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螺旋扶梯上来的碧翠丝喘了口气，大桶重重落在脚下，戈兰斯蒂上空的气旋若隐若起地冲掠着她的双眼，在耳畔，以及无数栏杆与栏杆的空隙间，一路行来，这股恼人的轻啸半刻也未曾停歇过。
此刻凭栏俯瞰，紧挨着扶梯入口的水塔基座如同蜜肭果的外壳，积水池则依旧波光粼然，看起来像面小镜子。十来个汲水的蕾卜(注一)只见其头、不见其身的在一起，她们头戴着的花布头巾使得她们更像一堆簇拥着镜子飞舞的小蝴蝶，而蝴蝶须——她们纤细的手臂，这时正轮流持着一把水晶勺，来回于池水和木桶之间。离地百公尺，一切熟悉的景象都化为新物，若在往昔，她非得一口气看个够为止，然而，这是在今天……
天色比着登塔前已阴沉了不少，距离塔顶仍有半程，如果在入夜前未完成任务，今晚碧翠丝将失去整整一公斤蜜肭果的食物配额。
碧翠丝双手紧扣桶上的拱形把柄，深吸了一口气，她又提起那只笨重的大木桶，当右脚触及上一级台阶时，一片水花从桶沿倾溅出来。女孩的柔弱腰肢总是在关键时刻失去平衡，而且无论如何努力，情况始终无法改观。
在远处，大片浮云一如往常在白金圣水塔的腰部环绕、盘旋，久久不肯离去。身为戈兰斯蒂联邦最高的建筑物群，白金塔六百公尺的惊人高度以及它直入天宇的无畏气势，令所有观者无不为之动容；相较而言，碧翠丝脚下——飞翔城堡里的这座水塔，仿佛变成了隔远观望大巫的小巫，再确切点，甚至连小巫的资格也排不上，因为围绕白金塔下方的三座副塔每座高度都比它来得更高、来得更为气派。与此同时，雄伟的白金塔亦是联邦主城巢台三万住民稳定的淡水来源，每当主城四周附城的水塔因为各种缘由停止供水时，永不枯竭的它总是挺身而出，救万千民众于水火之中。
“还是那般妙不可言，”碧翠丝满腹惆怅的伫足远望，“只是现在，我想要的是更多的勇气和力量。”她叹了口气。
“嗨，又是你，可爱又容易犯愁的小美人！”耶汝从水塔边探出脑门子，接着一柄镌刻着银色花纹的黑色长矛自上而下拄在台阶上。“天哪！是哪个天杀的让你干这样的粗活！看在艾琳的老面上，如果你想把这该死的水桶拎到那该死的收集间的话，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随着寒暄他身体轻轻跃向半空，一副巨大的合金飞翼豁然开展。
他的硕大脑袋的后部留着为数不多的辫发，这些金色悠长的小辫子在后背飞翼的扇动下四处飞扬，和他的出现一样让人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谢了，我不想惹麻烦。”碧翠丝头答道。
“麻烦？”耶汝发出好奇的声音，他注意到她的目光粘连在对面的高塔上。“你是说监巡官拜廷——喔，说的也是，听说这小子就喜欢躲在隐蔽的地方偷窥你们的一举一动，好从中寻找处罚的借口，然后趁机把属于姑娘们的食物配额占为己有。”他对准直立着的长矛狠踢了一腿，利用反弹之力在空中做了一次快速仰冲，随即围绕终点大范围的滑翔了一圈，稳稳当当飘落在碧翠丝下方。
在整个飞行过程中，耶汝没有丝毫的笨拙和滞缓显现，这与他肥胖的身躯很不相称，对此他本人似乎也颇有得色，大而鼓的金鱼眼里放着光芒。“没错！拜廷这小子现在就在二号副塔经营着他的买卖，而且我敢确定不用多久他就会像条癞皮狗似的嗅到这里来。说真的阿碧，我们得想一个一了百了的办法，不然明天你又准得挨饿。”他大声提醒说。
“可是……”碧翠丝望着膝边的木桶，不知从何说起。就在犹豫的那一刻，耶汝奋力拔起刺入木板的长矛，用突起的矛头挑起那大半桶水。“这可不行！”她大叫着，“你应该知道冒名顶替的后果比怠工严重十倍，那将是倒霉的得不偿失。”
“嘘！轻点！不是冒名顶替——”耶汝眨了眨眼，“我可不想让那家伙的顺风耳朵给听去，明人不打暗话，其实这只是我的无比庞大计划的冰山一角。我问你，可否感觉拜廷的验收要比从前苛刻许多？这段时间。”他随手把悬挂水桶的长矛前端架在栏杆横档的凹处，由于扶手是向下的坡形构造，这使得他多少分了些心。“仔细想想，譬如此人腰上的符牌，或者他的体形什么的。”他补充道。
碧翠丝凝视着那双被某种神秘浸没的鼓眼，宽而阔的脸轮将它们包围其中，脸上再找不到比之更大的东西了。鼻子下的厚唇也不小，不语时很分寸地紧闭，有时虽也外露难看的龅齿，但这并不妨碍本人大大咧咧地把笑笑出来。这个被人称作“罪恶的小胖子”的少年仍是如此的不可理喻，据传近来他叔叔圣迪?奥尔德里奇对他管教颇严，为此在四处流窜方面吃了不少苦头。在戈兰斯蒂，也只有这样的角才够本钱成天无所事事、想入非非，干些旁人想干却又不敢干的勾当。
“他是个尽心守则的好人……”
“大家都这么说。至于其他方面，我想他的顶头上司比我更清楚，此外，似乎他显得较比过去清瘦些，莎依娜说那是工作太过操劳的缘故。”碧翠丝轻声说。
“天地良心！他工作太过操劳！”胖子捂着大吼的嘴巴。“你这就跟我来，”他说，“等等，在揭穿他的老底前我们得把该干的活干完——这也是好戏登台前的前奏曲，听着，这次我们必需得打足十二分的精神去小心应对，不然以拜廷猎犬般的机敏劲儿，整桩事情只会越弄越糟糕。”
“我们……整桩事情？”
“是的，整桩事情！”
胖子用热辣辣的眼神投向她，他跨步向前，紧紧抓住碧翠丝的手，“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很弱小与无争，虽然你的体力和技巧还无法胜任手中的苦差，但，你咬着牙挺过来了。难道这一切还不能说明问题吗？权利与生俱来，若你不能享有，天理何在！相信我……”他笑了。“好吧，小姐，请抓紧我的手臂。”
当碧翠丝想着再要说些什么，咽喉已被来自双臂的压力弄得喘不过气来——她的双手被耶汝用力的握住，身体悬空而起，紧跟着他向高处飞去。
他们在塔巅圆形收集间外缓缓落地，耶汝微笑着伸展胳膊，让长矛上的半桶水缓缓下滑，直到悄然落下。他的臂力和技巧着实很不错。“恕我冒昧，”胖子抱歉道，“有时为了节省时间，冒一下险还是值得的。”接着他提着木桶走进收集间，在里面嘿嘿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