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益告老还乡的请命终究没有说出口，就是因为那一席家宴，才完全打消了韩益的念头。
其实，皇上在见了韩益决绝的模样时，其心中就明白了几分，韩将军，怕是没有再上战场的打算了。
但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正是需要韩益的时候，虽然如今没有立军功，但若他离去，必然会影响朝野内的士气。
要牵制住他，还需得用瑄妃。
韩益伤心，为了他多年前战死沙场的长子韩彦阮，也为了自戕在战场上的韩江。年岁的历练，他已经不是曾经冷酷凌厉的大将军了。
再失爱子，韩益不能再像从前，忙起来便忘在脑后。如今，韩江临死时的绝望，每每想起都心如刀割。
曾经，他爱听别人对他的奉承，喜欢谈起一场场披荆斩棘的功绩，而现在，他想到战场，那种刀剑插入人体的触感，那撕裂空气和身体的声音，就再此被唤醒，他一次次压抑着，只觉无比恶心。
“瑄妃已然怀了龙裔，太医诊过，才刚两月。”
皇上一句话，给了韩益当头一棒。
是啊，他还有个女儿。
后宫的勾心斗角、阴谋手段，头绪太多理不清楚，皇上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她们闹的麻烦便管上一管，终究是难以清肃。
更何况，中宫悬空，多少双眼睛盯着后印，哪一个都是不是善茬。
从小娇生惯养的韩婉灵，十六就跟了还是王爷的皇上。一直以来恩宠不断，心高气傲，哪里尝过什么苦处。可是如今，已经算不上是新人了。
若此时，没有了母家的支持，女儿那般的性格，只怕是难以自保，更何况要争什么后位。
韩益觉得胸中憋闷，眼睛开始酸胀，双拳紧紧握着，跪下对着皇上恭喜了一遍又一遍，叩谢了一遍又一遍。
韩家哪里离得开这皇城，从他成了这万众瞩目的大将军开始，自己就不只是自己的了。
那一瞬，对着儿子们的愧疚和思念，全部都被倾注到了韩婉灵身上，就算是拼去自己的一条老命，也要守着女儿一世荣耀，不受欺凌。
韩益打道回府，是王公公去送的，在别人眼里，又是一桩无上的荣耀。
演了一场戏，皇上也累了，见着王公公送走了韩益，也没忘依旧有一人没有处置。
“卫谦在哪儿？”声音中略带着疲惫
“回皇上，依旧在宫里呢。”
“去……”请字没有出口，咀嚼着那个字，皇上觉得更累了。
“去将花局的新鲜玩意儿挑点儿好的，都送去，怀亲王若是有兴致，就带他亲自去花局挑，不可怠慢了。”
说罢，和着奴才那句“是”，皇上起身向外。
皇上这么说了，就是高兴要赏了。上上下下不敢怠慢了。
怀亲王知道分寸，皇上赏他的就是天大的恩赐了，哪里有道理还自己去挑，千推万推的谢了恩。花局的人惶恐了，自然一拨拨的送去新培育的珍品。
怀亲王自然是高兴的，听着公公在一旁读着礼单，一盆盆争奇斗艳的花卉往里送着，恨不得当下就回了连州城，好好的品赏一番。
皇上这边没有了动静，慕容光倒有些坐立不安了。
从前，都是被皇上追着打，自己虽然形势有利，但仍是属于被动的一方。而且，瞧着皇上的动向行事，他还更加有把握些。
怀亲王带着韩益走了，没留下皇上什么话。通缉令还贴着，没人来撤了，也没有来捕他。
难道皇上真是把这云州城让给了他不成？容得自己如此放肆，还能留自己这么个安身之处，怎么想，皇上都不能这么做。
还是，皇上只不过是来接个人，该给自己留的陷阱和刀剑，也都还在后头等着。那么，这番交易，皇上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公子？”子车靖见自己推门进来，慕容光都没发觉，心下略一疑。
