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鲁莫，去告诉运输的轮车，暂停在两华外的湖边。不许进来断口！”
空则冲着身后的守备大喊。砂丘下的崖边四伍守备抱着褐色的晶砖，仰着头注视着空则。
“为什么叫他们停下来！”修庆一脸不解的看着空则。
“睁开你的瞎眼睛！”
我循着空则指着的方向看：乳白泛黄的巨大姆拉雅已经溃塌掉了大半，底部间隔着连续出现两三个豁口，城墙上方排满了守备，横着弓弩对着火光四起的苏楚斯境内。整个边境线的各处都回响着莫名的嗡嗡声和拉贡们的嘶吼。
“我们现在不需要再堵起来那几个破洞。不需要！”空则咆哮着，“只有剿灭所有杲垢才能让我睡个好觉。”
“但是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损伤是多少！”修庆大喊，“穆门在哪里？”
身后的一个守备回答说穆门在第二个断口。
“不要再期望那个懦夫有什么想法。”空则抽出刀，“放下你们手中的垃圾。”
崖下的守备们面面相觑有些犹豫，空则又嚎了一声，底下接着附和起来。我的头皮发麻，胸口像是鼓面碰碰作响。空则命令所有拉贡拿起各自的武器，往第一个断口进发。
“空则会送了那些守备的性命。”修庆低下头说，“现在你得帮我。”
我站直身子注视着他。
“你马上去找到空佶。必须要让他做出新的决定。”
“新的决定？”
“是否要像空则说的那样，一次性剿灭边境上的杲垢，还是快速加固防御体。”
“你怎么想？”我想我必须知道修庆的想法。现阶段他是我最为信赖的。
“我只选择胜利的方法。”修庆迈开步子跟上去空则的队伍，又回过头对我叮嘱说，“顺着那条路下去。空佶或许在最大的那个断口。记住，不要越过防御体。”
我弓着身子从一旁的砂坡滑下，腿上的护甲多多少少帮了我不受擦伤之苦。修庆所谓的路的坡度对我来说超出了能力，我只能选择这样愚蠢的方法。我的脸上被黄土掩盖，连滚带爬的经过了一段碎石，头部被小石块砸中了不知多少，再揉开眼睛时，才发现自己已到坡底。
我站在叉路口上，中间被很多高耸的枯木隔开。左边不远便是第一第二个断口，能看到又有几伍守备奔赴上去。而右边，那个最大的断口处不停向上涌着浓烟，黑、红、黄三色布满天空。
所有的景象都让我产生一种被强烈压迫着的恐惧感。路上的破碎防御体，每走几步就能看见的血渍，和不知名的体骸残骨，都让我不寒而栗。我不敢再走在光秃秃的石土路中，生怕从看不见的方向跳出一只巨兽来。我躲去路旁的枯木丛下，猫着身子快步前行。
断口离我已经只有百余步的距离，我提起身子试图加速冲上去。从枯木林中绕出，试图回到大路上去。
这时在路的另一侧，远远的闪出一团黑影。起初我以为是从断口上撤回来的守备，但等到雾气一散，仔细看才发现，那兽四肢伏地，撑着尾巴努着那颗颀长骇人的脑袋死死瞪着我。
我踩在土坡上的脚不自主的滑了下来，身子匍匐在地上。这个通体黑色的杲垢要比死在畔拓多的洪丝乐大得多，且皮色与身后的枯木融为一体，如果不动的话的确难以发现。
我攥紧手里的短刀，路的前后不见一个守备，除了碎木的破裂声和风，还有那个诡谲的眼神。黑杲垢似乎也发现了同样的状况，动了动前脚爪慢慢要爬了过来。
喉咙张开，但嗓子里没有马上发出声音。我不能确定，即便是在不利于身形庞大的杲垢行动的枯木林中，我也能躲开它逃出去。我屏住气息，斜着身子往断口的方向缓慢横移，而黑杲垢也已经爬到了路的中央。
忽然，我听到背后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连忙回头看过去，深处的薄雾里正有几个高大身影移动。我悬停的心脏稍稍落下去一层，而即刻鼓起胆子扯开喉咙大喊起来。黑杲垢似乎是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越来越快的脚步停了下来，只是抬起头朝我的后面看去，原本高高竖起的粗壮尾巴也放了下去。
“弗噶！给！”
我对着黑杲垢狂喊，模仿着在畔拓多时修庆训斥洪丝乐的孩子时的语言。黑杲垢似乎是听懂了我的意思，张大了嘴巴露出上下两排獠牙，愤恨的看着我。嘴巴里不断呼出污气。我想我是彻底激怒了他，而此时自己需要找到对的方式摆脱死境。
我向后退着跑，想要马上接近那几个枯木林中的拉贡。但不知怎的，仿佛是我与他们的行动方向相同的，怎么都无法接近。黑杲垢也已经迈进了枯木林，我以为狭窄的缝隙并没能够很好的阻止他。我踟蹰了一下，转变了身体的方向，索性用尽全力直奔断口。
身后的杲垢并未放弃追逐，而我与他的距离也在不断被其拉近。
“弗噶！弗噶！”我大声喊叫，不仅想给他以威胁，同时也想让断口上的拉贡能够注意到我。
