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十分通情达理，说知道你们搞研究的要不了很多，需要多少我们都卖。我们会把正规发票随药材一起邮递过去。如果你们鉴定后发现不是你们要的东西，收货后一个星期之内也可以退货。我们会在淘宝上专门做一个链接，稍后发到你的QQ上，你拍一次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药材，我们也会在进货的时候帮你留心，如果买到会及时通知你。
多么贴心的商家啊！秦峷在遭受那么多冷漠和欺骗之后，几乎要感动得眼泪涕流了。而且好运连连，秦峷很快找到另一家亳州的药材公司，又配齐了十来味药材，顺利达成协议。
不过到底是买还是不买，决定权还在老狐狸那里。等到组会，他说：“你就找了两家公司吗？怎么有这么多药材买不到？”
“我找了几十家呢，由于药材很冷背，好多商家都没有。最后就只找到这些。”
“哼，哪里会呢，我看分明是你没下工夫用心去找。卖这些个药材的随便一搜也不止一家。”
秦峷觉得很不服气，他不敢说自己做了地毯式搜索，但这点成果的确来之不易，现在随随便便被人扣个“怠慢敷衍”的帽子，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也不想解释，于是简单地重申一遍，说：“这些药材真的很冷，我试过好多方法了，只能找到这些。我觉得别说是网上，恐怕连市面上交易的都很少。”
老狐狸冷笑一声，说：“说你还不服气，要不要我搜给你看啊？行吧，差不多也够了，买回来再说吧。”
这时候已经临近放假了，下单的话没有人签收，因此这事就搁到了下学期。
回了家，亲朋好友见面就问在哪儿工作，待遇怎么样。秦峷一方面为其他人都不了解自己的状况而丧气，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真是“厚颜无耻”，问了多少年多少遍了，还是回答人家说“在读书”。
家里经济状况很窘迫，一家人又不能同心协力。秦峷对眼前的状况深恶痛绝，可是没有资格说什么，更没有能力去改变。
索然无味的一个新年，看似平静，大家只是憋了气在过。连新年对联都没有贴，除夕夜大哥一小家子在自己的房里过，秦峷躲在自己的房里，父亲守在篝火边，母亲忙来忙去的。
好想去工作。至少能够养活自己，不再花父母的钱，他们的担子也轻一点。最重要的是经济上独立，就不用再在这个家里过憋屈的一天。
不能改变那就逃离吧，什么都不管，去找寻属于自己的生活。秦峷为这样的想法感到心潮澎湃，又满含惭愧，真的这样做，是不是太绝情了一点？父母的养育之恩就不报答了吗，多少年后会不会追悔莫及？
亲爱的父亲一直用最朴实的话支持他读书。峷，家里的事情你都不用操心，能读到什么程度就读到什么程度，拆房卖瓦也会供着你。爸爸就是吃没有读书的亏，你再不能受这样的罪，争取读个博士，爸爸就很开心了。
或许父亲并不知道一个博士意味着什么，但秦峷一直想争口气满足他的期望。可是日子越来越难过了，父亲两鬓的白发，也越来越多了。
秦峷痛恨自己的懦弱和优柔寡断。可是他又分不清，想去工作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还是周全理性的选择。但也许，他不过是在为自己找借口，好继续心安理得过寄生者的日子。
当在自己的生活中无法理清头绪的时候，秦峷习惯于把事情的进展归结于命运的安排。考研成绩出来了再说吧，过了就读，没过就去工作。这似乎是清晰也最合理的界定。
过了阴历年初八，秦峷就回了学校。走在冷清的校园里，他心情无比地复杂。既有逃离那个沉闷的家的欣喜，又对即将展开的生活充满了厌倦。
他没有能力按自己的意愿去生活，甚至连一个温暖的憩息地都没有，他只能从一个厌恶的地方逃离到另外一个厌恶的地方。未来像一座大山，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更像是一场迷雾，茫然没有方向。
秦峷对一个地方很容易产生疲倦，却很难产生感情。同一个地方待久了，对于他会变成囚牢。可是，四年之后的今天他竟然选择继续待下去。太不可思议。太无奈。
他手里提了一盒养生醋和一封年糕，准备给老狐狸拜个年。这并不是他自己的想法，可家里人都认为这样会给老狐狸留个好印象。秦峷并不执拗，他懂得这也合情合理，只是内心里不喜欢而已。
他仿佛做贼一样，紧张地望着各个角落，可能出现的熟人。一辆小车擦身而过，他心跳加速，脸也不由自主烧起来。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只是拜年而已，不是“送礼”。
