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听剑 > 一、江船上 一
    十月下旬,寒气愈重。江上常常起雾,浓得把一切都掩住了。

    水手说,第二天清晨,便可到燕然。若是天气晴好,在船上就可以远远地看见燕然新建的渡口,以及那座奢华的大城。

    燕然在鸾江以南,地处鸾江与息河交汇处的河湾平原,鱼肥水美,在东极洲东南平原的富庶之地中,它也算能占得一席之地。燕然盛产名花杨桐,它有一别名,便叫做花城。但此“花”并非独指杨桐。美人如花。燕然是出美人的地方,只是这里的美人多出入风尘。因此,燕然也就成了江湖人心中的温柔乡。

    自两天前,河道中往燕然去的渡船便增加了许多,由沿江的各个大小渡口出来。船上多是一些伶人歌者,也有许多装成寻常百姓的江湖豪客。

    十月的燕然有一个名传东极的盛会——杨桐花舞。其已有了近百年的历史,且一年比一年盛大。近二三十年来,更是引得西夷洲、北晷帝国及南藜十三盟那边的歌舞艺人前来一展舞艺歌喉。

    杨桐花只绽开在秋冬交替之时,杨桐花舞便也只于这一刻展开。每每临到十月二五,杨桐花初绽之日,也即是杨桐花舞的开舞日之前,这鸾江上便被各处来的渡船拥满,再宽的河道也常堵个严实。

    船行渐缓,船上的人却并不焦急。深秋的江水寒冽,虽是东南地界,夜晚的江风里仍蕴着秋季江水中独有的冰冷,钻透观景人的层层衣物,一直侵到他们的血脉里,冻得他们牙齿咯咯作响,却仍不能阻住他们观艺的热情。

    这一日,已是十月二三,距开舞日不过两天。各处来的渡船已渐渐汇聚,河道更见拥堵,船行也更缓慢下来。

    夕阳半落在地平线之下,映得远近水面一片火红,极远处一片大城池在阳光下显得辉煌而壮丽。那便是燕然了。日间的雾已散去,夕阳下的燕然别有一种美艳的风情。

    不多时,夕阳完全没了下去,黑夜从江的后面追上来,是一种浓厚纯粹的墨蓝色。水色深沉,宽阔江面上大小渡船悠然前行,已有许多船上挑起了灯火来,映着天上还并不繁华的星,渐迷人眼。

    又行了一会儿,渐渐看不清江面了,只能看见缭乱的灯火。江上有乐音飘起,甄梓随着客人们一起从舱内出来,在船尾拣了个安静的地儿,眯着眼看船下大小渡船里热闹的舞乐。

    乐音在水面上显得很开阔,伶人的歌喉远远近近地飘忽响着,某一处的弦乐之音会令他想起现在不知在哪里的弦舞月。

    这几日来,也没少听这些艺人的弹奏,可是哪一个,都及不上弦舞月半分。他不知道乐门到底是个什么地儿。问及船上同行之人时,他们也都说那是个颇神秘的门派,门中人均善乐技,精妙得恍如天籁。乐门是供奉乐神白兰氏的,上古传说中,这个白兰氏是个绝色的女神,一手妙音惊憾三界。乐门的人,承袭的便是这白兰氏的乐技。

    乐门中的乐师不是寻常人家请得起的,他们的乐音是仙乐,他们的身价也高得令人咋舌。所以显然的,这大小渡船中绝不会有乐门之人。那些令常人听得津津有味的乐音听在甄梓的耳朵里,自然也显得粗拙了许多。不过,在星光之下,江上灯火之中听这些乐音,尽管拙劣,却还是有着让人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整片江面上都被乐音溢满了,几条大的渡船边上挤满了客人,看过去就像一群乱动的黑蚂蚁。

    船上的人似都醉在了乐音里,惟有甄梓一个瞪着一双眼,却不知在望向哪里。距他不远的地方,刚聚了一群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一大群,叽叽喳喳地围着几个也是刚刚从舱里出来的伶人。

    这些人是前一日自一个小渡口驾小船跟上来的,与这渡船的船主说了几句,一干人便都上了船来。他们似乎就住在船尾,日间也不见他们出来,倒是夜里,会搬了乐器在船尾团团围上一小圈,演起乐来。看来也是一群准备去燕然赴花舞会的人。

    这些人着素色衣衫,衣饰并不华贵。但懂行的人都看得出,他们每个人手中的乐器可是价值不菲的。这些人排演的是传统古乐《停云曲》,轻轻淡淡的丝竹之音在江面上扩散开来,很快就被其他的热闹乐音掩住了。可他们似也不在意,依旧那么悠然地奏着,倒像是不屑于与那些奢华的舞乐之音纠缠在一起。每个人的脸上也都是如此的神情,那么的轻淡优雅,由不得人不多看几眼。

    但这群老少男女看得最专注的,却是其中一个弹筝的女子。

    那女子的筝法并不出众,普普通通而已。她也并不是极美,着一身淡青色绢衣,长长的裙摆曳在脚下,乌云发髻松松地倚在脑后,不施粉黛的一张素面,一双眼似是永远迷离着,从不抬一下。却偏偏的,引来了这许多目光的注视。

    这一夜也是如此,七个伶人紧倚着船尾围成一圈,中间燃一盏风灯。各执乐器悠然地弹着。那弹筝女子倚在船尾的栏杆处,如前一日一样低垂眉眼,十根葱白的手指在乌木古筝上跳跃着,显得耀眼至极。

    甄梓见他们出来,只扫了几眼又将目光移向远处,在夜风里轻轻地吸了口气。

    赶上了这杨桐花舞,也不知道往西的渡船会不会被延误了。

    甄梓生性不喜热闹,就算是这有百年传统的盛会,他也是觉得能快些离开最好不过。并且燕然里多是江湖中人,听剑师和铸师都不多,也没有什么出名的铸坊或是剑器的传说。这个城虽是难得一见的奢华繁茂,却不是值得他停下来一游的地方。他突然想起忘了问唐昆,过了燕然,再往西会经过多少个地方。这会儿想想,前途还真是有些渺茫。

    正想着,江上突然起了阵大风。

    秋时的江面也常常起风,有时会大得吹翻小船。但这个已算是初冬的时节,却很少见。船主人没多作准备,只是在客人上船上提醒他们,在甲板上时要时时注意身边是否有可以把握的坚硬物事,若是能够行动的话,就立刻回舱中。于是风乍起时,聚在船边的人先是一惊,随即便纷纷往舱中冲去。那些来不及的,便都抱住了栏杆或是船桅。

    江上其他渡船里的乐音也都停了,所有的船上也都紧张起来。不过这风却只吹了不到一刻时间,天上一阵浮云匆匆掠过,下一刻风便住了。云也淡了,一弦弯月仍挂在湛蓝的天空中。

    没来得及回到舱中的人都松了口气,江上灯火也都渐渐又亮了起来。甄梓原也是风一起便抱住了栏杆,这一会儿松了口气,却猛地听见身边有人尖叫起来,叫声刀一样直插夜空,引得留在船上的人纷纷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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