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籍》 第1章地牢里的人和知音人 这里是一座不见天日的地牢。此前每天都会传进地牢的活泼琴声,已经断了有两日。 没有人能预料到,昔日被称为罗浮玉树的苏籍,此刻便戴着满身沉重的镣铐地呆在这种充满尘垢的地方,唯有看着蜘蛛吐丝结网来打发时间。 苏籍从一开始的失落、沮丧、绝望,到现在眼神呆滞,胡茬丛生,他好似已经换了一个人。 但如果有人刻意观察他,便会发现苏籍已经很像那只蜘蛛。 蜘蛛最厉害的不是吐丝结网的能力,更不是恐怖的视力,或者扑杀猎物时的敏捷。蜘蛛最厉害的是,它能等待。 如果网破了,蜘蛛绝不会沮丧,它会趁着时间还足够,立刻结一张新的网,且一定比前次更结实有力。 深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久已不曾打开的千斤铁闸门在机关开启声下,缓缓升起。 苏籍仿佛无意识的抬起头,眼神涣散。 来人身着暗紫色的衣服,衣领上有死灰色的宝石,跟他眼睛的颜色一般无二,袖口画着符文,像是道士做法事画的往生咒一类。 来人玩味道:“昔日罗浮的玉树,现在跟路边的杂草没什么分别嘛。” 他话音未落,神色一变。 因为苏籍的眼睛居然变为白色。 哧哧! 来人好似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中,越是挣扎,越是痛苦,他脖子变得粗红,想叫却叫不出来。 忽然间,来人脖子一松。他好像是一下子从水里被捞出来,大口大口的喘息。在这种时候,新鲜的空气对他而言,比金子还要珍贵。 随后,他脖子猛然一紧。 “不要。”吸进最后一口空气,来人拼尽所有的力量说出两个字。 脖子再度松开,来人好似又从地狱回到了天堂。 苏籍淡淡道:“钥匙。” 来人道:“我没有。” 脖子被勒紧。 来人袖子一抖,一枚造型像是墓碑一样的钥匙落在苏籍跟前。 苏籍没有用戴着镣铐的手去捡。 钥匙自动从地上弹起来,准确插入钥匙孔,并不需要转动。 镣铐居然不断变细,苏籍的手脚得以脱掉镣铐。 如果是寻常的锁扣,他早就破开了。这镣铐叫做葬仙索,大晋神朝的天庭专门用它来对付天牢里那些可以名列仙藉的江湖人。只有用配好的钥匙插入钥匙孔,在一股类似内家真气的力量作用下,镣铐才会由手臂粗,变得如拇指细,让戴着镣铐的人的手脚重获自由。 但苏籍很清楚,这里绝不是晋国京城的天牢。 他轻轻呼了一口气,地牢的空气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可他此刻享受的是自由的味道。 只有失去过自由,才知道它有多么珍贵。他发誓,今后再也不要失去它。 扭了扭手腕,苏籍才走到来人面前,静静地看着他道:“什么名字。” “黑七。”来人道。 苏籍道:“这里又是哪?” 黒七老老实实道:“河西走廊的尽头,再往前便是阳关。你出去是没用的,现在的你再不是清微道庭引之为傲的玉树苏子思,而是清微道庭的弃徒,天下人都知道是你偷走了清微道庭的传承信物紫绶仙衣。除了我们,没有人敢收留你这个清微弃徒。” 苏籍道:“你们?” 黒七看着苏籍,冷笑道:“是的,我们。想知道我们是谁么?” 苏籍道:“不想。” 黒七面露惊恐,他看到苏籍未散去的白眼,终于想起关于他的一个传闻,白眼不能惯。 意思是苏籍翻白眼时,便意味着他不会惯着那个人,一定要他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往往这种代价便是那个人的命。 一只白白净净的手掌,似清风一样抚过黒七的脑袋。 清风十三掌! 这是清微教名列中上品的武学。 黒七脑袋看着没有事,但七窍缓缓流出红白色的液体,那是血液和脑浆。 黒七缓缓软倒地上,苏籍从他身边走过,更没有去翻他的遗物,也没有带走葬仙索,他知道自己带着这里的任何东西,都会成为暴露自己行迹的线索。 当然他也太冲动了,没有仔细盘问黒七。 可苏籍就是这样的人,他觉得杀了黒七更简单利落,所以就杀了。 蜘蛛可以等待,但扑杀到猎物时,却可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 江湖跟大自然一样残酷,有时候容不下太多冷静的思考。 何况现在的他,虽然一无所有,却也没负累了。但凭心意快活行事,没有什么不好。 …… 从地底出来,是一座假山,这里是一座将军府。 苏籍看了看东边,那里只有一座阁楼。当他陷入灰心、绝望时,是一道充满生气的琴声唤起了他的斗志,让他振奋精神,才能从蜘蛛身上获得启发,将体内的先天紫气转化成蜘蛛丝一类的事物,从而创出一门清微不曾有的武学——炼气成丝,让他凭此脱困。 黒七的武学造诣并不低,如果他早有准备,决不至于一照面便给苏籍控制住。可是没有如果,他如何也想不到苏籍会创出炼气成丝这样的武学。 若是以往创出这样的武学,苏籍多少会有些得意,可他如今更在意那座阁楼里的人。 琴声应该是从那座阁楼传出来的,他想去感谢一下琴声的主人。 如果他没有料错,对方应该是一个正值妙龄的少女,而且极有才情,许多男子也该是不如她的。 苏籍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哪怕她不是那么好看,他也会报答她一番。当然,她定是极好看的。如果她是一个样貌丑陋的女子,那她的心,也必定如水晶一样透明动人。 人的美貌并不局限于外表,还有心灵。 有慧眼之人,便能赏识。 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随后苏籍手指一弹,气丝射出极远,刹那间,苏籍好似飞了起来,他已经上了一株高大的柏树,气丝收回,再度射出,凭借气丝的拉扯,苏籍像是荡秋千一样,去了更远的地方。 清微教的绝顶轻功逍遥游配合先天气丝使出,让苏籍好似一朵自在飞花,无声无息间便进入阁楼。 过了一会,苏籍脸色苍白地走出来。 …… 掌控阳关附近边防的抚边将军府,今日设起灵堂。 抚边将军家世代为军人,但到他这一代,却生出一个喜欢文墨的女公子。她不过十五岁,已经才学冠绝河西。 兼之生得明媚动人,理所当然成为许多河西青年的梦中神女。 但一场大病送走了这位女公子。 正是壮年的抚边将军双鬓在数日间灰白不少,但他依旧挺直脊梁,要陪女儿走完这尘世最后一程。 一名不知来历的宾客闯入灵堂,恸哭不已。 宾客们面面相觑,即使抚边将军都惊讶莫名。 这位来历不明的宾客突然进来,自然有家丁上前去询问。 只是一个个家丁靠近他,便会被震翻倒地。 如此,宾客虽然恸哭,但也等于是寻衅。 抚边将军的心腹军士上前,意图捉住这个无礼的家伙。 但他却提前一步出了灵堂,走得很快,居然没有人抓住他。 抚边将军唤来一名心腹,吩咐了一番。 “这个人会武功。”随着心腹离去,抚边将军默然道。 他双手握紧,皮肤变得青黑。 这是中下品的武学铁布衫,在外家功夫中,极为有名。因为大晋神朝军中便有一位大将修炼铁布衫到了第十三层,曾率领十八骑出征西漠,屠灭一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武功赫赫。 而不为人所知的是,这位抚边将军便是那十八骑之一。 拳头慢慢松开,皮肤变成正常的颜色。 抚边将军低声自语道:“凌烟你之前每天撑着病体为所谓的知音人弹琴,难道他就是你说的知音人。” 第2章我要一壶酒 黒七的尸体边上出现一个跟他同样服饰的人,这人轻声道:“如果先来的是我,那么躺在地上的便是我了。” 他从胸口取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些粉末,洒在黒七身上。 令人惊悚的事发生了,黒七居然从地上坐起来。 他七窍流血,脑袋像是失去水分的瓜果。 “黑九?”黒七道。 黑九道:“说说吧,你怎么被杀的。” 黒七于是缓缓述说了一遍之前发生的事,他声音不带丝毫感情,甚至有点诡异。 好似发生的事不是他亲身经历,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述说完毕后,黑九点了点头。 他点了一盏很小的天灯放在黒七手上,黒七倒下,天灯漂浮在空中,最终烧为灰烬。 于是可见黒七的尸体化成尸水。 黒九眼角的余光瞥见蜘蛛网,那蜘蛛已经不在了。他心道:“这里早已撒过无色无味的驱虫药粉,不该有蜘蛛结网的。” 接着他在一张纸条上写到:“有人暗助目标,请判官指示下一步行动。” 一只貌不惊人的灰鸽子从地牢中飞出去,黒九将地牢清理一边后才离开。 …… 河西走廊的尽头是阳关。 这是清微教第三任掌教长春真人命名的。 据说整个天元大陆是一个飘然欲仙的道人模样,长春真人行经此处,判定这里是道人的督脉中心,便以督脉的别称阳关命名此城。 西出阳关无故人,但苏籍的故人在阳关以西的西城。 他没有先去阳关以西,而是找了一个酒肆喝酒。 苏籍不是好酒如命的人,可此时胸中块垒非酒和剑不能消。 他不会随意动剑,因此喝酒是比较好的选择。 酒肆叫做当泸,生意还算兴隆。 老板娘是远近有名的大美人,何况她还是“阳关以西,豪富第一”的沈兴国的爱女,虽然这对父女已经在数年前就号称断绝父女关系。 可总有人觉得血浓于水,父女两能再度和好。 所以来酒肆喝酒的酒客,未必是为了酒来,更未必是为了看美人。 “我要一壶酒。”苏籍对老板娘道。 老板娘看着面前出现的男子,身姿挺拔,仿若岩上孤松,只是不修边幅,满脸胡茬,看着好似三十岁开外。 可拿钱的手掌宛如白玉,更像是少年人的手。 老板娘眼睛微微惊讶,因为面前男子的眼睛竟从黑色变为淡淡的青色。 正常人的眼睛怎么会变颜色呢。 她心中闪过许多念头,手却熟极而流打满一壶酒。 苏籍给了钱,将酒一饮而尽,然后倒下熟睡。 老板娘不由愕然。 她卖了这么多的酒,第一次见有人喝酒这么急。 她生怕这人出事,忙凑近看了看他。 发现他呼吸平稳,只是眉宇间,挂着一丝惆怅,瞧得让人心疼。 老板娘觉得他与众不同,没有叫醒他。 到了要歇业时,老板娘再次去观察苏籍,结果他自己就醒了,给了酒钱,然后离开。 忠心耿耿的酒肆老仆沈伯盯着苏籍离开,他暂时觉得这人不像是想轻薄姑娘的登徒子,所以没上前去警告对方。 第二天酒肆开业,苏籍又来,还是要一壶酒,一口闷掉后,又伶仃大醉,倒在老板娘身旁,眉宇间依旧有淡淡的惆怅。 一来二去,酒肆的老板娘、跑堂老仆以及客人们都是觉得这人有点怪,但确实没有什么坏心思。 何况阳关城里奇奇怪怪的人并不少,酒肆出现一个怪人,不足为奇。 老板娘心里很清楚,打开大门做生意,总要接触一些奇怪的人。她开这个酒肆,也是为了让生活更有趣一点。 等苏籍醒来后,老板娘忍不住跟苏籍说话,她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难以排解。” 问话时,她有些忐忑,亦害怕得不到回应,便很丢脸。 “有个很好的姑娘死了,我很难过。”苏籍回道。 老板娘为他伤心,说道:“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对吧,但你也不要太难过,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她脑海里已经补了许多爱情故事,甚至对方为什么每日来买醉都可以由此得到解释。定是他们已经两情相悦,却得不到家里人的成全,所以姑娘相思成疾,由此病重,而他亦因此非常苦闷,从而借酒消愁。 世上相爱的人总是不能相守,老板娘毕竟是感性的女人,眼里的泪水已经在打转,欲要夺眶而出。 苏籍的回答,让老板娘的泪水收了回去。 “我没有见过她,她也没见过我。” 老板娘方知自己误会了,她心里有些窘迫,忙岔开话题,继续问道:“你们不认识,为什么你还这么难过。” 苏籍道:“在我最绝望无助时,是她的琴音唤起了我的斗志。许多人都该死,但至少不该是她。” 老板娘虽然不明白其中细节,但苏籍言语里的悲伤还是听得出来的,她有些可怜他,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一直难过了。你的家人呢?” 苏籍道:“我是家中独子,父母在许多年前都去世了。后来我住在山上,那应该算是我第二个家,但前段时间我被赶下山了。” 老板娘不由怜惜,说道:“那你这些天都住在哪?” 苏籍指了指酒肆外一株大榕树。 许多鸟儿都在上面安家。 老板娘眼睛一红,说道:“这些天你一直在树上风餐露宿?” 苏籍道:“树上挺好的,早起鸟儿的叫声很动听,像吹得极好听的口琴,晚上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亦让人陶醉,对了,你的酒很好喝,你长得也很好看,我很喜欢。” 最后一句话如果是旁人说,定是调戏良家了。 而老板娘却听不出丝毫猥亵。 他觉得她好看,便不遮遮掩掩地说出来。老板娘很喜欢他这一点,因为他做人坦坦荡荡。 老板娘略作沉吟道:“要不,你住在我家里吧。” “可以。”苏籍回道。 老板娘见他答应得这么干脆,欣喜之余,又不禁犯愁,酒肆可没多的房间,让他和沈伯挤一个房间? 她犯愁时,门外进来了两个捕快。 老板娘本身家世不凡,所以很有些见识。当她见到两个捕快都身着玄衣时,便想起一个关于捕快的传说。普通衙门的捕快着的都是青衣,管的是普通人。而还有一种捕快,专门对付那些杀人越货,犯下大罪,足以惊动刑部的大盗悍匪,他们都归一个很神秘的衙门管束。 记得小时候有个捕头在她家喝醉酒,当着众人面说漏了嘴。 他管那个衙门叫六扇门。 后来那个捕头就再也没有来过她家。 她在阳关的衙门里见过他一次,如今那捕头只是衙门的杂役,而且听说他再也没有喝过酒。这让她对六扇门的印象变得更加深刻。 见到玄衣捕快,无论衣着还是气度,都远不是普通捕快可以相比的,老板娘不由自主联想到了神秘的六扇门。 两个玄衣捕快快步走到苏籍面前,相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然后其中一个玄衣捕快对苏籍道:“你是不是去过抚边将军的家里,在他女儿的灵堂上大闹,还打伤了……” 说到最后,他看了同伴一眼。 另一个玄衣捕快道:“是打倒了六个家丁,没人受伤。” 苏籍蹙眉道:“我确实去过,你们要来抓我走?” 玄衣捕快道:“你在朝廷命官家里闹事,必须得跟我们走一趟。” 苏籍道:“我不去。” 两个捕快相视一眼,各自用擒拿手抓住苏籍的肩膀。 然后两个人一下子摔飞起来,重重落在地上。 “入品武学沾衣十八跌。”两个人相顾骇然。 他们互相扶起来,先发问的玄衣捕快对苏籍拱手道:“原来是大禅寺的高人,这件事我们会回去和抚边将军说清楚,让他不再追究你,但请你尽量不要闹出什么事,否则惊动天庭,我们到时候也不好向上面交代。” 苏籍道:“我不是大禅寺的人。” 另一个玄衣捕快道:“那么敢问阁下出身何门何派,我等当如何称呼?” 苏籍道:“我如今无门无派,你们可以叫我苏籍。” 老板娘牢牢记住这个名字。 两个玄衣捕快也记下名字,准备回去查一查这个人。 他们绝不敢把这个苏籍当成普通的江湖人,毕竟没有哪个普通的江湖人会沾衣十八跌这样的入品武学,甚至偷偷学会了,也绝不敢在众人面前显露。 大禅寺的和尚,吃肉杀生。偷学他们的武功,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会给他们找到,并将其武功收回,说不定还会把偷学武功的人剁成肥料浇灌大禅寺的菜园子。 “我们这就告辞。”两个玄衣捕快急切回去弄清楚这个人的来历。 等两个玄衣捕快走后,老板娘才道:“原来你叫苏籍,还会武功。” 苏籍道:“确实会,还很厉害。” 老板娘对江湖事知之甚少,但听两个玄衣捕快说沾衣十八跌什么的,而且看他不动手不动脚就震飞两个大活人,确实很教人惊奇。 因此她没有反驳,而是继续道:“你知道那两个捕快什么来历么?” 苏籍道:“他们是六扇门的人。六扇门的捕快等级分为天地玄黄,他们是玄级,普通的江湖人见了他们,差不多就像老鼠见了猫。” 老板娘心道果然,她道:“可我看他们见了你,也像老鼠见了猫。而且你好像对六扇门很了解。” 苏籍道:“有人对我说过六扇门的一些事。” 老板娘微微一笑,决定逗他一下,她道:“我本来想留你住的,现在看来倒是不能留你,毕竟我只是个小女子,惹不起大麻烦。” 苏籍道:“那我走吧。” 说完话,苏籍就往门外走,竟也丝毫不留恋。 老板娘跺脚气道:“喂,你真走啊。” 她追出去,看着苏籍离去。 说来也奇怪,她看苏籍走路,跟散步似的,偏偏她已经尽全力跑,还是和苏籍越来越远。 她暗自懊恼,亦怨苏籍小气,一句话就被她激走了。 追得眼冒金花,老板娘眼见没指望追上,只得停下来,她气没喘匀净,便大声道:“我叫沈嘉楠,我没要赶你走的意思。” “嗯,我知道。”不知是不是错觉,隔着老远,沈嘉楠听到了苏籍的回答。她不知道苏籍心里补了一句,“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 苏籍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沈嘉楠视线里。 回到酒肆,她气息刚刚平静,老仆沈伯走来道:“老爷病重,寄了一封信,让你回去。” 沈嘉楠道:“都断绝父女关系了,还叫我回去干嘛,不回。死了也不见。” 沈伯叹口气道:“还是去见一面吧,你现在回去见,顶多气一时,若是不回去,我怕你后悔一辈子。” 沈嘉楠道:“那我再想想。” 沈伯追随沈嘉楠多年,见她神色,便知道被自己说动了,只是碍于颜面,不好直接改口。 他道:“你再想想。” 今天酒肆的生意并不算太好,满城都在传沈兴国病重的消息,大家都在打听这位巨富死后,遗产会落在谁手里。 至于沈嘉楠,因为早已和沈兴国断绝父女关系,怕是分不到什么财富,而且沈兴国一死,怕是沈园的人更不会管她。 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平日里一些因为沈兴国的缘故来照顾酒肆生意的熟客并没有来。他们原本以为沈嘉楠还有可能会同沈兴国和好,但现在沈兴国人都要死了,以后沈嘉楠多半是无根的浮萍。 沈嘉楠非是不通人情,所以她心下也明白这些。 故而心里更不是滋味。 说了不沾老头子的光,到底还是沾了。 其实这几年过去,父女俩该有的怨气,早都消散得差不多,但他们偏偏都是不肯低头的人,所以父女俩隔着数百里,却比隔着山海还远。 沈嘉楠终于还是想去见沈兴国一面,她提前将酒肆打烊,对沈伯道:“我们回西城。” 沈伯似早有预料,说道:“我已经准备好行礼了,咱们现在就走。” 沈嘉楠道:“他病重得连一刻都耽误不了么?” 她很清楚,走夜路是很危险的事。如果不是迫在眉睫,以沈伯的稳重,不至于要连夜赶路。 沈伯点了点头,说道:“姑娘,我们走吧。” 他心里却道:姑娘你要是白天走,不知多少人会拦着你。 赶夜路虽然危险,但也不易被人察觉。 …… 沈嘉楠坐在马车上,看着闭目休息的沈伯,心道沈伯准备得太周到了,这让她不禁怀疑这是老头子的意思。 “算了,只要老头子不是真的病重,我便再也不会见他一面。” 她心里这样想着,但心里又何尝不是希望老头子没有病重。 第3章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风烛残年的老人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 没有人知道,守卫森严的沈园,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进来一个少年的。 少年神容清妙,身姿挺拔,若岩上孤松,就是只瞧他落在地上的影子,亦教人说不出的心动。 凡是天下的画家见到他,必然会欣喜不尽,毕竟只要将他神态姿容描绘出十分之一来,便定是一副佳作无疑。 老人看见少年,不知从哪里生出一口气力,颤巍巍起身,朝少年咧嘴一笑。他久居高位,平日里十分深沉,此际却仿佛回到年少时。 只是他终归老了。 少年若是刚冒尖的春笋,他便是行将入土的朽木。 少年一抬手,有股无形的力量生出,将老人颤巍巍的身子稳住,他说道:“我向来不喜欢整理仪表,但为了对你表示一点尊重,我特意去刮掉了胡子,还沐浴过,换上新的衣衫。” 老人微笑道:“其实我更想看看你长胡子时的模样。” 少年不置可否道:“等我胡子再长出来时,你肯定已经死掉,所以你没机会了。” 他又顿了顿,缓声道:“你还是说说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吧。” 老人道:“人生过半百,该享受的,我已经享受过,不该享受的,我没有那个念想,所以没有未了的心愿。” 少年点头,说道:“沈嘉楠呢,她的名字是你请我取的,你对她的疼爱总要超出你其他所有的儿孙,只要你开口,我可以照料她下半生。” 老人道:“不用,我和这个孽女早已断绝父女关系了,而且你本来就不喜欢麻烦,我怎么能让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少年道:“我见你快死,心软了一点,所以才开口。但你既然这样说,那我便听你的,毕竟我确实不喜欢麻烦。” 老人淡淡一笑,说道:“我知道咱们虽然是许多年的老朋友,但你绝不是因为我要死了,才来见我。依你的性子,怕是要等我死了才会来。而且你的事,我多多少少已经知道一点。” 少年道:“那你也应该准备好把所有的产业都移交给我了,毕竟我现在能利用的资源并不多。还有,你的那些儿孙都一并在把沈园产业交给我之前赶走吧。你知道的,他们中有一些被我看见后,我定是会翻白眼的。赶走他们,是为他们好。” 老人道:“沈园产业的转让事宜我确实已经准备妥当,你只需要签字按手印便成,至于我那些儿孙,在你接手沈园后,绝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不过,你见到我那孽女是不是青眼了。” 少年点了点头。 老人道:“难怪你愿意照顾她,不过她确实是我这些儿孙里模样最好的。可惜脾气随了我,要是随你多好。” 少年道:“我又不是她爹。” 老人没好气道:“难道你还想当她爹?” 少年道:“你不介意的话,我无所谓。” 老人道:“我现在挺想叫人把你轰走的。” 少年道:“你外面的守卫加在一起都打不过我。” 老人哭笑不得,又道:“你今后打算复仇吗?” 少年道:“这件事不急,我要先找到紫绶仙衣的下落。” 老人知道紫绶仙衣是清微教的信物,天下人也都知道。没有紫绶仙衣,清微教的掌教便名不正,言不顺,如同大晋神朝的天子没有传国玉玺一样。而苏籍成为清微弃徒的缘故在于他是紫绶仙衣失踪事件的最大嫌疑人。他问道:“有什么线索?” 少年道:“暂时没有,但有人一定掌握了线索。” 老人道:“谁?” 少年道:“天涯海阁的人。” 老人道:“天涯海阁真的无所不知么?” 少年道:“不清楚,但这件事他们一定知道。” 老人道:“为什么?” 少年道:“放置紫绶仙衣的天机盒的打开方法除去死掉的老头子,便只有我,以及天涯海阁可能知道,因为天机盒本来是天涯海阁献给老头子的寿礼。” 老人了然,说道:“那你可以直接追问他们还将盒子的打开方法卖给了谁?” 少年道:“换做是你,你会承认你知道天机盒的打开方法么。” 老人道:“确实,这种事打死也不能承认。那他们怎么会告诉你紫绶仙衣的下落。” 少年道:“因为他们是商人,只要有利可图的事,绝不会错过。” 老人微笑道:“你当初教我行商可没教给我这些。” 少年道:“无奸不商,这还需要教么。” 老人不由一笑,说道:“你总能说出一些深刻的道理来。” 紧接着老人轻咳起来,风烛残年的他已经撑不起太多思考和对话。 苏籍一掌抵在他背上灵台穴,先天真气源源而入,老人枯槁的面色竞恢复了些许红润。 老人道:“谢谢。” 苏籍道:“不必。“ 老人道:“我现在真羡慕你,还可以活很久。要是能成为你们这种人该有多好。越是临近死亡,我越能感受到死亡的恐怖。” 苏籍道:“其实即便我要死了,我也不会害怕。” 老人道:“为什么?” 苏籍道:“因为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第4章 人事半消磨 老人沉默片刻,接着道:“我明白了,这个秘密我会带进土里。” 苏籍淡然道:“你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其实要不是因为你的钱,我才不想跟一个糟老头子相处这么久,说这么多话,但现在我也厌了,你快点去把你的儿孙们都赶走吧,你这大屋子我想我也睡不了几天,所以我想早点搬进来享受一下有钱人的生活,多住一天是一天。” 老人道:“其实你要成为巨富再容易不过,毕竟我靠你给的本钱和你教我的经商手段才有如今的家财,为什么你不愿意自己做,非要让我来操心这些,就不怕到头来,我一个子都不给你。” 苏籍道:“我很懒,并不想干这些事,如果你不给,我再想办法让你给便是。” 老人道:“你居然不是说很相信我,咱们可是从娘胎里出生便有了交情,难道你就一点不信任我们之间牢固的感情。” 苏籍道:“我现在只想跟你谈钱,不想谈感情。” 接着他又多说了一句,道:“我走了。” 他说走就走,外面的家丁护院,还是没一个能发现少年。 老人良久不语,少年说这么多看似刻薄的话,只是不想太过流露感情。他很不想死,因为他死了,能懂少年的人又少了一个,他会是多么寂寞啊。 可是生老病死,不会给你讲什么感情。他最终扯了扯床前的一根绳子。 很快有人进来,老人吩咐一番,不多时,老人的儿孙全都到了。 老人重病时,吩咐不要任何一个儿孙来见他,所以他们都没有献孝心的机会,现在老人把他们都叫来,显然是准备交代后事,因此儿孙们各自心里打算盘,自己能分到多少。 结果老人宣布的事让他们意外不已,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儿孙分到老人一笔财富,甚至老人都不是把家产交给小女儿沈嘉楠,而是交给一个陌生人。 “苏籍。” 这个名字让所有的沈家子弟牢牢记住。 无论他们多么哭天喊地,无论他们多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老人收回成命,但老人意思很坚决。 一众儿孙,全都被赶了出去。 直到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哪怕老人快死了,也将沈园的一切牢牢抓在手里。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机会,甚至平日里跟他们亲善的护院家丁,也早已不见人影。 嚎啕大哭都没有用,有沈家的人决定去找西城的官员做主,也有人不想惹事,准备在城里暂时落个脚,看看后续,还有人十分无能,竟晕倒过去。 而沈园的护院更是奉了老人的命令,要把他们赶出沈园方圆五里地。 一夜之间,苏籍的大名响彻西城。 因为所有的沈园产业,都在一夜间换了主人,而这个人便是苏籍。 老人时日无多,而这个叫苏籍的人在第二天便住进沈园大院。 据沈园的下人传出,这个人是个少年,但住进来后,从始至终都没有去见过老人,且纵情享受美酒佳肴,丝竹之声亦不断绝。 “主人,这是老主人的小女儿沈嘉楠和原本家里的老仆,她偷偷潜入院子里,被我们抓住,我们不知道怎么处置她们,所以请主人你来定夺。” 一名管家对苏籍禀报道。 他对这位新主人并无多少尊敬,但老主人已经把沈园交给苏籍,他们只能认下这位新主人。但他也打定主意,如果新主人要害沈嘉楠,那么他拼死也会护下她。 苏籍看向沈嘉楠,眼睛由黑变成淡青色。 沈嘉楠虽然见他眼睛变色没有过去那么深,可还是明白过来,道:“果然是你。” 这些天她一直听说老头子把家业给了一个叫苏籍的人,还以为是巧合,但见到苏籍的眼睛,才断定了这个苏籍就是之前店里的苏籍。 同时苏籍刮掉胡子后,居然是如此玉树临风的美少年,亦大大出乎她意料外。 苏籍弹了弹手指,捆在沈嘉楠和老仆沈伯身上的绳子竟自然断掉。 沈伯惊骇道:“无形剑气。” 苏籍道:“你练的八卦掌虽然不是名列九品的武学,但也足够让你踏上武道之路,使你为江湖中人。沈兴国能让你跟着沈嘉楠,说明还是挺在乎她的嘛。” 沈伯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名列九品的武学,但也知道自己修习的八卦掌跟对方的无形剑气相比,着实有天地之别。 他压制住心头惊骇,沉声道:“我家老爷当然对姑娘是在意的,可老奴更想知道阁下和我们老爷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籍道:“这一点,说来有点话长,所以我懒得说。而且你们能顺利来到西城,都是因为我帮你们解决了沈园那些人给你们的绊子,否则你就算有一身八卦掌功夫,到西城来,也得去掉半条命。” 沈伯这才恍然,难怪他们一路来到西城,居然一点意外都没出过。 他当时一路上都紧绷着心弦,总以为会出大麻烦,结果最终是虚惊一场。他之前还心里奇怪,原来根源在这人身上。 沈嘉楠不疑苏籍会骗她,目中流出一丝感激,又问道:“那我之前在外面求见,你怎么不让我进来。” 苏籍道:“沈兴国自己不想见你。” 沈嘉楠眼眶一红,说道:“不见就不见,沈伯我们走。” 沈伯不禁犹豫,他向苏籍道:“老爷真的是这个意思?” 苏籍道:“我没必要骗你们。” 他又对左右侍女道:“你们把她带去洗漱。” 沈嘉楠想要挣扎,结果被苏籍对着虚指点了几下,口不能言,手不能动。 沈伯看得骇然欲绝,无论是无形剑气,还是隔空点穴,都是他只听过没见过的高深武学,居然被个半大少年轻描淡写使出来。 这少年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和老爷究竟是什么关系。 沈伯实在疑惑难解。 他思量间,自己也被点住,然后和沈嘉楠一起被带走。 等两人走后,苏籍耳朵动了动。 他起身,双手揣进袖子里,走出庭外,看着苍天。 忽然恸哭起来,如猿猱之哀鸣,使人听之也忍不住跟着一起落泪。 左右的侍者跟着流泪之余,却也心下疑惑,不知道这位新主人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有人来这里传信,说是沈兴国断气了。 … 沈嘉楠被强迫着洗漱完毕,然后侍女给了她一身孝服。 她脸色发白,说道:“为什么让我穿这个,我不穿。” 侍女似有不忍,但还是说道:“穿着吧,老爷赶走了所有的儿孙,现在这大院里,除了你,还能有谁给他披麻戴孝。” 沈嘉楠道:“不,我不信。” 她眼中泪水不停往下流,过去再多的怨恨,都在此刻烟消云散了。 … 沈嘉楠终归换上了白色的孝服,守在布置好的灵堂上。 苏籍是第一个来吊唁的。 “嗯啊嗯啊。” 灵堂的人都面露古怪之色,原来这位沈园的新主人居然对着老人的灵位发出驴叫声。 他们想笑,又不敢笑。表情丰富极了。 但苏籍丝毫不在意,叫了数声后就离开。 沈嘉楠怔怔瞧着苏籍离开,她记得小时候老头子每不开心就喜欢偷偷听驴叫,这个秘密沈家其他人都不知晓的。苏籍和老头子到底是什么关系,沈嘉楠有了更多的好奇。同时她竟也感到开心,苏籍在灵堂上学驴叫,终归是为了老头子,无论如何,老头子都没有把毕生财富托付给一个狼心狗肺的人。 … 苏籍出得灵堂,去了城外的小树林。 树林里有河流,从中划出一只小船,停靠在苏籍近前。船夫一身暗紫,神秘莫测。 “沈兴国的头七后,我们会派人来收走沈园的所有产业。”他说话间,给了苏籍一个月牙状的玉坠。 苏籍收下玉坠,静静看着船夫。 船夫微笑道:“紫绶仙衣藏在草原的一个宝库里,而玉坠正是宝库的钥匙。你去塞北草原上可以找到打造钥匙的那个匠师,他知道宝库的位置以及钥匙的使用办法。” 苏籍道:“我要那个匠师的确切位置。” 船夫道:“这你只能碰运气了,你的运气不是一向都很好么。” 苏籍道:“你这样说,看来是很相信我会找到宝库。” 船夫不答反问道:“沈兴国赶走自己所有的儿孙,是因为不想他们当你的累赘吧,而且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也算是对他们的变相保护。很羡慕你,能有这样的朋友。” 苏籍没有回答,只有沉默。他已经没有这样的朋友了。四十年,仿佛弹指一瞬间的事。 小船划进树林里,然后树林里有鸟惊飞。 … 在沈兴国的头七过后,西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苏籍居然把沈园的产业都交给别人,自己孤身离开。 至于沈嘉楠,理所当然地被新来接收沈园产业的人赶出去。而这些日子里,那些试图来大院里闹事的沈家子孙,都被人关押着,直到苏籍离开,才被放出去,他们出来后,想要继续去沈园,结果被人告知,苏籍已经走了。 更让他们绝了闹事心思的是,新来接收沈园产业的人,居然是皇商。他们再是泼皮,也没有胆子跟天家耍无赖。 沈嘉楠亦不想见自己那些所谓的亲人,她和沈伯离开西城,甚至已经不打算回阳关,决定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她在马车上看着一张画,这是苏籍命人给她的。画上绘着水乡,两个垂髫童子,他们身后各自站着一个少年和老人,眉目跟身前的垂髫童子相似。应该是垂髫童子长大后,便成少年和老人。他们前面是湖水,山光秀色都倒影在湖面上。 沈嘉楠认得出少年是苏籍,老人是沈兴国。 画上题了一首诗:“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落款是苏子思。 这应该是沈兴国和苏籍的故乡,沈嘉楠从画中得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真相,苏籍和父亲是发小,苏子思便是苏籍。 她决定先去画里的地方,那里是大晋朝南方的某个水乡。 第5章 芝兰玉树 沈嘉楠去往南方,而苏籍却在阳关之北——玉门关的一座名叫落雁楼的酒楼上。 西出阳关,北出玉门关向来都是伤情之事,因为这两处都是边塞要地。 苏籍手里把玩着月牙状的玉坠。 他饮酒不停,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如此潇洒的美少年饮酒,在这塞北之地,可以说是一道风景。 忽然间,酒楼的楼梯响起曼妙勾人的脚步声。唯有体态轻盈,且受过严格的训练,才能让脚步声都这样曼妙勾人。 然后香风阵阵,一群涂脂抹粉的道姑出现在酒楼里。 有酒客好奇张望过去,便有酒客捂住他的眼,让他不要看。 还有酒客不解,便有知情的酒客轻声细语。 “玉门观。” 凡是听到这三个字的酒客,都一时间噤若寒蝉。 她们于附近一带,可谓恶名昭彰,不知多少良家子弟遭了她们毒手。 偏偏她们如此作恶,亦没有官府来追究,有人盛传,玉门观背后有朝中权贵支持。 反正落雁楼的酒客听说这些道姑来自玉门观,都不敢偷眼瞧她们,生怕被她们盯上,而且都暗自松了口气,今日酒楼上有这位潇洒美少年在,玉门观的道姑们决计是瞧不上他们的。 “师姐,你瞧他的手,跟咱们手上拂尘的白玉柄都没什么分别呢。”有个道姑指着苏籍,两眼放光。 其他道姑都看向苏籍,神态和这个道姑没有多少分别。 那道姑走上前去,眼含秋波道:“小公子,你跟姐姐回去好不好。” 苏籍不答话,举觞望天,翻出白眼。 为首的道姑见师妹居然抢先一步去和这个美少年搭讪,心下愤慨。 随后猛然见到苏籍翻出白眼,莫名心头一颤。 哐当一声,向苏籍说话的道姑人头落地。 无头的身体倒下,鲜血泊泊流出。 “破体无形剑气,翻白眼就杀人,你是清微弃徒苏子思。”为首的道姑颤声说道,她双膝一软,下身竟然流出昏黄带有骚味的液体。 苏籍一蹙眉,白眼未散。 道姑身后的同门听到师姐的话,都同样露出恐惧的神色。 然后她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气息断绝,只留下为首的道姑还活着。 可出手的人并不是苏籍。 此刻苏籍白眼散去,眼睛回归正常。 自楼道间有人徐徐走出来,他相貌远没有苏籍那样出众,却给人一种不可忽视的感觉。 苏籍平静道:“子行,你的金玉败絮功越发精湛了。” 道姑惊骇地向那人道:“你是‘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的赵子行,六扇门三巨头之一。” 如果说苏籍是罗浮玉树的话,那么赵子行便是芝兰。芝兰玉树,为清微绝代双骄。向来有人道“玉树种道庭,芝兰在天庭。”道庭是清微教,天庭是大晋神朝的别称。赵子行是清微教入世的代表人物,在大晋神朝的六扇门身居要职。因此他能作为第一个找到苏籍的清微人,丝毫不出乎苏籍意料。 赵子行微微一笑,向所有酒客道:“诸位,这是我清微家事,还请大家行个方便,先行散去。” 这些酒客们哪敢沾惹这是非,听了赵子行的话一个个作鸟兽散,甚至有人直接从二楼跳下去,生怕留在这里遭受池鱼之殃。 道姑倒是想跑,可是赵子行没开口,她哪敢走。 赵子行又对道姑道:“近来玉门观行事太过,等我有空闲,会去登门拜访舜华观主,向她说道说道,还请你把我的话带回去。” 道姑忙点头,慌忙离开。她慌不择路,从楼梯滚下去,却也没有任何叫唤,而是连滚带爬离开。 这清微教的绝代双骄对上,她可不敢不知死活的在一旁凑热闹,更没有报仇的心思。而且赵子行说是要登门拜访玉门观,她都有远走高飞的念头了。这位六扇门的巨头,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苏籍没有管离开的道姑,而是对赵子行道:“子行,你也不相信我?” 赵子行道:“小师叔,我愿意相信你,但我也是奉命带你回去,我希望你能当着大家的面证明自己的清白。” 苏籍道:“你把我带回去后,我怕是永远没机会自证清白了。” 赵子行道:“无论如何,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愿意跟我回罗浮,我一定让你有自证清白的机会。” 苏籍摇了摇头道:“我命由我不由人,你坚持要带我回罗浮,那就先得让我领教一下你的金玉败絮功。” 赵子行轻轻一叹,向苏籍一拜。 若是旁人便会以为这是赵子行向苏籍行礼。 事实上确实有这个意思,但不止这些。 苏籍深深知晓这个跟自己年岁相仿的师侄有多么可怕。 如果说他是能修炼先天气功的绝世奇才,那么赵子行便是修行武学的绝世奇才。他适合修炼除了先天气功之外的任何武学! 因为正常人修行武学需要循序渐进,逐渐打通体内的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方能成为一代宗师。 可是这个家伙一生下来,除了任督二脉,其他十二正经和奇经六脉都悉数打通,而且经脉坚韧开阔,远非常人可比。 所以这个家伙虽然二十岁才上山修炼武学,但进度却快过山上任何一个同辈。 甚至苏籍怀疑他已经先自己一步打通任督二脉,迈入通幽境。一入通幽,半步仙人。世间多少才高智绝的武学之士,直到油尽灯枯,都摸不到这境界的门槛。 当然,他修炼的先天气功无比特殊,即使赵子行已经是通幽境高手,足以名列仙籍,但也得交过手之后,才能分出高低。 赵子行一拜,便有股虚实不定的暗劲朝苏籍潮涌过来。 金玉败絮功是集刚柔于一体的上乘武学,这股暗劲随时都可能变为至刚至猛的掌力。 苏籍拍出一掌,姿势优雅,好似清风。 正是清微派的绝学清风十三掌。 这套掌法源自太华剑派的清风十三式,以掌法使动剑招,虽没有剑法的锋锐,却多了数分凝实。 好似飘絮遇上泼水,赵子行的暗劲前进不得。 苏籍得势不饶人,欺身上前。 赵子行面色凝重,足下步伐玄妙,大袖飘飞,好似柳絮纷纷,虚虚实实,无从捉摸。 转瞬间,这对芝兰玉树就斗上了数十招。 两人过处,尽是木屑。 这是他们功力逸散所致。 苏籍如玉树临风而立,天庭饱满的额头升起冉冉紫烟。这是清微派先天气功将要催发到极致的征兆。 赵子行目光一凝,他知道不能任由自己这位小师叔挥发先天气功,否则他必将陷入不利的局面。白净的手掌敷上一层淡金,以雷霆之势,劈向苏籍面门。 忽地赵子行身形有所迟滞。 他好似被一张无形大网捆住。 苏籍微微一笑,身如鬼魅般和赵子行对上一掌。 赵子行被无形之网粘住,金玉掌锐气受挫,仓促间和苏籍对上一掌,登时气血浮动。 而苏籍借着这一掌之力,飘然远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赵子行视界里。 赵子行缓缓吐出一口气,带着些许血腥味,面色稍有苍白。 先天气功修炼出的力量好似一张白纸,任由修炼的人描摹刻画。现在小师叔身处险境,反而激发出他惊人的潜能来,否则短短时间内,他决计创不出这样精妙的武学。 “我的神功还欠了一丝火候,否则就算吃了刚才的暗亏,也不至于跟不上去。”赵子行暗道。 只是他内心深处真的愿意将苏籍抓回罗浮山么,这是不得而知的事。反正他已经尽力。 第6章 塞上乌驹如云飞 此时正是人间五月,虽说远在西北的天山有雪无花,仍旧寒气逼人,但北出玉门的边塞,却正是牧草丰盛的时节,既无南国的烈日,也无天山之苦寒。 苏籍骑着马,马鞍有些破旧,因为买了一身仿佛白云的白衣衫,所以他剩下的钱只能买的起这个旧马鞍。 何况他很懂生活,旧马鞍骑着其实要比新马鞍舒服。 如同京城里的权贵服用寒食散后,喜欢穿宽大的旧衣一样。因为旧衣很舒适,不会伤到服用寒食散之后变得敏感的肌肤。 当然,要是有钱买垫上蜀地云锦的新马鞍那就更好了。 可惜他天生就有些穷命,当不得几天富人。手里有点钱,就喜欢花出去。 更何况花钱也是很快乐的事。 苏籍哼着小调子,身下来自大宛的乌驹在丰盛的牧草地,撒开蹄子纵情奔驰,好似在草上飞一样。 马上的少年白衣飘飘,亦像是在牧草上飘飞的白云。很久以来他都想知道像白云一样在天空里自由自在是什么感觉,可惜他的功力还不到那一步,不过要是找到那件宝物,倒是可以飞起来了。 玉坠挂在他脖子上,时时传来冰凉的气息。 马儿是良马,跑得很快,牧草也有半人高,苏籍心里想着,他要到哪里碰运气。他注意力并不太集中,所以等他看到前面有个身着绿裙的少女时,已经距她不足十步了。 “如果她被撞到,她穿绿裙子也该占一半过错。”苏籍心里又默默补充道:“谁叫她是花一样的少女,穿着绿叶一般的衣服呢,刚才无意识时,我只能当她是一朵花。” 勒马已经来不及,改变方向也是不可能。 电光火石间,苏籍从马上下来,将绿裙少女扑倒。当然,他还有别的办法,不过这样最简单。 然后马儿从绿裙少女和苏籍头顶上飞过。 苏籍打了个口哨,马儿绕了好大一圈才跑回来。 绿裙少女惊魂稍定,用草原话说道:“你打算压着我多久。” 苏籍笑了笑,起身上马,扬尘而去。 绿裙少女不由愕然,她可是草原上的明珠,这人居然都不向她赔礼道歉,更不多看她一眼。 好吧,刚才模模糊糊间,她觉得那个人居然好似比她还好看一点。 “他应该来自中土,如果是奸细,晋国也不会派这种人来,更不像是商人,毕竟皮肤比我都好,不像是经常奔波的人。咦,这是他掉下的东西。”绿裙少女捡起一枚月牙模样的小玉坠。 “还挺可爱的。”绿裙少女嘀咕道。 忽然间马蹄声响起,绿裙少女望过去,看到那匹乌驹好似闪电般冲向她。 不过这次没有撞到她,马驹被控制得很好,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马驹上的苏籍一抬手,好似有根无形的钓钩,将绿裙少女手里的月牙玉坠顺走,挂在腰间。他用草原话道:“这东西是我的。” 绿裙少女惊讶不已,同时回道:“我又没说我要留着,你这么急着拿走干嘛,不过你是怎么隔空拿走它的,难道你会巫法?” 苏籍道:“这是武学,跟你们装神弄鬼的巫法可不一样。” 绿裙少女撇嘴道:“我们天奴族可没有人学巫法,只有东胡人才会喜欢。” 东胡国是目前草原上最强盛的国家,当然用最大的部落来形容也很合适,草原的国家制度跟中土的国家制度确实没得比。 但东胡国的人能驱使兽潮南下,多年来算是晋国边塞的一个难以解决的麻烦。 苏籍道:“原来你不是东胡人。我看你眉目,居然有点我们中土人的样子。” 绿裙少女用发音有些不准的中土话道:“我们的祖先也是诸夏的后代,可不是东胡国那样的野蛮人。” 苏籍略作思忖,便道:“你们天奴族的祖先是姒淳维吧。” 绿裙少女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苏籍道:“大晋国的史书有记载,只有一支诸夏的苗裔在一个叫姒淳维的人带领下去了塞北草原。你既然自称是诸夏的后代,当然最有可能是姒淳维的后人了。” 赤汉神朝是上古夏国的后裔,姒姓。诸夏便是赤汉神朝在中土之地分封诸侯国的统称,大都也是姒姓。当年赤汉神朝覆灭,诸夏的苗裔多数消亡,只有少数诸夏苗裔逃出中土。 苏籍心道:“作为诸夏苗裔,大都自认为有天神血脉,所以他们在族名上加了个‘天’字。想必是他们怕遭到东胡的猜忌,不敢太过高调,才在族名后加个‘奴’字,毕竟儿子给父母当奴,也算孝道,还显得低调谦逊。听说如今东胡国的内部倾轧很剧烈,已经好几年没有南下,看来草原很可能改换霸主,若是天奴族能成气候,我倒是可以暗中相助一番。” 他是中土人,如果草原改换霸主,自然更倾向于有中土血统的诸夏苗裔部落。 当然要是让他深入参与其中,那也是不可能的。 而且天奴族要是惹他厌憎,搞不好他还会翻白眼杀人。 不过最近他比较修身养性,这段时间也就翻过一次白眼。 苏籍道:“带我去你们部落吧。” 他颐气指使,绿裙少女气愤不已,说道:“凭什么你让我带你去,我就要带你去,你刚才还没向我道歉呢。” 苏籍道:“我可是救了你一命,而且你自己穿着绿裙,在牧草里根本不显眼,要是被撞倒,也怪不了谁。” 绿裙少女听到第一句,心想也是这么一回事,怨气消了不少,她道:“附近有狼的,我要是不穿绿色衣服掩饰一下,被发现了怎么办。” 苏籍道:“你不知道狼是不能分辨色彩么,你穿什么颜色对它来说都一样,而且狼寻找猎物主要是靠嗅觉,视力只有在夜间才比较好,所以它们捕食大都选在晚上。” 绿裙少女将信将疑道:“真的么,不过你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狼确实喜欢在夜间出没,只是附近出现了一头紫狼,部落的老人说那是战败的狼王,现在沦为独狼,不管白天夜里,要是落单被它撞到,都很危险。” 苏籍道:“既然是独狼,确实不好预测行动,你既然知道危险,为何还一个人跑出来。” “萨纳尔大叔在打铁,叫我帮他取一壶月牙泉的水回来淬炼剑胎用。他腿脚不便,我只好去帮他。”绿裙少女道。 苏籍神情一柔,说道:“原来你还是个热心肠的姑娘,对了,我叫苏籍,你叫什么名字?” “温朵娜。”绿裙少女道。 苏籍点头道:“你名字挺好听的。” 温朵娜道:“虽然你会草原话,不过你真知道我名字的意思么?” 第7章 星宿海和月牙泉 苏籍信口拈来道:“长满青草的小山坡涌出的一股清泉,被风吹响,哗哗作响的声音,即称为温朵娜。” 温朵娜道:“你居然真的知道,看来你是中土人里比较博学多才的,因为他们很多人都不了解草原的事。” 苏籍道:“我还知道萨纳尔是太阳的意思,太阳象征火焰,倒是挺符合他铁匠的身份,不过跟火焰有关的草原语还有一些,他以太阳为名,看来心气很高。” 温朵娜道:“是么,不过萨纳尔大叔现在除了喝酒,便是打铁,但每次造出的铁剑都只能用一次。可他有一点很好,无论喝多少酒,都不会耍酒疯,所以我才愿意帮他。” 苏籍道:“听起来是个有意思的人,你帮他取的月牙泉取到了么?” 温朵娜拍了拍自己身上空空的水壶,发出回响,她道:“还没到地方呢,不过说起来月牙湖和你的玉坠还挺像的。” 苏籍道:“玉坠是月牙样式,月牙泉听名字就知道长得像月牙,你说像不像?” 温朵娜脸一红,说道:“你要去我们部落,就先等我打好月牙泉吧。” 苏籍一伸手道:“上马,你指路,我带你先去月牙泉。” 温朵娜犹豫一下,可看见苏籍十分坦然,而且草原上的女儿家都没中土女子那么扭捏,所以她抓住苏籍的手,翻身上了乌驹。 马鞍很舒适,苏籍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像是晚上见到的星空,干净、悠远还有一丝不可言喻的神秘。 温朵娜指了月牙泉所在的方向,随后苏籍朝那个方向打了个响指。 乌驹好似得到指令,于是扬起蹄子,在丰盛的牧草上自在奔跑。 耳畔风呼呼而过,苏籍的声音却清晰透过风声,传入温朵娜的耳朵里,他道:“你怎么没骑马?” 温朵娜道:“我的小白龙被可恶的东胡人抢走了,除了小白龙,我不会再养别的马。” 苏籍倒是不奇怪,草原上弱肉强食,若是部落太过弱小,别说被抢走一匹马,便是人口也会被掳掠走。 其实天下的国家互相征伐,归根到底也是弱肉强食的表现,连千年前的圣贤都要发出一声感慨,诸夏无义战。 但这些跟他关系也不大,天下事自然有天下人去操心,而且有人操心天下事后,最终还被天下人辜负。 他不想辜负谁,更不想被辜负。 策马奔腾,行出数里,抵达一处坡顶,苏籍勒马,目光所及百里地,居然尽是大大小小泛着清光的冷泉,小则数丈,大则数十丈,如星斗散列。而在十数里外,更有明泉形似月牙,波光粼粼,占地颇广,一眼看过去,好似月亮坠落进群星里。 何况此时四山沉烟,碧天在水,铮铮杂鸣,苏籍由此浑然忘我,不知天风声以及腰间环佩声。 温朵娜打破苏籍的沉醉,说道:“前面是星宿海,中间那口便是月牙泉,水质是这里最好的。” 苏籍轻轻点头,悠然道:“不曾想,草原里有这般奇景。” 温朵娜道:“听闻中土里美景更多,有连峰去天不盈尺的高山,亦有自九天落下的大河,其实我很想去看看。” 苏籍道:“你想看,可以自己去中土瞧瞧,我早已经瞧过了。” 温朵娜道:“我又没说要你带我去。” 苏籍道:“先去打你的泉水吧。” 乌驹从山坡俯冲下去,快若奔雷,盏茶时光便到了月牙泉。 温朵娜下马去打水,刚将水壶伸进泉里,忽地脸色变得煞白,因为泉水倒影着一头紫狼的影子,她甚至脖子间感受到腥臭的狼口恶气。 “你打水便是。”耳畔响起苏籍的声音。 温朵娜看到水里紫狼的倒影居然被提起来,她回头一看,原来苏籍一只手抓住紫狼的后脖子。 这紫狼有半个成年人那么大,居然好似狗崽子一样被苏籍抓起来。 温朵娜慌忙地打好水。 呜呜呜! 紫狼发出低沉的哀嚎。 温朵娜见紫狼在苏籍手上毫无反抗之力,目中对苏籍多出一丝崇拜之余,心下大是安定,她道:“你打算怎么处理它?” 苏籍道:“我在想狼肉好不好吃。” 温朵娜道:“狼肉不好吃,不过皮毛倒是很值钱,要不你把它剥皮。” 这紫狼似乎通人情,忙摇尾乞怜。 温朵娜见它可怜,不由有点心软,便道:“我看它通人性,又这么可怜,要不咱们放了它。” 苏籍道:“好。” 他将紫狼丢下,那狼立刻变得气势汹汹,眼睛放出凶残的绿光往温朵娜扑去。 温朵娜吓得六神无主,呆呆看着紫狼将她扑倒。 她眼睛一黑,只道这次死定了。 结果半响过去,也没发现狼口咬上来。 她奋力推开身上的紫狼,只见狼头破开一个血洞,鲜血泊泊流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她心下感激不已,这次苏籍是实实在在救了她一命,虽然她不知道苏籍是用什么办法将紫狼的头颅破开的。 苏籍笑道:“它是被赶出狼群的独狼,觅食并不容易,所以你肯放过它,它却不肯放过你,除非你愿意舍身饲狼。” 温朵娜拍了拍胸口,定了定神,随后叹口气道:“萨纳尔大叔说过草原上什么野兽都可以救,唯独不能救独狼,他说的真有道理。” 苏籍道:“狼性残忍,恩将仇报并不稀奇,但有时候,人比狼还残忍。” 温朵娜道:“听你的话,好似遇到过这种人。” 苏籍道:“不说它了,咱们走吧。” 温朵娜道:“等等。” 她取出一只匕首,将紫狼的皮毛剥开。 剥皮时,温朵娜还发现狼头的血洞里什么都没有,她更是好奇,苏籍到底用什么砸出一个血洞的。 总之这个人奇怪的很,又很有本事,自称会跟巫法挺像的武学。 萨纳尔大叔知道很多东西,她回去后问问他,什么是中土的武学。 把狼皮完整剥下来,处理了一下,温朵娜道:“这块狼皮你留着,拿去市上交易,可以换十金。” 苏籍听到要自己拿去换钱,便不太感兴趣了,何况狼皮虽然经过温朵娜简单的处理,但还是有味道,若放在自己身上,他还是挺嫌弃的。他道:“我不要,你拿去吧。” 温朵娜道:“好吧。” 她见苏籍不要,也不多劝,在她心里面,紫狼皮还可以有别的用途。 第8章 驱兽 “我们走吧。”温朵娜将紫狼皮包裹好。 苏籍耳朵一动,招手道:“不急。” 他目光触及到更遥远的地方,临水丰盛的牧草摇曳不定,但如果仔细观察,便会明白,这不是风造成的。 此时只有微风,而牧草的摇曳动静却又稍微大了一点。 