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浸着玉兰的香味，沁出一室的清新。
男子手执狼毫专心画着一幅山水，嶙峋的山石，汹涌的江水，气势磅礴，透着凌冽之感。
他移了手腕到留白处，笔尖空悬，迟迟没有落下。
“啪”墨水滴到了宣纸上，青黑色迅速蔓延开来。男子眉间微蹙，轻叹了口气，将狼毫笔放入水缸中，一手拈起宣纸细细看着那处墨迹。
“王爷，黄大人到了。”门外的小厮通报。
男子将画收至一旁“请。”说罢，便整了整衣冠出门去迎。
“下官参见怀亲王，给王爷请安。”黄杉走至近前，便行跪拜大礼。
“黄大人请起。”怀亲王颌首回礼。
“多日不见怀亲王，别来无恙啊。”
“只是一切如旧罢了。”怀亲王微微笑着说道，侧身一让，二人并肩入堂内。
黄杉看着眼前这气质脱俗，一贯儒雅的怀亲王慨叹，若不提长相，只看脾性，谁能知道这王爷和皇上正是手足兄弟。
“怀亲王还是这般淡泊养性啊。”推门进去，黄杉看着朴素雅致的装饰，不由得赞叹。说着，他注意到怀亲王桌上的残画，同样还有画中隐藏的凌厉。
“可是下官扰了王爷的雅兴？”黄杉抚摸着干涸的墨渍玩笑着问道。
“哪里，黄大人就不要取笑本王了，久不动笔，竟然生疏得连只鹰都不会画了。”说着，怀亲王不着痕迹的接过那幅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臣记得，怀亲王曾经最擅长画这山石猛禽了，如今怎么生疏了？”
怀亲王眉间一动，面不改色的继续说着“黄大人真当多来连州城看看，这里景色柔和优美，尤其是各色的花草最为动人，见此美景，早就忘了那嶙峋山景和山中猛禽该是什么样子了。”
黄杉一笑，转身去看院中正盛开的大朵玉兰，口中像是自言自语般“如此洁白的花，和王爷正配。”
怀亲王低头一笑“黄大人尝尝我府里斟的茶，都是我庭里植的花。”
“是。”黄杉回身坐下，端起素瓷的茶杯浅浅的品了一口，甚是清新带着淡淡的甜味。“王爷的茶果真不凡”说完，继续品了起来。
“黄大人过奖了，不过不是本王自夸，这花茶可真是下了功夫，又是植育、又是晾晒、又是挑拣，这一道道功夫下来，肯定非同寻常，一定是大人从未尝过的滋味罢。”说罢，怀亲王有些得意的自饮一口。
黄杉道了谢，轻轻叹了口气“许久未见王爷，忽的一见，才愈发觉得自己污浊了。”
怀亲王听罢，摇了摇头“哪里哪里，本王只是寻了些平常乐趣，也自得其乐，没有大人说的那般高尚。”
黄杉敛了神色，凝重的看着怀亲王说“王爷，下官现在想以昔日好友的身份问上一句，还望王爷也真心答我一句。”
怀亲王点点头，示意让他说。
“王爷以为如今的生活过到底如何，是否，还对往事耿耿于怀。”黄杉目光如炬，看得出他的真切。
昔日好友，这四个字在怀亲王脑中划过，是啊，再信任也不过是曾经之事了。如今二人身份立场不同，也怨不得他不能据实说了。
怀亲王苦笑了一下，“曾经的事，牵涉了太多利益恩怨，是我错怪了皇兄。皇上身肩重任，自然要顾全大局。如今我过惯了这淡泊闲适的生活，过去的种种，真的不想再计较了。”
黄杉看着怀亲王释然，心中也松了口气，自己向皇上极力推荐怀亲王，若他如今还是有所怨念，那必然会牵累到自己。为了得到他的真心话，也只好用昔日友情来做赌注了。
若是不到这亲王府来，黄杉肯定不会相信怀亲王说的“不计较”是否是真心话，但看他如今的样子，也信了大半了。
开始被迁至连州城，怀亲王心中有怨，在府中出言不敬，对往来“探视”的官员也毫无和缓颜色，被皇上一次次的贬罚俸禄、用度，但却不见他有所收敛。
后来，日子久了，怀亲王也收敛了，皇上也就不甚关注他，“探视”的官员少了，皇上的责罚也撤了，怀亲王甚至开始对皇上节日的微薄赏赐有了感激谢意。
皇上开始以为他是蒙蔽自己而做的假象，但如今看来，却是像真正顺服了。
看来，强权也好，宽厚也罢，到底是生活的清贫困苦才能真正磨去人的棱角。
黄杉放了心，对着怀亲王说“其实，下官前来，是有一事要替皇上一问。”
怀亲王一怔“皇兄？”
