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皈徒 > 第十节 来自玫的力量
    “你怎么了!”

    修庆巨大的脑袋伏下来直勾勾看着我。我发觉自己倒在地上,直看着郁郁葱葱的铁桦树顶。凄厉的嚎叫声慢慢变得越来越清晰,我也已经能分辨得出来自何处。

    瓦申克和空喀铎紧按着挣扎抽搐的恪力,秋和秋苙不断从他的七窍孔上更换着已经变得黑透的疡果果肉。修庆不停在口中默念着“快了快了”,而恪力的叫声也逐渐因为费尽了气力,声音较之前小了下去。

    玫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经恢复成了最为平常的颜色。她看着我,眼神就有些相似于秘云看着瓦申克的样子。我不再敢去盯着她的眼睛,也是因为自己的颈后发出难过的胀痛感,但心里并非那样的嫌恶。

    “这东西好像比之前更加恶心了。”

    秋苙的石盘里堆满了乌黑瘫软的疡果果肉,水分已经被吸干了大半,坑坑洼洼的就像烧坏的煤渣。

    “我觉得和八、九离前没有什么不同。”空喀铎说,“我还记得,那时候玫他们,从义哈津的身体里,取出来的要堆满了整个一个石槽。”

    “不要说起这个……”秋低声制止了空喀铎,偷偷打量了一旁的玫。

    “就算过去这么久的时间,玫一定也不会忘了那一段经历。”空喀铎更加大声,“这都是宗庭的过错,不管是尖尾虱、牧蜴、还是整个行运军的毁灭……”

    “别再说了!”秋叫喊到。

    “没有谁还想继续这样过下去!”空喀铎挺起腰怒视着秋。

    玫颤巍巍的转了过来,和缓地看着昏迷中的恪力。秋苙走过去扶着她,看上去似乎玫才是那个快要倒下去的受难者。玫从翅膀下捏出一条细细的藤丝,上面系住了一个叫不上名字的绿色果核,放在了恪力的胸脯上。

    她走出修庆的树堡,期间没有看秋和空喀铎一眼,即便两个都在注视着她,似在祈求什么一样。树堡里顿时安静下来,唯有恪力轻柔均匀的呼吸声,和丢在火台里燃烧的那堆疡果果肉发出“呲呲”的响声。

    恪力的身体愈合的极快,不用一暗,他便在初明的霞光中挨个叫醒了我们每个人。

    修庆也为他的康复庆贺,从树洞里拿出一个油树皮包裹的东西。他一层层打开,里面躺着一个白乎乎,软绵绵的东西。全身上下布满了细细的茸毛,看着像是头颅的地方生着一个圆圆的包。其他部分都像是一个巨大的齿菌。它在修庆的手里,如同一个婴儿,但是我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婴儿”这个词听上去,是不太好去形容一个植物的。

    恪力伸手去触摸,当指尖一碰到那些细细的茸毛时,那东西立刻蜷缩起来,并从身体里发出“次楞次楞”的声音。我们都被它吓了一跳,唯独修庆哈哈大笑起来。

    在这之后,恪力又去到果林中最古老的合欢树上摘来了三色合欢花,又配上湖中的‘薄灵’鱼鳞和贝壳,做成了一捧十分漂亮的盆景送给了秋苙。当空喀铎在秋和秋苙的树堡中看到那个盆景时,难以置信的表情浮在脸上。他要求恪力为他做一个更大更复杂的,无论需要什么样的装饰他都可以帮助恪力弄来。这个订制激发了恪力的创造力,他第一次发现,除了最擅长的链勾之外,还有别的东西是可以让其他人对自己产生兴趣的。

    “但是你那时又为什么晕倒?”

