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喊的人是那七个伶人中的一个，正指着船下面不停地叫着。人们呼啦一下围上去，却见七个伶人只剩下六个，独独少了那个弹筝的女子。顺着他指的方向往下看，见黑暗的水面上有什么影绰绰地挣扎浮动着。
一时间有人朝船头叫起来，要水手们找绳子救她上来。船上正忙碌起来，江上突然起了阵急风，就听那刚刚喊叫的伶人又高叫起来。原来这风力带不动大船，却刚好吹得大渡船旁的一条尖头小舫直直地朝船尾那女子所在的地方压过来。
这一下，再放绳子可是来不及了，偏生这班渡船上载的多是盛乐城中前去观花舞会的文士们，即便有几个武人，武技也平庸得很。而除了那直压过来的小舫外，江面附近也没有可以伸上援手之人。眼看着那女子便要被那小画舫撞上了。大小两船上同时发出尖叫来，惊得远近船上的人也都齐齐看了过来。
黑暗里，甄梓可是看得清楚，他吸了口气，想也不想便纵身掠了下去。他在的位置原本就很少人注意，直到他飞扑下去，手指弹剑释出一抹紫光来，才引得船上人一声惊呼。
那抹紫光似是有着实质。那小舫直直冲上来，正撞上了那抹紫光。甄梓的人就借这紫光与小舫的反撞之力，伸手疾捞住那女子挣扎着伸出水面的手腕，飘摇而起。他屈指弹剑再迸出一抹紫光来，人借势又是一蹿，就扑上了船。
远近船上的人发出一阵欢呼。几个伶人过来忙不迭道谢，眼中却不掩惊讶之色。那女子似是吓得瘫了，倒在同人怀里喘息不已，惟有那双深褐色的眼瞬也不瞬地看向甄梓。
甄梓淡淡笑着应对伶人的道谢，末了又回到刚刚倚着的地方，半个身子往栏杆上一伏，也没了救人时的那股气势，瘦瘦的背影让人一眼看去，只觉得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人。
第二天清晨，江上又起了雾。只是离燕然近了，即便有雾，也能影绰绰地看着城的轮廓。甄梓倚着栏杆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不经意地一回头，便看见了悄立于身后的青衣女子。
『小女子谢过公子救命之恩！』她盈盈拜下，一脸的恭顺，倒把甄梓骇了一跳。
『没，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甄梓伸手去相扶，手伸到一半时又忙不迭缩了回去。
『小女子无以言谢，惟有弹筝一曲，望公子能赏个脸，入舱来听！』那女子依旧拜着，也不抬头。
甄梓瞪了会眼，想不出该怎样拒绝，脖颈僵硬地点了点头，『……嗯！』这几个伶人住的舱极小，各自的床铺简单却干净，乐器放在身边。甄梓跟女子进来时，他们都不知在忙碌着什么，见了两人，便都放下手里的事，立起来跟他道谢。
甄梓不习惯于这种场面，一张脸烧得通红，连连推辞着。
那女子见了，轻轻地一笑，甄梓便觉得似乎头皮都烧着了一样的热。他讷讷地道：『真的不算什么！』『救命之恩，以一曲相酬，公子是否觉得薄了？』那女子盈盈坐于筝前，抬起一双褐色的眼定定地看向他。
那是一双细长的眼，褐色的瞳仁里是烟一样的神情。和甄梓所见过的所有人的眼都不一样，那种烟雾飘渺般的目光，偏生有种能将人牢牢抓住的力量。甄梓呆了一呆，双眼有些难以自持地盯向那女子。而就在同一刻，那女子似也被甄梓眼中的沉沉黑色震憾了，一张素面上泛出莫名的神情来。
『不，不会的！』甄梓迅速转过脸去，喃喃道。
『这位公子，坐，快坐！』一个年事颇高的老艺人乐呵呵地搬了张椅子过来，让甄梓坐下。那边有两个男子在那女子面前支上琴案，将筝放在上面。
那女子手指弹跳，筝弦上迸出一连串跳跃的音节，她略欠了欠身，道：『小女子现丑了！』不知是不是有意隐瞒，这一次的筝音，是之前两晚演奏完全不能比拟的。通透的乐音仿佛直接响在脑海里，叩在甄梓心底。也是《停云曲》，也是轻漫的音色，却让人恍然以为那船舱小窗外的云真的被这乐音所感染得停了下来。
当一曲结束时，甄梓也还未从乐音中回过神来。那女子便又是一声轻笑，唤道：『公子？』甄梓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剑灵在他灵识里『哧』地一声乐了出来。甄梓被乐得回过神来，看向那女子时，一脸的尴尬。
『仙乐一样的！』甄梓讷讷道，他说不出什么更好的赞赏的话来，一句话之后，便不知该说什么了。
『谢公子夸奖！公子喜欢，小女子便觉得荣幸了！』那女子掩着嘴轻轻地笑。
甄梓忙不迭站起身来，朝其他人团团一揖，低着头匆匆道：『多谢各位让小子听得如此仙音！快下船了，小子得回去收拾东西，再会了！』也不等那些伶人回应，便仿佛逃一样溜出了小舱。
回到自己的房间时，他才深深地吸了口气。剑灵在灵识里仍乐个不停。甄梓恼起来，道：『老头子你又鬼笑什么？』剑灵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道：『小甄觉得那乐音如何？』『自然是好的！』甄梓道。
『比那弦舞月如何？』甄梓愣了愣，脑中轰地一响，惊道：『难道她是乐门的人？』『小甄太过松散了！』剑灵絮絮地道。『不过也不能如此便下定论！』甄梓闭上嘴，再不言语。脑中弦舞月娇俏的脸一闪而过，余下的便是那双细长的烟一样的眼。
一个时辰之后，船靠了岸，燕然的渡口果然有着盛乐所不能及的壮阔。又因是杨桐花舞盛会将开，江面上排满了渡船，船舷靠着船舷，密得几乎看不见之间的江水。
客人们纷纷涌下船。甄梓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队伶人，结果没有找到。离了客舱后去载运客人马匹的底舱牵出自己的马来，便随着人流上了岸。一时间满眼都是涌动的人，那些各处来的伶人舞艺也夹在其中，要想从中找出那么几个装扮并不显眼的人来，根本是没可能的事。
甄梓想了想，便没再继续找下去。随着人流上了往城里去的官路，催马朝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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