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然是奢华的城市，还未入城时，便已见云一般堆砌的杨桐花树。枝头花苞缀缀，大半都已开了。再过两天，当城中的杨桐花苞全部变成云一样的花朵时，便是杨桐花舞的开舞吉日了。
随着人流一入城，便见满眼的缤纷缭乱。迎门的大街一色的青石铺地，宽得足以并排跑下五辆马车。街两旁皆是精致楼舍，粉墙绿栏杆，一色的琉璃铺顶。即便是一杆挑起的酒旗布幌，也是精细缝制而成，一阵风吹过，轻飘飘地飞扬在半空中。
深秋正午的太阳有着不亚于夏日的耀眼光芒，照得四下都明晃晃的。街上到处都是人。若是站在高处，便会发现整条街都是一片黑压压的脑袋组成的洪流。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呢？并且每个人的脸上皆是悠闲自在的神情，各色的衣衫在阳光下像一片片明媚轻柔的云。偶尔有风吹过，竟是温的，丝毫没有即将入冬的寒意。
这燕然城建于何时已不可知，它靠杨桐花的繁茂而成名，再靠城里的美人而扬名东极洲全国。许多年下来，大笔大笔的金钱和大批大批的访客将这里变成如今天这般繁华得近乎奢靡的地方。这迎门的一条大街便已如此繁盛，那隐于城中的大小华巷又该是怎样的一种媚到骨子里的风情？
人流进了城，便四散开来。甄梓骑在马上向左右看，心底生出些微茫然无措。这么多的人，这么繁茂的城，他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就连之前的犀照和盛乐两城，与这里一比，竟都显得清静了。
看看左右很少有骑马的，并且在这么多人当中骑着马，也太显眼了些。甄梓便跳下马来，随着人流往前走。
“小甄莫忘了该做什么！”剑灵出声提醒。甄梓这才想起，该去打听一下往西的船。他问了几个路人，有人指点他去找承运局打听一下。因为这阵子杨桐花舞，渡船的航程受到影响，有些船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船该何时发才不会影响河道的通畅。
据路人所说的，承运局在燕然内城，离甄梓所在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再加上路并不熟，这么走过去的话，怕要花上小半天的时间。
正琢磨着，远处的人群里突然传来欢呼声，其中夹杂着咚咚的鼓声。不多时，前面打横的路上由南向北行来一队车马，装饰得奢华绚丽，正中央最大的那辆车的顶棚正有个侏儒化了小丑妆，在那里边做怪样边打鼓，引得路人一阵阵的轰笑。有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去，人群里有人高声叫好，那小丑听见了，便行了个古怪的礼作答谢，更引得人大笑不止。
看那马车的装饰不像是东极洲这边的风格，估计便是由南藜或北晷过来参加花舞会的伶人。“哦，北晷的鼓艺大车！”有个人在甄梓旁边赞了一声。
“什么是鼓艺大车？”甄梓不由扭头去问。
“哦，这个啊，北晷帝国敬勿吉鼓神为开国神明。鼓艺就是用来向勿吉鼓神祈福的歌舞。”说话的是个着文士衫、看起来已快有五十岁的男人，一脸文气，笑得很谦和，“那鼓艺大车，就是一班游走各地替人祈福的艺人组成的，随到随舞，是很些有趣致的！前些年曾有过这么一队来赴这花舞会，不想今年又来了，难得啊，难得！”中年文士凝神打量了甄梓几眼，一笑，道：“小公子是外地人？第一次到这花舞会？”
甄梓点点头。
“那可该细致看看！”中年文士摸了摸刮得干净的下巴，眯着眼笑道，“各地舞艺都有，又能见着各地风致，难得的盛会哦！”
等这鼓艺大车行过之后，已是午时了。在热闹的人群里似也不太容易觉出饿来，只是现在，肚子已开始克制不住地响了。甄梓信步走进附近的一家酒楼，将马交给店伙，上了二楼。
刚踏上楼板，甄梓便是一愣。
二楼最里面的一个雅间的帘半挑着，半露出来的室内坐着的正是船上的那个伶人女子。雅间的入口对着楼梯，而她又似是刻意在朝楼梯处望着，因此他一上来，便被她望见了。
