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人生坎坷 > 第十四章、山河依旧、物是人非
    十四、山河依旧、物是人非

    瞿永顺回到县上,大哥接到电报来接。他用部队上发的全国通用粮票,买了五十斤白面,毛驴驮着行李、白面步行回家。天快黑时回到自己的家——山门乡西沟里村。

    到院子卸下东西,大哥就要走,分给了他二十斤白面。

    瞿永顺走进光线昏暗、却很熟悉的土窑洞,把东西放下。

    这时母亲步履蹒跚地朝他走来,他赶紧迎上去抓住母亲的手。

    “妈,我回来了。”

    “顺儿,你咋才回来。再不回来妈我就见不上你了,你爸等不住你,两眼一闭走了;康儿、小兰不知道去了那里,只有我们婆孙俩在等你。金林,快过来叫爸爸,你不是整天喊着要爸爸吗,现在爸爸真的回来了……”

    老人家比三年前瘦了许多、老了许多,说话的声音是那样的细弱无力,身子有些颤栗,不停地掉泪。

    “妈,是儿不孝,让你受苦了,”瞿永顺拉母亲坐在炕上。“我回来了,今后会好起来的。”

    “就是,妈我好高兴。”母亲摸泪。

    小金林站在一旁,眨巴着机灵的眼睛、歪着脑袋、怯森森地瞅着这个穿军装的陌生人。

    “金林过来,让爸爸看看,爸爸给你买了水果糖,还有玩具,过来拿。”

    瞿永顺一手拿糖、一手拿一只捏一下能“吱、吱”叫唤的橡皮小鸭,等儿子来拿,可是儿子站着不动,只是看着他手里的糖和小鸭。

    “金林,快过来吃糖,咋还认生哩。”奶奶又一次叫他。

    瞿永顺走过去,把一粒糖放到儿子嘴里,捏了两下小鸭,发出“吱、吱”的叫声,把玩具和糖塞到他手里,亲了儿子的小脸蛋。从头到脚、又拨儿子转了一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儿子穿一身灰兰色棉衣、棉裤,膝盖、双肘、袖口、屁股上都是补钉,衣裤破旧;脚上穿着麻鞋,布袜已破,脚大姆指露在袜子外边;一顶小毡帽扣在头上。他又蹲下来满脸笑容、近距离、认认真真地看儿子的眼睛、眉毛、鼻梁、嘴巴,把儿子头上的毡帽摘下来,又摸他的的头、脸、耳朵。心里想:“离家时才学步的儿子长大了,虽瘦却很健康、机灵、可爱,惹人喜欢。长的像他妈妈小兰。”他满心欢喜。

    “儿子,叫爸爸。”他期待着。金林嘴巴动了动,却低下了头。

    “叫爸爸,就叫一声。”含笑瞅着儿子。

    “爸…爸……”金林像是害羞,把头扭向一边。

    “儿子,小宝贝,你这是第一次叫爸爸,爸爸太高兴了!”他把儿子抱起来又一次亲他。

    老太太看着儿孙,满心欢喜。

    瞿永顺把给母亲、儿子买来的衣服拿出来,让他们试穿,老人显得很开心。

    晚上,瞿永顺对母亲说:“妈,咱用白面做顿浆水面吧,几年没吃浆水面了,还真馋浆水了呢。”

    “顺儿,你不晓得,打从进了公共食堂,家家都不起伙了。千万不能在家里做饭,烟卤一冒烟,民兵会立马闯进门来打人砸锅,把吃的东西没收,还会把人抓到队里批判斗争、挖资产阶级义思想根子呢。再说咱家的大小铁锅前年被收去大炼钢铁了,想做饭也没锅呀。”

    “哪炕也不能烧?烧炕烟卤不是也冒烟吗?”

    “唉,全村就十几户人家,谁家有几个烟卤,那个是做饭的、那个是烧炕的,还不一清二楚。”

    “家里没锅,拿什么烧开水呢?”

    “没有法子,妈我是用熬药的瓷罐烧水的。”

    瞿永顺听了妈妈的话,不由很悲哀。社员连饭都不能做,家里连个铁锅都不能有,难道这就是人民公社的优越性?这算那门子共产主义?但他已经有“祸从口出”的教训,只把这些疑问和想法深深地埋在心底,不敢表露出来。

    “哪就吃点锅盔吧。”他把自己在北道用粮票买的三个锅盔拿出一个掰开,分给妈妈、儿子。

    “顺儿,两年没见过白面了,这是过年呀。”老人瞅着手里的锅盔若有所思,掐下一小块放到嘴里慢慢嚼着,品尝它的滋味,脸上绽开了笑容。

    金林接过爸爸给的锅盔,大张口咬下一块,锅盔上出现一个月牙,他使劲嚼几下,又咬一口,狼吞虎嚥、吃得很香。

    瞿永顺看着儿子的动作,心里酸酸地:“这是今生第一次看儿子吃东西,吃的是哪样猛、哪样急,一定是饿坏了。”

    “顺儿你也吃呀。”

    “妈,我不饿。”他把三个锅盔交给了母亲。

    “妈,咱家自留地种了些啥?”他想起了自留地。

    “那还有自留地,早就没收了。割资本主义尾巴那阵子,自留地、社员家养的猪、喂的羊,全都被割掉了,连养只兔子都说是资产阶级的阴魂不散。社员被限制的死死的,真是叫人没法活。”老人愤愤不平。

    第二天上午,瞿永顺和母亲、儿子去公共食堂打饭,见了面和大家打招呼。

    “永顺,你回来还没交粮票、买饭票哩。”打饭的周叔说。

    “周叔,用我妈的饭票先吃一顿行不?”