    修庆看似百无聊赖的随意向我发问,眼睛看着在一旁笨手笨脚帮助恪力制作盆景的瓦申克。他接连毁坏了数个贝壳后,转头对恪力叫嚷着发起脾气。

    “你错过了非常难得一见的场面。”修庆感叹道,“离上一次看见她施展那个‘方术’,已经……”

    修庆转着眼睛在数着时间,看样子的确是久到没办法计数了。

    “你说方术?”我转移开话题。他的用词让我不得不联想起自己所知道的那些神仙法术,可是怎么样想,都没有想象力将两者做以联系。

    “事实上,我也不懂。”修庆裂开嘴算是笑了笑,“这个词还是当我在前岭生活时,在一个‘维勒’信徒聚集上听到的。”

    我点点头,即便完全不明白他说着什么。

    “那时我并不是感觉到自己晕倒。是因为看到玫的眼睛。也不是她的眼睛,而是那个空间……很多颜色……”

    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解释给修庆听,就像他对我说的那些话一样。我又对他解释那时我看到的玫的眼睛有什么不一样,但是修庆坚持说除了能感到玫传导给恪力那种强大的助力,使其能够从尖尾虱抽离的痛苦中坚挺过来外,没有收集到再多一点的信息。我又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况,可到了当下,脑子里又变成了一团浑浊的胶泥。

    守备军出发时,整个场地就像一场庆典那样欢愉。除了来自其他两个场地附属的支援拉贡外,几乎一半的守备都来自于这个树堡场地。所有的耕植者们为守备军在临行前的初暗里,准备了最为丰盛的壮行宴会。

    瓦申克与恪力第一次尝到了酒的滋味,而我的酒量让空喀铎和身边的拉贡极度诧异。实际上并非我多么能喝,而是后岭果酒的度数充其量只能算是我曾喝过最清淡的发酵物。空喀铎身边围绕着一众强壮年轻的拉贡,看上去应该是待戈的成员无疑。他们围绕着我,肩扛起两个巨大的石球来比试力气,赢的人才能有资格来和我比酒。我肚子里发胀的厉害,但又想借此能机会博得本来没有太多的存在感。

    勤岑也被秋请来坐在大家之中,他看上去十分拘束,似乎被后岭拉贡的疯狂举止和喧嚣烦扰。他的身边是修庆,修庆的旁边坐卧着玫。

    “要是你还想……就……停止。”

    瓦申克跑过来,手里端着一大个硬果壳的果酒。他晕晕乎乎的断续说着话,我大概能猜到他以为我也同他一样快茫醉过去。我看了看他完全没有焦点的眼睛,对着身边同样醉倒的拉贡叫嚣。心里没有一丝笑意。

    我伸手摸了摸他粗糙的长发,又拿走了他的果壳,揽过他靠在我的肩膀上休息。他的身体的确如同我想的那样沉重,但也如同想象那样温热。

    “待戈”的拉贡们尽数醉倒,只有从头至尾未沾过一滴果酒的空喀铎远远站在阴暗的草丛里。过了一会儿,在那片黑影里又出现了另一个高大的拉贡,紧接着走进去又一个。

    篝火的光反射在那只拉贡背后的银盾上一霎,但我也认出来那是属于谁的。空则与空喀铎对立而战,挡住他们的是秋苙。我盯着他们看了很久,三个仿佛是在讨论着什么,但空则却并未开口。他稍稍别过去一些身子,将银盾的光亮仔细收好。

    我的脑子里完全放空,细心感受着瓦申克身上比之恪力高出好几度的体温。我在哄骗自己,幻想着他是朗禹。场地上逐渐平静下去,能听见几十堆篝火行将熄灭的“噼啪”声。在穆门的安排下,挑选出了一伍守备军和十名强健的耕植者供勤岑使用。早时,勤岑已经退席离开,走过我身边时,他沉重的叹气声明显地能感觉到,发自心底的担忧。

    空喀铎他们已经藏匿到最黑暗的地方去了。四周的拉贡醉的醉,散的散,也大都回去了各自的树堡,准备在天明初始的征程。瓦申克和恪力睡得安安稳稳,我一人实在无法拖动他们沉重结实的身体。我转过头寻找修庆的身影,或者任何一个熟悉的拉贡都可以轻而易举的给我帮助。

    玫站在不远的地方,实际上也就是她原本坐着的那个地方,从未挪动过。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找她来帮忙。但是她那双令我迷醉的眼睛却仿佛在说,要我去她那里。

    “现在我待在您的身边,会让想起一个朋友。”

    我对玫说,在这之前,我已经跟随她来到了后山顶的祷台。玫坐在雕砌古美的石座上,我站在她的身旁。山下是宁静的寰湖,场地中未灭的火光星星点点的发亮。

    “就像现在这样,我和他在菌谷的山谷口远眺蓝色的阿勒托峰。不过他的身体非常不好,那时的美景对于他来说不具备任何吸引力。反倒是山脚下臭哄哄的温泉让他在意。”