而且还有丝丝怪异的啸声,夹杂在风吹草动里。 温朵娜见苏籍神色,意识到可能有情况。 苏籍徐徐收回目光,对温朵娜道:“你见过东胡人的驱兽术么?” 温朵娜道:“听过,并没有见过。” 苏籍道:“马上你就能见到了。” 他话音一落,数十丈外的牧草里冒出狼群,一字散开,将苏籍两人呈弧形围住在月牙湖边上。 弧顶处,一名头缠白巾的中年男子出现,别着一只胡笳。 他身材威猛雄壮,好似猛虎在驱使群狼。 在他身下趴着一只白狼王。 中年男子的目光从温朵娜身上一掠而过,精悍的眼神集中在苏籍身上,他用中土话道:“晋地的武学高手,你可以走,但得留下你身边的女孩和紫狼皮。” 他的中土话比温朵娜还要标准,而且苏籍听出一些大晋神朝京城的口音。 苏籍暗自推测,这人可能去过晋国的京城。 这并不奇怪,东胡虽然是大晋神朝的对头,但这些人素来仰慕中土的文化,每年都有派遣人前来中土交流。 大晋神朝出于自信和想要更多的了解东胡,因此并不禁止这种行为,只是会暗中监视他们的行动。 中年人语气强硬,目光炯炯,不离开苏籍的双足。 温朵娜神色有些惊慌,她可不想落在东胡人手里,如果苏籍抛下她,她就立刻自杀。 只是百十头狼围着她和苏籍,温朵娜即使见过苏籍奇异的本事,也难以想象她们有机会吐出狼围。 苏籍微微一笑,问道:“你要这紫狼皮和她,是想作为礼物送给谁吧。” 中年人道:“不错,我叫苏赫巴鲁,四王子招我去做千夫长。我路上正好收服这狼群,知道它们之前的首领是一头紫狼,这在草原不多见,所以才想拿它作为我对四王子的献礼,而这女孩生得漂亮,我若是将她献给四王子,必能更得四王子的欢心。” 苏籍道:“你知不知道你很美。” 苏赫巴鲁形貌威猛,但跟美自是沾不上边的。他见苏籍这翩翩美少年夸他,心中多少有些得意,他道:“是不是因为我有美髯?” 他胡须不过一握,可自来崇敬大晋神朝一位留有美髯的武将,因此觉得自己身上最足可观的便是胡须,便以为苏籍夸的是这个。 苏籍摇头道:“我是说你想得很美。” 苏赫巴鲁听后,才知道被戏弄,他恼羞成怒道:“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显然十分推崇中土文化,脱口便是一句晋国的俗语。 紧接着便是一声怪异的呼啸。 狼群紧逼上前。 温朵娜更加害怕,她道:“怎么办?” 苏籍十分淡定,说道:“没什么。” 他拉起温朵娜上了乌驹,吹响口哨,乌驹奋蹄如飞。 有三五只狼率先扑上来。 苏籍大袖飘飞,好似大鹏展翅,拍拍拍的脆响发出,这些扑上来的狼个个东倒西歪,而且关节扭曲,再难正常行动。 苏赫巴鲁惊骇道:“分筋错骨手。” 苏籍骑着乌驹朝他迎面过去,笑道:“你对中土武学还真有点了解。” 旁人用分筋错骨手都是实实在在的用手,但苏籍将真力贯注在袍袖里,照样发挥出这门精妙武技的威力,已经有几分武学宗师的风采。 群狼终归不是严整的军队,被苏籍冲击起来,立刻变得散乱。 即使苏赫巴鲁擅长驱兽术,也收拢不住。 眼见得乌驹离自己不足数丈。 他一挥胡笳,足下白狼纵跃往苏籍扑过去。 这次苏籍没有用袍袖,而是发出如若清风的一掌,拍在白狼脑袋上。 白狼被拍飞,同时乌驹吃痛,半仰起来。 温朵娜一声娇呼。 苏赫巴鲁持着胡笳,从斜刺里杀出,目标正是温朵娜。 可是到了半途,苏赫巴鲁一声怪叫。 他持着胡笳的手腕应声而断,断口整齐,好似被利剑斩过,鲜血喷薄出来。 苏赫巴鲁吃痛下,掷出一枚银弹,登时烟雾滚滚。 待到烟尘散去,乌驹落定。 苏籍策回马首,看到月牙湖有一条水线。 这家伙是个狠角色,当机立断,从水里逃走。 不多时,对方就进了芦苇丛。 苏籍略作沉吟,还是决定不追。他对附近的地形不熟悉,而且吃不定苏赫巴鲁是否有绝命反击的手段。 他虽然说过东胡人的巫法是装神弄鬼,可其并非是一无可取之处。苏赫巴鲁既然会驱兽术,也可能懂得奇诡的巫法。 穷寇莫追,是前贤总结过的经验教训,苏籍自然懂得。 狼群见到他大发神威,兼之白狼被苏籍打得有进气没出气,哪里还敢逗留,纷纷散去。 苏籍目光落在白狼上,想要补上一掌。 最终叹了口气,对温朵娜道:“我们走。” 温朵娜道:“怎么不杀了这只白狼。” 苏籍道:“它怀孕了。” 如果是寻常的白狼,他一掌之下,早就死了,这只白狼居然只是半死,多少让苏籍有些惊讶,他认为这白狼应当是异兽。因此这白狼虽然是母狼,却也能赶走紫狼,成为狼群新的领袖。 苏籍对世间珍奇之物,多少有些另眼相看,但最终促使他放下杀心的,还是因为白狼有孕在身。 温朵娜由此也见到苏籍的另一面。 杀紫狼的果断,和此时放过有孕在身的白狼的仁慈,使苏籍在她心中愈发立体丰满起来。 萨纳尔说过:有武力的人是力士,有武力兼有仁慈的人是豪杰。 苏籍或许就是萨纳尔说的豪杰。 第9章 汉末三仙 苏籍和温朵娜离开星宿海。 出了上百里,便见到一个逐草而居的部落。 “温朵娜你为什么坐在破旧的马鞍上,只有我的银鞍和白马,才配得上花一样的你。”有青年男子迎上前道。 温朵娜道:“孟恩,破旧的马鞍上坐着英雄,马鞍下也是骏马。” 她亮出紫狼皮。 很快有天奴族的男子认出这是最近闹得大家人心惶惶的独狼。 孟恩是部落族长的儿子,一直对温朵娜很有情意,但温朵娜并不喜欢他。 他看到温朵娜跟着苏籍回来,心里充满嫉妒,可见到紫狼皮后,便意识到对方很不简单。 紫狼肯定不是温朵娜杀的,那么便是这个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少年杀的。 男人们发出惊叹,妇人们出来笑着迎接道: “咱们的明珠回来啦,你出门时没马,我们还以为你要过一天才能回来。” 紧接着,她们注意到乌驹上好似玉树般的少年,将目光从温朵娜转移到他身上。 苏籍下马,妇人们居然拿起羊奶、油茶朝苏籍递过去。其实无论男女,见到漂亮的异性,都喜欢献殷勤。苏籍坦然自若,他很早已经习惯自己这样好看迷人了。 不多时,整个部落的女子都出来看这位疑似晋地来的英俊少年。 至于温朵娜,反倒是被妇人们推推嚷嚷地挤出去。 她再是草原上的明珠,在妇人们眼里,都不及一个潇洒俊逸的美少年来得稀奇。 草原人直爽,喜欢便是喜欢。 花了一点时间,苏籍把妇人们都打发走,这边温朵娜也对部落的男子们说清楚苏籍的事迹。 部落的男子们本有预料,听闻温朵娜描述后,更清楚这少年勇武过人,看向苏籍的眼神充满敬意。他们不疑温朵娜会说谎,一来有紫狼皮为证据,二来说谎是天奴族最不耻的事,一旦失了信用,便再难得到族人的信任。 孟恩更觉得失落,灰溜溜离开。 不过苏籍对男人们并不感兴趣,何况天奴族的男子粗豪有余,好看不足。 他对温朵娜道:“你不把月牙泉交给萨纳尔么?” 温朵娜道:“我们现在就去吧。”她早已不想部落的女人们围着苏籍了。 她拽着苏籍的衣服,向部落的男女们告别,径自去见萨纳尔。 萨纳尔住的帐篷很黑,那是烟火熏出来的。 当当当! 打铁声很有节奏韵律。 苏籍只瞧了一眼,便知道这个萨纳尔铸剑的手艺精湛。 萨纳尔年纪不小,但手臂依然很有力道,打铁的叮叮咚咚,很有节奏感。令人惋惜的是,他左脚是跛的。 “萨纳尔,你要的月牙泉我给你打来了,这位是我新认识的朋友苏籍,他会叫做‘武学’的奇异本事,你知道什么是武学么?”温朵娜道。 萨纳尔没有停顿,连续敲击十数下,伴随一声如飞泉激石的清冽脆响,彻底完成手上的工序,才看向温朵娜和苏籍。 他的目光主要集中在苏籍身上。 那种眼神像是看到了绝世珍宝,舍不得挪开眼睛。 “如果你有剑,请你把它扔掉,我重新为你打造一把,若是没有,那是再好不过了。”萨纳尔道。 苏籍道:“我没有剑,也不喜欢持剑。” 萨纳尔道:“我会为你炼一把剑的。” 他说话间,猛地用铁锤将自己打造好的剑胎砸碎。 温朵娜道:“萨纳尔,你疯了,这个剑胎可是你花二十金向乌桓人买来的精铁打造的。” 她不知道萨纳尔还有多少钱,但二十金对于部族任何人都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苏籍却注意到剑胎是呈现梅花状破碎的,这种精微至极的力道掌控,对剑胎结构的充分了解,可以说是神乎其技。 因为从剑胎的破碎结果来看,完完全全是由外力造成,而非真气之类的力量导致,而且着力点也得十分讲究,才能有这个效果。 如果非得形容,那就是“庖丁解牛,技进乎道”。 萨纳尔不是高明的匠人,而是铸剑大师。 苏籍道:“得蒙大师厚爱,十分荣幸。” 萨纳尔道:“为你炼剑,正是我的夙愿。” 他看向苏籍的目光十分特别,好似久已等待着他。 萨纳尔又道:“温朵娜,你为我打月牙泉辛苦了,你回去休息吧。” 温朵娜道:“你还没说什么是武学呢。” 萨纳尔微笑道:“你先去休息吧,孩子。过了今晚,我会送你一支匕首,定让你十分满意。至于武学,我想你以后有的是机会请教你这位新朋友。” 温朵娜道:“是你挂在帐篷里的那只匕首?” 萨纳尔点了点头。 温朵娜露出开心的笑容,而且她似乎也有事要做,所以对苏籍道:“我先回去,明天再来见你。” 苏籍轻轻点头。 等到温朵娜走后,苏籍道:“你对她有父亲对女儿的爱意,但是你不是她的父亲,你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萨纳尔道:“她的母亲是我的师妹。你从中土来,应该会经过玉门关,那你应该听说过玉门观吧。” 苏籍轻轻一笑道:“不止听过,我在不久前还杀了玉门观的弟子。” 萨纳尔道:“杀得好,不过你同她们结仇,多少会有些麻烦。” 苏籍微笑道:“我的仇家不少,也不在乎多玉门观一个。你的师妹是否跟玉门观有关系?” 萨纳尔道:“玉门观主便是我的师妹,她叫古莉金,是花朵的意思,我们都是阴阳门的传人。” 苏籍道:“阴阳门?” 萨纳尔道:“赤汉神朝覆灭时,中土里有许多追随赤汉神朝的道统都被汉末三仙伐山破庙,扫灭血食,我们阴阳门正是其中一支。当初为了保存火种,我们的祖师便跟随一支诸夏苗裔,也就是如今的天奴族逃到塞外草原。” 原来当初赤汉神朝覆灭,大晋神朝取而代之,其实是赤汉神朝和汉末三仙的斗争。当时汉末三仙所向无敌,那些追随赤汉神朝的道统大都泯灭在他们手上,再不济也被他们打得元气大伤,一时难成气候。 那个时代,对于阴阳门这些追随赤汉神朝的百家道统来说,可谓是极其黑暗的。 动不动就风云变色,草木含悲。 汉末三仙亦是因为他们面对追随赤汉神朝那些绝世高手的不败战绩,和神乎其神的手段,才被冠之以“仙”的称呼。如今被清微道庭和大晋天庭列入仙藉的人物当中最顶尖的那几个,比起当年的汉末三仙,其实还有一段不小的差距。 当然汉末三仙也并非是真正长生不死的仙人,终归还是死了。 但他们活着时,同世人想象的仙人并无多大区别。 也有人猜测,汉末三仙的死亡并非是正常坐化,而是一个接一个地死在大晋神朝的太祖和当时的清微五子围攻下。 因为汉末三仙推翻了赤汉神朝,可被大晋神朝封为国教的却是清微教,而清微教跟汉末三仙没有任何关系,让人不得不猜测大晋神朝为了摆脱汉末三仙的控制,选择了和清微教合作。 这件事无人考证,亦没有人敢去考证。 第10章 丹剑 苏籍道:“汉末三仙的事我多少知道一点,你还是说说你和你师妹的事吧。” 萨纳尔道:“我和我师妹一般大的年纪,大约在四十年前,我师父去中土回来后便郁郁不乐,我师妹向来得师父欢心,可她问了几次,都被师父严厉呵斥。直到有一天,我师妹拉着我去了星宿海,到了之后,我们趴在杂草里,起初我不解其意,但后来,我听到了练剑的声音,原来师父一个人独自在月牙湖旁边练剑。 我们阴阳门向来不擅长使剑,但多少还是会教我们一些剑法。当时我年纪小,仍旧能看出师父的剑法实在破绽百出,便是我都能将那剑法破去。 我暗自奇怪,师父为何要练这样一套粗陋不堪的剑法。 可是到了后来,猛地一下,我听到轰的一声。 我注目师父的剑光,竟然生出雷电,好似银蛇一样在空中飞舞,那雷电猛然炸开,师父整个人吐血倒地。 我和师妹担心师父,便冲了出去。 师父见到我们,倒也不惊讶。后来我也想明白了,师父武功那么高,怕是一早就发现我和师妹,只是没有拆穿。 师父对我们道:‘刚才的剑法,你们不许记下来。’ 我当时想,这剑法能害得师父身受重伤,我怎么敢记下来。后来师父卧床半个月,我和师妹一直悉心照料,可是某一天,师妹突然消失了。我寻她许久都不见。 回去问了师父,师父似有预料,说道:‘你不必管她去哪,从今往后,我要传你一门本事。’ 我自幼跟着师父,所以想着,他传我什么,我就学什么。但心下里也多少以为师父是要传我一门了不得的功夫,结果师父教我的是打铁炼剑。 我跟着师父学了五年,打造的利剑可以说是能吹毛断发,哪怕是你们中土人,也有不少人找我重金求购利剑。 因此那段时间,我借此发了财,而师父也没有说什么。 如此又过了五年,师父突然让我把所有钱财给他。师父的话,我自然要听,于是我老实交出自己的积蓄,后来师父用我的积蓄去天涯海阁换来一块天外陨石,他对我说道:‘今后我们去中土的龙泉。’ 那时我不知道龙泉在哪里,翻过许多险恶的山水,我和师父才抵达龙泉。我这辈子都没有再见过比那里更穷山恶水的地方。 龙泉是一个村子,里面户户人家都会打铁炼剑。我和师父是外来人,一出现很受他们敌视,只是师父拿出一块铁剑令牌,他们便对我们热情起来。 在那住下之后,我才发现那个村子里的人个个都是武学高手,还是非常厉害的铸剑师,最厉害的是村长,他是独臂人,但臂力惊人,至今为止,我都没有见过比他力气更大的人。” 苏籍突然道:“那个村长是不是头上缠着黄巾。” 萨纳尔道:“你认识村长?” 苏籍道:“如果我没猜错,他便是昔年得了太平真经的残页黄龙士。他那条手臂是自己斩断的。不过那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我师父已经仙去,他和我师父是一辈人,现在应该也已经入土。” 太平真经是汉末三仙之一的太平道人所著,里面有记述他毕生所学。黄龙士所得残页,记述有一门炼体秘诀,修炼过后,力大无穷。 萨纳尔点头道:“村长说过,他断臂是想要向大禅寺证明他坚定的向佛之心,求取真法,结果没有打动大禅寺,但他却在后来另有际遇,这际遇正是你说的太平真经残页。不过他确实已经去世,而且至今有二十年了。那也是我到龙泉的第九个年头。我在龙泉后,才知道我铸剑的手艺有多么粗劣,但村里的人铸剑我都可以在一旁看着,有时我还主动帮他们干杂活,因此渐渐悟出他们炼剑的奥秘,由此我在十年中,铸剑手艺大为长进。 这十年里,我师父离开龙泉好几次,每次都来去匆匆,直到村长归天那一日,我师父再次从外面回来,这次他身受重伤,而且我当时预感到,可能师父的时日无多。 我问师父道:‘师父,是谁伤了你?’ 师父摇了摇头道:‘不要问,也不要想着给我报仇,你把这一页经文拿着。’ 师父给了我一页经文,我当时瞥了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因为经文居然是用蝌蚪文所写,摄人心魄。 师父道:‘这一页经文记载的是炼制丹剑的秘诀,今后你要是遇到能真正发挥丹剑威力的人,便用这秘诀和那块陨石为他炼制一把剑。’ 师父又嘱咐了我一些事,没过多久就归天。我也收好师父的遗物,将他安葬,然后在中土流浪一段时间。直到十八年前,我师妹突然找到我,把还在襁褓中的温朵娜交给我抚养。那时我已经知道她做了许多恶事,只是她不管不顾将温朵娜丢给我,我不能抛弃她。师妹变了,师父也死了,最后我还是回到草原,将温朵娜交给部落里的一家人抚养。同时我从星宿海里,逐渐明白了铸剑的真谛,由此真正通悟到炼制丹剑的法门,直到现在遇见你,我便知道你就是我要等的那个人。因为我要炼制的丹剑,只有身具先天气功的人才能发挥出十足的威力。” 苏籍道:“大禅寺也有先天气功,为什么一定是我?” 世间除了清微教,便只有大禅寺有先天气功的修炼法门,不过两家的先天气功路数并不同。 萨纳尔微笑道:“看来你是清微教的人,不过无所谓,我等不下去了,毕竟再过几年,我的身体便不能支撑我炼制丹剑。” 苏籍道:“如果是普通的剑,我确实不会要,但你说的丹剑确实对我有帮助,所以你的好意我会收下,你有什么想要我办的事?” 萨纳尔道:“你成为丹剑的主人,便是我期望的事。” 苏籍觉得萨纳尔有所隐瞒。 龙泉的村长黄龙士得到的是太平真经残页,而萨纳尔的师父是被汉末三仙赶出中土的阴阳门出身,两者本该有冤仇,却好似已经摒弃先辈的恩怨,其中定有隐情。 世间并无白吃的午餐,苏籍知道他接受丹剑,便意味着会有些责任落在他身上。 但他再是嫌弃麻烦,此刻也不是拒绝的时候。 如今他已经是清微弃徒,处境并不好。 他能击退一次赵子行,但清微道庭的高手远不止赵子行一个,只要他被抓回清微,便休想能像在地牢那样轻易逃脱。何况地牢里那个黒七身后的势力,同样不可小觑,且对他一定怀有目的,否则不会冒着天大风险将他从罗浮山下救走。 如今他唯有不断提升实力,才能保全自身。 只是他一到草原就能遇到这样的好事,似乎运气好的确实有点过分。 苏籍道:“那就这样吧,炼制丹剑应该需要特别的准备吧。” 萨纳尔道:“你跟我去星宿海就知道了。” 萨纳尔腰间别着铁锤,行动如风离开。 苏籍跟上前去。 他总算见识到萨纳尔的武功,每一步都在草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记,带动的风响若同奔雷。 苏籍以逍遥游的身法,如展翅大鹏般跟上前去。 既没有超过萨纳尔,也没有落后太多。 未到子时,又见星宿海,这次是月牙湖的另一侧。 萨纳尔跳进湖里。 苏籍踌躇片刻,跟着跳进去。 第11章 飞景 水体并不能遮挡苏籍的视线,修炼先天气功是由内及外的过程,所以他的身体素质超越常人不知多少,听觉可以超绝百丈,视力并不比猎鹰差上多少。 而且气力绵长,即使在水底,也可以长时间不呼吸。 萨纳尔的身影在他不远处,好似游鱼般在水体穿梭,终于在一处淤泥上顿住,他刨开淤泥,露出一个石板,将石板掀开,现出洞口。 萨纳尔钻进洞口,苏籍跟着上去。 老实说,这水底地形难以细加分辨,如果不是萨纳尔带路,他决计找不到这个洞口。 游了足有一刻钟,穿过六七条岔口,才浮出水面。 洞里居然并不昏暗,空气新鲜。 一口鼎立在水畔,上面是一口剑胎,寒气迫人。 这便是洞里唯一的光源,而且剑胎似乎会呼吸,浊气被其吸收,呼出清新之气。 饶是苏籍出身清微,见识广博,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神物。 萨纳尔目光落在剑胎上,道:“它确实已经拥有了生命,请你以后善待它。” 苏籍道:“如此珍贵的奇物,哪怕不能将其发挥威力,也没有白白送给我的道理吧。” 萨纳尔微笑道:“我知道任何人遇到这份重礼都会疑神疑鬼,但事实会打消你的疑虑。” 苏籍注意到萨纳尔的目光似乎不经意间掠过他身上的月牙玉坠。 他心下突然有种明悟,先天气功固然是重要因素,但月牙玉坠怕也是重要原因。 萨纳尔极有可能是天涯海阁那个船夫说的匠师。 为什么会这样巧合。 但他遇见温朵娜确实是很巧合的事。 这一点,苏籍无需怀疑。 萨纳尔走到剑胎近前,然后捏住鼻子,张口喷出火焰。 控水生火,是武学通幽之后,才能生出的异能,但萨纳尔武学境界显然没到通幽,苏籍暗自惊异。 火焰落在剑胎上,好似在完成剑胎成形的最后工序。 剑胎如澹澹流水,生出紫烟。 紫烟不断扩大范围,若一团紫霞。 将萨纳尔掩映其中。 随后,有好似风雷的响声。 苏籍明白,那是剑胎的呼吸声。 他的先天气功居然都受到牵引,同剑胎应和。 渐渐有部分紫霞流入苏籍的身体,往常固若金汤的任督二脉竟有所松动。 他心性沉稳,并没有趁此机会冲击任督二脉,而是将紫气徐徐引导,遍及四肢百骸。 忽然间,清光夺目。 苏籍抬眸看去,只见一道光芒好似流星般在洞里飞舞。 最终轻轻松松插进他面前的泥土里。 苏籍握住剑柄,霎时间先天真气涌进剑中,又很快吐出先天真气,而且精炼不少。 他的先天真气按理说要打通任督二脉,贯通天地之桥后,才能更加精炼,没想到这把剑居然能充作天地之桥。 通过丹剑,苏籍明显感觉到他和外在天地元气有了难以言喻的联系。 这是武学到通幽境才有的特征。 “你给它取个名字吧。”萨纳尔道。 苏籍看向萨纳尔,发现他苍老不少。 显然为了炼制丹剑,他损耗了许多元气。 不管对方目的如何,苏籍终归要心存感激,他朝萨纳尔拱手一礼,然后才道:“飞景如何?” 萨纳尔道:“还不错。” 苏籍道:“我清微教的心法有固本培元的效果,要不我传授给你。” 萨纳尔一笑,道:“不必了,而且我若是炼了清微教的心法,岂不是死得更快。” 苏籍知道他的意思,私学其他门派武功本就是犯忌讳的事,一旦被察知,便是生死大仇。 他虽然会几门大禅寺的武功,却都是通过交流得来,否则即使他当初是清微玉树,也有不小的麻烦。 苏籍道:“天山派的雪莲也有固本培元的效果,我会为你取来。” 萨纳尔摇摇头道:“我们回部落去,我给你做一个剑囊,顺便在接下来几日同你讲一些剑道。” 苏籍道:“老实说我不喜欢欠人情,但我现在处境特别,所以你的好意我不会拒绝,还有一点,我其实是清微教的弃徒。” 他到现在才说这件事,其实不够磊落。 因此苏籍脸上颇有歉然之色。 萨纳尔道:“我知道。” 苏籍脸上的歉然没消去,说道:“我平生少有如此机心。” 萨纳尔道:“没有机心,只怕你往后的日子难以活下去,我可不想飞景的主人很快就死了。” 苏籍取下玉坠,道:“这件东西也是你打造的吧。” 萨纳尔道:“不是。” 苏籍见他不承认,也没有办法。 随后萨纳尔同苏籍离开,回到部落中。 萨纳尔做好剑囊交给苏籍后,温朵娜亦再次出现。 她双眼通红,手里却捧着一件狼皮大衣,对苏籍说道:“给你。” 苏籍知道是她熬夜做了这一件大衣。 他道:“我不要,狼皮有味道。” 温朵娜闻了闻,说道:“味道已经很轻了,你要不试试看。” 苏籍道:“不用。” 他拒绝得很坚决。 温朵娜有些委屈,眼里有泪水打转,好似花承露,教人怜惜不已。但苏籍的心是寒冰做的。 最终温朵娜拿着紫狼皮回去,连萨纳尔答应给的匕首都没有要。 萨纳尔道:“你是因为自己的处境才不接受温朵娜么?” 苏籍道:“不是。” 萨纳尔道:“那是为什么?” 苏籍道:“清微的先天气功是童子功,而且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萨纳尔好奇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 苏籍道:“让我眼睛能变成墨青色的。” 萨纳尔道:“你的眼睛会变色?” 苏籍道:“遇到喜欢的便是青眼,讨厌的便是白眼。” 他顿了顿,说道:“翻出白眼,我会忍不住想杀人。” 萨纳尔道:“你这样也挺好的,不必掩饰好恶。” 接下来数日,温朵娜对苏籍自是不理不睬,而萨纳尔便跟苏籍讨论剑道。他说的剑道倒没有特别厉害之处,但苏籍隐约间感受到萨纳尔的剑道有王者气象。 他绝不是甘于平凡的老人。 而且萨纳尔也有意识想影响到苏籍。 苏籍也想从萨纳尔这里得到藏有紫绶仙衣的宝库的位置,但萨纳尔口风很紧,不曾吐露分毫。 不过苏籍却另有收获,他和飞景剑联系愈发紧密,武学进境远胜过在罗浮时,而且他还从星宿海悟出一番武学道理。 星宿海是由许多地底涌出的泉水组成,最后冒出地面,看起来便像是一片星海。这让苏籍意识到,他如果将身上各处窍穴看作泉源,储蓄真气,待到要用时,一齐迸发出来,掌力将是何等汪洋恣意。所谓积小流以成江海便是这个意思。 当然这是一个构想,真正要完成想法还涉及到体内经脉的运行以及承受能力,只是一旦成功,他的清风十三掌绝对能威力更上一层,即使再遇到赵子行,苏籍亦有十足的把握胜过他,不必再投机取巧。 归根到底炼气成丝只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对手若有防备,便没有奇效。 是夜,苏籍从星宿海归来。 温朵娜早就等着他,一见面就道:“萨纳尔走了。” 第12章 雨过去有露水,萨纳尔过去有光芒 苏籍道:“他为什么离开?” 温朵娜道:“他没说,只是把匕首留给我,然后有一张纸条。” 她将纸条给了苏籍。 只见上面写到: 雨过去有露水,萨纳尔过去有光芒,不必寻找我。 苏籍合上纸条,向温朵娜问道:“你什么时候认识萨纳尔的?” 温朵娜道:“五年前。” 苏籍蹙眉道:“你现在多大了?” 温朵娜道:“十八,你怎么突然关心我的事了?” 这些日子她对苏籍的气已经没多少,但还有些怨念,从来都是女追男隔层纱,可是她觉得自己追苏籍是隔着山,还不止一座。 苏籍心道:“萨纳尔说是十八年前他师妹把温朵娜交给她的,然后他将温朵娜交给了这个部落的一户人家收养,可温朵娜直到五年前才认识萨纳尔,也就是说,萨纳尔足足有十三年间不知去向,至少是不在这个部落,那他这段时间又在哪里?” 他从前些日子萨纳尔的谈吐察觉到对方并非安于平淡的老人,或许为他炼制丹剑能让萨纳尔得以解脱,所以他现在是去做真正自己想做的事。 雨过去有露水,萨纳尔过去有光芒。 这句话同“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有异曲同工之妙,照着他之前的判断,萨纳尔很可能会是去做下一番功业。想着萨纳尔可能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那种人,实在大大出乎他意料。 可惜的是,萨纳尔一消失,他就断了紫绶仙衣的线索。 苏籍下意识摸到月牙玉坠,忽地灵光一闪。 玉坠为什么非要是月牙状,星宿海的月牙湖是否跟玉坠有关联,毕竟萨纳尔和月牙湖也有关系。 起初温朵娜说过月牙湖和月牙玉坠像,他开始认为是巧合,现在看来,未必没有关系。 无论如何,他都要试一试。 他因为紫绶仙衣被陷害,便要从紫绶仙衣下手,解开谜团,而且他怀疑的几个目标,决计对紫绶仙衣势在必得。 如此,他更得将紫绶仙衣取到手中。 苏籍对温朵娜一笑,说道:“谢谢。” 温朵娜莫名其妙,她道:“你知道萨纳尔为什么离开了?” 苏籍道:“不清楚,但你让我可能解开一桩疑惑。” 他说完之后,便立即去星宿海的月牙湖。 照着记忆,回到月牙湖底,寻到炼剑的洞穴。 苏籍找遍了洞穴,终于在鼎上发现一处不同寻常的地方。 鼎耳缺了一只,另外一只正是月牙形状,他可以将玉坠放进去,然后鼎口喷出一道清泉。 同时鼎身有所变化,变得青绿可人,好似长满青草的山丘。 清泉自鼎身流下。 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的异象。 苏籍没有找到任何宝库的入口。 可是既然玉坠有了效果,那么说明宝库就在这里,天涯海阁的人不可能骗他,毕竟他们可以选择不说出真相,却不会说谎。 种种迹象,也表明他没有错。 到底少了什么。 突然间苏籍意识到一件奇怪的事。 清泉没有声音。 “温朵娜?”苏籍终于明白少了什么。 温朵娜正是清泉流出的哗哗响声,如果要打开宝库,温朵娜显然是另一个关键。 他不由眉头一皱,终归要求到温朵娜那里,可他却没法接受温朵娜的情意。 “算了,我从别的地方补偿她。”苏籍做下决定。 此时刚下过一场阵雨。 等苏籍快到部落时,不由震惊。 部落遭遇了一场浩劫。 他快速进入已经成废墟的部落中,企图找到活着的人,更希望不要发现温朵娜的尸骸。 “还有没有人。”苏籍的声音飘荡在废墟上。 很快他听到一丝异动,朝那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顶盖掀开,露出人头。 “苏籍,你快去救温朵娜。” 苏籍看向说话的人,正是孟恩,部落族长的儿子。 他从废墟里爬出来,身下还有许多孩童。 苏籍道:“怎么回事?” 孟恩将事情说了一遍。 他们部落遭到东胡人的袭击,战士们大都遇难,或者沦为奴隶,还被掳走许多牲畜,连带部落的年轻女子亦被带走不少,温朵娜正在其中。 之后,东胡人放了一场大火,烧毁他们剩下的一切。 如果不是他父亲让他带着数名战士和孩子们躲进挖好的地穴,兼之东胡人放火时下了一场阵雨,他们都很可能在地穴里被呛死,或者窒息而亡。 苏籍不由沉默。 这其实是草原部落的常态,平和的生活随时会被打破,弱肉强食是这里的法则。 苏籍道:“我会救出温朵娜。” 孟恩道:“请你不要带她回来了,你如果回中土,一定要带着她。” 苏籍道:“你们呢?” 孟恩道:“我们是火种,会去做我们该做的事。” 苏籍叹了口气,将自己衣衫撕破一截,手指戳破衣衫,不停挥舞,划出空隙,留下一段草原文字。 他道:“你们照着上面的办法呼吸,会增长气力。” 将东西留下后,苏籍飘然离去。 他能帮的,只有这么多。 那是金刚门的内功口诀,算是下上品的武学,这一派已经断了传承,所以不用担心孟恩等人会被金刚门的人找麻烦。 … …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是草原常见的景象。 苏籍隐匿在一株树上,他静静看着这一切。 牛羊不远处是大大小小的营帐,戒备森严,最中心处是一座金光闪闪的王帐,那是东胡的四王子所在。温朵娜便是被抓了进去。 里面聚集了不少高手。 苏籍已经闯入过三次,皆是空手而归。 其中一次,还险些被发现。 或者说已经被发现了,所以现在对面的营帐戒备又加强了不少。 即使他能织出大网,但这猎物显然也太过庞大,不是他所能捕获。 唯愿温朵娜没有事。 这不只是因为温朵娜关系到紫绶仙衣,更是苏籍对温朵娜作为朋友的担忧。他可以拒绝她的情意,但已经孤立世间的苏籍,多少认可了温朵娜对自己的关心。 营帐的布置终归是有迹可循,可里面的东胡高手灵觉惊人,这就让苏籍的偷入变得十分难办。 好在此事他已经有解决的办法。 一队人马从四王子的大营里出来,其中便有苏籍见过的面孔。 阳关当泸酒肆的那两个玄衣捕快。 这队人马出了十里地,便被苏籍孤身一人截住。 “你是什么人?” 为首的使者喝问道。 苏籍目光落在两个玄衣捕快身上,说道:“现在你们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其中一个玄衣捕快见到苏籍,不免神色惊骇,道:“小道爷,卑职不敢为难你,还请你也不要为难卑职。” 两个玄衣捕快是六扇门的玄级捕快,那日见过苏籍后,回去查他底细,才知道苏籍来头有多大。 另一个玄衣捕快对使者附耳几句。 使者脸上泛起惊色。 第13章 朝廷的态度 使者定了定神,行礼道:“燕州司马商泽拜见康乐乡候。” 苏籍本是清微掌教的关门弟子,历来晋主都对清微不吝封赏,所以他虽然被视为清微的弃徒,但朝廷还未下达公文,除去他受荫而得的康乐乡候爵位,这是第四品官,虽说没有实权,却也清贵。 而商泽作为江州司马只是第八品。 苏籍见商泽行礼,便知大晋神朝还未针对自己,这倒是一件好事。 若是连大晋神朝都把他的罪名定性,他便真的毫无立足之地。 不过这些家伙多少还是有身在草原,畏惧他武力的缘故,否则可不会这么客气。 苏籍道:“我想请你们帮个忙。” 商泽面露难色道:“下官如今身负国事,而且乡候正处嫌疑,还请你……” 苏籍眼睛稍稍变白。 两个玄衣捕快吓得双膝一软,起初跟苏籍说话那个捕快说道:“商司马的意思是小道爷你有什么吩咐,我等能力有限,只能尽力为之,不敢保证能否做成。” 苏籍笑了笑,眼睛恢复正常,道:“你挺识相的,叫什么名字,在六扇门跟着谁?” 那人道:“卑职马东,我身边这位是赵良,我们都是夏宗大人的下属。” 六扇门分天地玄黄四级,不入九品官制,天级为总捕,共有三位,号称六扇门三巨头。赵子行和夏宗都是总捕,至于另外一位总捕却是六扇门有史以来唯一一名女子,名叫魏凌云,她是魏国公的爱女,亦是天山派未来的掌门,年幼时曾服用过一朵万年的雪莲,武功卓绝,足以和清微道庭的芝兰玉树匹敌,而且年岁远比苏籍和赵子行小。 夏宗的祖父在清微道庭奉道,乃是如今清微五子的丹阳子,所以他也算清微道庭一系,因此马东知道苏籍身份后,才会叫苏籍一声小道爷。 而苏籍师父天阳子在世时,清微一系皆称其为道爷。 天阳子最得意苏籍这个关门弟子,如果不是苏籍修行还不够,当极有希望在天阳子后接替清微掌教之位。 如今接替天阳子清微五子身份的是苏籍的大师兄柏阳子,但清微掌教之位到底该清微五子谁来做,至今未下定论,不过谁要是先找到紫绶仙衣,必定有很大希望成为清微教新任掌教。 最有可能陷害苏籍的人,正也是清微五子。 当然柏阳子的嫌疑应该是最小的,毕竟苏籍最可能将他保管的紫绶仙衣交给柏阳子,柏阳子没有必要窃取。 只是苏籍和柏阳子在十年前因一桩事生过嫌隙,柏阳子未尝不可能是陷害苏籍的主谋。 至于清微以外的人要想在罗浮山偷走紫绶仙衣绝无可能。 毕竟当今世间,除却大晋皇宫外,便是清微道庭最为龙潭虎穴。 若非内鬼,如何能偷走紫绶仙衣。 而且当日紫绶仙衣丢失后,一切证据都指向苏籍,这才是让苏籍没法对清微五子消去怀疑的真正原因,如果不是他们五人中的一个,如何才能把那些证据布置得如此真实,毫无漏洞。 但苏籍有一点没法想通,他在罗浮山向来与世无争,又因为年岁和修行不够的缘故,根本无望争夺掌教之位,为什么会选择陷害他。 若是为了紫绶仙衣,大可以拉拢他。 这一点苏籍始终想不明白。 而且他们偷走紫绶仙衣,为什么又会将其弄到草原的一个宝库里,难道紫绶仙衣失窃后,又有了别的波折。 总之这件事疑点重重。 苏籍对着云波诡谲的局参之不透,只是心潮涌起片刻,然后便置之脑后,对马东道:“这几天你们在东胡四王子的大营里进进出出我都看在眼里,现在我要你们把我也带进去。” 马东脸色为难,这位小道爷要是在四王子的大营里闹事,他们这一行人怕不是要跟着一起丢掉性命。 可是不答应,小道爷怕是立时就要了他们的命。 商泽道:“乡候此事不合规矩。” 马东和赵良两个都暗自叫苦,心想把商泽点住穴道就好了。 商泽顿了顿,又道:“但出来时,燕王吩咐过我们可以便宜行事,乡候若要加入我们,倒也不是不行。” 马东和赵良松了口气。看来商大人也清楚了苏籍是他们万万惹不起的。 苏籍道:“看来商司马对我也有所求。” 商泽拱手道:“正是,东胡内乱在即,这四王子有鹰狼之相,一旦东胡战起,其必搅动风云,但玉门关外我朝陈设的兵力直指其后背,使他寝食难安,所以四王子有意与燕王和亲。” 苏籍道:“自开国以来,并无皇室女外嫁的道理,这四王子莫非是想要派东胡的公主同燕王结亲,只是燕王年长,而且王妃健在,难道四王子是想要让燕王世子娶一个东胡公主?” 商泽道:“不错,四王子欲借此事同我大晋缔结盟好。” 苏籍道:“此事燕王怕是做不了主吧。” 商泽道:“朝廷诸公已经商议过,圣上降下谕旨,允许燕王殿下便宜行事。” 苏籍心下了然,四王子终归还不是东胡国的大汗,所以大晋神朝断无可能同四王子订什么盟约。 而燕王名义上镇守北地,朝廷授予燕王便宜行事之权,意思是此事可行,但将来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也是燕王的责任,不损朝廷信誉。 归根到底,此事不可大肆张扬,所以才会派商泽一个小小的司马来做。 将来若有祸患,问责的不过是商泽这等小官员,大人物完全可以抽身事外。 这燕王倒也有趣,朝廷让他便宜行事,他就让商泽便宜行事,把自己责任也摘出去不少。 而商泽一行在四王子大营里进出多次,自是跟四王子没谈拢。 苏籍道:“那商司马打算让我做什么?” 商泽道:“四王子认为我等位卑言轻,以为燕王诚意不够,所以答应好出嫁公主的事,便一直拖着,非要燕王派有分量的人来议亲。” 按理说这四王子主动要嫁公主给燕王世子,商泽一行来,便该高高兴兴送公主出嫁才对。 但四王子并不想显得自己太过重视此事,免得晋国小觑他,同时让自己部族的人对他离心。 而燕王也是愿意促成此事的,毕竟东胡诸王子,以四王子实力最强,如今又得了兽神的弟子相助,大有可能成为下一为东胡国大汗,若是结亲不成,酿成仇恨,保不齐将来四王子以此事为由头南侵,届时燕王少不了担些罪责。 可燕王有名无实,边塞但凡品级高一点的官员武将都不想掺合此事,最终只能使唤到商泽这小小司马身上。 四王子对大晋多少有些了解,所以商泽要来迎走公主,他自是不肯。 两边便自此僵住。 四王子那边认定了燕王怠慢,非要派一个说得上话的人物来商议亲事。 商泽见到苏籍先是惊慌,但过后又想到苏籍身份清贵,正可以满足四王子的要求,至于苏籍还有其他目的,他也顾不得了。 毕竟他纵使想要反抗苏籍,只看马东和赵良的反应,便知此事绝无可能。 他对武学了解不多,可了解人。 马东和赵良都非常人,放在军中都是一把好手,但见到苏籍,简直比老鼠见到猫还要害怕。 这绝不是畏惧苏籍身份的缘故,自是因为苏籍本身能耐大。 第14章 议亲 苏籍道:“你打算请我出面去和四王子议亲?” 商泽道:“下官正有此意。” 苏籍道:“可以。” 此举同他所想不谋而合,他本就是要借机会正大光明进四王子的大营,探查温朵娜的下落,商泽给他安上和亲使臣的身份正合适。 苏籍遍问了这一群人的姓名家世,同时又问了商泽一些关于议亲的细节,便道:“我们直接去四王子的金帐。” 商泽蹙眉道:“现在就回去,难保四王子不会起疑。” 苏籍道:“你以为你们在草原的行程能瞒过这位四王子,到时只管说我是燕王派遣来的便成,你也没能提前知晓。” 商泽只得依苏籍。 他们的面孔已经被东胡营口的哨兵记下,立即有人去通报四王子。 随后得到准许,苏籍、商泽、马东、赵良四人进入金帐,其他人在金帐外等候。 金帐比寻常的营帐远要宽大,苏籍数次入大营,也没有来过里面。 这金帐等于是燕王的内殿,但里面陈设实在简朴。一来草原物力有限,二来这四王子颇具志向,不愿沉溺享乐。 苏籍瞥了那四王子一眼,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眼睛好似有电光,令人不敢直视。听说他已经四十多岁,见到真面目后,远比实际年纪小,足见保养极佳,而且可能有修炼东胡的奇功,得以驻颜。 东胡也有类似中土武学的奇功,最厉害的便是兽神一脉的龙象决,乃是苏籍师父天阳子都夸赞过的奇功绝艺。 四王子道:“商司马为何这么快就返转。” 商泽道:“王爷,这是我大晋神朝的康乐乡候苏籍,现在燕王让苏乡候来同你议亲。” 四王子左右便有人出来对他附耳说了一句。 苏籍听得清楚,这是在给四王子解释什么是乡候。 四王子点了点头,笑道:“苏乡候请坐。” 乡候是晋朝第四品,名爵不低,这次燕王算是有诚意了。 四王子到底谨慎,所以又和苏籍说了许多话,看他反应。但苏籍应答如流,比诸商泽,显得落落大方不知多少,即使面对他这样一位东胡权重之人,也丝毫不落下风。 若非身份贵重,绝做不到这般。 四王子更不怀疑苏籍的身份。 他本也怕燕王始终不派重臣来议亲,到时下不来台,现在看来,他是多虑了。 四王子大笑道:“拿酒来。” 片刻不到,有左右献上一桶马奶酒。 四王子一手拉着苏籍,一手拿着瓢,说道:“苏乡候可能瓢饮?” 苏籍微微一笑,道:“无须瓢。” 只见苏籍对着那桶微微张开口,酒水变成一条线,从桶里出来,直入苏籍口中。 也就眨眼功夫,马奶酒只剩下半桶。而苏籍肚子不见鼓胀,此技神乎其技,令金帐内众人瞠目结舌。 苏籍朝四王子笑道:“此酒还不够辛辣,辽东之地有一种酒叫做烧刀子,入口好似烈火,流过喉咙,便似刀子刮过一般,无论庶民王侯,都对其赞不绝口,改天我让人送几车给王爷你。” 他先是显露一手武功,又言语豪阔,着实是中土王侯一流的风姿。 四王子左右出列一人,科头跣足,显得有些放荡,他插话道:“中土有句话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阿古达木请大家一起畅饮美酒。” 有明朗脆响,众人面前均自摆放上了银碗,阿古达木对着木桶隔空一拍,木桶滴溜溜打转,旋出酒水,丝毫无误地洒落进银碗中,不一会各人银碗都盛上马奶酒,木桶将将见底。 阿古达木直接将木桶抱起,饮尽剩下的马奶酒,他笑道:“我已经先干为敬,诸位请便。” 他这一手绝技,说不上和苏籍谁高谁低,但满帐喝彩声却少不了。 有酒为助,金帐内气氛融洽许多。 四王子到了兴起时,带着一分醉意道:“快请公主来。” 商泽等人舒一口气,他们来了好几次都没能见到公主,康乐乡候一出马,事情就成了大半,他们总算看到完成任务的希望。 在一位侍女的随从下,清明如水晶的眼眸下蒙着一层轻纱的东胡公主,袅袅款款地走进来。 商泽等人只看到侍女生得好似娇花,至于公主却看不清面目。 他们均自想到:侍女都这般模样,公主定差不到哪里去。 毕竟要是奴婢比公主好看太多,难免惹得公主生气。 而他们都想不到,侍女正是苏籍找寻的温朵娜。 温朵娜见到苏籍,并没有异色。 因为苏籍老远就瞧见她,传音入密,要她不要显露异常。 多日不见,温朵娜也比过去稳重许多,想来这场大变,让她心态有所改变。 四王子道:“娜仁托娅有一半中土血统,能歌善舞,而且通晓中土文化,绝不会辱没燕王世子。” 原来东胡大汗子女众多,这位东胡公主便是一位汉姬所生,那位汉姬身份卑贱,并不为大汗重视,何况她只有公主一个女儿,所以在东胡大汗那里受尽欺凌,很早就去世了。 四王子觉得公主有用,便把她带到自己的金帐,特意找来晋国人教她中土文化,到今日终于可以派上用场。 公主向苏籍道了个万福,道:“见过侯爷。” 她虽蒙着面纱,一双眼睛却顾盼生辉,明眸善睐这个词,实在可以作为她的专属。 她说的是标准的中土语言,没有丝毫生涩。 苏籍予以回礼。 苏籍又向四王子道:“王爷,公主出嫁需要准备多久?” 四王子道:“明日便可启程。” 苏籍点了点头,东胡人礼节甚少,而且他怕夜长梦多,此地不宜久留。 这边商泽去跟四王子左右说了几句。 左右听了后,又向四王子悄悄说了一番话。 四王子似笑非笑看了苏籍一眼,道:“侯爷,我这就派人去给你安排休息的地方。” 回到四王子安排的客账,不多时,便有侍女进来,正是温朵娜。 她道:“那四王子以为你看上我了,所以把我送过来,这主意亏你想得出来。” 苏籍道:“反正能把你救出来就成,你也不必谢我,我还有事求你。” 温朵娜道:“你的忙我肯定帮,但你能不能救救冷夏,她不想嫁给燕王世子。” 苏籍道:“这事我可帮不了忙,而且嫁给燕王世子有什么不好,还有,你怎么跟这个东胡公主好上了。” 温朵娜道:“她救了我的命。” 苏籍道:“好吧,有什么事等离开这里再说。” 温朵娜只能如此。 一夜无事,第二日苏籍一行就带着公主离开。 不过苏籍亦发现那位叫阿古达木的高手已经离开大营,不知去向。此人应该是东胡兽神的弟子,不容小觑,即使他要拿下对方,怕也是三百招开外的事。可以说是四王子最为依仗的臂助,而四王子非要在公主离开这天派走他,便显得耐人寻味。 第15章 夏宗 “看来东胡的局势已经到了一个极为微妙的节点,这四王子急着送公主入关,怕是很快就有大动作了。”苏籍身在罗浮多年,耳闻目睹了不少天下大事,对时局有敏锐的判断力,意识到此事的不寻常。 一路疾驰,离玉门关还有百里地。 苏籍对商泽道:“我们就此别过。” 商泽道:“乡候不再随我们多走一程?” 苏籍笑道:“我怕再往前走,不能生入玉门关。” 商泽神色一变,看向马东、赵良两人。 马东忙道:“我们没有透露小道爷的行踪。” 苏籍道:“我知道你们不敢,但他们要找我,何须要你们通风报信,商司马你颇有才干,若我还能生入玉门关,一定会来找你。” 商泽拱手道:“乡候纵不能再在罗浮奉道,也必能做出别的事业来,下官相信乡候必有再入青云之时。” 苏籍一笑,对着身边的温朵娜一拉,使其翻身上马,两人扬尘离去。 … … 不出数十里,苏籍下马,任由马儿远去。 温朵娜道:“你能带我走,为什么不带着娜仁托娅?” 苏籍道:“这才是为她好,跟着我可是十分危险的。” 温朵娜道:“听你之前话里的意思,好似有人要害你?” 苏籍道:“不错,这次的对手很强大,说实话,能不能护着你我都没把握。” 温朵娜道:“那你怎么又要带我走?就不怕连累我。” 天下的女人胡搅蛮缠起来,都是不讲道理的。 苏籍笑了笑,并不生气,说道:“你对我有用,而且跟着我哪怕有危险,你不也很开心么。” 温朵娜听了前一句恨不得给苏籍一鞭子,但听到最后一句,纵有满腔怒火,也一下子被浇灭。 她道:“你可真会哄女孩子。” “道庭玉树还需要哄女孩子么,我看不必。” 声音飘飘渺渺,辨不出来源。 温朵娜一惊,只得看向苏籍。 苏籍按住腰间轻微颤动的飞景剑,平心静气道:“这是一番苦战,但我们一定能逃走。” “我以为你心高气傲,非要说能把我拿下。”那声音继续道。 苏籍道:“夏宗,我知道是你,出来吧。” 只见一道青色身影倏忽而至。 苏籍道:“你什么时候和魏凌云勾搭上的,居然学会了天山派的瞬息千里。” 青色身影正是六扇门三大巨头之一的夏宗,马东和赵良两个玄级捕快的直属上司。 苏籍和夏宗是旧识,但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十年前。 夏宗一身天青色长袍,负手看向苏籍道:“先天气功果然非同小可,尚未通幽,就可以将外放真气操纵自如。” 他挥手一弹,有铮铮铁鸣声振荡空气。 苏籍眉头一皱,他布下的气网已经尽数被夏宗破去。 苏籍道:“琵琶功?看来你和魏凌云是好事相近了,这可是魏国公的绝学。” 夏宗微微一笑,对苏籍道:“你不是一向都不在意男女之事么,为什么对魏凌云如此着紧,是呢,道爷仙逝前可一直有意让你和魏凌云订下婚约。” 苏籍神色一黯,无论如何,老头子总归待他极好,只是这件事最终却不了了之,否则他若是魏国公的女婿,即使没了老头子这个大靠山,别人要陷害他,亦得掂量掂量。 苏籍道:“夏宗,我知道你向来对敌喜欢攻心为上,但你心中怕也是觉得比不上我吧,即使你已经有可能做魏国公的乘龙快婿。” 夏宗面色变冷,道:“这次只要把你带回罗浮,我和凌云便能成婚。” 苏籍摇头道:“子行拿不住我,你也不行。” 他话音一落,夏宗眉毛一挑。 滋滋声响,一道剑气割破他的小牛皮靴子。 苏籍的先天气功变化多端,居然能隔地发功。 他注意力都在苏籍身上,哪里预料到此事。 瞬息间,夏宗就失掉先手。 苏籍并未趁胜追击,而是抓住温朵娜,一个起落便纵跃出老远。 夏宗见状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张牛角弓,张弓搭箭,眨眼不到,飞箭离弦。 苏籍人再快,也不如箭快。 而且箭矢的目标是温朵娜。 他将温朵娜轻轻一抛,避开箭矢。只这下耽搁,夏宗已经追上来。 两人开始过招。 苏籍变化繁复,但夏宗更甚。 数十招间,两人或刚或柔,居然有不下于上千次的劲力变幻。 周围的牧草被气劲分割,纷纷折断。 温朵娜在不远处看得骇然不已。 她知道苏籍很厉害,但此刻仍旧被眼前的现实震撼。 苏籍和夏宗简直像是草原神话里的魔王一样,举手抬足间都有超出温朵娜想象的破坏力。 即使她们部落最勇猛的战士,也决计挡不住苏籍轻轻一根手指。 而夏宗和苏籍不分上下。 温朵娜有些后悔,她不该跟着苏籍。 她不是害怕,她觉得自己是苏籍的累赘。 轰! 夏宗艰难地和苏籍对上一掌。 苏籍倏忽一动,抓住温朵娜的手飞身离开。 夏宗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左边袖子里藏着的一个机关盒子也收了回去。 苏籍走的很果断,没有给他发射机关的机会。 只是苏籍突然间,掌力强了一倍不止,着实出乎他意料。 祖父但样子说过先天气功有无穷潜力,越是身处险境,越能激发出修炼者的潜能,果然没有说错。 苏籍会在险境下越来越强大,只是祖父他们既然知道这一点,为什么不趁现在苏籍尚未迈入通幽境时,亲自出马将其拿下。 夏宗眸光深沉地看向苏籍逃走的方向,发射了一个信号弹。 碧蓝如洗的天空出现斑斓,一场针对苏籍的暗网彻底张开。为了拿住苏籍,夏宗已经决定动用六扇门在草原上的所有力量。 如今的苏籍,值得他这样郑重。 甚至他还要更郑重一点。 … … 远在大晋神朝京城的赵子行正和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子下棋。 眼见得要输,女子干脆利落的投子认负,道:“我输了。” 赵子行道:“下棋需要心静,你心中有事,输我是必然的。” 女子道:“你帮不帮我?” 赵子行道:“若夏宗捉住小师叔,你就要嫁给他,这是魏国公和丹阳子师伯商量好的事,我要是从中作梗,岂不是嫌命长。” 女子道:“你和苏籍交情很好,难道你不想帮帮他?” 赵子行道:“我能帮他的便是由我亲自拿他回来,可他不肯,我也拿不住他。但你也不必担心,夏宗不比我强,自然也抓不住我小师叔。” 女子道:“但夏宗不是一个人。” 赵子行道:“你得相信我小师叔,他的潜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 第16章 紫绶仙衣 夜幕已经拉开,几座土山将草原零星点缀。 虽有南风吹来,此夜也极冷。 温朵娜却没有瑟瑟发抖,因为苏籍本身好似一个火炉,她靠近他,倍觉温暖。 苏籍将飞景剑横在膝前,星光沾上飞景,便好似被吞噬了一样。 在和夏宗比斗时,苏籍由始至终没有拔出过飞景剑。 因为他知道把夏宗逼入绝境,也是把自己逼入绝境。 夏宗不是一个人,他背后是六扇门,是大晋朝廷,更是他从前引以为依仗,如今又是他最大敌人的清微教。 “天地万物无一可恃,可恃者唯我。”苏籍心里默念道。 老头子从前讲过的道理,在此时尤为应景。 但也不全对,他还有飞景剑。 苏籍是生命,温朵娜也是生命,飞景同样是生命。 残酷的是,这世间许多生命都不是自然凋亡,而是死在厮杀中。 苏籍一闭眼,便想起天奴族部落的狼藉。 这只是个序幕。 “魏凌云又在干什么呢。”苏籍冒起一个不该在此时生出的念头。 他见过魏凌云一面,那是在五年前,在罗浮山。 不得不承认,魏凌云是他喜欢的类型,那日他眼睛变青,老头子也看到了。于是老头子舍下脸去向魏国公为他求亲,但最终此事不了了之。 老头子没有说原因,苏籍猜测,或许魏凌云不喜欢他这种不求上进的人。 身为清微教主的关门弟子,深得老头子疼爱的他,除了修行和睡觉之外,做的事太少太少。 可他就是这样懒。 他如今的处境,亦是他为懒散付出的代价。 假如他培植羽翼,假如他更勤奋一点,假如他广结好友,决不至于这样孤立无援,至少不用拿沈兴国毕生积蓄的财富去换这枚玉坠。 苏籍虽然清楚,沈兴国毕生都在等待这样一个能帮他的机会。 至亲的师父死了,至近的好友死了。 苏籍不知道他身边最终还能剩下谁。 温朵娜似乎感觉到苏籍的惆怅,握住他的手。 她没有说话。 温朵娜认为真正的男子汉不需要女人用言语来安慰他,只需要告诉他,她在他身边就够了。 陪伴永远是最有力的安慰。 天将黎明,人最困的时刻,苏籍和温朵娜再次出发。 目的地是月牙湖。 每每将要遇到危险时,飞景都会轻微的颤动,这也是上次苏籍能发现夏宗的原因。 神剑能示警,这是传说,也是正在发生的现实。 无论里月牙湖有多远,他们终要到。 在一个土坡上,月牙湖依旧好似坠进群星里。 星宿海的美丽不曾因为温朵娜她们部落的毁灭而减掉半分。 或许没有人类活动,大自然的风光将能更为长存。 苏籍没有如第一次来时那般浑然忘我。 而是先将温朵娜打晕,闭住她的气,先天之气源源不断输入她体内。 然后才抱着她潜入月牙湖。 没有出差错,再度来到那个洞穴。 苏籍如上次一样在鼎上镶嵌进玉坠,唤醒温朵娜。 温朵娜得了苏籍提醒,但见到鼎中流出的虚幻清泉,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苏籍道:“你试着说‘雨水过去有露水,萨纳尔过去有光芒’。” 温朵娜照着苏籍的话去做,果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清泉哗哗不绝,鼎开始转动,露出一个可以容一人进入的洞穴。 苏籍对温朵娜道:“你在外面等我。” 他一个人潜入洞穴,这确实是一个宝库。 有夜明珠,摆放整齐的金条,珊瑚树,以及苏籍想要的紫绶仙衣。 紫绶仙衣比婴儿巴掌还小,悬挂在珊瑚树上,好似一朵花。 穿上这件紫绶仙衣后,便能飞翔,如同仙人一般。 当然,仙衣只要吸足了真气,就可以变大,但要维持,变得持续不断输送真气,所以清微历代掌教,除非极为重要的时刻,绝不会穿上它。 苏籍入罗浮山以来,只见老头子穿过两次。 一次是清微教的罗天大醮,另一次是为最得天子宠信的骠骑将军做法事,这位骠骑将军二十三岁便死了,但他武功之高,据说在三百年以来,能排进前五。 所以他年纪轻轻死去,显得很不可思议,可事实如此。 他的死因没有人知道。 苏籍亦没有见过这位在少年时便被天子誉为连城璧的骠骑将军。 对了,他还记得骠骑将军的名字叫做卫壁。他还有个遗腹子叫做卫绍,苏籍曾在罗浮山见过一面,印象深刻。 苏籍将紫绶仙衣从珊瑚树取下,用一个天蚕丝袋子装着。 随后他打量宝库,这里应该已经被搬走了绝大部分财宝,而且是没发生多久的事,很可能是萨纳尔做的。 他定还有别的方法打开宝库。 苏籍有些明白萨纳尔的用意,他是非要自己欠下温朵娜的人情。 可是紫绶仙衣为什么会被放进宝库里。 这个疑团,或许只有再见到萨纳尔才会解开。 装了一袋夜明珠,苏籍从宝库离开。 “我们走。”苏籍对温朵娜道。 他虽然猜到宝库还有别的出口,却懒得去找了,决定从原路返回。 在离开前,他将鼎归于原状。 这口鼎也是宝物,至少可以用来炼丹。 但苏籍带不走。 若是老头子在世,怕是会喜欢。 温朵娜没有问苏籍找到了什么,她不在乎。 不过苏籍还是回报了她,他将那袋明珠给了温朵娜作为酬谢。 … … 月牙湖波光粼粼,星宿海一片静谧。 但一声狼嚎将静谧打破。 苏籍目光一沉。 这是那只他放了一条生路的白狼在对他示警。 飞景没有预警。 苏籍拂过飞景的剑身,将其放置回剑囊。 飞景的奇异灵觉被紫绶仙衣抑制了,如同两王相遇。 它们都是奇物,但现在紫绶仙衣显然比飞景更强。 苏籍暗自叹口气,他取回紫绶仙衣,却让飞景剑的示警功能被抑制住,一得一失,实在教人高兴不起来。 如果不是那只白狼,苏籍至少会吃一点亏。 号角声吹起,有飞石往苏籍这里砸来。从土坡后飞出,越过数百丈的距离。 苏籍的听觉可以超绝百丈,但数百丈的距离已经超过他感知范围。 这是大晋神朝制造的投石机,又叫霹雳车,威力极大。 大晋神朝能轻易破敌国城池,多是仰仗霹雳车的威力,只是苏籍想不到,他有一天会亲身体会这霹雳车的厉害。 第17章 鸿飞冥冥 每一颗飞石从高空砸落的力道都有数千斤,苏籍就算身具大禅寺的金刚不坏神功,若是一味挨打,怕也要被砸成肉酱。 苏籍一手搂住温朵娜,另一手弹指射出一根先天气丝,缠住一块飞石。在石雨中穿梭不定。 即使苏籍眼力惊人,计算周全,但因为要护着温朵娜,终归挨了几记飞石。 震得他气血浮动,稍有眩晕。 好在最终出了飞石投射的范围,可马上乱箭如云而至。 苏籍临危不乱,先天气丝洒出,卷走不少箭矢。 忽地一只乌驹猛地窜出,苏籍灵光一现,将温朵娜扔在乌驹上。乌驹身边是一头白狼。 原来那日天奴族部落被东胡人袭击,乌驹却跑了出来,然后遇见了白狼。 苏籍道:“你去玉门关内的玉门观,你母亲是观主,她叫古莉金。” 温朵娜伏在马背,听到苏籍的话。 然后乌驹扬起蹄子,载着温朵娜飞驰离开。 玉门观不为苏籍所喜,但温朵娜跟着他只会更危险。 箭雨停下来,四面八方有铁骑围拢。 白狼没有离开。 苏籍见它腹部隆起,叹气道:“你怎么不走,你留着,我就害了不止一条性命。” 白狼长啸一声,有破云之势。 苏籍见它豪气,不由青眼道:“比起你来,夏宗等辈也不过是竖子而已。” “你跟我走,我就放这条怀孕的白狼生路。”夏宗见苏籍讥嘲也不放在心上,骑着一匹黑马靠近,远远说道。 苏籍冷笑道:“你倒是抬举我,只为了抓我,便将大晋在草原多年的布置都暴露出来。” 夏宗道:“你对我的价值不亚于半个草原。” 苏籍道:“你这是公器私用了?” 夏宗冷冷道:“我现在代表清微,大晋和清微共天下,你逃不掉的!” 苏籍觉得有点讽刺,曾几何时,他远比夏宗更有资格代表清微。 这个羁绊他半生的地方,最终也会是埋葬他的所在么。 不,死在罗浮,他心甘情愿,但绝不是背着一个弃徒之名死在那里。 苏籍淡然道:“我不会落在你手上的。” 夏宗打了个响指,轻轻道:“神箭八雄!” 他和苏籍没有太多的话要说,他不是赵子行。 八个铁塔般的壮汉,拉开半身高的巨弓,瞄准苏籍。 八根箭矢有前有后地对准苏籍,囊括了他所有能逃跑的线路。 白狼欲要扑杀过去,被苏籍轻轻按住。 他另一只手,握着剑柄。 飞景终于要出鞘了! 八箭如同闪电一般,但在苏籍视界里,变得好似落叶一样缓慢。先天气功赋予他超绝的听力,亦赋予他超绝的视力。 无论是动态视力,还是静态视力,他都打破了常人的极限。 飞景脱鞘而出,如若流光,呼啸而起。 前一刻苏籍还在白狼身边。 下一刻已经化为一道白影,仿若流风回雪,将八根箭矢一一卷下。 铛! 白影欲要冲到夏宗面前,被一面铁墙挡住。 十数名抱着铁盾的军士被撞飞,甚至有人直接撞断了那零星的树木。 军士欲要再度合流,将眼前这仿佛飞仙的白衣男子挡住。 夏宗一摆手,军士们停止动作。 苏籍同夏宗只有不到十丈的距离,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这距离跟咫尺没有多少差别。 夏宗道:“只要你不跑,我就不用这些家伙来消耗你。” 他扯下身上的大氅,接着冷冷道:“我亲手击败你。” 苏籍沉吟片刻,说道:“那我击败你再走。” 夏宗知道苏籍这个人向来不屑于用欺哄人的伎俩,所以他心头大定。 苏籍当然不是莽撞,因为比起对付这些精锐军士,只对付夏宗一个当然更加容易。 同夏宗的极度自信一样,苏籍也不认为自己会输给对付。 他连赵子行都不愿意输,何况是夏宗! 锃! 一道赤色朝苏籍汹涌而来。 苏籍心头凛然。 这是鸣鸿刀,魏国公的家传宝刀。 来不及思考,魏国公到底和夏宗他们家有了多深入的合作。 苏籍化作凝结风雷之势的白影对上赤色。 赤色好比黄土,白影是飞雪。 这些大晋神朝的军士们都是经过血与火的考验,此刻也不由动容。 在他们眼里,无论是苏籍,还是夏宗,绝对有帝国顶级武将的实力。 夏宗的刀法古朴厚重,如大地一样坚韧。 苏籍的剑法却很多变,捉摸不定。 眨眼间,已经是不知多少次交击过去,金铁之声,总是不绝。 苏籍已经证明了一件事,哪怕是飞景这般神兵利器,也不可能轻易斩断鸣鸿刀。 他要仰仗兵器之利收拾夏宗,决计难以成功。 苏籍并不沮丧,他真正的杀手锏也不是飞景。 刀锋振荡空气,发出清越的鸣声。空中的赤色越来越浓,不断压缩白影的空间。 猛然间,厚重的刀锋变得好似蝉翼一般,飘然若无物。 “鸿飞冥冥!” 由古拙变为精巧,只是刹那间的事。 当白影欲要挣扎出赤色的牢笼时,岂不料赤色一下子就图穷匕见。 夏宗的武功已经能在简繁间如意转折,刚柔劲力随心转换,这一点便是苏籍也不得不佩服。 鸿飞冥冥不过是中下品的刀法,但经由这个转折变化,杀伤力绝不逊色于中上品武学。 苏籍处变不惊,飞景忽地降速。 由极快变得极缓。 仿佛霎时间由飞雪,变为一座屹立千古的雪山。 刀锋利剑接触! 发出交鸣。 这次交击,不是之前那种试探性的交锋,而是实实在在的角力。 强横的气劲散作圆形爆开,离得太近的军士,身上的铁甲都出现深深的印痕。 假如他们靠的太近,兴许已经伤痕累累。 苏籍和夏宗错身分开。 夏宗握着刀的右手颤抖不已,只差那么一丝,他就能重创苏籍了。 苏籍缓缓回转身子,几乎同时夏宗也回转身子,两人死死盯住对方。 还没完! 夏宗没有赵子行那样得天独厚,修炼的金玉败絮功从一开始,劲力就是刚柔一体。 他修炼的旭日心法本就至刚至阳,所以他能将刀法使得刚柔并济,在武学上确实有独到之处。 而苏籍的先天功却是打破武学常理的功法,对苏籍而言,刚柔劲力的运用,就跟吃饭喝水一样,根本不需要练习。 所以夏宗的功力明明比苏籍更高一点,实际的效果,却比苏籍差了一些。 直到此刻,苏籍也确认了一件事,夏宗已经打通任督二脉,进入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通幽境”,由后天迈入先天。 夏宗的眼神闪过一丝妒忌,修炼到通幽境,由后天入先天,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但苏籍从一修炼便走的先天路数。 他对苏籍的嫉妒,就如那些寒门子弟对他这个世家子的嫉妒一样。 而实际上,苏籍本来就是没有依靠的寒门出身,要不是运气好,怎么能成为清微教主的关门弟子,得以修炼天下武学之士梦寐以求的先天气功。 第18章 九字真言手印 女子同赵子行相对默然,过了一会,女子道:“先天气功真有传说中那么不可思议?” 赵子行道:“天下武学之人认为迈入通幽境,由后天返先天,便足以称得上一代宗师,但对于我道家修行而言,迈入通幽境,进入先天,不过是成仙得道的开始。而先天气功,从修炼开始,便直指仙道,比旁人少走了不知多少弯路。” 女子道:“我知道你们道家一直以来都追求得道成仙,但自汉末三仙以来,天下道家宗师出了不少,可有谁真正成仙了?便是天阳子掌教那等陆地神仙般的人物,终归还是尘归尘,土归土。” 赵子行微笑道:“所以我不信成仙这种虚无缥缈的事,而是立足在人世间里,听松涛声,听棋子声,听琴声,听箫声,最后过得这浮生。” 女子道:“是么,我和你不一样,我终归要让这世间都知道,有个魏凌云。” … … 夏宗道:“只刚才那几招剑法,世间人就不能忘记,曾有个苏子思。” 苏籍并不理会夏宗的夸奖,这家伙嘴上越是夸赞,杀意就越大。 若只是比清微教的武功,苏籍自然远比夏宗高明。 但夏宗还是大晋朝廷六扇门的总捕,身上还有别的保命手段,因此苏籍仍旧留有余力。 还好这家伙刚刚迈入通幽境不久,所以遇上苏籍的先天气功,占不到任何便宜。 苏籍安静如处子,目光平淡地瞧着夏宗。 夏宗心头悸动,他又感受到苏籍那如丝如缕的先天气丝。 如同柳絮飘摇,难以琢磨。 他屈指,再度使出琵琶功。 刺耳的鸣声,再度振荡空气。 但苏籍那如丝如缕的先天气丝并未没有如之前那样折断。 苏籍的气丝变得好似流水一样,没法斩断。 他短短时间,便思考出对付琵琶功的办法,再度发挥出自己这门“炼气成丝”绝学的效力。 当然,这跟飞景脱不了干系。 因为飞景也是生命,有精神,它的精神和苏籍联系在一起,从而让苏籍的精神更加强大,对气丝的控制又上了一个台阶。 即使气丝被琵琶功折断,但苏籍也能使其再度黏合起来,何况他此次分出的气丝少了许多刚劲,更多是柔劲。 以柔克刚,以静制动。 高深的武学道理不少人都懂,但能在实战中运用出来的,少之又少。 夏宗不幸地遇上了。 他能清晰感觉到周围的气丝越来越多,就像是蜘蛛网住猎物后,不停地将丝卷住猎物,让其难以挣扎。 锃锃锃! 鸣鸿刀瞬息间蒙上一层火红的光芒。 刀芒! 跟传说中的剑芒一样,都是真气附着兵器显化成形的绝学。 刀芒的出现,使整个鸣鸿刀都膨胀了一倍,而且刀光的威力,更让人心悸不已。 如同火山迸发,苏籍的先天气丝彻底被刀芒融化掉。 旭日心法的威力由刀芒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是中上品的武技,威力甚至不比一些上品武技逊色。 洪流滚滚,不可阻挡,夏宗这一次全无保留。他不怕跟苏籍拼个两败俱伤,因为他还有大晋神朝埋伏在草原的精锐军士可以调用。 他只是说不用军士来消耗苏籍,可并没有说最后不用军士们将苏籍拿下。 倾尽所有的旭日真气,刀芒愈加耀眼夺目。 苏籍除了正面迎接,似乎别无选择。 此刻苏籍没有举起飞景。 而是嘴唇微动,手上结出法印。 “临!” 音符吐出。 霎然间,苏籍好似变成一座巍巍高山,难以动摇。 刀芒撞到苏籍面前,于咫尺距离不到停住。 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刀芒挡住。 这是清微教至高无上的秘法——九字真言手印! 夏宗震惊不已,明明这门功法只会传给清微掌教,苏籍怎么会! 天阳子祖师太过偏心了! “临”字诀手印将夏宗搏命一击彻底挡住,苏籍并没有露出丝毫得色,而是神情微微黯然。其实这九字真言手印是他一年前见到老头子在后山练习时,偷偷看到,才学会的。 老头子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偷看,只是不说破罢了。 他没有违背清微戒律,也没有惩罚苏籍。 而九字真言手印不愧为清微的至高秘法,苏籍被关在地牢那么久后,才摸到了临字诀的一点窍门。 直到如今,才能将“临”字在实战中使出来。 飞景源源不断吸收天地元气,但也弥补不了苏籍适才的亏空。 但现在不是躺下休息的时候。 铿然一声剑鸣。 夏宗心生恐怖,本能反应下退避。 可剑尖吐出寸许长的剑芒,终归将夏宗的脸颊划破。 夏宗吃痛下,袖袍一动,机关盒发射。 “天绝地灭针!” 这来自西方魔宗的歹毒暗器,不知道害了多少江湖高手的性命。 苏籍知道自己要再给夏宗补上一剑,自己也得给暗器重创。 他只有到此为止,身体贴着地面向后滑行。 同时剑光如瀑,尽力将飞针格挡开。 饶是如此,身上也中了数计飞针。 这天绝地灭针专门用来对付武学高手,即使有护体真气亦没用。 要不是飞景剑是神兵利器,直接就会被刺穿。 苏籍忍着痛远遁。 后面是箭矢如飞蝗,在草地里打滚。 有毒!苏籍眼睛一黑。 天绝地灭针本就是无比歹毒的暗器,而夏宗还在上面涂抹毒药,实在心狠手辣。 苏籍身子一软。 这时候白狼跃出,将苏籍叼着。 扑通一声,一人一狼落进了月牙湖。 夏宗捂住脸颊深深的伤口,望着月牙湖道:“给我搜。” 他进入公门十年,还是第一次受此大辱。 已经有十余名精通水性的军士在夏宗令下钻进月牙湖,但湖中不到一会便冒出血水,这些军士的尸体浮上来。 夏宗冷声道:“放箭。” 一根根箭矢仿佛流星般破入水体,但苏籍始终没有出来。 夏宗心里猜到,湖底另有密道。 他就在这里等着,不信对方不出来。 他挥了挥手,让神箭八雄住手。 而苏籍指挥白狼,确实进入了密道。一人一狼来到藏匿宝库的洞穴里。 第19章 飞出重围 苏籍靠着鼎坐下,白狼守在一旁。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想到在这生死之际,居然是白狼陪他到最后。 如今夏宗绝不会善罢甘休,他要突破重围,除非能飞。 念头一起,苏籍哑然一笑。 他确实可以尝试飞走。 “因为紫绶仙衣深陷囫囵,现在逃生的希望反而又在它身上,老头子说一饮一啄,倒是在这里应验了。” 苏籍心道。 他知道要借助紫绶仙衣逃出去,得先恢复功力,治好伤势。 而且紫绶仙衣的使用诀窍,亦得事先摸索一番。 否则他之前出月牙湖见到夏宗时,便可以直接带着温朵娜飞出去了。 这次也是他不够谨慎,以为飞景剑会预警,才冒失直接出月牙湖,被夏宗堵住。 结果飞景剑被紫绶仙衣压制,失了预警之能。 往事不可谏,苏籍只能吃一堑长一智,更明白“可恃者唯我”的道理。 他思量片刻,便平心静气。 此时体内先天真气将毒素排除了一些。 先天气功本就有抵御毒素的效用,只不过夏宗下的毒着实了得,才让他吃亏。苏籍凝神运功,体内毒素排除得越发快。 刺入肌理的毒针从身上跌落。 他长长吐了口气,虽然脸色苍白,更加透明如白玉。 但伤势已然没有大碍。 只是功力还需要一定时间恢复。 可惜他只偷学到“临”字诀手印,而不会“者”字诀手印。“者”字诀手印,乃是天底下第一等治疗伤势的秘法,即使奄奄一息,也能通过“者”字诀很快恢复伤势。 “是了,老头子没有立下遗嘱说谁当下一任掌教,那么九字真言手印的修行秘要自然也不会传给别人,那么九字真言手印的修行秘要如今在哪呢?”苏籍突然想到这件事。 他意识到自己将会遭遇更大的危机,因为自己对夏宗使过“临”字诀,夏宗至少会回去告诉丹阳子,而且这么多军士都看到,保不齐有人认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接下来的处境会更加不乐观。 不过他本来就身负先天功,这也是容易遭人觊觎的事物。 “看来得想办法改头换面。”苏籍心道。 过了四十年顺心顺意的日子,现今吃苦头,苏籍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他现在什么日子都能过,尤其是在地牢的那段经历后,心境有了极大的变化。 … … 一夜炼气,气海充盈,经脉里的先天真气有雾化的趋势。 飞景剑帮了苏籍极大的忙,它好像是苏籍第二个丹田一样,帮着苏籍炼精化气,而且炼化的是天精地华。 先天真气雾化本来得他完全迈入通幽境才能做到,现在却已经有了这个趋势,可惜他的身体经脉远比常人难以打通,否则先天气功再难以修炼,他也不至于修炼了足足四十年,还未通幽。 但先天气功越到后面,修炼反而比其他功法容易,而且上限更高。 苏籍吐出一口浊气,白狼也醒过来,对着苏籍一阵舔。 苏籍笑着摸了摸它的狼头。 经此一役,他对白狼十分亲近。 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人同野兽可以和平共处,甚至格外亲密,但人和人反而容易生出各种争斗。 不过白狼这么知恩图报,或许跟它怀孕了有关。母性盖过了它作为野兽的凶残。 苏籍轻声道:“我要是会驱兽术,就能同你交流了。” 他笑了笑,然后拿出紫绶仙衣。 真气灌入紫绶仙衣里面,衣服变大。 苏籍将恰好可以上身的紫绶仙衣穿上,身上好似着上一层紫霞。 他觉得自己身体无比轻盈,但先天真气也源源不断流入紫绶仙衣里面。 终于,苏籍足尖离地。 他轻轻挥动袖子,好似翅膀一样,身子在空中轻盈地折转。 接下来一日,苏籍一边操纵紫绶仙衣,一边以先天真气替白狼洗精伐髓。这其实十分耗费精力,但他愿意这样做。 他希望白狼将来能生出一个健健康康的狼宝宝。 这日苏籍听到异响,他知道夏宗仍旧没有死心,一直在搜寻湖底。 想要找到洞穴的入口。 而且他虽然可以依靠先天真气长期不食,但白狼却需要进食。 苏籍道:“你自己会潜水,所以等我出去将人引开,你也悄悄离开吧,这次谢谢你的帮助,如果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 白狼似乎能听懂苏籍的话,咬了咬他的裤脚。 苏籍道:“人生既然有相聚,自然也会别离的。哎,我对你说这些干什么。” 他过了好一会,才再度钻入湖里。 其实替白狼洗精伐髓,他功力还不是全盛时,但苏籍怕夜长梦多,再出别的意外。 一出湖底,果然看到有人潜水在搜寻入口。 啵! 苏籍弹指,无形剑气发出要了最靠近他那人的性命。 紫绶仙衣在上浮的过程穿在苏籍身上,他破水而出。神箭八雄的箭矢仍旧如流星飒飒而来,苏籍似鸟儿样轻松避开。 他越飞越高,将箭矢抛在身后。 耳边是天风的呼啸声,而下面的夏宗只能策马在地面追逐他,总归离他越来越远。 “高处不胜寒,这句话确实极有道理。” 天上很冷。 苏籍越过了土山,飞出上百里地,回首都看不见星宿海后,才降落下来。 他的先天真气还剩下一小半。 苏籍暗自思量,即使他先天真气充盈,也不过勉强飞出数百里而已。 落在地面,收回紫绶仙衣。 苏籍没法依仗飞景示警的能力,所以得打起十分精神。 同时在行动间,渐渐恢复损耗的真气。 夏宗不是轻易善罢甘休的人,还好这里是草原。 但苏籍一定是要回中土,他不能永远流浪在草原外,虽然这里也有美景。他失去的东西,他一定要拿回来,不能让天下人以为老头子错看了他。 苏籍抬头看了看东方,不能入玉门,却可以往东入海,从海上回中土。 这条路凶险许多,而且海上的天气变幻莫测,如果遇上海难便九死一生。 只是苏籍没有更好的选择。 往玉门走,定会陷入夏宗的重重包围。 第20章 宇文信 还好现在正是盛夏,若是凛冬,即使苏籍有先天气功,但草原冬日如刀子样的冷风,必会给他极不好受的体验。 一路往东,离东胡可汗的王庭越来越近。 而夏宗能调动的力量,绝对难以深入到王庭里。 一座座帐篷靠在河边,草原的河流少有中土那般滚滚滔滔,但苏籍面前的河流,并不逊色中土那些名川。 这是东胡人的母亲河,黄金河,他们的发源之地,乌拉河。 东胡人逐水草而居,河流在他们眼中如同神灵一般,不容冒犯,更不许人在里面洗澡。因此苏籍见到这个东胡美女居然在一截河湾里沐浴时,第一反应是她的身份非比寻常。 然后,他神色又一变,“是男的。” 在苏籍神色变化时,那俊美男子似乎觉察到异样,往四周看了一眼。 但苏籍迅速闭住气息,所以俊美男子并没有发现苏籍。 等到俊美男子离去,苏籍才松口气。 他看着河水,很想进去洗个澡。 不是因为他有多爱干净,而是一直紧绷着心弦,忍不住想洗个澡放松下。 苏籍向来是个稍显任性的人,老头子说过: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但愿他任性终不失性,学会克制。 他一直记得这句话,所以翻白眼的次数越来越少。 “算了,放松一次,如果被发现,就从水里逃走。再不济,还有紫绶仙衣。”苏籍自我安慰道。 其实他不是非要跳进去洗澡,只是这些日子过得确实压抑,需要一些释放。 好似游鱼一样,苏籍钻进水里,身心俱畅。 水里的冰凉大大缓解当空正日带来的暑气,在盛夏,草原夜里很冷,白天很热。 苏籍将呼吸改为内呼吸,先天之气在体内源源不绝地流转。 每一次水流刺激肌肤,都能被他准确感知。 水下的世界,其实同样丰富多彩,鱼儿每次游动,都在展示劲力的巧妙运用,顺滑优美,而且没有丝毫浪费气力。 其实最早的武学招式,多是从鸟兽虫鱼得来的。 人有人的智慧,鸟兽有鸟兽的智慧,世间每一样存活的物种,都有其独特的生存方式,这些方式都是智慧的结晶,蕴藏着高深的道理。 苏籍瞧鱼儿游动入了神,直到无意间瞥见一个漂亮的身影。 岸岩上立着一个男子,正是之前苏籍见过的那位。 不消说,他发现了苏籍。 苏籍从水里钻出来,临水立着,在男子五丈远处。 身上冒着水汽,衣服很快被蒸干。 男子道:“我是宇文信。” 一般人介绍自己都是说自己叫什么,而宇文信直接说我是谁,显然是极度自信,且极有名声的人。 苏籍道:“知道了。” 宇文信看着这容貌不输于自己的男子,饶有趣味道:“你不认识我?” 苏籍道:“需要认识么?” 说实话,苏籍认得的人极少。 他过去身为清微教主的关门弟子,大都是别人来认识他。 宇文信没有愠怒,似乎对苏籍更有兴趣,他道:“你又是谁?” 苏籍道:“苏籍。” 他本可以胡诌个假名,最终还是说了真名。 宇文信神情微微起了变化,又有点恼怒,苏籍不认得他,他却知道苏籍,他输了! “原来你就是苏子思。”天下叫苏籍的人不少,叫苏子思的也不少,但毫无疑问,面前的苏籍就是苏子思,清微教的弃徒。 苏籍并不否认,点了点头。 宇文信道:“如果在数日前,我一定会不惜代价抓住你,向清微教换好处,不过现在我和你处境差不多。” 苏籍道:“难道你也被人追杀?” 宇文信微笑道:“被数万大军追杀。” 他说话的内容教人惊骇,可语气却浑不在乎,好似追杀他的不是数万大军,而是数万只鸭子。 “有没有兴趣同我合作。”宇文信话锋一转。 苏籍道:“你敢相信我,你觉得我会相信你?” 宇文信淡淡一笑,他捏了捏自己那能让女人都嫉妒的脸蛋,好似面团般,他的面部在手指揉捏下,出现变化,最终变得和苏籍有六七分相似。 苏籍眼中泛出惊讶,似不确定道:“无相魔功?” 宇文信道:“这不是真正的无相魔功,只是入门的基本功,不过这对你现在的处境,应该十分有用才对。” 修炼无相魔功的人,最可怕之处便是能改变形貌,隐藏在茫茫人海中,这样的武功是所有逃犯和刺客梦寐以求的。 据传这门功法脱胎于汉末三仙之一的乌角先生的一门神通,叫做千变万化,不但能变成旁人的样子,还能变成飞禽走兽。 神通和武学不同,武学的修行基础是真气,神通的修行基础是精神。 西方神殿的那些神甫最擅长神通,当然他们将神通唤作神术。 认为神通不是自己修炼得来,而是因为信仰虔诚,感动了天主,所以赐予他们神术。 不得不说,宇文信是个极为聪明的人,知道苏籍现在需要什么。 苏籍即使安全回到中土,亦得想个办法改头换面。 在中土,如果被清微教盯住,基本上他是投身罗网,难以逃脱。毕竟清微教有防备下,即使是上次的那个把他关入地牢的神秘势力,恐怕都没法再次将苏籍从清微教眼皮子底下救走。 而且苏籍对那个把自己关入地牢的神秘势力同样厌恶。 苏籍道:“你先教我。” 宇文信道:“好。” 苏籍稍稍意外,他以为宇文信会讨价还价,提什么条件。 宇文信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我听说过你的为人,所以相信你不会食言。” 苏籍道:“是谁对你提过我的为人?” 宇文信悠悠道:“魏凌云,她是我的师妹,我是天山派的弟子。” 第21章 江城五月落梅花 这一点真的是出乎苏籍意料外,仿佛有一根线将苏籍和魏凌云的命运绑在了一起。 夏宗为魏凌云要抓他,而宇文信是魏凌云的师兄,却要跟他合作。 “她居然了解我。”苏籍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甚至有一点开心。 至于宇文信为何会魔功,这倒不让苏籍意外,因为天山派身处西漠,那里常年有魔宗活动,天山派在正邪之间,所以宇文信会魔功不足为奇。 苏籍忽地对宇文信出了一招剑指,杀气凛然,这一招叫“江城五月落梅花”,乃是清微教最上乘的剑招之一。 这一招一式,甚至是练之不尽的。 宇文信拔出腰间短刀,还了一招,堪堪和苏籍敌对。 一招过后,两人收手。 苏籍道:“抱歉,如此我才能安心。” 其实苏籍早已信了宇文信大半,但最近的遭遇让他不得不谨慎。所以他毫无缘由下,突然发出杀招。 在这种生死威胁下,人会本能用自己最熟悉的武功。 方才宇文信那一刀正是天山派的武功路数。 因此苏籍对宇文信话语的真实性,已经没有多少怀疑。 何况他向来会看人,宇文信没有给他那种如遇蛇蝎的感觉。 宇文信插刀入鞘,说道:“你要是对草原了解,便知道我宇文信是什么样的人。” 他对苏籍的试探没有怒气,十分理解。 草原的人对宇文信的评价是“姿容甚美,善得人心,左右皆愿为之效死。” 但宇文信的祸患就在善得人心上。 便是东胡的诸王子,都不愿有善得人心的名声,何况是他宇文信。当今东胡的达德可汗,残暴又多疑,他不认为东胡的乱象跟他有关,而是不断铲除那些他认为会威胁自己的人。 宇文信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苏籍从宇文信这里得知了他为何被数万大军追杀,更加了解东胡的局势,同时也从宇文信这里学会了如何改变自己的容貌。 这玩意,掌握了窍门便不难,尤其是对苏籍这等武学高手而言。 但苏籍真正要改头换面在中土立下脚跟,还得给自己编织出一套经得起查验的身份说明。 这件事其实也有解决的办法,那是沈兴国留给他最后的礼物。 苏籍很不愿意去想沈兴国,因为一想到这个好友,他便难过。 人生有相聚就有别离,可是谁喜欢别离呢。 回到宇文信的营帐,里面的陈设极为简陋,看起来跟普通营帐没有分别。宇文信歉然道:“在军中我要跟兄弟们同甘共苦,今天要不是实在受不了,也不会偷偷去洗澡。” 苏籍注意到他用“兄弟们”这个词,以及进来时,那些士兵对宇文信发自内心的崇慕。 不得不承认,宇文信是一个出色的将领。 宇文信大约带有三千军士,他们要顺着乌拉河去往海滨,趁着现在还未凛冬,渡过大海,到海岛上去扎根。 东胡人能征服草原,却不能征服大海,造海船的技术,只有大晋神朝和更远的西方国家掌握,而且东胡人缺乏工匠。 而苏籍得知,宇文信已经联系好一艘大海船。 宇文信骁勇善战,对于数万大军的追杀并不畏惧,可他担忧敌军里的高手。 天山派离他们这里有万里之遥,而且天山派向来不参与天下诸国内部的纷争。 宇文信很难从师门得到支援。 东胡的巫法其实也是武学,只不过是旁门,但也有了不起的人物,除却兽神一脉,还有一些门派的武功同中土的武学结合。宇文信跟苏籍说了自己所知王庭高手的信息。 苏籍道:“这无所谓,你让我帮忙,我答应了,便会做到。” 宇文信道:“我自然不怀疑你的信用,不过我觉得我这人还不错,你居然没对我露青眼,难道传说是假的?” 苏籍瞥他一眼,道:“对你青眼是不可能的,白眼倒是可以。” 宇文信轻咳道:“还是算了。” … … 一夜无事,到了天明。 苏籍神色一动,他面前还有昨夜未曾饮用的一碗水,此刻水面颇不平静,有大军来袭。 不多时,战鼓鸣动。 苏籍出得营帐,宇文信正在居中调度指挥。 他在塔楼上,视野开阔。 身后随着数人。 苏籍一纵身,就上了塔楼,看着好似直接飞上去的,惊呆众军士。 随后这些军士信心大增,认为主帅请来了法师相助,此战定能获得胜利。 宇文信道:“多谢。” 他知道苏籍施展惊世骇俗轻功的用意,正是为了激励士气。 不过苏籍适才上塔楼的手段亦让他惊讶不已,难道清微教的轻功真能乘风化羽。 惊讶只是一瞬,宇文信指挥若定,吩咐属下如何迎击。 过了一会,便短兵相接。 宇文信决意亲临战场。 苏籍不急着下去,他在塔楼继续观察敌军可能出现的高手。 宇文信来到阵前,军士们士气更盛。 他根本不用士卒举起铁盾替他挡住射过来的弩箭,一柄弯刀拔出,举手抬足间就把射往他身上的弩箭纷纷打落。 其他方向的敌军更是难以越过战壕。 哪怕刀砍箭射,宇文信的部属始终不乱。 在这震天的杀声里,苏籍内心格外宁静,人之生死,在战阵中不过是转瞬事,但人生百年,比诸天地长久,何尝不过也是转瞬。 生生死死,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无法得悉答案。 但宇文信很享受这一切。 这个貌美如花的男子,心头充盈着凛冬般的杀机。 让生命凋零,似乎更能证明他存在的价值。 苏籍看到了宇文信的另一面。 这也是苏籍未对宇文信露出青眼的原因。 他到底更热爱平和的生活。 只是人在世间,会有很多不得已,而且他也过了太久的平和日子。 一支神箭,如同流星赶月射向宇文信军中的大纛。 苏籍见过夏宗手下神箭八雄的箭法,可和这来敌的箭法不足以相提并论。 神箭附着真气,箭矢在高速旋转,带起狂飙。 苏籍从塔楼飞身而出,赫然迎向神箭。 他就是来干这个事的! 第22章 墓碑下的蜘蛛网 在阳光下,如果有人仔细观看,就会发现苏籍手指尖流出淡淡的紫色。 当然,这得视力特别特别好。 紫气流出的速度太快了。 先天真气,又叫先天紫气,紫色越深,说明苏籍先天气功的造诣越高,苏籍很惭愧,修行了四十年,他的先天紫气颜色还是不怎么深。 不过赵子行总拿这事夸他,说他潜力大。毕竟他先天气功才修炼到这地步,便教赵子行觉得很难应付了。 神箭被先天紫气所化的气丝缠住,然后挣断气丝,然后再被缠住,周而复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了下来。 最后落在众人眼中的情况是,声势震天的神箭,居然莫名的降了速。 在狂飙的余威下,苏籍白玉似的手掌将神箭抓住。 空手接箭。 哪怕是普通的箭矢用空手接住,都是教人惊骇的事,何况这般声势的神箭。 有人高呼“哲别的箭被接住了。” 哲别是草原神射的称号。 苏籍接下神箭,保住了大纛! 宇文信部下士气大振,而敌军有不少人见到苏籍飞身下塔空手接神箭,不由心胆俱裂,以为对方是天神下凡。 宇文信对战机把握何等敏锐,立即招呼手下吹角,率众杀出去。 他身周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精锐,无不是以一敌百的锐士,马蹄踏着大地,好似天雷震响。 敌军本就畏惧宇文信的悍勇,此刻见到宇文信率众冲杀,不由乱了阵脚。 前锋一触即溃,慌乱蔓延开来。 敌军虽众,却一下子被冲散。 宇文信率着军队来回冲杀了数次,竟以寡凌众,将敌军打散。 之后率军回营,此战已经伤了敌军元气,即使对方有胆再来,也不足为患。不过宇文信回看部属,心头一叹,他精于计算,大约判断出折了三四百名弟兄。 他们都是跟随自己多年,每个人他都认得。 宇文信到底是人杰,伤逝的情绪一闪而逝,他用力拥抱苏籍欣喜不尽道:“哲别的神箭也奈何不了你,要不你跟我一起建功立业,管他什么清微教,将来我们一定能建立起比清微教更强大的势力,教他们后悔驱逐了你。” 宇文信言语中流出勃勃野心,草原大乱在即,他这次出海后,并非永不归塞北,而是要静待时机,再度杀回来。 自古以来要成大事,先得有人才,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苏籍这种强者,在他眼中价值远胜过十员大将。 苏籍轻轻挣脱宇文信,道:“我志不在此。” 宇文信见他如此说,只得暂时熄了招揽心思,他道:“你回中土,我可以给我师妹写一封信,让她给你寻点方便。” 苏籍静静看着宇文信。 宇文信笑道:“不全是因为我有这么大面子,我师妹她本身就很欣赏你。这么多年,她很少提过别的男子名字,但她提过你,还不止一句。” 苏籍疑惑道:“魏凌云为什么对很欣赏我。” 宇文信道:“那年我师妹上罗浮山,许多人都想看她长什么模样,唯独你坦然高卧,让她觉得很不寻常。” 苏籍笑了笑,说道:“我见过她一面,那是在后山的瀑布下,我对她露过青眼。至于坦然高卧,不过是那时我恰好突破一个小关卡,懒得动弹。” 宇文信不由失笑,道:“这话你见到她还是不要说了。” 苏籍心道:“我若见魏凌云,也绝不是这副面孔。” 他更奇怪了,魏凌云对他有好感,为何最终老头子为他向魏国公府提亲,却不了了之了。先天气功虽然是童子功,可是打通任督二脉,迈入通幽境后,便不再有这个顾忌,而他即使没有这番磨难,在数年后,也会水到渠成。至于现在,他有预感,大约再过两三个月,自己就可以彻底打通任督二脉。 所以这件事,到底有什么隐情。 苏籍只是默然,没有回答宇文信的话。 宇文信不以为意,当下叫众人先休息,晚上生篝火,饱餐一顿,明日再启程。 到了黄昏,苏籍立在乌拉河。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他却喜欢看着暮色消逝。 宇文信勒马在苏籍身边道:“生命美好又短暂,若不把握,便如此景,一闪而逝。我要感谢达德可汗,若不是他,我的人生便只有一种色彩,哪会如现在一样,又有了新的色彩。” 他虽然已经是丧家之犬,但言语朝气勃勃,充满对明天的向往。 苏籍都为之感染。 无论如何,他都将记得宇文信这个人。 苏籍道:“魏凌云是怎样的人?” 他突然说出不着边际的话。 宇文信洒然道:“她哪样都好,只有一点不好。” 苏籍道:“哪一点?” 宇文信按住刀柄,眉毛一挑道:“不是男儿。” 他挥鞭指着前面好似流淌黄金的乌拉河,继续道:“这天地何等辽阔,万物无尽藏也,都是等着咱们男子汉去拼抢。男人们征服天地,女人们最好负责征服男人。” 苏籍悠悠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宇文信通晓中土语言,不禁一怔,这词可真是极好。 苏籍笑道:“你喜欢做英雄,我更喜欢做渔樵。” 宇文信大笑道:“都是极好的。” 苏籍道:“是啊。” 他目光沉在乌拉河的金波上,心头念着的却是罗浮山。 这里再美,终归不是罗浮。 他一定要堂堂正正回去。 守着老头子的墓,结庐而居。 … … 清微教上代掌教天阳子的墓旁,结了一座草庐。 一位白发丛生的老道人走到墓前。 周围响起吱吱的叫声。 数只猴儿出来,围着老道人。 老道人正是苏籍的大师兄,天阳子的大徒弟柏阳子。他摇了摇头道:“他走后,你们这些猴子都没人喂食了。” 老道人从袖中洒出了炒熟的栗子。 猴儿们忙捡起栗子,咬开吃了一口,然后就丢开。 老道人叹气道:“我炒的味道,终归和他炒的味道不一样。” 随后他走到墓碑前,注意到墓碑右下角居然蜘蛛结的网。而且只见网,不见蜘蛛。 老道人注视着蜘蛛网,良久之后离开。 第23章 蛇王 篝火的温暖和烤肉的香气驱散了白天战事留下的阴影。 草原人见惯战争,更珍惜欢聚的时刻。 就连宇文信也置身其中,同他的一众弟兄其乐融融,这不是中土式的与民同乐,而是发自内心地融入进去。 苏籍不得不感慨,宇文信一定会建立起举世瞩目的功业。他想到四王子,那是标准的枭雄,而宇文信是天生的统帅。 白天虽然有他帮忙,打击了来自东胡王庭大军的士气,但真正制敌的人是宇文信,他临机应变,用兵如神,能深刻洞悉敌军的弱点,并善于利用自己的长处击打对方的短处。 更可怕的是,他的手下都令行禁止,纪律严明。 但该舒缓军士们情绪时,亦毫不含糊。 与这样的人做对头,便是夜晚都不得安寝,难怪东胡的达德可汗会派出大军追杀他。 只是这很徒劳。 即使没有苏籍的帮忙,宇文信定也有别的办法渡过难关。 苏籍取了芦苇叶做成芦笛,吹响起来。 他不厌烦这喧嚣,却难以像宇文信那样投身其中,可不妨碍他为众人助兴。 笛声清澈悠远,不似胡笳的悲怆豪迈。 草原人少有听过这样的曲子,都听得入神。 悠扬的音符,飘荡在篝火上,来回往复。 宇文信拍手合着苏籍的调子。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宇文信想起从前听过的两句诗,听苏籍的笛声,不自觉会让他想到。 这辽阔的草原,没有这样的风景,留不住苏籍。 宇文信心生感慨。 “师妹啊,这是个好男儿。”他心道。 突然间,宇文信听到奇怪的洞箫声,打破了清澈的笛声。 周围风吹草动声,掩盖不住滋滋的异响。 猛然间,宇文信拔刀,一条五彩斑斓的长蛇离他不足一尺。 刀光闪烁,长蛇断为两截。 蛇血洒落,蛇躯还在地面挣扎。 越来越多的长蛇出现,好似方圆数百里的蛇都聚集在了营地里。 这次来袭的敌人不再是精兵悍卒,而是一条条毒蛇。 “蛇王,你也要与我为难么?”宇文信中气十足地道。 他声音将洞箫声打断,能传出数里远。 士兵们斩了一条又一条蛇,但营地外,长蛇源源不绝。 东胡人有驱兽术,最厉害的便是兽神一脉。 蛇王是兽神的六弟子,能驱使万蛇。 他一个人,便抵得上一支军队。 这也是宇文信最不愿意面对的王庭高手,因为对方的蛇潮,伤不到,却对他这些弟兄能造成极大威胁。 好在宇文信并非没有准备,很快有军士撒下雄黄粉,在蛇潮中形成了一个安全地带。 远处一个人从天落下,撑着一把黑伞,穿着一身黑衣,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苏籍心头一动,黑衣人的气息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个神秘势力的人?跟黒七一个路数? 苏籍提起精神,这人可远比黒七要厉害,他也该是宇文信口中的蛇王。 黑衣人道:“宇文,我不是来为难你的,你交出那个小子,我便放你们离开。” 他指着苏籍。 宇文信先是惊讶,随后哈哈大笑,拔出弯刀对着黑衣人道:“蛇王,你要带走苏兄,便得问我的刀答不答应。” 蛇王蹙眉道:“宇文,他跟你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 宇文信道:“我们认识不到两天,但苏兄是我朋友,咱们东胡人和朋友同生共死,有什么稀奇。” 蛇王淡淡道:“你执意如此,非得后悔不可。” 苏籍出声道:“宇文兄,多谢你盛情,不过我的事还是让我自己来解决吧。” 宇文信道:“苏兄,不用担心,大不了你我联手,让他有来无回。” 苏籍心中感激宇文信的好意,只是答应下来,欠宇文信的人情可大了。 他一个人要去要留,全凭心意,可不怕蛇潮,但宇文信的部下却不行,那些雄黄粉蛇王必有办法解决。 否则他不会如此自信。 苏籍不回宇文信话,向蛇王道:“我跟你走。” 蛇王点头,似乎不担心苏籍会反悔,吹着洞箫,引着蛇潮离开。 苏籍追上蛇王,行出数里地。 夜寒风露重,蛇王对苏籍丢过一只酒囊。 苏籍道:“我不喝酒。” 蛇王道:“这酒能解除你身上的万里香,否则你以为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苏籍道:“你跟黒七什么关系?” 蛇王道:“他叫黒七,我叫黑六,你说是什么关系。” 苏籍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对我有什么目的?” 蛇王道:“什么目的?我也不知道,但判官很重视你。” 苏籍道:“判官?” 蛇王道:“你想知道判官,便自己去找答案吧。” 苏籍道:“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蛇王道:“这是我师父吩咐的事,他叫兽神,你应该熟悉。” 他说完话之后,便要撑着黑伞离开。 远处一支箭射来,空气都被摩擦出火花。 黑伞将箭挡住,丝毫无损。 箭枝碎裂,落在草地上。 蛇王道:“哲别,你想要我杀你么?” 没有回应。 苏籍能感觉到暗中放箭的哲别已经离开。这个神射手很可怕,虽然苏籍能接住他的箭,但那是隔着很远的距离。如果在二十丈内,哲别能对他偷施冷箭,结果会难以预料。 蛇王又向苏籍道:“我若是你,便会赶紧离开。” 他将伞收下,吹着洞箫,好似贴着草地飞行,带着蛇潮离去。 “判官到底是谁?哲别为什么要杀蛇王,兽神为何要帮他?” 苏籍心中生出浓浓的疑云。 他低头看着酒囊,目光闪烁不定,喝不喝? 只片刻,苏籍将酒囊扔在草地里。 宇文信从远处走过来道:“如果你身上真有万里香,那确实是一件麻烦事。” 他顿了顿,解释道:“我担心你出事,所以悄悄跟上来。” 苏籍道:“我想我在水里,万里香也没法追踪到我。” 宇文信道:“确实如此。但你能一直呆在水里?” 苏籍道:“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同行了。” 宇文信道:“你打算从水里离开,只是你有解决万里香的办法么?” 苏籍道:“之前我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自然能想出办法解决。” 他对先天气功有绝对自信。 宇文信道:“嗯,如果你遇到困难,随时都可以找我。” 苏籍微笑道:“你还是祝愿我不用来找你吧。” 在夜风中,苏籍孤身离开。 宇文信握着刀,向苏籍背影说道:“我有三把刀,这一把刀送给你。” 说着,他甩出一把刀。 苏籍头也不回,用手接住一柄飞刀,这是寒铁精英锻造。 刀柄上刻着五个字——“无花只有寒”。 这刀本是一对,世间还有一把相同的刀,只是刻着不一样的字。 第24章 突破 苏籍有预感,这把飞刀跟魏凌云有关,或许这就是宇文信说要给魏凌云的信。他会需要魏凌云帮助么,如果可以,苏籍不想那么做。 在夜色里,苏籍扑通潜入乌拉河。 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要变成一条鱼。 他没试过这样做,但有信心能做到。 从乌拉河可以东流入海,如果赶得上,将有一股海流会将他从乌拉河入海口送到津门。 这是他从古书上得到的一段知识,也被天涯海阁的商船证实过。 其实人未出生前,还是婴儿时就生活在羊水里。 先天气功正是让人从后天返先天的功法,什么是先天,通俗的解释是未出生以前。 这个解释不算完整,但有一定道理。 苏籍一直在水里,没有冒出水面,顺着乌拉河往下游走。 不知过去多少时候,他饿了就抓一条鱼吃。 突然有一天,苏籍进入了大海。 河水和海水交汇,异力丛生,那是大自然的力量,无可抗拒,苏籍只能随其波逐其流。 在强大的外力作用下,苏籍体内的先天紫气高度浓缩,开始出现雾化。 任督二脉出现松动的迹象。 天空乌云密布,一场雷雨将在海面出现。 苏籍蹙眉,这不是好兆头。 先天气功是道家至高无上的秘典,离不开天人感应这一套。当他打通任督二脉,进入通幽境时,定会引起天地元气的变化,这时出现雷雨,他将会是天雷的重点打击对象。 即使有海水分散天雷的威力,可也难保不会出现问题。 只是武功突破的时机稍纵即逝,他应该放弃么? 不能。 苏籍下定决心,沉入更深的海里。 海水的压力随着他下潜的深度,成倍增加。 苏籍虽然没有修炼硬功,但身体素质极佳,此时也觉得分外难受。 他知道这是极限了。 往上浮了一点,给自己留有余地。 苏籍全神贯注,开始催使先天紫气冲击任督二脉。 在他内视下,浓密的紫色雾气冲击任督二脉,这天地之桥! 如果有人在他旁边,就可以看到苏籍口鼻流出丝丝浓郁的紫气,始终不散。 如同大军攻城,不间断冲击下,任督二脉越来越松动。 终于在某一刻凿开一条口子。 如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苏籍看到了无限的光明,或者说是光之海洋。 他并不惊慌,那是修炼到通幽境必然见到的景象。这片海洋就是无垠的天地元气,是真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 先天功视人体为一小天地,身外为大天地,小天地的力量终究有尽,而大天地的力量却是无尽。当先天功修炼到极致时,便可以通过某种手段汲取大天地无尽的力量,那便是“仙”的境界。 当然,这只是传说,从没有人做到过。 或许这是先天功创造者的臆想。 苏籍看到这无垠的元气海洋,也认为驱使这座海洋是不可能的。 人体的容纳总归有限度。 武者到了通幽之后,方可真正利用这些天地元气。 制造出种种让常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异象。 迈入此境后,才有资格被大晋神朝赐予仙藉,名列仙藉,这也是大晋神朝武者毕生追求的名位。 天下门派,但凡有一人名列仙藉,都是光宗耀祖的事。 而名列仙藉人物的多寡,也能决定一个门派的地位。 世间门派中,清微教名列仙藉的人物最多,所以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道统。然后才是大禅寺,以及五大剑派。 天山剑派正是五大剑派之一。至于三大国公府,虽然不是门派,却是世代门阀,实力介于大禅寺和五大剑派之间。 夏宗若能娶到魏凌云,对他的帮助不言而喻,甚至可以使整个夏家都上一层次,还有可能帮助丹阳子谋取到清微教的掌教之位。 毕竟魏凌云不但是魏国公的爱女,亦是天山派最出色的天才弟子,除却大晋公主,世间未婚的女子,还能有谁比她身份更贵重。 如果当初苏籍和魏凌云的亲事能成,可以说苏籍很可能直接继承清微教掌教的位置。 进入通幽境后,苏籍智慧通明,想通了一些事。 或许老头子为他求亲不成,怕是有不少来自清微教内外的阻力。 他虽然是天下第一大教的教主,仍有一些事,身不由己。 何况那时候的他,以为老头子永远不会死,怎么会想那么长远的事。 轰! 一道雷霆如长蛇钻进海水里。 速度太快了,苏籍根本反应不过来。 苏籍被雷霆劈中。 这已经是很深的海里,雷霆居然也能劈中他。 即使有海水分担威力,但苏籍也皮开肉绽,意识模糊。 这不是普通的雷霆。 他晕倒前,泛起一个念头。 飞景剑的周身泛起电芒,气息变得更加幽沉飘渺。 … … 苏籍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身体里藏着一条小青蛇,在先天紫气围剿下,身影越来越淡。 然后天空里出现一条飞龙,好似流星般砸向先天紫气。 大部分的先天紫气都被龙口吞噬,随后飞龙张着扁长的大口,喷着紫霞,对着苏籍。 苏籍猛然醒过来。 他现在自己对身体里每一寸肌肉都有强大的掌控力,甚至能清晰感受到那些细小血管里的血液流动状况。 耳朵里,似乎能听见哗哗声,那是气血在大动脉里流淌。 心脏缓慢又十分有力地跳动着,为四肢百骸输送血液。 他扑捉到体内有一丝极淡极淡的怪异气息。 “是万里香?” 心念一动,香气就被先天紫气裹着,内气催动下,彻底消散。 之前梦中的小青蛇应该就是这万里香,以前的他是发现不了的。 随后苏籍才开始注意自己体表的情况。 他浑身都裹着布条,看来是有人救了他,而他被天雷劈得极惨。现在他能清晰察觉到自己身上到处都结着血痂。 无论如何,既然救他的人给他包扎,说明不是什么恶人。 感受到身下有轻微的颠簸,他应该是身处一艘海船上。 这是单独的房间,没有多少异味,还算干净。 甚至还有沉香的味道飘进来。 足见这海船不是普通的海船,应该有些来历。渐渐外面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有人窃窃私语。 这是船上的苍头在谈话。 “南康公主!” 苏籍扑捉到一个关键词语。 第25章 乡人 这些人都归属于南康公主,此次出海收获颇丰,将要回往津门,经由运河抵达京城。 寻常的商船是要收关税的,但南康公主的商船显然不在此例,这也是权贵敛财的一个渠道,旁人是偷偷走私,他们是光明正大的走私。 当然,这种走私,每年在出海规模和次数都有严格的限制。 饶是如此,也给权贵们贡献了不菲的利润。 有脚步声靠近。 “十三岁,男子,身材单薄,性格内向。” 从脚步声,苏籍自然得出这些信息。 这是进入通幽境后的变化,如果他再多积累一些见识,从脚步声,能听出更多的东西,比如一个人是什么武功路数,年岁大小,以及擅长用左手还是右手。 再往后提升,便是通神之后的“具体”境界,窥一斑而知全豹。 这样的人物,普天下也没有多少。 但清微五子个个都至少是“具体”境界,因此当日苏籍本无能从罗浮山逃生的道理。 那个神秘势力究竟如何将他从罗浮山救走的,苏籍到现在都不得而知,他当时已经身受重伤,晕了过去。 “你是要给我换药么?”苏籍道。 “你……你醒了。” 苏籍起身打量着来人,是个黑瘦少年,有些怯生。 苏籍道:“嗯,多谢相救。请问如何称呼你。” “我叫阿力。”黑瘦少年回道。 苏籍道:“你是越州人吧。” 黑瘦少年道:“你怎么知道?” 苏籍道:“我也是越州人,听出你有一点越州口音。不过我已经离开家乡好些年了。你可以叫我沈道子。” “好巧,我也姓沈。”阿力兴高采烈道。 遇到家乡人,他显然很高兴。 苏籍微笑道:“是么,在越州沈是大姓,说不定咱们还是同族。” 阿力神色一黯。 苏籍见状猜到可能有内情,他不多问。 阿力又道:“我去跟苏管带说一下,你醒来了。” 他急急忙忙跑出去。 管带是海船的指挥官,有管带和副官带。 过了好一会,苏籍看到一个中年人进来,阿力在他身后。苏籍看了看中年人的服饰,便知道这是副官带。 苏管带道:“我叫苏恩。” 然后他笑道:“我也是越州人,不过二十年就全家搬到了京城。当时我们把你捞起来时,从你身上发现有一份文牒,我看了看,便猜到你和我还有阿力应该是同乡,现在可算是确定了。” 苏籍心头释然,难怪他被救起来后,还能分到一个还算干净的单间,身上的药也算不错,原来正好是同乡救了他。 大晋神朝极重乡土之情,尤其是出门在外,乡人相见,更容易生出亲近感。此前应该是苏恩不确定,才没有跟阿力说明。 苏恩姓苏,也是越州人,说不定还是他的晚辈。 不过他们那一支人丁单薄,现在也只剩下他,所以就算是同族,关系也很远了。 苏籍身上那份文牒正是沈兴国给他准备的身份,足可以经得起任何人的查验,因为确确实实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为造出这个身份,沈兴国一定费过不少心血,想到那时他已经到油尽灯枯的地步,还操心自己的事,苏籍心头不是滋味。 掩盖住失落的情绪。 接下来苏籍完美的回答了关于他来历的事,没有任何错漏。 苏恩更不怀疑他。 过了数日,苏籍将自己的面貌做了细微调整,才解开自己脸上的绷带。 因为真的沈道子跟他五官有相似之处,所以只需要将面貌调整些许就足够了。 而且经过这些细微调整过后,很难把两人当成一个人。 这艘海船是楼船,共有五层。管带一名,副官带三名。他们都隶属南康公主府,苏恩负着管理日常事务,并不会武功,是普通人。 苏籍观察到,另外两名副官带和那位管带都会武功。 同武学有九品之分一样,武功境界也有九品,分别是:一品入神,二品坐照,三品具体,四品通幽,五品用智,六品小巧,七品斗力,八品若愚,九品守拙。 正常人的武学境界以“通幽”为分水岭,通幽后是先天高手,通幽前是后天高手,但苏籍不在此列,他修炼先天气功,从一开始便在先天高手之列。 江湖人能到小巧、斗力的武学境界,便是一方高手。 如当初两个六扇门玄级捕快也不过是“若愚”之流。 管带是斗力境界,其他两名副官带是若愚。 因为苏籍是苏恩的乡人,而且苏籍谈吐大气,很有学识修养,又过数日后,就连船上的苍头都跟他熟络起来。 苏恩也把他的东西都给了他,其实不过是剑囊、紫绶仙衣和文牒,再没有多余的事物。 紫绶仙衣平时就跟布娃娃穿的衣服一样,何况苏恩也不认识紫绶仙衣,所以苏籍并不担心紫绶仙衣会泄露他的来历。 “将有一场大风暴,我们最好改变航路。”苏籍看着前方对苏恩道。 苏恩道:“不会吧。” 他出海多次,对海上天象多少有些了解。此刻晴空万里,哪里有会发生风暴的架势。 苏籍道:“我在出海多年,对这些事有心得。” 苏恩道:“你之前不是还遭了海难。” 苏籍叹息道:“那场海难太大,太诡异,我察觉到时,已经没法避免了。” 苏恩将信将疑,将此事去跟管带说了一遍。 管带和他们三个副官带商议,最终还是决定照着原路走。 他们都常年出海,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过了半柱香,天空突然迅速变黑。 苏恩等人极有经验,意识到苏籍的预言实现了。 他们都有些后悔。 大风起来,一个又一个浪头拍打楼船,弄得楼船左摇右摆。 苍头们面色凝重,管带亲自掌舵。 只是谁也没有把握能逃过这场风暴。 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人力无比渺小。 “大罗天尊在上,若是此次能平安回去,弟子一定早晚念诵经文,日日上香。”不少苍头向大罗天尊祈求平安。 大罗天尊是清微教宣扬的至高神祇。 清微教对大晋神朝的影响力无处不在。 苏籍大声道:“可以让我来掌舵试试。” 管带犹豫片刻,但此刻楼船颠簸得越来越厉害,想到苏籍准确的预言,又看到苏籍充满自信,此刻他不禁相信了苏籍。 “好,你来试试。”管带打算给苏籍片刻的指挥时间。 苏籍道:“将所有帆都收起来。” 苍头们面面相觑。 