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李奇伟安抚龚涛
次日一大早，龚海才一人来到自己在燕京的家。他把返回山东老家的事告诉了龚涛和丁玲玲夫妇。俩人对龚海不在家过年本来就心存不满，现在知道他一人返乡去看奶奶，甚感意外，甚为不快。他们俩夫唱妇随，冷嘲热讽，对龚海更加冷淡。这令龚海大失所望。家里简直变成了冰窟窿！他费尽了脑筋，伤透了心。真是热脸蛋贴上冷屁股！沉默了一会儿，他黯然离开，回小青那去了。
一开春，局里就有一个大型干式变压器组的招标项目，其中包含十台大型干式变压器。项目是市里一家企业提供给三峡工程的。轻工业局公示之后，全国各大变压器厂商各各垂涎欲滴，纷纷过来购买标书，踊跃投标。李奇伟也参与其中。他岂能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心里清清楚楚，成与不成，在此一举！
在山东中德电气集团公司，投标组在认认真真填完标书的技术项目之后，特地为李奇伟留下报价一栏。他很用心，斟酌再三，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策。他拿起派克钢笔把报价仔细填好，又加了一条备注。对此，在公司内部，他采取了保密措施。在他把填好的标书递上去之后，因了焦虑，他手心里紧紧捏着一把汗。
开标日要到了，跟往常一样，各大厂商的代表都被安排在东山大酒店，只准进，不准出。李奇伟住在206房间。一大早起来，也没心思吃早餐，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两手交叉背在身后，眉头紧锁，心烦意乱。
这时，龚海端坐在办公桌前，若不经意地翻了翻筛选后的九份标书。这些都是中外合资企业投的标。他特意拿起李奇伟的标书认真看了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凭他对变压器市场的了解，他发现，李奇伟的报价几乎是成本价的十倍。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毙”了它再说！但仔细一瞧，他发现了一条备注：德国进口铜材。龚海顿时豁然开朗：李奇伟是故意试试他的魄力和胆识，探探他目前在局里的权威。龚海左思右想，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终于决定：到时，自己回避评标会议，让刘副局长主持，自己也学学慈禧太后，来个“垂帘听政”。万一出事，就让刘副局长做一次“替罪的羔羊”吧。毕竟，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另外，他也的确想看看自己现在在局里的权威！
为此，他预先召集评委会全体成员开了个闭门小会。一脸的严肃，龚海语重心长地道：“同志们，这次是给三峡工程准备的项目，质量是第一位的。李总理的公子李小鹏同志再三强调，三峡工程关键要在‘质量’上下功夫。另外，还是老规矩，公平，公正，透明。这次，里面有我老同学的投标，为了避嫌，我只好回避一下，由刘副局长主持议标评标。大家好好干，认真评标，不管什么结果，我负全责！”话外音，言外意！听了，大家心领神会，一齐默默地点点头。
这时，在东山大酒店206室，李奇伟还在踱来踱去，焦急地等待着评标结果。而同时，龚海坐在办公桌前，慢慢地吸着一支烟，缓缓地翻着市里下达的一份文件，镇定自若，满怀信心。小青则肩挎着黑色的小皮包，一个人在燕莎商场悠闲自在地逛着，东看看，西瞧瞧，颇为自得。
而在会议室，刘副局长一本正经地主持评标会议。他心里明白，这是龚局长硬把他推到风口浪尖，真是心狠手辣！不过，他也以为，这也是龚局长对自己的信任，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表现自己忠诚的时刻到了！但他没有龚海老道，还没往更深层次去想。