“是，其实此事怀亲王也应该有所耳闻，就是慕容光和司徒曲两大贼匪之事。”黄杉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可是图州城的慕容光？还有南楚的司徒曲？”怀亲王诧异。
这下轮到了黄杉惊讶。“正是正是，王爷难道不知他们犯上一事？”
怀亲王仔细一想，今日西南乱的很，难不成是和他们有关？“犯上？哦！隐约听了皇兄全国通缉两名贼寇，可是他们二人？”
“是啊是啊，王爷深居简出，可能不知此事来龙去脉，且听下官道来。”
黄杉接下来细细的将封官开始再到塞通之乱，后来到了韩益一败、江啸失利，最后说到荆山之乱韩益被擒。
其中说道韩江之死，怀亲王又是一阵唏嘘。没想到这二人竟然这么厉害，斩了韩江如今还擒了韩益。
黄杉口中的慕容光狡诈诡谲、凶残无比，自然多了许多没有的罪名，而皇上的残暴则被美化的极为宽仁。
一番话下来，怀亲王也难得动了怒。
“岂有此理！竟还有如此藐视皇威的大胆之人！”怀亲王面上一凛。
“正如王爷所言，朝廷上下无一不震怒于此，但皇上宽仁，留他悔改的机会，才让他活命至今，不过是念他慕容家往日惠民惠国。不瞒王爷，今日下官来，就是和此事有关。”
“有用的本王之处，竟可请皇兄开口，本王毕竟赴汤蹈火。”
“皇上正是知道王爷的忠心才派了我来啊，如此可见真是兄弟连心呢。”黄杉谄媚一笑，怀亲王打心里厌恶但也只能装着无谓。
“方才下官也说了，韩大将军如今正在他们手中，皇上仁厚爱臣，怎么能让韩大将军客死他乡，所以屈尊降贵，答应慕容光，只要放了韩大将军，便可容他们在云州城安家落户，既往不咎。”
“什么！？那也太便宜慕容光了！皇兄爱护韩大将军本王也知道，到底是两朝老臣，只是为了臣子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实在是……”怀亲王面上不忍，黄杉看到他这样的反应更加放心的说了下去。
“是啊，皇上真是千古圣君。不过，韩大将军受了伤，纵使慕容光明着放了，也难保暗地里做什么手段，所以，皇上想派人去迎韩大将军，正好可保护韩大将军的安危。”
怀亲王听到这里明白了几分，原来是此事，迟疑一会儿面露难色“嗯，说的正是。不过，黄大人也知道，本王这军队早就在来连州城便散了，实在不能去援助皇兄啊。”
黄杉摇头“不是要王爷的军队，是要王爷本人。”
“哦？”怀亲王不懂。
“皇上此番本就不打算再起争端，带的将士们多了，又怕慕容光等奋起反抗，伤了王爷和韩大将军，所以，想问王爷可否独自前去迎接韩大将军回朝。”
怀亲王一愣，没有即刻答应下来。黄杉又急着补充道“自然会让王爷带着伺候的小厮和侍卫，只是为了王爷的安全，没有军队相陪。”
“倒不是这个，如今本王也不习惯太多人跟着，独自去也未尝不可，只是……本王不涉官场多年，只怕有何怠慢差错可是丢了皇兄的颜面啊……”说着，怀亲王有些尴尬的摸了摸眉心。
“王爷！您可是王爷啊，何必自谦呢。”黄杉看着怀亲王有些犹豫，极力劝说着。
“不过是些贼匪，哪里谈得上怠慢不怠慢的，再说了，您身上流着皇家的血液，纵使是褪去华丽，但也尊贵的很，怎么会丢了皇上的颜面。”
怀亲王迟疑着没有说话，黄杉只好再劝。
最后，怀亲王好歹是答应了，黄杉完成了任务，自然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不顾怀亲王赏园观海的邀请，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连州城海风很大，黄杉紧紧裹着斗篷，回头看了一眼朴素的亲王府。那个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然不在，咏的出气吞山河的诗句、画得出栩栩如生的狮虎、扬的起骄傲灿烂的笑容的那个人，已然褪去了所有光芒。
剩下的，只有一个只知花草的闲散之人，这日子就是这么废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