管带咬牙道:“听他的。” 所有的船帆都收起来,船体摇晃得更剧烈。 苏籍指挥若定,让他们将一只只帆升起,然后调整角度,渐渐船体平稳下来。 拨云见日! 金色的阳光铺在海面上,好似金子。 船上的人好似也见到了金子一样,都欢呼起来。 第26章 锦瑟 苏籍很平静,今后他要经历的生死还有很多。 清微教的压力可比海上的风暴要难以对付。 说来也奇怪,以往他是避世之心,但这次他无论如何都不想逃避,似乎又跟他过去的心理并不矛盾。 苏恩拍了拍苏籍的肩膀,说道:“这次你帮了我们大忙,有没有兴趣今后跟我们一起出海。” 苏籍道:“我还是想到京城闯荡闯荡。” 管带道:“这是个不错的想法,回去我向公主给你求个差事做。” 苏籍道:“好。” 这事他求之不得,有南康公主出面帮他找个差事,他在京城立足就更稳了。 而且现在远远不是回到罗浮的时候。 苏籍心里的第一个目标是夏家! 不管丹阳子是不是主谋,这件事一定跟他脱不了关系,夏家正好是他的突破口。 花了一月,过津门转运河。 终于到京城。 神都——洛京。 苏籍留起胡须,显得更加成熟。这不是他第一次到京城,但上一次来,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 苏恩将苏籍请到他家里,还有阿力。 这个孩子很内向,心事仿佛极重。 苏恩没有对苏籍提及阿力的身世,想来不会太好。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苏籍没有去问,他知道阿力这个孩子,有些敏感,不问最好。 刚下了三日的大雨,苏恩的小院有些冷。 院里的木槿花败落了不少,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从屋里出来,看面貌,应该是苏恩的女儿。 苏恩摸了摸两个小姑娘头,向苏籍分别介绍道:“这是我和亡妻的两个女儿,大的叫一弦,小的叫一柱。” 这名字对于女儿家可不算好听。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苏籍心里默默道。 此刻他知道了,苏恩的妻子应该叫张华年。 那是沈兴国妹妹的女儿,他妹妹嫁给了姓张的人,女儿却嫁给了姓苏的。 苏恩道:“这是沈道子叔叔。” 一弦和一柱很有礼貌向苏籍叫道:“叔叔好。” 苏恩道:“你们和阿力先去准备饭菜吧。” 两个姑娘便和阿力去了厨房。 苏恩向苏籍道:“平时我不在家,就让她们去我父母家,我回来时,就跟我一起住。没有请帮佣,是怕我不在家,孩子们被欺负。” 苏籍道:“这段时间我住在苏兄家里,不如让我教她们读书识字吧。” 苏恩道:“好,其实我也有这打算,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其实是京城居,大不易,请合适的人给女儿们读书识字,一来用处不大,二来花费不小。 他虽然是副官带,但一直勤恳做事,没有捞什么油水。 而且他还想多攒点钱,给女儿们做嫁妆。 苏籍在船上教阿力读书写字,他都看在眼里,很有成效,所以苏籍一提议,苏恩就动了心。 何况海上之事后,让他意识到苏籍不是一般人,迟早会出人头地。 用过饭后,苏籍向苏恩说,他要出去走一走。 苏恩自然没有意见。 漫步在京城街头,十多年未见,这座雄城改变不算太大。 到了一条巷子,朱红的大门,以及立在门口的石狮子威风凛凛。那是夏家,京城里拍的上号的权贵人家。 丹阳子年轻时去罗浮出家奉道,远离官场,让夏家的人很是不满,但现在人人都佩服他当初的决定。 谁能想到,百年前一个普普通通的官家子弟,到现在成了整个大晋神朝都说得上话的大人物,甚至很可能成为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 苏籍回忆起丹阳子的模样,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这位同门。 丹阳子的俗名叫夏冷,人如其名,确实一直冷着脸。可是苏籍对他的爱好一无所知,甚至对夏家也了解不多。 这个因为丹阳子在短短一甲子发迹起来的夏家,苏籍也不了解。 “看什么看,一边去。”夏家的门子对苏籍喝道。 苏籍看了门子一眼,门子立时讷讷不敢说话。即使家里的大公子夏宗,也没这个气势! 等他反应过来,苏籍已经走了。 以前夏家的人见到他,无不是恭恭敬敬,那时他当然不了解夏家真实的模样,现在他了解到了。 夏家一个下人都这样的脾性,家风可想而知。 转过一条街巷,道路变得无比开阔,行人也由此显得十分稀少。 一辆马车的马忽然失去控制,在大街上狂奔,车夫已经被甩了出去。 马儿通身雪白,好似白云。 后面还有一队铁骑,居然都追不上狂奔的马车。 马车很是豪华,车轮都极其华贵,雕饰巧夺天工。 马车撞向苏籍。 苏籍忽地一跃,跳到马背上,他信手抓住缰绳,双腿夹住马肚。在他的驾驭下,马儿居然开始降速,最后平稳地停下来。 苏籍往西北方向瞥了一眼,似乎有人怨恨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飞速离开。 那人恐怕都不知道,隔着这么远,苏籍已经注意到他。 “多谢先生相救。”车帘掀开一角,里面有人说道。 这是一个约莫二十许模样的美貌女子,十分贵气,一名八九岁模样的孩童抓着她的衣角。 “嗯。”苏籍翻身下马,然后离开,身影消失在小巷里。 片刻不到,一众铁骑赶到。 “末将护驾不力,罪该万死。”一名小将道。 美貌女子淡淡道:“车夫呢?” 小将道:“死了。” 美貌女子道:“拿一千两银子去抚恤他的家人,你们回去后,各自领三十军棍。” 小将舒了口气,道:“遵命。” 不一会有人重新弄来一辆马车,美貌女子带着孩童上去。 孩童似乎有些害怕,不敢上马车。 美貌女子平静道:“上去。” 孩童仍是害怕,不敢上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 美貌女子道:“你是男儿,可以流血,不可以流泪,更不可以害怕,懂吗?” 有人远远骑马过来道:“公主殿下,侯爷年纪还小,刚受了惊吓,你还是不要逼着他了。” 美貌女子看向来人,说道:“赵无舟,你作为中郎将,负责京城治安,便是这样办事的,若你不把凶手缉拿归案,我定要取掉你的官帽。” 赵无舟道:“我看如今首要之事是护送公主安全回去,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他说完,笑了笑,对孩童道:“小侯爷,我抱你上马吧,咱们骑马回去。” 孩童道:“不用。” 他不知从哪里生出气力,一翻身就自己上了马车。 “母亲,我们回去吧。”孩童对美貌女子道。 美貌女子点了点头,又对着赵无舟冷笑一声,才上马车。 赵无舟微微一笑,跟着她们。 第27章 南康 美貌女子便是南康公主,她回到府上,先让人带走孩童。 “你是不是把本宫拿来当诱饵了。”南康公主看向赵无舟道。 赵无舟道:“卑职不敢。” 南康公主冷笑道:“你们有什么不敢的,你给我听着,今后不许将我牵扯进胡逆的事,否则本宫就杀了你。” 赵无舟并不畏惧道:“卑职只知道尽忠职守,公主要取卑职性命,卑职无话可说。” “滚!”南康公主将一只金杯砸到赵无舟头上。 赵无舟默默起身离开。 南康公主扶着额头,过了好一会,才道:“来人。” 立刻有人进来。 这是南康公主府的管家。 南康公主道:“今天有人在天街上救了我,你去查查那人的底细。” “遵命。” … … 阴暗的小巷,苏籍足下躺着一个人,正是之前他瞥到的那个家伙。 这人抱着小腹抽搐不止,发出痛哼。 苏籍道:“刚才你要暗杀的人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猛地被苏籍捏住嘴巴,冒出许多鲜血。 苏籍道:“你想咬舌自尽?这不是一般人能学的。” 他点了他的穴道,说道:“你死不了。” 过了一会,苏籍察觉到有人来。 他不假思索,隐身到一个角落里。 是个黑衣人,装束跟黒七一样。 苏籍心头一凛,来者见到地上躺着的人,先是一惊。地上的人露出欣喜的神色,很快化为绝望。 来者对地上的人劈了一刀。 “杀人灭口!” 苏籍心道。 那人往四周瞧了一眼,很是谨慎。接着点起一盏灯,飘起油烟。 不一会,就消失不见。 以苏籍如今的眼力,竟瞧不出他是如何离开的。 “像是忍术。”苏籍默默道。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再度遇到那个神秘势力的人。 “黒七,蛇王是黑六,还有判官,这个神秘势力究竟是什么来头。”苏籍沉思。 越是强大的势力,越不可能凭空出现,这个势力的人,现实里定有别的身份做遮掩,如蛇王那样。 “清微教知道么,朝廷知道吗?”苏籍有些疑问。 或许他们已经渗透进清微教和朝廷里。 适才那个美貌女子来头一定不小,防备心很重。这是苏籍没有留在那里的原因,他知道自己是救了她,未必能得多少好处,甚至反而可能被怀疑,还卷入了是非当中。 … … 晚上,苏恩拉着苏籍喝酒。 苏恩伸出筷子,打了阿力的手,他道:“不许喝酒,只能吃花生。” 阿力不禁悻悻。 一弦和一柱在一边偷笑。 苏籍觉得这样的场景很温暖,大抵在许多年前的小时候有过这样的日子。 “是否人老了,就喜欢回忆过去。”苏籍饮了一口酒。 苏恩道:“王管带差人来说,你的差事还得等一等,最近公主府出了点事。” 苏籍道:“我不着急。” 苏恩笑道:“好,你也不要担心吃住的事,这些都算在你教阿力和一弦、一柱的课业里。” 苏籍微笑道:“那你可大赚了。” 苏恩不禁莞尔,苏籍说话真是风趣又教人舒服。 … … 出乎苏恩意料外,第二天王管带亲自来苏恩家。 跟着他来的还有两个副官带。 “你的差事有眉目了,朝阳观正好空出一个观主位置,你有没有兴趣去做。”王管带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是皇家的产业,也不用奉道。” 奉道便是出家,不结婚不生子。 苏恩插口道:“朝阳观离我家近,虽然小了点,但暂时当个谋生差事也不错。” 苏籍道:“这好歹是个观主,怎么会让我来做?” 王管带道:“我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公主府的管家吩咐的,而且我特意打听过,朝阳观最近没出什么事,就是观主老了,想要落叶归根。你若是信不过我,便辞去吧。” 苏籍一笑,说道:“我答应了。” 王管带心下松一口气,他还真怕苏籍不答应,到时候不好向管家交代。 接着王管带就带苏籍去办交接事宜,然后去了朝阳观,苏恩也跟着,这朝阳观跟苏恩家就隔了两条街,很近。 到了之后,苏籍才发现这道观是真的小,但五脏俱全。 王管带道:“这里暂时就你一个人,每月会有三十两的薪俸,你可以招两个人,但不会有补贴,若是需要修缮道观,可以向中郎将署报备,他们负责京城的安防,顺带也兼了管理皇家道观和寺庙的职务。里面的东西你都可以使用,但不可贩卖。” 苏籍点头应允。 王管带等人离去,苏恩帮着苏籍打扫庭院,便也告辞,他说今后让阿力他们三个孩子给他送饭,顺便听他讲学,就当是束脩。 道观虽小,苏籍一个住却宽敞,今后行动也十分方便。 而且见道观这么小,苏籍的疑虑亦减轻许多。 只是此事仍有蹊跷之处。 但苏籍既来之,则安之,以不变应万变。 追查真相,不在于一朝一夕,他对现在的京城还不够熟悉。 道观有庭院,有丹房,有静室,有供奉大罗天尊的主殿,唯独没有道观最需要的香火。 苏籍喜欢这样,乐得清静。 其实这道观没香火很正常,因为附近就是慈源寺,那是京城一等一的大庙,天下道统以清微教为尊,但不代表佛门就没有容身之地。 何况慈源寺的主持广化乃是当今大禅寺方丈广明的师弟。 如此,苏籍在朝阳观呆了一月,竟没有人来管他。 又到了苏恩要出海的日子,阿力跟着去了,一弦、一柱两个小姑娘去了她们爷爷奶奶家。 其实两个小姑娘很舍不得苏籍,最后一天来时,千叮万嘱他要按时吃饭,还说等爹爹回来后,希望看到道子老师能长些肉。 说了很多很多话,总之是舍不得道子老师的。 苏籍安慰了她们好久,才送着两个红着眼眶的小姑娘离开。 阿力跟着苏籍学习,性格比以前要阳光点,但心事仍然极重。苏籍没有追根问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阿力比两个小姑娘晚走一天,最后送了一只鹦鹉给苏籍。 这是他拿出自己的积蓄买的,希望他们出海时,苏籍一个人不会寂寞。 苏恩没有来告辞,因为要出海,他作为副官带负责统筹一船人的日常生活,要做许多准备。 苏籍感谢苏恩的照顾,让阿力送给苏恩一幅字: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熟悉的人都走后,朝阳观彻底安静下来。 只是苏籍瞧着庭院里的野花,总也觉得比之前孤寂落寞不少。 花草有情吗? 他不知道。 看花草的人有。 突然间,下起阵雨。 快到秋季了,一场秋雨一场凉。 这雨下得格外大,苏籍关好大殿的门窗,却在自己的静室里开了一扇小窗,从里面看雨。 雨珠儿成串落下,珠圆玉润,碎在庭院里,变成泥泞。 苏籍看过不知多少次雨,却总也看不厌。 下雨的时候,无论是人还是蝼蚁或者别的飞禽走兽,都要回到自己的窝,或者避雨,原本喧闹的天地,自然也变得悠闲。 若不下雨,蝼蚁们是一刻都不肯停歇的,就像是沿街摆摊的小贩。 只是啊,他们也该悠闲一下。 人生不只有生计。 想着这些,苏籍又不免惭愧,他是最不需要为生计发愁的。如果不是出了那档子事,他还在罗浮山心安理得的混吃等死。 赵子行和他并称芝兰玉树,老头子却不以为然。 他说赵子行是猴子,自己是头猪。 猴子不定,所以要到处行走。猪好吃懒做,因此要赖着窝。 他问老头子猪和猴子哪样好。 老头子说猪好吃懒做,看似安享太平,但注定要被宰杀,成为别人的盘中餐。猴子好动,却容易遭遇危险,很可能死于非命。 苏籍当时一笑了之,现在细想,老头子说的话倒应验了不少。 现在又有人要来杀他! … … 赵子行最不爱的天气就是下雨天。 最不爱的公事就是下雨天去执行任务。 他骑着马,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即使有雨珠儿落在他脖子或者头发上,也会被无形的劲力震开。 金玉败絮功练到他这一步,可真是一羽不能落,蝇虫不能加。 街巷里可没有什么人,即使有来不及回家的行人,都躲在街边屋檐下避雨。 赵子行注目每一个躲雨的人。 目标会在哪呢? 多年公门的经历,让他不需要多少思索,只一眼就能瞧出谁不对劲。 随后他心头破口大骂: “都特么不对劲!” 赵子行冒出这个念头时,飞身离开马背。 眨眼功夫,一匹上好的良马就被弩箭射穿,惨死当场! 第28章 雨中杀机 就在此时,帝国的朝堂发生了一件大事。当今大晋天子,决议将六扇门和禁卫的部分力量抽调出来,组成一个新的部门——南北镇抚司。 其中北镇抚司传理皇帝钦定的案件,拥有自己的监狱,可以自行逮捕、刑讯、处决,不必经过一般司法机构。至于南镇抚司便是负责南北镇抚司内部的法纪、军纪、监察、人员管理等职责。 北镇抚司将由魏凌云统领,而南镇抚司的统领便是赵子行。 从某种意义上,新出现的南北镇抚司,将成为天子最锋利的爪牙,成为满朝文武畏惧恐怖的对象。 这也是天子对年初定胡候造反之事,隐忍大半年后的反击。 天子已经对群臣产生了极度的不信任! 而这件事的导火索,正是因为定胡候的小儿媳南康公主在天街被定胡候余孽刺杀。 至于南康公主为什么会被定胡候余孽刺杀,正是因为她是第一个站出来举报定胡候谋反的。 在天子眼中,定胡候余孽还能在京城活动,少不了朝中有人帮忙。 究竟有哪些人参与其中,他一定要查出来,将其碎尸万段! … … 赵子行不知道自己又要升官了,但他知道,自己这次搞不好会没命的。 他是清微道庭如今在朝廷的门面,是六扇门三巨头之一,这些人敢当街刺杀他,若不是十拿九稳,怎么敢! 大雨下个不停,天上一会白一会黑。 雷声轰隆隆! 赵子行奋尽全力控制住自己的心跳声,缓慢,缓慢,再缓慢。 金玉败絮功运行到极致,他要将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分辨清楚,将所有的人都用视线扫到,精神要无比集中,分辨各个方向的杀机。 街边屋檐下的行人都是杀手,亮出薄而锋利的利剑。 屋檐上也有杀手,放出粹毒的弩箭。 这是一层又一层的罗网。 雷雨是天然的掩护。 弩箭放过一次后,又放了一次,逼得赵子行上天无路。 他落在街面上,杀手们的利剑迎上来。 简洁的剑招,带来的是死亡的恐怖感。这都是最杀人的剑招,一切都以杀掉敌人为首要目的,根本没有任何防御的意思。 都是死士。 赵子行拔出刀,拨开一把又一把薄锋利剑。 刀锋划过一个个杀手的咽喉,不做任何停留。他头上的斗笠已经散掉,头发被打湿,眼睛的睫毛沾上雨水,衣领也湿了。 雨越下越大,但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震开身上的雨水。 一道道剑锋接踵而至。 没有一个杀手是他一合之敌,但是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 何况这些杀手并不怕死。 赵子行的刀法没有平日里的潇洒,只剩下简洁。 潇洒好看的刀法,在此刻没有意义。 他一边杀人,一边往东边走。 在于冥冥中的直觉,这群杀手在东边的力量,稍显薄弱。 足下的青石板被他踏碎,借着这一脚之力,赵子行蹦出老远。 无数暗器往他身上招呼,都被他强绝的气功震散。 金玉败絮功,自然有金玉的特性。 这门久负盛名的武学,在此刻展现出其刚柔并济的特征。 刀尖划过坚硬的青石板地面,即将落地的赵子行再度借力飞起。 刀声超过了雨声。 所有试图拦截赵子行的杀手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有人撞开了街边的商铺,有人落在地面上四肢粉碎,有人被撞飞到屋檐上砸中了那些弓箭手。 即使是不畏惧死亡的杀手,都心下生出波澜。 这不是人,是天神下凡! 赵子行很想自己变成天神,但他不是。 真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即使他已经可以汲取天地元气,可在这样的高度消耗下,仍旧是入不敷出。 赵子行往东,不停往东,到了长街的尽头。 然后他突然停住。 长街的尽头有一个人,再没有别的杀手。 他还有片刻的时间,之后那些杀手追上来,加上这个人,他便要被瓮中煮鳖了。 京城是他的地盘,他居然被人围攻! 赵子行觉得有些可笑。 “风起萍末微风起,一苇平江露苍茫。 残照斜阳竟孤影,一剑天下任我行。” 长街响起道歌声,长街尽头的那人好似成了风雨的中心。 是极为醒目的白衣黑剑! “天下第六剑风行!” 赵子行身为六扇门三巨头之一,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 天下第六剑风行。 他认为除却五大剑派之外,便属他的剑法最厉害,所以自称是天下第六剑。而风行的一百零八路流风回雪剑,据说从没有人完整地见到过。 因为那些人见不到第一百零八剑,便已经死在风行剑下。 他也是江湖上要价最高的几位杀手。 赵子行没有意愿要见完整的一百零八路流风回雪剑,他连一剑都不想见到。 清亮如秋水的刀身发出嗡嗡嗡的颤鸣,高速的颤动,带来的是刀尖无可琢磨的变化,以及凛然不可侵犯的刀气。 好似九天而来的大河,以迅猛如雷霆的架势,朝风行劈下去。 没有任何保留。 风行的剑变成了淡淡的影子,微微渺渺。 赵子行心头生出极大的危机感,他不见不闻,却脑海里清晰看到一个画面,薄薄的剑锋,正刺向他手腕的太渊穴。 不是流风回雪剑的任何一招剑法,只是极为简洁的一刺。 干净利落! 但这一剑之后的变化,便是源源不断的流风回雪剑。 不能躲避,一避开,风行的剑势就源源不绝了。 赵子行知道自己决不能和风行纠缠住。 刀光仍是决绝往风行身上落下,风行的剑尖擦到赵子行的手腕,却又不得不迅捷地收回去,挡住赵子行的刀光。 如同九天落下的瀑布冲击磐石,磐石不得不动摇稍许。 赵子行抓住这一纵而逝的机会,几乎侧身从风行身边离开。 他的手腕泛起淡淡的血痕。 哪怕是金玉败絮功有护体之能,他也不得不被风行一剑伤到手太阴肺经。当然,风行也好不到哪里去。 金玉败絮功的劲力已经钻进风行的体内,他一时半会是追不上赵子行了。 第29章 魏凌云来了 感应到杀机时,苏籍第一反应是自己身份暴露了。 但很快又觉得不是,因为清微教不会养这种死士,他如果身份暴露,清微教大可以堂堂正正派人来抓住他,甚至可以借调朝廷的力量。 苏籍即便迈入通幽境界,可在清微教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亦没有还手之力。 江湖人总以为武力可以解决一切,其实不太对,只有超绝一切的武力,才能解决一切,即便是汉末三仙,也未必到了那级别。 苏籍没有坐以待毙,而是选择主动出击。 他拿起房间里的扫帚,从窗子里翻出去,将扫帚扫向茫茫大雨。 倏忽间,大雨出现一个好似水做的人影。 这便是杀手。 不知道他修行的什么武功,居然能让自己同大雨结合起来。 水影一闪而逝,然后忽地又出现。 倏忽间,那个水影竟好似无处不在,大雨里到处都是水做的人影。 这好似是一个人变幻,又好似有许多人。 杀机虚虚实实,无从辨别。 苏籍蹙眉。 对方的武功很邪异。 他抬起扫帚,将一个从天上杀过来的水影击碎。水花四溅,融在茫茫大雨里。 雨势越来越盛,苏籍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雨声哗啦啦的,充斥苏籍的耳朵。 水影的行动,竟也和雨声结合,难以分辨。一个接一个的水影,悍不畏死的朝苏籍冲杀过来。 他一扫帚接着一扫帚攻去,没有任何一个水影是他一合之敌。 苏籍甚至没有用清微的武功。 可是他一点都没有高兴,因为所有的水影都是虚假的。 一次又一次如把力道发泄在败絮上,苏籍心头生出一丝焦躁。 当他这一丝焦躁浮现时,猛地一声剧烈的气劲爆炸,扫帚头变得光秃秃的,苏籍体内的气息受到震荡。 这次对方化虚为实了,而且把握住苏籍内心的起伏变化。 “很可怕的刺客。”苏籍心里做出评价。 这个刺客擅长摸准时机,思维十分缜密,出手老辣的超乎想象。 到底是谁,派这样一个刺客来对付他。苏籍第一个想到的是那神秘势力,难道是因为那天救了那个美貌女子的事,可是为何要过这么久才来杀他。 其实这段时间,苏籍在京城获取了许多消息,因此判断出,那个美貌女子,应该就是南康公主,以对方的势力查到自己不难,所以会给自己安排成朝阳观观主。 救了南康公主,只报答这一点,似乎有点小气,但当时他不出手,也会有别的人出手,而且南康公主未必信得过苏籍,说不定把他当成另有所图之人。 故而苏籍干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心安理得呆在朝阳观。 他知道有人会关注自己,所以过起了一段安逸的日子。 只是即便这样,还是有是非找上来。 苏籍周围的无数水影,在瞬息间变为水箭,嗖嗖往他身上射来。 苏籍身上的衣袍变得鼓胀,然后出现大大小小的疙瘩,将水箭挡住。 天地间响起一声清啸,倏忽间,杀机消失。 那个刺客居然走了。 苏籍分外疑惑。 只是察觉到再无杀机,苏籍便回了房间。 淋雨又不是很舒服的事儿。 … … “为什么突然叫我罢手。”隔着朝阳观几条街外,一个梳着一条小辫子,气质颇是轻佻的男子对面前骑着高头大马,却戴着斗笠,将面目遮住的男子道。 “你杀不了他,而且魏凌云快到了,行动只能停止。”男子道,他的声音颇是粗豪。 小辫子倒也不反驳,说道:“这是你的过错,低估了那小子的实力,钱你得给我加一倍,因为你让我多冒了风险。” 男子从怀里扔出一个小袋子,里面都是明珠。 小辫子用剑挑着袋子,眼睛放光。 他满意道:“你够阔气。” 男子道:“多的钱是让你离开京城,去南方呆一段时间,不要出来乱晃。” 小辫子笑道:“我懂得。” 他把剑搭在肩头,往街尾走去。 男子望着小辫子后背的大空门,握住剑柄,似乎想要拔剑。 忽然小辫子回头道:“虽然你声音很粗豪,可是我听着总觉得有点阴阳怪气。” 男子沉声道:“你少说话,会活得久一点。” 这次他压低声音,却不自觉流出一丝尖细。 小辫子哈哈大笑,身子化成雨水,不知道去了哪里。 男子调转马头离开。 … … 赵子行意识越来越模糊,他料不到风行这么高傲的人,居然也会在剑上下毒。 这不是一般的毒,有腐蚀真气及迷乱精神的效果,应该是小毒仙的手笔。 他摆脱风行后,又越过了足足七个关卡,才彻底杀出重围。 身周烟雨茫茫,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精力也开始涣散。 他需要休息,需要运功疗伤。 可是他要是休息,怕是立刻就有杀手追上。 他必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东面是慈源寺,虽然清微教和大禅寺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可是出家人到底慈悲为怀,广化总不能见死不救。 而且广化若救了他,清微教自是欠了大禅寺的人情,这个买卖很划算,广化不可能不明白。 只是这样一来,他可给清微教丢大脸了。 丢脸总比死了强。 赵子行别无他法,顾不得身中奇毒,仍旧强自运功,踏着街面的积水,好似浮光掠影般往慈源寺方向去。 在离慈源寺还有一段距离时,赵子行忽地露出欣喜之色。 前面一座道观前,有人策马而立。 是魏凌云。 赵子行道:“你来的可真是时候,不然我都要为活命,求到老秃驴那里了。” 他说完话,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几乎不能穿透雨声。 魏凌云道:“你还是别说话了,咱们先进朝阳观休息一下。” 她抛出一根绳索将赵子行绑住,纵身一跃,拽着赵子行进入庭院内。 “观主,我们在你这里躲会雨。”魏凌云一边说道,一边用天山掌法打开大殿的门,带着赵子行进去。 她将赵子行靠在大殿柱子上,用掌力将其衣物烘干。 赵子行服了伤药,开始运功疗伤。 此时苏籍从隔壁静室过来。 他见到魏凌云和赵子行也是惊讶不已,思忖之后,还是决定过来。 毕竟他身为观主,要是不出面,更是可疑。 第30章 鱼饵无非是名和利,钓丝是嗔和痴 魏凌云道:“沈观主,打扰了。” 苏籍道:“请问两位是谁?” “我是魏凌云,他是赵子行。”魏凌云道。 苏籍点点头。 他也不局促,而魏凌云笑笑,便负手绕着大殿走了一圈,她注目大罗天尊神像,说道:“沈观主真爱干净。” 苏籍道:“魏总捕还是叫我名字吧。” 魏凌云瞧了瞧苏籍,淡然一笑道:“我还以为沈道子是万事不关心的人呢。” 苏籍道:“怎么会。” 他顿了顿,又道:“魏总捕调查过我?” 魏凌云道:“因为一些事,所以查过你的底细。当然,你很快不用叫我魏总捕了,接下来我会是北镇抚司的镇抚使。这个衙门会在最近组建,专门负责皇上钦定的案件,不知沈道子有兴趣加入我们北镇抚司么?” “额。” 魏凌云笑了笑,说道:“毕竟不是谁都能跟浪子剑明义过招的。” 她笑吟吟道:“你不是一般人。” 苏籍道:“浪子剑明义是谁?” 魏凌云朝庭院外努了努嘴,笑笑道:“你们不久前交手的痕迹可还没被大雨冲刷干净。” 苏籍不得不佩服魏凌云敏锐的观察力,她进来就这么匆匆一瞥,居然就推断出自己和谁交过手。 不过他是真没听过明义这号人物。 苏籍道:“你说是那个刺客啊,我不认得他,你知道他为什么来杀我吗?” 魏凌云道:“或许是因为南康公主,不过他估计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老实说,我也想不到你有这么厉害。” 苏籍道:“我学武功是为了强身健体。” 魏凌云笑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我不信你没杀过人。何况你本事了得,不该浪费在这小小庙宇中。” 她看似无意的一句,实则意有所指,说苏籍身上有杀气,不是简单的强身健体,而且又加紧了对苏籍的试探。 这是她进六扇门后养成的习惯。她虽然不知道苏籍的真实身份,可养成的习惯,让她下意识要对苏籍追根究底。 苏籍笑了笑,说道:“每个人的追求不同。” 魏凌云也不多劝,只是说了一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苏籍神情淡淡,心头却起了波澜,这句话他只对赵子行说过。他们关系可真好,苏籍心里微酸。 接下来,苏籍没有和魏凌云交谈。 雨势渐渐停歇,赵子行收功。 他能分心二用,所以刚才两人的对话都听到了。 赵子行对苏籍拱手道:“多谢收留,改日再来相谢。” 苏籍道:“客气。” 随后赵子行和魏凌云离开,他骑着马,魏凌云走路。 等两人消失在视线后,苏籍才轻叹一口气。 纵使相逢应不识! “挺好的。”苏籍望着雨后更加落寞的庭草野花,低语道。 … … 自从赵子行之事过去半月后,苏籍明显感觉到自己周围再无监控的人,他猜想或许是魏凌云出了力。 不过南康公主就一直把他丢在朝阳观不闻不问,有点奇怪。 他又等了十天,觉得周围彻底风平浪静后,终于开始行动。这次,他的目标是个女人。这个女人正是夏家三公子最近疯狂追求的一位名妓,他想通过这个女人,打开一条可以攻破夏家的口子。 往常都是女人们主动喜欢他,所以苏籍并没有多少对付女人的经验,但他多少懂得如何对付人,女人也是人,而且好奇心比一般人更重。 朝阳观在东边,往西南方向是南康公主的府邸。 苏籍当然不是去对付南康公主,不过正巧去南康公主府的路。 这里是鸣珂巷,有一座宅院,门庭不是很宽广,但里面的房子整齐幽深。门是半开着的,可以见到里面有个年轻姑娘靠着梳着双辫的婢女站着,十分妩媚,美貌更是罕见。 苏籍瞧了她一眼,她也瞧着苏籍,唇角不自觉抿出一丝笑容。 这是天生流露的风情,好似能把人魂儿勾去。 苏籍不为所动,走了。 … … “小姐,刚才路过的道长居然跟其他的路人不一样,他都不偷瞄你。”婢女道。 小姐懒洋洋道:“嗯。” 婢女又岔开话题道:“听妈妈说,夏三爷今晚要来。” 小姐道:“哦。” 婢女见小姐不是很开心,说道:“要不,咱们现在出门去转转,如今天可凉了不少。” 小姐道:“好。” 小姐要出门,自然免不了一番准备,过了大约一炷香才慢悠悠撑着伞出去。 鸣珂巷外面便是杨柳河,许多京城人会到此送别,也有许多读书人在此诗会,还有许多人在这里想要博得红袖招。 杨柳河两岸的巷子里,多是小姐这样的人家。 许多春衫少年,都爱恋此地呢。 “咦,是那位路过的公子。”婢女眼力好,指着前面的柳树下的苏籍。 他在垂钓。 小姐“嗯”了一声。 婢女很好奇,她探出头瞅了瞅,惊讶了一声。 小姐道:“怎么。” 婢女道:“小姐,你看。” 小姐顺着婢女手指看过去,只见苏籍空垂着钓丝在河面上,没有钩。 她道:“或许他是在故弄玄虚,吸引别人注意。” 小姐话音一落,一条鲤鱼跃出水面,居然咬上钓丝。 她从没有见过这种奇事,婢女也没有见过,许多人都看到了,围过来。看着鱼儿咬着钓丝,就是不松开。 “像是变戏法一样。”围观的人心道。 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许多人都想知道苏籍是怎么做到的。 当然还有不少人,根本就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纯粹是凑热闹,好奇。 小姐她们被挤到了外面。 忽地一下,湖面弹起许多鲤鱼。 竟下了一场鱼雨。 围观的人都去捡鱼,谁也没有注意到,苏籍已经离开。 小姐对苏籍留下深刻的印象。 … … 鞭子狠狠抽打在一位半老徐娘脸上,挥鞭子的人是个中年男子,跟夏宗长得很像,这是夏宗的三弟夏宇。他没有乃兄那样武功出神入化,得以驻颜,如今年近四十,自然到了中年。 “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仙儿。”夏宇神色阴鸷。 半老徐娘是小姐的鸨母,只是她们这种虽然也是风尘中人,可都是独门独户,仅有一个姑娘。 仅这一个姑娘,便是一株摇钱树,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豪掷千金,都只是为了同姑娘们亲近一下,若要一亲芳泽,更不是钱能摆平的。 得看姑娘们心意。 这一套也不是人人都吃得开,必须得是色艺双全,世上罕见的娇娃。 不仅要有十分的美丽,还最好有天然流露的媚态,销魂入骨。 这小姐便是此等人物,旁人称之为李娃,本名李仙儿。 近来夏宇迷恋上李仙儿,为她花了不少钱,只是李仙儿对他总是爱答不理,最近几日,甚至都不打算见他了。 他作为夏家的三公子,能忍到今日才发火,已经是给足李仙儿面子。 鸨母挨了夏宇一顿鞭子,却还是得陪上笑脸。 她对夏宇了解可比别人多。 夏宇不但是夏家的三公子,更是京城有名的黑道人物,而夏宇的父亲夏海做了长达二十年的京兆尹,据传有望接任尚书令之位。 如今尚书台权势日重,政令出自台中,谁若是下一任尚书令,几乎是有实无名的宰相。 因此这位夏三爷,在京城更是少有人敢惹了。 鸨母道:“我这就派人去找仙儿。” 夏宇道:“日落之前,我一定要见到她,还有,今晚我睡这里,你没意见吧。” 鸨母讪讪道:“没……没意见。” 她暗自叹息,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况她们连胳膊都算不上。 … … 小姐李仙儿此刻不在别处,她在朝阳观。 跪在蒲团上,朝着大罗天尊跪拜,许下心中的愿望。 然后她向作为观主的苏籍求签。 “观主,这是上上签么?”李仙儿问道。 苏籍道:“得看你求的什么。” 旁边的婢女道:“假如是姻缘呢?” 苏籍道:“上上签。” 婢女一喜。 李仙儿却一点都不激动。 苏籍又道:“小姐求的不是姻缘。” 李仙儿点点头,向苏籍道:“观主,我那日见你钓鱼,为什么不用鱼饵,你也能钓到鱼?” 苏籍微笑道:“为什么你觉得没有鱼饵,我当然是用了鱼饵的,只是你们瞧不见。小姐何尝不是那日的鱼,也被鱼饵钓着。” 李仙儿若有所思道:“钓我的鱼饵是什么?” 苏籍道:“鱼饵无非是名和利,钓丝是嗔和痴。” 李仙儿不由为之触动道:“观主说的是。” 第31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沉吟片刻,李仙儿又道:“观主知道我求什么?” 苏籍道:“求自由。” 李仙儿忽然有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 那天她对苏籍留下深刻印象,几经打听,才知道苏籍是朝阳观观主,因此就到了朝阳观。 从来都是男子主动找她,她还是头一回主动找别的男子。 她不搭理苏籍,苏籍也不搭理她,这是她从前没有遇到过的。 这让她越发觉得苏籍不寻常。 婢女以为自己懂小姐,以为李仙儿对苏籍动了心,其实不是。李仙儿只是对苏籍很有兴趣,并非为他动情。 她是风尘女子,早明白她们这种人不配有爱情。 李仙儿问道:“若是求自由,可是上上签。” 苏籍道:“下下签。鱼儿在湖里,也等于是在一个牢笼里,离开了湖水,鱼儿又能往何处去?” 李仙儿黯然道:“那我就不能离开湖?” 苏籍道:“你本就在那里。” 李仙儿道:“观主能帮我么?” 苏籍道:“不能。” 李仙儿对苏籍磕头,说道:“若观主肯帮我,仙儿愿意奉上千金。” 苏籍道:“你回去吧,我再送你一支签。” 李仙儿从苏籍手里接过一支签,上面写着: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李仙儿道:“难道我回去就是出路。” 苏籍微笑不语。 李仙儿犹疑再三,还是决定回去,毕竟她逃不掉。 主仆二人离开,过一会,观里又来了一个人,是魏凌云。 她施施然进来,说道:“你这装神弄鬼的一套说辞,倒是有点意思。” 苏籍拱手道:“魏镇抚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魏凌云笑道:“你根本不怕我,不必装模作样。” 苏籍淡然一笑,问道:“镇抚使前来,有何见教?” 魏凌云道:“这几天我四处派出缇骑,想要抓住伏击赵子行的凶手,却一点线索都没有,想问问你,是不是有线索。” 苏籍道:“镇抚使都找不到线索,我怎么能找到?” 魏凌云道:“你对夏家有敌意。” 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苏籍毫无反应。 魏凌云盯着苏籍,然后笑道:“你来京城这些天,确实去过不少地方,但夏家附近,你去的次数比别的地方多,虽然每次都是匆匆而过。而且李仙儿这京城名妓,近来却是夏家三公子夏宇的禁脔,你接近她,怕也是因为夏宇。我查了你的身份,确实天衣无缝,我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你不是沈道子,但我知道,你绝不是什么沈道子,你究竟是谁?” 苏籍道:“镇抚使说我是谁,我便是谁。” 魏凌云道:“只要我想,我一定能查出你的来历,不过,我未必要这样做。” 苏籍道:“那镇抚使想要我做什么?” 魏凌云道:“我要你把夏宇的罪行都查到,只要你找出证据,我就能把夏宇的案子办成铁案。” 苏籍道:“为什么要找我做这些?” 魏凌云道:“我讨厌姓夏的人,但不能主动去对付他们,所以需要一个人帮忙。现在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你名义上是南康公主的人。” 苏籍道:“我如果说我只见过公主一面,和她根本没有其他的交集,你信么?” 魏凌云道:“这重要么?在京城,没有人可以做无根的浮萍,哪怕是在街角好勇斗狠的痞子,背后也指不定站着哪家权贵。自你当上朝阳观主之后,你就注定是南康公主的人。放心,这不是什么坏事,假如有什么人想对付你,也得考虑到你背后的南康公主。” 苏籍默然无语。 这也是他讨厌俗世的原因。 无论如何,只要进入这人世间,有许多事就不可避免。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这世间,何处又不是江湖呢。 他过去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怀念在罗浮的那些日子。 苏籍知道,今后这样的时刻还多着。 他要不要一走了之,他要不要远渡重洋。 不要! 纵然不再过得顺心随意,他也要堂堂正正做回苏籍。 魏凌云道:“我走了,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赵子行的伤势并无大碍。” “这件事跟我没关系吧。”苏籍道。 魏凌云道:“我只是想说,他过两日会来拜访你。” “知道了。”苏籍点头道。 随后,魏凌云离开。 … … 城西的一处湖畔凉亭,黑暗逐渐笼罩湖水。 赵子行在凉亭里提着一盏灯笼,他等来一个人,那是魏凌云。 赵子行道:“沈道子是什么样的人?” 魏凌云道:“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我猜他大概就是这种人。” 赵子行道:“为什么这样说?” 魏凌云道:“他背的剑囊是用最上等的兽皮制作的,只那兽皮就价值百金,看手艺定是出自名匠之手,所以卖到千金也不稀奇,这样的剑囊里面盛放的宝剑,卖个万金又有何难。但他在朝阳观衣食住行,跟普通人没有区别,所以不难看出他很安贫乐道。还有一件事,我悄悄见过他在鸣珂巷外的老南街豆腐李的摊子上吃豆腐脑,你猜他是喜欢甜的,还是咸的。” 赵子行道:“甜的?” 魏凌云道:“不是,也不是咸的,而是什么都没加,吃的豆腐脑自然之味。” 赵子行道:“那他确实很有意思,有点像我小师叔,对了,你可有我小师叔的消息。” 魏凌云道:“苏籍在草原上失踪了,这倒是一件大好事。不过,沈道子兴许认识你。” 赵子行道:“为何?” 魏凌云道:“我对他说,你的伤势并无大碍,他第一反应是你的事跟他没关系,如果不是下意识撇清和你的关系,怎么会这样回答。” 赵子行沉吟道:“可我确实不认识他。” 第32章 庭院深深 魏凌云负手道:“沈道子的事,以后再讨论,你伤势复原后,打算怎么做?” 赵子行蹙眉道:“其实我很想不了了之。” 魏凌云道:“从清微教的立场出发,你当然不愿意挑起和夏宗的斗争,只是这次你若是被刺杀成功,夏宗无疑是最大的得利者。他会理所当然成为南镇抚司镇抚使的不二人选,而且少了一个在清微教一系的最大竞争对手,毕竟清微五子老去后,你和夏宗都有希望掌控清微教的话语权。除去你,是对清微教的削弱,却也是替他夏宗扫去前进的绊脚石。 你想过没有,道庭的芝兰玉树,曾在很长一段时间代表着清微教的门面,苏籍出世,你入世,一外一内,将是清微教今后两百年的轴心。现在苏籍被扫出道庭,再折了你,清微教的百年大计,是否需要重新调整?” 赵子行道:“你认为夏家乃至于丹阳子师伯是这一系列事的幕后推手?” 魏凌云道:“至少他们乐见其成。” 赵子行道:“你分析的没错,不过丹阳子师伯和夏家不一定等同。” 魏凌云道:“在清微教的掌教候选人中,丹阳子目前是呼声最高的,他自然有他过人之处,甚至我父亲他们已经打算帮丹阳子先拿到代理掌教的位置。若不是陛下态度尚且不明朗,这件事几乎是板上钉钉。只是我对丹阳子确实不怎么了解,现在更想听听你的看法。” 赵子行道:“我是晚辈,其实不好妄自评议长辈,所以就拿师祖从前说的话给你听听,我的看法大约也是这样。师祖曾说:我师父柏阳子是能够载人远行的良马,丹阳子师伯是能够驽车载重物走远路的驾牛。” 魏凌云道:“听起来,你师父的评价要高一点。” 赵子行微笑道:“良马一日数百里,但不过载得一人,驾牛日行百里,载的却不止一人。各有取舍吧。” 魏凌云道:“看来你对丹阳子评价不错。” 赵子行道:“可不敢乱说,这是师祖说的。” 魏凌云笑了笑,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没有感觉吗,因为有时候我觉得你戴着虚伪的面具。” 赵子行道:“我也羡慕小师叔那样的澄澈,但我做不到。” 黑暗彻底吞噬大地,魏凌云离开。 她和赵子行的关系若是真的好到亲密无间,皇帝也不会将赵子行任命为南镇抚司的镇抚使用来监察魏凌云的北镇抚司了。 … … 有的人在夜里入睡,有的人到了夜里,生活才刚刚开始。 夏宇喜欢在夜里开始新的一天。 不过今天他不打算像往日那样,在夜里开始巡游他一手打造的地下王国,而是决定摘取果实,一颗没有成熟的果实。 他的耐心有限,李仙儿已经磨尽了他的耐心。 鸣珂巷的小院燃起了红烛,看到这一幕,许多人碎了心。 仙儿姑娘,终归不会再冰清玉洁。 只不过,还有一些人心里很高兴,因为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他们不能喝头汤,但今后难道不能喝第二口乃至于第十口? 男人的心思很奇怪,既希望心爱的女子保守,又希望她能做一些很有魅力的举动。 李仙儿的心思很复杂,往日的隔帘已经撤去,夏宇能在通明灯火下, 他的目光透露着残暴和贪婪,已经居高临下的不屑。 那像是鞭子一样,抽打在李仙儿身上。 她可怜的自尊心,被践踏得支离破碎,哪怕夏宇一句话都没有说。 夏宇没有心急,他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因此用居高临下的语气道:“你的琴技很好,我要听你的琴音。” 他并不着急的姿态,宣示他对李仙儿的所有权,一个活生生的人,成了一件他可以随意摆布的物品。 这是胜利者应当具备的姿态,亦是对李仙儿更深入的羞辱。 李仙儿默默忍受,她素手拨动琴弦,发出清音。 “庭院深深深几许。” 清扬婉兮,好似百灵鸟的歌声伴随琴音,响起在鸣珂巷的小院里。 一曲《蝶恋花》。 这是罗浮山道庭玉树苏籍的旧作,曾有一段时间风靡京城。 苏籍也是李仙儿最喜欢的词人,她曾无数次想去罗浮山,看一看这位自己无比崇拜的才子。 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 她读他所有流传在外的词,爱慕他的仙气,爱慕他的才情,爱慕他的含蓄蕴藉,爱慕他的清雅高深。 可此刻,她才算真正懂得了这首词。 闺阁之怨,无过于此。 “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歌罢,琴声也罢。 李仙儿泫然欲泣,她知道自己迟早有这一天,只是终归有些奢望嫁个良人。何况她也不算是将富贵荣华弃之如敝履的人。 夏宇看到李仙儿的样子,不仅不怜惜,反而更加快意。 他凑近李仙儿,不是为了体味芬芳,而是展示自己作为对方主人的权力。 忽然夏宇道:“你今天用的香粉,怎么有股檀香味在里面。” 李仙儿道:“是么。” 她想起,这应该是苏籍赠送的木签的味道。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签语难道真是戏言。 夏宇见李仙儿神色有异,说道:“拿出来。” 李仙儿咬着唇。 夏宇直视她,李仙儿害怕极了,只好交出木签。 夏宇拿着木签,看了上面的标语,露出不屑的笑容,他将木签捏碎,冷笑道:“今后我就是你的神。” 他决定将李仙儿就地正法。 只是突然间,他有些头晕目眩,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夏宇晕了过去。 李仙儿很是吃惊,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不要叫。” 这是朝阳观观主沈道子的声音。 李仙儿定下神,苏籍已经坐到她面前,示意她安静。 红烛尽数被吹灭,然后房间变得黑暗,以及出现此时应该有的动静。 外面的人并不知道,这是苏籍弄出来的。 大约过了半刻钟,动静停歇。苏籍才带着李仙儿离开鸣珂巷的小院。 飞檐走壁,这本是那些侠义话本里的事,李仙儿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而且苏籍还会飞。 她不知道苏籍能放出气丝,在城市和密林里,最有用武之地。 第33章 选择 在僻静无人的杨柳河畔,还未到晓风残月时候。 李仙儿觉得有些冷,心却有些热。 她朝苏籍盈盈一拜,道:“多谢观主相救。” 苏籍道:“我会让你离开京城。” 李仙儿道:“观主不打算带我走?” 苏籍轻轻道:“我本来想利用你为我对付夏家,只是刚才决定不这样做了。” 李仙儿道:“观主是什么意思?” 苏籍道:“我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你的,然后想通过你从夏宇身上获得一些东西,打开一条对付夏家的口子。只是现在改变主意了。” 李仙儿沉默一会,说道:“观主为什么要改变主意?” 苏籍不答,说道:“我得先找一个人帮你离开京城,我知道你不喜欢夏宇,但也过不惯清苦生活,只是世事难两全,你以后将就过点平凡日子吧,若是你将来后悔,我也只能说句抱歉,但我既然改变主意,又对你说了这些,就只能送你走。” 他改变主意的原因是李仙儿弹的那首蝶恋花,琴声有情! 苏籍听得有些触动,他向来喜欢这一类人,因为他们有情性。 他不喜欢利用这类人,而且他觉得自己也不适合做个阴谋家。查清真相的办法不止一种,靠自己单打独斗,容错率其实有点低。 苏籍如今已经发现,他的计划还是有许多经不起推敲处。 他没有自己的势力以及根基,一旦出问题,一切都得重头再来。 而且他还有两个不错的选择,一个是南康公主,一个是魏凌云。 他对南康公主了解不多,所以苏籍选择魏凌云。 其实他无论如何都更倾向于选择魏凌云。 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这个选择。 … … 魏凌云喜欢在子夜打坐,因为这时候据说是最适合炼气的时候,何况她在这时候思维最敏锐,头脑最清醒。 白天,事情一件又一件接踵而至,会让她的思维不够缜密。 晚上她可以反省自身,找寻自己的错漏。 从她决定做一个不平凡的女子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一定要尽量避免犯错,一个女人要在这个世界成功,需要付出太多努力。 好在她始终是个心志坚定的人。 一丝淡淡的杀机出现,魏凌云感应到,她收功,起身离开房间,出得房门。那丝杀机的主人也很快离开,她追着过去。 最终在一个荒芜的院子里,寻到那丝杀机的主人。 月色下,魏凌云将那人看得清清楚楚。 她惊讶道:“是你。” 苏籍道:“是我,我可以加入北镇抚司么?” 魏凌云道:“真的?你为什么改变主意?” 苏籍将李仙儿的事说了一遍,甚至大概解释了自己的想法。 魏凌云道:“你真是个怪人,不过,我欣赏你的选择,跟着我,一定不会让你吃亏。” 苏籍道:“你得先答应我,安置好李仙儿。” 魏凌云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家在越州有一处道观,以后李仙儿就去那里,我让她当观主,今后照样衣食无忧。” 于她而言,只要能得到苏籍这样的人才,十个李仙儿她都肯安顿好。 魏凌云太清楚一个像苏籍这样的高手到底能发挥多大的作用,虽然她至今还没有见过苏籍的身手,只是凭借判断,也清楚苏籍的武功不低,绝不会比她差太多。 北镇抚司正是用人之时! 苏籍点头,说道:“我信你。” 魏凌云有些狐疑,道:“你为什么这样相信我。” 她有种直觉,似乎苏籍对她有些特别的情绪。 苏籍道:“不告诉你。” 魏凌云笑得弯腰,苏籍现在又给了她新的印象,不单是淡泊的人,其实也有趣。 当然,一个人的性格不是她最看重的,她最看重的还是苏籍的实力。 天下高手,道庭和朝廷已经占了十之五六,余下有半数归属三大国公府、大禅寺以及五大剑派,之后还有些王府世家等等大小势力。 似苏籍这样还不归属任何势力的高手,简直少有。 一般这种人,都不太会选择归属任何一个势力了,喜欢独来独往。 接下来魏凌云将李仙儿带走,准备派人安置她,苏籍也安心等待魏凌云将他安排进北镇抚司。 南北镇抚司不属于文武系统,自成体系,效忠的对象是皇帝,升迁也由皇帝一言而决,当然实际上,皇帝将这部分权力交给了魏凌云和赵子行。 只是世间之事,总会让人意外不已。 一直以来,南康公主都对苏籍漠不关心,似乎早已将他遗忘,可是见过魏凌云后的第二天傍晚,苏籍收到一封信,来自南康公主府。 信的内容大概是请苏籍去参加南康公主在公主府举办的诗会。 南康公主喜欢才子,这是京城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事。 所以她常常举办诗会,但苏籍觉得这个诗会不简单。否则南康公主为何会突然邀请他? 他决定去问魏凌云。 … … 魏凌云道:“这件事我知道,既然公主邀请你,你就去吧。” 苏籍道:“你知道公主举办诗会的用意吗?” 魏凌云沉吟片刻,说道:“听说是为了给小侯爷选一位老师。” 苏籍明白,小侯爷就是那日马车上的孩童。他是犯了谋逆大罪的定胡侯一家唯一的血脉,同时也是当今天子的外孙,因此他才得以活命,并且得以继承侯爵。 只是定胡侯终归是犯了谋反大罪,天子固然留下自己这个外孙的性命,可内心里是什么态度,外人不得而知。 故而大儒或者名士都不会选择收小侯爷为弟子,免得趟进浑水里。 所以像小侯爷这样的贵胄,要找一位好老师,反而成了难题。 南康公主举办诗会,也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看能不能找到一位有出众才情的人,在接下来几年,对小侯爷传道受业解惑。 当小侯爷的老师对名士大儒而言,确实风险很大。 可对不少人,又是一种机遇。 毕竟小侯爷可是有南康公主为他遮风挡雨的。 在整个大晋,南康公主都是让人不容忽视的权贵。 魏凌云自然也有担心,苏籍会被南康公主选为小侯爷的座师。 可她胸襟广阔,终还是决定实话相告。 第34章 风住尘香花已尽 苏籍道:“我会去,我也会加入北镇抚司。” 魏凌云何等聪明,一下子就明白,苏籍明白她的心思。 她道:“沈道子,从今往后咱们算是朋友了。” 苏籍道:“为什么?” 魏凌云道:“不告诉你。” … … 南康公主的诗会在晚上,所以傍晚时分,苏籍才准备出门。 出门时,来了一位客人。 是赵子行。 