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酒楼在街上随便买了些吃的，便打听着路往内城的承运局走去。
燕然府衙所属的承运局就在息河以西，紧临着河岸。
息河是鸾江的一条支流，弯进河湾平原，将这燕然城断为内外两城。息河以西是内城，面积只有外城的三分之一，宽宽的河道将外城的喧闹和奢靡的繁华隔在了外面，只余下一片清静。河上飞架数座大拱洞的桥，桥下是数十条小渡舟来回运送着要观河景的客人。
承运局的建筑是一座燕然城里少有的朴实的房屋，方方正正的。这天下午，局里当值的人并不多，还都是一副懒洋洋、爱理不理的神情。甄梓将来意说了，一个人便极不耐烦地点指着一侧墙上张贴的纸叫他自己去看。
纸上写着那些已安排好船程的渡船，甄梓细看了看，便沮丧地发现，果然最近期的船，也得是在五日之后。
唐昆曾说过，往西疆那边去的路，水路是最顺畅最少波折的。甄梓无法可想，又见承运局的人显然不愿搭理他这个跑来给他们找活干的人，只得出去。
燕然大得惊人，街路纵横复杂，且不管大小街巷，都挤得要命。再加上是杨桐花舞的前一日，各家客栈大多已满了客。甄梓连走了几条街，都未能找到一个住处。
转过一个街角，又赶上不知是哪里来的马车队伍，锣鼓喧天的，引得路人蜂拥观瞧。
甄梓躲到一个没几个人的阴凉处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是密密麻麻的人，他皱着眉想，他们难道就不觉得烦么？
站了不一刻，正顺着人流的方向看着，忽觉着旁边有人扯自己的剑。甄梓想都未想便是一个肘拳打过去，耳中只听一个小姑娘的哭叫声突然响起来，倒把他自己给骇了一跳。回头看，见地上坐着个小女孩，年龄不是很大，正捂着半边脸咧着嘴哭，可另一只眼却有些贼兮兮地盯着甄梓的剑。
甄梓有些哭笑不得，板了脸冷冷道：“你做什么？”
小女孩抽泣着，扁了扁嘴指着他腰间的剑，道：“那可是紫麟？”
甄梓双眉一轩。紫麟是七百年前的名剑，亦是妖剑。过去的几百年里，曾于江湖中掀起过几阵狂澜。可自它最后一次露面到现在，已过了近百年。
这么漫长的时光足以让一个曾经名扬四海的人变得悄无声息，更何况只是一柄有“妖剑”之名的古剑？
“你怎么知道？”甄梓问。
“你打疼我啦！”小女孩突然蹬着两条腿大哭大叫起来，立刻惹得路人都转头看过来，议论声立时轰然响起。
那数百道神情古怪的目光和蜜蜂一般嗡嗡的议论声让甄梓顷刻间便红了脸，他猛地伸手将那小姑娘从地上拖起来，然后牵了马飞快地冲进旁边一条小巷子里。
走了一阵子，小巷渐窄，也几乎看不见人影了，甄梓才松了手，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年龄，个子矮小，刚及得上甄梓的胸膛。一身衣裤像是刚从哪个灰土堆里爬出来的，脏得已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同样脏兮兮的一张小圆脸上，两颗不算大却颇机灵的黑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个不停。“这剑是不是紫麟？你是不是姓甄？如果是，那我就是找对人啦！”
“什么？”甄梓一脸愕然地瞪着她。
小姑娘伸手进怀里掏了半天，末了拽出一团银亮亮的弦来，递给甄梓，道：“有个姐姐说过，你看见这个后，就一定会帮我！”
这银弦几乎每夜都会缠进甄梓的梦里。他猛然一惊，一把扯过那团弦，急急道：“那个姐姐在哪儿？她是不是姓弦，叫弦舞月？”
