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绮梦真缘录 > 第十二章 北窗先生
    三人且行且谈,那姑娘问起红芸名姓?长在何处?怎一个人独行?红芸皆一一答了,她道自己是昌云人氏,父母皆是农人,不曾读书,父姓俞,因家前有几株桃树,出生那日,正是春桃开花之时,听母亲说,那桃花开的十分红艳,便唤我大红。前年父亲得病去了,母亲忧郁成疾,熬到冬天也去了。将父母收埋了,拾整故园,只余我一人,心中慌急。却曾听母亲说那梁州有一门亲戚,是他姊妹,想着去投她那也好。

    这出身之事,原是实情,只将在杜府为奴之事隐去不说罢了。一时思及父母,又想自己孤身于世,不免掉下泪来。

    那姑娘听了,好声安慰了。红芸止了泪,又问这姑娘怎么称呼。那姑娘姓宋,名淑音,小名真儿。原是榆林人氏,其父年轻时,中过举,进过圣殿,拜过官。后来母亲去了,便将官辞了。因喜好戏剧歌舞,有心整理前人传奇,又欲编写几部新戏,便组了个戏班。天南地北,四方游览,到一处,唱一处。

    那女孩忽说道:“真儿姐姐,可是有名的女旦,文戏刀马,都能演得。只要人听了,没有不夸赞的。”淑音听了,笑骂道:“你这样吹捧,害臊不。”红芸听了,只觉这女孩天真可爱,说话有趣,跟着轻轻笑了。

    红芸问道:“姐姐艺名唤甚么?”那女孩又抢着说道:“真儿姐姐艺名,你必定听过的。唤傲兰雪的,便是真儿姐姐。”红芸一惊一愣,说道:“姐姐便是傲兰雪。我常听人说起的。说姐姐技艺无双,人又绝美,是梨园中百年难见的奇女子!我常想姐姐该是生的何模样,今日却有缘逢见了。我当真高兴!”

    淑音听了,又瞧红芸神色激动,只微微轻笑,并不说话。那女孩在旁则高兴道:“那妳随我们同行,可亲眼见见了。”红芸问道:“妳呢!也会唱吗?可也有艺名?”那女孩道:“我自然会唱的!只我还年幼,声音未开,身段未足,又少有我这样孩子的角色,所以极少登台的。但我每日都早起练功,宋叔也夸我有天资又勤奋的。真儿姐姐在我这般大时,还比不过我呢!”

    二人听了,各自好笑。淑音并不说话,只红芸与她一味玩闹,笑道:“我可不信,像真儿姐姐这样的已是难见。你还胜过她,却是千年未见。”那女孩发了娇憨气,噘着嘴说道:“怎么有假!宋叔说的,便没有假。”

    红芸想了一会,问道:“你那宋叔是真儿姐姐父亲吧!”那女孩点头道:“自然是的。宋叔可了不得,什么难处都困不住,就像……那神仙一般的人物。”那女孩又道:“你可知道真儿姐姐唱的最好的是哪出戏。”红芸笑道:“我虽未亲耳听过,却也知道真儿姐姐最会唱那《琅园梦》里的白琅华。我也极喜欢这出戏的,也常听许多戏班唱这《琅园梦》。那琅华姑娘因情生,因情死。我看一回,哭一次。幸好最后是个美梦,否则我真要哭死了。”

    那女孩问道:“你可知这出戏是谁写的。”红芸摇头,说道:“我听一个女旦说起过,是个唤北窗先生写的,像《麟山奇缘》《百筝记》《风尘三叹》等天下风行的戏都是他写的。那女旦还说他是个普天下的奇郎君,她日夜做梦都想见他一次呢!”那女孩听了,笑道:“嘻嘻!那正是宋叔的闲号。”红芸如雷振一惊,好一会,脸上兴奋,瞧着淑音,说道:“能生养出真儿姐姐这样的人,也不奇了。”

    二人正说着,不知行了几刻,到了间客店门前,淑音在前走了进去,二人随后。此时日中已过,挂在西头,要落不落,正是闲暇时,几无人来吃饭。有个伙计在堂前坐着,瞧见淑音进来,忙招呼道:“兰雪姑娘回了。宋班主也出去了,说是应那柴门寺玄真和尚的约去了。落霞之后,便会回转。”

    淑音听了,点头谢了。依旧在前引路,绕到堂后,往左而行,走了十数步,有间小门,进门之后,是处院子。那院子不大,二三丈见方。红芸进院时,只见有几人正耍着花枪,那花枪在手中颠转抛落,落地一瞬,脚尖轻抬,那花枪又到了空中,一只手来回耍弄,横竖打转。另有几人,穿着戏服,来回走步,咿呀唱着。有个老旦装扮的,正唱道:“衔命长征,风霜久惯经。残躯一向离鞭镫,不生髀肉真天幸,馀力犹堪骋。君恩重,家室轻,成败由天命。”

    红芸一时看的痴了,听到这,忙说道:“我记得这句,是《琅园梦》里白文广老将军七十岁高龄,圣命发来,要他出征塞外时,与家人别离时所唱。”

    众人听了,都往这瞧来。红芸自知激动了些,有些脸红,低头退了两步。淑音见了,将红芸姓名说了,又说了同行之事。便领着红芸上了楼,说道:“我们戏班的人都住在这院子。倒也巧,还剩了一间,就在我临旁。有事都可找我,也可问他人,戏班里的人都很和善,不会欺生。”

    红芸听了,又谢了几声。从钱袋里摸出五两碎银,说道:“也不知这房钱,路上吃喝的要多少。我只剩了这些,但请姐姐拿去。”淑音听了,推了回去,说道:“我们戏班的人,都住在这院子,又因还要练功,别人嫌吵,也不会住进来。所以院子是包了的,住一间,两间,住满都是一样的钱。你也莫再拿钱出来,吃喝住都和我们一起,路途遥远,少不了你要帮些忙的,便以此相抵,你看如何!”