苏籍有些意外,又想起来,魏凌云说过赵子行会在近日来拜访他,感谢他那天的照顾收留。 其实这是小事。 但赵子行就是这样的人,事无巨细,而且多半还有其他目的。 故而苏籍很明白,赵子行来正是情理之中。 赵子行道:“沈观主好。” 苏籍道:“赵大人好。” 赵子行道:“沈观主,我不是冒昧前来,也知道你要去南康公主府,所以咱们路上正好同行。” 苏籍道:“赵大人也要去参加诗会?” 赵子行微笑道:“公主邀我做诗会的点评人。” 苏籍颇有些无语,这是来显摆么。 然后他便知道自己自作多情,他和赵子行现在可不算熟识。 赵子行拍了拍苏籍的肩膀,笑道:“我看好你。” 趁着这一拍肩,赵子行的真气探入苏籍体内。 然后赵子行手掌好似触电一样,从苏籍身上抽开。 他心里疑惑,刚才苏籍体内好似空空如也,猛地又从四面八方涌出汪洋般的力量,一下子把他手震开。 赵子行只能感受到苏籍内功的浩大,至于其武功路数,却是一点眉目都没有。 苏籍道:“赵大人,我们走吧。” 对于赵子行的试探,他没有说什么,吃了刚才的暗亏,赵子行应该不会再来一次。 这也是苏籍对赵子行多少了解一点,心下有防备,否则刚才可能被赵子行窥出底细。 无论如何,他今后还是少和赵子行见面为妙。 观外凉风习习,苏籍和赵子行上了马车,两人相对而坐,闭目养神,过了好一会,赵子行才道:“沈观主是越州人?” “嗯。” “那是好地方,我小师叔也是越州人。” “道庭玉树苏子思?” “正是,不过他现在不算是我们清微教之人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赵大人对你这位小师叔似乎态度不一般。” “这是自然,我小师叔也不是一般人,他很特别。” “哦。” “沈观主不好奇我小师叔的事么,他毕竟跟你是同乡。” “一个人知道的事少一点,麻烦事也会少一点。” “沈观主说话的语气,跟我小师叔有点像。” “是么,那确实很巧。” 马车忽然停下。 南康公主府到了。 赵子行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南康公主府,门子都认识他,无须通报和亮出请帖,直接就走进去。 进门口,不足五步,赵子行忽地回头。 一名武官进来,笑着走向苏籍和赵子行两人,他朝赵子行道:“兄长,好久不见了。” 赵子行瞧着他,一字一顿道:“赵——无——舟!” 苏籍有些纳闷,因为他没听说过赵子行有个叫赵无舟的弟弟。 赵无舟又向苏籍道:“阁下是?” “朝阳观主沈道子。”苏籍淡淡答道。 先天真气最是敏感,赵无舟明明在笑,却给他一种极为阴冷的气息,像是密林里的毒蛇,冷不丁就会突然咬你一口。 赵子行对苏籍道:“沈观主你先进去吧。” 他显然有话要跟赵无舟单独说。 苏籍乐得这样做,他可不喜欢莫名其妙卷入是非里。 待苏籍离开,赵无舟和赵子行到了一边。 赵子行道:“公主可不喜欢你,你来干什么?” 赵无舟道:“我是奉陛下的命令来帮公主维护诗会的秩序和安全。” 赵子行淡淡道:“那你就好好做事吧。” 赵无舟道:“我可是你亲弟弟,你不觉得你作为兄长,对我的态度很冷淡么。” 赵子行道:“第一,我们是同父异母;第二,我当官只是历练,迟早会回罗浮山奉道出家;第三,我就是不喜欢你。” 赵无舟道:“你这样说话,真是让人伤心,本来我打算给你一点线索,关于谁刺杀你的线索!” 赵子行直接转身离开。 赵无舟道:“你真的不想知道是谁?” 赵子行道:“不想。” … … 公主府很大,也很热闹,来往的马车停在外面,快要把整个街道占住了。 来的当然不只是男子,还有女子,有云英未嫁的,也有夫妻一道来的,毕竟能来公主府的机会不多,里面不乏有贵人,许多人都想来见识见识,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攀上高枝。 无论如何,南康公主都是天子最宠爱的小女儿。 天家也偏小女,这和民间一样。 何况天子似乎很想南康公主再嫁出去。 来参加诗会的人,未必没有想高攀公主的心思。 大多数人都汲汲于名利,苏籍没有。 人很多,很喧嚣,他觉得很吵。 今天诗会举行在公主府外院,外院是开放的,庭院的景观树都挂着灯笼,今夜天气也很好,繁星如水,月在中天。 苏籍沿着鹅卵石铺就的道路,尽可能往人少的地方去。 离诗会开始还有段时间,何况他只是来走个过场。 许是他武功太高明,步伐太轻盈,不知不觉苏籍来到内院里。 他到了里面,才惊觉。 毕竟他是散步,走到哪算哪。 这处园子栽种了不少木槿花,同苏恩院子的木槿花是一个品种。 木槿花的花期正好到这个月是尽头,何况这花又叫“朝开暮落花”,所以满地都是残花。 园子里起了微风,吹动没有花的枝条。 但院子里还有花香。 苏籍见此景,不由吟道: 风住尘香花已尽。 他说完后,就离开,因为有人来了。 待苏籍走后,一名美貌女子出现,正是南康公主。 “风住尘香花已尽。” 轻轻一语,意味无穷。 花虽尽矣,而愁无尽也。 虽然这诗只有一句,但她很喜欢。 她望着苏籍离去的方向,心道: 还是他。 有婢女来扫花,公主轻声道:“不要。” 婢女听见是公主的声音,忙放下扫帚,向公主行礼。 公主点点头,微笑离开。 婢女揉了揉眼睛,她看见公主笑了。府里的人,已经许久没见到公主笑。 公主很好看,笑起来更好看。 婢女心想,希望公主每天都能笑一笑。 第35章 还君明珠 诗会的地方在小南湖,正是公主府内,不大,也就两三里,但划船够了,在湖心建个亭子,也足够了。 岸上是一片灯火,有青衿学子,也有潇洒不羁的文士。至于贵人们在湖心亭,身边有仕女,倚红偎翠。 赵子行也在亭子里,想靠拢他的仕女并不少,只是赵子行对她们没兴趣。 岸上的士子们得先做出一首不错的诗才能乘船到亭子里。 士子们各自拿到题目,然后到岸边的书桌上,各自挥毫。抽到关于风花雪月的题目,大都欣喜,因为这样似乎可以试着撩一下公主,只要公主看到他们的诗作。 抽到之乎者也题目的,大都暗自哀嚎。太严肃的题目,可不好发挥。 若是写得稍有差池,被人说是映射,那更是大大不妙。 苏籍没有看手里的字条,他准备交白卷。 诗会其实很无聊,如果是三四十年前,他或许会有兴趣,现在他兴致缺缺。 他为什么要来,他不该来,魏凌云劝他来,她自己又不来。 苏籍心想,他被刷落,应该就可以回去了。 一首首诗作源源不断送进湖心亭,最后只选出十个人。 公主看了他们选出的十首诗,以及作者姓名,她看了两遍。 诸人都觉得自己眼光好,选的都是上品,所以公主才忍不住看了两遍。可是公主面色不悦道:“都不好,你们再找找,还有没有别的诗作?” 于是贵人们纷纷又拿着自己手上的诗作看。 赵子行没有看,他聪明,看得出不是诗作不好,而是没有公主想要见到的人写的诗作。 如果找出来那个人的诗作,公主自是欢喜,若是找不出,公主也会让那人过来,他何必白费力气。 他目力好似苍鹰,越过湖面,看到苏籍在灯火阑珊处。 “这个沈道子真是不喜欢热闹。”赵子行心道。 路上他试探过沈道子,对他渐渐有些了解,然后不了解的地方更多了。 不过他不算很在意,毕竟京城奇人异士不少,而且他最近的重心也不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他敏锐地察觉到朝堂的局势正在发生变化,清微教内部起了间隙。 清微教如今没有掌教,人心异动。 导致清微教这一系在朝堂的势力,也隐约有分裂的架势。 比如这次,他坐上镇抚使的位置,引得清微教内部许多人有异议。这位置该是夏宗的。 这些人真是被贪婪遮蔽了眼睛,如果夏宗掌控南镇抚司,他现在又热烈追求执掌北镇抚司的魏凌云,如果他成功,岂不是南北镇抚司都要成一家人,那么陛下设置南镇抚司来监察北镇抚司又有何意义? 正是基于这个原因,赵子行反而不觉得刺杀他的人跟夏家有关。 夏家固然蛮狠,却不至于想不到这一点。 刺杀他的人到底是谁,赵子行并不关心,因为可以怀疑的目标太多,哪怕赵无舟给他提供线索,他也不要。 他需要站到一个更高的角度来看待京城的局势。 清微教可能真的会遭遇到立教以来最大的危机了。 贵人们又寻了几首诗作,公主还是不满意。 公主似不耐烦,说道:“你们让那十个人和沈道子都来凉亭。” 沈道子是谁,贵人们本是不关心的,可是公主一说,他们都开始关心。 … … 岸边的灯火声中,一个个人名字被念到,都像是金榜题名般激动。 苏籍淡然不语。 十个名字念到了,然后到了第十一个。 “沈道子。”念名字的人看向苏籍。 只有名字,没有诗作。 “沈道子是谁,为什么没有念他的诗作。” 发现沈道子之后,便没有人其他人了,而且他还很特殊,没有诗作被念出来。 “是不是有黑幕?” 没有被选上的士子们心中愤愤。 何况岸边灯火下还有女眷。 吵吵闹闹起来。 念苏籍名字的人没有解释,他不知道如何解释,毕竟苏籍没有诗作。 他期待苏籍自己化解这场喧闹。 苏籍懒得分辨,他本来就打算走。 现在这么闹腾,他更想离开。 苏籍沿着河岸走,有士子拦着他,说道:“你是不是心虚?” 苏籍没有回答,按住他的肩膀,扑通一声,士子掉进湖里。 又有第二个士子拦着,苏籍如法炮制,将这人丢进水里。 一个又一个的士子被扔进水里,然后没有人敢来招惹苏籍了。 远处有人划船过来,说道:“沈观主,请到亭子里去。” 苏籍道:“我没有诗作,不应该去。” 他此话一出,士子们更加哗然。 “沈兄,你还是过来坐会吧。” 赵子行的声音越过湖面,压过众人的喧嚣声。 那些落水的士子已经被打捞起来,但都畏惧地看着苏籍,毕竟他们还没见过苏籍这种一言不合就把人丢水里的。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啊! 苏籍思忖片刻,若是现在直接走,就太不给面子,他好似乘风一般,轻飘飘地上了船。 这一手露出,士子们更是被震慑住。 小船划向亭子里。 其他十个人五味陈杂。 今天的风头,都是苏籍的了。 上了亭子里,贵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苏籍身上,他们没想到,连赵子行都认识苏籍。 苏籍落座在僻静的角落里,没有人挨着,如处江湖之远。 接下来有琴女将十个人的诗作弹奏一遍,余音袅袅。 然后,南康公主向角落的苏籍道:“风住尘香花已尽,这只是开头吧,后面的诗呢?” 她只想听这首诗。 苏籍道:“没想好。” “哦。”公主怏怏道。 赵子行拍手道:“风住尘香花已尽,真是好句子,言有尽,而愁绪无穷。沈兄能做出这样的句子,之后也能做出更好的句子,好诗不怕等,公主可以静待沈兄的佳作。” 他口口声声一个沈兄,无疑是抬高苏籍的身价。 旁人要想挑衅苏籍,自然也得掂量掂量。 公主道:“子行说的不错,我决定让裕儿今后跟着沈道子学习。” 她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苏籍拱手道:“多谢公主好意,只是……” 他此话一出,赵子行忙道:“公主,我还有话跟沈兄商量。” 赵子行将苏籍拉到一边,说道:“你为何要拒绝?” 苏籍道:“不想。” 赵子行道:“你是觉得答应了魏凌云,便不好答应公主吧,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苏籍看向赵子行,说道:“你似乎很想我留在公主身边?” 赵子行道:“那就跟你说实话吧,北镇抚司要查一件钦案,线索就在公主府,你既然加入北镇抚司,就该为这件事出力。” 苏籍道:“为何魏凌云没有对我说这件事,我来公主府的事,她都知道。” 赵子行道:“我们怎么想得到公主居然直接定下你,反正这次是好机会,你莫要让我们失望。” 他又一顿道:“你要是不答应,便是恶了公主,北镇抚司未必敢留你。” 苏籍瞥了赵子行一眼,然后弹出一指,好似有什么东西破碎。 正是赵子行以真气布下的屏障,不要外人偷听他们的谈话。 苏籍将其破去,自是不欲让赵子行再说话。 他走向琴女,向她道:“我有一首诗,你让我弹奏出来,可好?” 琴女不禁犹豫。 “让他弹。”公主开口道。 琴女将位置让开。 苏籍坐下,拨弄琴弦,伴随流水般的琴声,他开口道: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第36章 折梅手 琴曲作罢,满座皆寂。 公主铁青着脸,这家伙还是回绝了她,谁稀罕。 她道:“大家都散了吧。” 说完后,再不瞧众人,乘着轻舟离去。 贵人们等公主离去,都笑了笑,各自散场。 最后只留下苏籍和赵子行。 赵子行道:“不知怎么说你好。” 苏籍不以为意道:“公主和我不算熟识,突然就要我当小侯爷的老师,这里面难道没有古怪?何况我本来就不想当这个老师。” 赵子行道:“反正机会已经错过,随你怎么说,走吧。” 最后赵子行还是叹了口气。 苏籍不知道他是真的,还是装的。 他懒得去猜。 一场好好的诗会,也被苏籍搞得不欢而散,今后他算是在京城出了名。 … … 北镇抚司衙门,魏凌云一身公服,她笑着对苏籍道:“昨天的事我都听说了。” 苏籍道:“赵子行说我当小侯爷老师有利于你们查案,不过我没答应,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魏凌云道:“他没说谎,只是南康公主府这趟水太浑,而且我怕你呆在公主府日子久了,跟我又疏远了。” 苏籍道:“你这算不算因私废公?” 魏凌云道:“这是求贤若渴呢,可惜我不是男儿身,否则跟你朝夕相伴,教你彻底对我死心塌地。” 苏籍一笑,说道:“你可以让我爱上你。” 魏凌云道:“你怎么也学会了轻佻,讨打。” 她抽出一把青钢剑,一剑光寒,攻向苏籍。 苏籍空手入白刃。 只见他双掌在一片白光里翻飞,最后双掌一合,将剑锋夹住。 随即一声颤鸣,苏籍双手被震开,袖子断了一截。 魏凌云道:“你用的什么武功,我的天山剑法都差点奈何不了你。” 苏籍道:“折梅手,我自己瞎琢磨出来的。” 魏凌云道:“我见你这武功似乎无定式,却好似有深刻的武学道理,而且十分潇洒,如行云流水,你有没有兴趣教给我,我定不让你吃亏。” 她是镇抚使,也是武痴。 “天山派的武功无穷无尽,镇抚使何必贪多。”苏籍婉拒道。 魏凌云道:“你们总说武学无止境,都是谬论,这天下的山,哪有没有顶,世间的河流哪有没有尽头,即使是大海也有海岸,凭什么武学会是例外,我认为武学有尽头,我偏偏要看看这尽头是什么。” 她说这话,可不是胡吹大气,而是极富有自信。 苏籍好生喜欢她这副样子,因为魏凌云的气概是他缺少的。 他做不成这样的人,偶尔却又有点向往。 人永远在知足和不知足间徘徊啊。 苏籍闭上眼睛。 平复情绪。 魏凌云道:“你突然闭上眼睛干嘛?” 苏籍缓缓睁开眼,说道:“做梦啊。” 魏凌云道:“做梦干什么?” 苏籍道:“做梦就知道什么是武学尽头了。” 魏凌云更不矜持,笑得极为放肆,半响她才停歇下来,“你的官衔我给你求下来了,是个百户。今后朝阳观观主的职位你还是可以兼任着,因为朝阳观可以暂时当你的家,这样我省一点经费,不用给你安排其他居处。” 苏籍道:“那我具体要做些什么事?” “你负责监视南门那一带。”魏凌云道。 苏籍蹙眉道:“包括公主府?” 魏凌云道:“是的,这不是故意为难你,确实只有这一块了。而且确实有一批刺客针对南康公主,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以你的武功,多少能起到保护公主府的作用。不只是你,还有中郎将赵无舟,他的武功不错,还是赵子行的弟弟,深得陛下信任。这次陛下建立南北镇抚司,也是希望我们能做出成效,若是搞砸了事情,只怕南北镇抚司存在不了多久。记住,你的任务很重要,尤其不能让公主受到伤害。” 苏籍道:“南康公主府到底有什么大事?” 魏凌云道:“个中缘由我也不是很了解,但你该知道,南康公主本是定胡候的儿媳,定胡候谋反,是南康公主检举的他,后来定胡候一家被抓住,满门抄斩,也只有南康公主的儿子,如今的小侯爷活下来。定胡候是开国公侯,在本朝树大根深,即使剪除了许多定胡候的羽翼,也还是有不少余孽。这些人深恨公主,一直想刺杀她为定胡候报仇。” 苏籍摇头道:“正是这样,我才不理解。如今定胡候唯一的血脉便是小侯爷,如果杀了公主,小侯爷怎么办,没有公主的庇护,他一个小孩子,怕是没法在京城活下去。” 魏凌云负手悠悠道:“世上许多忠义之人,也只知道忠义。” 她这话一说,苏籍便明白了。 世间之人,有不少是一叶障目的。 他突然又学到一件事,有聪明人,也有蠢人,也有执拗人,也有意志不坚定的人,世间人不一样,造成许多事便难以用常理来解释。 只是有一点,苏籍至今不解,那日刺杀公主的人,应该是被那个将他关在地牢的神秘势力的人灭口,神秘势力为什么要灭口他,而蛇王口中的判官,到底是什么人。 苏籍很想问问魏凌云知道“判官”么,但现在,还不是时机。 无论如何,他进入北镇抚司,虽然多了些差事,但离他的目标,也在靠近了。 清微教和朝廷密不可分,他被陷害之事,定也有来自朝廷的影响力。 因为他本来对清微教的掌教归属之位,有极大的影响力。 假如他说老头子留有遗命,将传教主之位给谁,又或者直接将紫绶仙衣交给谁,那么将很大可能,决定掌教之位的归属。 如今他被逐出清微教,这份影响力也同样不在了。 那时的他,还意识不到这些。 毕竟当初他并不在意啊,他还在伤逝之中。 接下来魏凌云给苏籍发下他的告身,并告知他办公地点。 居然是在小南湖的岸边。 当然不是公主举办诗会的地方,但也不是很远,毕竟小南湖不大。 这个情况也很恶劣,毕竟小南湖在公主府。 另外苏籍还得悉了一件事,南康公主居然有开府建牙的特权。只是南康公主并没有怎么动用这个权利。 若南康公主是男儿身,只这个开府建牙,便足以成为当今太子最大的对手。 然而不是,她和太子的关系也很好。 第37章 再见南康 百户就是百夫长,管理一百个军人。 但这和普通的百夫长还是不同,因为魏凌云发给苏籍的一百个军人都是有武功的。 大晋神朝将天下武功分为九品,武学境界也有九个,九为数之极。就连皇帝都叫九五之尊。 即使是下下品的武功,只要学会了,也是等闲三五个大汉奈何不得。 这一百个军人都有下品武功在身,多是下中品,也有下上品。 武功也大约是若愚和斗力境界。 这是天下武人的常态,只有进入斗力之上的“小巧”境界,才可以算是精通武学,至于小巧之后的“用智”,那已经是寻常武者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境界,至于用智后的通幽,更得将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悉数打通,到了这一步,已经远非常人,由后天返先天,只要保养得宜,活过二百岁,丝毫不稀奇。 到这一步,已经是武学一道的宗师,国法教规之流已经很难约束,但这类人破坏力极大,因此大晋神朝和清微道庭才专门针对这群人制定出仙籍,如此方便大晋神朝监控和管理。 但也不是人人都可以进入仙籍,还得经过一番考验。 用通俗话来说,就是朝廷想通过拉拢一批和孤立一批的办法,分化通幽境的高手。 而且一入仙籍,相对的特权很多,朝廷自然要慎重。 苏籍也不打算入仙籍,毕竟入了仙籍,朝廷势必追究他的武功来路,更容易将他底细暴露出来。 不过进入仙籍后,除却特权外,据说还有别的好处,这一点只有进入其中的人才知道,外人不得而知。 以苏籍过去在清微教的地位,对于仙籍也了解甚少。 自从大晋神朝制定仙籍以来,似乎没有通幽境高手拒绝过加入,这更显得进入仙籍后,一定有没法拒绝的好处。 但是那些进入仙籍的人,确实也很少在世俗中露面了。 至于清微五子,个个都应该在仙籍中。 其实清微教有一些秘密,只有到了五子这个级别才能知晓。 即使苏籍是老头子的关门弟子,也有许多事是不知道的。 比如紫绶仙衣为何能如此奇异。 这件衣服不是凡物,可苏籍这些日子,也没有研究出什么来。 抵达小南湖办公之处,苏籍先是正常点卯。 一百名军人笔直站在他面前,精气神饱满,身上都有煞气。这都是原本六扇门的精锐,出身都跟魏国公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魏凌云居然如此放心的将人交给他,也不知道是真的信任苏籍,还是一场考较。 苏籍没有想太多,对众人说道:“你们有没有人对我不服气。” 他的话很直接,众人面面相觑。 苏籍道:“有不服气的最好这时候站出来,只要打赢我,这位置我就让给你。别以为我说了不算话,要是你们在往后的日子对我阴奉阳违,我可不会给你们现在这样的机会。” 他向来以为,能用拳头讲道理,就少说话。 说话,太累了! 他平静注视每一个人,暂时没有人出来。 于是苏籍指着第二排,第三列的一个人道:“你出来。” 那人挠头道:“大人,我没对你不服气。” 苏籍道:“既然叫我大人,就该听我的命令。” 那人只好出列。 苏籍道:“你打我一拳。” 那人见苏籍要求,只要打了一拳,然后身子退了几步。 苏籍道:“你这样的拳头,能用来杀敌么,用真本事。” 那人犹豫一下,然后扎了一个马步,肉眼可见,他的手臂变得跟黑铁柱一样,轰! 沉腰出力,一拳正中苏籍胸口。 蹦的一声! 那人被震飞,掉进湖水里。众人看那人发功的样子,便知道他不可能放水,就这样还被震翻,可见苏籍武功有多厉害,即使有些小心思,此刻也服了气。 过了一会,那人爬上岸,不停甩手。 他衷心佩服道:“大人真厉害。” 苏籍点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回道:“钱赤城。” 苏籍道:“今后你负责来约束和管理其他人,如果出了问题,我就唯你是问。” 钱赤城高兴道:“遵命。” 他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 其实论武功,他在一众人之中,也是最高的。 只不过以前一直没有人赏识他。 刚才他是真真切切体会到苏籍有多厉害,心服口服,心想一定要做出成绩给苏大人瞧瞧。 苏籍将琐碎事交给钱赤城,他乐得清净。 先天气功本来就是不可思议,何况进入通幽境后,无论是五感,还是灵觉都提升了一大截,如果钱赤城干得不对劲,他也能察觉出来。 为上者不必事必亲躬,何况苏籍深受道家影响,崇尚无为而治。他只需要观察这些人精神状态,便可知钱赤城干得好不好。 若是不好,这群人必然拧不成一股绳,精气神会松松垮垮。 这些都是他能察觉到的。 没有琐事,苏籍便在小南湖散步。 … … “公主,你瞧那不是沈道子么。”南康公主泛舟湖上,身边的侍女画屏指着岸边的苏籍道。 南康公主道:“开过去。” 轻舟似离弦箭,不一会到岸边,正好也在苏籍跟前不远。 苏籍拱手见礼。 南康公主道:“你好歹也是百户了,怎么不好好做事,还到处散步。” 她对苏籍多少有些气,却又想着他那日救过她,何况“风住尘香花已尽”那一句真是极好极好的,因此再见面,还能和苏籍好好说话,没有命人将苏籍扔进湖水里喂鱼虾。 苏籍道:“有事就做事,没事就闲逛,就像公主你,今天不也没事么,偷得浮生半日闲,多好。” 公主道:“这句好,有没有下文?” 她是极爱好句子的,最喜欢苏子思的诗词,可惜苏子思诗词不多,而且现在也失踪了。 苏籍道:“没呢,只这一句天成,再加便多人意勉强了。” 公主道:“那天也不好,就成这一句。” 苏籍见南康公主虽是少妇,言语却颇多烂漫,实在想不通她这样的人,会下得狠心去举报自己的公公。 不过苏籍转念一想,现在看到的公主,似乎和那日又有些不同。 他发现公主看着他,眼里有极淡极淡的青色。 苏籍有些意外,难道公主和他有同样的特征。 因为不想暴露身份,苏籍尽量避免自己对人有好感或者恶感,实在压制不住,就直接闭眼。 猛然间见到公主的异样,让他心里有些起伏。 第38章 相顾无相识 “我好看么。”公主道。 苏籍道:“好看。” 然后一盆水泼来。 苏籍被淋了个通透,他本可以避开的,但为少些麻烦,还是决定不避开。 轻舟远去,苏籍摇了摇头,女人的脸真是三月的天,说变就变。 更何况南康公主确实也是个复杂的动物啊。 不过片刻,衣服被蒸干。 苏籍靠在湖畔的一株柳树上晒太阳,天光暖融融的落在身上。苏籍不是很满意,若是在罗浮山,应当更惬意。 小南湖周围,人还是太多了点。 南康公主府虽大,但也是牢笼,公主尊贵无比,却似金丝雀。 她当然可以随便去哪,可她走到哪,牢笼就在哪。 监视南康公主的人,实在不少。 苏籍心里悠悠地想着这些事,叼着一根草茎。 “沈道子,你下来。”那是公主的侍女画屏在对他说话。 苏籍从树上徐徐落下。 饶是画屏知道苏籍有本事,见到这一幕,还是忍不住吐了吐小舌头。 她拿出一个包裹,说道:“公主送你的。” 苏籍道:“是什么?” 画屏眨眼道:“你猜猜看。” 苏籍道:“我想最好是些瓜果点心。” 画屏笑嘻嘻道:“可惜不是。” 苏籍从她手上接过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件衣服。 月白色的道衣,用的蜀锦,大袖飘飘,总之要比他现在身上的公服好看许多。 画屏道:“怎么样?” 苏籍道:“很好看。” 画屏道:“这是公主命人挑来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苏籍暗道,这公主真有意思,泼了他一身水,又叫人送衣服过来。这叫打个巴掌,给颗甜枣? 苏籍道:“在这换?” 画屏道:“有问题么,反正你穿了内衣。” 苏籍笑了笑,说道:“那我就吃点亏。” 画屏浑不怕,直直盯着苏籍。 然后苏籍一拍掌,许多碎叶将他围住,画屏什么都看不见。碎叶落进草地里,苏籍换上月白色道衣,飘然若仙,看得画屏一呆。 她道:“可真好看。” 苏籍感觉衣服很合身,他道:“你回去替我谢谢公主。” “嗯,还有一件事,公主后天想去秋游,你也去,这次不准拒绝哦。”画屏说了后,小跑离开,路上又忍不住回看一眼。 看到好看的,当然要多看看。 苏籍首次体会到什么叫人靠衣装,毕竟沈道子的面貌,比他原来确实差了许多。虽然只是面貌小小调整,可是细节改变,整体也不一样。 但穿上这月白道衣,他又找回一点道庭玉树的感觉。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看来他还是得去秋游,当然,他也该去,毕竟他得护卫公主的安全。 其实苏籍不知道,这件道衣本是为他准备的。 公主当时想去拜见自己的偶像,罗浮山的苏子思,可惜遇到了许多事,终不成行,最后这件道衣也搁置下来。 兜兜转转还是给苏籍穿上了,只是两位当事人都不知道。 … … 陪公主去秋游,倒是不用穿公服。要是公主不请苏籍,苏籍还是得去,身后还得跟着一群人,暗自布防。 如今他混在公主的宾客里,这是北镇抚司所期望的。 在北镇抚司衙门的魏凌云有些疲累,应该是有别的事要忙,所以她只是照例跟苏籍说了几句话。 苏籍从北镇抚司离开时,才听到一些闲言碎语。 “夏宗回来了。” 苏籍眼睛微咪,对于夏宗他可一点都喜欢不起来。 他还应该打探一下温朵娜安全到玉门观没有,这件事应该从赵国公府入手,因为玉门观背后是赵国公府。说起来赵国公府和赵子行还有点关系,虽然关系很远,可是赵子行作为清微道庭的芝兰,赵国公硬是从族谱里,找出了赵子行和赵国公府五百年前是一家的铁证。 作为赵子行同父异母的弟弟赵无舟,也是靠着赵国公府一路爬上中郎将的位置。 中郎将官不大,位置却重要,尤其是在皇权交替时,这个位置很关键。 不过当今天子亲政已经有四十八年,如今也不见老态,所以赵无舟这个中郎将最大的作用,怕是没有机会实现。 如今赵无舟的精力都放在保护南康公主身上,哪怕南康公主确实不喜欢他。 虽然入秋,却还是初秋,太阳一出来,还是挺大的。 赵无舟指挥卫队,清除障碍,被大太阳火辣辣晒着,多少不是滋味。他当然吃得苦,但有对比就有伤害。 苏籍这个惹怒公主的家伙,此刻正坐在马车里,吃着乌兹进贡的西瓜。 苏籍其实也挺纳闷的,难道公主是传说中的受虐体质,他那天拒绝了公主,公主气过后,居然对他还是很好。 又是送衣服,又是送瓜果。 苏籍摸不清公主的想法,但他性子淡,既来之则安之,好处照收不误,毕竟不收,似乎麻烦更多。 马车走的不慢,到了赵无舟近旁。 苏籍道:“赵大人吃么?” 赵无舟一挥鞭子,远去。 苏籍笑了笑。 看到这个赵大人吃瘪,他心里还有点高兴,而且赵无舟修行的内功,确实让他不怎么舒服。 他也好奇,赵无舟修行的内功是什么。 那种阴冷的感觉,可不一般。 车队行驶不满,此行目的地香山遥遥在望。 枫叶是浅浅红,但也很好看。 京城常有贵人们到香山游玩,所以道路都休整得很好,最出名的是香山白云观的晚钟声,许多贵人来玩,都一定要听一听晚钟,见一见白云观的夕烟。 这不必到白云观里去,而且在观外,才能体会到那种美景。 何况有些景色的好看不在于景,而在于那种人文的沉淀。 白云观便在此列。 千古悠悠白云观,那是赤汉神朝就存在了。 车队停下,公主宾客卫队们都要徒步上山。云从枫树升起,苏籍混在大部队里面,一步步走上台阶。 秋风拂面,一丝凉凉的肃杀气,让苏籍抬眸,看向白云深处。 秋天有些萧瑟肃杀似乎很正常,苏籍摸了摸下巴。 他再度抬眸,看向白云深处,那丝肃杀气如天上白云一样,须臾消散了,像是错觉。 小说话本里,似乎有深山古庙的地方,多出吃人的妖魔,这不是善者该来之地。 苏籍有种不好的预兆。 他提起精神。 一路上风景赏玩不尽,宾客们吟诗作对,试图博得公主的欢心。 公主往常还会应和一下,毕竟她是真正的文学少女。 对,文学少女这个词据说还是从罗浮山流传出来的,她很喜欢这个词,希望自己永远是少女,可惜做不到。 只是,这些宾客们的做的诗,总是不合她心意。 词藻都是极其华美的,却不够味。 她依旧念着“风住尘香花已尽”,不时还在脑海里浮现“偷得浮生半日闲”,因为这句诗,她才决定秋游。 兴之所至,身之所至,她许久没这样过了。 行至半山亭,离山脚已经很远,离白云观不远,此处最合适看白云观的夕烟。 她发话,让众人在这里休憩。 层林都染浅红,远处是不改的青山,以及长流的绿水。 美景在眼前,却无好诗文,正如佳肴当前,却无美酒。公主向苏籍道:“你做一首诗。” 她顿了顿,似乎害怕苏籍拒绝,一直盯着苏籍。 好似在说,“好么?” 公主很美,最美的是她这一双眼睛,当她神情柔和时,眼睛就温柔似水,百炼钢也会成绕指柔的。 何况,苏籍的心肠不是铁石。 他道:“香山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接下来是短暂的沉吟。 宾客们听到他第一句,觉得虽然还成,但也不算高明。 公主也有些失望。 其实这首联不错了,却不够惊人。 苏籍接着道:“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此句一出,宾客们相顾失色。 这一联,当真是好,足以流传千古。 他们终其一生,怕也想不出这样的好句子。 公主眼睛一亮。 苏籍又一顿。 这时候有牧人驱赶山羊行在山路上,看来是要回家,也有打猎的猎人牵着猎马,满载飞禽。 苏籍继续道:“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 这一联虽不似颔联那般惊艳,却是应景,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此时所有人都满心期待苏籍的尾联。 如此好诗,可不要烂尾。 苏籍不负众望道:“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公主喃喃道。 这是她最爱的一句诗,出自诗经《采薇》。 苏籍不知道,自己歪打正着,公主现在对他好感倍增。 他念完诗,视线落在西北方,那是下山的路。 不知道是谁失了火,一场火灾出现。这几日秋高气爽,比较干燥,枫树燃烧起来,连同地上的枯草也燃烧着。 一场大火阻断了下山的路,还有往上蔓延的趋势。 赵无舟临危不乱,吩咐人上前去救火,同时分出一拨人稳住宾客,自己护在公主跟前。 公主也不惊慌,她已经经历过太多事。 何况今天没有小侯爷。 大风吹起来,火势更加凶猛,前去救火的军士们都回来了。 苏籍暗自蹙眉,钱赤城等人在白云观那边,因为今晚肯定要在白云观休憩,所以他提前安排他们去白云观布置安防。 至于路上的安防,自然就交给赵无舟。 苏籍看得出,赵无舟还是挺有能力的。 只是这场大火来得有些突然。 即使苏籍,都没有察觉到有人放火,急切间,苏籍想不了太多,他注意力放在宾客们以及牧人和猎人们身上。 这些人都有可疑之处。 嗖嗖! 一支穿云箭自高空抛射过来,目标直指南康公主。 赵无舟飞身离开马背,拔出长剑,将箭矢斩断。 嗖嗖嗖,更多的箭矢射出。 军士们围成铁桶阵,将公主保护住。 但不少宾客却惨叫起来,他们中大部分人不会武功。 苏籍将五感释放到极致,一丝风吹草动都不放过,最终眼睛透过浓烟,看向牧人。 此时他手里正拿着一枚黑漆漆的铁蛋。 苏籍弹出气丝,拉住牧人的手腕。 牧人一惊。 只刹那间,苏籍就到了他跟前,一巴掌将牧人闪飞。 这时候一声剧烈的爆炸出现。 落日余晖下,一道刺眼的光芒射出。 剧烈无比的爆炸,炸飞了护在公主身前的军士们。 赵无舟却被猎人缠住。 从四面八方的密林里,冒出许多黑衣蒙面的杀手,朝着公主方向过去。 苏籍足尖一点,似龙卷风一样,抵达公主所在地。 他往身下一抓,捞出两个人。 正是公主和画屏。 赵无舟一剑劈开猎人,又杀了几个黑衣蒙面人,他喝道:“沈道子,保护公主离开。” 苏籍点头,他向公主道:“得罪。” 抱着两个女子,足有两百斤重,苏籍却好似毫不费力,从地面高高跃起。 无数飞箭射来,苏籍身周却有一层无形的气罩,将飞箭荡开。 他速度极快,可是身后不断有人追来。 毕竟他带着两个人。 画屏道:“沈道子,你带着公主走。” 画屏猛地挣脱,落在树杈里。 苏籍稍稍迟疑,便没有救起画屏,毕竟这些杀手的目标是公主。 苏籍一手搂住公主,另一只手可以腾出来。 飞景剑应声出鞘。 在他气丝操控下,好似飞剑般,斩落一名杀手的人头。 “御剑术?” 有人惊呼。 苏籍不置可否,收剑回剑囊。 先天气丝射出,黏住树枝,苏籍好似乘风般,在层林里穿行。 利用树木作为屏障,不断将身后的杀手甩开。 此时不辨方向,但苏籍可以确定,他们来到了密林深处。 周围树木越来越高大,都是千年以上的古木。 落日散尽最后一丝余晖,大地迎来黑暗。 苏籍眼睛一咪,一道寒光迎面而来。 公主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一道剑光在黑暗里闪现,那是黑暗里仅有的一线光明。 就这一线光明,就能要人命。 苏籍心沉如水,灵觉提升到极致,几乎是本能一般,搂着公主猫腰,起身,纵跃,旋转。 刷刷刷,避开了剑光。 靠在一株两人合抱的大树下喘息,轰的一声巨响,惊散不知多少飞禽走兽。 适才的剑光惯性下,居然斩倒了一株大树。 剑光收敛,又是寂静的黑暗。 公主的呼出的气,吹在苏籍脸庞。 他皱眉,有公主在,就是天然的目标。 黑暗中的刺客,一定能知道他在哪个位置。 但他又不能出声提醒公主。 没法分神。 公主的心脏蹦蹦直跳。 现在这一幕,比她过往遭遇的危险都要刺激,甚至她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她不自觉靠紧苏籍,好似只有这样,她才能消除紧张。 在这一刻,没有公主,只有一个无助的弱女子。 苏籍的眼睛冒出精光,瞳孔收缩。 先天气功毫无保留的运转,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和天地贯通,汲取元气以及周围环境的信息。 任何一丝微风的变化,都可能隐藏着惊天的杀机。 这是一场敌暗我明的较量,丝毫没有公平可言。 没有任何可以抱怨的。 苏籍更无保护不了公主,该当死罪的念头。 他愈发平静。 生性的淡泊,让他在这样的刺激情势下,保留了清醒。 这里不是绝对的黑暗,周遭的景物,仍有模糊的景象。猛然,一丝极为刺眼的光芒出现,瞬息间,苏籍看到了一个翻飞的人影。 在空中,好似车轮般打圈。 左边! 右边! 正山方! 似乎无处不在,随时随地出没。 密林和黑暗成了刺客绝佳的掩护体,苏籍不能有一丝一毫松懈,否则便会迎来雷霆一击。 唯有如此刺客,才能资格完成刺杀天家贵女的壮举。 苏籍握紧拳头,先天气丝悄然无息的流出。 他当然不指望气网能捉住刺客,但气丝也可以是他的第二感官,如同某些动物的触须。 感受刺客经过后风的流动,从其中得到反馈。 幻象不会留下真实的痕迹。 只要刺客真身行动过,就一定有气流变化。 这些都将通过气丝反馈到苏籍脑海里。 他许久没有试过如此超负荷的运转大脑,但他别无选择。 除非他肯丢下公主。 许是感觉到局势紧张到无以复加,公主尽可能屏住呼吸,她知道此刻不能打扰苏籍。 不知不觉,南康公主将苏籍当成了黑暗世界里的唯一依靠。从没有如此刻这般,让她深切体会到黑暗给人带来的绝望和恐惧。 起风了! 第39章 不老功和不死功 苏籍的脑海里清晰呈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在前方的大树上,一个黑色的身影反踩着大树树干,借力往苏籍这个方向高速疾驰。 对方居然不在隐藏自己,身子在半空回旋加速。 苏籍眼睛猛地睁开,看到黑色的身影在瞳孔里不断放大,他们之间的距离,在瞬息间拉近。 薄薄的剑锋,带来森寒的锐气。 苏籍本能的竖起每一根寒毛,火花一现。 飞景剑挡在苏籍胸口,同来剑狠狠碰撞在一起。 轰! 苏籍背靠的大树干,出现沙沙的声音。 树干出现一个空洞,原本的木质层,已经成为粉末。 苏籍以自身为导体,将刺客的力量都泄进身后的树干上。 只可惜了这株树。 拉着南康公主,高高跃起,参天古树们再成掩体。 刺客沿着树干,追溯上去。 砰砰砰! 迎接他的,是苏籍自天而落的一掌。 源自星宿海悟出的奇异掌力,刹那间将身上大部分的先天真气压缩在一掌里。刺客料不到苏籍带着公主在高空,居然还杀了一个回马枪。 公主身子失重,发出惊呼。 苏籍心如止水,一掌尤为决绝。 肉掌同剑锋碰触。 巨大的冲击力,根本不是刺客能卸去的,他沿着树干往下猛地坠落,砸中地面。 这股巨力直接让这位本可以闻名天下的刺客,被撞得筋断骨折。 苏籍单膝跪地,伸出怀抱,将坠落的公主接住。 轻轻一声闷哼。 来不及再回气,身子如离弦之箭,几乎贴着密林的地面飞行。 公主鼻尖满是地面腐殖质的气味。 阴暗潮湿的密林,以及不可化解的黑暗,不知道还蕴藏着多少恐怖。 … … 赵无舟脚下躺着猎人的尸体,还有许多黑衣杀手。 一场局部阵雨,将大火浇灭,山下的卫队源源不绝上来。 风从山路吹过来,着一身黑衣的魏凌云提着剑锋信步走来,秋风吹动她的发丝,绝美的容颜闪过一丝冷冽。 猛然间,魏凌云出剑。 方向正是赵无舟。 赵无舟惊愕不已,但很快镇定下来。 在他身后,两具本以死去的尸体活过来,然后被魏凌云一剑劈碎。 谁也想不到,魏凌云一个女儿家,剑法竟能刚猛至此。 她缓缓收剑,看着赵无舟道:“公主呢?” 赵无舟道:“情况紧急,我让沈道子带着公主先走了。” 魏凌云蹙眉,接着道:“快去找他们。” 赵无舟点了点头,到了密林外,一股诡异阴森的恐怖气息冲击魏凌云她们的心灵。 “奇门阵法!” … … 不知走了多远,南康公主道:“沈道子,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苏籍道:“不能。” 苏籍的速度放缓了不少,可身子一直在动。 南康公主道:“难道后面还有人一直追着我们?” 苏籍道:“这个密林被人改动过。” 如果不是先天气功的奇异特性,苏籍甚至都察觉不到这一点,他是在将那个刺客重伤后,才意识到密林的气机极不寻常。气机的微妙变化,让先天气功敏锐感知到。 似乎这种微妙变化,本也该是先天气功的一部分。 但灵觉又深深警告苏籍,千万不要去试探。 那是生命本能的畏惧,似乎涉及到某个不可触及的禁区。 苏籍的速度忽快忽慢,方向变幻不定,终于在某一刻逃出密林,前面是山崖,他带着公主跳下去,同时回身一望。 密林阴森恐怖的气息,真实反映在他心灵中。 “奇门阵法?” 苏籍终于认出密林异变的来历,此前是不识庐山真面目,现在到外面,一下子就认出来。 只是他心头更加疑惑,奇门阵法分明是罗浮的禁术,那是清微五子以及明确的继承人才可以修炼的。 一场大风,吹动密林,阴森恐怖的气息很快消失掉。 苏籍落在山崖下,乱石堆之中。 天空里乌云散去,星月再度出现在苍穹上。 夜风习习,无比静谧。 苏籍同南康公主独处。 真气开始运转周天,南康公主亦稍稍离苏籍远一点,托着腮静静看着闭目打坐的苏籍。 前次苏籍不救她,她也不会出事,这次可就难说了。 南康公主心想自己该赏苏籍什么好,但又觉得自己若是赏赐苏籍,却显得有些疏远。 到底该怎么答谢他,成了她内心的疑难。 阴风吹在乱石堆,发出怪声。 南康公主有些害怕,下意识更靠近了苏籍一点。 苏籍恰好收功,睁开眼,看到公主近在咫尺的面庞。 公主不由脸一红。 然后俏脸生出薄怒,苏籍别过头。 过了一会,公主道:“你转过来。” “嗯。” “沈道子,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有。” 公主露出笑容,问道:“要我帮什么忙?” “离我远一点。” 公主忍住给苏籍一巴掌的念头,愤愤道:“你别以为救了本宫,就可以冒犯本宫。” 她是生气了,都用上本宫做自称。 苏籍道:“你长得好看,你靠太近,我忍不住想一直看着你,那样你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总是有麻烦的。” 公主噗嗤一笑,说道:“那本宫准许你随便看我。” 苏籍淡淡一笑,手对着地面虚抓,许多碎叶草根枯枝到他们面前成了一堆,苏籍取出飞景剑,一弹指在剑身上,有火星迸发,于是他们面前燃起一堆火,驱除秋夜的寒。 公主身上暖和,心里也暖和。 苏籍看向她,道:“今后,还是少出城吧,这次死了不少人。” 公主黯然道:“知道了。” 苏籍道:“再休息一会,我们去白云观。” “嗯。” … … 密林里,一个黑衣人出现,正在重伤的刺客身旁。 他按住重伤刺客的脉搏,惊疑道:“好可怕的掌力,对方是什么来历?” “不清楚。”重伤的刺客有气无力回道。 黑衣人道:“走吧,我们先回去,你的伤只有判官能治。” 刺客被黑衣人扛着,消失在密林里。 … … “你的奇门阵法没有困住人。” “那么短时间内能逃出我奇门阵法的人,只有两种人。” “哪两种人?” “修炼不老功的人和修炼不死功的人。” “那就有意思了,呵呵。” 第40章 相似的特征 当魏凌云她们冲进密林,并派人遍山寻找南康公主时,苏籍已经带着南康公主到了白云观。 一束烟花在白云观上空盛放,于是所有人都知道公主平安无事了。 搜救的人聚集在白云观,画屏也在,她很幸运,没有出事。而公主到了白云观后,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镇定。 同时众人都清楚,这次苏籍救公主有功,怕是连天子都要过问,并对其嘉奖。 公主看向赵无舟,说道:“本宫不希望以后再有人行刺本宫,你觉得自己做不到的话,便自己向陛下辞官,否则本宫会杀了你的。” 赵无舟道:“是。” 这次他没有上回的从容淡定,因为这次刺杀出乎他意料,来敌的强悍,亦非是他所能预计到的。 可是既然趟了浑水,便再难脱身。 定胡候案子牵涉重大,不得不查,也不能一查到底。 陛下派出魏凌云一起调查此案,显然是对他有所不满,即使公主没有说这番话,赵无舟再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魏凌云见到公主没事,只有高兴,毕竟这次功劳最大的苏籍可是她的部下。 不过她对苏籍能带着公主逃出奇门阵法,实在有些意外,奇门阵法诡异恐怖,据说很少有人可以从里面逃出去。 随后一众人护送公主回城,至于之后的抚恤,自有人去做。 苏籍亦回到朝阳观,准备休息一番。 他的手下钱赤城等人因为在白云观,反而没有出事,这些人事后也庆幸得很,苏籍的安排,帮他们逃过一劫。 如此一来,他们自然感激苏籍。 … … 魏凌云将奇门阵法的事对赵子行说了一遍,赵子行听完后,神色一变。 魏凌云道:“怎么?” 赵子行苦笑道:“这件事终归把我们清微教牵扯进去了。你并不知道,奇门阵法,正是我们清微教的绝学,那是五子才能触及的禁术。这件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可陛下一定知道。” 魏凌云道:“这件事我确实不知道,如此看来,幕后黑手是故意栽赃清微教?陛下不会意识不到这一点。” 赵子行道:“但奇门阵法只有我们清微教才能掌控,这也是事实,陛下不会不猜疑,何况……” 魏凌云默然。 她明白了赵子行的言下之意,大晋神朝和清微教共天下,可是清微教和天子之间,并非没有斗争,毕竟天无二日。 现今清微教没有掌教,又牵扯到刺杀公主的事,正是天子借机打压清微教的好机会。 … … 事情的发展,确实如赵子行担忧的一样,陛下得知公主再度遇袭,雷霆震怒,同时只有清微教五子才能掌控奇门阵法的事,也被披露。 天子下旨,要清微教限期找出刺杀公主的人。 这件事,最终要给天子一个答复,而且必须是清微五子中的一个出来给天子交代。 现今清微教群龙无首,究竟五子中的谁来,自然也是个大难题。 除非清微教下决心抗旨,否则总要找出个替罪羊,或者查清楚事实的真相。 “夏宗这是你的机会。”极有希望接任尚书令的夏家家主夏海对自己刚回来的大儿子夏宗道。 夏宗道:“父亲什么意思,孩儿不明白。” 夏海端起热茶,轻轻吹了一下,向夏宗道:“你没能抓住苏子思,咱们和魏国公的约定便没法作数,现在南北镇抚司也没有你的事,六扇门在南北镇抚司崛起后,必然会衰落,你该何去何从?” 夏宗道:“孩儿可以转武职,如今草原大乱,正是孩儿建功立业的时候。” 夏海道:“兽神一日不死,草原便不可能纳入大晋的版图,你去草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何况天下局势再是纷乱如麻,可一切源头都在朝廷上,在于天子的意志。这次我要你主动请缨,去清微教要人。” 夏宗道:“可是我能去么,我若去,天子怕也不答应吧。” 夏海道:“我知道你是顾忌你祖父那里,但你必须得去,一定要去,而且一定要完成天子的交待,而且天子会很乐意让你去。” 夏宗道:“恕孩儿愚昧,不明白其中道理。” 夏海暗自叹口气,夏宗武功出众,但政治智慧还是不行。如今夏家除了夏宗,也不能指望别人,其他孩儿更不成器。 夏海道:“陛下虽然要敲打清微,可怎么能真的毫无顾忌,明眼人都看得出清微没有理由刺杀公主,所以这件事天子既要给清微点颜色,又得留些缓冲。难道还有人比你更适合去当这个使者?你既不是清微之人,也跟清微有密切关系,派你去清微要人,这也是天子给清微的一个台阶下。你不要想着做事能不能做成,而得多想想这件事背后到底有什么。” 夏宗终于明白,他抱拳道:“孩儿这就去向陛下请命。” 夏海道:“对了,这次你去清微,记得向你祖父多问问苏子思的事。他很关键。” 夏宗道:“孩儿知道。” 夏海揉了揉头,说道:“你下去吧,顺便去看看你弟弟夏宇。” … … 夜阑人静,苏籍躺在静室的石床上,看着屋顶。 他在想许多事,尤其是南康公主的事。那天的刺客可不一般,以及密林布置的奇门阵法同清微的牵连,让他意识到南康公主的事,不可避免和清微教有了关系。 到底幕后有一只什么样的黑手在推动这些事呢。 仅是定胡候的余孽,绝不可能在香山做出那么周密的刺杀计划,瞒过小心谨慎的赵无舟。 杀死南康公主对他们究竟有什么好处。 在苏籍看来,杀死公主绝非是为了发泄怨气,而是有更深的原因。 公主的生命,一定关系着一件很重要的事。 苏籍不由自主想到公主眼睛也会出现淡淡的青色,比他的要浅许多,但的确是一样的特质。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相似之处。 老头子说他的青白眼象征赤子之心,最是适合修行先天气功。 可是真相仅是如此。 他觉得自己和公主固然有天真烂漫的一面,但绝非纯粹的赤子。 第41章 故事 一夜过去,苏籍第二日如往常一样去小南湖。 画屏已经在他办公的地方等着他。 她眉眼带笑道:“吃过早饭没?” 苏籍今天起得晚一会,所以没吃早饭,他道:“还没。” 他是打算吃个早午饭的。 画屏笑吟吟拍拍手,很快有下人们抬着桌子出来,摆在岸边,中间是个白瓷碗,里面是一碗青翠透亮的莼菜羹。 只这一碗羹。 苏籍眼睛有点湿润。 画屏道:“莼菜羹是越州的名菜,你是越州人,应该喜欢吃吧。” 苏籍点了点头,坐下一勺一勺吃。 他吃了半碗,便停下。 画屏道:“不好吃么?” 苏籍道:“好吃,跟家乡的味道一样。” 画屏舒了口气,道:“我还怕你不喜欢呢,这样就……” 她吐了吐舌头,对苏籍露出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苏籍道:“公主殿下的好意,我感激不尽。” 画屏道:“道子先生明白就好。” 苏籍道:“以后你还是请公主殿下不用给我准备莼菜羹了。” 画屏道:“为什么?” 苏籍道:“我怕我会学前朝的张大人。” 画屏不是很懂,她命人将桌子和碗收拾掉,又道:“我先回去复命,把你的话都告诉公主。” “嗯。”苏籍点了点头,呼唤钱赤城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 … … “道子先生很喜欢莼菜羹,但说以后不想吃了,他怕自己会学前朝的张大人。”画屏老老实实向公主交代苏籍的话。 南康听后,没有生气,而是莞尔一笑,她道:“我明白了。” 在南康公主身边的孩童道:“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南康公主摸了摸孩童的脑袋,她道:“那位张大人见到秋风起,便想起家乡的鲈鱼脍和莼菜羹,于是辞官归乡。” 孩童道:“咱们可以给这位道子先生做鲈鱼脍和莼菜羹啊。” 南康公主道:“傻孩子,咱们却没法将整个越州搬倒京城啊。” 孩童道:“我懂了,道子先生是思乡。” 他又道:“母亲,我想去见见这位道子先生。” 南康道:“为什么?” 孩童道:“自从这位道子先生来后,母亲也会笑了,孩儿很感激他,想向他当面致谢。” 南康眼眶一红,她叹声道:“青提,母亲不好。” 青提道:“母亲很好呢,孩儿以后会好好保护母亲的。” 南康道:“以后母亲一定开心一点,咱们去见那位道子先生。” “好。” … … 南康公主她们到小南湖时,看着苏籍正在操练那些北镇抚司的力士。这些力士,也可以叫缇骑,最近在京城少有人敢惹,因为他们出动,就代表着陛下的意志。 只见他们以十一人为一组,每人手上的兵器不同,有人持长矛,有人持盾牌,还有其他长短不一的兵器,各自拿一样。 这些长短不一的兵器,竟通过互相之间的配合,完美互补,而且必然是一长一短的配合,如同鸳鸯相伴。 此起彼伏,相得益彰。 力士们在苏籍指挥下,进退有度,一出手便动如雷霆,一收手就固若金汤,如果不是因为才操练不久,行动间还有空隙可乘,几乎不能更完美。 见到公主来,苏籍道:“大家先停下。” 一众人连忙拜见公主和小侯爷。 “大家免礼。”南康道。 苏籍又对钱赤城道:“你带着人去一边操练,我留下来陪公主殿下。” “领命。”钱赤城对着苏籍挤眉弄眼一番。 他想大人得公主垂青,他们以后也要跟着享福。 苏籍忍住白他一眼,待人都走后。 南康问道:“那战阵是什么,我都没见过。” 苏籍道:“鸳鸯阵。” 南康道:“战阵动起来时,确实是形似鸳鸯结伴,这阵法是你从哪学来的?” 苏籍道:“一本兵书。” “哦,青提来见过道子先生。”南康道。 青提欲要向苏籍见礼。 苏籍摆摆手道:“小侯爷切莫多礼。” 青提还是半作揖道:“先生救了我母亲,青提受此大恩,不敢忘却。” 他不过是垂髫童子,却是学着大人模样。 苏籍想到他身世,暗自叹息。 苏籍道:“这是我分内之事。” 青提又道:“先生学问极好,我能跟着先生学习么?” 苏籍道:“在下才疏学浅,不敢耽误小侯爷。” 青提露出失望的神情,他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真正有本事的人不敢来教他。 他其实不想学文,想学武,将来做大将军,立下不世功勋,洗刷家族的耻辱。可他胆子又很小,他一直在学着克服。 南康道:“青提,以后母亲会帮你找一位好先生的。” 这次苏籍仍旧拒绝,她也没生气,她明白苏籍的顾虑,而她没有意识到,自己以前几乎不为别人考虑的。 苏籍也觉得自己有些虚伪,可是他只能如此。 大风吹青竹,青竹也会摇摆不定,只是根不会动。 “道子先生,听说你从海外回来的,要不你讲点海外的故事?”画屏插嘴道,她有心缓和一下气氛。 