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的深处已经难以看见光照,野兽和虫子的声音在四周起伏。附着在树干下的灌木丛遮蔽着它们的身躯,但是气息却在幽暗的深处闪烁。它们虎视眈眈地等待着时机,猎杀的时机。
他的脚艰难地踏在沟壑纵生的树干上,这片森林的地面已经完全被各种交错蔓延的树根遮蔽,起伏不平,每上前走一步都要调整身体来保持平衡。其它人也这样,这些被皮带锁住翅膀的人们此时正艰难缓慢地前进着,朝着森林的尽头走去。
他跟在队伍中间,后面是一个壮硕的男人,长着一头浓密的卷发和胡须。一大包乱七八糟的行礼在他身后叮叮当当地来回作响,在这包行礼下面还挂有一柄短斧。他从其它人的口中得知这个人名叫驮牛,人如其名。
他们的前面还有五个人,分别是队伍的领袖科,一个喋喋不休的人铁钥匙,一对相比瘦弱的兄弟森和木,还有一个那位身后没有翅膀,精通草药的赤。
铁钥匙正在对科说着路线以及接下来的计划。他很想也加入讨论中,可是一些想法在他脑中转瞬即逝——他无法汇聚思维并组织语言,这是一种异常混乱的感觉,这种感觉也让他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来历以及身份。他说不上来自己为何这样行走,为何这样活着,只能凭借本能和直觉来支撑着这幅和其它人不同的身躯。
而这时候他已经获得了一个名字。为了更好的称呼,这些奴隶们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十七,代表着他是这支小队的第十七人。
这也略显悲凉——算上他自己,这十七人如今只剩下了七个。
脚下的路在这个时候已经变的平坦了一些,能清楚地感觉到脚下铺在泥土上的草地。这已经是这片森林中少见的“好路”了,其它人都放松了下来,加快步伐朝前走着。可是这片舒适的泥土上不仅仅是草丛,他们还看到了一些洒满草丛上的粘液与足有头颅大小的白色卵壳。
“真恶心。”铁钥匙吃力地踏在粘液上面,“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的蛋?”
“我们得赶紧走出去。”科说道,“希望这个家庭这时候在外面聚餐。”
驮牛忍不住笑了一下,尔后发现自己的笑声在这种氛围下有些不适,便收住嘴打趣道:
“放松,兄弟们...只是些刚出生的小家伙,没准能成为我们的午餐。”
“想想我们之前的兄弟们吧,也是在找‘午餐’的时候,成为了那些野兽的午餐。”铁钥匙接口道。
“注意观察,兄弟们。”赤蹲下身体,用手指触摸着那些湿漉漉的粘液,“还留有温度,它们刚出生不久,应该还在附近。”
“哦,森林之王,那你告诉我这是些什么?”铁钥匙一脚踹开一片卵壳,狠狠地将之踩碎。
“巨蟒。”赤有些担忧地看着眼前这些卵壳,“如果我没猜错,理尔城邦的猎人们曾经遇见过这种生物。”
“那他们赢了吗?”
“只是吟游诗人的故事。猎人都死了。”
这时候队伍中的一人突然发出了一声颤抖的惊呼,他的兄长森赶快跑过去捂住了那张闯了祸的嘴巴。
“来不及了。赶快隐蔽!”科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喊道。
他们纷纷散开,迅速地躲避在树干和卵壳的下面。周围“嘶嘶”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些暗褐色,带着黄色花纹的鳞片在草丛中闪过,密密麻麻,很快蔓延到了这片平摊的草地。不久后,数百条幼蟒互相纠缠着蠕动出现,朝这边涌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些幼蟒浩浩荡荡穿过了他们,甚至有些从他们脸上爬过。显然这些幼蟒还没有注意到几个“活人”的存在。
“可真是恶心。”驮牛抖着身体站了起来,他从后背掏出几条幼蟒扔了出去,“我们为什么要躲这些小家伙?他们的嘴连我的脚趾头都咽不下!”
赤紧张地看着驮牛,用手做了一个蛇的形状。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嘶嘶的声音还在继续,起初他认为是这数百条小蛇,可是他错了,小蛇们的声音杂乱不堪,而它们散到了草地之中,而那嘶嘶的声音则越来越大,透过那周围一切的嘈杂,像是在警告着些什么。
“算了。”赤叹了口气,他转身走出来,大声喊道:“这些小蛇出现后肯定有巨蟒!快!快跑!!”
