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绮梦真缘录 > 第二十章 他从山野来
    那墙上所说“丙子年二月,盛京城破,哀帝被俘。”谢清在“涛院”时,曾翻揽史书,知道这段历史。丙子年二月,即原朝哀帝复同三年二月,北王刘同攻破盛京,迫哀帝逊位。时陈、魏、梁、宋、华,五国并起,间有十路流寇,红祸血河,天下大乱。

    谢清心道:“这人寻了十年,却只这样一个结果,其心怕早是死灰之木。留字于此,应是绝笔了。”

    梓言心里好奇,拉了清瑶也跟着过去看了,只叹道:“这人好可怜啊!”杜元中听了,瞪她一眼,说道:“你个小孩子叹什么气,又懂什么。”梓言哼了声,又见谢清低头沉思,便拉着清瑶转身去了。

    杜元中忽道:“你们这些小孩子,倒真是感情泛滥。世上事不知多少不能如意者,若遇着一件,便要哀叹,你有多少生命,能用来哀叹呢!”

    谢清听了,心里一振,忙恭敬道:“杜侍郎教训的是。”杜元中见他说得诚恳,又说道:“人有哀叹,发乎于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然情不可滥,亦要沉潜于心。你可懂得。”说罢,杜元中心里好笑,怎将父亲教训自己的话,拿来教训这少年了。

    杜元中又道:“昔年,高祖在梁国为质,梁国shang将军俞正先许高祖为豪杰,倾心相交。后高祖归国,登王位,征天下。高祖本定战略,先破宋,再略华国,掌地利,攻梁扫魏,灭陈,入盛京,一统天下。然高祖方破宋国,忽闻梁国来消息,梁国国君听信谗言,贬正先为平民,正先忧郁而死,另有佞臣挟怨报复,俞氏一族凋零破落,仅存一子外逃,不知踪影。高祖大怒,领军十万,直往梁国来。却遭华魏二国左右埋伏,三国联盟,高祖大败。幸有龙飞将军,率军一万,以连横之略,惊敌于中孚山,取以火势,大败三国,方救高祖而回。”

    谢清听得真切,这段史书曾有详细记载,他读至这时,极赞那高祖性情中人。他又看那墙上的字,这人留字这年,正是高祖举兵之时,这人若没死,再等七年,天下一统,山河归复,该是何等喜悦,古人说喜极而泣,说得便是此种喜悦吧!他正胡乱想着,又听杜元中问道:“你可知高祖归国后,说了何话。”

    谢清道:“史书上似无记载。”杜元中道:“孤心甚愧,因一人之情而堕天下之义。孤既上承天命,下应人心,再无轻涉险境之理。”谢清竟不能答,心里骂道:“这高祖却也是个凉薄之性!古今帝王,哪里有真情了。便说那唐宗李世民,不也是杀兄戮弟,迫了父亲,才登了龙位的吗!确是我想的天真了。高祖神龙降世,方收了天下,这样的话,却要堕他的神名了。”又想:“他身边左右,一干人等的富贵都在他一人身上,他为了众人的富贵,暂时弃了那俞正先的情义,却也无可说辞。”

    杜元中又看那墙上的字,说道:“若这人就此死去,也没什么可为他惋惜的。”谢清自觉有所悟,笑道:“人最贵者,性命也。自己的性命也不看重,如何奢望别人看重。便似高祖,若无机运,怕也无这煌煌始朝了。”杜元中骂道:“大胆!高祖也是尔能非议的。”

    谢清忙请罪,只道自己一时嘴快,触了大忌。杜元中笑道:“高祖乃天人神授,自有天命,岂是一点机运,便可得这始朝大业的。”谢清连连应诺,心道:“你的话意不正如此吗?”他这样想着,却自不能说。杜元中见他有所悟,也不再说,自转身往别处看去了。

    那殿后通着一个大院,正中又是个大殿,昏昏暗暗,茅草胡遮,颓墙斜崩,那门上的额倒还在,写了四个大字“常在心殿”谢清看时,心道:“倒是个趣味的名字。寺名往来,殿为常在。依那墙上的字所载,这寺都破落近百年了。心难常在,怎言往来。”

    那院角又有条路,老柳愔愔,不知连向何处。谢清走了几步,忽身后有个声音:“不可再往深处去了。”谢清忙看,却是胡泰成从前殿走来。胡泰成道:“这寺在这山百年,也不知内中藏了什么东西。毒虫蛇蚁的,咬了人如何是好。”

    那胡泰成宽脸,鹰眼鹰鼻,一窝胡渣,似毛针钉在颔下,长相凶鸷。谢清忙答应了,回了前殿,忽闻一阵肉香。他忙去看,却是那群边军,正烤着几十来只打下的燕雀。那杨小毅在旁指挥,一会儿翻动,一会儿添下火,他从怀里只拿些调料,小心洒上。

