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天明剑侠录 > 第四章 疯和尚
    七月的婺州是多雨的,一眼望去,远山似黛,连绵起伏,烟雾缭绕,或浓或淡,恍如仙境一般。亓官儿哼着曲儿,坐在石头上,一抬脚,鞋底尽是湿哒哒黏哒哒的红壤。他掸了下鞋面儿,肚子又咕噜噜叫起来。

    “一切有无真,不以见于真。”

    亓官儿循着声音望去,原来是个糟老胖和尚唱着歌儿,“若见于真者,是见尽非真。若能自有真,离假即心真,自心不离假,无真何处真……”这几句,音调都差不多,亓官儿听不懂他唱的是什么,只依稀听见真啊假的。

    老和尚一身肥大的灰白色僧袍,脖子上挂一串半新不旧的佛珠,手里用油纸包着什么东西,粗眉细眼,酒糟鼻子,说难看也不觉难看,说平常又不觉平常,再看他脚下趿拉着双满是污泥的草鞋,真是不修边幅。

    亓官儿兀自摇摇头,摸摸空瘪的肚子,好似闻到一股烤鸡的味道。

    待老和尚走近了,单举右手,与亓官儿自自然然、毫不疏远地行了一礼,说道:“这石头,分我一半坐吧。”亓官儿挪了挪屁股,见和尚呵呵坐下,拆开油纸,里面竟然是只烤鸡。亓官儿愣住说不出话来,头顶飞过一只鸟,哑哑直叫。

    和尚撇脸瞧亓官儿盯着自己手上的烤鸡,忙往怀里藏,伸出一根指头指指天空:“要吃,自己打只鸟儿下来烤。”

    亓官儿笑着,随地捡了块石子,就向空中那么一掷,又听得“哑”地一声响,黑色的鸟真掉了下来,亓官儿不忙着拾起鸟,朝和尚肩头拍去:“我俩还真有点像。”说完,才悠然去拾起黑色的鸟。和尚不理他,一口咬着鸡腿,点点头赞道:“不错、不错。”

    咦?亓官儿俯下身细看,这鸟的喙还叼着一根白玉所制的管状物,当下喜道:“把它典当了,些许值些钱。”于是跑到老和尚那里,晃着死鸟,高兴道:“运气真好,打一送一。”

    和尚斜眼一看,这一看,脸色大变,此物内空方正,上齐下折,白花花的,质地十分细腻。和尚把手在衣服上搓了搓,就要去碰,亓官儿退后一步,道:“和尚,你也忒不厚道了,酒肉穿肠过也就罢了,可钱财乃身外之物,你就不要和我抢了。”说罢,自己将它抠下来揣在怀里。

    老和尚啧啧啧几声,站起身来自语道:“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觅兔角。果然、果然……”说罢,抬头哈哈大笑几声,一手拿着烤鸡翩然而去,双袖飘飘如同一只大蝴蝶,还一边唱道:“有情即触动,无情即不动,若修不动行,同无情不动……”

    声音渐行渐远,亓官儿望着和尚走的方向,脑里一片稀里糊涂,一屁股坐上石头块,叹道:“有够疯的。”

    他心想啊,和尚不在寺庙里修行,忘了戒律,疯疯癫癫的,而自己离开峨眉山,风餐露宿,指不定哪一日也变成像和尚那样。他从怀里掏出玉来瞧,念起自己的小铜剑被七鸟夺走了。这铜剑是他随身之物,自懂事以来他就跟随沁云师太,谁是父亲谁是母亲,根本不知道,唯有一枚铜剑或许可以印证他的身世。

    直待夜晚,亓官儿悄悄潜入七鸟林,林子里枝桠交错连理,半点月光渗不进,泼了墨似的树林深处行来几个人影,举着松油火把。亓官儿诧异七鸟半夜在林子里溜达作甚么,当下躲在一颗树后,静静观察。

    远远的传来说话声,不是很清楚。亓官儿依稀听得一个女子急急的声音:“那是用白玉模仿释迦牟尼佛的指骨舍利而制成的影骨,是圣骨,若不是八哥儿任性,怎会被黑鸟叼走?”

