低头道:“我也是没有想到,你若想杀我,我绝不会还手。”
“你拿什么还手?”陆东城大喝一声,痛声骂道:“你现在不过是个废人,我要杀你,易如反掌,可惜了我几十年来的苦修,竟然无处施展。还好还好,我可以在你的面前杀了你的女儿,那样我便可以见一见你悲伤落魄的样子。你一生潇洒不羁,我不如你,你向来荣辱不惊,我也不如你,但今日,我倒就要看看你如何淡定。”
荣洵脸色微变,默然片刻,摇了摇头,轻声道:“你不能,因为在那之前你和我已经死了。”
他手把木椅,衣袖无风抖动,大地开始微微震动,随之摇晃愈重,荣洵忽然伸手一指,一道流光破土而出,正从陆东城的脚下直窜而起。
陆东城折身闪过。那流光飞临高处定住,是一把皓光长剑,长剑盘空一旋,径直向下,又朝陆东城射去。陆东城以剑格开,两剑刚一碰到,只见荣洵的剑微微一晃,像是有个影子从剑里被冲撞的分离出来,立时变成了两把剑。
一把剑仍向前刺,被撞击出去的那一把剑则另寻他路,刺向陆东城一侧。陆东城再去挡另一把剑,又和先前一样,刚一碰到长剑便分身成两个。如此不过十余招,已经漫天是剑,也分不清哪个是真身。
陆东城不敢再用剑格,只是一味躲闪,他速度奇快无比,每一要刺到,身形便倏忽不见,由那些剑自己相撞。那些剑撞在一起,反倒又合二为一,如此反复几个回合,剑又回到了原来样子。
这时陆东城忽然飞身向上,速度之快有如鬼寐,一脚踩在剑柄之上,剑还来不及挣脱,被他奋力压下,猛然一跺,竟把荣洵的剑踩进了土里。他轻笑一声,道:“你的静灵剑没有了主人的御持,变得就如同一根废材。还是让你见识一下我祝融剑的威力吧。”
将剑一扬,祝融剑顿起三尺火舌,他只轻轻掠地一划,连黄土都燃了起来。
荣洵急道:“师弟,快带晴儿走。”
陆东城咆哮一声:“哪个也别想走。”自下往上一挥,那剑兵着火浪,吞噬一切的扑面而来。荣洵正想掐手定决,拼力来挡,这时江莹儿早已经按捺不住,跃身而出。
面对呼啸而来的火浪,他沉身定神,心中默默道,神在中央,气在四方,神要为序,四方来聚。忽而一声大喝,双手环月之势撑开,隐约间听到一声好似石子入水的清脆响声,一道屏障瞬间结成。
那火浪席卷了周围一切草树屋舍,却独独难以逾越这道屏障,江莹儿的衣衫烈烈卷起,脚下却纹丝不动。
荣洵看了不由得暗吃一惊,初时见江莹儿时,他还不能对神气交融,也不能对气驾驭自如,并且内息不足,明显是副外强中干的样子。现在才两个月不见,他怎么能有如此强大的内气,居然能挡住陆东城的一记强击?任荣洵见识算是不少,一时间也百思不得其解。
陆东城挥出这一剑,本想坐看其成,待到火光散去,只见江莹一夫当关,竟将他这一剑悉数接下了,心中暗惊,口中啧道:“不料此间还有高人,小子,算我刚才看走了眼。”
心中大怒,一步纵上,卷土重来。江莹儿一咬牙,也迎难而上。
陆东城还不信刚才是他凭一人之力能挡下自己的一击,猜或许是荣洵在身后帮助他,于是把剑负在身后,舍剑而用掌,故意要试试他功夫几何。两人隔着老远,江莹儿便觉他来势迅猛异常,见他负剑身后,只以单掌来击自己,心中正因为方才伤人性命而苦恼,这样好合他意,便往掌上蓄足力气,要和他硬拼一掌。
陆东城看他毫不犹豫举掌便接,心中暗道,这傻小子当真不知死活,竟敢硬接我,难道他的本事还在他师兄之上,怎么却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名号。也罢,今日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这样想着,暗自从另一只手臂引来祝融剑的热毒,这一掌推出,携着灼热的烈焰,就算是石头,也要化了。
甫一接掌,江莹儿只觉一道火矢贯入自己的手臂中,灼的手臂难以忍受,好像全身要爆炸一样。但忽而胸前像是有一个旋涡开启,竟将这炎热悉数吸去,瞬时不觉难受,反而一阵畅快。
只是余热虽然吸尽,但掌力仍是难以相敌,被陆东城震出好远,险些喷血出场。
陆东城满以为他只要接下这一掌,必然灼心裂肺,五脏俱燃,立时毙命当场,但却万万想不到,他竟然安然无事,不由得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