甄梓停了停，有些犹豫是不是要过去问个究竟，还未打定注意，那雅间里已传出一声唤：“那位小公子，请留步！”
甄梓猛然抬头，瞪着那说话的青衣女子。那女子的一双眼依旧烟一样，飘渺得让人琢磨不透。她对甄梓的瞪视似是颇不以为意，盈盈站起，在门口向甄梓远远地福了一福，轻轻道：“在此一遇，也是巧合。小公子若不嫌弃，可否移步到这边来，小酌一杯？”
她话已出口，甄梓也不再犹豫，想着她若是乐门之人，早晚也是要面对的。他大步走过去，到了门口却又是一愣。雅间内竟只有这女子一人。
“小女子与他们只是合作演乐，进了城都是各有各的事情。明晚会在息河边的场地上会面的！”这女子看出甄梓的惊讶，淡淡地解释道。
这雅间不大，正是二楼的拐角处，两面临窗，室内通亮。中间一张红木的桌子，桌旁六张椅子，那女子独坐一张，旁边的一张上摆着她那样式古雅的筝。桌上各式小菜菜色精致，看来皆是燕然的特色菜品。
室内只有这女子一人，可这桌上却相对摆着两副碗筷，并且这女子面前的碗筷没有动过的迹象，她似是在等着什么人。
甄梓站在门边不动，目光从桌上的碗筷移到那女子的脸上。那女子淡淡一笑，道：“公子请坐吧！”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甄梓又看向那副碗筷，“你知道我会来？”他问。
“小女子刚刚已说过，是巧遇而已！”那女子浅浅笑着，“小女子是在等人呢，看到公子上来，才出声招唤！怎么，难道公子是在怀疑小女子么？”
甄梓挑了下眉。弦舞月递上来的短信显然是匆忙写就的，她定是不想让乐门中人知道自己在为外人通风报信。既然如此，甄梓当然也不能直说出来。
“那，打搅了！”甄梓略打一礼，依从地坐到她对面。
“公子名讳可否告知小女子？”那女子站起来，给甄梓满了酒。“小女子姓韩，名烟，许是比公子稍长几岁的！”她依旧是一张素面，有着清淡如烟的平和笑容。这让甄梓有一瞬间的错觉，看弦舞月的留笔，只觉得乐门中人应该多是狠辣的，至少也该像弦舞月那般刁蛮。可眼前这个叫韩烟的女子，却显然不同。
他犹疑了片刻，剑灵在灵识里轻声提醒道：“不可单看表象呵！”
“我姓甄，甄梓！”他吸了口气，答道。
“哦，好名字！”韩烟轻啜了口杯中酒，“小甄弟弟今年可有十八么？”
甄梓听她如此称呼，不由地皱了下眉，道：“转年就十八了！韩烟小姐筝艺惊人，与小弟的一个朋友几乎不相上下！”
甄梓目光灼灼地看向韩烟，那女子却掩口轻笑，道：“小甄弟弟如此称呼，岂不显得生疏？我长你四岁，就是唤我一声姐姐，也不碍着什么的吧？”她的笑容里带了此许的讥讽，还有一丝妖媚之意，甄梓皱着眉扭开头去。
韩烟却不以为意，只是浅笑道：“原来弟弟也有这么一个友人么？那姐姐岂不是献丑了？却不知你那朋友是男是女，师从哪里呢？”
这女子的应答丝毫不露口风，甄梓对乐门知之又少，实在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只得应道：“一个女孩而已，造诣自然不会很深。但初听到时，确是让小弟以为你们是同门姐妹呢！小弟是没想到，原来还能在外人那里听到这么美妙的乐音！”
“一个小女孩？”韩烟咯咯地笑出了声，道：“与小甄弟弟是什么关系呢？看你刚刚红了脸，是不是……”
“不是！”甄梓飞快地截断了她的话，觉着脸上又烧了起来，“……只是普通的朋友！”他讷讷地道。
韩烟也没再接口，只是脸上一直挂着那种暖昧的笑容，令甄梓坐如针毡。
他强忍着又坐了会儿，实在受不了，便站起来打了一礼，道：“小弟还有事。再说韩……烟姐不是有客人？小弟就不打搅了，告辞！”也不等韩烟开口，就一掀帘子冲了出去。
看他那背影逃一样地下了楼去，韩烟吃吃笑道：“好一个心思细致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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