黑杲垢追的更近了，我也被一截伸长的枯木挂住了外甲。我甩出短刀，却偏离方向扎在了一棵木头上。这时，深处传来一声嘶哑的吼声，黑杲垢一下停住了脚步，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往里看去。吼声又响了一声，我应激爬起，往断口跑去。黑杲垢没有追上来，却是转过身往枯木林深处跑去。
“你怎么了？”
瓦申克推翻了我倒在地上，这时我的心脏依然大力跳的让我听不到其他声音。我一口气冲上了断口，空佶的一领守备正全部休憩在姆拉雅这个最大的断口下。瓦申克全身上下几乎被黑紫色覆盖住，手臂上的磷纹也发着微弱的光。看得出他十分兴奋，嘴里呼出的气都带着颤抖的腥味。
“林子，林子里有杲垢。”我指指身后，从上看去整片枯木林都被雾气笼罩。
空佶派遣身边的两个伍长带着十几个守备下去断口。所有的拉贡都满是疲态的倒在各处。之前在崖上看到的火光，是点燃的篝火，旁边堆放着无数杲垢或全或残的尸骸，不断有拉贡往火堆里扔着，烧成灰烬。而靠近哨岗的地方，也摆放着十多具尸体，只不过这一次换成了拉贡自己。
“我独自干掉了六只杲垢，你却被一只吓成这样。”瓦申克鄙夷的笑着，挥了挥手里擦得干净的长刀。
“是么……”我看着他，觉得这样也是好的，“修庆让我来跟空佶商量。”
“商量什么？”瓦申克问。
“修庆让你来？”
空佶听到我和瓦申克的对话走了过来，我正好从瓦申克那里逃了出来。
“是的。”
“他说什么？”空佶靠在一大块黄污污的姆拉雅晶上，扶住他的大剑。“桐给我的报信，穆门那里可不是很好过。”
“穆门那里的情况我并不清楚。但是修庆想让我告诉你空则的行动。”
“空则没有听从穆门的指挥，是么？”空佶有些发笑。
“他放弃了用新的姆拉雅晶修补防御体，带了很多守备从第一断口进入了苏楚斯。”我严肃的对空佶说，即便在我看来这也是极为严峻的事情。
“他想要干什么！”
空佶猛地站了起来，对我大吼着。我被他的气力震慑，同时周围的大群守备军也醒了过来。瓦申克仰着头注视着空佶，又转过来看看我。
“空则似乎想要剿灭所有边境上的杲垢，给苏楚斯一个警告。”我说。
“那他就是在自寻死路。”空佶从地上拔起大剑，“他不了解现在这些杲垢的能力，何况我们大半的……”
空佶气恼焦躁，擎着大剑在地上来回踱步。他走出断口，冲着防御体城上大嚎一声，立刻从上飞下三只披着软甲，尾部吊着刺球的槌喙龙。空佶命令他们分别前往第一第二断口，但在要说什么的时候停了下来。
“修庆什么想法？”空佶问我。
“他只说，自己会选择胜利的方法。”我回答他。
“胜利的方法？”空佶干笑了两声，低着头不语。
“如果是我，或许会选择空则的做法。”瓦申克开口说，“就算现在修补起来防御体，又能保证能坚持多久呢？”
“可是如果真的要进入苏楚斯境内，谁又能保证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空佶身后的俩领刊克走了过来，低着他那个只剩一半的头冠对瓦申克说。
“只是站在这里，那就能保持不败？”瓦申克反讥讽回去，“连我这样的人类都可以绞杀杲垢，你们又在怕什么。”
“因为死的不是你的族人！”刊克逼上来，手里的那根钢棒剁的巨响。
“刊布的死，不只是你会悲伤。”空佶对刊克说，眼睛看着外面那排尸体。“在树堡时，我就告诉过每一个拉贡，这是一场每个拉贡都要做好死亡准备的战斗。因为我们不愿意其他的亲族人被杀死。”
刊克的大鼻孔一翕一合，眼泪从满是纹路的眼角落下。空佶从瓦申克手里拿过了刀，从自己的头冠上切下一片骨质，交给刊克。刊克瞪大了眼睛，嘴里嘤嘤呜呜说着什么。
“愿阿玛格内可以带领刊布进入圣地。”
空佶递还给瓦申克长刀，转过身面对桐和另外两个槌喙龙。
“桐，你用最快速度去拦停空则，不管他做什么，都不能带任何一个守备进入苏楚斯的‘狄沃拉’范围。”他转过头看着另外两个，“你们去第二断口，让穆门马上带领一领守备去支援空则。告诉他我会分出兵力守住第二断口。”
“你决定支持空则？”我试探的问空佶。
“不是我来支持。而是要穆门来决定。”空佶看着断口外的苏楚斯，“他比我更知道该怎么选择。
我停了一下，绕过空佶的身旁，走到断口外。
这是一整片的荒泽，粘稠似沼水的表面上生长着无数茂盛桫椤和单枝红树。我从未想过仅一墙之隔的苏楚斯会是这样一幅景象，甚至连头顶的植物天都是泛着幽幽的血色。我开始担心修庆，而游曳在荒泽里的那些不大不小的黑点让这份担心更加剧烈。我转回来，魂不守舍的看着空佶，一旁的瓦申克有些出神。
“我想可以让桐带我去第一断口。”我对空佶说，“瓦申克也一定有这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