苏籍沉吟一会,说道:“那我讲一个海外国家古时候的故事吧,这个故事叫越女剑,跟越州的越是同一个字。“ 画屏拍手道:“好。” 她找来三张椅子,让公主、小侯爷和苏籍坐下,自己伺候在一旁。 在大柳树,苏籍望着波光粼粼的小南湖,缓缓道:“‘请!’‘请!’ 两名剑士各自倒转剑尖,右手握剑柄,左手搭于右手手背,躬身行礼…… ‘范蠡,范蠡,我要杀你的西施,她逃不了的。我一定要杀你的西施。’” 听到有人要杀西施时,旁听的公主她们都为之揪心。 苏籍继续说,原来那人就是阿青。 公主心道:“是呢,阿青也喜欢范蠡的。” 待听到苏籍说:“一千名甲士和一千名剑士阻挡不了阿青。” 公主她们心提到了嗓子眼,又不禁悠然神往,阿青可真厉害,也真勇敢,为了心爱的人,连王宫也敢闯。 待到苏籍说阿青杀进来,右手竹棒的尖端指住了西施的心口。 公主几乎屏住呼吸,她心道:“可千万不能刺下去,否则范蠡和阿青永远不能和好了。” 阿青没有刺下去。 “‘天……天下竟有着……这样的美女!范蠡,她……她比你说的还……还要美!’纤腰扭处,一声清啸,已然破窗而出。” 公主不由惘然道:“最后呢?” 苏籍道:“范蠡和西施泛舟五湖,只是阿青的剑气终归伤到西施的心脉,所以她经常心绞痛。” 公主道:“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心绞痛又算什么,只是可惜了阿青。” 画屏道:“这个故事很好,只是结局教人不太舒服,我不喜欢范蠡。” 苏籍道:“这就是生活。” 公主道:“沈道子假如你是范蠡,你会怎样做?” 苏籍道:“我不会让西施去吴国,可能越国争取不到发展的时间,最后结果难料,会死很多很多人。” 公主道:“我很想成为阿青,也羡慕西施,西施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阿青能选择自己去哪儿。” 苏籍道:“阿青和公主殿下确实有点像。” 公主道:“哪里像?” 苏籍道:“都像我。” 公主忍俊不禁,说道:“你这人脸皮真厚。” 青提道:“如果我有阿青的武功就好了,将来母亲想去哪,我就带母亲去哪。” 公主神情黯然道:“傻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母亲,我想学武。”青提坚持道。 公主沉默。 青提道:“母亲。” 公主道:“青提你真的想学?” 青提点了点头。 公主道:“母亲教你。” 青提道:“母亲会武功么?” 公主道:“学过,只是学武太苦。” 苏籍道:“我似乎不该听这些。” 南康瞧了苏籍一眼,淡淡道:“你必须在,我怕青提练错,这次你不许拒绝。” 苏籍很无奈,但他狠不下心拒绝。 其实公主是个好人。 他不能就这样吃亏,苏籍道:“那我也求你办一件事。” 南康道:“说。” 苏籍道:“我想公主帮我向赵国公府打听一件事,关于玉门观所有人的信息。” 南康道:“你和玉门观有仇?” 苏籍道:“我一个在海外认识的朋友和玉门观有仇,他已经遭遇海难,可我想为他报仇,假如他的仇家还在世上。只是我不知道他仇家的名字,所以想知道玉门观所有人的信息,好查出那个人到底是谁。” 南康道:“本宫帮你查。” 她的眼神透着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 苏籍心里一突,知道自己的借口太拙劣,没瞒过南康,但南康没有追问。 其实苏籍只是想借此,看看温朵娜到玉门观没有。 她到了,也就安全。 苏籍不想欠人。 第42章 练剑 练鸳鸯阵的细节苏籍已经交给钱赤城,不单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公主,也是为了下次公主遇袭时,如果由钱赤城他们保护,希望他们能不死人,或者少死人。 毕竟他们都跟随自己。 苏籍做不了保护弱小的大侠,他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所以只能教他们自强。 鸳鸯阵确实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出现,罗浮没有鸳鸯阵。但罗浮有其他的阵法。 比如三才阵,这也是苏籍研究鸳鸯阵能成功的基础。 三才阵威力一般,却适合普通弟子合练,在之上,有清微五子配合的五行阵,这阵布下,据说能屠汉末三仙那层次的人物,苏籍只听过,没见过。 除非大晋神朝对清微道庭动手,否则五行阵不可能出现。 除此之外,还有天罡阵,那需要三十六个至少用智境界的高手,普天之下,也就大晋神朝和清微道庭能有这么多用智级别的高手,或者还得加上那个神秘势力。 能和天罡阵匹敌的阵法还有大禅寺的伏魔阵,需要一百零八个小巧境界的高手,据说这阵法曾用来杀过一位坐照级别的绝世高手。 那是魔宗的一位绝世强者。 只是那一役,大禅寺也元气大伤,许多年才缓过来。 这也让大晋神朝扶持大禅寺来消耗清微教的打算落空。 神朝与清微共天下的诺言,听起来很美好,但维持到今天这样看似平和的局面,不知经过了多少惊心动魄的暗斗。 这样的斗争永不会结束,除非有一方彻底倒下。 苏籍不想清微倒下,那毕竟是老头子心血的寄托,也是他呆了四十年的地方。过去四十年,清微是他的净土。 他现在还坚持留在京城,便是为了回去。 只是真相,仍是如一团迷雾。 他不能着急。 “你的剑太快了。”苏籍对小侯爷青提道。 南康教青提的武功是一套剑法,叫做“夺命”。 青提道:“可是这套剑法确实要越快越好。” 苏籍道:“快当然好,但一定要能掌握这种快。你知道为什么要说‘剑走轻灵,刀行厚重’吗?” 青提摇头,说道:“还请先生指教。” 苏籍道:“剑本身比刀轻,因此顺应它的特质,讲究轻灵迅疾,但这不是死板的快,而是讲究随时能生变化,窥准对手的破绽,并抓住破绽,从而克敌制胜。这叫以智取胜。你若不信,不妨一剑朝我刺来。” 青提沉默片刻,向苏籍拱手道:“那弟子得罪了。” 他自称弟子,本是苏籍不愿的,可苏籍懒得指正,毕竟纠缠这些细节,也太过婆妈,他没有这么不爽利。 一声剑啸,青提的青钢剑迅捷地朝苏籍刺来。 苏籍一动不动,青提却一下子摔倒,他的剑刺了个空。 苏籍转身看向扑在草地上的青提。 青提满脸草屑和泥土,他抹了抹,向苏籍道:“先生,刚才躲那一下很快。” 苏籍道:“你刚才若是能控制自己的剑,便可以在我躲开一刹那,剑上生出变化,继续攻击我,直到观察出我的破绽,再雷霆一击。这需要你控制住自己出剑的速度,加速,减速。” 青提道:“那我照着先生的办法去做。” 苏籍道:“你得牢牢感受你发力的整个过程,明白这个发力方式原理,当你明白整套剑法的发力技巧后,便可以这样。” 苏籍捡了一枚草叶子,指甲一弹,草叶摩擦空气,发出清啸,最后狠狠射进柳树里。 青提跑过去看,一枚青青的叶子,尽数没入柳树中。 这简直不是柔软的草叶,而是铁片。 传说中的飞花摘叶伤人,他看到了。 苏籍道:“你也能做到。” 青提听了苏籍的话,认真去练剑,掌握发力,去探索它的原理。 苏籍其实对于武功的见识不算特别高,但他知道,明白一件事的道理,远比学会一件本事重要。 他很早就明白,可惜他懒。 毕竟一个人若是无忧无虑的日子过久了,便不会想动脑子。 赵子行则不然,他想的太多。 夏宗去罗浮山,他是最早知道的几个。 聪明睿智的他,很快想通其中的缘由,同夏宗共事很久的他,自然明白这一招可不是夏宗能想出来的。 “夏海!”赵子行在凉亭里,自顾自摆下一枚棋子。 果真是老谋深算啊。 赵子行知道,这也是对清微最好的结果。陛下不想跟清微撕破脸皮,可清微何尝想和陛下撕破脸皮。 只是来自陛下的步步紧逼,清微到底处于被动。 “小师叔的康乐乡候爵位还在,陛下真是计之深远。”赵子行捏着棋子,默默想到。 身为南镇抚司的掌权人,他的立场按理说该站在陛下这边,可是他身上的清微教烙印始终是抹之不去的,这也造成现在赵子行的地位尴尬。 他像是一个不倒翁,无论偏向哪边,最后也会中立回来,但又左右摇摆不定,没法深入局势里。 明哲保身,这是赵子行过去的行事准则,但随着时势的变化,这一套已经行不通。 因为过去有天阳子师祖为清微教遮风挡雨,无论陛下是什么态度,最终清微都能和陛下和平共处。 现在不一样了,清微教其实是内忧外患。 除非马上选出一个掌教来,否则内部的裂痕会越来越大。 这次夏宗去罗浮,清微总是要有人牺牲的。但解决这件事,对于丹阳子师伯争夺掌教之位很有利。 赵子行不在乎是谁当了掌教,可是现今丹阳子师伯坐上掌教不合适。 因为夏海马上要成尚书令了,如此一来,夏家将借助到清微教的力量,成为一座庞然大物,可怕的是,陛下对夏家的掌控力十足。 毕竟夏家能发迹,既有丹阳子的因素,更是有陛下推波助澜的原因。 夏家权倾朝野之后,必将是陛下乾纲独断的开端。 哪怕现在陛下看起来威权也超越了历代先帝,但那是表面的,实际上各家势力的根基仍旧十分浑厚。 丢了一枚棋子,落在天元的位置。 赵子行去找魏凌云。 … … “你要让沈道子取代夏宇的位置,坐上京城的黑帮头把交椅?”魏凌云惊讶道,她看着赵子行,觉得这家伙是不是脑子坏掉。 赵子行道:“这是为了展开咱们的工作,你想一下,我们要办大案,必然牵扯到方方面面,更需要可靠的消息来源,而那些三教九流的地方,正可以为咱们收集情报,同时为咱们提供资金。” 魏凌云道:“除此之外,还可以帮我打击到夏家,对吧。” 赵子行微笑道:“不止如此,沈道子才救了公主,他要是把夏宇赶下台,陛下绝不会说什么。而且此事要快,趁着陛下还没忘记沈道子的好。” 魏凌云道:“你确实说动了我,毕竟沈道子去做这件事,引来的反弹也小。” 赵子行道:“只不过他得一个人抗住来自夏家的压力,这是此事最大的风险,我们得跟他讲明利害。” 魏凌云道:“我不担心沈道子的心理素质,他这个人,心比天还大。你知道他最近在干什么?” 赵子行道:“不清楚。” 魏凌云道:“他在叫小侯爷练剑。” 赵子行脸色微变,京城有许多小侯爷,可是魏凌云口里说的那个,必然是公主府的小侯爷。 他道:“这家伙真是心大,难怪陛下对他没有赏赐了。” 魏凌云悠悠道:“此事也不会让陛下对沈道子有恶感,毕竟那也是他的外孙啊。” 赵子行道:“但一般人怎么敢这样做,不过小侯爷练武,倒是比学文好。” 魏凌云知道赵子行的意思,除非武功高到入神坐照这等境界,否则一个人很难影响天下局势。 若是学文,那就不一样了。 明白万物的道理,就可以做万人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前朝就有一位侯爷,坐在轮椅上,立下不世出的功勋。 手无缚鸡之力,却谈笑间,樯橹飞灰湮灭。 其实武功到了最高深处,同样需要智慧。 魏凌云道:“这件事我会请沈道子去做。” 赵子行道:“你对他真是尊重,我瞧着都有点嫉妒。” 魏凌云顿了顿,看着赵子行道:“你若少点机心,我对你同样尊重。” 赵子行笑了笑,说道:“你说我,那你自己呢?” 魏凌云道:“毕竟我是女儿家,有点小心思怎么啦?” 赵子行难得见她这般神态,哭笑不得,说道:“你这样子,还挺吓人的。” “找打。”魏凌云一巴掌拍出。 赵子行下意识闪躲,结果魏凌云这一巴掌变化连绵不绝。 最终拍到了赵子行肩膀。 赵子行肩膀的衣服破开一条口子。 他道:“你这擒拿手真是厉害得不行,只是不像天山派的路数,颇有种道家飘逸之感。” 魏凌云道:“是么,这是我最近琢磨出来的。” 她自不会说,是看了苏籍的折梅手,有所启发。 赵子行只是觉得魏凌云擒拿手的手法有点眼熟,但以为是道家功夫,方有此感,浑然没有联想到苏籍身上。 第43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小侯爷青提在小南湖边练剑,练得极为刻苦,极为认真,秋天虽然到来,可白天的太阳依旧不小,他大汗淋漓,衣衫都已经湿透,但持剑的手,却依旧看不到一丝颤抖,沉稳如山。 看得久了,便让人觉得小南湖满是水,傍得便是青提这座山。 “这座山虽然小,将来终究能让人依靠。”苏籍暗自想到。 钱赤城带着九十九名力士,在小南湖的另一边操练鸳鸯阵,这阵法不复杂,也不难,但需要不断练习,产生默契。 默契度越高,威力自然越大,尤其是对付那种武学高手,尤为管用。 不过比起清微的天罡阵,鸳鸯阵确实差的很远。 天罡阵除了阵法威力,还有一点特性,让苏籍如今的武学境界,都没法思考透彻,那就是摆下天罡阵之后,布阵之人内息是通用的,而且随着步伐移动,内息可以生生不息。可内息生生不息却是通幽境的特征。 这说明创下天罡阵的祖师确实是天纵之才,苏籍自愧弗如。 苏籍确实很惭愧,但羞耻心又没多少。 他实在做不了武痴,这几天又开始懒散下来,练功不专注。不过令他意外的是,他懒散下来后,精神力居然有细微的增长,比如往常魏凌云要走近他九十步以内,他才会察觉到,现在魏凌云在一百步开外,他已经有所警觉。 目光正对上魏凌云,魏凌云稍稍有些惊诧。 “难道我最近疏忽练功,功力有所减退?”她也算江湖上一流的高手,灵觉已经极其敏锐,所以苏籍和她之间的比较,心里模模糊糊有一杆秤,现在天平有所倾斜,她立时有所感触。 苏籍道:“你找我有事?” 魏凌云仿佛一阵风,到了苏籍近前,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苏籍道:“当然可以,只是你最近很忙,可不是抽空休息的时候。” 魏凌云悄声道:“你就不许我偷得浮生半日闲。” 她说话时,靠苏籍极近,好似能互相闻到对方的气息。 苏籍心道:“她短短时间就把北镇抚司的架子搭起来了,真是厉害。” “偷得浮生半日闲”是苏籍对南康说过的话,那是私下说的,听到的人都该是公主的身边人。 居然能传到魏凌云的耳朵来,说明魏凌云在南康公主府有人。 这也说明,魏凌云有自己的情报机构了。 苏籍略作沉思,魏凌云好似他肚子里蛔虫似的,接着道:“我确实有事,而且跟建设北镇抚司的情报机构有关。” 苏籍道:“你不会是让我去帮你抢地盘吧。” 魏凌云略作讶异,说道:“你怎么想到的?” 苏籍淡淡道:“还有什么比青楼赌坊之类,更合适收集情报的,这些都是黑道的事。何况,京城里,谁不知道,这天子脚下最大的黑道头目便是夏宇。何况你手下更没有比我更适合对付夏宇的人。” 魏凌云道:“我不得不承认,我以前低估了你,以为你无机心,便想不到这些事。” 苏籍轻轻道:“我以前确实想不到。” 任谁在短短一年间经历这么多事,都会变得精明一点,何况苏籍本来就聪明,以前他只是不需要想这些。 现在,他不得不多想一些。 不是为了名和利,只是为了活的好一点。 魏凌云听出他言语中有点沧桑,不由对这个男人生出一丝好奇,他到底有什么样的过去。 以往她也好奇,可这次更为强烈。 魏凌云忍住。 她道:“你答应么?” 说这话时,魏凌云直直盯着苏籍。她想,苏籍要是有一丝犹疑,此事还是算了。得人要得心,她不想勉强苏籍。 苏籍道:“好。” 魏凌云道:“这么干脆?” 苏籍道:“这又不是坏事,而且松松拳脚也挺好的。” 其实他在想,上次对付夏宇不够光明正大,而且夏宗是夏宇哥哥,兄债弟偿,他决定先从夏宇这里收点利息。 夏宗追杀他的事,苏籍会记一辈子! 魏凌云正色道:“我知道你上次暗算了夏宇,只是你别小看他,这次你得光明正大从他手里抢下那些地盘,难度其实不小,而且除了你手上这一百人,我很难给你其他的支持。” 苏籍看着正在排练鸳鸯阵的那些家伙,微笑道:“足够了。” 魏凌云道:“你真的这么有把握?” 苏籍道:“离夏海卸任京兆尹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魏凌云道:“你从哪听说的消息,我都不知道这事。” 苏籍道:“我听说夏宗已经动身前往罗浮山,此行会令夏家的声望再上一个台阶,所以夏海必然会从京兆尹的位置往上动一动。何况他接任尚书令的传言,甚嚣尘上。” 魏凌云道:“你的推断确实没问题。” 她心里有一个疑惑,苏籍说到罗浮山时,明明是很平常的神色,她总觉得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苏籍和罗浮,好似有关联。 这是直觉,没有人任何证据做依托。 魏凌云道:“那你打算从何时开始动手。” 苏籍道:“不急,你先借我一点钱。” 魏凌云道:“多少?” 苏籍道:“你有多少私房钱都借我吧。” 魏凌云道:“你打算做什么?” “逛青楼。” … … 魏凌云觉得自己是失了心智,才答应把所有私房钱借给苏籍,而且她还女扮男装,跟苏籍一起逛青楼。 最让她头疼的是,苏籍居然把小侯爷也带来了。 大小三人,走进杨柳河附近的章台街。章台街和鸣珂巷的风格完全不同。 鸣珂巷的姑娘总有种大家闺秀的含蓄感,好似酒香不怕巷子深,所以地处僻静,显得比较有格调,而且独门独院,多少有些不沾烟火气。 章台街呢,却比较大众化。 走进这条街,满楼都是红袖招。 鸣珂巷的姑娘们多少自诩是卖艺的,有点清高。章台街的姑娘们,却知道自己的优势就是色相,曲艺不是不会,但不算精通,她们最大的本事是能把客人们伺候的舒舒服服。 所以有时候,章台街的姑娘很是不忿,为何她们把客人伺候的那么舒服,得到的却不比鸣珂巷那些娘们多。 第44章 魏凌云的弟弟 苏籍在一座青楼前驻足,抬首看着上面飘着游丝软带的招牌——春芳楼。 “先生,真的要进去么?”青提道。 苏籍道:“怎么,你怕了?” 青提道:“我怕母亲不高兴。” 苏籍微笑道:“那你出门没跟公主殿下说?” 青提低下头,道:“说了。但母亲说先生带我去,那就去吧。” 苏籍道:“那你就跟我走。” 扮成男装的魏凌云道:“先说好,你可不能带着小侯爷去做那些事。” 苏籍歪着头看向她道:“什么事?” 魏凌云难得老脸一红,说道:“你们男人想的那些事。” 苏籍道:“既然想,自然得去做。” 魏凌云道:“你来青楼不会就是想做那些事吧。” 苏籍道:“顺便做做不行么?” 他说完后,牵着青提走进春芳楼。 入门处有对联——“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来春芳楼的人,多是王孙公子,即使不是王孙公子,那也是富比王侯的人,总之非富即贵。 这里的奢遮,即使魏凌云都暗自咋舌,她琢磨着自己的私房钱,怕是来不了这里几次。 有龟奴上来问候,苏籍直接撒了一把金叶子,道:“你不用跟我说话,换你们这里能和我说得上话的人来。” 龟奴接了一把金叶子,脸都笑成菊花,忙点头哈腰,又急冲冲往里走。 春芳楼自是来过不少富贵人物,但像苏籍这么大方的客人,也是少见得很。魏凌云看得脸皮一抽,感情不是自己的钱不用心疼。 不一会,就来了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不消说是春芳楼的妈妈,一来就对着苏籍好话不停。 苏籍道:“第一,开个最好的房间;第二叫上所有好看的姑娘。” 要是寻常人,妈妈肯定说我们这里的姑娘都好看。 可是苏籍直接一袋金叶子砸过来,平常的套话怎么说的出口,要是惹恼这位爷,可不是便宜了别家? 妈妈忙道:“请三位公子去明月阁。” 明月阁正是春芳楼最好的一座楼阁,而且是仿江南园林的风格,既奢华,也有内涵,风致不凡。 魏凌云见惯场面,也不由眼前一亮,终于心里平衡一点,这钱没白花。 三人上了楼,便见得月光白的地面,流泉的屏风,以及一张富有格调的桌子,橱窗里有精致的摆设,镶嵌琉璃。 入座后,便有沏好的茶倒上,闻不到香气,但入口清冽透心。 抿了一口茶,魏凌云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苏籍道:“选姑娘。” 魏凌云道:“这件事跟打击夏家有什么关系?” 苏籍道:“上兵伐谋,要打击夏家,既得有拳头,又得不只是拳头。我得从这里找个人,进行第一步的计划。” 魏凌云道:“你刚才原来是开玩笑,我还以为你真想做那种事。” 苏籍道:“自然要做,顺便的。” 正说着,姑娘们燕燕地进来。 苏籍拍手道:“你们一个一个接着来,我要听曲子,唱你们最拿手的。唱了就有赏,唱得我高兴,赏上有赏。” 魏凌云更是肉疼,照苏籍的大手大脚,她怕是得把嫁妆也拿出来。 姑娘们早知道这位是豪客,听苏籍这样说,更是花枝招展。 何况苏籍还长得不错。 她们一个接一个的唱起来,有的声音软糯,有的声音清脆,有的似百灵鸟,有的似泉水般清冽,当然也有听着一般的,但无疑了外,唱了后,便有赏钱。 而且还不用唱多久,只要唱一小段,就会被苏籍打住。 青提本有些局促,听到后来,倒也放松了心情。 他这一段时间一直紧绷着心弦,练功十分刻苦,虽然能咬牙坚持住,可到底很疲劳。 一放松下来,感觉整个人都泡在热水里,懒洋洋的。 魏凌云瞥了青提一眼,暗道:“沈道子这家伙教人确实有一套。” 她如何看不出来,苏籍是用一张一弛之道来培养青提。 这个道理谁都懂,但能拿捏尺寸,直到恰到好处,便不是那么容易。很显然,苏籍将分寸掌握得十分好。 “这个家伙,真是看不懂,他将小侯爷培养得再好,有什么用呢,对于小侯爷而言,没本事,才安全。”魏凌云幽幽地想着。 忽地,魏凌云神色一动。 她对苏籍低语道:“我出去一会。” 苏籍点头,说道:“你去吧。” 魏凌云瞪了他一眼,好似在说我是你上司,你这是什么语气? 苏籍耸耸肩,表示很无奈。 魏凌云准备回来再跟苏籍说道说道,她急冲冲走出。 … … “青云兄也在啊,幸会幸会!” “夏宇兄在啊,哈哈哈,哎哟喂。” 先说话的正是夏宇,后说话的,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公子哥,眉清目秀,和魏凌云有五分像。 他刚话说到一半,就被揪住耳朵。 这公子哥一边被揪住耳朵,一边跟着走。 夏宇见他似乎没反抗,料来这人跟魏青云认识,便没有阻拦,只是远远盯着。 公子哥被揪着到了一侧,耳朵才被松开。 他道:“姐,你下手这么狠干啥。” 魏凌云道:“你说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公子哥道:“我迷了路。” 魏凌云道:“迷路能迷到这里,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公子哥苦着脸道:“你不知道,老头子居然要我娶赵无盐,你说我摊上这么倒霉的事,能不能出来乐一乐么。” 魏凌云道:“这事我怎么没听说?” 公子哥道:“你马上就不是咱们魏家的人了,老头子不跟你说,多正常。” 魏凌云道:“我瞧你是皮痒痒了。” 公子哥嬉笑道:“你打我啊,你小叔子可在那里看着的。” 魏凌云冷着脸道:“我不会嫁给夏宗,你要是再拿这事开涮,信不信我把你抓到北镇抚司的诏狱。” 公子哥笑嘻嘻道:“我还不是魏国公,可没进入诏狱的资格。” 魏凌云道:“你就没个正形。不过赵无盐除了长得不好看,哪里不好,你用得着这么嫌弃人家。” 公子哥苦着脸道:“长得不好,哪里好都没用啊。” 第45章 一曲武陵春 随即公子哥努了努嘴,道:“你小叔子过来了。” 夏宇从容迈步过来,折起手上的扇子,拱手作揖道:“见过魏大人。” 魏凌云用鼻音嗯了声,对公子哥道:“把你的钱都交出来。” 夏宇道:“魏大人缺钱的话,夏宇这里有。”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叠银票。 魏凌云冷笑道:“本大人会缺钱么,难道魏国公府还会少了本大人的零花?” 夏宇低头闷声道:“不敢。” 魏凌云又对公子哥道:“把你的钱都拿出来。” 公子哥丧着脸,还是老老实实掏出一个蚕丝袋,里面是紫水晶,一共数十颗,价值万金。 魏凌云数了许多颗出来。 公子哥笑嘻嘻道:“用不着这么多,你给我十颗就行。” 魏凌云道:“哪有这么好的事,袋子留给你。” 她一拢袖子,好似生出股吸力,将紫水晶全收进去,顺便又把袋子扔给公子哥。 公子哥接住后,不由苦着脸,袋子都空了。 魏凌云道:“谁要是借钱给你,我就让他尝尝北镇抚司诏狱的滋味。” 她这话可不是对着夏宇说的,不过当公子哥眼巴巴看着夏宇时,夏宇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神游天外的架势。 魏凌云施施然离去。 公子哥扭着头对夏宇摊摊手,说道:“我觉得这女人不适合当你嫂子,你觉得呢?” 夏宇轻咳道:“魏老弟既然没钱,不如我请你吃顿酒。” 公子哥一脸嫌弃道:“刚才还叫我青云兄,现在就叫我魏老弟了,真是现实。” “额……” 公子哥又笑呵呵拍着夏宇肩膀道:“走,去喝酒。” 夏宇见他说变脸就变脸,心想:这魏国公家的两姐弟都不是好相与的。 其实夏宇对于请公子哥喝酒也有所顾虑,倒不是怕了魏凌云,只是刚听到公子哥可能和赵无盐成亲。赵无盐!听到这名字,夏宇都有点头皮发麻。 赵国公这一脉人丁单薄,到他这一代,就只剩下赵无盐这个独苗,照理说如此一来,赵无盐必是被宠到天上。 实际情况也该是如此,自赵无盐生下来后,赵国公恨不得把天上星星都摘下来给她,可是这位金玉满堂之家生出来的赵大小姐非但没有骄纵的脾气,反而养成一副宠辱不惊的脾性,“无盐”这个名字是她自己取的,是说她是个没有滋味的人。偏偏就是这位大小姐,自从十二岁开始接触赵国公府的产业后,短短时间内,就把赵家大大小小的事整理得井井有条,不但赏罚分明,而且做事利落,将赵国公府本来有些败落的家业,弄得蒸蒸日上。 可以说阖府上下,没有不服这位赵大小姐的。 她现在也不用赵国公去帮她把天上星星摘下来,只要吩咐下去,便有无数人去替她摘星星。 许多人都说,赵大小姐若是男子,必定入台中拜相。 即使是夏宇的父亲夏海,都对赵无盐赞不绝口。 这么厉害的女子,若是知道她未来夫君被夏宇带去喝花酒,夏宇想想都头疼,但他又想拉拢公子哥,才提出口。 总之,夏宇的心情很有些矛盾。 说来他也是诸事不顺,自从前段时间自己被人暗算,看上的李仙儿失踪后,他总觉得有人在针对他,偏偏查不出是谁,而自己安插进北镇抚司的钉子,也一个个被赵子行剪除掉,这事他是背着老头子做的,且赵子行拿下的都是他的人,很有针对性,不得不怀疑这是赵子行刻意为之,偏偏他还得闷声吃下这个亏。 否则要是他认了这笔账,岂不是证明自己敢把手伸进南北镇抚司这个陛下的禁脔,哪怕是陛下再宠幸老头子,都要给他点颜色瞧瞧,若是因此坏了老头子入台中的大计,更是不妙。 公子哥见夏宇踌躇,道:“没趣,我走了。” 夏宇忙道:“别走。” 公子哥笑吟吟道:“那我们坐上去。” 他指着魏凌云她们房间的隔壁。 夏宇迟疑道:“这不好吧。” 公子哥道:“有什么不好,难道你不想看看她来这里干什么?” 公子哥这么一说,夏宇也来了兴趣。 见夏宇迟疑,公子哥从夏宇手里抢来折扇,大摇大摆进了魏凌云隔壁。 夏宇无奈下,跟着进去。 一进去,便听到隔壁有清朗男声道:“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你来唱唱?” 过了一会,便听得有女子照着男子朗诵的词唱起来。 这是一曲《武陵春》。 她唱得极好听。 但男子声道:“不对,这首歌说的是暮春,你却唱得跟百花盛开似的,一点凄凉意都没有。你听我唱。” “……物是人非事事休……” 夏宇听到这一句时,竟心生悲凉,脑海里浮现许多过往。 事物依旧在,人却不似往昔了。 他想到自己的童年,要比现在快乐。 那时候,夏家还没现在这般煊赫。 男子声唱完,有女子声沉吟道:“前人诗云‘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公子这句‘载不动许多愁’颇得此中妙处。只是‘风住尘香花已尽’这一句已达至境,后面纵然句句简练含蓄,浑然天成,却也逃不出‘风住尘香花已尽’的意韵了。奴家以为,公子这首歌是唱不好的。” 她此话一出,便有女子窃窃私语声。 那男子声道:“你说的不错,叫什么名字?” “奴家苏如是。” “如是我闻么?” “不是,是苏子思先生那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如是’。” 魏凌云道:“你不知道苏子思已经是清微弃徒么?你喜欢他?” 苏如是道:“奴家愿为苏子思先生门下走狗,只怕他看不上奴家,至于他是清微弃徒也罢,还是道庭玉树也罢,总归是那个苏子思。” 苏籍拍手笑了笑,说道:“是你了。” “嗯?”苏如是不解地望了苏籍一眼。 苏籍对她眨了眨眼,又向魏凌云道:“你出钱给她赎身。” 第46章 赎身 魏凌云道:“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给一个青楼女子赎身?” 她这话一说,苏如是神色黯然,却没有反驳。 既然身在风尘里,自然是下贱的。 苏籍握住苏如是的手,认真道:“你的容貌不是最好,你的声音也不是最美妙,但你有才华,春芳楼不适合你,你跟我走,有一天会千万人瞩目你。” 他口气大的像是给人画大饼,偏偏苏如是有些感动,从来没有人说她有才华,春芳楼也不流行有才华。 苏籍又向魏凌云道:“世上有容色之美,也有音声之美,容色的美可以教人恍然丢魂,音声的美可以绕梁三日不绝,我们一定要带她走。” 魏凌云道:“可我们目的不是这个。” 她知道夏宇在隔壁,没有直言说明。 苏籍道:“你相信我,就照我的话去做。”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次我信你。”魏凌云也不婆妈。 苏籍唇角露出一丝微笑,他很开心,得到自己喜欢的人信任,本就是很开心的事。 “走了。”好似在暖洋洋热水里放松的青提被苏籍叫起来。 他觉得自己身上没有力气,却舒服得不得了。 青提对苏籍道:“先生,下次我不来这种地方了。” “为什么?” “温柔乡是英雄冢。”小青提认真道。 魏凌云笑了笑。 苏籍拍了拍他的小脑门,悠悠道:“小孩子就该做小孩子,当什么英雄。” 他说完后,心里微微黯然,青提想当英雄,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世而已。这孩子是极好的,身世也是极可怜的。 或许他该介绍阿力给青提认识,他们应该合得来。 外人若知道苏籍的想法,定会不可理解,因为青提再是可怜,但也是有无比高贵的血脉,阿力怎么配和青提做朋友。 苏籍不会这样想,每个人都会沦为尘土的,所以谁比谁更高贵呢。 魏凌云用了弟弟的钱替苏如是赎身,这是她唯二觉得好受的事,还有一件事是,临走前她将魏青云和夏宇一并扔出了窗子。 … … 院墙外,公子哥鼻青脸肿道:“要是这女人被你哥娶回家,你怕不怕。” 夏宇阴着脸不说话,魏凌云要是只扔出他,他还可以讲讲道理,这次连魏青云都被扔出去,简直没道理可讲了。 魏青云自是不在乎魏凌云怎么虐待他,毕竟他已经习惯。 夏宇觉得最近越来越不顺,心想他是不是要去慈源寺拜拜佛。 … … 离慈源寺不远的朝阳观,苏籍为苏如是找了一身不太合体的道服。好似宽大的道服更能显示出苏如是曼妙的身材,她有些忐忑,这是个陌生的环境。又有些期待,这是不再是春芳楼。 在那里不缺吃穿,却没有任何尊严。 苏如是一个人在朝阳观里老老实实打扫卫生,这里其实很干净,但她没其他事做。 她也很疑惑,道观里就没别的人了? 确实没有。 “我去衙门里把你的名字登记在朝阳观,不过你没法入籍,只能算朝阳观的临时工。”苏籍从外面走回来。 苏如是没听过临时工这个词汇,但能理解。 中土的文字确实很妙,有时候顺序错了,句子的意思都不会被曲解。 苏如是道:“有劳先生了,能除贱籍,奴家已经感激涕零。” 对于青楼女子最向往的其实不是山珍海味,绫罗绸缎,而是摆脱贱籍。只有失去尊严的人,才知道尊严有多可贵。 苏籍道:“打扫卫生的事,不用做。” “可奴家不知道我该做什么。”苏如是道。 苏籍道:“做你擅长的事。” 苏如是道:“先生要让我唱歌?” 苏籍道:“我需要你唱出一首歌时,让人感觉到这首歌是有灵魂的。” 苏如是道:“这该如何做?” “我教你。” “嗯,奴家一定尽力。” “我不要你尽力,要你做成,而且没几天了。” “额。” “八月十五,你得将这首歌唱得教人觉得是有灵魂的。” “那我一定做个灵魂歌者。” “不必了。” “为什么?” 苏籍好似想到很遥远的事,过了一会才回道:“那是贬义词。” 苏如是不是很明白。 最后一丝夕阳盖在苏籍身上,他很落寞。 … … 如果你不懂得金碧辉煌这个词,那么进入南康公主府就一定懂得了,还能学到雕梁画栋,诸如此类的词。 南康! 她到底是天子最怜爱的小女儿。 接近中秋夜宴,南康公主府也变得热闹起来。 今年南康公主要办中秋夜宴。 往常是不办的,今年专门为小侯爷办一次。 因为公主要去皇宫里。 “你还是第一次来拜访我,挺意外的。”南康教人给苏籍沏一壶茶。 旁人没这个待遇。 她对于苏籍的感觉其实有些复杂,但多是感激。 青提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 作为一个母亲,如何不想孩子变得更好。 但她又矛盾,青提变得越好就越危险,有些人是不肯放过他的。天子抄了定胡候的家,可许多定胡候的产业都没有进内帑,是被人瓜分了。 那些人是最不肯青提变好的人。 南康知道自己能为青提遮风挡雨是因为父皇还在,可父皇若去呢,若父皇也不愿青提变好呢。 可她是一个母亲,不能阻止孩儿变好。 苏籍道:“我自然是有事来找公主殿下。” “你说吧。” “听说公主准备为小侯爷办一次夜宴。” “嗯,因为我要去皇宫,青提得留在府里,总得让他过个中秋节。” “我觉得留青提在府里,他不会快乐。” “但我不能带他去皇宫,那里他不适合去。” “假如公主能献上一份让陛下高兴的礼物,陛下兴许就不会在意青提去了他的夜宴。” “父皇富有四海,我能献上什么礼物让他开心?” “一首歌。公主可以对陛下打赌,这首歌一定会让他满意。” “如果我父皇不满意呢?” “等明天,公主可以随我去朝阳观,听听这首歌。” “好。如果我不满意,那此事就算了。”南康道。 第47章 一道组庵豆腐 说完正事,两人不免有些沉默。 终于还是南康打破僵局,她道:“你用过饭么?” “没。”苏籍老老实实道。 南康道:“一起吃点。” 其实她已经吃过了。 她又叫画屏来,让她做几道湘菜。湘菜历史悠久,用料广泛,口味多变,在赤汉神朝时,已经颇受欢迎。 公主命做湘菜,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湘菜油重,让人比较有食欲。 她说了一起吃,总得吃一些。 点起香炉,乐声响起,第一道菜摆在苏籍和公主之间。 是白玉豆腐撒上金黄的汁液,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苏籍也不客气,先挑起一块豆腐尝了一口,唇齿都是鲜香,好似一不小心都要把舌头咬掉似的。 “母鸡肉,五花肉,黄酒,口蘑,干贝……” 他如数家珍般,将这道菜的材料甚至连工艺都复述出来。 画屏掩嘴笑道:“沈道子你的嘴难道是灶王爷开过光的。” 苏籍微笑不语。 南康略感意外道:“原来这道组庵豆腐要花这么多材料,要花这么多精力。” 她是天家贵女,能知道这道菜的名字叫什么,已经很不容易了,哪想得到这一小小一道菜,竟有这么多讲究。 后面又上了一道组庵鱼翅,糯软的口感,醇厚的香味,亦教苏籍赞叹。 有苏籍点评,南康吃得更有滋味。 天家吃饭要伴乐,她想:总不及听沈道子说话来得好。 一说到吃,苏籍便有些滔滔不绝。 正如苏籍喜欢好看的,他也喜欢好吃的。 只是没有美食,他也能凑活过,但终归是爱的。 南康吃惯了山珍海味,对于美食早该习惯才是,可是苏籍的讲解很特别,总能说到妙处,让人对这食物产生美妙的想象。 她觉得新奇又喜欢。 忽然苏籍闭口不说话,南康稍稍失落,又觉得肚子有点小胀,不知不觉她吃多了。 苏籍向南康道:“谢谢公主殿下的款待,我已经吃饱了。” “嗯。”南康点头。 其实苏籍说得多,动筷子少,反而南康吃得多。 苏籍说自己饱了,应该是因为南康饱了。 南康是这样想的。 她冷峭的凤眉,变得像柳梢般温柔。 “殿下,沈道子已经走啦。” 画屏的声音打破南康的沉思。 南康回过神,道:“明天我们去朝阳观。” “要带小侯爷么?”画屏道。 南康沉吟道:“我们去。” “嗯。” 南康又道:“沈道子是个有清趣的人。” 画屏不解道:“什么是清趣?” 南康道:“像刚下过雨的空山,如山里石头上的流泉。” 画屏似懂非懂,但能想象,她忽然道:“殿下,我觉得沈道子不该是长年在海上,而该是山上。在白云深处,在松林里。” 南康道:“确实有点这意思。” “但不重要。”南康道。 她不在乎沈道子有什么惊人的来历,她用不着在乎,也不想在乎,她觉得这个人可以,那就可以。 “是呢。”画屏托着腮。 “别坐着,收拾桌子。”南康道。 画屏嘻嘻一笑,麻溜地收拾桌子。 她和公主一样很喜欢沈道子,因为沈道子出现后,公主的心思没以前沉重了。 … … 苏籍很喜欢苏如是,因为她纯粹。 苏如是虽然是风尘里出来的人,但确实很纯粹。 李仙儿的歌声自然也是有情的,可总也免不掉富贵气,名和利,嗔和痴。按理说李仙儿是鸣珂巷的姑娘,向来是卖艺不卖身,俗称淸倌儿,应该比苏如是更不沾烟火才对,可她到底脱不了俗气,比不上苏如是。 是啊,李仙儿的清高,多少是自己的,多少又是做给别人看的,旁人不清楚,苏籍总能察觉到。 但李仙儿确实有情,那句“庭院深深深几许”唱的极好,苏籍有触动,还是做下好事,把李仙儿弄走。 其实一个人的品性有时候和环境有关,有时候又没关系。 淤泥里也能长出莲花的,世事不能一概而论。 苏如是很认真的唱着歌,苏籍教她的歌,她已经掌握了每一寸,每一分的技巧,哪里该高音,哪里该低音,哪里该急,哪里该缓,她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她觉得还是不够。 苏籍给她煮了一碗茶,她不喝。 哪怕她已经极渴。 她想她总得把这件事做好才是。 苏籍轻声道:“你先睡一觉。” 苏如是恍若未闻。 苏籍又说。 苏如是才惊醒,露出一丝歉然。 苏籍将凉了的茶倒掉,接了一碗白开水,说道:“你先喝。” 苏如是接过碗。 苏籍又道:“喝慢点。” “嗯。”苏如是声如蚊讷,却又有些开心。 好似苏籍说了这一句,她所有的辛苦都没白费掉。 将一碗水细吞慢咽,直到最后空着。 苏籍道:“你的进步比我想象的要快。” 苏如是道:“可还不够好。” 苏籍道:“这个需要时间。” 苏如是道:“嗯,奴家心急了一点。” 苏籍道:“你好好休息,明天再好好酝酿下感情,觉得什么时候有饱满的感情唱这首词,才开始唱。” 苏如是细细思索一番,道:“我明白了。” 苏籍道:“我再给你一点压力,明天有贵人来听你的歌,你要是唱得不好,咱们的努力便白费了。” 苏如是一怔,又深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奴家会唱好的。” 苏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为何要给苏如是压力呢,其实很简单,因为她后面还要面对更大的压力。 … … 天下任何寺观知晓南康公主要来,都要洒扫庭除,恭迎玉驾。 朝阳观没有。 南康也只明面上带了画屏,当然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保护她,那不是她能驱走的。 既然她是南康公主,就会有这种不自由。 朝阳观没有刻意打扫,但也干净。 庭中当然还有杂草,不规则地长着,在昏暗的晨曦下,像一张张幽灵的脸。 苏籍提着用荷叶裹着的一包肉。 他似乎从外面刚回来不久。 见到南康,他略有意外,毕竟南康来的有点早。 贵人们除了上早朝,少有早起的。 第48章 好东西需要等 昨夜有过一场秋雨,庭院杂树的枝头显得潮湿,没有花,有黄了的叶子。一片从树枝脱落,要砸在苏籍的前额。 一阵无形的风,将叶子吹偏去。 苏籍眨了眨眼,笑着将公主她们请进门。 那是大殿旁的丹房,干干净净,还有一口丹炉。 苏籍找来蒲团,请公主坐下。 南康从没受过这般简陋的招待,但她不生气,因为苏籍没有慢待她的心思。 画屏想要擦拭蒲团,南康示意不必。 画屏迟疑一下,就懂了。 若她擦拭,岂不是怨责苏籍在慢待公主。看着公主大大方方坐下,画屏心里幽幽想着,沈道子啊,你可知道公主对你可真是极好极好的,你可不要伤公主的心。 苏籍将荷叶包的猪肉放在一旁,荷叶尖还有水,粒粒珍珠圆。 他笑道:“歌者还没准备好,今天我请公主吃一顿肉。” 南康道:“这肉是为我买的?” 苏籍道:“是啊,我出城走了十几里地,才找到一户人家杀猪,说尽好话,讨了这包五花肉。只是料不到你来得早,若是中午来,那可正是时候。” 南康道:“做这肉很花精力?” 苏籍道:“不花,但得等。” 他打来一盆水,将肉放进去。 然后便没别的了。 南康少见庖厨,她问道:“将肉泡在水里,是为了什么?” 苏籍道:“等血水出。” 他一说,南康就注意到盆子里渐渐有血丝,一盆清水,开始有点浅红荡漾。她注目道:“要等多久呢。” 苏籍道:“慢慢等,也许半刻钟,也许要两刻钟,总得等到血水出尽。” 南康点了点头。 她也安静,看着盆里新鲜的猪肉出血水。 若是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知道南康公主竟在一个小道观,等着一盆清水里的猪肉出血水,一定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公主不是什么慢性子,而且谁能让她等待呢? 但她确实等了。 也许是因为道观安静,让她心也静了,也许是因为苏籍。 她不知道。 她没有什么杂念,只是注目盆里水中的血丝。 看着它们变多,竟也觉得有些意思。 血丝缠绕着,上下浮着,从一开始慢慢出,然后渐渐出得快,又再慢慢出。就是这么一个过程,没多美妙,却能抓住她的眼睛。 然后她心里又没想什么。 画屏眼珠子转动,一会注目在苏籍的袖子上,一会注目在公主的金钗上,一会看着丹炉,一会又看向房梁,总也不停歇。 “好啦。” 说不清过了多久,苏籍将一盆血水倒掉,又洗了洗肥肉均匀的猪肉。 公主跟着看他洗。 丹房里有竹管引来水。 看着猪肉被冲刷干净,公主觉得很有意思。 她道:“下一步做什么?” 苏籍道:“用大火煮。” 他嘴努了努,指着一口锅子。 公主道:“来,你去生火,我来接水。” 苏籍道:“好啊。” 画屏想过来帮忙,公主道:“我自己来。” 她是金枝玉叶,没干过粗活。 但觉得新鲜。 铁锅打好水,放进猪肉,有点重,但她不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所以端的起来。 另一边丹炉的大火红彤彤的,将半边屋子染成红色。 好似红霞,好似新娘的嫁衣,显得热热闹闹。 火星子不断冒。 公主有点迟疑,画屏很想去帮忙。 苏籍倒没伸手的意思。 公主犹豫好一会,才将铁锅放上去。 这一刻,她闭着眼。 似乎所有动物都对火有本能的畏惧,可人类能成为万灵之首,也是因为人类控制了火。 若一个人能战胜自己畏惧的事物,他就能变得强大。 这不是真理,而是事实。 这个丹炉也有意思,可以升降。 不知是苏籍自己改过,还是本来如此。 苏籍想将丹炉升上去,公主道:“我想看着煮。” 苏籍道:“不行,下面要添柴。不然火会变小的。” 公主道:“我想看。” 若是别人,她肯定说本宫要看之类命令似的话,但对苏籍,她没这么凶巴巴。而是有点可怜巴巴,像个小女孩。 苏籍摸了摸下巴,说道:“好吧。” 他坐在一片,双手虚推着丹炉。 肉眼可见一股热力从丹炉上迸发,那水也沸腾起来。 苏籍道:“不要靠近我就行。” 他不说,公主和画屏也能感受到,此时苏籍好似另外一个大火炉。 白色的水汽从沸水里冒出来,猪肉在沸水里安静的躺着。 公主又像注目血水那样,看着滚沸的水。 这次更不一样。 她亲身参与其中,有成就感。 画屏无聊地陪公主看,更多时候是看苏籍,毕竟苏籍长得还不错。 男子喜欢女子的美貌,女子同样喜欢男子的美貌。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这次比等血水要久。 最后苏籍缓缓收回大部分功力,沸水由激烈,变为平缓。 他对公主道:“那里有一壶黄酒,你把它都倒进去。” 公主找到黄酒,照着苏籍的话去做。 她兴致勃勃道:“这次要多久?” 苏籍道:“不催它,等火候到。” “好吧。”公主继续等。 这次等待的过程比前面要有意思,随着时间过去,公主明显察觉到屋子里有了肉香,不像起初,还有点淡淡的血腥气。 不知过了多久,肉变得晶莹,显得十分诱人。 她吞了吞口水,问道:“这就好了?” 苏籍道:“还有呢。” 他又指示公主去下了一定分量的老抽在锅里,继续用文火收。等待不少时间后,又叫公主下冰糖,再加大火力,冰糖融化,汤汁浓腻,猪肉好似红玛瑙,光彩夺目。 苏籍撒了葱段。 一锅肉,好似玛瑙翡翠般好看。 苏籍彻底收功,一锅肉也就成了。 他取来新竹裁剪的筷子,用水冲刷。 交付给公主和画屏一人一双。 公主迫不及待尝了一口。 真是入口即化。 她不是没吃过类似口感的食物,但此时的满足感,用一千顿山珍海味,也换不来。 一开始是小口,后来是大口,直到撑得不行,公主才罢嘴,且一点都不觉得腻。 她道:“这道菜明明很简单,但怎么就这么好吃?” 苏籍道:“因为等待。” 他接着道:“好东西自然要等,这道红烧肉,没别的讲究,就是要时间,急不来。” 公主道:“你是跟我讲道理么?” 苏籍道:“不啊,只是说这道菜。” 他棋子黑的眸子看着公主,纯粹而干净。 公主道:“那我们再等等你那位歌者。” 她顿了顿,又道:“沈道子,今天我很满意,你请我吃的这炖肉,比我昨天请你吃的菜好多了。” 苏籍摇头道:“昨天我跟公主你现在一样开心。” 公主眼睛一亮,她道:“是吗。” 苏籍点点头。 公主更是开心。 她已经二十六七,此刻却露出少女般的雀跃。 “那你以后常来跟我一起用晚膳。” “好啊。”苏籍也不拒绝。 偶尔做菜是闲情逸致,天天做就是苦了。 他不喜欢吃苦。 这一等就到了午后,日头很大。 隔壁传来悉悉率率的声音。 过不久,有人敲丹房门。 “先生,我可以进来么?” “进来吧。” 门缓缓推开。 眉如春山,目似秋水。 这是公主对苏如是的第一印象。 “这是公主殿下。”苏籍向苏如是道。 苏如是慌忙行礼。 “起身吧。”南康道。 苏如是悄悄打量南康。 肌肤如玉,吐气如兰。这是她对南康的印象。 公主高贵,按理说她会自卑。 但今天的她不愿露怯,而且她已经和过去有些不同。 苏籍见苏如是有点憔悴,问道:“你还没准备好吧。” “还要等一会,但不是累。” 苏籍道:“要多久呢?” 苏如是道:“等到晚上。” 画屏道:“要这么久啊。” 苏如是轻轻道:“嗯。” 她没有说可以提前。 南康道:“你要本宫等你这么久?” 苏如是有一点惊慌,她怕自己惹公主生气,连累苏籍。 但苏籍看了她一眼,给她鼓励。 苏如是定下神,说道:“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南康道:“干坐着也不行,要不你们随我会府上去。” 她又接着道:“你没问题吧。” “没。”苏如是老老实实道。 听着要去公主府,她还是有点紧张。 春芳楼的姑娘,向来是不敢去大人物家的。毕竟那些大人物都有家室,若是出现,还不得被打死。 好在这次是没问题的,何况她也不是春芳楼的苏如是了。 她是朝阳观的苏如是。 苏籍没有反对。 先到小南湖,青提还在练功。 见南康公主回来,青提便停下来。 “母亲。” “先生。” “苏姐姐。” 苏如是忙道个万福,说道:“小侯爷可不要这么称呼我。” 南康道:“你们认识?” 苏籍便在一边解释。 南康“哦”了一声,却没有说别的。 苏如是本以为公主殿下听到自己来历,会嫌弃鄙夷,却没想到公主殿下态度并没有多少变化。 她哪里想得到,南康是天家的贵女,旁人是良民还是贱籍,对她都一样,只是尘埃罢了。 天家的出身,让她看许多人都一样,不会刻意针对谁。 第49章 明亮的星 苏籍向青提道:“这两天练功如何?” 青提道:“体内有股力量,但使不出来。” 苏籍道:“这是内气充盈的征兆,不要急,慢慢来。” “嗯。”青提点点头。 南康注目青提的手,说道:“你的手指怎么了?” 她看到青提右手的小拇指弯不下来。 青提忙遮住手。 南康道:”把手伸开。“ 青提不敢违拗,只好把手伸开。 南康看了一会,向画屏道:“去找个御医来。” 青提道:“母亲,我没事的。” 南康道:“你受了伤,怎么不说?” “我怕母亲担心。”青提道。 南康道:“你是男子汉,吃点苦不算什么。但你有事,一定要跟我说。出了事,解决就好了,不要什么都自己扛着。” 青提道:“可我自己能处理好的。” 南康道:“御医会比你处理得更好,记住,一个人做不成所有的事。” 她还想说更多,忽地欲言又止。 这种道理不跟青提讲也罢。 … … “感觉好了吗?” “还差一点。” 已经夜凉如水,苏如是向南康低声回答。 南康道:“差什么呢?” 苏如是没法解释。 苏籍微笑道:“不妨再等等。” 画屏道:“都等了好久。” 她看天上,星星倒是多,可惜一片乌云将月遮住。 小南湖的湖心亭点着灯火,灯光散落湖中,随着波光凌凌,也是满湖的星。 苏如是亦看着乌云,心里有些焦急。 苏籍拍拍她的削肩膀,示意她沉住气。 不知等了多久,忽地一下,乌云散开。 云破月来! 这时虽不是满月,却也圆了大半,清辉正盛。 大家都抬头看天上月。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清悠的歌声,从湖心亭升起,好似乘风而起,要上广寒。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歌声悠悠,教人怅惘。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歌声作罢,久久无人语。 最后南康低吟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沈道子,这首词是你写的么?” “不是,是个姓苏的人所作。” “如此超然物外,定是苏子思了。”南康心道。 她很喜欢苏籍的词,却不知道他写过这一首,只是风格确实和苏籍以往所作有点一脉相承的味道。 “父皇听了,也会说好。”南康暗自道。 她看向苏如是,淡然道:“八月十五,皇宫的中秋夜宴,你会压轴登场。” 苏如是舒了口气。 画屏笑道:“苏姑娘要一举成名天下知了。” 她想,苏如是一举成名,她却是第一批听到这首歌的人,百年之后,会不会是一段佳话呢。 定会是的。 苏籍微笑道:“我们告辞。” 南康道:“我就不留你了,反正你本事大,旁人害不到你。” 苏籍笑了笑,向公主抱拳告辞。 苏如是忙行礼。 “先生走好,苏姐姐走好。” 青提很是礼貌和苏籍、苏如是作别。 两人离开小南湖,过鸣珂巷。 里面传出“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歌声。原来李仙儿唱了此曲,便凭空消失,有人说她化仙去了。 所以此曲大受鸣珂巷其他姑娘的拥趸。 苏如是不由驻足听了会。 苏籍不催,静静地等着她。 好一会,苏如是才挪动步子。 苏籍问道:“听了后,有什么感想?” 苏如是道:“她们唱的都很好,但没我好。” 这话她从前是不敢说的。 苏籍微微一笑道:“现在我一点都不担心你了。” 两人沿着杨柳河走,一起吹吹冷风。 河水平静,其实水深。 杨柳依依,随风而动,身姿妙曼。 好似许多舞女。 苏如是道:“先生,你让我成名是为了什么?” 苏籍道:“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这是一个实验。” 他沉吟会,接着道:“你看夜空里有许多星,但明亮的星总会教人记住,我想让你成为那些明亮的星,闪耀夺目。这样会有许多人喜欢你。” 苏如是道:“被许多人喜欢很好吗?” 苏籍道:“好,也不好,但总归是好的。” “那先生喜欢吗?” “喜欢。” “奴家一定会成为明亮的星。” “哈哈。” 苏籍大笑。 苏如是不知道苏籍在笑什么,可苏籍开心,她也开心。 很开心。 她也跟着笑。 在平静的河水边上,一男一女笑得跟傻子似的。 一路笑声,直到朝阳观。 苏籍住丹房,苏如是住苏籍原本的静室。 苏如是去休息,苏籍还没睡。 自从他通幽之后,对于睡眠的依赖性大大减少。 今夜无眠,倒不是因为不困,只是放肆大笑后,心情便低落。 这是自然现象。 人总不能时时快乐,也不会时时悲伤。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啊。 他睡不着,想了许多事。 眼中一会是魏凌云,一会是南康,还有温朵娜,苏如是,甚至偶尔闪过李仙儿的面容,最终想着沈嘉楠入睡。 沈兴国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总得为他做些什么。 