    他望了片刻,却不见清瑶与梓言,又望了片刻,杜元静与杜夫人也不见,几个丫鬟也不见。他正不知往哪坐下,忽觉有人似在唤他,他只看去,却是那杨小毅往他招手,叫道:“那个你……,过来。”谢清走了过去,问道:“杨哥,唤我何事。”杨小毅笑道:“这声杨哥唤的好,我喜欢听。昨夜见你抓鱼,烤鱼,煮鱼汤,手上功夫不错,以前学过。”

    谢清道:“没有!自己贪吃,便用了些功夫。”杨小毅笑道:“我也是的!我们真是那个什么来的相投。”谢清道:“臭味相投。”杨小毅摸了摸脑袋,笑道:“就是臭味相投,我没读过书,老早就去从军了,你莫笑话。”谢清只觉他笑的可爱,忙道:“杨哥真性情。这臭味相投不是好词,但我们偏偏用上,就相投了这臭味,这喜吃的毛病,他人爱怎说就怎说去。”

    那众边军听了,小声起了哄,有人道:“杨哥,你倒找着好伙伴了。”杨小毅笑道:“你这小兄弟真会说话,我越看你越喜欢。你和杜侍郎有亲,不然便教你入我们盛武营了。”谢清心道:“这人倒真是个吃货,入军营多年,怕也杀了不少人,犹能纯性如斯。”他心中欣羡,笑道:“杨哥误会了。我与杜侍郎并无亲,只蒙他厚恩,携带同往京都,去投个叔叔。”杨小毅大惊,说道:“真的。”谢清笑道:“自然真的。我出身贫寒的紧。”

    杨小毅道:“那入我们盛武营啊!和我搭档,忙时杀人,闲时就吃。”谢清听闻,确也一阵憧憬,想了片刻,说道:“杨哥好意。只我还有个小妹,她年岁还幼,我放心不下。”杨小毅道:“这样啊!那等你哪日能来了,便往西北寻我。”谢清见他说的真切,忙点头应了。

    不时,那肉已是金黄欲滴,那香更甚,直进了鼻,勾了心,引人垂涎。又有仆从唤道:“稀饭好了。”众人各分了,依旧不见清瑶与梓言,只几个丫鬟忽进了殿,各拿了几只燕雀肉,又盛了几碗稀饭,只往殿旁车马停处去了。谢清笑道:“我道哪里去了,却都在车中了。毕竟女眷,不宜总抛头露面,又这破落之寺,多毒蛇虫蚁,车上又干净,呆在车上确是好些。”

    正吃着,忽听松林中有歌:“壮怀吟啸古今人,伐道凌云笑此身,天下纷茫填酒腹,往来总易惹泥尘。”松林孤寂,山寺清冷,忽响了这歌声,宛若起了道雷,又似海雨惊风,一浪连一浪。众人一惊,忙往殿外看去,不时,只见一人青衫飘然,剑眉深目,面色杂尘,身材伟壮,握把长刀,往殿内快步走来。

    一时数目相交,那人只到殿前停下,笑道:“我道无人,却有官老爷在这歇脚。方才潮歌,只怕笑话了。”说罢,转身便走。杜元中道:“天色已暗,山路难行,这古刹颇大,你自可寻处歇下。”那人笑道:“不扰吗?”杜元中笑道:“有何好扰的。这古刹无主,都是往来过客,谁又能扰谁。”那人笑道:“虽是无主,总有先后。我道天下的官爷都是蛮横的,今日却见了位明理hao性情的。”

    杜元中只让他进殿,又问他可有吃饭。那人只摇头道:“干粮已尽,肚内正空。”杜元中又给了他只烤好的燕子,那人见了,也不客气,接过吃了起来。杜元中问道:“兄弟,是个游侠儿。”那人笑道:“只是个混荡江湖的苦人,这刀也只作个势,壮个胆罢了。”杜元中笑道:“兄弟,曾读过书,可通个姓名。”

    那人苦笑道:“小人姓林,在家行三,官爷唤我林三便可。年少时确读过几本书,都是老爹压迫,读得不上心,认些字罢了。只好耍抢弄棒,请了几个师父,却都是骗人的,后来又走了邪路,败了大半家业,老爹冲了气,一病三月,只去了。长兄二姐不愿理我,将我逐了出来。”

    杨小毅听了,骂道:“你倒真是个混账东西了。”林三笑道:“军爷骂得有理。许多人也都这样骂我的。”杨小毅竟不能答,又抓了肉,胡吃了起来。谢清心道:“这人来时唱的那歌,颇有些江湖之意,又一身落拓风尘,倒极像了原世武侠小说里的游侠模样。只他真是那般混账吗?”他又望那林三片刻,只觉不像。又望杜元中,见他只笑不语,心道:“他又如何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