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现在，怀念着过去，眺望着未来。
——题记
这是一件很小的房子，房子里面放着一张床，床上面躺着一个三四岁看上去颇有点营养不良样子的小男孩，小男孩的头发微乱，沾了汗粘在额头上，蹙着眉像是在做什么噩梦。宽大厚重的棉被牢牢的把小男孩包裹着，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房子里除了一张床还有一张桌子，一个表情略显颓废的男人斜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的胳膊支在桌子上撑着脑袋，一只手捏着罐装啤酒，两条修长的腿斜在床尾，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
窗外突然响起一个炸雷，震耳欲聋的。男人看了眼窗外，然后蹙着眉盯着床上的男孩，床上的男孩不满的低吟了一声却没有醒来，男人放心的吁出一口气，要是这个小鬼看见他在喝酒那还不闹翻？
男人随手把铝罐放在地下，一点声音也没有的，轻手轻脚来到窗边，因为房子是废弃的阁楼改造的，平时坐着或是睡觉倒也还好，但站起来的时候男人就不得不微微弓起身子，以防自己的脑袋撞到。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水花四溅，水沿着玻璃笔直地往下流，形成了一层透明的水膜，雨水蜿蜒的痕迹清晰可见。
窗户玻璃上白茫茫的一片，这根本就不像是在下雨，像是在九天之上的银河倒灌一般，不是什么雨点，而是一道又一道接连的水柱贯通了天地。下午就开始刮风，原本还可以透过窗户看到窗外的行人，现在却已经模糊一片。一道明晃晃的闪电直直劈下，像是可以把世界截隔成两段一般，然后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声闷雷，震耳欲聋。
男人回头看了眼床上的男孩，从棉被底部的破口中揪出一小团棉花，考虑着要不要塞到男孩耳朵里，想了想随手把棉花塞回了棉被里。
男人的手轻轻滑过玻璃窗子，玻璃上的水雾瞬间消失。
放在桌子角落上的手机开始震荡，接着是“叮”的一声巨响，是来了一条短信。男人愣了愣，直到听到床上的男孩不满的发出一声嘟囔，男人才低低的骂了一句，“该死。”男人也不去看短信的内容，回头盯着被对于才四岁小孩而言巨大且厚重的棉被包裹住的男孩，男孩想坐起来，才仰了仰头，身子与床稍离了一点距离，也就那么二三十个角度，男孩就“嘭”的一下摔了下来。
男人呆了一下，然后大笑。
男孩不满的撅起了嘴，然后蹭着被子，活像一只肥硕的蚕。他变化了一下姿势，接着往边上挪了挪，看到地上的啤酒罐，大喊着，“爸爸你又喝酒。”奶声奶气的声音中透出了浓郁的不满。
男人连忙上前抱着男孩，低声下气的哄着，“哦，乖啊，爸爸只是心烦，下次保证不喝了。”男人掀开被子，把满身大汗的男孩从被子里取出，大手把男孩脸上的汗摸开，就这么抱着他。
爸爸，我想洗澡。”
“晚上再洗呗，你洗了澡等会儿就不能乱跑乱动喽。”男人和自己的儿子商量着，他倒也不是不想给自己儿子洗澡，纯粹就是嫌麻烦而已。
“不要，”男孩低着头，小手轻轻在男人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我热死了，你看身上都是汗。”
男人轻笑着，“怎么，怪爸爸啊。”男人坐在床上把儿子放在跟前低着头看他，大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
“没有。”男孩上来蹭了蹭男人的脸，亲了一下男人，“流了这么多汗就是想洗澡。”男孩的稚嫩的声音低低传进男人的耳朵，他就一下摸爸爸的耳朵，时不时在蹭一下爸爸的脸，然后又抓抓爸爸的头发，接着漫不经心地说，“身上都是汗，衣服都粘住了。”
男人的心就像是被一根羽毛轻轻的划了一下，他弓着身子站起来朝男孩伸出手，“来，牵着爸爸，咱们去洗澡。”
男孩就一边玩着自己的衣服一边牵上男人的手。
二楼。
男人就这么牵着男孩大大方方的从阁楼下来然后占用了浴室，男人把男孩泡在浴缸里，随意找了找，从浴室的角落里找到一个黄色鸭子玩具，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才递给男孩，男孩雀跃的喊了一声。
男人找来了袋装的洗发水和沐浴液，先是用水给男孩打湿头发，“闭上眼睛，要不然等会儿洗头发的水水流进眼睛，会痛痛的哦。”男孩乖巧的闭上眼睛。
用极小的力道给男孩打上洗发水，轻轻摩挲着他的头发，过了小半分钟，男人才将男孩抱到花洒下。男人把男孩夹在腋下，一手轻轻抱着男孩的腰，一手举着花洒，提醒着，“乖哦，不要睁开眼睛。”温热的水将男孩脑袋上的泡沫冲光，男孩不安稳的摇了摇头，溅了男人半身的水。男人笑着给了男孩的小屁股一下，拿毛巾给男孩擦干头发后才把男孩放回浴缸。
就在男人给男孩打上了沐浴液后，浴室外有个人敲门，男人甩了甩手上的水，手上拿着毛巾也不说什么，就背对着门。门开后，响起了一个女声，“晚饭吃点什么？”
男人看向男孩，无声的询问他的意见。男孩偷偷歪着脑袋瞅了门外一眼，小声的对自己爸爸说，“爸爸，你要挡住我，我不能这样光着身子被一个女人看光。”
男人听完嘿嘿笑了笑，伸手给了男孩一个脑瓜嘣，小小年纪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什么呢。男人转过身笑着对那个女人说，“谢啦嫂子，晚饭你看着弄就好了。”
