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水，冰凉冰凉。但凉风浇不透郭鹏的一肚子火气，他从从石墩上跳将起来，指着郭绍的鼻子骂道：“郭绍，你要是怕，就别去了，我一个人带兵护送百鸟裙。”
郭绍听罢也动了怒气，甚至差点使他的哮喘病也犯了。此时他不敢太过激动，否则就要当场出丑……作为一个军人，表现出病恹恹的样子简直是丢祖宗的脸。
他暗骂了一句蠢猪，冷冷地说道：“好，你一个人去。我就留在军中，等关中营班师回朝之时再和同袍们一起回京。”
堂兄虽然是自己人，更是亲戚，但郭绍和他没有多深的感情，既然堂兄执意要去送死，郭绍也不拦着：妄想娶公主的人是你，老子为什么要陪你送死？
郭鹏骂道：“没用的胆小鬼！咱们郭家有你这样的人真是丢脸！”
“嗳……”封万里一拂长袍，示意郭鹏停下，“你们自家兄弟，何必伤了和气？郭校尉，你想得太多了，我封万里君子坦荡荡，并不像你想得那么不堪。”
郭绍忙道：“末将不敢。”
“作为一个军人，想得太多不是好事，这句话我经常给都尉以上的将帅说，今天我也送给你。”
“是，末将谨记大都督教诲。”
封万里用不经意的目光从郭绍的脸上扫过，那目光就像一种实在的东西一般，让人感觉强烈。他淡淡地说道：“你们兄弟俩一起出来，现在要归去，我也不愿你们兄弟分开，就一起护送百鸟裙回京吧。”说完，他又加了一句，“这是命令。”
郭绍心道：为什么封万里执意要我一起去？难道他觉得我有威胁……又或是我这样的校尉也有作为棋子的价值？他不知道该不该感到荣幸……
不管怎样，封万里已经说了这是命令，郭绍只得抱拳道：“末将遵命。”
大乾朝等级森严，在国家系统内更是这样，就算你对上边的做法不满又如何？你还得乖乖听命，以下犯上和弑父一样是道德和律法都唾弃的罪恶。不想被别人颐指气使的方法只有一个：比他地位高。
“南山国的战力已完全被我乾军剪灭，你们此行没有什么危险，一定会很顺利的，不要多想。好了，你们回营后在关中营里选一个团的护卫军，准备一下，三天之内就启程。”
兄弟二人领命，从城墙上走了下来。
这时郭鹏还没消气，又骂了一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都督什么身份的人，会有空闲算计你一个校尉？”
郭绍冷冷道：“别忘了，你我是郭家的人！”
郭鹏用嘲弄的口气说道：“你自己心胸狭小，就以为别人和你一样？大都督不是说了，以前与族老郭相的和战之争，只是政见不同！大都督和族老以前是同窗好友，会因为一件事的见解不同，就翻脸不认人？”
“恐怕不是私人恩怨那么简单，算了，和你说不清楚。”郭绍摇摇头，“现在这种时候，各大门阀都唯恐避之而不及，尽量低调做人，堂兄真是人才，竟削尖了脑袋自个往里掺和……被人当棋子使真的很爽吗？”
“什么棋子？”郭鹏瞪眼道，“你倒是说清楚，怎么当棋子？”
郭绍摊开双手：“我说不清楚，但很快我们就知道了。”
“老子怕谁来着？”郭鹏仰起头，拍了拍腰间的横刀，“想当初乌鸦山之战，老子只有一百人，被十几倍的南山猴子包围，不是照样让他们土崩瓦解？”
郭绍道：“但愿如此……我这个人，就算被人当面辱骂、责打，都能忍，但最恨的是别人想操纵我的命运，把我当棋子使！”
“这样就对了，咱们郭家的人，怕谁来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好好的把百鸟裙弄回京师去，呈献给平安公主……”说到这里，郭鹏已是满眼桃花。
“我们得谨慎一些。”郭绍再次提醒道。
“这趟任务，我做卫队正使，你做副使，咱们各从本部人马里挑出一百精锐，组成一个团。只要将百鸟裙安全护送到京，咱们就是头功一件，功劳也少不了你的；但若是有什么闪失，你也得和我一起扛着！”
第二天一早，郭绍便收拢队伍开始选兵，但是集结的人只有一大半，还有些人没回营，因为督令纵兵三日，在这三日里，除了警戒营队，其他各营可以在城中随意抢劫取乐。反正只需要选出一百人，郭绍也就没有派人花时间去找那些没有回营的人，只委任一个旅帅留下统领剩下的兵马。
初选当然是先选自愿回去的人。没想到众人听说可以回关中，大部分都愿意参加任务……和留在太和城可以继续劫掠一段时间的好事相比，他们更想念家乡。
随军参赞左攸在营中摆了个书案，正将随行人员登记造册。这时校尉的马夫何二走到书案前报上姓名，左参赞便抬头玩笑道：“何二，急着回去见媳妇儿？”
