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绮梦真缘录 > 第十三章 红芸随云去
    三人出了客店,只往左边去,走了二十来步,有个转角,正有间戏场。灯火通明,人行往来,都往那里攒动,远远的可见热闹。那戏场是官府所有,乃宴宾所用。后院有十来间屋子,待到夜半,酒宴已散,戏舞已停,便直往后院歇息,十足方便之所。有往来戏班也可租借之,所赚钱两与官府分得,补以财政。三人并不从正门进,又西行,不多远,有个角门,正守着个男人,在那张望。淑音见了,问道:“我爹回了吗?”那男人道:“才回。在楼里相陪知县爷煮茶了。”

    将角门锁了,又走了五十来步,几树桃柳已衰,依约丹桂独香。从个游廊转过,只中间一道石桥,桥下秋波,风回轻荡。秀芝忽道:“这院子倒真大,风光又好。我们在这住着,省了钱不说,开场也方便。知县爷好意,宋叔怎就拒了。”淑音道:“你却会图便利。爹亲今日只是个百姓,这招待往来官员的地方如何能住。知县爷敬重爹亲,所以有此好意。爹亲又怎好让他破例坏了规矩。”

    正说着,忽有个人急急跑来,见了淑音,忙道:“可算来了。”淑音问道:“叔,唱哪折了。”那人回道:“《琅园梦》最后一折,白琅华梦醒梦散依旧梦。台下客人都道戏班明日要走,天地无涯,不知何时再见,今夜要再听一回傲兰雪唱这一折。”

    红芸心道:“众人倒都喜欢这折。这《琅园梦》尾折,几为白琅华一人之戏,难度颇高,却最是动人。说的是白文广埋骨黄沙,梅郎赴京又坠江而亡。残月清冷,冷雨敲窗,搅她梦醒,她一人闲步琅园,忆起往昔,忽老父与梅郎双双归来,说道天公可怜,许他们还魂,特归来相见,正要摆酒庆贺,忽又一道雷,唬了她一跳,却是梦中梦。只觉世间无趣,三尺白绫,了了一世命。鬼差拿她到黄泉,半路逢一仙人,打发了鬼差,说另有安排。却在仙山飘渺处,老父梅郎二人皆在,原是数世善因,今朝得入仙位,自此四人天伦永享。”曾也听别人唱过,却都是翻唱,今日见了原主,不知又有何不同,一时有些雀跃,跟着到了台后,见淑音被拥着化妆去了,她也不懂,也无人唤她,见人来人去的,又怕挡了道,拖了他们行程。一人走了出来,到了园中,寻了处闲地看着。台上锣鼓正响,杨幡过会,刀枪往来,是出武戏,台下看的热闹,时有掌声,闻于园外园内。满街的人听了,叫声:“好热闹!”有心思的,买了票,也挤进来看。

    有几个富贵的,见园子里已没了坐的,便往小楼那移去,移了半日,望那小楼下守着两个衙役,心里淬了句:“那田艺蘅占了楼子,却不好与他争了。”便要转身,摩肩擦踵,移了半步,又退了半步,一来一回,磨了半刻,喘了口气,低声骂道:“看折戏也这样磨人,真是败兴。”

    这里推推嚷嚷,那里锣鼓渐停,台上兵将已退,忽降了一帘红幕,将戏台遮住。众人知这是要换折戏了,皆屏了声息,只望着那红幕。待了片刻,红幕渐升,露出戏台,台上垂了几段纱幔,迎了风,翻滚生浪。隔着纱幔后,有个女子,白衣素锦,横钗拢鬓,面目描了色,淡而清,愁压着眉,正单手支着额,合了眼。

    忽地,起了一套凄凉调,调中杂了阵风声雨声,须臾,那女子起了身,走了几步,只唱道:“辞别后,梦荒丘,这愁翻覆怎生受。望北寻南把燕求,只他河水无限流。”唱罢,又念了段白,亦是些别离生死之事。

    有动情的,已渐红了眼。红芸亦红了眼,涌了些泪,说道:“淑音姐,唱的真好。与我往日所见那些女旦别有不同,自有股气息,发在外面,融着声音,使人闻了,别有感慨。”

    忽又降了幕,幕又升,白琅华又醒了来,原来那盛宴,只是场梦,垂着泪,又唱了段词。

    这里众人皆已入了戏,只在凄凉婉转调中去了。忽起了阵闹动,也无人去理,只那声不断,从园外荡来,渐把戏声都扰了。有人着了恼,骂道:“哪来的腌臜泼才,外面闹去,破了血也无妨,大家伙还要看戏了。”

    红芸往那望去,猛吃一惊,将身往后一退,心道:“他们追来了。”她心里害怕,着了急,只把人脚踩到了。那人也恼了,把红芸一推,骂道:“看的甚么路。”红芸忙表了歉,那人却不依,拦着红芸不放。众人又往这望来,那边的一个汉子,也望这边来,也惊了下。红芸发急,又踩那人一脚,寻隙往戏台后去了。

    一时这里闹,那里也闹,处处也跟着闹了起来。台上也只好停了调,不再唱了。那个汉子,忽吼了声:“代县县令何在?”他这一吼,似响了个霹雳,

    把众人声音压了下去,又闻他唤县老爷,想他也个官爷,哪敢再闹,都噤了声。

    待了片刻,有个男人下了楼,他穿件闲服,眼波湛湛,文雅清俊,有些瘦弱,依旧三分风流气。几个衙役开了道,他走到那汉子前,说道:“我便是本县县令田艺蘅,你们哪来,寻我何事。”