小女孩耸耸肩，道：“她是姓弦啦，但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也不知道她在哪儿啊！阿梓哥哥，你会帮我么？弦姐姐说，这世上，惟有你能帮我找到那柄剑！”她指指自己的鼻尖，嘻嘻笑道：“我叫苏音，阿梓哥哥你可以叫我小音！”
“剑？什么剑？”
“我爹曾经告诉我说，名剑如歌。那剑，就叫‘歌’！”小女孩苏音面色一暗，“可是三年前，被人抢走了！我爹爹妈妈，还有村子里的人，都……都……”她小嘴一扁，又要哭出来。
“别哭！”甄梓喊了一声。苏音立刻捂住了嘴，眼泪却忍不住往下滚个不停。
“小甄不能这般对待小女孩子！”剑灵在灵识内叱道。甄梓也不应它，掀起灵识将剑灵拍了回去。
名剑如歌。
这是在铸师及听剑师之间流传了近六百年的一句隐语。据说，这句话指的就是一柄叫做“歌”的剑，一柄真正的灵剑。以灵为质，以灵蕴心，就连它的鞘，也是灵质造的。
这样一柄与众不同的剑，本该是极有名的，六百年的岁月于它来说也不过是一瞬间，根本不足以让它被人遗忘。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纵观近六百年的剑器历史，竟是没有一点关于“歌”的记载。
有人说，这剑是根本不存在的，也有人说，这剑存在，却是不知被藏在了哪里。
曾有人这样理解，名剑如歌，指的是这天下所有名剑器的根本，都该如这“歌”一样。这柄“歌”，所拥有正是天下所有剑器的原初之力。也即是说，谁得了“歌”，谁便得了操控天下一切剑器的原初之力。
但剑器的原初之力是什么，为何这柄并非是自有铸器术以来造出的第一柄剑竟会有这种力量，又该如何能操控其他剑器，却是没有人能说得清。
早年的听剑师或铸师遗下的记载中，曾有过几段由这“歌”引出的纷争，可最终皆是不了了之。因为没人能真正找得到它。那柄剑，似乎始终都未曾在江湖上露过面，或者即使露过，也不知是以一种怎样的面貌。而之后，更多的人怀疑这样一柄剑是不可能存在的，纷争便渐渐消了。
名剑如歌！
甄梓也只是儿时曾听曾祖父提过那么一嘴，知道世上曾有这么一柄传说之剑。可根本想不到，竟会在今时今日，在这么一个与剑器毫无关系的热闹时刻，从一个小女孩嘴里听到。
“你说那柄剑，真的是‘歌’？”甄梓皱眉问。
苏音捂着嘴不停点头。
“那，你知道那个人是谁？现在在哪儿？”甄梓又问。
苏音摇头，捂着嘴小声道：“可是我一见，立刻就会知道是谁了！”
甄梓叹了口气。这简直是没可能实现的事。
事隔三年，又不知那人是谁，在哪儿，就算他是真心想帮她，也实在是没处着手。
见他皱了眉，小女孩苏音已经止住的哭声又响亮起来，她也不再捂着嘴，干脆扯开喉咙仰起脑袋在小巷里嚎啕大哭开了，眼泪鼻涕一起往外流，将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冲出好几道雪白的痕来，响亮的哭声震得甄梓耳朵发麻。
“你，你快别哭了！”他僵着颈子伸过手去想拍拍她那颗乱蓬蓬的小脑袋。
苏音哭声反而更大了，吓得甄梓将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他连叹了几声，再次伸出手去，小声道：“我又没说不帮你！你先别哭了，成么？”他声音里透出难得的温柔，剑灵“哧”地乐出了声。
苏音的哭声立刻断了，她眨着眼看着他，慢吞吞地将自己的小手放在他的手上。
甄梓又叹了口气，道：“你饿不饿？我要先找个住的地方！你跟我走么？”
小女孩飞快地点头，像是小鸡啄米一般。
甄梓不由苦笑，牵着她的手沿小巷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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