说罢他便转身飞快地朝前奔跑。其他人听到这危险的信号也纷纷随之追了上去,只留下驮牛还愣在那里。
“为什么这么紧张…”他自言自语道,可是当他转过身时,一只简直比自己还要大的蛇头映在眼帘,“天啊…”
巨蟒的獠牙如同树干一样长,从那血盆大口中伸了出来。
求生的欲望这才从驮牛的内心闪出,他快速地伏下身子,身后恰好有几节杂乱枯萎的树干,他顺着树干的缝隙钻了进去,从而侥幸躲过了巨蟒那可怕的攻击。
驮牛顺着树干的缝隙爬着。那头巨蟒紧紧地跟随着这少见的猎物,没有离开的意思。驮牛知道离开了这些树木的屏障,下一次攻击就不会这么容易躲开了。
可是现状总是不断的变坏,枯木缝隙的尽头马上要来到,前面又会回到那片平坦的草地——巨蟒的巢穴里。
“这边!蠢货!”正在驮牛惊慌之际,他听到了伙伴的召唤。在草地的尽头,那片森林树干下,铁钥匙正摆手喊道。
这给了他在危难之中的信心,那句蠢货甚至让他还有点愤怒。他来不及思考便冲了出去,身后的巨蟒显然敏锐地发现了猎物的迹象,瞬间展开了行动。它弯曲着身体径直追赶着驮牛——那庞大的身躯丝毫没有一丝笨拙。
“啊!!!”他大叫着,闭上了双眼朝前冲去,在那张大口扑上之前,驮牛跳进了树木的缝隙之中。而他身后的树干则被那可怕的野兽直接刮去了半边。
“天啊…啊…”驮牛大声喘着粗气,“女神保佑…女神保佑…”
“小心…”在树干的遮蔽之下,赤观察着那还在外面虎视眈眈的巨蟒,“我们得继续前进,它远比我们想象的要聪明…”
“我想…我们闯入了它的巢穴…”铁钥匙思考着,“这个蠢货还把它孩子给扔了出去。我们在它眼里不仅仅是食物了…”
“说的对,是敌人。”赤说道,“我们得快点,在它没想到办法冲进来之前离开这里。”
驮牛擦了擦汗,他很庆幸自己捡回了命,不敢再说些什么。
告别那片可怕的空地,重新回到森林的深处则更加令人恐怖。树干交错地生长着,也许是在这里呆久了,这些树干也如同野兽的獠牙一般触目惊心。他们一路沉默地朝前走着,在这种环境之下,任何语言都无法缓解这如影随形的紧张...
“我说…谁听见‘咚咚’…的声音了?”终于,驮牛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看你被吓的,我们已经离那很远了。”铁钥匙略带嘲讽地说道,“哪有什么嘶嘶声。”
“呃…我…我也听到了…”这时候森说道。
“嘘…”赤回过头来,“它就在我们身边…”
一行人再次紧张起来,驮牛不由自主地朝其他人靠拢了过去,这次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掉队了。
视线里很难观察到那巨大的捕食者,周围除了暗绿色的树木便是在暗光下一片漆黑的缝隙。但是他们都相信赤的判断。
“木…”身为领袖的科不像赤那般仔细观察着周围,他则盯着队伍的每一个人,而此时此刻队伍里最弱小的木已经被这紧张的气息吓的愣在那里,双腿发颤。
“木…”科又喊了一声,“打起精神来…”
“我…我…”木的声音夹杂着哭腔,它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那把破旧的短剑,四处张望着。
“弟弟…”森的脸上也写满恐惧,但是他极力克制着,走过去抓住他弟弟的手,“不要怕…不要怕...女神会保佑我们…”
“女神?”这个时候铁钥匙仍然保持着他那刻薄的话语,“她可不会…”
“十七,你怎么样?”科提高了声调,压过铁钥匙的话,冲陌生人说道。
十七点了点头,尽管自己有伤在身,可是他依旧跟上了大家的速度。尽管此时他的脑海依旧一片朦胧,但是求生的欲望会不由自主的指示那副伤痕累累的躯体。
这时候赤又做出了手势,他小声说道:
“跟着我跑,千万不要分散。”
话音刚落,他们身后作为屏障的树木轰然倒塌,那环绕左右的“咚咚”原来是巨蟒在撞击着树木。这执着的野兽在清除了障碍之后再次出现在众人的身后。
这一次没有人迟疑,他们飞奔向前。而那愤怒的巨蟒紧跟其后,这次树木不再成为阻碍,它鲁莽地用巨大的身躯压倒了这些树干,不顾一切地朝这些侵占到自己地盘上的猎物冲去。
“没路了!前面是条河!”此时科大声喊道。
这条汹涌的河流将茂密的丛林从中劈开,赤看到河道上下起伏,并且布满了岩石。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队伍里的某人有了麻烦。
“木…”此时在身后的森大声喊道,他看见木已经由于过度的恐惧放慢了速度。森停了下脚步,试图回去拉扯一把已经愣在那里的弟弟,可是铁钥匙此时猛地拽住了他。
这时候不远处已经放弃逃跑的木转过头来,他的眼神在此时不再恐惧,反而略显坚定,他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是由于河流的响声让众人无法听见。转眼间,巨蟒冲了上去,张开了巨口...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血腥的一幕…他们都愣在了那里,不知所措...