女人听完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关上门出去了。
给男孩洗完澡之后借了浴室两条浴巾中的一条，裹着男孩就上楼了。
男人才上楼，楼下就闹开了。
“你说，这是什么意思，想下来就下来，不想下来就一直待在上面，什么也不说就把东西拿走用，问也不问一句，当这是自己家呢。”说话的是一个有点上了年纪的女人，穿着一件带了花纹的黑色衣服，脸上带了些许的皱纹，皮肤有点发黄，但还是可以看见鼻子两端的雀斑。她坐在餐桌上，一边择菜一边碎碎的念叨着。
厨房在切菜的男人手微微顿了顿，却什么话也没有说，这些话听过就算。倒是边上炒菜的被男人称为嫂子的女人开口了，“妈，瞎说什么呢。”
那边不愿意了，“什么就叫妈瞎说啊，你看看，见了面也不打招呼，每个月就给几十块的房租，蹭吃蹭喝的，水电费就先不说，饭钱总要算一算吧。”
女人一把关掉煤气灶上的火，什么也不说，就这么靠着冰箱，低着头一手扶上额。
男人放下手里的刀，接过铲子，重新打开火，翻炒了几下，然后出锅，拿两个碗接了，一个大碗，一个小碗。
餐桌边女人依旧念念叨叨的，她走进厨房，一把把装了芹菜的篮子在灶头，看着低眉顺眼切菜的男人，“自己也不知道回家，老是住在别人家算是怎么回事啊。”
“别说了。”男人拍下手里的菜刀，“他是我弟。”
女人像是被吓了一下，然后看向自己女儿，对方没有反应。女人骂骂咧咧的哭喊着什么，别人却什么反应也没给她。
阁楼里，男人给男孩穿上下雨前从二楼阳台上收进来的衣服，拿着浴巾给男孩擦拭着湿漉漉冒着热气的头发，好闻的沐浴液气味和洗发水的气味在空中和男人给自己冲的一次性咖啡的苦香味碰撞在一起相互融合，凭空生出一种让人慵懒地感觉。
“咱们明天离开这里好不好？”男人小声的问，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男孩，男孩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半趴在床上玩着那只黄色鸭子。
老人来的时候，男人抱着男孩坐在窗前看雨景，男人凑在男孩耳边说着什么，男孩突然反抱住男人，有点委屈的拿自己脑袋摩挲着男人的脖子。
“乖，小男子汉是不哭的。”男人哄着。
“我没哭。”男孩倔强的带着哭腔说，下一秒把自己的眼泪和鼻涕擦在男人的衣服上。
老人就这么站在阁楼的阶梯上，看着其乐融融的两父子，他突然觉得，其实有很多事情不仅仅是自己做错了，仿佛整个世界都亏欠了他。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口的，声音一如他的年纪，不再青春，带着一股暮气的沙哑。“你，真的决定了？”老人实在是不敢倚老卖老，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年龄真的是什么都算不上，也许将来会有一个才出生的小屁孩在他们这些人当中成王做霸，谁知道呢。
男人紧搂着怀里的男孩，男孩把玩着手里的玩具鸭子，偶尔抬头看一眼男人，也不说话。男人的大手放在男孩的头顶，他说，“也算不上什么决定吧，孩子还小，怎么也要留一点力气到他长大。”
“可是，这孩子只是普通人，他的血之力，”
“他是我们的孩子。”男人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老人叹口气，什么也不说。
过了几分钟，老人幽幽叹息道，“你要知道，古卷上的预言都已经一一实现了，三年前的圣战，十年前血族绝大部分的人突然暴毙和狼人的癫狂自杀，这些都在彰显着古卷的正确性。”
“难道我不知道这些事件背后的黑手是那些人吗？”男人冷哼着，“还有，古卷上也说了，黑暗并不完全，其中会有变化。”
“变化，能有多少变化？”老人的声音徒然加大，男人倒不在乎，他怀里的男孩却是有点被吓到了，身子明显的颤栗了一下，但也就那么一下而已就平复了。“你不知道，很多人在背后是怎么议论你的。”老人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奈，“也就我们几个了解的老头子知道，来之前我们也都商量过，年轻的一辈在三年前的圣战中死的死，燃血的虽然活了下来，可也就这样了，也知道你不可能回来，如果需要帮助，你就开口吧。”老人说完转身离开，男人望着他的背影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个晚上，狂风和暴雨敲打着阁楼里唯一的一扇窗户，男孩背对着墙抱着自己的爸爸，依偎在他怀里。
男人突然开口，声音在整个黑暗里回荡着，“儿子，如果有一天，爸爸去世了你会怎么办？”
什么回答也没有，有的只是男孩平稳的呼吸声。
“儿子，爸爸很爱你的，你知道吗？以前有人要给爸爸介绍对象，对，是你很小的时候见过的那一位阿姨，她很漂亮，可是呢，爸爸不想有人来和我分享你的爱，爸爸的爱给了你一个人，那你的爱是不是也只能给爸爸一个人？”
“儿子，爸爸想着，你一定会原谅爸爸的，怎么说爸爸也是你唯一的亲人，是不是？”
“儿子，爸爸也希望能看到你长大，然后带回一个姑娘，用并不算是难为情的语气给爸爸介绍她，如果爸爸反对，你就义正言辞地告诉爸爸，你这辈子就只喜欢她。”
“儿子，爸爸希望是你的骄傲。”
空气突然安静，时间都好像被禁锢了，脑海里的回忆，一下子变得锋利无比，来回切割着一种名为不舍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