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开她。求你们。”
奥雷娜在二使的身后乞求，修庆护着我和勤岑站在边角落。
“恶心的东西，竟然有胆子到这里。”空喀铎说，脸上露出无比嘲讽的表情，“还是因为你这对瞎眼让你迷路至此。”
“不，她没有恶意。”
奥雷娜上前打算挪开抵在那只怪兽脖间的巨刀，但空喀铎凶恶的眼神让她有些犹豫。奥雷娜转过去又再央求穆门，但对方也无所动容。
我从修庆的腋下看过去，扑倒在地上的怪兽似乎要比这几个拉贡都大一些。形容相貌看上去和鳄鱼大致相似，只是身上的鳞甲更加坚实，嘴巴里的利齿也更加骇人。
怪鳄张着嘴巴嘤嘤呜呜的呼嚎了几句，奥雷娜也用同一种语调和其对话。
“她说如果你们就这样杀了她，那你们会在吃尽杲垢的苦头。”奥雷娜狠狠的说。
“哼。”
空喀铎冷笑一声，忽然用力将巨刀插进怪鳄的脖子，用力一拧，随之飞弹出一两块鳞甲，和不算少的紫色血液。
怪鳄惨叫一声，身体腾起想要摆脱开来。但穆门在其身后死死压着，怪鳄的一切动作都是白费。
“我倒是想看看杲垢究竟能给我什么苦头。”空喀铎说。
“很多事情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形势了。”奥雷娜说，“苏楚尔改变了很多很多。”
“再怎么变也只是一群被‘阿玛格内’遗弃的杂种。”
怪鳄安定下来，脖间的紫血顺着鳞甲纹路流到了地面上。奥雷娜听着她的喃语，向上瞪着空喀铎。
“可是让你们引以为豪的‘姆拉雅’，也正是被这些被遗弃的杂种一点点‘吃掉’的。”奥雷娜一字一顿地说。
“就算到了这个地方，你一样还是德罗撒的成员！”穆门对奥雷娜大喊，“闭上你失去尊严的嘴。”
“我只是在翻译。”奥雷娜轻声说，“求您放了她。她真的是来帮助我们的。”
空喀铎慢慢移开了踩在怪鳄头顶的脚爪，但刀口依然抵在她的身上，穆门松开刺鞭。修庆走了过去，身后的勤岑看上去有些激动。
“这个杂种刚才是说了‘姆拉雅’是被杲垢们吃掉的么？”勤岑看着奥雷娜问到。
“是说了‘吃’这个字眼没错。”搭话的却是修庆，“但我并不觉得她的意思像是字面上，那么，直白。”
“那就去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勤岑急躁的叫喊。
修庆走上去，弯下巨大的身子依然保持礼节的对怪鳄说话。但怪鳄一个正眼也不去瞧修庆，也不做任何回答。
“难道是我的口音有问题？”
修庆咕噜咕噜说了很多苏楚尔语，但怪鳄没有一点反应。穆门示意奥雷娜去游说，怪鳄似乎因为受伤失血而渐渐沉入昏迷。
“你们不应该对她这样。”奥雷娜忧伤地说，“洪丝乐就是因为被那些残忍的杲垢折磨，才会带着她的孩子逃到这里。她对于‘姆拉雅’另一头没有一丁点的眷恋。”
“没有谁会在意这个。谁都知道那一头是什么样的景象。”空喀铎说。
“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勤岑走近些，急切的说，“快弄醒她，我要知道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必这样。”奥雷娜说，“那件事，我可以替她回答。”
奥雷娜蹲低身子，从身上的袋子里拿出一瓶药粉撒在洪丝乐的脖颈处。紫色血液遇到那些药粉后立刻凝固起来，但被救治者看上去并不是十分舒畅。鳅鳞鳄洪丝乐在地上扭摆蠕动着自己残弱的身躯，昏迷不醒。
“快点说，没有谁有时间耗在这里。”空喀铎喝厉道。
奥雷娜没有反应，只是用手爪在洪丝乐的脑袋上抚摸，她翻开洪丝乐的鳄唇，露出上下两排交错有致而坚固无比的牙齿。
“请仔细看这里。”
穆门和修庆弯下腰细细观察了一会儿，修庆突然站起来，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转而看向穆门。
“这是什么！”修庆叫到。
“牙齿。”穆门默默说。
“我当然知道。可是……为什么？”
“因为姆拉雅。如同说的那样，它们吃了姆拉雅。”奥雷娜说。
修庆表情不置可否，左右看看却没有谁能够解答。
“勤族祖先在建造姆拉雅时，不会想过这东西会成为杲垢们的食物吧。”修庆急躁叫嚷，“而且，我还是不明白，即便是它们的牙齿变得坚固、锋利，这又和姆拉雅有什么……”
“乳魄。”
勤岑幽幽讲出两个字，我不明白其中含义，但这一次发愣的也不止我一个。
“那是制造‘姆拉雅晶’的核心。”勤岑抬起头，“这是勤族炼兵术的秘密，但是，现在已经没有继续保护它的必要了。”