这一声，将慕容光拉了回来“啊，先生来了。”
回头正准备吩咐，居清墨已经上了茶，这才发觉自己方才想的是有多入神。
子车靖抿了抿嘴，眉心一皱，“公子先不必说，让我猜猜，公子听听对不对。”
慕容光点头，示意子车靖开口。
“一路以来，都是皇上出一招，我们便应一策。而且皇上招招狠辣，我们撑到现在也着实凶险。”子车靖缓缓说着，眼睛不去看慕容光。
“如今，皇上放了姿态，冷不丁的让了一步，倒让公子心中疑了，所以有些缩了手脚，不知如何应对。”
子车靖的话有些不好听，居清墨抬头带着惊讶带着不满的看着他。平日里谁敢这么说自家公子，子车靖定然是头一个不让，也不是没见识他的凌厉，怎么如今到调转的枪头，冲着自己人来了？
慕容光听出子车靖的不快，继续听着没有反应。
“不过也怪不得公子，皇上这一步确实打乱了我们的步调，但我看来，也不至于乱了阵脚。难道公子忘了，到底是为何将我带出虚芷峰的吗？”
慕容光一震。
“那日看起来公子并不像是有了虚名就能打发的俗人，但如今公子动摇又是为了什么。”
子车靖目光炯炯，慕容光愕然，有些惭愧闭着嘴没有答话。
“估摸着公子应该是累了，就不多打扰了，公子且多休息罢。”说罢，子车靖就退了出去，桌上的茶连动都没动。
居清墨有些愣了，就别说子车先生了，就算是从前乐大哥发脾气，也从来没有这样给自己公子脸色瞧，难不成是安泰又不好了？
不对，先生从不会迁怒他人。那就是，这几日公子百般让着顺着怀亲王，让子车先生心中不悦了？也不对，这般行事方法，还是先生自己提出来的。
真是怪了……
“公子，要不我去看看罢？”居清墨回头看，慕容光变了脸色，沉思着还不说话。
“不必。”慕容光阻道。
“可……先生看着有些……不大对劲。”居清墨不明白。
“先生生气是自然的，如今都到了这一步，我却开始犹豫不决，着实惭愧……”慕容光低头，笑容中怀着歉意。
“公子身上的担子重，每一步都需深思熟虑，且皇上如今的动向也不明了，更不能轻举妄动，先生近日的话，到底是有些过了。”居清墨不满，方才子车先生的表现，有些无礼了。
“若没有先生的那番话，我还不知道要懵懂到什么时候，众人将身家性命压在我身上，先生严谨些也是应该的。”
“可说到底，公子才是将军啊，再有多少人也应是辅佐着公子的，哪里就能这样数落的，就是老爷，也不曾这么和公子说过话。”居清墨说着说着，越发的不悦了。
慕容光见居清墨还气着，有些无奈“好了，我都不在意了，你也别放心上。先生直言不讳，也正是因为关切之深。”
“公子，就是因为你纵着，先生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僭越了！再这般下去，只怕是一般的谁，也敢骑咱们头上了！”居清墨说着激动，声音也大了，平白有些失控的意思。
慕容光没有答话，扫了居清墨一眼，透着些凌厉。目光落在了桌上的茶碗上半晌不说话。
居清墨木然站着，僵硬了背脊，将茶碗双手奉上。
“公子，清墨知错了。”
“我听你句句在理，哪里有错？”慕容光声音清冷，没有接过茶碗。
“背后议论先生是一不该，妄下定论是二不该。公子原谅清墨这一回罢。”
居清墨茶碗举过头顶，听得慕容光在前头叹气，伸手接过茶碗。他这才直起了腰。
“知道就好了，你为我思虑是好的，但这些事情我有定夺，背后议论，尤其是自己人，最是大忌，日后切不要再犯。”慕容光叮嘱，语气诚切。
居清墨点头答应，一室恢复平静，无人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