    那汉子展开幅图像,说道:“这女子本是杜老郡候府里的小婢,犯了些事,私逃出来,望你协从。我方在园子里瞧见了她,你先使人围了这园子,必要找她出来。”好些人远远去望那图像,有个人心道:“却是她,把我脚踩痛了,哪有走的干净的事。”忙叫道:“我瞧见了,她往戏台红逃去了。”

    那汉子听了,说道:“你举报有功,待空了闲,有你赏钱。”那人忙笑道:“哎呦!哪里敢啊!为老郡候做这点事,都是应当的。我瞧那女人瞧的真切,要寻她,我也要出些力。”

    淑音忽说道:“这姑娘却犯了何事,追的这般紧?”那汉子听了,只说道:“杜家私事,无告知的必要。”淑音冷笑道:“我却知道。你家御下不严,容那杜雷欺辱个姑娘,强要她依从,走到半路,又因一点钱财要将她卖掉。幸她偷听着了,先行逃了。你们带她回去,又要怎办。”那汉子一惊,说道:“你怎知这些。那她果真在此。”又说道:“县太爷,还不欲动吗?”

    田艺蘅却不理他,只问道:“兰雪姑娘,你与那姑娘是何关系。”淑音道:“我与她已结了姐妹之亲,也是我父亲新收的义女。”田艺蘅听了,笑道:“那姑娘也是个可怜人,杜老郡候,家业丰厚,也不缺这个小婢女,且释些仁心,放她自由算了。待几日,我亲到府前拜谢。如何!”

    那汉子不依,只教身后几个汉子往戏台后冲去。田艺蘅见了,也叫了几个差役去拦住。那汉子见了,着了恼,说道:“田艺蘅,你欲何为。”田艺蘅骂道:“你一个守门奴才,也敢直唤本官姓名。今日,你要踏了本官的身进去吗?”那汉子听了,一时也不敢再冲了。

    忽听小楼那有人说道:“前几日闻听老郡候六十寿诞,本要前去道贺,只路途坳折,错了良时,也便没去了。你家大爷可回了。”众人只往那瞧去,只见有个人从小楼走下,他穿件青衣直缀,外罩件淡蓝小袍,横钗束发,前后垂了下来,形貌清癯,枝桂兰秀,萧疏轩举。有微风回,流衣摆袖,自然而然,风资神隽。

    那汉子瞧他瞧了片刻,也不知他是何人,见他问起,心想许是大爷的友人,不好冒犯,一一都回了。那男人走了来,说道:“我与你家大爷也有些交谊,我去封信,劳你带回。他见了,自会明白。我既收了这姑娘作义女,怎好再让她回去。”

    那汉子道:“你是这戏班的人!”田艺蘅冷笑道:“是瞧不起戏班的吗!这先生既要你带信回去,杜侍郎自会给这个情面。有我在这,还要来追,先问我的罪吧!”那汉子犯难,想了片刻,也不知这人还有何身份,心道:“且先回去。既知这宋家班了,便真走了,也追得回来。”便点头应了。

    淑音忙叫人备了笔墨,那男人往戏台后去写了封信,给了那汉子,那汉子接了,当即去了。先前那举报的见了,也跟着闪了。那男人说道:“接着唱吧!”说罢!调又渐起了,众人又往台上望去,又想这男人却有何身份。边想边望,一时兴致也渐弱了。

    那男人却又回了楼上,田艺蘅见了,也跟着上去了。二人落座,又煮了壶茶,不时,茶烟冉冉,茶香清幽扑鼻。那男人忽道:“子成,方才直了些。这事我总要出面,你还在这官场里,你又何必去生怨。”

    田艺蘅笑道:“便真罪了他,也是无妨。先生与我有恩,昔年我在家乡,为贼官迫害,诬我作弊,罢我考试机会。我心灰意冷,投湖自尽。先生救我,分我盘缠,又写书信,使我得面恩师。恩师见信,知我景况,拔了那贼官乌纱,又准我重考,终殿试高中。行前,我曾求谒恩师,恩师言道:‘他最是羡慕先生,常欲脱尘而去,随了先生,山水共游,后世也有段佳话。”

    那男人听了,笑道:“弘之兄高居相位,又为王氏一族之长,忧劳之事甚多,是放不得的。”又道:“朝上有朝上的好,闲野有闲野的味,要怎样,皆是自己的事,哪里快乐,便往哪里。”

    那烟气已盛了,二人喝了壶茶,又谈说些赏心乐事,不时,戏已终,观戏的人也渐散了,这里茶会也散了。月疏冷,悬在中天,戏班人收了行装,只待明日行路。淑音带了红芸到那男人面前,正式介绍了番。这男人便是淑音父亲,闲号北窗先生,宋家班班主宋文澜。

    宋文澜见红芸,倒也灵秀,又怜她孤弱,便真收了她作义女。红芸只高兴的哭了,忙叫了声:“义父”众人闹了一阵,都安歇了。

    次早起来,众人将行装装车,田艺蘅又送了酒食之类的,亲送出城,又送了五里,宋文澜便不让他再送,说了些红尘之谈,又劝勉他勤政,前途可期的话。便领了众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