勤岑走过去，伸出爪指轻轻敲了敲洪丝乐的牙齿，竟然发出一种类似金属的声音。勤岑发出浅浅的笑意，叹了口气。
“是的，没有错。”他又转过身，看着后面炉锅里的那堆渣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祖先所流传下来的乳魄，慢慢开始变质。”
勤岑走到炉锅旁，抓起一把渣滓，用手碾压成灰，从空中纷纷扬扬落下，净是难看的、不明亮的灰黑。
“一路上，我都在尝试着去改良它，但毫无办法，反而越弄越糟。”勤岑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沮丧，“实际上，这个事情在勤族内也已经不是秘密了。但是没有谁会向宗庭报告。包括我。”
“是怕丢了世袭兵师的荣誉么？”空喀铎冷冷的说。
“如果你是我，不会比我做的好多少！”勤岑愤恨的瞪着空喀铎。
“已经变质的东西，为什么会让杲垢强壮。”穆门打断冲突。
“那只是对于姆拉雅晶来说，乳魄的作用是令万物变得坚硬轻巧，就像是一个尽责的母亲之于她的家族。但它不应该为这些卑劣的东西所用。这令我觉得羞耻。”
地上的洪丝乐低低呻喘一声，苏醒过来。四爪试图撑起身子离开穆门和空喀铎的包围，但却毫无用处。
“杲垢们不仅得到了蕨鱼，现在我们又丢失了乳魄……”勤岑欲言又止，整个气氛也变得沉寂。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即使是乳魄变质，但是这也不能够使姆拉雅变成一种食物吧！”修庆略显夸张的说，“起码我是不会去吃一块硬邦邦，无法下咽的晶体。”
“我不想再次强调，杲垢和我们的区别。”
空喀铎气恼恼的说，紧接着又呵斥一声，打断了修庆的辩解。
“我真的不知道，在你们眼里，苏楚尔究竟住着什么。”
洪丝乐嘴巴里咕噜了几句苏楚尔语，奥雷娜顿了一下翻译了过来。
“那些坚硬、冰凉的东西，每一次吃它们时都让我的孩子们备受折磨。但是如果不吃，身边其他的杲垢们就会对我们辱打恐吓。我的孩子只能一点点吞咽那些黑乎乎的晶体，咽进去时我都能听见在他们身体里发出的碰撞声音。”
洪丝乐边讲边流出泪水，奥雷娜的表情也让我觉得难过。但其他拉贡并无过多反应，空喀铎索性斜着眼睛看着某块莫名其妙的地方。
“从什么时候苏楚尔开始侵蚀防御体的？”穆门说。
“我不知道。只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食物里被添加了很多粉末。”
“是所有杲垢都吃了么？”
“只有在靠近那堵墙的地方生活的杲垢。”
“姆拉雅！它叫姆拉雅！”
勤岑气急败坏的冲着洪丝乐大喊，他的理智已经因为不能接受姆拉雅被吃掉的事实击垮。他开始哭泣，并且瘫倒在地上。修庆赶忙过去用尾巴顶住，免得勤岑再被自己的炉锅砸到。
“那蕨鱼呢？”穆门又问。
“现在已经没有谁还愿意多吃一口。它对我们已经没什么用处了，大量的生长反而变成了一种灾难。”
空喀铎听完奥雷娜的翻译，开始发狠起来。我能明白，那种被德罗撒宗庭奉为珍宝的智慧食物，在几百华外的地方却成了被遗弃的垃圾。这种资源的不公平性，让他想到了更多的悲愤和无奈。
“我只想知道，我们需要用多少时间才能彻底剿灭干净你们这些，变得既聪明又强壮的杂种。”
奥雷娜没有立刻翻译，而是盯着空喀铎看了很久，闭上眼睛转过头去，小声对洪丝乐说。洪丝乐听完，不发一言。仿佛在脑子里计算着整个战争的策略和时间。
忽然间洪丝乐发出大叫，闪过几瞬我才明白那是嘲笑。空喀铎又被激怒起来，抬起脚爪踢翻了洪丝乐，抽出巨刀砍在洪丝乐的腹肚上。
“我只想听到一个令我满意的数字和时间。”空喀铎踩在洪丝乐的身体，低下头轻轻说。
洪丝乐先是发抖，而后呼吸即刻平缓下来，身体不再挣扎，就好像在她身上的不是那个凶妄无比的死神，而是她的幼弱孩子，对着自己撒娇那样。她坦然接受着，眼里流露出慈爱和绝望的目光。
洪丝乐说了一句话，奥雷娜怔了一下，却不开口。我仰头问修庆，他有没有听懂。修庆的尾巴突然软了下来，勤岑无力的躺倒在地。
“她说。”修庆放低声音，但谁也都能听到，他看着空喀铎，“等你死了，也不可能。”
巨刀“噗”的一声插进了洪丝乐的腹肚里，空喀铎的鼻子里哼出一声，刀刃又向下“唰”的划去。一眨眼，地上便铺满了一片紫色。在那一堆紫色中，又淌出了一堆肠肚和器官，以及一个个黑漆漆的小石块。
一个小石块滚到了我的脚下，上面亮着一个圆圆的晶点，就像是小兽的眼珠，从眼框里弹出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