评委会成员们刚落座，会议甫一开始，刘副局长就顺手把山东中德电气集团的标书从一摞标书中抽了出来。刘副局长振振有词地推荐山东中德电气集团的投标，他煞有其事，一字一句地道：“同志们，这份标书报价虽高，但承诺使用德国进口铜材，质量绝对有保证。大家传阅一下，多提宝贵意见。”说罢，他先把标书递给负责技术监督的张副局长。张副局长早已看过标书，他虽然对报价并不在行，但心里一清二楚：这份标书，其中必有蹊跷！但为了讨好龚局长，他并不说破，仍旧使出他的老一套手法，上下不得罪，笑嘻嘻的，只是口口声声地道：“我是管技术的。这份标书的技术参数绝对没有问题，使用德国进口铜材，技术和工艺都有保障，大家大可一百个放心。”说着，他用锐利的双眸扫了大家一眼，又把标书递给了财务处处长。两位领导既然已经表态，其他专家组成员各各装模作样地浏览了一下李奇伟投来的标书，大眼瞪小眼，纷纷表示赞同，个个心想：“报价是有点离谱，不过，反正是企业出钱，又不是自己掏腰包，干吗跟自己过不去呢。我们只是陪衬，早已习惯了‘走过场’。以前陪王副局长过过瘾，现在看样子要陪刘副局长了。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些评委会成员还并不知道，龚海和李奇伟的关系不寻常，龚海才是幕后的主使。当然，依照程序，评委会成员们也依次浏览了一下其它八份标书，各个摇头。迫于刘副局长的威逼，最后，尽管心里嘀咕，评委会成员们还是举手表决，一致通过了李奇伟的投标。刘副局长这才松了一口气，出了一身冷汗。
刚开完评标会议，刘副局长随即将评标结果向龚局长作了汇报。听了，龚海拍了拍刘副局长的肩膀，微笑道：“辛苦你了，真是年轻有为！”听了，刘副局长笑逐颜开，但心里暗骂：“这个老狐狸！”这样想着，把标书轻轻放到龚局长的办公桌上，他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刘副局长开口大骂龚海道：“这个老狐狸！老奸巨猾，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骂完，一屁股坐到办公桌前，他冷静地寻思。
刘副局长甫一离开，龚海便带上办公室的门，放声大笑。这是得意的笑！痛快的笑！灿烂的笑！他笑得前仰后合。
开标之日，一大早，各大厂商的代表们就焦急地聚集在东山大酒店大堂的电子公告栏前，议论纷纷。等看到结果，太出乎意料之外了！人人义愤填膺，各各愤愤不平。天地良心！敢情天价的投标也能中！这是哪门子逻辑？轻工业局的人都吃错药了吧？飞龙和翔凤两家公司的老总更是怒火冲天，不肯善罢甘休。
李奇伟则如愿以偿，带着百分三十报价的预付款支票兴冲冲地返回山东的公司。这次投标，他可以净赚一千万有余。
离开燕京之前，他特意约见了小青，硬是塞给她十万元现金。小青推辞不掉，只好坦然接受。
甫到公司，李奇伟就给龚海去了一个电话，开玩笑似的问道：“多谢大哥，要不要再给你换个姑娘？”没想到龚海较起真来，低声道：“他妈的！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那么花心！喜欢辣手摧花。把老婆放在国外，自己在国内风流快活，逍遥自在。我呢，日久见真情，刚跟小青培养出点感情。我这人更喜欢两情相悦，细水长流，天长地久。我是把小青当老婆看待的，你不要胡说八道！关键是，你以后可不准再给我添乱，我就知足了。”听了，李奇伟笑道：“下不为例，放心吧，局座！”说罢，他挂断了手机，站在办公桌前哈哈大笑。
龚海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刘副局长有苦难言，想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他决定行动起来。
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刘副局长悄悄将电子跟踪器放到龚局长专车的隐蔽处，开始小心谨慎地远远跟踪龚海。很快，他发现一个重大秘密：原来龚海“金屋藏娇”！他吃惊不小，心里暗骂：“这个老东西！看上去道貌岸然，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竟然在外面包女人！真是色胆包天！”。但他把这个秘密暂时“吞到肚子里”。对领导干部而言，作风问题可是个大问题！作为把柄，他想留待关键时候用一用。他并未将这个秘密告诉前王副局长。他没那么傻！毕竟，现在能栽培他的只有龚局长。前王副局长只不过是过期的船票，一味地只想利用他来报仇雪恨。他得等待适当的时机，否则，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他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一门心思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的确，轻工业局这次招标的结果太离谱了！飞龙和翔凤两家公司的两位老总更是怒不可遏。在前王副局长的唆使下，冲冠一怒，他们两家公司就轻工业局这次评标联合向市纪委举报。