    忽楼下有人叫道:“秀芝,下楼来。你庆嫂子找你呢。”那女孩听了,忙跑下楼去了。淑音领着红芸进了房,说道:“瞧你脸上气色不正,眼神倦怠,必是赶路染了风尘。你就先休息下吧!”说罢!自去了,无话。

    红芸却真是疲倦了,她昨夜一场惊吓,与谢清在冷夜风雨中,只眯了眼,刚睡着,又冻醒,今早又急急赶路到这,岂能不累。往床上一倒,不过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了。

    至掌灯时分,戏班众人早吃了晚饭,歇了片刻,各自忙活,搭台化妆,只等时辰一到,便开锣来唱了。淑音因见红芸睡得沉,晚饭时便未叫她。只这个时辰了,仍见她未醒,忧她半夜饿醒,再扰店家也不好,又再睡不下去,拖这半夜,明早赶路,又无精神。便一手提了个饭盒,一手提了个油灯,来到红芸房钱,敲了几声门,却无人应答。正要推门进屋,只听红芸忽唤道:“谢清……谢清……快走,别管我。”

    淑音听了,忙进了屋,将饭盒饭在桌上,又点上灯,来到红芸床边,只见她坐在床上,喘着大气,又摸她额头,已是冷汗涔涔。淑音想道:“怕是做了恶梦吧!听她一直唤着谢清。这名字合该是个男人名字,许是她相好的。”拿了绢帕,为她擦了汗,又倒了杯水给她喝下。好一会儿,红芸渐缓了下来。

    红芸见是淑音,心底一阵温暖,想自己从杜府逃了出来,梁州路远,还不知能否找到儿时的姊妹。天地之间,这般广大,独身一人,竟似无了归处。又想到刚才噩梦,她又被杜雷抓了,谢清又来救她,只这次却遭了杜雷毒手。一时竟哭了起来,那泪珠汪汪地涌出,沿着脸庞,滚下滴落。

    淑音见了,忙又为她擦了泪,问道:“怎么啦?怎哭了起来。”红芸望着淑音,道:“真儿姐姐!我……我其实有事瞒着你的。”淑音笑道:“这也没甚么,你有私隐,我亦有私隐。我瞧你是个老实人,害不了我,也害不了戏班,有这些便够了。”

    红芸更是感动,当下将昨夜的事说了。淑音听了,沉吟道:“那唤谢清的少年,真也了不得。依他的机敏,出不了事的。再说这边,真有人追来,你便照那谢清给你的说辞回他们。你都宽心,牵累不了我们。”红芸问道:“当真!”淑音笑道:“真真的。曾和你说过的,我父亲也进过殿,拜过官,虽辞了,入了这梨园。但好友颇多,京官有,地方官也有。那杜家也只袭个三等县郡侯,有个作吏部侍郎的儿子,有个和二皇子结姻的女儿。我也不怵,向他们讨一个被拐的丫鬟,这点面子,我父亲却还有的。”

    淑音扶着红芸起了床,将衣穿了,又从暖水釜倒了些热水,那暖水釜是淑音晚饭时提来的,原是唤她起床吃饭,简单梳洗下,好有个精神样貌。因见红芸睡的沉,便不好搅她了。只将暖水釜放下,便去了。

    红芸简单梳洗了下,倦意已消,风尘也去。淑音伴她吃了饭。红芸却也真饿了,扒着饭便往嘴里送。淑音也不劝她。只笑着为她添了杯茶。

    那饭吃了大半时刻,只听一阵脚步促促声,淑音听了,道:“你那个急性子再不改过。迟早一日父亲知了,便要先磨你的性子,一年两年内,不会教你唱戏了。”秀芝嗔道:“开场只半个时辰了,客人也渐来了些,大伙教我来唤你上妆呢!因这误了时辰,使客人空等着,都说宋家班傲兰雪端架子,这要传出去,岂不坏了戏班名声。我怎么不急呢!”

    淑音骂道:“哪日将你这嘴缝了才好。”秀芝不答,转过来瞧红芸,见她正喝茶顺喉,笑嘻嘻道:“红姐睡了,也吃了,精神多了。”淑音因见红芸方才吃的急,嘴边有些饭粒,起身将娟帕沾了水,拧干了,给了红芸,说道:“你既爱听戏,便同我们一齐下楼,找个地方坐着,好好热闹下,心里那点恼人的事都丢了。”

    红芸擦了脸,又将娟帕洗了,还递了淑音,感激道:“不用专门找地坐着的。有什么要拿东西,搬动西的事,只管唤我。我也不懂什么,这点力气我还有的。”

    淑音听了,也不再说什么,在前引路,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