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住处在息河岸边不远处一条巷子的最里头，一间小客栈里。是两人找了大半个外城才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住处。客栈极小，房间也粗陋，并且只得一间，但在这杨桐花舞会的热闹日子里，能找到个住处已算是幸运了。
两人出来时，是顺着人流走的，倒没觉着多么挤。这会儿回去，却是逆着往河边而来的人流。即便是苏音很善于又挤又撞，这一刻也有些吃不消了。
走了不到半条街，小姑娘已叫起苦来：『别回了，我们去河边转嘛！那里保证不会有这种婆娘啦！再说，店子里也没什么人在，黑漆漆的，难道哥哥不怕无聊么？』苏音是惯于在人群里打转的小女孩，并且人越多越觉得兴奋。甄梓虽是极想回去，也极想告诉她自己并不觉得无聊，可看小女孩这样子，他不用动脑也知道，就算回去了，她也一样会自己溜出来凑热闹的。他自然不能任她一个人这么乱跑下去，而且他心里也隐隐有个想法，想去看看日间的那个叫韩烟的女子在不在。见苏音吵得厉害，也就依了她，转身顺着人流向河边涌去。
愈靠近河边，乐声便更清晰。
甄梓日间曾到过这息河，那时外城这一侧的岸上已开始有戏班在搭建戏台，锤敲锯木之声不断，大多数戏台都已有了完整的形貌。到得晚上，这些建好的戏台就都被人围满了。虽还是在操演着的戏，但围观者的热情一点也不见弱。
宽得足以行下两条渡船的息河之上，漂着各色的彩舫，舫中燃着灯火，鼓乐喧天。各个舫中都有伶人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曲调高低不定，一片丝竹之声混作一团，说不出的热闹。
直对着岸的几条小街里，有各式的时兴饰物摆在连成串的摊子上，还有人提着装满果子的篮子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的叫卖。
苏音扯着甄梓从一个戏台转到另一个戏台，一双睁得大大的杏核眼片刻也没闲着，那小小的身体里好像有用不尽的精力似的，竟不知道累。
连转了六七个戏台，终于在一棵树下寻到个空处，甄梓甩开她的手，有气无力地道：『你还没转够么？』人太多了，实在是很难从中找出一个伶人女子来。
苏音扯着自己的辫子在甄梓面前左晃右晃，咯咯笑道：『阿梓哥哥这就累了么？』甄梓顺势应了一声，道：『还不回去么？』小女孩扁扁嘴，不情愿地道：『可我不累呀！哥哥若是累了，便在这儿歇着吧，我自己去好了！』她扭过身拿手点着远处的两个戏台，『再看两个，看完我们就回。好不好啦？』她凑上来，嘟着小嘴道。
甄梓没法可想，又着实不愿跟着她再在人群里挤，只好点点头。苏音欢叫一声，一转身便扎进人堆里，转眼便没了踪影。
秋夜寒凉，这河边本该要比城里还冷一些，可现在却热得如同夏夜。在戏台和画舫辉映的灯火里，每个人的脸上都见不到倦意。
甄梓蹲在树旁，想努力令自己清静下来，耳边却吵闹得令他怎样也无法集中精神。
『小甄的灵识之力大有进境，定性却无甚长进。若被甄通知道，可又要挨训了！』剑灵絮絮地道。
『有什么办法！』甄梓叹了口气，突然一笑，道：『那便晚些回去好了。反正我爹他这一两年里也不打算离开南山！』『小甄的孩儿心性果然还未退去。吾以为经过两事，小甄会有所改变呢！』剑灵夸张地叹了口气。
甄梓也不应声，抬起头看向天空。
他也早已发觉了，除了早些日子在犀照时曾令得定性有所进境，这段时间来，虽也修过，却都无甚变化。难不成是遇着『障』了？
在南山时曾听某个弟子说过，听剑师在修练定性时会遇着『障』。
所谓『障』，自然是阻碍之物。武人有武『障』，听剑师的定性始于心境，其所遇之『障』，自然就是心中之『障』。听剑师修习定性，是为了于施放灵识之力时可以保持清明以掌控力量的内在走向，不至于弄出差错来。一个听剑师修习到一定程度，便会遇到『障』。这『障』或是因其思不透某个听剑时所遇的关窍，或是看不透某个事物的缘由，亦或是因无法掌握御剑术的某个招式而钻进了牛角尖。『障』皆是因其所经所历之事而起，因人而异，解得好了，自然会大有进境；若是解不了，便有可能一辈子陷在『障』中，再无发展。只是，一个听剑师在遇到『障』时，至少也得有了十几年的修为。可甄梓自得灵识到今，不过短短八年，所经之事又极少，何来『障』可遇？但若非是『障』，还有什么能解释呢？
『若真是“障”，小甄这般空想也是无谓之事。只需记得未解之前，慎用灵识之力便可！』剑灵劝道。
『也只能如此了！』甄梓叹了一声，低下头来。
又过了一会儿，仍不见苏音回来，甄梓想这野蛮丫头定是玩耍得忘了自己答应的话。便皱着眉站起来，准备进人群中去寻她。
刚要迈步，前面人群里忽然响起一阵碎碎的咒骂声，人群不情愿地分开条缝来，放出一个小姑娘，正是苏音。
小女孩飞跑过来，一见着甄梓便一头撞进他怀里，『阿梓哥哥，我们快走，有人追我！』她气喘吁吁地道。
甄梓不由一愣，随即放出灵识的外感朝人群里探去，却没看出异样来。
见他不动，苏音急得哭叫起来：『真的，真的有人在追我！』小女孩一张小脸已恐惧得有些扭曲，可甄梓的灵识还是无法从这热闹的人群里析出追来者的气息。他略皱了下眉，倏地想起小女孩这几年的经历，应该就是这些经历让她有了种寻常人没有的灵敏直觉吧！
甄梓也不再犹豫，扯着她的手便逆着人群往外跑。
随着两人动作的加快，灵识的外感果然在人群里探到了一丝不同于周遭的异动。一个，两个，三个……足有五人，自左右分别拨开人群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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