    一个男子回她道:“咱们慢慢找,一定会找到的。”

    声音越来越大,火光也越来越明亮,走来的两人,个头很矮、面色发黄的是七鸟中的麻雀,而那一个不正是早晨遇见的戚澜娍?火把热烘烘的光照着她,显出一张白净的脸来,她没有过于耀眼的美丽,却自有一番清婉之态,诗意与灵气兼具。她随沁梅居于江南,并不在峨眉山修行,逢年过节才会到山上与众人一聚,故而亓官儿虽认得她却很疏远。

    何况戚澜娍得沁梅真传,武功又高,哪像自己,在沁云眼中就是个不学无术的顽劣之徒,亓官儿心里默默叹了几声,缩在树后,把自己藏得更隐秘了些。

    “大海里捞针,都找到这会儿了,连半个影子也没有。”戚澜娍望着周围黑漆漆的树,显示无奈极了。麻雀则数着步子:一百三十一、一百三十二、一百三十三,就是这棵树。

    这棵参天的树,树冠遮住一片天,蓬蓬郁郁。麻雀说,里头有四个鸟巢。麻雀身子蓦地拔起,箭一般直冲上数丈,惊起数只鸟振翅飞起。而树下的亓官儿,一动也不敢动,屏住呼吸,心里默念:可千万别让他们发现我。

    “别藏了,快出来。”戚澜娍猛然吆喝一声,炸雷一般吓得亓官儿僵直了身子。

    麻雀从树上探出头:“我在找东西,没有捉迷藏。”

    戚澜娍右手按住剑柄,沉声道:“你下面有人。”说着,已向亓官儿一步步逼去。亓官儿冒了一身冷汗,情急之下,随手摸出个物件儿向戚澜娍一丢,站起来撒腿就跑。

    戚澜娍探臂抓住,却惊的不由后退一步,这是影骨舍利!连忙丢下火把,施展轻功朝神秘黑影追过去,一面喊道:“阁下请留步。”

    麻雀猛地从树上跳下来,也跟着去追。不消片刻,只见戚澜娍抓住那人,扭过他的身子,趁此处树木稀疏,借着一束微弱的月光,戚澜娍看清了对方的面孔:长脸,一双丹凤眼似在打量自己的反应。

    戚澜娍松了手,长长吐了口气,问道:“怎么是你?”

    亓官儿正踌躇如何解释,麻雀儿凑上前,指着他道:“你不是被八哥儿拿走铜剑的家伙?你为什么抢戚姑娘的马?圣骨为何在你那儿?”一连串几个问题,亓官儿只作求饶状道:“好师姐,我……你……”

    戚澜娍看了他一眼,背过身走了两步,双手交叉环在胸前,淡淡说道:“你在峨眉山上犯了什么错,竟要逃到这里来。我此番有要事在身,管不了你的事。其他师兄师姐必然会寻到你,那时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我劝你自己回峨眉山,求沁云师叔原谅。”

    亓官儿一听,这师姐不是沁云派下山抓自己的,顿时精神百倍,上前赔笑道:“师姐说的是。不过,我的东西……”

    戚澜娍也想起铜剑之事,对麻雀说道:“铜剑可还是在青鸟手上?我们去找他。”

    青鸟他们,兵分几路于林子里寻找影骨舍利,麻雀摆摆手,神秘笑道:“别急别急,要找他们,我自有办法。”说完,不知从哪儿掏出个小哨子来,朝四面八方“嘘嘘”地吹了几声,哨声又高又尖,穿透整个林子,他是使了内力吹的,故而声音绵长又带力量。

    不消片刻,六鸟闻得哨声纷纷翩然赶来。麻雀像孩子般高兴道:“诸位哥哥们,圣骨找到了。”

    鹦鹉忙接着道:“圣骨找到了,圣骨找到了。”

    戚澜娍上前,展然一笑道:“诸位辛苦了。机缘巧合,影骨被我师弟捡到了。”她摊开手掌,月光弱弱洒在白玉上,细腻质地竟把月光放大了几倍,美妙的光芒映入深深夜色。八哥儿望着它,心里一阵愧疚一阵欣慰。戚澜娍笑着拉过八哥儿,把影骨摆到他面前:“你瞧,它长这样。”

    看到影骨静逸安详地躺在手掌心,戚澜娍对八哥儿毫无责怪之意,八哥儿回她一笑,许久都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