何二的口头禅“俺媳妇说”，让大伙的耳朵都听起茧子了，所以左参赞才有这么一句玩笑。
“嘿嘿……”
就在这时，只见郭绍从帐篷里走了出来，说道：“何二留下。”
“为……为什么？”何二顿时愕然，“将军，俺不跟去，谁喂马？”
“我重新找个人照料马匹。”郭绍道。
何二有些急了，涨红着脸没好气地说道：“您还欠着俺媳妇五百多碗面钱，咱也不让你现在还，以后再来赊账，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哈哈……”众人听罢顿时哄笑起来。
郭绍皱眉道：“咱们这次任务需要的是精锐，就算是马夫，拿起武器也是兵！你不合要求，只能留下，这是命令。怎么，你要抗命？”
大乾军法：违抗军令者，斩。何二听罢不敢抗拒，只得怏怏作罢，他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因为失落和气愤他的嘴嘟了起来，在肥胖的圆脸衬托下，更像猪头了。
左攸撸了一下长须，微笑道：“何二，你们家就你一个男人，听将军的，留下和大军一起回去没有坏处。”
左攸为人谦和，诗歌与美酒是他的最爱。按照西方胡人的说法，他对应的星座是天枰座，性格温而尔雅，总是设法与身边的所有人保持友善的关系。就算何二只是个马夫，左攸也不忘宽慰一下他，同时也维护了郭校尉体谅下属的形象。
不料众军中有人听出了猫腻，不禁问道：“左参赞，从太和城到山南道边城蔺州沿路咱们都设有据点，南山国军队也被剪灭，难道还有危险？”
“这……”左攸沉吟不已。
郭绍用很随意的口气说道：“都尉让我选精锐，军令难违。”
这时营地南边的城门口突然喧闹起来，许多将士围在哪里闹哄哄一片。郭绍团这边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纷纷引颈以望。
只听得几个从城门口那边过来的军士一边走一边议论：“幸好昨晚不该咱们在南城外当值……那些兄弟真够惨的，死无全尸，唉。”
郭绍听罢顿生疑窦，便带着几个人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走进围观的人群，只见地上放着打开的四个木箱。不看则已，一看差点没让人吐将出来：箱子里竟然分别装着人的耳朵、鼻子、手指、脚趾！
分|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数百枚人的器|官肢体血淋淋地装在一起！
“这是我们的人？”郭绍问旁边的一个将领。
将领面有怒色地答道：“城南的一个外围据点昨晚被人端了，校尉以下两百人全部阵亡。贼人丧心病狂，竟然亵渎尸体，叫人不得全尸！”
“尸体呢？”
“被烧了，据点上就留下这几口木箱。”
郭绍心下疑惑，因为按照乾军的防务，据点周围有哨所，一处受到攻击，便会四面皆知。昨晚城南据点被人攻击，敌军竟然有时间从容分|尸？
他想罢仔细观察那些血淋淋的肢体，血污之中，肤色隐隐发黑。于是他便从口袋中摸出一根银针，在一根手指上刺了一下，拿起来一看，银针变黑：这些官兵死前中了毒。恐怕敌军用了什么毒虫偷袭，因为南山国地处南方，毒虫品种繁多，听闻有南山人会养毒虫！
刚才说话那将领又说道：“这笔血债得算到国君虞践的妹妹虞南烟身上。”
“为什么？”郭绍脱口问道。
“我们发现箱子的时候，还有一张字条，是虞南烟留下的。上面写着一行字：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郭绍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句话，记得昨日南山王妃临死前，说了同样的话。
郭绍心里不由得一阵恶寒，兴许王妃和南烟公主说得对，战争远远没有结束。强悍而勇敢的乾军可以轻易击溃他们的军团战阵，可以轻易强攻城池要塞，但是……南山的地形崎岖山高林密，如果他们铁了心不顾一切地抵抗，乾朝想控制这个藩国，恐怕要付出代价。
他们会抵抗吗……国就如家，当某人的家里突然冲进来一群暴徒，抢劫财产、杀害儿子、奸|淫妻女，他是什么感受，会不会抵抗？
当初宣战之前，朝中有大臣反对这场战争，原因正在这里。
郭绍暗自叹了口气，心道如果能够顺利回京，这趟差事也许并不是坏事。他早已厌烦这场战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