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暗夜流砂 > 第一章 吾名流砂1
    少年在荒漠中的身影显得单薄而脆弱,风沙肆虐得吹打在他的身上,却阻挡不了他前进的步伐。衣衫已经破烂不堪,乌发已如横生的杂草,俊秀的容颜已满是泥污,皮肤已被烈日炙烤得黑红且布满数不清的伤痕,少年却毫无所觉。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也不记得有多久没吃没喝了。娘亲的遗言一直回荡在耳边:“要好好活着,照顾好弟妹。”弟妹们已经没了,他必须要好好活着。

    爹爹,你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少年的眼眶微微湿润,视线变得模糊。

    “你娘生你不易,可要好好孝顺她!”这是他懂事后在外边儿听得最多的一句话。他是娘亲的第一胎,娘亲那时没有经验,不得其法,又遇上难产,异常凶险。产婆劝娘亲放弃孩子,保大人。平时温柔娴静的娘亲愣是来了倔脾气,非要生。大家都以为要一尸两命了,可谁知,折腾了一整夜,娘亲竟是平平安安得生下了他。大人们都说他命好,是福星。

    他去问娘亲为何要生。娘亲紧紧得将他搂在怀中:“你是娘的命,娘舍不得呀!”

    虽然后来又有了弟妹,可他知道,娘亲最疼的是他。虽然娘亲从来不说,可是他知道。天灾人祸,收成不好,家里粮食少,要养活八口人很难。每顿只能吃七成饱,对正在长身体的他来说,实在是难熬。

    娘亲总是将剩下的小半碗稀糊推给他:“老大,莫要浪费。”

    “是。”他会捧起那只残碗喝得一滴不剩,看着娘亲的身型日渐消瘦,心中异常苦涩。娘亲,你也饿,我知道的。娘亲,我是你的命,你舍不得,我知道的。

    娘亲病倒后,爹爹让他担起责任,照顾好这个家。他又只能吃七成饱,他只能默默忍耐。每次他说要给娘亲送饭时,爹爹都说他会去。看着爹爹端走的那只唯一完整的碗,他的手紧握成拳,可他什么都不能说。

    娘亲枯瘦如柴的手无力得抚上他的,眼中溢满了浓浓的不舍:“老大,要好好活着,照顾好弟妹。”她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怅然若失。

    “是,娘亲。”他哽咽得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乖顺得将额头贴上她的手背,心中满满的全是苦涩。他知道,这个疼他爱他的人将要离他而去。

    娘亲终究是去了。“去将你娘埋了。”爹爹的声音很平静,不带一丝起伏,就如在说今日你去山上挖些野菜一般自然。

    “是。”他抱起娘亲轻如羽毛的身子,心中一阵恍惚,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的娘亲竟会如此的轻,轻得像个初生的婴孩儿。

    他抱着娘亲在挖好的深坑中坐了整整一夜。

    四周漆黑一片,满山都回响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狼嚎,阴风嗖嗖得刮着,把他身子都吹凉了,比娘亲的身体还凉,可他一点都不怕,他紧紧得抱着她,枕着她的颈窝,觉得异常温暖。

    娘亲,你没病,我知道的。娘亲,爹爹没有给你吃的,他只用那只残碗给你盛水,我知道的。家里的粮早就不够吃了,我知道的。

    他没有嚎啕大哭,他只是默默滴泪,心中却在泣血。一道红痕从嘴角流过,他却毫无所觉。

    黑暗中他仿佛看到了娘亲生他的那个夜晚,看到她在无助中苦苦挣扎,明知是死,却义无反顾。

    红日升起时,他知道他不能再陪娘亲了。木讷得盯着血色的天边,他觉得那是娘亲为他染红的。

    “娘亲——”那干涩沙哑的呢喃满含沧桑,根本不似他的。我是你的命,我会好好活着。

    “山上的狼嚎了一整宿,竟没把他叼去,真是命大呀!”瞧见灰头土脸归来的他,街坊们啧啧称奇。

    爹爹只看了他一眼,便带着弟妹们出去了。谁又会知,这一去竟会是永别。

    爹爹回来时,只有他一人和两袋米。他问他弟妹们呢,他说在集市里走散了,玩够了自己会回来。

    撒谎,这兵荒马乱的,哪还有集市,外边人心惶惶的,大家都闭门不出了,就算偶有集市也不如以前那般热闹,怎会走散。

    他不信,偷偷去寻。外边儿确实比往日热闹,人们都拿着贡品往河边儿赶,他也跟着去了。原来是在祭龙神,求它保佑免去灾祸。他沿着人群寻了半日也没找到,正要离开,却瞥见水边漂着一只绣鞋。如遭晴天霹雳,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那鞋化成了灰他也认得,那是娘亲绣给六妹的。他羡慕得不行,一针一线看着绣的。

    他那时还嫌娘亲偏心,没给他绣过这么好看的。娘亲当时被他逗得不行:“我儿长得最是俊朗,这女儿家的事物配不上我儿的。”他听着很受用,没再闹腾,却仍旧一针一线得盯着。六妹得了鞋,欢喜得不行,整日在他面前炫耀。

    刚刚那会儿,听说要祭童男童女,他还一阵怅然,不知哪家的爹娘要哭断肠了,却原来,原来是——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响彻云霄,他一头磕在地上,鲜血直冒,染得双目赤红。切肤之痛,莫过于此。

    弟妹们,大哥没用,保不住你们。娘亲,你尸骨未寒,我便丢失了弟妹们,孩儿有负所托。

    他呆呆得跪着,直到半夜。嘴唇冻得青紫,衣裳被冰凉的河水浸透了,身体不住得颤抖着,他也无所觉。

    祭祀不需三人的,也许四弟还活着。他不停得说服自己。

    失魂落魄得移着步子,他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得家。盯着桌上剩的一碗白饭,他眼神呆滞,木头人似的一直坐到东方鱼肚白。

    “大哥,娘没了,小四小五小六也丢了,怎么办,我好怕,我好怕,大哥——”三妹扑进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着:“莫怕,有大哥在。”可他心中亦不知应如何。

    “——上次说的那事儿——答应给你——头牌——吃香的——”跛子刘谄媚得笑着,唾沫横飞得说个不停,还把一条大鱼挂到爹爹手上。他离得远,听不真切,只得只字片语,也不敢上前,怕被发现,躲进角落,快速转身,匆匆往家里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