    我理了理思绪,接着说。

    “如果可以,在这一次出征回来之后,我想请求六使和您,可以帮助我的朋友从牧蜴的控制下解脱出来。只是,我不知道是否还能来得及。”

    玫直直看着远方,连绵起伏的低矮山脉的尽头大约就是将要去的地方。

    “我总是想找一个倾诉的对象,但我知道这样可能非常惹人厌烦。”我笑笑,“不过这也就是我现在唯一的出口了吧。这个世界对我来说,两者都是未知的谜团。我不了解它,它也不了解我。又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我才能证实自己在存活着。”

    我回过头看着玫,她也在不知何时的注视着我。

    “您知道,梦是什么吧?”

    我顿了一下,怯生生的躲开玫含着笑意的目光。

    “对不起。这就是我还没法融入这里的一种表现了。我习惯了还站在原来的那个世界的位置,总认为人类是万物的主宰。所以,在这里我的心里总是没着没落的浮在空中。当自己面对很多事情无能为力的时候,还是在找一种借口来欺骗自己,只是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大意罢了。可实际上,那种困难和失望,是身为人的我最无可奈何的。”

    玫细细听我说着,轻柔的鼻息仿佛初秋的微风。我对玫讲起前一暗我做起的梦,但当我想要组织好语言时,脑子里的故事却像是初明时湖面上的薄雾一样,被理智的风一吹即散。

    “我只记得,是在一片绿色的森林上空。我的身下似乎比树木原本的颜色还要显得翠绿。每一棵树顶上都闪着金光,但是看不清那是什么。整片空气都十分干净。整个森林也无边无际,但是要小很多,就像……”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就像是在一个很小的星球上。都被树木覆盖。”

    玫的眼睛突然瞪大,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仿佛又被那里的世界所迷惑。玫撑开左翼,探过来前爪盖住了我的头顶。我被玫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但也能感受到她毫无恶意。

    过了很久,我猜度着她究竟要干些什么。玫的气息安静的,连四周的空气也都不再流动。我跟着沉静下去,甚至都快要睡着。玫手爪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大,我的脖子连着脊椎到脚底,像是要被按进土里去。我醒了过来,脑顶发着热,想要请玫放手。

    可是,那种巨大的力量让我连嘴巴都没法张开。它不仅仅是来自于玫的手爪,而是整个上身的皮肤,每一寸都被施以压力。我猜测着,这是类似气功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就像是在救治恪力的那一次一样。

    当我还在乱七八糟思索的同时,我已经被玫提在了半空中。准确的来说是吸,她摊开的手掌没有任何抓着我的着力点。这是一种向上的引力。我感到恐惧、兴奋、赞叹,周身觉得温暖,又变成燥热。背后的磷纹长了腿似的在身上游走,使劲向后看去除了隐隐发亮没有任何变化。

    除了这一切,还有我的胸口有一份冰刺的疼。疼痛急剧增大,我慌忙伸手去摸。而摸到的正是族母长交给我的那块玉阙。我一把掏了出来,而在同时自己也失去了玫的引力,重重摔在地上。

    玫跳了过来,爪指尖点着我手里玉阙。但等到她碰了一下后,身体很惊慌的向后闪躲开。

    玫的眼睛渗出了一层血色,满溢出眼眶外。她进进退退,对玉阙十分气恼但又显得慌乱。我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同时身上的灼热和手中的刺寒都回归正常。我握了握被软皮子包着的玉阙,快速放回怀里。

    “它不会对您有损害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变得那么冰冷。”

    我站起身来,试图走上去安慰玫。她有些踉跄的坐回到了石座上,垂着头不看我。我的手扶上去玫衰老的膝盖,僵硬的皮肤和干枯的骨骼完全感觉不到刚才那股让人敬服的力量。

    “真的没事。请您相信我。就像我相信您那样。”

    我的额头顶在她的腿上,半跪依附着。玫的手掌再次触摸在我的头顶,这一次没有施加任何力气和引力。玫的指尖扣在我的脖颈后,一下一下好像在写字似的画着。我觉得痒,又有些疼。不过如果这是她的一种嬉戏方式,我也乐意接受一下。

    就像是躺在我的奶奶的腿上,任由她不轻不重地测量我脊背的骨节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