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然凉了下来，黎明之时的温度更是清寒。居清墨帮着慕容光加了一层衣裳，然后披带盔甲。
昨日的一颗头颅激怒了慕容光，更激怒了军营里的所有将士，韩益将军还下了战书，若第二日还没有将司徒曲交出，那便是两军交战之时。慕容光即刻便在军中下了令，全力迎战韩益将军，绝不交出司徒曲。军中的士兵们明白，如此一战便是公然与朝廷作对，无论战败战胜，叛国之罪是无疑了。若是逃了，要逃向哪里？如今天下没有一处是太平的，当初若不是生活所迫，昏官相逼，自己又怎么会去当士卒。当然，韩益将军的军营也不远，趁夜而逃也不是不可，只是究竟将自己的生命交到一个仁爱的手里，还是残暴的人手中，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前者罢。
出了帐，所有人都已等在外面，见了慕容光出来，一齐跪地行礼。慕容光还礼了，便默默领着众人向外走去。
“我怎么看着公子今日有些不同啊。”居清墨轻声对凌予萧说。
“是吗？我觉得公子如此挺好的。”凌予萧笑笑回答。
“如此压抑的样子？”居清墨疑惑的问。
“压抑？我倒觉得这才是公子的样子，是前几日太压抑了。”凌予萧摸着鬓角悄声回答。居清墨抬了头，认真的看着慕容光，总感觉他与从前在府中的样子不太一样，就连尹大哥和乐大哥也是，也许凌予萧说的对，如此才是他们真正的样子吧。
军队整齐的向前行着，队伍中所有人的表情都是肃穆认真的，人人都知道战争如何无情，生命的消失如同滴水入海，不闻其响，不见其影，何况对手是所向披靡的韩益将军，可他们只能迎战。
忽然，军队停了下来。前方，慕容光见韩益也同样列了军队就等在那里。见慕容光披甲而上，司徒曲也身着戎装站在队伍中间，韩益冷笑一声，果然不出所料，昨日的激将法还是奏了效，纵然你机智多谋，不也还是中了圈套。
原来，韩益虽然奉了皇命先礼后兵，但他根本没有让慕容光安全回朝的打算。原因没有其他，韩益只不过是看不得小儿造次，一个下贱商人竟然也封了将军，让这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颜面何在！必得重重教训一下此般不知轻重的贱民，让其他妄图夺权为官的人也知道，命分贵贱，很多东西是生来便决定了的。
“慕容将军，最后再问你一遍，司徒曲，你交是不交？”韩益冲慕容光喊道。
“案件如今还未调查清楚，皇上现在捉人有些为时过早，既然案件还无定论，末将不会拘捕无罪之人。”慕容光回道。
“慕容光！看来，你是执意要和朝廷作对了？！”韩益的语气中充满了愤怒与不满。
“末将不是与朝廷作对，只是不同意朝廷对司徒曲的处置方式罢了。”
“哼！不必多言！不知慕容将军的军法武艺，是否也像你的口才一般好呢？”说着，韩益手一挥，一名身骑黑马的将士出了伍，不是别人，正是韩江，韩江身着一身灰黑战袍，身后披着和慕容光一般的赤红色披风。
“且慢，韩将军，在下还有一言相问。”慕容光不忙应战，韩江见着也停了下来，慕容光开口问道“敢问将军，在下昨日遣去的信使究竟犯了何罪，让韩老将军震怒如此，竟然斩其首级。”慕容光隐忍的怒气，身旁的庄维画见他微沉的眉眼，心中一凛。
“乱军之众，自然该杀！慕容将军何必多余一问！我军韩江上阵，敢问慕容将军敢不敢迎战？”说罢，韩益冲韩江使了个眼神，韩江驾着马冲至两军阵中。
“在下韩江，前来挑阵，慕容光速来迎战！”韩江嚣张的挥舞着手中的剑，语气也如最初一般狂傲，不知为何，慕容光眼中的他却带着深深的绝望。
乐予然请战，被慕容光阻了下来。
“他叫的是我，何况你已经胜过他一回了。”慕容光笑了笑，暗指那一日袭击韩江的便是乐予然。
“将军……”
看着乐予然欲言又止的样子，慕容光安慰道“放心吧，我自然会小心行事的。”说罢，慕容光一手按上了剑柄，夹紧了马肚子，冲向韩江，韩江见状也冲了上去。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韩益眯了眼，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的渗出了汗。另一边，乐予然等人也是提着心，易商棋紧张的不断深呼吸着。虽然他们对慕容光的武艺有信心，但韩江也不是常人，主将若是有任何闪失，都会使士气大溃。