    “这样吧,我先给你打一份饭记上张,你得赶紧办这事。”周叔想了一下说。

    “哦,吃过饭我就去办。”

    周叔用大木杓舀起包谷糊糊,倒满旁边放着的一个碗,再揣起哪碗,把糊糊倒在永顺的碗里,给了他一个包谷面粑粑。

    瞿永顺看碗里的糊糊,清汤寡水没多少面,粑粑馍不到拳头大,根本就吃不饱,可是人人都是这样。他突然想起了连队的生活,“还是部队好。”心里想。

    饭后,瞿永顺去公社报到,交了行政、组织介绍信,落上了户口。去管食堂的人哪儿交了二十九斤粮票买了饭票,又到生产队领了记工分的小红本。算是真正回到了西沟里村,成为了公社的正式社员。

    接着他托着儿子,挨家挨户拜访村里的父老乡亲。男人们就递支香烟“装烟”问好,妇女小孩就给粒水果糖。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半日时间就转完了。

    又去看望了大哥大嫂、舅舅、姐姐。

    到岳父家。

    “姐夫,你啥时候回来的?”小姨子田小芳开门接他进屋。

    “前天回来的,你回娘家?”瞿永顺问。小芳低头没有吱声。

    见到岳父,向老人家问了好,把给岳父买的衣服、旱烟叶给了他。看得出,他们过的也很艰难。

    “永顺,你回来就好。兰兰她妈害病,加上饥饿撇下我们走了,就我和芳芳两人熬日月了。我感觉阎王爷快要来收我哩,没几天活头了。”老人的身体很差,与三年前比好相老了十岁,令人心酸。

    “爸,你要保重身体,会好起来的。”

    “兰兰哪个没良心的,丢下金林逃命去了;也是没法子,你不要怪她。”

    “我不怪她,是我不好。”

    “你要把她找回来。”

    “我也这么想,可是她去了那里,没一点消息,她没给你来过信吗?”

    “没有,”老人摇头,“她要是活着一定会来信的,没来信说明早就饿死了……”

    “不会的,她一定有什么难处,不能与家里联系。只要有了消息,我就把她找回来。”

    “哪就要看她的命,看你们的缘分。我怕是等不住她了。”老人很悲伤,“我死了也没啥,只是命苦的芳芳我放心不下。”

    “你曾在信上说小芳出嫁了嘛?”瞿永顺纳闷。

    “唉!你还不晓得,前年,两家正为她们操办婚事呢,她的对相得了‘绞肠沙’,一夜之间就没命了。这还不算,她的婆家人说芳芳克夫,是芳芳把他家儿子金正给克死了。真气人!这两年遭灾,没给她张罗找婆家,年龄也不小了,我要闭了眼,谁管她呢。这是我的心病啊。”老人显得很无奈。

    “爸,别着急。等天灾过去再说。”

    “可是,我怕等不到哪一天。”老人很悲观。瞿永顺则觉得岳父非常善良,想小兰、又想小芳,哪个都放不下。他说了许多安慰老人的话。

    吃过小芳做的饭,告别了岳父。小芳把他送到村口。

    “姐夫,我想我姐,你要把她找回来。”

    “嗯,我会的。回去吧。”他走了,小芳看着他远去。

    从县到村,走亲访友的所见所闻,使瞿永顺心里很沉重。三年的变迁太大,自己好相经历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家乡的山河依旧,却已是物是人非。

    走时是满目青山、林木森森、芳草茵茵、山花朵朵、生机勃勃;现在却是寒云淡淡、哀雁凄凄、树林肜零、景物惨淡、死气沉沉;原来哪些山岗、坡地、沟壑到处是郁郁葱葱的林木,掀波滚浪的树海,现在成了枯树残枝,满目潇瑟,有的树干被风剥去了树皮,白花花立在哪里;原来的绿山变成了裸露的土山,大风吹来昏惨惨走石扬沙,白茫茫尘土飞扬;没有绿色、没有生气,看不到行兽,听不到鸟鸣。村头哪棵大榆树,原来枝繁叶茂,有风吹来会摇摆发响,现在成了枯树干枝,只有两个鸟窝孤零零地挂在树枝间、稍头上,看不见雀飞,听不到鸟啼,是哪样的单调、沉寂。

    村舍没有了鸡鸭、牛羊,没有了猫叫狗吠,也见不到农家炊烟,村庄静悄悄地。只有公共食堂的烟卤,时不时冒出点烟来,袅袅而升,飘飘而逝,是哪样的孤独、单调。

    村庄还是原来的村庄,房舍还是原来的房舍,只是显得比原来更加陈陋、破旧了些。但人却面目全非了。因为饥饿,许多人逃荒走了没有见到,原来有病的人大都不在人世;活着的人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行走蹒跚,行动、说话是哪样的缓慢无力。

    一些大叔、大妈见了面哽咽着说:“永顺啊,你再晚回来就见不上我了”、“两年没有落雨,到处火烧火燎,比民国十八年还厉害,老天爷收走了一层人”!“你要把小兰找回来,金林没妈太可怜了……”老人们的话,相金石击打他的心,使瞿永顺感到凄惨酸楚、愁肠百结、心里疼痛。

    自家的窑洞、茅屋、院落依旧,但一家六口人以前哪种打闹嘻笑、吆喝哭叫、唧唧喳喳的快乐生活已经不在,眼前只有风烛残年的母亲、幼稚无邪的儿子和自己三个人。父亲去世连面都没能见上,弟弟杳无音信,小兰生死不明。

    瞿永顺每每想起亲人离散、生活无着的情景,便溘然泪下、心里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