“不…不…”只有森的嘶吼还在持续,“让我去救他…不….啊….”
“他完了...森!”铁钥匙紧紧地拦住他,“我们没办法!”
巨蟒并没有吃掉已经死去的木,只是将他那残破的尸体甩到一旁,它看到了不远处河边走投无路的“猎物”们,快速地向前行进。
“完了…我们都完了…”铁钥匙盯着前方说道。
“兄弟们…我想…”此时一旁的驮牛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想…不光只有这一个巨兽在盯着我们…”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在河边的树上,一只巨型的猎豹正潜伏在那里。
随着巨蟒的行进,猎豹也展开了步伐。显然两头巨兽抖盯上了这一批少见的猎物。就在他们一筹莫展之际,惊人,或许是幸运的一幕出现了。
巨蟒再次露出了那可怕的獠牙,而它这次的进攻却直直地扑上了同样发起进攻的巨型猎豹。
两头巨兽纠缠在一起倒在众人面前。显然这令它们都发现了竞争对手的存在,于是为了这批可怜的“猎物”,它们开始了殊死搏斗。尖牙和利爪撕碎了河畔的树木,它们的身躯在草地上纠缠在一起,嘶吼与尖啸震耳欲聋,这是一个机会。
而这些可怜渺小的人们只能尽量躲避那随时可能伤及自身的攻击。赤和科两人观察着巨兽的战场,试图在一侧找到逃跑的路线。
悲痛欲绝的森却没有理会眼前的景象,他疯了一般冲出去,试图穿过巨兽的战场。他似乎还妄想着能拯救自己可怜的兄弟,或者...仅仅是为了拿回属于他弟弟的那柄短剑。
“不…回来!”科命令道,“森!”
可是这命令丝毫无法阻拦他的脚步,森就这样冲了上去。这时候猎豹已经被巨蟒用身躯紧紧的缠绕了起来,而被缠住的它并未罢休,一口咬住了巨蟒的身体。两只巨兽都因痛苦翻滚着身躯——那猎豹的尾巴因此笔直地甩向了森...在那致命的一瞬间,森将自己兄弟的武器紧紧抱在怀中。
可是这一击还是直接将森弹飞,他在河边翻滚了几圈紧接着便被湍急的河水卷了进去。
“去救他!”这个时候科跑过去说道,“快!”
“这水流太…”赤试图解释这危险,可是无济于事。话还没有说完,科已经跳入了河流,赤见状没有办法,只好也随之跳入了河流。
“别…别扔下我!”驮牛看见了伙伴都跳进了河水里,他可再也不愿意独自迎接这头猛兽了,何况是两头,于是紧接着他也冲了进去。
“该死…都疯了!”铁钥匙骂道,他犹豫不决地做着跳河的准备,“喂,十七,你来不来?”
十七回头看了看依旧在战斗的巨兽,他走过来抓住了铁钥匙的领子。
“你要干什么…”
他二话没说,拽着铁钥匙一同冲进了河水之中。
两头巨兽的咆哮依旧在这片森林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