东西是从大哥店子里拿的，父亲特意嘱咐他要给钱。可是他出门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带够钱。他十分别扭地接了东西，木然地没有说一句感谢的话。
他还是感激的，不管是出于面子还是出于真心，大哥没有要他的钱，态度很诚恳。他又很气愤，亲兄弟拿点东西怎么啦，为什么父亲非要殷勤地交代？
好，你要我跟大哥明算账，那大哥工作也有了，婚也结了，孩子都大了，现在还不分家，你和他那本账什么时候算清楚过？
如果不是一件大家都知晓的事，做得太生分不好，秦峷宁愿花钱到其他店子去买，也不到大哥店子去拿。那样至少心里舒坦，不用那么扭曲，夹在一个不情愿的人和一个愧疚的人中间。
他把礼物当赃物一样藏在柜子里，唯恐其他同学的盘问。怎样顺其自然地把东西送出去，成为一个搅得他心神不宁的难题。
直接拿实验室去，人多眼杂不合适。约个时间送到家里去，拐弯抹角太刻意。唯一的机会就只有组会开完的时候，私下里送来，但时机太难把握了。你根本无法知道，他是立即走还是去实验室，是独自走还是和人一起？
难道你要两手空空地对他说：“哦，我要给您拜年，东西我去拿过来，您等我几分钟。”这肯定不行，太缺乏诚意了。
到校第二天就开了一次临时组会，没有工作内容，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天。不过，这也是过年来的大检阅，维持“规矩”的重要环节。
姜志宇没到，狠狠地挨了批。老狐狸特意把他的事儿拿出来说：“哼，昨天才给我发邮件说车票不好买，要晚几天到学校。这种借口我耳朵都听出茧来了，哪怕编也该编个新鲜点的。车票不好买，早干嘛去拉，这是典型的先斩后奏，我同意你也来不了，我不同意你还是来不了，所以我懒得回复。有时候，不回，那也是一种态度。”
这摆明了杀鸡给猴看，让新进来的学生知道，他老狐狸的假那可是不好请的。
但物极必反，他又担心学生跟他玩瞒天过海，就接着说：“不过呢，先斩后奏比不奏要好，至少表明这个学生还诚实，心里还有我这个老师。所以有事还是知会我一声，不要瞒着我，别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张老师就不会知道。我跟你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总有那么一两次会被我抓住吧，那时候恐怕就不好看了。”
为了安慰在座的学生，他毫不吝惜精神上的奖励，他说：“今天谁来谁没来，我心里有本账，记得很清楚。搞学术就是要有在座的这种吃苦精神，谁不想待在家里吃喝玩乐，你们能在这个时间来到实验室，表明你们的心在工作上面，这一点上你们就比那些赖着没来的学生要强！”
秦峷没有兴趣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拜年的事，他多么希望能从话音里听到关于组会结束后老狐狸的行踪。他漠然地看着老狐狸谈笑风生，简直有点抓狂。
他值得我这样紧张这样焦虑这样为他着想吗？其他学生不都没拜年，至少我没亲眼看见一个，更没听谁说，或许实验室压根就没这个传统。我破了例，徒惹大家猜疑外没甚益处。可东西都拿来了，难道自己喝掉？送了也白送，还不送白不送呢！
算了吧，何苦这么折磨自己，方便就送，不方便就免了。虽然这么想着，当组会接近尾声，秦峷的心还是咚咚咚跳得飞快。
老狐狸匆匆下了楼，开着车绝尘而去。秦峷目送车子在路的尽头消失，一颗心回复平静。可是，莫名的失落感和失败感涌上心头，笨拙的社交技巧，总是让他感到绝望和无助。如果可以逃避，该有多好！
接下来一个星期，老狐狸影儿都没露一个。估计要么就是年宴还没吃完，要么自个儿正享受着天伦之乐呢！
实验室懒散得不成样子，秦峷的工作也没办法继续，日升月沉，时间如同石头坚硬寂寥。每天他都在去实验室与不去实验室之间纠结，最后发现两者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失去做任何事的兴趣。
他找不到一个有意义的目标让自己忙碌起来，也无法畅意消受一段闲暇的时光。他感到痛苦，而且没有办法缓解。
恨。这么早召集到学校里，都干了什么？什么也不能干。他多么想和灵澜一起过元宵节，他要怎么对灵澜说，我离开你，是为了到学校去无所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