接到举报后，纪委很重视。纪委黄书记亲自牵头，纪委三人调查组立即对轻工业局评委会展开调查。黄书记已五十岁了，高个子，瘦削挺拔，由于职业的关系，总是绷着一张黑脸，人称“黑猫警长”。他隐隐约约地感到：这次招标，其中有诈。轻工业局也太明目张胆了！用大拇哥也能猜到，有人在玩猫腻！不过，敢这样玩，对手绝对不简单！他做好了“啃硬骨头”的准备。
调查组进驻轻工业局。擒贼先擒王，黄书记首先询问刘副局长。刘副局长这才有点后怕，对龚局长的老奸巨猾更是心怀不满，但他急于撇清自己，故丝毫不怯，从从容容、振振有词地道：“书记，我首先说明，这是为三峡工程招标的项目。我们龚局长指示，质量是第一位的。李总理的公子李小鹏同志也再三强调这一点。我们看重的是，中标企业使用德国进口铜材，这样，质量更有保证。至于报价，高是高了点，我们的招标企业只能赔钱赚吆喝。但这一次我们的确更看重质量。我们把这次招标当作一项艰巨的任务！岂能儿戏！”末了，他又煞有其事地慷慨陈词道：“山东中德电气集团的投标是我们评委会成员一致通过的。据我们了解，这家公司很可靠！生产设备是一流的，也是德国进口的。技术和工艺都有保障。”说罢，刘副局长还特地拿出山东中德电气集团营业执照的复印件，请黄书记过目。
见刘副局长说得“滴水不漏”，调查组又询问张副局长。张副局长摆摆手，从容不迫地道：“我是负责技术和质量这一块的。山东中德电气集团承诺使用德国进口铜材，我认为从技术层面上说，质量会更有保证。至于报价，我这人一窍不通。”张副局长一番话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听了，黄书记只是“嘿嘿”一笑，并不作声。
调查组又对专家组成员挨个询问。令他们惊奇的是，专家组成员们一个个如同串通好了一般，各个推说，这次招标首先注重质量，报价仅作参考，并毫无例外，均拿出李总理的公子作“挡箭牌”。
本来是真凭实据，如今却变成了捕风捉影！碰了一鼻子灰，黄书记自讨没趣。也没见龚海，调查组怀着满腹疑团，无功而返。自此，轻工业局成了黄书记的一块心病。
纪委调查组一走，龚海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特意把刘副局长和张副局长叫到自己的办公室，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大家干得不错，辛苦了！晚上一起到王府酒店喝一杯。”两位副局长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连连点头，齐声道：“好，局长，恭敬不如从命。”他们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晚上，仨人在王府酒店痛饮“庆功酒”，表面上客客气气，实际上各怀鬼胎。
按照程序，纪委调查组又飞奔山东中德电气集团公司进行调查。李奇伟很配合他们的调查，热情款待，自始至终陪着他们。调查组发现，铜材确系德国进口产品，价格不菲。殊不知，铜材提供方德国DATONG公司正是李奇伟夫人名下的公司，李奇伟借以将大量资金转移到德国。
纪委调查组无理由调查海外公司，大家也只能忽略了这一点。匪夷所思，黄书记心有不甘，但苦于没有确凿证据，只好作罢。黄书记心里带着一个大大的“问号”，最后，还是毫无斩获，纪委调查组不情愿地结束了这次调查。
对于龚局长来说，纪委的这次调查对他虽没有伤筋动骨，但他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纪委调查组正在山东中德电气集团调查的时候，他特地给李奇伟去了一个电话，把市纪委调查组来局里调查的事告诉了他，最后悄声道：“奇伟，以后还是谨慎点好，否则，出了事，吃不了兜着走！你要好自为之！”电话里，李奇伟连连称是，轻轻松松地道：“纪委正在我这呢，我办事，你就放心吧。我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果不其然，在山东中德电气集团，调查来，调查去，到最后，黄书记只能望洋兴叹，不了了之！
有惊无险！如同打了个大胜仗，一下班，龚海就开开心心地驾车驶向小青的住处。人生得意须尽欢，他要好好喝一杯，再与小青缠绵一番。