可是他做不回苏籍,便不能再去见沈嘉楠。 现在苏籍越来越体会到,围绕他的局,并不是那么简单。 “判官究竟发现我没有?” 抱着这个疑问,苏籍渐渐入睡。 … … 中秋月圆,皇宫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用以举办这场宫廷夜宴的地方,叫做琼林苑。苏籍他们从大门牙道入内,所见古松怪柏,锦石缠道,宝砌池塘,柳锁虹桥,花萦凤舸,苑中的许多花卉都是来自南越之地。 南越人作乱次数是大晋神朝开国以来最多的,因此被大晋神朝打击最狠,每一次南越被平乱,大晋神朝都会令其进贡。 南越人喜欢花,大晋神朝就要他们进贡最好的花。 久而久之,琼林苑便是天下第一等的花之国! 凡是来琼林苑赴宴,都是赴宴者的荣耀。 苏籍许多年前来过一次,那时还没有南康公主,天子还很年轻。 天阳子还健在。 第50章 何不急流勇退 王公贵族齐聚一堂,有苏籍见过的,有他没见过的。无论他见没见过,这些王公贵族都不再认得苏籍。 南康公主身边亦没有人跟她寒暄,因为她带着青提。 圣上对小侯爷的态度不明,但多一事总归不如少一事。 对于公主,旁人不敢不敬,对于小侯爷,旁人不敢亲近! 至于随公主前来的苏籍,自然更不引那些王公贵族注意。而苏如是已经先去后台准备,她是压轴人,要出场得等许久。 天子还没到场,王公们都很随意地分作大大小小不同的圈子,看得出每个圈子都有其核心。 那是自然形成的。 由地位决定。 “是不是很无聊?”南康公主向身边的苏籍道。 “还行吧,比如这点心就不错。”苏籍随手从一个宫女手中的盘子取来一块点心。 中秋夜宴尚未开始,所以宫女们先端来一些点心,让贵人们先填填肚子。 当然大部分贵人们都不会吃,主要是吃东西,说话交流就不太方便。 苏籍倒是十分不客气。 南康道:“你喜欢吃,我把厨子要回去,每天给你做。” 苏籍道:“你这话可把我感动了。” 南康“切”了一声。 这话若是别人说,她一定不给好脸色,但苏籍不一样。她知道苏籍就是这个性子,而且苏籍心里也没有什么尊卑观念。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远处赵子行走来。 “免礼。” 赵子行又向苏籍道:“沈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籍微笑道:“走吧。” 他拍了拍青提头,说道:“想吃东西就吃,你正长身体,别饿着自己。” 青提看了看南康,南康道:“听先生的。” 苏籍笑着和赵子行到一边去。 赵子行道:“沈兄,你现在和公主殿下的关系真是好。” 苏籍道:“你觉得不好?” 赵子行道:“还是希望你别忘记你是北镇抚司的人。” 苏籍道:“我记得,魏凌云都没说什么。” 赵子行打个哈哈道:“那是我多嘴了。” “无妨,你反正还有多嘴的话要说。”苏籍淡然道。 赵子行笑吟吟道:“沈兄神机妙算。” 苏籍不置可否道:“说吧。” 赵子行道:“盯紧一个人,如果有必要的话,要出手拿下他。” 苏籍道:“是谁。” 赵子行笑了笑,拍了拍苏籍的背。 他不是在拍背,而是在写字。 苏籍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个中等规模的圈子,里面的核心正是侍中范仲宣。大晋神朝没有宰相,但三省之长中书令、侍中、尚书令都有实质上的宰相职权。侍中百官排位,也仅在尚书令及大将军之下,还在中书令之上。 这等大人物的影响力,绝对非常恐怖。 而今夜赵子行居然要盯紧他,甚至拿下他。 毫无疑问,这定是出自天子的指示。 “诏狱呵。” 苏籍很清楚,这位范侍中怕是要成为南北镇抚司成立以来,第一个进入诏狱的大人物。 此等大事,直到现在赵子行才通知他,苏籍很能理解。 因为若是提早告知,说不定会泄露机密。 可能到现在知晓此事的,亦不过三五人。 只是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会让苏籍参与其中。 也许是天子对南北镇抚司能力的考验,甚至也是赵子行对苏籍的考验。 范仲宣似有所应,回看苏籍一眼。 他气度泱泱,还含笑致意。 却浑然不知,过不久他就得沦为阶下囚。苏籍便是要抓他的人。 “他的武功未必在我之下。”苏籍做下判断。 武学抵达通幽之后,便入先天,为武学宗匠。仅从外表,很难判断对方武力的高低,但有些细节还是可以反应出一个人实力的强弱。何况先天气功是古今罕见的奇功,苏籍在这方面的敏锐感觉,亦是其他人所不能及的。 赵子行拉着苏籍走向范仲宣那群人。 范仲宣今年已过花甲之年,却精神抖擞。看起来不过四十许人,十分清瘦。他武功很高,便是要更年轻一点,其实也是可以的。只是作为位高权重的侍中,还是看起来年岁大一点好些。 圈子分开,让出一条路。 范仲宣笑道:“子行啊,许久没见你来找我下棋了。” 赵子行道:“侍中平日里要处理那么多机要,子行怎敢来搅扰你。” 范仲宣淡笑一声,又看向苏籍道:“原来这位便是沈道子,果然是位俊杰。” 他说话前,已经有人对他耳语一番。 苏籍不卑不吭道:“范大人过誉。” 赵子行道:“侍中刚才言笑晏晏,不知道在谈论什么?” 范仲宣道:“正说着如今东胡的局势呢,子行要不也来抒发一番见解。” 原来近日东胡达德可汗愈加暴虐,屠戮了不少功臣权贵,引得人人自危,因此不少部落举起反旗,冲击王庭。 而诸王子也趁此机会,暗中扩张,还有其他部族蠢蠢欲动。 东胡分裂之势,已经无可避免。 赵子行道:“我不过是清散闲人,能有什么见解。” 范仲宣笑道:“罗浮山有苏子思当闲人已经够了,子行还是得负重致远。” 赵子行道:“我小师叔已经不是罗浮人了。” 范仲宣道:“我瞧此事是误会,写得出‘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的苏子思,哪里会是小人。可惜啊,老夫事务繁忙,否则早些年便该见苏子思一面。” 他位高权重,才敢说出这种话。否则别人要是大庭广众下为苏籍开脱,定要遭清微记恨。 只是范仲宣不知道自己跟前的沈道子便是苏子思,更不知道不久后,苏籍将可能亲手捉拿他。 苏籍道:“范大人何不急流勇退?” 他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要知道范宣子出身将门世家,如今也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身为侍中,不说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但也是天下权势最盛的一小撮人。叫他急流勇退,可不是一般人有勇气能说出来的。 赵子行神色不变,道:“沈兄,休要说胡话。侍中大人正当年,还得为苍生谋福祉呢。” 苏籍此话一出,范宣子也怔了怔,心想:这沈道子是口无遮拦,还是纯粹赤心? 第51章 明月几时有 苏籍微笑道:“只是觉得大人既然喜欢‘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这样的句子,不若笑傲林泉之下,落得一身清闲。” 范仲宣道:“沈小友这话倒是深得我心,只不过处于庙堂如何能轻易退下,更何况圣人说‘先忧天下,后乐其身’,老夫是深以为然啊。” 他这话一出,显得高风亮节。 众人使劲猛夸。 赵子行笑呵呵附和,悄然间拉着苏籍离开。 在角落里,他深深看了苏籍一眼,然后道:“不必解释,下不为例。” 苏籍笑道:“你太聪明。” “不,我太不聪明,沈道子。”赵子行意味深长地回道。 苏籍立在灯火阑珊处,赵子行融在人群中。 “他是看出什么,还是看出什么呢?”苏籍心里幽幽道。 骗过别人容易,骗过赵子行怕是不行。 他早该想到的。 苏籍忽然又有些高兴,赵子行最后叫他“沈道子”。说明他即使知道,现在自己在他眼中也是沈道子。 “想什么呢?”魏凌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苏籍道:“一件有意思的事。” “最好不要分心。”魏凌云道。 “知道。” “这次你代替的是夏宗,事情一定要办好。” “是你推荐的我?” “是啊,看看你本事有多高。” “可能比你想象的要高一点。” “那我就开心了。” “呵呵。” 魏凌云身上有华灯照着,苏籍在阑珊处,光与影在交织。 “皇上驾到!” 一阵山呼海啸声,接着各自落座。 一身黑色衮龙袍,喜怒难测的面庞,样貌俊伟中带着一丝宗教般的神秘,好似大罗天尊在人间的化身,拥有至高无上的威严。 无论是谁,初次见到这位大晋天子都会被他的气质震慑。 这位已经总理山河六十年的大晋天子,丝毫不见老态。盛传他武功之高,犹在清微教尊、大禅寺方丈道佛两家的领袖之上,乃是当之无愧的世间第一人。 但天下间,早已没有人能逼得他动手。 大晋神朝高手如云如雨,怕是合清微教和大禅寺之力,都不一定能逼得天子亲临战场。 天子若鹰隼般锋锐的目光轻轻扫过全场,在一片万岁声中,轻声开口道:“众卿平身。” 苏籍没有直视天子,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天子,感觉比上次剧烈得多。 天子好似一口巨大的黑洞,有剧烈的引力。 牢牢抓住每个人的注意力,但教人没法看清他的真实面目。 越是厉害的人,这种感觉越强烈。 “那次我随老头子见到天子,似乎老头子和天子是分庭抗礼的。”苏籍心道。 他从不知道天阳子有多厉害,只知道哪怕是现在的清微五子加起来,怕也不是老头子的对手。 天阳子没有修炼先天气功,但是公认的清微有史以来第一人,即使那位一生充满传奇的长春子祖师,武功都是不及天阳子的。 因此天阳子寿终正寝,仍是苏籍难以想通的疑惑。 他一度以为老头子是可以长生不死的。 然而并不能。 老头子确实死在他眼前,毫无生机,仅留下如死灰般的遗蜕。 天子黑洞般的引力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知道那是天子刻意收敛的效果,只要他想,这种感觉随时会如潮水般涌出。 苏籍心头默然。 清微教在没有老头子后,已经不可能再保持此前在大晋神朝的地位了。 天子无须说话,自有内侍替他说话。 在精彩的华章歌颂盛世后,便是精心编排好的节目。 那些盛气凌人的王公贵族,此时都一丝不苟的观赏节目,没有人窃窃私语。舞台盛大,歌舞精彩万分。 苏籍是少数看得津津有味的人。 进入通幽境后,他能随时随地找到乐趣,即使一花一草,都有他从前注意不到的可爱。 乐声带起空气的颤动,光影的交替,色彩的变幻,都蕴藏着动人的美妙。 这是五感提升带来的效果。 歌舞愈发精彩,却也不断临近尾声。 忽然四周的灯色一黯。 一轮人造的月缓缓升空。 清辉如水泄地,好似银汉迢迢。 有清水丽人出现。 但所有人为突如其来的空灵歌声吸引。 那是天上的仙音,飘到人间了。 词文更是妙到极点。 如同沙漠里突然见到流水淙淙,那种甘冽,教人神魂颠倒,忘乎所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大气、空远! 贵人们穷尽词汇,但只好像能形容此时感觉的万一。 南康已经是第二次听,依然触动颇深。 苏如是没有局促紧张,完全沉浸在表演里。 她是月中仙子,此刻来到人世间。 她来自风尘地,但如今是最一尘不染的莲。 高贵,圣洁,凛然不可侵犯。 她并不清楚,自今夜后,京城多少贵人,会为她神魂颠倒。 她只是唱歌。 歌声里毫无人间烟火,一派仙宫气象。 直到最后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苏如是朝拜天子,缓缓退去。 良久无声。 不知是谁带头,鼓起掌。 掌声热烈,大抵也是发自内心的真诚。 已经有不少贵人在悄悄询问,歌姬是何人? 掌声停歇。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天子的声音出现在众人耳朵。 众人没有马上附和。 天子还有话说。 “可是有的人,就是不想跟朕长长久久。” 贵人们都心冒寒气,天子这话有杀意。 他们生怕被连累,大气都不敢喘。 谁料到,在惊为天上人的一曲过后,竟是来自天子的杀机。 这一次也不知是谁家要人头滚滚了。 贵人们暗自祈祷,不要落在自己身上。 “范仲宣!”突如其来一声喝问,好似晴天霹雳。 范仲宣却如若未闻,只是缓缓将酒杯放下,面色波澜不惊。 当酒杯放下的一瞬,他倏地一下后退,速度快到肉眼难以反应,好似凭空消失,留下空荡荡的席位。 与此同时,自不同方向飞出三人。 赵子行当头出现,金玉败絮功运转到极致,伴随一声暴喝。 范仲宣的身影砸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崩! 坚硬的大理石地面碎裂开。 赵子行嘴角溢出血丝。 “好一个道庭芝兰。”范仲宣伫立着,轻叹道。 就这短短一回合,魏凌云和苏籍已经各占一角,同赵子行连成三角,将范仲宣围在中间。 范仲宣却负手看向不远处的天子,缓缓道:“陛下,我不配你亲自出手么?” 骤逢大变,这位片刻前还是大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的侍中大人,面容依旧静若止水。 第52章 侍中血 天子眸光闪动,给人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教人大气都不敢喘息一下。 范仲宣仍是平静淡然的看着天子。 御座上的至尊,只是轻哼一声。 如得令旨,魏凌云一展袍袖,笔直得好似一柄大刀,往范仲宣身上劈去。 攻势凌厉凶狠,既不给范仲宣余地,也不给自己退路。 刀刀狠辣,完全是搏命的打法。 范仲宣武功已经是天下第一流,可面对魏凌云的亡命打法,亦没有太好的办法,唯有见招拆招。 转瞬间已经十数招过去,范仲宣稳如磐石,八风不动,而魏凌云已经攻势渐缓。 抓住这一丝空隙,范仲宣突然点出一指,坚若金刚,竟生生将魏凌云的袖斩戳破。 魏凌云面涌血色。 范仲宣足尖一点,没有抽身逃走,而是乘隙而入,非要将魏凌云重创不可。但间不容发之际,一柄薄薄的刀锋已然离范仲宣心口不足半寸。 原来赵子行已经调匀气息。 范仲宣手指瞬息间出现在刀锋旁边。 伴随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刀锋被范仲宣用指力荡开。 但范仲宣胸口的衣服已经被划开一条口子,那是刀芒所致。 如果不是他将刀锋荡开,刀芒已经刺穿他的心脉。 范仲宣这才后退,好似九天落下的瀑布,声势惊人。 撞飞了十数名武功高强的禁军。 可是他停了下来。 一柄如秋水明净的剑锋遥遥指着他,持剑的人是苏籍。 他平静道:“范大人,请你束手就擒。” 尽管苏籍救过公主,近来名气不小,可比起范仲宣自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他对着范仲宣说出这句话实是可笑,但范仲宣丝毫没有小觑苏籍的意思。 他道:“沈小友,我现今急流勇退已经不行了么?” 苏籍摇头道:“范大人明知故问,你知道自己逃不出去的。” 莫说他们三人联手,天下能胜过的怕是不足两手之数,何况附近怕是应有仙籍中人环伺,范仲宣除非是老头子那等存在,否则今日哪有能逃出去的道理。 范仲宣叹息一声,说道:“虽然知道你是对我攻心,但确实是事实,也罢,这场不世的功劳就与了你。” 他话音甫落,两只长袖抛出,如两道天河滚滚而来,声势骇人至极。 长袖一前一后,分别接触到飞景剑。 剑鸣声呜呜然,如泣如诉。 苏籍只感觉到一股无可抵御的大力,从虎口传过来。 他脊髓液都因此震荡,身子有刹那间的无力感。 飞景剑险些脱手。 而面前的两道飞袖在激荡飞景剑后的刹那,居然又化作千河万流。这瞬息间的劲力变幻,既是刚柔的转换,亦是范仲宣功力精纯到不可思议的铁证。 他的功力已经是一个整体,如千锤百炼的钨钢,硬度和韧性兼备,根本难以击溃。 即使是清微五子,或许也不过如此。 苏籍心生感慨,先天气丝层层布下,尽力延缓范仲宣的攻势。 可这就像是用一张张薄纸,去阻挡利剑的穿透。 从外面看,范仲宣好似跟之前的魏凌云一样,攻势很急,但总有回落,而苏籍好似守得还行,至少没有破绽。 实则苏籍内心明白,范仲宣武功远胜过魏凌云。 他的出手好似浑然天成,即使攻势变缓,也能瞬息间再度提升起来。如同一个急流突然变缓,然后往前冲出,却又是万丈悬崖。 更可怕的是,苏籍根本无法预料,范仲宣的攻势,何时会变成万丈悬崖。 这一点,完全由范仲宣掌控。 呲呲! 魏凌云和赵子行再度攻向范仲宣。 一位是清微道庭的芝兰,一位是得魏国公和天山派真传的天之骄女。两人都是逸才,出手的时机分寸都拿捏到恰到好处,逼得范仲宣不得不转移注意力,放在两人身上。 苏籍得以喘息。 他知道在他们三人联手下,范仲宣终归要处在下风。 没有任何迟疑,苏籍连续出剑。 如清水芙蓉,没有任何雕饰。 干干净净的剑式,没有任何多余的变化,招招夺命。 青提看得如痴如醉,他练习这套剑法已经有许久,因此能清晰体会到苏籍剑法的妙处。 这不是简单的化繁为简,而是去掉冗余的动作,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变得极为简洁,一个剑式下,有数十重劲力完全叠加,没有丝毫逸散。 在搏命的时刻,剑势仍能如天河水落般,滔滔不绝,而且越来越汹涌澎湃。 苏籍的剑法简直是篇一气呵成的文章,无一字一句的废话,流畅明晰。 即使是这些见惯大场面的贵人们,都只能剩下赞叹,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苏籍自然成为三人的主心骨,以一人带动其他两人,竟迫得范仲宣闪转腾挪的余地越来越小。 但苏籍明白,范仲宣始终有余力反击。 当范仲宣开始搏命反击时,结果仍是无可预料。 或许两败俱伤是最好的结局。 薄且锐利的剑锋再度被范仲宣荡开,苏籍脸上生出一丝惊愕,因为他欲再度攻向范仲宣要害时,发现对方已经两手笼在袖子里。 苏籍一个迟疑,赵子行和魏凌云各自趁机拍向范仲宣的要害。 但无形的劲力震荡,两人俱自身子一颤。 范仲宣轻咳一声,嘴角有血迹。 他用袍子擦了擦,向苏籍道:“用剑架住我吧。” 苏籍略有迟疑,但还是用剑架在范仲宣脖子上。 此刻范仲宣已经受了内伤,他不出手,范仲宣也会被回过气的赵子行和魏凌云拿下。 “着,将范仲宣拿入诏狱,审问其同党。” 天子身边宦官的尖细声音传来。 紧接着很快有人带来枷锁,将范仲宣拷住。 顷刻间,这位台中重臣,数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侍中大人,便成了阶下囚。 范仲宣似乎没有多沮丧,而是向苏籍微笑道:“记得到诏狱来见我。” 苏籍道:“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范仲宣哈哈大笑,显然对现今阶下囚的处境不以为意。 随后他被人带走。 赵子行过来拍了拍苏籍肩膀。 苏籍却望着远处,他知道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功劳,无论如何范仲宣都是逃不掉的。 而自己真的能逃脱清微的通缉吗? 苏籍幽幽地叹口气,无论前路如何艰险,他都得走下去,除此,他不会做别的选择。 第53章 古老的组织 尘埃落定,天子摆驾回宫,苏如是亦得到丰厚的赏赐,甚至出乎众人意料外,小侯爷青提居然也被天子赏了一把鹰角弓,这凭空在许多人心里掀起波澜。 只是更多人的注意力还是在范仲宣的案子上,毕竟抓一个范仲宣不过是此案的开端,一位侍中入诏狱,涉及许多人事变动,且还注定会有许多官员落马。 抄家灭门的美差没有落在苏籍身上,他暂时给从朝阳观调离,负责看守诏狱。 苏籍是从地牢里开启一段新的人生,现在他又到了一座地牢。 诏狱一共十八重机关,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范仲宣在诏狱最深处的一间牢房,身上一共有三道葬仙索,每一道的钥匙都不同,分别由魏凌云、赵子行以及皇宫的白总管掌握。 白总管真名是什么,很少有人知道。 苏籍此前也没见过他。 但他对这人印象很深。 有一次他读道经,里面有一词叫做“天人化生”,他不太明白,去问天阳子,天阳子告诉他只要见过禁中的白太监,便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白太监年纪很大,已经侍奉过三朝天子。 可以说是宫里所有太监的老祖宗。 苏籍去见范仲宣时,白太监刚走,他又和这位太监中的传奇人物失之交臂。 范仲宣虽然成了阶下囚,可依然穿戴整齐,只是没了帽子,披头散发。饶是如此,他也尽量让头发整齐。 见到苏籍来,他丝毫不意外,道:“等你许久了。” “你知道我一定会来?”苏籍道。 范仲宣道:“你提醒我急流勇退,说明你至少有点善心,在京城里,这很难得。” 苏籍道:“但我只能先独善其身。” 范仲宣微笑道:“能做到这一点,已经不易。” “天子要你认罪。”苏籍转过话题道。 范仲宣道:“天子说我有什么罪么?” 苏籍道:“没有说,应该是要你自己认罪。” 范仲宣道:“天子要我认什么罪,我大抵猜到了。你回去复命,可以这样说,我不是判官,也不是阴曹地府的人。” 苏籍微微垂下眼帘,他心里并不平静。 “判官!” 时隔多日,他再度听到这个词。“阴曹地府”看来就是那个神秘势力的名字。 苏籍道:“我不是审问你的人,也不用回去复命,我负责看守你。” 范仲宣笑道:“这样也不错。” 接下来便是沉默。 范仲宣道:“你真不打算问我一点东西?” 苏籍默然。 范仲宣道:“你不想知道什么是判官,什么又是‘阴曹地府’。” 苏籍道:“你说,我就听着。” 范仲宣悠然道:“那我就对你说。” 他清了清嗓子,用娓娓道来的口气,“这世间有两个职业最为古老,一个是妓女,另一个便是杀手。阴曹地府便是人世间最古老的杀手组织。” 苏籍暗自惊讶,他想不到那个神秘势力居然是杀手组织,可是以前他从未听过。 “知道阴曹地府的人很少,因为这个组织的杀手,从不接外人的委托,他们的委托人是天意!而阴曹地府中,判官是唯一能通晓天意的人。他是阴曹地府的领袖。判官之下,便是黑白无常这两类勾魂使,也就是死亡意志的执行者,隶属于阴曹地府的杀手。” 苏籍暗道:“黒七应该就是黑无常了。” “凡是阴曹地府要杀的人,从无能生还的,这是铁律。但是这个铁律在多年前,被打破了。” 苏籍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发问道:“是谁?” 范仲宣淡然道:“陛下!” 苏籍心神一震。 他万万想不到,阴曹地府居然要杀天子。 这可是大晋神朝的天子,星空之下,最有权势的人,而且在老头子故去后,应该理所当然是人世间第一强者。 范仲宣道:“阴曹地府接到的天意确实是这个,他们也绝不会违背天意,因此你想象不到,这么多年以来,究竟有多少人刺杀过陛下。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可阴曹地府不会放弃。你也可以想象到,陛下有多么想铲除阴曹地府。” 苏籍道:“我原以为判官通晓天意,不过是装神弄鬼,现在看来,不应当是这样。毕竟刺杀陛下,乃是愚蠢得不能再愚蠢的行为。” 范仲宣幽幽道:“因此可能是天真的要杀陛下。” 苏籍道:“你信世上有天意?” 范仲宣道:“圣人说敬鬼神而远之,说明圣人也没说是没有鬼神的。” 苏籍道:“你说你不是判官,更不是阴曹地府的人,但一定有什么事,让陛下认为你和阴曹地府有关系,何况你对阴曹地府似乎很有些了解。” 范仲宣道:“你很聪明。” “不,我要是聪明,我就不该来。”苏籍淡然道。 范仲宣笑道:“现在后悔也没有用。” 苏籍道:“你还是想想怎么认罪吧。” 范仲宣道:“我不会认罪,陛下也未必会杀我。” 苏籍道:“我也不想你死,你的武功很高,死了可惜。而且你的武学,很特别,我总觉得你之前并没有完全发挥出你的实力。” 范仲宣微微一笑,闭上眼眸,不在说话。 密室里没有一丝风,苏籍觉得有些凉意,那是来自兵器的森寒酷烈。 这里没有兵器。 这种感觉出自范仲宣。 苏籍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只是对范仲宣更加捉摸不透。 他缓步走出牢房,静默地坐在休息室。 范仲宣的话,有许多重要信息。 但依旧没有解决苏籍的疑惑,阴曹地府为什么要抓他。天为什么又要杀天子? 判官的真面目会是什么? 苏籍知道,他绝对难以摆脱这个漩涡。 因为判官也要找他。 阴曹地府,大晋天子,清微道庭,这三者间,定然有某种联系。只是老头子为何从不告诉他世间有一个阴曹地府? 苏籍绝不相信,仿佛无所不知的老头子,会不知道阴曹地府这个组织。 他轻轻一叹。 一只蜘蛛在苏籍不远处结网,天气有点闷热,是否又要下雨了呢? … … “这场暴风雨会越来越猛烈。”魏凌云看着窗外密布的乌云道。 她话音一落,便有狂风骤雨。 第54章 暴风雨中的神都 神都下起肉眼可见的暴风雨,实质上还下着另一场看不见的暴风雨。自从范仲宣被抓进诏狱后,紧接着京城缇骑四出。这座繁华的神都,短时间决计没法回归安宁。 侍中这样的高官落马,带来的影响甚至超过了定胡候谋逆之事。 如非台中的显要,很难清楚侍中的作用有多大。 实际上国家许多机要大事,多离不开范仲宣的谋划,而且范仲宣还掌握了一大批官员的升迁。 因为天子固然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官职,但范仲宣是给天子提供选择的那个人,在大多时候还会提出建议。 侍中可以说是和天子联系最紧密的外臣,更是许多官员们最想巴结的人。 范仲宣纵使不是营私结党之辈,可他身遭自然而然便依附了许多人。 这些人伴随范仲宣被抓进诏狱,都将是缇骑严密监控和打击的对象。 一场大清洗,在所难免。 魏凌云在这件事上有重要作用,缇骑都是照着她的命令,有条不紊地去照着名单抓捕。 她并没有亲自出马,而是稳坐在北镇抚司衙门,居中调度。 一切计划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但最重要的目标并不归魏凌云管。 魏凌云也不知道此案除范仲宣外,最大的目标此刻正在天津桥南的董家酒楼。此刻赵子行正马不停去带人赶过去。 天津桥横跨于穿城而过的洛河上,为连接洛河两岸的交通要道,正西是东都苑,苑东洛河北岸有上阳宫。桥正北是皇城和宫城,殿阁巍峨,桥南为里坊区,十分繁华。 天津桥上有四角亭,桥南便是有名的董家酒楼。从此楼可看天津桥畔,万国舟帆,南北两市胡人商旅充肆,抬头北望既是煌煌万象神宫。 洛水广大,更有天汉之称。 大雨倾盆,洛水肉眼可见的泛涨。 沿着洛水一路疾驰,赵子行前方便是董家酒楼。 暴雨让酒楼更加热闹,胡商、文人以及各式各样的江湖人物都齐聚在董家酒楼上。 从正门开始,所有的墙壁都贴着诗词。 那都是历代造访过董家酒楼的名人留下的墨宝。 最早的墨迹,已经模糊不清,但董家酒楼绝没有将其摘取的意思。 自从一代诗魔白香山留下“津桥东北斗亭西,到此令人诗思迷”两句后,董家酒楼再不接受旁人留下墨宝。 据传,董家酒楼的主人明确说过,即使是苏子思亲临,亦绝无可能在四周的墙壁留下墨宝。 而董家深谙天地有缺之道,在入门大厅的正中心留有空白。 马蹄声由远及近,酒楼都感受到大地明显的颤动。 赵子行横刀立马,杀气腾腾。 此行的艰难,除他之外,其余的缇骑绝难明了。 他们即将面对的敌人,是连天子都敢刺杀的狠角色。 赵子行决不允许自己失败,道庭的玉树已经没了,他这个芝兰,要绽放比以往更盛的光彩,来告诫天下人,清微还是那个清微。 董家的门槛不是铁门槛,直接被赵子行的马蹄踏碎。跟随进入的缇骑,个个雄壮,给大厅众人极为强大的压迫力。 “奉天子命抓捕钦犯,妄动者,杀无赦。” 森冷的话语,如一把把刀子架在大厅众人的脖子上。 骚乱止住,没有人试图挑战践行天子意志的缇骑。 赵子行眼眸扫过大厅每一个人的脸庞,指着一个白胖中年人,淡声道:“你就是董家酒楼的掌柜。” 白胖中年人从容出列,说道:“正是。” 赵子行道:“气度果然不凡。” 白胖中年人道:“赵大人,我们董家酒楼,赵国公、魏国公和京兆尹家都有参股,而且一向是清清白白的经营,若是大人真的抓捕到钦犯,请你也不要将钦犯和我们董家酒楼扯上关系。” 赵子行道:“有没有关系,本官要看证据说话。” 他手一招,缇骑下马冲上楼梯,冲入后院,搜寻每一个角落。 一刻钟后,所有缇骑回来。 没有人发现可疑人物。 白胖中年人道:“赵大人,既然没有发现可疑人物,是否可以离开了?” 赵子行问左右道:“确实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没有!” 赵子行道:“也没有机关密道?” “没有!” 赵子行唇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向白胖中年人道:“看来本官接到的线报有误。” 白胖中年人道:“那赵大人请回吧。” 赵子行转身欲要离开,忽然从旁边的缇骑身上取出铁胎弓和精铁箭,转身朝大厅射去。 利箭发出惨烈的破空声,正中大厅中心的空白。 墙板受不住利箭的巨力,轰然破碎。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空洞出现。 任谁都想不到,这董家酒楼的大厅里竟另有玄关密道。 赵子行平淡道:“这是什么?” 白胖中年人道:“下面是酒窖。” 赵子行道:“酒窖会建在这里?” 白胖中年人默然。 赵子行命人抓住白胖中年人,带人点起火把,进入密道。下面确实是酒窖,可很快有懂机关的人找出三道暗门,应该通往不同的地方。 “大人,有两道门才使用过。” 赵子行问白胖中年人道:“这两道门通往何处?” 白胖中年人道:“我不知道。” 赵子行按住他的肩膀,很快白胖中年人牙关颤抖。 他是铁打的汉子,但金玉败絮功的恐怖,便是铁人都扛不住。 白胖中年人变得虚脱无力,在赵子行的逼问下,终于说出事实。 一道门通往城外,一道门通向北镇抚司的诏狱。 赵子行听见后,神色一变。 “你们想劫狱?” “我跟他们没关系。” “诏狱戒备不可谓不森严,他们怎么敢去?”赵子行道。 但他心里明白,这些人连天子都敢刺杀,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此时看守诏狱中范仲宣的人是苏籍,还有一些隐藏的高手。 可赵子行生出不好的预感。 他吩咐一名缇骑道:“速去通知魏大人有人要劫诏狱。” 然后赵子行带着其他人冲进通往城外的暗门。 他很清楚,两拨人,一拨去劫诏狱,一拨却往城外走,说明往城外走的那一拨人身份比较重要,不能留下来冒险。 这次可能抓到他们的核心人物。 第55章 寂静的诏狱 戌时三刻,苏籍从入定中醒来。 今天他是浅入定,因为心神有些不宁。 他觉得周围有些不对劲。 一只蚊子撞上了蛛网,扑打翅膀,想要奋力挣脱。但它无能为力。 可是苏籍觉得蚊子的声音太刺耳了。 他耳力再好,也不至于会觉得蚊子在蛛网中挣扎的声音刺耳,只能是因为周围的环境太过安静。 诏狱不止有苏籍一个人,还有其他的狱卒。虽然苏籍在最里面,可外面在这个时候,应当是有人活动的。 这时还未到夜深入睡的时候。 何况苏籍集中注意力,还能听到自很远处传来的雨声。 那已经是诏狱外面了。 整个诏狱好似变成空无一人的鬼蜮。 静悄悄的! 自此,他才注意到飞景剑上泛着一层薄薄的清霜。 苏籍抹了一下,立时觉得真气遭遇腐蚀,但先天气功强劲,很快将这丝异样消弭。 “这是类似化功散的毒素。”苏籍有所明悟。 飞景剑因其神异,将空气中的这种毒素吸附消化,但还留了一点残渣。若是晚一会,连这一点残渣都会被飞景剑消化掉。 大约这和飞景剑能吞吐天地精华有关,毒素亦成了飞景剑的口粮。 苏籍没有受到影响,但监牢里的其他人,难免会受到波及。 或许整个诏狱,如今只剩下苏籍一个人有自如的行动能力。 苏籍第一件事是去看范仲宣。 他道:“这是阴曹地府的九幽风,中了之后,一个时辰内,都别想恢复功力。” 苏籍道:“你有没有事?” 范仲宣道:“你看我这样子,有事和没事能有什么区别?” 苏籍道:“但他们的目标应该是你。” 范仲宣摇头道:“不是。” 苏籍很快反应过来,道:“看来你身上有他们感兴趣的事物。” 范仲宣微笑着点头。 苏籍还欲再说什么,突然间眉头一蹙。 已经有人来了。 他飞身出去,按下机关,两重铁门将范仲宣所在的牢房彻底锁死。 拉下总闸,熄灭所有通道的灯火。 寂静和黑暗彻底包裹诏狱。 苏籍的身子融进黑暗当中,他不知道黑暗里有什么等着他,但他心里好似有一头猛虎要出闸了。 阴曹地府可是关了他大半年呢。 … … 诏狱一共有十八重机关,苏籍走出去,路过了五处机关,每一处都被悄无声息的力量损毁。 他没有再向前,因为敌人已经来了。 他看不见对方,听不见对方的脚步声,呼吸声。 但苏籍确确实实知道敌人就在附近,正如对方也知晓他在不远处一样。 轻轻地探出步子,像是老虎猎食前的轻盈。 苏籍力求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甚至将身子移动带出的气流降低到微乎其微。知晓他在附近是一回事,明确他的位置,又是另一回事。 不暴露自己的一方,将占据主动。 寂静的地牢通道,两个看不见对方的人,其实在做同样的事。 唯有心中越来越危险的感觉,在提醒着两人,对手越来越近了。 诏狱外的大雨哗哗声,在寂静的此处显得格外清晰。 然后是水滴落的声音。 苏籍觉察到鼻子凉凉的,那是通道的天顶在漏水。 偏偏是此刻。 一只玉手拍来,手上的肌肤泛起奇异的光泽。 苏籍觉察到时,劲风已经逼得他没法呼吸。 在玉手拍中他面门的电光石火间,苏籍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食指弹一道剑气,点向玉手的太渊穴。 玉手只是稍稍迟滞,剑气好似水浪冲击到礁石上,起不到分毫作用。 苏籍无奈下做了个铁板桥,双脚踢出去,劲力狠辣至极。 好似撞上铁板,苏籍被震飞。 这是他顺势所为。 但双膝还是在瞬息间失去了知觉,直到先天真气贯通,才得以恢复。 只这片刻的功夫,玉手再度拍来。 这次目标是苏籍的胸口。 黑暗中只看得见这只手,勾魂夺魄。 苏籍的反击亦十分凌厉凶狠,他已经觉察到对方的劲力十分诡异,并非他熟悉的武学。 作用类似那种毒素,也就是范仲宣说的九幽风。 可是先天真气,隐约间有克制九幽风的效果。 苏籍稍稍处于劣势,但在他开始反击后,这点劣势很快被扳回来。可是苏籍还不到高兴的时候,因为这种近距离的搏杀,凶险超乎想象。 任何一个破绽被对手抓住,都会像是河堤被冲开口子,导致严重的后果。 或许生死,只在一个小小的变化下,便会决定。 苏籍是刺激又紧张。 飞景剑在一个空隙间,脱鞘而出。 森寒的剑光,终于映出一张娇美绝伦的脸庞。 其一身白衣,好似吊孝。 这应该是黑白无常的白无常,照着黒七那种排序,她应该以白字开头。 苏籍心里电闪出这个念头。 为此他付出代价。 一声轻哼,仿佛来自幽深的竹林,转瞬间苏籍看到万千婆娑的竹影。这是对方的掌势,此刻变幻无穷,如同一片摇曳的竹林。 苏籍一声长啸,剑光浓缩为一点青芒,如同火星溅落在稻草堆里,登时引起滔天大火,将一切焚化虚无。 掌影在剑势下消失,剑光大盛,充盈整个过道。 但对手却渺然无踪。 苏籍深刻意识到对方潜行隐匿的能耐。 剑光倏忽收回,苏籍持剑默然立着。 收回来的剑,比刺出去的剑还要可怕。接着过道又陷入寂静当中,这次苏籍在明处,但他未必吃亏。 剑势引而不发,一旦出动,见血方才收回。 空间弥漫起无形无质的压力,而且如同积雨云,越来越沉重,到最后一定会引发一场暴风雨。 … … 魏凌云来到诏狱外,大雨刚停歇了一下,又下得更大。 幽深的诏狱,居然无人看守大门。 她已经得到赵子行派人传来的消息,有人来劫狱。 如今已眼见为实。 还好苏籍在诏狱里。 “无论是谁,苏籍都该能挡一挡。”魏凌云心道。 她只有寄希望于苏籍,有他在,使对方没法达成目的。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她毕竟来得已经算晚了。 第56章 十三 轰隆隆! 天空响起一道巨大的雷声,即使在诏狱深处亦能听得清清楚楚,这好似冲锋的号角声被吹起。 随着雷声轰下,顷刻间,剑光弥漫整个过道,如同凶猛澎湃的洪流。 天地间一切事物,都将遭遇席卷和吞噬,无一例外。 苏籍自从迈入通幽境以来,首次如此尽情的释放功力,且毫无保留。 先天真气从宁静转为狂骇,响应破开天幕的雷霆。 一切阻挡的事物,都要被撕扯粉碎。 酣畅淋漓,只图一快。 苏籍甚至抛却了是否会被发现武功底细的担忧,专注于眼前的战斗。 在强势的剑气下,敌人无处躲藏,因为她可以隐匿,却无法将自己变没。 回应苏籍剑气的是一招又一招的散手,同苏籍惊涛骇浪的攻势不同,白衣女子好似一块岩石,将自己死死定住一个地方,不为所动。 任凭苏籍剑势如洪流冲击她。 两人陷入长久的拉锯,并没有任何一方,能将对方摧枯拉朽般解决掉。 苏籍每次来如雷霆收震怒的攻势,都会被对方沉着的应变化解掉。 “沈道子,这次有不速之客搅扰我们的战斗,胜负未分,甚为遗憾,却只能留待下次了。” 在苏籍以为两人交锋将陷入无休无止中时,对方安静而迅速地回了苏籍一句,随即脱身,飘摇远去。 苏籍收回剑光,静默立着。他比对方还晚一点发现魏凌云。 这个对手强大到他现在亦没有分毫把握战胜对方,而且怕是还很年轻。 魏凌云已经是武者中的绝世天才,可对方的天分似乎犹有过之。 “那个刺客真厉害。”魏凌云的声音出现。 她进来时,匆忙间和白衣女子对上一掌。对方沉潜的暗劲,让她难受至极,到现在真气还似沸水般难以平复。 苏籍深以为然地点头。 魏凌云点起一个火折子,看了看苏籍,道:“既然你没有事,那我去安排人恢复诏狱的防备。” 苏籍道:“好。” 魏凌云旋即离开,苏籍打开关范仲宣的牢门,他自然还在里面。 “刚才那个人你知道是谁吧。”苏籍看着范仲宣。 他们交手的动静不小,以范仲宣的功力,足以察觉到。 范仲宣道:“白十三。” 苏籍道:“在白无常中她只能排到第十三?” 范仲宣摇头道:“黑白无常各有各的擅长,数字只是序号,并非本事高低的排名,但她确实有点特别。因为十三这个数字是她的独有的,黑无常里没有人拥有十三这个数字。” 苏籍道:“这是为什么?” 他不得不放下矜持,询问更多关于阴曹地府的事,这很重要。他认为自己和阴曹地府打交道的时候还有很多。 范仲宣道:“十三这个数在中土是一个吉祥、高贵的数,佛门里十三更是大吉数,比如佛门传入中土的宗派有十三宗,代表功德圆满,那些著名的佛塔都是十三层。而在易的八十一数理灵意中,十三也是大吉大利之数,代表着智能超群。甚至……” 苏籍接口道:“天子腰带的玉枚也是十三个,这个数算是帝王数。如此说来,她在阴曹地府的地位极为特殊。所以她这样的人甘冒奇险来诏狱找你,看来你身上的那件事物对阴曹地府极为重要。” 范仲宣微笑道:“大晋神朝将武学功法划分为九品,你可知道九品之上其实还有武技的。” 苏籍蹙眉道:“没听说过。” 范仲宣道:“那是神品武学,其本身就蕴藏着这个天地的大秘密。这样的武学一共有八种,它们中又以不老功和不死功为首。这两门武功之所以居首,是因为它们是先天气功。你应该清楚,清微教和大禅寺各有一门先天气功。而且修炼先天气功的条件极为苛刻,即使以清微教的势力,要寻出一个适合修炼先天气功的人亦要碰运气才行。” 苏籍心道:“确实要碰运气,不过你面前这个人恰好就修行了先天气功。” 他当然不会跟范仲宣说实话,而是道:“这么说,你身上有神品武学的修行秘籍或者线索?” 范仲宣道:“不错。” 苏籍道:“陛下也知道么?” 范仲宣道:“若是陛下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做?” 苏籍道:“如实禀报。” 范仲宣笑了笑,说道:“陛下知道的。” 苏籍默然无语,他在想陛下抓范仲宣,会不会是对阴曹地府的引蛇出洞。这或许只是一场陛下和范仲宣布的局。 无论真相如何,苏籍知道自己不能做太多。 在看清真相前,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是最安全的选择。 离开地牢,过了一刻钟,魏凌云出现,她道:“你刚大战一场,需不需要休息?” 苏籍摇头,适才那一战固然凶险,却没有受伤,先天气功绵长,他不需要休息。他也没有将范仲宣的话说给魏凌云听,如果是布局,魏凌云也应当知晓一点,如果不是,何必将魏凌云牵扯进来。 他道:“你怎么知道这里出事的?” 魏凌云道:“赵子行派人通知的我。” “那他呢?” “暂时不知道,但他手上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觉得他可能需要帮助。” 魏凌云道:“你为何会担心他?” 苏籍一怔。 他确实不该担心赵子行的。 至少不该比魏凌云更担心。 魏凌云深深看着苏籍,说道:“无论你有什么来历,我只当你是沈道子,假如有一天你不是沈道子了,那该是谁,就是谁,我只不针对沈道子。” 苏籍道:“我就是沈道子。” “那就好。” 魏凌云远去。 苏籍走向角落,面前是蛛网。网有点破,蜘蛛也不在了。他静静地看着,似要看到地老天荒。 … … 洛水穿城而出,变得更加滔滔凶猛,两岸种植着密林,稳固水土。赵子行身边再无一个缇骑,这是一个由猎人变为猎物的故事。 很不幸,他成了那个猎物。 密林里好似无处不充斥着杀机,在不远处有一个缇骑的尸体被泥水冲刷着。 逝者已逝,生者还当继续向前。 第57章 判官 赵子行手上捏着一枚银针,就是这样寸许的银针,已经要走了他所有手下的性命。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他所见过最恐怖的暗器,而对手也一直隐藏着,根本不露面,赵子行唯有凭借本能躲避着对手随时可能出现的袭杀。 大雨没有停歇,让他更难留意到周围的动静。 雨水也会很快冲刷掉对方留下的痕迹。 对方越厉害,说明对方越重要,赵子行做了正确的选择,可惜现在不是正确的时候。 滔滔洛水,正饱饮天水,水面浮涨,充盈岸堤,赵子行却感觉到腹中的饥饿。 他正受到极大的考验,精神一直紧绷着,没有丝毫松懈。 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周围环境,试图找寻到敌人的线索。 泥水蹦到眼角,他也不曾去擦落,更不会主动用真气去格挡,任何一丝异动,都可能彻底暴露他的踪迹,让他迎接那恐怖的飞针。 “你要找的人已经走了。” 一声轻语,如雷霆炸响在赵子行耳边。 他猛地看向身后,眼神充满惊骇。 那是一个身着朱红长袍,戴着凶神恶煞模样的面具,两鬓银白的人。此刻他足尖离地足有一尺。 “你是谁?”赵子行沉声道。 面具人负手飘过来,直到离赵子行不足三尺才顿住。 “判官。” 然后他拍出一掌,赵子行眼前一黑。 这位清微道庭的芝兰,江湖中一流的高手,竟被他一巴掌扇晕。 别说赵子行,便是换做其他任何人都很难相信这件事。 如果赵子行还清醒着,就一定很明白,用飞针的不是判官,因为以对方的武力,根本不需要用暗器了。 任由赵子行倒在脚边的泥泞里,“判官”看向远处,说道:“十三,你的心跳和呼吸告诉我,你的任务没有完成。” 自远处走出一位白衣丽人,如果苏籍在这,一定能认出她正是不久前和自己交手的那个家伙。 “沈道子比传言中更厉害,而且魏凌云也在,所以我的任务失败了。” “哦,这个沈道子最近已经数次出现在我耳中。” “嗯,上次刺杀南康公主失败也是因为他。” “可惜我不能去京城,否则倒是可以见见他。” “这里离京城也很近,你确定天子不会发现你?” “无妨。” “这个家伙该怎么处理?” “带回去调教一下吧,修炼金玉败絮功的人,都很有意思,可惜他还没摸到这门神功的妙处。” “你打算帮他突破?” “难道不可以?” “你开心就好。” “呵呵。” “判官”挥了挥袍袖,一道无形的风将赵子行卷起来,然后消失在雨水中。 白衣丽人也跟着离开。 她也会飞。 … … “这么大的雨,你何必来给我送饭。”苏籍对苏如是道。 苏如是道:“这是公主吩咐的。” 苏籍道:“哦,最近你都住在公主府,公主对你怎么样?” “很好,就是不太自在。” 若面前的不是苏籍,她是不敢说出心里话的。 苏籍点头,说道:“那里确实压抑了一点,但公主人还算不错,你没必要紧张。” “知道,先生什么时候回观里?” “怕还要等一段时间,你最近没必要练歌了,等我回去后,给你写几首新词。” 苏如是眼前一亮,望着苏籍道:“真的?” “自然不是假的。” “嘿嘿。” “你别高兴太早,如果唱不好,我会让你直到唱好为止,接下来我会为你办演唱会。” “什么是演唱会?” “就是一个人的表演,在很多人面前。那时候我们会收入场费,你负责登台唱歌就成,收入分你三成如何?” “我不要钱,先生全拿去都可以。” “你一定要收下,这笔钱很多,也是你应得的。” “好吧。” “你吃过没?” “没。” “那一起吃。” 打开食盒,苏籍和苏如是的面色都有点古怪。 苏籍道:“你确定这是公主让你带给我的饭菜?” 苏如是迟疑道:“这是画屏姑娘交给我的,应该没拿错。” 苏籍道:“可是眼见为实,这很难让我相信。” 苏如是似想起什么,小声道:“听画屏姑娘说,这好像是公主做的。” 她当时没听真切,所以还有些不确定。 苏籍道:“这倒是可以解释了。” 食盒上面是黑色焦糊方块。 嗯,这是一道失败的红烧肉。 而且用的时间一定不短,苏籍咬了一口,满嘴都是炭火味。 他叹了口气,说道:“不吃好像对不起公主的一番好意。” 苏如是道:“要不都给我吃。” 她挑了一块肉下嘴,然后马上捂住嘴。 苏籍忍不住一笑,将食盒捧着,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不一会就将里面的肉和饭消灭掉。 苏如是有点心疼,说道:”其实都倒掉,也没有人知道的。“ 苏籍道:“这总归是公主的心意,她怕是从来没做过饭,倒掉很不合适。你回去告诉她,这些我都吃掉了,但做的不好。” 苏如是道:“确定要说实话?” “因为我不想下次还吃这个。”苏籍淡淡道。 苏如是“嗯”了一声,她收拾了一下。 苏籍道:“你先回去吧,记得吃东西。” “那我走了。”苏如是向苏籍依依作别。 等她走后,苏籍赶紧去找茅房。 先天气功都挡不住公主的厨艺,若是谁天天吃公主做的饭菜,一定英年早逝。 接连去了三趟茅房的苏籍暗自幽幽想着。 跟那个白十三打一场,都没有现在这么累。 晚上魏凌云又来找苏籍。 她看着脸色苍白的苏籍,好奇道:“你是受了暗伤?” “没,只是有些腹泻。” “没事吧?” “小问题,不妨事。” “这次遇上一个不小的麻烦。” “什么事?” “赵子行出事了。” 苏籍微微一惊,说道:“以他的武功,能出什么事?” “他在城外失踪,不知死活。” “你打算怎么办?” “找出他的下落,无论他是死是活,都得弄清楚。而且他不但是朝廷的人,还是清微教现如今最出色的弟子。若是赵子行出了事,绝对是震动朝野的大事。” “你有他的线索?” “我从陛下那里请来旨意,去找钦天监李守诚算了一卦,往东南方去,能找到赵子行的下落。” 魏凌云迟疑片刻,说道:“李守诚说此行凶险莫测,你愿意随我去不?” “愿意。”苏籍毫不迟疑。 他想的是出去暂避一段时间也好,免得明天公主又派苏如是来送饭。 此举显然是得了魏凌云的欢心,她道:“若你不去,我还得精挑细选一批好手,现在有你,倒是无须带其他人了。” 南北镇抚司好手不少,但苏籍这样的高手,怕是再难找出第二个。 经过上次捉拿范仲宣之战,魏凌云深深明白,苏籍的武功尚在她和赵子行之上。 苏籍道:“什么时候动身?” 魏凌云道:“先将范仲宣移交到天宫白总管那里,我们就可以动身。” 苏籍道:“那我得写一封信留给苏如是。” 魏凌云道:“她最近名气很大,要不是公主庇护,怕已经是某位王公的禁脔。只是她能一时间名噪京城,多是你的功劳,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她能帮我们对付夏宇?” 苏籍含笑道:“不会是美人计的,到时候再说,现在还不急。” 魏凌云道:“我又没说你要用美人计。” “但你想了。” 第58章 天上七星,地上七天 将范仲宣转移进天宫虽然是权宜之计,但南北镇抚司这次没有大意,几乎把所有好手都召集在一起,势必要将范仲宣完完整整送入天宫。 范仲宣被关在车厢里,苏籍守在一边。 范仲宣微笑道:“这段路不短,不如我们聊会天。” 苏籍道:“聊什么?” 范仲宣道:“比如咱们脚下的路。” “天街?” 范仲宣点头道:“你可知道整个神都的精华都在咱们脚下的大道上。” “你说说。” “天街和天阙、天街、天门、天津、天枢、天宫、天堂并称为神都的七天建筑,所谓天上七星,地上七天,这七大建筑都是以星宿命名,而且南北纵贯神都,仿佛一幅以‘紫微垣’为中心的天上三垣图呈现在人间,壮丽魁伟,天下万国皆不能及。咱们出发的起点诏狱就在天阙对面,这是整个中轴大道天街的起点。为天宫的天衢之大道,黄道所经之处。更何况天上的阙、丘二星正好也在银河之南,为天子之双阙 。大晋神朝定鼎洛京,引洛水贯都,象征银河天汉,而皇宫中轴遥对伊阙,正象征着皇城中轴大道对应天宫上的天阙,这其中的蕴意恰是天人合一。而且最妙的是,诏狱对面的香山和龙门山天然对立,伊水中流,远望确然是天造的门户,不负天阙之名。 而从天阙出发,经由天街这中轴大道第一个得见的七天建筑便是天门,也就是咱们常说的应天门。这是皇城的南正门,而天门的本意也是天帝所居紫微宫的正门,古名阊阖,即是二十八星宿之角宿,角宿为东方七宿之首,有两颗星如苍龙的两角,为黄道经过处。进入天门就是洛水这天汉,以及天津桥。咱们上桥了,你看看正前方。” 苏籍掀开车帘,看到的是一座巨大的铜铸丰碑,气象宏伟,震撼人心。 范仲宣轻轻道:“那是天枢,当年太祖定鼎,集天下之铜,决定在神都建造永久性的纪念物,于是便有了这座丰碑。全名叫“大晋万国颂德天枢”。表示皇权至高无上,神都为权枢所在,民众都该像众星始终朝着北极星一样,对他感恩戴德。” 苏籍道:“民心所向,不是一座丰碑能决定的。” 范仲宣道:“你说的不错,太祖武功盖世,但天下人最铭记的还是轻徭薄赋,使百姓安居乐业的文皇帝。集天下之铜,不若减百姓之徭役,如此丰碑永在人心。” 苏籍道:“这是你的志向么?” 范仲宣道:“生而为人,自当为天下人做点什么。你有才华有本事,应该为天下人做点事。” 苏籍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嗯?” “我的意思是我很穷。” 范仲宣哈哈大笑,又道:“天枢之后便是天宫和天堂。天宫是紫微宫,也就是天子所居,天堂是一座浮屠,那是当初大晋神朝为扶持大禅寺而修建的佛堂,后来毁于一场大火,现在只剩下遗址。” 苏籍道:“这七天建筑听来确实有趣。” 范仲宣道:“其实这也是一个阵法,天子居住的天宫正是整个阵法的中心,那又叫做紫微宫,所谓‘法紫微以居中,拟明堂而布政’,大晋神朝的国运皆集聚于此。” 苏籍道:“这又如何?” 范仲宣微笑道:“你看不见,便不会明白。” 苏籍见他说完之后就闭口,也不追问,更不多想。 闭目养神一会,车队进入天宫。 径自到白太监的居处。 在将范仲宣押解进去前,先是出来一人,年纪轻轻,脚步摇晃,一身酒气。苏籍瞧他有点面熟,略作思忖,便知晓此人便是当今的钦天监李守诚。多年前他叔叔李天罡到过罗浮山,那时候李守诚还是个小屁孩。 李天罡对老头子说李守诚很有天赋,将来会超过他,就是身体不好,希望老头子传他养生之术。 老头子确实也传了一门养生气功给李守诚。 如今看来,这小子没怎么认真练,内气并不充盈。 李守诚路过苏籍身旁时,眼睛一亮,“咦”了一声。 苏籍暗叫糟糕。 这李守诚身体不好,但到底得传他叔父的相术,自己的伪装,怕是瞒不过这家伙。 何况当初李天罡说的话哪怕有所夸大,可这李守诚年纪轻轻当上钦天监,自是说明他已经是天下有数的相士,否则哪怕他是李天罡的侄儿,亦休想坐稳钦天监这个位置。 “把人带进来。”白太监的声音幽幽传来。 苏籍心头一凛,白太监的武功真是可怕。寻常人说话,总是伴随着呼吸,偏偏白太监这一句话说出口,完全听不出呼吸,纯粹是以内力震荡空气发声。 这时候李守诚手搭过来。 苏籍没有闪躲。 他将手搭上苏籍的肩膀,说道:“这位大人可否借过说话。” 苏籍示意其他人带范仲宣进去,自己跟着李守诚找了一个角落。 