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子刘可是个彻头彻尾的人贩子，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都干过，跟他粘上边儿的可不会是好事儿。城中早些时候就没鱼贩子了，根本买不到鱼，只有大户人家才有，那是他们派家丁去捞的。跛子刘能得这样一条鱼，绝对没少费功夫，他会这么好心？他想干什么，他倒底想干什么？
刚走到刘富户门口，便有一圆球横飞过来，撞在他脚踝上，不怎么疼，定睛一看，那哪里是什么球呀，分明是颗头骨。刘家大黄饿虎扑食般得扑上那块头骨，飞快得叼回狗窝去了。遇上天灾，收成不好，很多人家里都没了存粮，被逼无奈，有些人家为求活命会易子而食，有些富户出于好奇，会花高价买菜人回去尝鲜，这些他是听说过的，想不到这刘富户也是个人面兽心的。前些日子还见跛子刘进过他家的门，原来是干这些勾当。
再看一眼那咬得正欢的蠢狗，他抬脚欲走，却生生顿住。等等，难道——
死死得盯着那颗头骨，他瞬时如坠冰窖，全身发抖，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陷入肉中，也不觉得痛，紧咬牙关，牙齿撞得咯吱作响。唇亡齿寒，莫过于此。
爹爹，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他疯了似的往家冲，只恨自己不能多生出两条腿。
“快跟我走。”抓住三妹的手腕，狠命拖着她往外跑。
绝不能让三妹落他手里，绝不能——
“大哥，出了什么事，你要带我去哪？大哥，大哥——”
“大哥，你抓得我好疼。”三妹带着哭腔，眼中泛起层层水雾。这才反应过来，他慌忙松手，看见那莹白的玉腕上赫然有五道红痕。
“三妹——”如鲠在喉，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如实相告她会信吗，连他都不敢去信，心中顿时五味陈杂。茫然得望着荒芜的山坡，他默默无语。
“大哥，天黑了，我们回家吧。”三妹抱着他的胳膊瑟瑟发抖，单薄的衣裙被晚风刮起，轻轻摇摆，如一只折翼的枯叶蝶。
“不能回，不能回——”他只知，无论如何也不能回。
和着由远及近的沉闷轰隆声，大地剧烈得震动起来，山上草木沙沙作响，大大小小的石块蹦蹦跳跳得向下滚落。他只觉天旋地转，地动山摇，不知身在何方。咔嚓咔嚓，大地撕开数道幽深的裂口，将其周围事物尽数吞没。
“大哥——”三妹扑进他怀里，吓得魂飞魄散。
“莫怕。”摔倒在地，他将她紧紧护在怀中，任凭飞沙走石落在身上，打得生疼。
“嗯。”被一石块砸中后脑，闷哼一声，顿觉眼前漆黑一片。
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天地间一片死寂，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仿佛昨夜的一切皆是一场梦。伴着后脑的钝痛视线一阵模糊，伸手向后探去，那处已肿起一大包，应是出过血，已结成硬痂了。轻甩了甩头，片刻后恢复清明。从土堆中爬出，摇醒昏睡的三妹：“我得回去看看，你在此等我，莫要乱走。”
“我也要回去。”三妹紧拽着他的手。
“听话。”轻捋着她的乱发安抚着。
经过昨夜，城中早已面目全非，残垣断壁随处可见，哀恸的哭喊声随处可闻。
“救命，救命——”刚跑至门口，便听到虚弱的呼救声。
“爹爹，别走，快救我，救我——”二弟被屋梁压倒在地，满头是血，双眼涣散，茫然得看着他，已是神志不清，而那手中紧握的如救命稻草般的残片，分明是爹爹的衣袖。
眼中所见，令他睚眦欲裂。
“二弟莫怕，大哥来救你。”他拼命得抬那房梁，却怎么也抬不动。他痛恨自己是如此的弱小，如此的无用。
跌跌撞撞得爬出门去，想要喊人帮忙，却不料身后轰隆一声，房屋整个儿的塌了。
“不——”对着烟尘滚滚的废墟，体内血气汹涌翻腾，一道血箭从口中飞射而出，他全身无力，软倒在地，血泪横流，眼前一阵模糊。
不——不——不——要把二弟挖出来，挖出来——
朦胧的视野令他脚步不稳，他摇晃着身子，连滚带爬得往外移，恍惚中听到人声。
“那童男童女本应是城东米铺的双生子——被掉了包——昨夜是龙神发怒了——竟让我们遭了这大灾——”
“叫他拿命来抵。”
“对，叫他们拿命来抵。”
“拿命来抵。”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哈哈，他怒极反笑。爹爹，竟然会是如此——
家是不能回了，二弟也无法再救，只求上苍怜悯，莫让那些个疯子把二弟挖出来鞭尸。
迈着虚浮的步子往山上走，三妹是他心中仅存的希望。
“大哥。”银铃般动听的声音在耳中响起，他看到了三妹天真无邪的脸庞。他欣慰一笑，可那笑，还没化开便僵在了嘴角。
爹爹就站在三妹身后，腰间的钱袋鼓鼓的，身上还扛着那两袋米。盯着那米，他心中有一团烈火在烧。
“二哥呢，二哥怎么没来？”三妹伸长脖子往山下望，眼中全是期盼。
“你二哥来不了了。”爹爹平静的话语令他冷彻心肺。
“二哥，二哥——”妹妹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
“这山这么大，要找到什么时候？”
“不怕，山背面是悬崖，想要下山，只有一条必经之路。只要我们把路守死，再多找些人手，连成一线，一层一层得向上搜，到时候，哼哼，他们插翅也难飞。”
“妙——妙呀——李兄果然好手段。那小妞儿长得可真是标致呀，到时我们就可以——嘿嘿——只可惜要多分出去几杯羹了。”
“哼！你以为独食是那么好吃的？”
“是是，是我一时糊涂了，多谢李兄提点。”
“——”
两个敌国士兵已经走远，再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可他还是紧紧得捂着三妹，生怕她会发出一点儿声音。三妹吓得全身发抖，他的袖子早就被她的泪水打湿了。
为了躲过城中百姓的追杀，他们不得不往敌国的深山里跑，本以为这山偏僻，定是安全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竟是遇上了打猎的敌国士兵，还让他们瞧见了三妹，他们见色起意，打上了她的主意。爹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竟是不管他们，只顾自己，逃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