龚涛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身体完全康复后，见父亲每周最多回家一两次，看一眼就走。大多数时间仍是推说局里事忙，脱不开身，一味地夜不归宿。于是，龚涛死性不改，好了伤疤忘了痛，又打算跟踪父亲龚海。他现在脑袋只有一根筋，一心要弄个水落石出，不达目的不肯休。任凭妻子丁玲玲百般劝说，他就是不肯听。
又是一个秋末。这个周五下午，天气晴好，碧海蓝天，万里无云。待到夕阳西下时，龚海一身轻松地迈出轻工业局的大门，上了自己的专车，发动起来，开车就走。见状，龚涛小心翼翼，开着他的桑塔纳，紧紧跟着父亲的专车。龚海将车开到安慧桥附近时，想到就要见到小青了，他一阵欣喜。可不经意间，猛地一看后视镜，恰好发现儿子的车又跟在后面。见状，龚海十分恼火，拿龚涛真是没办法，无计可施之下，他只好用手机通知了李奇伟，让他摆平龚涛。他在电话里再三强调，这次一定不能用“硬”的法子，他受不了那个刺激。听了，李奇伟在办公桌前皱了皱眉头，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跟上次一样，龚海又调转车头，不紧不慢地来到朝阳森林公园，静悄悄地进了那片芦苇荡。风景依稀似去年。龚涛明知是计，但生性鲁莽，心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于是，赶紧下车，尾随而至。这时，一辆挂着军牌的奥迪疾驶而来，甫一停车，两个大汉就麻利地跳下车，说时迟那时快，从后面将一条大麻袋一下子套在龚涛的头上，顺势将他按到在地，又用绳子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迅速将他扔进奥迪汽车后座上，又驱车疾驶而去。真是惊心动魄！见车子走远了，龚海这才稳稳当当地走出芦苇荡，驾车直奔小青的住处。他很镇定，他坚信，李奇伟会处理好此事。
小青已备好一桌好菜，焦急地等着他呢。
长途颠簸，龚涛蜷缩在后座上胆战心惊，以为这下父亲准备“大义灭亲”了，自己要见阎王爷了。他合上双眼，面如死灰，做好了“就义”的准备。
车行驶了十几个小时，慢慢停了下来。没料到，从后座上被人抬出来，除去麻袋和绳子，那俩人却押着他来到一座乡间别墅。龚涛一眼见到自己年迈的奶奶，正倚门而立。恍然若梦，他欣喜若狂。他一面大声喊着“奶奶”，一面跑上前去。老太太也是心花怒放，赶上前紧紧抱住这个孙子。龚涛是她老人家一手带大的，要多疼爱有多疼爱！这时，李奇伟赶来了。龚涛叫了声“李叔”。李奇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笑道：“小涛，受惊了！终于把你‘请’来了！”龚涛尚惊魂未定，但俩人亲热地握了握手。龚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修理”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李叔。龚涛接过李奇伟递过来的手机，给正在家提心吊胆的夫人丁玲玲去了个电话，报了平安。
不久，保姆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午餐。龚涛已是饿极了，狼吞虎咽。奶奶和李奇伟看着他的吃相，在一旁不住地谈笑。
在别墅里，李奇伟笑着对龚涛道：“龚涛，你闲着没事跟踪你爸干吗？该你知道的会让你知道；不该让你知道的，你瞎掺和干吗？大人的事，你怎么那样操心？！”听了，龚涛赧颜，沉默不语。
晚餐之后，俩人睡在一张床上，李奇伟与龚涛彻夜长谈。他苦口婆心，一再劝说。李奇伟希望安排他们夫妻俩到德国去，让他在那注册一家公司，并承诺他和夫人的公司会关照他。李奇伟笑道：“放心吧，有我在，你们夫妻俩在那，冻不着，也饿不着。”这正合龚涛的心意，出国是他梦寐以求的事，也没跟妻子商量，他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了。
次日，龚涛给妻子打了个电话，告知此事。二话没说，丁玲玲也爽快地同意了。
龚涛在奶奶家呆了一个礼拜，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飞回燕京。
过了没几天，签证下来。告别龚海，龚涛携夫人赴德国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