谁知，二人在靠近之时，都收了兵器，二人擦肩而过。慕容光转了马头，双目有些疑惑的看着韩江。韩江见状，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阴瘆凄凉。在场的人皆被突然而来的转变震惊了，士兵们也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皆瞪着眼睛瞧着。
韩江收了笑声，颤抖着声音说道：“慕容光，你，终究还是赢了！”慕容光不懂韩江这话的意味，忽然他疑惑的瞳孔急剧收缩，狠狠踹了脚马肚子，向韩江飞速冲了过去。但是还是晚了一步，韩江的剑已然横过脖颈，慕容光听到利器划破皮肤的割裂声，下一瞬，鲜血喷涌而出，韩江直直从马上堕了下来。慕容光也急忙从马上下来，双手扶起韩江。
“韩将军！你！你这是为何！”慕容光看着汩汩的鲜血不断涌出，用手去堵，却怎么都堵不住。
“果然……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杀人。我……我就是不明白……，不明……白你，不……明白皇上，更……不明白……我自己。咳咳……咳，咳……咳咳，皇上……让我杀的人，有多少……是罪有应得？对百……姓宽仁相待，为何父亲……却要生气？为何，你们，你们都有……以为对……的事，而我，却做什么都是错……”韩江的泪从眼中流出，眼中是化不开的悲切与痛苦。
“韩将军！”慕容光目中带着浓浓的悲伤，双手用力想将韩江扶起身来，但就是做不到。
“叫……韩江……，我不要……不要做这什么……将军，倒不如……当个百姓……多自在……咳咳咳！”韩江的嘴角勾起悲凉的一笑。
“韩江……来人！快来人！”慕容光冲着军队大声呼喊着，韩江突然伸出双手，拽过慕容光的衣领紧紧攥着，眼睛紧紧盯着慕容光。
“慕容光！你告诉我……告诉我……我相信你，相信你这一次，是……是对的罢！是不是！是……不是！”
慕容光用力的点着头，哽咽着声音回答着：“是，是对的……韩江，谢谢你如此相信我。”
就在那一瞬，韩江的眼神涣散开来，双手一松，重重的摔下，被敲起的尘土滚卷着飞散。
赶至二人身边的子车靖与庄维画亦是一脸悲伤，子车靖望着扶着韩江的慕容光，缓缓开了口。
“将军，此时……还不是悲痛的时候，韩将军的遗体，交给我与维画罢。”
慕容光将韩江缓缓放至地上，抬起了头，面上痛苦的表情退了去，眼中却隐不去不甘。
“有劳先生了。”慕容光声音黯哑，交代了一声上了马，又行至阵中。
在远处观看的韩益生生将涌上眼眶的泪水压了下来，握着缰绳的手不住的颤抖着，他亲眼看着儿子在面前自刎，忽然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周身冰凉。直到看到子车靖将韩江的尸体搬起，才回过神来。忽然，韩益喉间爆发出一声怒吼，直直向慕容光冲去。韩益的士卒们见此，擂了战鼓，摇旗呐喊的也冲了上来。慕容光见敌军涌了上来，一声令下，士兵们也都冲上阵来。
“还我儿来！！！”韩益使得是一把长枪，刺、搭、缠、圈，全部冲着慕容光的命门而去。一旁乐予然忽然杀了过来，帮着慕容光一同攻向韩益。韩益痛失爱子，手中没有轻重控制，脑中出了愤怒和痛苦再不顾虑其他。
战场之上，两军相互厮杀，这一瞬杀了他，下一刻便可能会被人杀。这一剑可能救得了同伴，下一刀可能就要了自己的命。刀光剑影间，没有人退缩，也没有人知道该往哪儿退缩。天空，云朵悠悠的飘动，似乎与这场杀戮不在同一时空，燕雀停在枝头，茫然失措的看着这一切，已经有鹰鹫在上空盘旋，等待一顿丰盛的晚餐。
战争直至傍晚才消了声息，韩老将军抵不住慕容光等的攻击，带领军队撤退了，慕容光知道，他还会回来。战场上，易商棋、居清墨和司徒曲领着人打扫战场，扶伤员的扶伤员，运尸体的运尸体。众人都是静默着不多说话，慕容光带军回营后也将自己关在帐子里，让凌予萧守在外面谁都不见。
韩江的自刎，对谁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冲击。谁能知道，他在自刎之前是如何的纠结挣扎，皇上的无情，父亲的严厉，慕容光的宽仁，早让他颠覆了太多，他不知应该何去何从，却让他在此时作出决定。慕容光想想那个简单狂傲的韩江，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