足足走了数百丈的距离。 除非白太监刻意观察他,否则离这么远,应该注意不到他们的动静了。 李守诚打了一个酒嗝,笑道:“苏小道爷,多年不见,向来可好。” 苏籍知他是认出来了,干脆利落地回道:“你想怎么样?” 李守诚道:“你放心,我对检举你老人家没什么兴趣。” 苏籍嘴角一抽,什么老人家,他虽然活得久,但心里还是那个年轻人! 苏籍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要是一般的破绽,他还是得改进一下。 李守诚道:“你易容化装再巧妙,但眉间的距离始终是不会变的,我从小就练这个,而且见过你老人家一次,所以就认出来了。” 苏籍暗自一叹,这无相魔功倒是有改变骨骼肌肉的诀窍,可不能长期维持,除非他得到完整的无相魔功。 不过这家伙的记忆力也太变态了。 李守诚似是猜到苏籍心里所想,笑着道:“我靠这个吃饭。” 苏籍道:“说吧,你既然不打算检举我,那么想干什么?” 李守诚笑道:“小道爷命里缺财,却有好运。只是最近却有天降横财之运,让我有点奇怪。” 苏籍道:“我发过的横财多了去。” 李守诚道:“这次不一样,以往你的横财是浮财,根本留不住,这次却能留住,可能跟你要做的事以及身边的人有关。” 苏籍道:“我正要和魏凌云出京。” 李守诚道:“这就难怪了,上次魏大人来问我赵大人的下落,我判断此事虽然凶险,却因为有贵人,能逢凶化吉。看来是应在小道爷身上,而魏大人偏偏又旺小道爷的财运,你们俩真是天作之合。对了,小道爷你的生辰八字是多少?” 苏籍本来不想给,只是这家伙认出他身份,不给似乎不太好,而且不给,他也有办法知道的,毕竟这不是什么大秘密。 于是苏籍告诉了他。 李守诚听后,十分讶异道:“小道爷你和魏大人的生辰八字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且好几年前我叔叔还没走之前,便有人送过你们的八字给他看,我当时见到这八字无比契合,还好奇地向叔叔打听是谁的,叔叔没有告诉我。原来是你们的。” 苏籍心里一奇,难不成是老头子让李天罡给自己和魏凌云看生辰八字? 可若是他们八字如此契合,为何老头子都不跟他提上一句。 当年的事,越来越耐人寻味。 苏籍道:“哦,我的事,你能替我保密吧。” 李守诚道:“不喝酒的时候铁定能。” 苏籍道:“那你最好今后都别喝酒了。” 李守诚苦着脸,说道:“喝酒后,我不见人行不行。” 苏籍道:“不行。” 李守诚道:“小道爷,求你了。” 苏籍一阵恶寒,不过倒是体会到这李守诚是个诙谐人物,而且不会出卖他。当然这是感觉,未必做得准。 可要让他杀人灭口,他又做不到。 李守诚又笑道:“不开玩笑了,我真不会出卖小道爷你。” 紧接着他指天发誓道:“如有违背,教我李家的相术从此断绝。” 苏籍神色一凛,对于有传承的相士而言,断绝传承,可以说是极重的誓言,而且他们这种人,誓言十分灵验,一旦发出,决计不敢违背。 苏籍拱手道:“多谢。” 李守诚道:“小道爷何必跟我客气,当初要不是天阳子道爷,我早就病死了,哪能活到现在。” 苏籍道:“可你也没有认真练功。” 李守诚伸出手,示意苏籍给他把脉。 苏籍照做,神色一变道:“怎么可能,你经脉尽断了。” 李守诚苦笑道:“这也是我不练功的原因,经脉都断了,如何练功。我现在也只能活在皇城中,若是出去,活不过一日。” 苏籍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和天阳子道爷有关,他老人家在两年前找我叔父算卦,我舒服慨然应允,结果算到一半,就耗尽寿元。叔父临走前,教我不要接着算下去,可我没听他的话,在一年前接着算,结果在将要算出结果时,遭到反噬。” 第59章 敬亭 苏籍想到范仲宣讲解七天建筑对应天上七星,这是一个阵法,他道:“你现在是用七星禳命之法延续性命?” 李守诚道:“不错。” 苏籍道:“你既然能虚名,看来传言是真的。” 说着,他轻轻一叹。 李守诚道:“天阳子道爷也会这奇术,不知他为何不用,兴许是在人世间呆烦了。至于我叔父,他不用这法门,却是因为怕天谴连累到我。” 苏籍明白相士之道招天妒,命中带煞,因此相士多是鳏寡孤独。李家相术能一代代传下去,这在整个相士界,都是绝无仅有的。 但为了延续他们的血脉,必然也为此付出良多。 故而苏籍毫不意外李天罡放弃给自己续命的机会,毕竟他再多活几年,意义也不大,李守诚才是李家的未来。 不但李家如此,世间万灵为了延续血脉,也出现过无数令人动容的事。 生命的长存不在于个体,而在于一代代的传承和开拓。 只是,老头子为什么不愿意再多活一段时间。 逝者已逝,生者总归是要遗憾的。 苏籍道:“你最后算出什么结果?” “用九,见群龙无首……”李守诚在苏籍手背上写字道。 他犹豫半响,写下最后一字“凶!” 群龙无首这一卦本来是吉卦,但他算出的是凶卦。 苏籍用剑气在地上写字回道:“算的什么事?” 李守诚找来一根树枝,写了两个字——“天下”。 苏籍平静的面容荡起波澜,他叹气道:“此事你告诉别人没?” 李守诚道:“我不敢说出去,而且未必算得准。” 苏籍不着声色将地上的字迹抹去。 他道:“你还是谁都不要告诉好了。” 李守诚道:“我还想求小道爷一件事。” “你说。” “我想找个传人,还请小道爷帮我物色一下,最好将来帮他用先天真气筑基。” 苏籍道:“我答应了。” 李守诚替他隐瞒,除却感激老头子的恩义外,怕也是为了这件事。 何况有先天真气筑基,哪怕是资质平平,亦能在武道上有所作为。李守诚为他隐瞒此事,却能找到传人,为李家相术的传承寻到一个光明的未来,着实值了。 李守诚道:“多谢小道爷。” 苏籍道:“你是真的没法诞生后嗣了?” 李守诚苦笑道:“我先天体质就不成,如今经脉尽断,仅存一线生机,更无诞下子嗣之能了。只希望能把我这一身相术传下去。” 苏籍点头,又问道:“你去白总管那里做什么?” “他近来迷上易经,找我去给他讲解。” 苏籍忍不住道:“你觉得他的武功有多高?” 李守诚道:“小道爷和他相比,半斤八两。” 苏籍不由一笑,说道:“明白了,你小子有意思。” 李守诚笑了笑,道:“总得给小道爷留点面子。” 苏籍不置可否一笑,李守诚的意思不外乎是他半斤废铁,白太监为八两黄金,两人没有可比性。 这或许有夸大,但两人一定差距极大。 旁人可能会看错,可李家人个个都是当世顶级的相士,靠这个吃饭,自不会出错。 “不知白太监、兽神这等人物比诸汉末三仙又如何?” 苏籍暗自思量,还是觉得汉末三仙更可怕。 在公开的记载中,汉末三仙似乎无一合之敌,只是他们互相间却没有交手的记录。 在苏籍上罗浮山以后,确实也见天阳子出过手,但都是和其他四子切磋,点到为止。除却天阳子全程占上风外,实在看不出老头子用了多少气力。 不过苏籍确实能体会到,现如今清微五子在老头子面前,如若孩童。 通幽之后,虽然只有具体、坐照、入神三个大境界,可越到后面每一个境界,武道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是入神和坐照两个境界,已经是在天人界限里,非是此中人,难以明白。 而且武道修行,或许在最终的道路上殊途同归,可在很长一段路程中,却又有千差万别,武功的高低,绝不能完全作为生死之斗的依据。 一个细节的倏忽,可能就会让胜负势头陡然逆转。 而且经验和临敌的变化,武技的选择,都充满不可测,甚至于环境、精神、心力以至于宗教信仰,都可能决定高手相争的最终结果。 直到如今,苏籍也不敢称自己是宗师级的武者,他不过仰仗先天气功,比旁人犯错误的余地更大一些。 “沈百户。” 有北镇抚司的人在寻找苏籍。 苏籍道:“我先走了,等我回京城再联系。” “好。”李守诚欲言又止。 他算出苏籍此行虽然惊险,但始终能化险为夷,所以干脆不多说了。 望着苏籍远去,李守诚又掏出酒来喝。 他经脉尽断,肉体遭遇的痛苦,只能靠酒水来麻痹。 “天下啊。”最后李守诚幽幽叹了一句。 … … “咳咳。”一个发如白雪,额头光亮的老太监用丝绢捂住口。 直到数息后,才停下咳嗽声。 范仲宣戴着枷锁在他屋里缓步而行。 四周的墙壁挂着字,笔力遒劲,颇具风骨,似高山巍峨,龙角峥嵘。 “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这一幅字最好。”范仲宣评价道。 老太监抬起头看着字,说道:“那是百年前太华剑派的李洛水写给我的,为此我还向先皇讨要了敬亭山,可惜一直没空去住。” 敬亭其实是老太监的名字,但很少有人知道。 范仲宣笑道:“老总管要想闲,随时都可以闲下来,难道陛下还会强留你?” “哦呵呵,要是我不在这皇宫里,什么魑魅魍魉都往陛下眼前招呼,还不得心疼死洒家。” “可是天下又有谁能伤到陛下?” “肯定是有的。” “我实在想不出来。” “范大人,陛下就是社稷,你忠于社稷,也该忠于陛下。希望你能想通这个道理。” “我只知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你啊你,三十年前是这样,三十年后也是这样。” “三十年前陛下没有因为这句话降罪于我,三十年后陛下也不是因此降罪我。” “但陛下总不喜欢你这句话。” “君王若只爱听好话,那么国家离灭亡还会远么?” 第60章 太湖 “你和李守诚认识?”魏凌云正对着一盆梅花浇水,那是赵子行种的。 苏籍道:“他说我们是天作之合。” 魏凌云手一抖,水洒多了一点。 她笑道:“你不要避重就轻。” 苏籍道:“他就是觉得我面相好,拉我去说话,顺便问了我的生辰八字,然后就说我和你很配。” 魏凌云道:“李守诚怎么知道我的生辰八字的?是了,怕是我父亲干的好事。哼,本座可不信这些。” 苏籍微笑道:“我信。” 魏凌云道:“你喜欢我?” “喜欢啊。”苏籍坦然道。 魏凌云道:“听不出多少诚意来,你还是去讨公主喜欢吧。” 她只当苏籍是开玩笑,而且自己也对苏籍没那方面心思。 现今的她更想做出一番事业,稳固自己的势力,不再受到旁人的摆布。 苏籍道:“我可没有特意讨公主喜欢,只是她觉得我人不错。” 魏凌云道:“你好似挺能讨女人欢心的。” 苏籍道:“大约是因为我总能平常对待她们。” 魏凌云沉思,说道:“好像有点道理。你这个人挺特别的,总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苏子思。” “哦。” 魏凌云微笑道:“如果有机会,我真想让你见见苏子思。我一直想和他做朋友。” 苏籍道:“为什么呢?” 魏凌云道:“我觉得他是懂得生活乐趣的人。” “比如?” “听说他最大的爱好是睡觉,还经常为一群猴子炒栗子,而且不时有好诗好文章流传出,多有飘逸之气,最重要的是长得还很好看。” “我觉得你最后一句是重点。” “难道你不喜欢好看的?” “喜欢。” “肤浅。” “你不也一样?” “我没说我不是。” 魏凌云和苏籍斗斗嘴,心情轻松了不少。其实她有点担心赵子行,生怕他出了事。毕竟赵子行算是她为数不多的熟人,而且赵子行出事的话,南镇抚司的镇抚使之位,很可能落在她讨厌的夏宗身上。 这绝对是她不乐意见到的。 毕竟没有赵子行,即使陛下不乐意,怕也难找到比夏宗更合适做镇抚使的人。 赵子行不出事,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 陛下也需要提拔一个根正苗红的清微弟子来安抚清微教。 而赵国公也需要赵子行这么一个远方亲戚。 更何况赵子行作为搭档,亦是极度令人信赖的。 所以这次赵子行出事,也出乎魏凌云意料外。 … …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 苏籍和魏凌云一路往东南走,试图找到赵子行的踪迹,不日来到洞庭湖。洞庭湖有八百里,古称五湖,平常所谓五湖四海中的五湖便是这里。魏凌云生在北方,学艺天山,又很少到地方上去,所以从未见过如此大水。 她对苏籍道:“即使后面有什么艰难,但见到这些,都值了。” 苏籍点点头。 这里离家乡还有一段路程,但也比京城近许多。 苏籍道:”如果赵子行出现在附近过,那么五湖七十二寨的人很可能知晓。“ 天下黑道帮派若论人多势众,首推四海帮,然后便是漕帮,再之后就是五湖七十二寨。 四海帮的背景很大,主要从事海运,同京城的权贵有千丝万缕关系。而漕帮基本是半官方的黑道组织,因为漕运涉及国家生计,但管理此事,又十分艰难,漕帮这个涉及黑白两道的组织就应运而生。 至于五湖七十二寨,就是完完全全的黑道组织,他们占据五湖中的七十二峰,本身又是五湖周边的人出身,朝廷根本没法剿灭。 因为攻破他们的山寨,他们就躲到百姓中去,根本查不出来。 而且五湖七十二寨的寨主个个都是江湖好汉,其中大部分人跟衙门的胥吏都是拜把子的兄弟,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很快都会知道。 因此朝廷试过几次围剿后,最终干脆听之任之。 魏凌云道:“这些地头蛇确实消息最灵通,问题是怎么从他们手上得到消息?” 苏籍笑道:“钓鱼执法。” “哦?这是何意?” “我们先假装被他们捉住,然后公布我们的身份,平常朝廷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们要是抓了朝廷命官,等于公然谋反,你说这些人怕不怕?” “没想到你还能想到这样的坏主意,不过我喜欢。” “但你得牺牲一下。” “为啥是我,自然该你去当诱饵。” “魏大人,显然你比较好看。” “你穿女装也不差的,不如我扮男子,你扮女子。” “额,我回京城了。” “不许,本大人命令你照我的话去做。” … … 苏籍换上女装。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魏凌云是上司,上司的话要不要听? 最后是由拳头决定。 然后魏凌云没打赢苏籍。 平日里魏凌云穿的很干练,这次输了,被迫擦上胭脂水粉,换上襦裙,至少表面上千娇百媚,在苏籍身边小鸟依人。 “娘子,咱们去游洞庭湖。” 魏凌云拍了苏籍一掌。 苏籍呲牙咧嘴,说道:“我可是要还手的。” “犯上可是要被砍头的。” “那我也还手。” “好了,再闹,本座生气了。” “呵呵。” 苏籍又招手唤来一叶扁舟。 “两位要去哪?” “老丈带我们随便逛逛。” “好,一天一百文,随便去哪。” “这是两钱银子。” 舟子接住银子,咬了一下,喜笑颜开,这比他开的价还多不少。他请苏籍和魏凌云上船。 魏凌云和苏籍在船尾,碧波三万顷之上,山绿水清,教人心头平安喜乐。 舟子棹歌欸乃,仿佛使人置身山水画卷中。 不觉流连忘返。 “两位客官,前面可不能去了。” “为何?”魏凌云问道。 她是明知故问。 前面是一座山峰,霞光环绕,正是五湖七十二寨的仙霞寨。 “山上有强人,小老儿倒是不怕,只是小娘子你生的这么俊,要是给他们瞧见,怕是要惹来大祸。” “不怕,这光天化日,他们也不敢做什么。” 第61章 山庄 舟子似下定决心道:“如果两位客官坚持去,得加钱,而且出了事,小老儿概不负责。” 魏凌云一片银叶子甩他跟前道:“休要这么多废话。” 舟子捡起银叶子,验明真伪,老老实实去划船,心想:“这娇滴滴的小娘子,惩地这么凶。” 湖中清水能找出人影,一颦一笑,都能清晰显示出来。 两人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山光水色上。 “快到仙霞峰了。” 他暗道这一对小年轻倒是运气好,山上的强人都不下来。 这太湖的水匪虽然强悍,但不伤乡人,所以他自己是不怎么害怕的。 “怕是没注意到咱们。”苏籍悄声道。 魏凌云向舟子横眉道:“靠岸。” 舟子暗叹道:“这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将船泊在岸边,魏凌云和苏籍上了仙霞峰,却不管舟子去向。 魏凌云道:“此峰甚好,要是将来立了大功,可以向陛下讨过来养老。” 苏籍道:“照你这说法,转遍这五湖七十二峰后,怕不是要把八百里云梦都要来。” 魏凌云道:“我倒是敢要,但做梦怕都不会得陛下答应。” 两人说说笑笑,山路上下来一队人。 他们各自对望一眼,心想总算等来了。 可是接下来的事,让两人大惑不解。 一群精悍的水匪在为首一人的带领下,居然朝魏凌云和苏籍两人见礼。 “见过魏大人,沈大人。” 魏凌云道:“你是谁,怎么认得我?” “小的江武彬,两位大人来五湖,咱们都知晓了,只是不敢主动接触,免得搅扰大人的雅兴。”江武彬回道。 魏凌云冷笑道:“你们消息倒是灵通。” 江武彬道:“好叫大人知道,咱们现在都改做正行,依法缴纳赋税,绝不敢如以往那样胡作非为。” 魏凌云道:“哦,你们现在做什么营生?” 江武彬又道:“咱们现在都在太湖山庄下混口饭吃。” “这么说你们七十二峰都被太湖山庄收服了?” “嗯,庄主他老人家是天人一般的人物,咱们都心悦诚服,愿意替他做事。” “山庄在哪?” “缥缈峰。” “带我去看看。” 江武彬毫不迟疑,请魏凌云和苏籍上船。 魏凌云艺高人胆大,兼之身边有苏籍这么一位高手,见到这突然出现的太湖山庄,自然要去探探虚实。 以往六扇门监察江湖,可没听过什么太湖山庄。 她得去看看这山庄来历。 何况她们身后是大晋神朝,既然表明身份,更不会怕什么江湖帮派。 舟船行驶在太湖中,比以前的扁舟不知要稳当多少,不出十数里,便见一峰飘渺,绿波荡漾,一座山庄屹立其上,在白雾环伺下,好似天宫。 魏凌云问江武彬道:“这山庄何时建成的?” “七日前,一共只花了一夜。” “你逗我?” “小的不敢,庄主他老人家仿佛天人,自有手段一夜间建成山庄。” 魏凌云沉思,光是一人之力,要建成如此山庄,简直不可思议,何况还是一夜间,只能说明这山庄庄主手下有一个极庞大的势力给他调动,才能在一夜间完成如此壮举。 山路平整,到山庄前的台阶尽是大理石,白玉色配上浓白山雾,使人忘俗。 苏籍却感到心砰砰直跳。 大门打开,有庄丁出来。 苏籍的心悸忽然消失,好似从来没出现过。 他摸了摸额头,还有细密的冷汗。 “怎么了?” “感觉不太妙。” 魏凌云道:“先进去看看再说。” 苏籍见状,心知魏凌云怕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不过要是山庄里的人真的很危险,走到这再跑,怕也是来不及了。 江武彬对开门的庄丁说了些什么,然后庄丁便很有礼貌的邀请两人进去。 入门便是一条宽阔的大道,两边种着柳树、桃李,看年岁都起码是十年以上的树木。 苏籍道:“应该是移栽的,而且产地来自天南地北。” 他对树木颇有些研究,自问不会出错。 秋风瑟瑟,桃李自不芬芳,杨柳也半残,但走到里面还有桂花。 道路很安静,能将不知何处传来的清幽鸟鸣听得清清楚楚。 桂花飘落,香气沁人心扉。 魏凌云道:“此处也不错。” 江武彬道:“托两位大人的福,平常咱们可没机会走这条道。” 魏凌云道:“这条路难道还有什么名目?” 庄丁插口道:“这是小天街,是庄主叫我带两位贵客从这里进去的。” 魏凌云道:“你们庄主什么时候吩咐你的?” 庄丁道:“刚才我和江武彬说话时,庄主吩咐的我。” 魏凌云心头骇然,她刚才都没有听到那庄主的声音,说明是传音入密,而且庄主也不再近处,说明对方是千里传音。 传音入密是将说的话化作一条声线,准确送入目标耳内,而千里传音是将声音传播出老远。 这两样功夫练成一门,都是江湖高手,若是把两者结合起来,那难度就不可思议了。 魏凌云自忖她师父和父亲都未必有此能耐。 由小见大,这太湖山庄的庄主,怕要比她想象的厉害得多。 苏籍道:“既来之,则安之。” 起初是苏籍心悸,但现在魏凌云知道厉害后,苏籍反而平静下来。 如此高手,要对付他们,不是他们提前走就能躲避的。 且看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 路到了尽头,庄丁道:“两位先在这里休息一会,过一会小的带你们去见庄主。” 这是一座凉亭,写着“春山”两字。 江武彬作陪。 不一会有侍女袅袅款款过来,端着水果点心。 水果新鲜,点心精致。 苏籍毫不客气放进嘴里。 “桂花糕不错。” 魏凌云看苏籍如此放松,倒也松了心弦。 她吃了一口,道:“都不甜。” “甜的太腻,我觉得清淡点正好。” 江武彬道:“不如再叫一份甜的来。” 魏凌云道:“这倒不必。” 她望向远处,是一座摩崖。 “那里又是何处?” “庄主晨练的地方。”一位侍女回道。 那摩崖孤立,四周是水,也无路。 绝壁顺滑,非是极高的轻功,怕是无法上去。 第62章 女儿红 苏籍凝眸片刻道:“他应该是飞上去的。” 侍女道:“贵客好眼力,庄主确实是飞上去的。” 苏籍道:“像登梯子一样飞上去的么?” “是啊。” 苏籍心神一震,那是登天梯的轻功,这样的轻功苏籍只见一人使过,那人已经死了。 那庄丁又来,说道:“两位贵客有请。” 苏籍和魏凌云随庄丁去,江武彬没跟去了。 转过几条路,走进的是银杏林,银杏又叫公孙树,长得慢,活得久,这里的银杏,少说也有千年了。 银杏成林,很是少见的。因为它很珍贵。 世间只有不成材的树木,不容易遭到砍伐。 银杏叶飘零,两人跟随庄丁,左拐右拐,根本记不住路。 因为这林子的光线也在随时变幻,一步一景。 两人均自想到:这是阵法。 最终来到一处草堂,用篱笆围着,前面有溪水,落叶飘零。溪蜿蜒曲折,不知来何处,去何处。 但衬得草堂幽幽。 一人摇着羽扇出来,身姿甚伟,留着一抹短须,眼睛十分有神。 纵使魏凌云见惯人物,也不得暗赞一声道:“真是神仙风骨。” 她拱手道:“庄主好。” 那人哈哈一笑道:“我不是庄主。” “额。”魏凌云认错人,不由尴尬。 他道:“我家庄主在里面等你。” 紧接着他就飘然离去。 苏籍注目他的脚下,足不扬尘,没有痕迹。 这是踏雪无痕的轻功,他勉强可以做到,但没法如此轻描淡写,不着痕迹。 此人武功未必在范仲宣之下。 最关键的是,他说了一句“我家庄主”。 分明是承认他身份在庄主之下。 这太湖庄主是何等人物啊。 苏籍更为好奇。 两人相继入草堂。 看到的是一位老者,鹤发童颜,此刻手持一卷书,正看得入神。 只见他手指微弹,肉眼可见地面粒粒微尘随之颤动,竟显化成经文。 劲力入微,可谓是功参造化。 魏凌云心想这定是那庄主了。她拱手道:“见过庄主。” 老者一阵恍惚,过了一会才回过神,他忙起身道:“我不是庄主,我家庄主在后院。” 魏凌云面色一窘,两次都认错人。 只是这老者也了不得。 她拱手道:“敢问老伯如何称呼?” “因为我喜欢看书,他们都叫我陶学究。” “陶学究好。” “你们要见庄主去后面吧。” 说完话,陶学究继续看书,很入神。 魏凌云路过陶学究身边时,弹出一道指力,然后闷哼一声。指力原原本本弹回来,而陶学究似无所觉,或者根本不在意。 魏凌云只好吃下这个闷亏。 苏籍一点试探的心思都没有,他又开始心悸了。 进入后院,第一眼看到的是青绿的菜园。 一个老农在收拾菜地。 魏凌云这次学乖了,而且看老农怎么都不像是庄主,于是开口问道:“请问庄主在哪?” 老农将跟前杂草连根拔除,堆在一边,才看向魏凌云两人,他道:“我就是。” “真的是你?”魏凌云难以置信。 老农笑着咧着一口整齐干净的白牙道:“是我。” 寻常菜农哪有他这样洁白整齐的牙,魏凌云不由信了。 只是难以接受。 她错了三次! 苏籍更是注意到老农的牙齿足足有四十颗,不多也不少。他略带敬畏道:“敢问庄主高姓大名?” “严庄。” “庄主的庄?” “正是。” “和天子同名啊。” “老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力无加于我,就懒得避讳了。” 魏凌云道:“庄主你收服了七十二峰水寨,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严庄道:“请说。” 魏凌云将赵子行的事说了一遍。 “洞庭湖三万六千顷,大小七十二座峰,如果有这位大人的消息,我们一定能查到,两位可以安心等上一晚。” “好,多谢。” “不客气,两位若是没别的事,老朽继续收拾菜地了。” “那就不打扰。” 苏籍和魏凌云出去,那庄丁又出现,说道:“庄主吩咐给两位贵客安排客房,还请两位跟我来。” “江武彬呢?” “在外面。” “我想再见见他。” “好的。” 魏凌云果然见到江武彬,江武彬道:“庄主已经吩咐咱们去给两位大人办事,还请你放心。” 之后魏凌云没有问别的话,江武彬离去。 苏籍道:“你觉得他身上有蹊跷?” 魏凌云道:“他武功不弱。” 苏籍道:“看得出来。” 魏凌云道:“你看得出他的武功来路吗?” 苏籍道:“这得交过手后,才有可能知道。” 若是一般的江湖人,他可以从脚步声听出其武功来历,因为他们特征显著。而江武彬有点不显山不露水的味道。 魏凌云道:“仙霞峰曾有一个仙霞派,练仙霞派武功的人,皮肤都要比常人红润一点。” 苏籍道:“但他未必是仙霞派的传人。” “但仙霞派最后一位掌门姓江。”魏凌云道。 她好歹是六扇门的三巨头之一,对于江湖上的事虽不是如数家珍,但也知之甚详。 苏籍道:“若是如此,这个巧合性就太低了。” 魏凌云道:“而且我还注意到一点,他跟咱们说过的话里,没用过我们,都是咱们。” 苏籍道:“这也不代表什么吧,虽然北方人爱用咱们,可还是有许多北方人用我们。” “但南方人几乎不用咱们这个词。” 苏籍道:“你是说他可能来自北地。” 魏凌云道:“我是说赵子行经常用‘咱们’。” 苏籍道:“好像真是这样。” 魏凌云深深看了苏籍一眼,道:“你难道没有想到?” 苏籍道:“我和赵子行又不熟悉,一时间哪里这么容易想到。” 他又道:“但只凭一个‘咱们’就猜测江武彬是赵子行,是否太武断了,而且他没有理由瞒着我们,除非有不得已之处。” 魏凌云道:“我在想另外一件事,为何太湖山庄要叫太湖山庄,而不是五湖,洞庭湖。虽然太湖也是洞庭湖的别称。” 苏籍道:“个人爱好吧,不过你倒是让我意外,之前你好几次认错人,现在头脑又变得这么清楚。” 魏凌云轻嗔道:“那是我想少了。” 苏籍道:“我怕你现在又想多了。” 随后庄丁请两人去客房居住,是相邻的两间。 是夜,水声滔滔,又是陌生环境,苏籍当然没有失去警惕。 他听隔壁魏凌云呼吸声,知她没有睡着,起身去敲她门。 魏凌云道:“怎么?”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苏籍道。 魏凌云道:“那出去走走。” 魏凌云推开门,穿戴整齐。 苏籍略显失望,道:“去游湖。” “好。”魏凌云回道。 两人径自下山,无人察觉下取了一舟,泛舟湖上,只见波光粼粼,月色醉人。 清风徐来拂面,苏籍不由敲着船舷歌道:“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远处一舟划来,立着一人,白衣出尘,正是日间从草堂出来那人。 只见这人取出洞箫,就着苏籍的歌声应和,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直到苏籍歌罢,他才停下来,可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波光随之而动,好似有金龙伴着箫声飞舞。 “尊客真是好雅兴。” 两舟靠近,那人笑道。 苏籍拱手道:“兄台箫声呜呜然,技艺精绝,不知如何称呼?” “陈观鱼。” “沈道子。” “魏凌云。” 各自叙了姓名,苏籍邀请陈观鱼上船。 陈观鱼笑道:“我这里有酒,你们过来吧。” 魏凌云略作迟疑,苏籍却毫不在意,上了陈观鱼的船。 陈观鱼开了三坛酒,清香扑鼻而来。 苏籍眼睛稍稍湿润。 这叫花雕酒,又名女儿红,俗话道:“汲取门前镜湖水,酿得绍酒万里香”,这是他家乡的酒。 陈观鱼道:“沈兄怎么了?” 魏凌云道:“这是沈道子的家乡酒。” 陈观鱼讶然道:“原来如此,沈兄看这酒正宗不正宗。” 苏籍抱着坛子吸了一口,说道:“好酒,年份也足,就是没下酒菜。” 陈观鱼微笑道:“这不难。” 他袍袖一动,虚空银光一闪,天上掉下来数十只小雀。 长袖一卷,都落到了船板上,堆成小山状。 陈观鱼又笑道:“如今正是黄胸鹀迁徙的时候,恰好给我们碰见,乃是天赐的下酒菜。” 黄胸鹀又叫禾花雀,乃是南方有名的一道菜,滋味美妙,其肉大补。 但苏籍真正惊讶的是陈观鱼用暗器的手法,实在可畏可怖。 适才那群禾花雀离湖面足有数十丈,陈观鱼用小小银针就将其打落,而且银针一根都没有浪费掉,全都打中,这份眼力、手劲,简直骇人听闻。 第63章 都做醉客 魏凌云不甘示弱,掏出一把匕首,银光乍落,不过片刻,就将那一堆禾花雀的毛剃干净,随后拍出一掌,禾花雀一个个跃将起来,白刃入其中,又将其脏腑去尽。 苏籍笑了笑,练气成丝,织出无形罗网,将禾花雀兜住,就势往湖水里涮,再捞起来,去尽血水。 然后又拍出一掌,热力腾腾,一个个禾花雀便被烤得外焦里嫩。 三人趁热送酒,畅快之极。 这一顿送酒菜,着实显出惊人的业艺,若是普通人见到,定以为三人是神仙,否则哪有此能耐。 酒坛见底,陈观鱼洒然道:“今日可谓尽兴。” 魏凌云高声道:“还差一序,以为总结。” 苏籍敲着酒坛,说道:“都做醉客,不若枕藉乎舟中,待东方之白。” 陈观鱼大笑,过后倚着船舷睡去。 他也不怕两人偷袭,鼾声大作,仿佛雷霆。 苏籍气息似无,闭目不语。 魏凌云仰观天月,直到东方大白。 小舟靠岸。 “人生如不系之舟,终也要靠岸。”陈观鱼道。 苏籍笑道:“也不乏舟毁人亡。” “尚可泅渡。”魏凌云道。 陈观鱼笑道:“两位是妙人,临别前,就送两位一人一枚金针。” 他昨夜所发暗器是银针,今日所赠却是金针。 那金针虽细,上面却有刻字,写着观鱼。 “若是有事,可派人持金针或亲自到虎丘云岩寺寻我,我住月驾轩。当然,小事我自无不应,大事就得商量一二了,哈哈哈。” 一阵狂笑声里,陈观鱼远去。 魏凌云道:“这是个怪人,也是个奇人。” 苏籍道:“此人特立独行,居然甘心加入太湖山庄,实在奇怪。” 魏凌云道:“我也为此纳闷,看来这太湖山庄有点名堂。” 两人回去,昨日的庄丁带着侍女来送洗脸水以及早餐。 苏籍问道:“陈观鱼和庄主是什么关系?” 庄丁道:“观鱼先生是庄主的清客,向来住在虎丘。” 苏籍暗自点头,陈观鱼没有胡说。 他又问道:“庄中还有别的清客吗?” “还有十三先生。”侍女插嘴道。 庄丁瞪了侍女一眼,说道:“十三先生不喜外人接触,也不喜欢旁人问她。” 苏籍心道:“十三这个是巧合么,但那人是女子,应该不会被叫先生。” 魏凌云道:“这么神秘吗,我们要打听的事,可有回信。” 她虽然在意,但更想知道赵子行的事。 庄丁道:“午后应该有眉目,庄主吩咐过,两位尊客可以到处逛逛,看看缥缈峰的风景。” 魏凌云道:“庄主是不是该晨练了,我们可以去看看吗?” 庄丁道:“可以在春山亭观望,但不能前去打扰,不过,也不妨事。” 魏凌云胡乱梳洗,吃了早点,然后催着庄丁和侍女带她们去。 她倒要看看这位庄主是如何晨练。 七拐八绕,到了春山亭,但见云海渺茫。 对面摩崖因离得近,倒也没有被遮住全部。 魏凌云还未问庄主在何处,便看到摩崖露出一角。 太湖山庄的庄主严庄盘膝在摩崖边上,好似半个身子都悬空,但坐得稳稳当当。 他一呼一吸,云烟随之而动。 “道家练气法,吞吐天地。”苏籍凛然道。 这也是老头子的绝活。 他简直要怀疑严庄是老头子所扮了。 过了一会,但听得滚滚雷声。 天上没有乌云,雷声是从严庄身上发出的。 苏籍和魏凌云都眼力极好,看到严庄肚子鼓胀,雷声从里面出来。 而严庄双颊鼓起,好似蟾蜍。 “真武雷音,钓蟾劲。” 这仍是老头子的绝学。 苏籍简直不可置信,就算这不是老头子,也必然是清微教的前辈高人,否则怎么会掌握这么多清微教独门的秘法。 他禁不住热泪盈眶,如果是老头子就好了。 苏籍情不自禁飞身入云海,他眼看要坠落,粉身碎骨。 侍女都发出惊呼。 苏籍忽然又将下坠之势止住,身子好似荡秋千般摇晃,猛地一起,跃上摩崖边。 轰! 严庄一吐气,风雷声大作。 好似一根紧绷的丝线断掉,苏籍栽落下摩崖。 苏籍反手拔出飞景剑,扎进绝壁里,下坠势头慢慢止住。 但已经几乎到了崖低,水声滔滔。 那边魏凌云松了口气,但她不知苏籍为何如此冲动。 严庄起身,猛地往摩崖下跳去。 眼看要砸落滔滔湖水中,猛地一顿,踩在一块礁石上顿住,向身前的苏籍道:“适才没收住功力,小友没事吧。” 苏籍紧紧盯着严庄,想要从他身上找出老头子的影子。 但找不出来。 他道:“不知庄主一身所学从何而来?” 严庄道:“生而知之。” “当真?” 严庄道:“确实如此。” 苏籍不由纳闷,如果严庄没说谎,那更是惊奇。 莫非这人是清微的前辈师长转世,否则无法解释得同。 藏密佛宗有活佛轮回转世之说,而且确凿无疑。因此苏籍不得不有此怀疑,前提是严庄没有说谎。 苏籍又道:“冒昧问一句,庄主为何要收服五湖七十二水寨?” 严庄道:“积功德。” 他接着解释道:“积德行善,方有余庆。” 苏籍见他如此解释,不好说什么。 严庄笑了笑,又道:“那位姑娘还等着小友,我们上去吧。” 苏籍点头。 严庄直接腾空而起,苏籍沿着峭壁爬上去。 他有紫绶仙衣可以飞,但不能用。 而苏籍暗自观察,严庄腾飞确实是登天梯的功夫,而且已经入化境。这人武功不可测度。 严庄没留着继续跟魏凌云打招呼,直接回去。 魏凌云向跟上来的苏籍道:“你刚才怎么如此冲动,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你。” 苏籍蹙眉道:“此事不好跟你说,这太湖山庄诡异神秘,等江武彬的消息来后,咱们还是尽早离开。” 庄丁道:“咱们太湖山庄清清白白的,尊客可不要胡言乱语。” 苏籍一笑,说道:“就当我是小人之心了。” 庄丁不答,径自离去。 那侍女道:“我们山庄真的不干坏事,两位请放心。” 苏籍点头。 接下来他和魏凌云在庄中闲逛,果然没有什么不可去之处。 只是以山庄的小天街为例,实在让苏籍不由想起神都的七天建筑,当然仅是神似,追根究底是太湖山庄暗自对应天上星宿,理念同神都的主建筑群一致。 以飞景剑为例,此剑善于吞吐天地元气,明显苏籍能从飞景剑这里感受到,此处的天地元气更为活泼。 但他内心的心悸并不能解除。 直到下午,江武彬前来。 “两位大人,你们要找的赵大人,确实有下落了。” 魏凌云本不抱希望,没想到真有结果。 她道:“他在何处?” 江武彬道:“两位跟我来就是。” 魏凌云稍作迟疑,但还是决定跟上江武彬。 上了舟船,驶入烟波浩渺的五湖,钻进一座又一座山峰,最终挺靠在一处沙洲上。 这里完全是草甸,中有一间木屋子。 “请入内。” 江武彬率先进去。 魏凌云和苏籍跟进去。 “先别说话。” 里面果然是赵子行,他绕着木屋走了一圈,然后才松口气。 木屋内还有一堆衣服,正是江武彬的衣物。 魏凌云道:“他果然是你。” 赵子行道:“我是故意露出破绽,好让你提前有个准备。” 魏凌云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子行叹息道:“此事说来话长。” 苏籍道:“你功力大进了。” 赵子行道:“是的,这也跟此次的经历有关。” 苏籍道:“你说吧。” 虽然见到了赵子行,可苏籍心里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但说不上来。 赵子行道:“那天我是被阴曹地府的判官带走了。” 苏籍目光一凛,又是“判官”。 “他的武功高得不可思议,我一招都没接住,直接被他打晕,等我再醒来,已经是深夜。周围是雪山,我断定那里是川西一带,甚至是藏地。我们当时是在一个峰顶,大约有百来丈的平地,除他之外,还有一个神秘的白衣女子。 上面还有一间草屋。 他见我醒来,就问我饿不饿。我没有回答,他就让那白衣女子给我端了一碗酥油茶。 我本来不觉得饿,可闻到那香味,实在忍受不住,一大口将其喝掉。紧接着我就觉得肚子好似有火烧,接着便心绞痛。 那判官道:‘不要怕,酥油茶里加了断肠腐心草,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我一听这名字,心想怕不是什么毒草,只是已经喝了,没有别的办法,唯有运功抵御。 过不久,我浑身大汗淋漓。但心绞痛和肚子痛消减得很快,到后面已经全然无踪,随后我仰天长啸,顿时发现功力竟在短短时间大有长进。 只是耳边也传来轰轰雷声。 原来我放声清啸,引出雪崩。 那判官便道:‘你引来雪崩,玉女峰的疯婆子肯定要来找麻烦,我们得躲远一点。’ 他又打晕了我,等我再清醒时,便已经到了五湖。” 第64章 失魂落魄香 说到这里,赵子行一顿。 魏凌云道:“再之后呢?” 苏籍忽然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赵子行还未回答,魏凌云怒道:“失魂落魄香。” 她话音未落,整个人眼睛一黑,随即不省人事。 苏籍并未如魏凌云一样晕倒。 他深深看着赵子行,说道:“你不是赵子行。” “赵子行”轻轻一笑,他变了个声音,阴测测道:“我是白七。” 苏籍默然,面上泛起紫气,正以先天气功对抗这奇毒。 白七往脸上一抓,居然好似撕开一个头套,转瞬变成了另一张脸,这张脸苏籍有点熟悉,他回忆起,像是黒七的脸。 “白七、黒七?”苏籍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白七道:“我不是赵子行,你也不是沈道子,你是苏子思。” 苏籍不置可否道:“你要为黒七报仇?” “他是我的弟弟。” 苏籍往前一步,冷冷道:“那你动手啊。” 白七眼里闪过一丝惧色,他道:“你为什么不动手,是不是失魂落魄香让你根本没法出手。” 苏籍道:“你猜。” 苏籍又往前一步。 白七心里拿不准失魂落魄香是否对苏籍毫无影响。 按理说没有任何一门武功可以免疫失魂落魄香的效果,只是苏籍毕竟修行的是传说中的先天气功。 但如果一点影响都没有,苏籍应该已经动手了。 可苏籍虽然没有动手,却步步紧逼。 白七压力很大。 苏籍又道:“你怕了,你不是我的对手,现在我问你,刚才的江武彬去哪了。” 白七道:“那就是我。” 苏籍道:“他不是你。” 他说得斩钉截铁,自有一股不容置喙的气魄。 白七完全被苏籍的气势压倒,他道:“我不会告诉你的。” 苏籍道:“认识这个么?” 他拿出一枚金针。 白七神色一变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苏籍道:“你最好老实向我交待,否则我会请金针的主人帮我让你开口。” 他是临时起的念头,但想到如果陈观鱼和白七有关系,一定地位在他之上,他总得狐假虎威试探一下,同时为自己争取时间。 失魂落魄香是天下奇毒,如果没有解药,即使武功一流,都会遭道。先天气功虽然奇特无比,但也不能完全不受失魂落魄香的影响。 何况白七不是普通人,苏籍至少要恢复六成以上的功力,才有足够的把握制服对方。 白七道:“他要是帮你,就是胡来,判官不会放过他的。” 苏籍道:“判官是太湖山庄的‘庄主’严庄?” 白七冷笑道:“你尽管猜就是。” 苏籍在知道白七身份的一刻,心中确实怀疑武功盖世的严庄可能就是判官,唯有如此人物才能做阴曹地府的首领。 但白七的回答,反而令他迟疑。 刹那间,白七手里多出一枚锥子模样的奇门兵器。 一点寒芒忽然大盛,仿佛要刺瞎人的眼眸。 苏籍眼睛迅速变白,因为锥子的目标并不是他。 锥子似闪电般刺向魏凌云的头颅,只要救援不及时,魏凌云绝无生还的道理。 魏凌云的生死将决定于苏籍的一念之间。 尚未完全恢复的功力,如开水一般沸腾起来,苏籍身周起了一层氤氲。 在锥子恰恰要刺进魏凌云眉心的时刻,两根手指硬生生将锥子夹住。苏籍的手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黑,锥子上面有剧毒。 “啵” 巨大的气劲轰到苏籍身上。 苏籍仿佛被雷劈一般,浑身麻木,整个人向抛石机抛出的石头般,砸向木制的地板。 木板寸寸碎裂,苏籍最后整个人背靠在墙体上。 他双目纯白,死死盯着白七。 许久! 他没有如此想杀一个人了。 白七偷袭成功,却没有得意的神色,他感到一阵寒意。 看着苏籍纯白的眼眸,仿佛整个人都变成了案板的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脑海里无由冒出这句话,因为苏籍好似代表着无上天道,而他是刍狗。 这句出自道经的话,原本是指众生一般,无分高低。 可白七此刻的理解是苏籍完全将他视为蝼蚁,自身为至高无上的天道。 人如何能和天斗! 苏籍自进入通幽境以来,首次白眼。 此刻他清晰感受到体内每一丝真气的流动,这是精神力急剧提升的结果。天地万物不再色彩斑斓,他和白七的斗争变成了一个棋盘。 两人在其中厮杀拼搏。 苏籍仿佛能洞悉所有棋子的变化,白七的薄弱处,在他眼中显露无遗。 这一瞬间精神状态的巨变,却给他一种万事万物皆在掌握的感觉。 飞景剑应手拔出。 白七看到苏籍平淡地抽出一剑,寻寻常常刺过来。 他竟然有一种极度胸闷的恐怖感,好似他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避开这一剑。 求生的本能让他滚倒在地上,身子如刺猬般,射出细细密密的毒针。 滋滋声不绝。 毒针尽数被飞景剑打落。 这一剑无可阻挡的要落在白七身上,将他一分为二。 突然间白七身子一沉,他身下出现一个地穴,整个人瞬间钻进地底。 苏籍收剑,拍出一掌追着白七。 一声惨嚎声响起。 但出现的地穴,随即关闭。 刚才那一掌重创了白七,但未必能将其置于死地。 只是苏籍变得极度疲倦,双眼迅速变黑,好在手指的毒也尽数退去。 他身上定是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变化,暂时看起来,能让他的武力短时间内有极大的提升,只是怕有其他的副作用。 深深的疲倦感,让他无暇他想。 飞景剑绕着木屋掠了一圈,将失魂落魄香彻底清除。 苏籍才安心下来。 他困意极浓,却不能睡。 苏籍守到魏凌云身旁,不断运行先天气功,恢复功力。他心里又想着另外一件事,他的身份应该已经暴露了,阴曹地府接下来怕是还有针对他的行动。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他不怕。 但江武彬可能真的是赵子行。 这是让他有些伤心的事,如果是事实,那么赵子行故意引他们来这里遭遇伏击,实在教人心寒。 他很不希望自己猜对了。 第65章 只道家常 直到暮色降临,魏凌云才悠悠醒转。 她虽惊不乱,迅速确定周身环境,才轻轻舒口气。 魏凌云道:“发生什么事了?” 苏籍将遇到的事以及自己的猜测都说给魏凌云听,只是隐去白七说出自己身份那一段。 魏凌云沉默,李守诚说的一点都没错,这次确实是有惊无险,只是若无苏籍,她此刻会是什么下场,真的难以想象。 良久后,她开口道:“江武彬真的会是赵子行?” “不知道。” “我们回太湖山庄看看。” 没有舟,他们拆了木屋做木筏。至于木屋下的地道,两人无心去打探虚实,因为已经过去这么久,再进去也无任何意义,甚至还有风险。 苏籍记忆力惊人,在暮色彻底消逝,夜色完全侵染湖山时,带着魏凌云再次寻到缥缈峰。 月出于缥缈峰之上,徘徊斗牛。 两人弃木筏上山,山中空空如也,什么太湖山庄,竟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好似他们来错了地方。 魏凌云惊疑道:“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苏籍有些摸不准,他知道武功到了穷究天人之际时,是可以通过精神影响人的五感,使人做出错误的判断。当初汉末三仙中的乌角先生就是此道高手,他的幻术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仗之行走天下,乱人耳目。 以严庄的武道修为,若是精通此道,未必不能将苏籍和魏凌云玩弄。 苏籍平静道:“我们再去仙霞峰。” 两人说走就走,去往仙霞峰,忽然风浪大作。 以两人之力,要跟着自然伟力做斗争,亦显得力有未逮。 魏凌云最先倒下,苏籍一人苦苦支撑,他还要护着魏凌云,压力倍增。 最终苏籍也不支,精神恍惚。 等他再度清醒过来,已经天光大白。 “两位客官,前面就是仙霞峰了。” 苏籍看清楚面前的人,正是当日的舟子。 舟子道:“你们不是要上仙霞峰吗?” 苏籍道:“现在是什么日子?” 舟子笑道:“客官你们就小憩片刻,便忘了今天是何年何日?” 苏籍道:“还请你说一下。” 舟子虽然奇怪,还是说了一遍。 苏籍一惊,舟子说的时间正是他们那天上仙霞峰的时间。 魏凌云也醒来,她不着声色道:“靠岸。” 舟子道:“客官,你们上去要是出了事,跟我可没关系。” 苏籍道:“定不会责怪你们。” 魏凌云和苏籍暗自交流,于是都一样疑惑。 难道她们是遇上了“黄粱米熟,南柯一梦”的事。 忽然间,苏籍转身狠狠盯着舟子。 眼中似要冒出寒气来。 舟子神色慌张。 但苏籍拔出飞景剑,剑尖以超高速刺入舟子胸膛,却没有血。 舟子好似水泡被戳破,整个人都消散掉。 魏凌云目光落在湖水上,看到一条白色的水线,杳然隐去。 “你怎么发现他有问题的?” “因为绝不是梦,你看这个。” 苏籍手上多出一枚金针。 魏凌云道:“我差点忘了这事。” 她摸了摸身上,也找出金针。 苏籍道:“他们的手段很诡异难防,甚至可能真假参半,教我们更加难以分辨。” 魏凌云道:“还上仙霞峰吗?” 苏籍点了点头。 两人上仙霞峰,找到水寨,早已人去楼空。于是他们去找太湖其他水寨,却没有一个水寨承认自己被太湖山庄收服,而且没有人知道江武彬这个人。 魏凌云和苏籍又去官府,亦没有找到有关江武彬的记录。 反倒是接到另外一个消息,赵子行回京了。 在赵子行平安回京后,他们做的事当然失去了意义。 “其实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帮助我们查清真相。” “你是说虎丘云岩寺。” 苏籍沉吟道。 魏凌云道:“你说该不该去?” 苏籍道:“我们还是回京城吧。” “为什么?” “因为有些东西比真相更重要。” “什么东西?” “我们的命。” 魏凌云道:“你是对的。” 沉默了好一会,魏凌云才道:“假如没有我,你会去寻找真相吗?” 苏籍道:“或许会。” 魏凌云道:“为什么?” “我可以失去的不多,而且我一个人不容易死。” “你认为我会拖累你?” 苏籍道:“目前是这样。” “沈道子,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现在不能说,以后你也不要问,如果能说,我一定会告诉你。” 魏凌云道:“那我等你告诉我的那一天,以后我都不会再问这件事了。” “谢谢。” “不谢。” … … 一路马不停蹄回到京城,魏凌云什么地方都没去,直接回到魏国公府,然后倒下。 疲倦如排山倒海,深深淹没她。 唯有在家里,她才可以如此放松地睡着。 其实在苏籍身边她也可以尝试一下,但她不能苏籍为她劳心费神。 另一边苏籍回到朝阳观。 道观很干净,显然他离开后,也不时有人来清扫。 但庭院仍是清寂。 没有人气,再干净的屋子,都会让人感到寂寞以及不安全。 人的一生最可怕的敌人,往往不是别的,而是孤独。 你可以抵挡它一刻,一炷香,一天,一个月,却没法在整个余生里都抵抗它。或许神明也不行,如果有的话。 苏籍觉得有些寂寞。 但他仍是躺在静室里睡着了。 睡前还闻到清淡的香气,不像是苏如是的味道。 这种香料很讲究,原料似乎有麝香以及龙诞香,那是他刹那间生出的念头。 但自己没察觉到任何危险,所以苏籍仍是决定先睡下。 不知过了多久,苏籍醒来。 他是被肉香味勾醒的。 推门开窗,然后到隔壁大殿。肉香味的源头在这里。 他先是看到一个窈窕身影正对着炉火煽火,炉子上面放着蒸屉。 似乎听到动静,窈窕身影回过身。 她面容高贵冰冷,自是南康。 “你醒了。”她脸色很快变柔和,声音也很低。 苏籍没想到南康竟跑到他这里来做菜,心下微微有些感动,无须猜,这定是南康做给他吃的。 那天南康做的红烧肉很难吃,但他还是吃了。 因为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肯为他做菜。 “你在做梅菜扣肉?不过用的不是梅菜,因为这菜的香味很特殊。” “刚好有蜀地进贡来的冬菜,此菜香气特殊,用来做梅菜扣肉香鲜可口,味浓不腻,你旅途劳顿,吃了它,精神应该会好很多。” “你觉得还要等多久?” “小半个时辰吧。” “跟我预计的差不多,你应该做过几次了。” “是的。” “我来煽火。” 南康没有推辞,任由苏籍坐在他身边,接过火扇。 苏籍道:“你每天都来?” “这两天来的,听说你要回来了。” “嗯,青提近来好吗?” “挺好的,他比以前更高更壮了。” “吃了饭,我去看看他。” “嗯。” “你身上的香料里,龙诞香的份量多了一些,如果减半,味道会更悠远。” “回去我吩咐他们去改进一下。” “苏如是还在公主府么?” “在。” “画屏还好吧。” “挺好的。” 两人一问一答,只道家常。 最后苏籍道:“谢谢。” “我也谢谢你。” “其实我没帮殿下多少事。” “青提很喜欢你,我也是。” 苏籍知道南康说的是朋友间的喜欢,但她有没有男女的喜欢,却不好说。天家的贵女,也是女人。 女孩子的心思,怎么能猜呢。 苏籍不想去猜,他希望人与人之间能相处得自然舒服。 “我最近经常做梦梦到你。”南康突然又道。 苏籍略感意外,他想南康对他比以往更亲近,兴许和此事有关。 当女子常常梦见一个人,那么离爱上他其实不远了,至少她心里会暗示自己。 “梦见什么事?” “平常事,就像现在这样。” “你觉得这种感觉好吗?” “挺好的。” 苏籍老实说,心里有点砰然。 但他准确把握住,这一丝怦然心动,绝非完全发自本性。 如果不是经历过太湖的事,他可能不会察觉到蹊跷。 他和南康之间,好似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两人联系起来,而且他的先天真气比正常时更活泼。 这是南康带来的影响。 很奇妙。 南康身上到底有什么特质在影响他,而且这若是南康固有的特质,为何到今时今日才被他察觉。 先天气功和南康有联系吗? 苏籍有些不解。 但他没有对南康说。 因为他认为南康也不清楚这些。 两人唠叨家常。 从没有人和南康这样平淡地叙家常,因为她是天家贵女。 身份让她和任何人都隔着一层。 只是苏籍不一样。 扣肉烂熟,冬菜的特殊香味完全融入肉里。 苏籍大快朵颐。 像扣肉这种家常菜,最好是在家里做。 这也是扣肉是家常菜的原因。 在家里才能这样闲适地等待肉熟。 家常菜也是其他许多菜没法替代的,那种味道令人安心,回味,带来的不止是舌尖的美妙体会。 第66章 地动 “沈道子,我想听故事,像上次越女剑那样好听的故事。” “额,我知道的故事不多。” “你讲一个。” 南康直直看着苏籍,她的眼神很纯净,让苏籍想起他早年时养的那只猫。人养猫,有时候狸奴反而是主子。 “那我说一个西方国家的故事。” “叫什么名字呢?” “基督山伯爵。” “讲的是什么内容。” “复仇。” “很老套的故事啊。” “你听过后,一定会喜欢。” “好。” 这个故事比越女剑长得多,越女剑讲的是家国的仇恨,而基督山伯爵是个人的仇恨,无疑,后者比前者更有代入感。 但一开头,还不是伯爵的主角遭遇很悲惨。 苏籍只讲了开头。 南康听得同情心泛滥,她问道:“后来他怎么样了。” “结局当然很好,明天再说。” 南康觉得有点遗憾。 她道:“你说了要去看青提。” “那现在就去。” … … “先生。”青提见到苏籍出现,很是高兴。 苏籍摸了摸他的头,道:“你长高了一点。” “高了半寸,长到跟先生一样高就好了。” 苏籍笑了笑,他身材比普通人要高大,虽然看着年轻。 其实最开始他长不到这么高,只是修炼先天气功后很奇怪,他的生长期好似延长了。 直到现在,他好似才过了生长发育的阶段。 因此他总也不老。 苏籍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应该会很久。 苏籍道:“不但要长高一点,也要长得结实点,记得要多进补。” “知道呢。” 青提很高兴苏籍回来,他又道:“先生要不要看看我练的剑法。” “看。” 青提高高兴兴出剑,如行云流水。 他真是练武的天才,一般人要练到他这地步,要花好几年的功夫,可他学剑并不久。 苏籍含笑看着,又从地上捡了一截柳枝。 苏籍将柳枝往青提一指,说道:“我不用内力,咱们过过手。” 青提有点兴奋,他道:“那先生看剑。” 风声大作。 然后迅速消弭。 只见苏籍的柳树枝贴在青提的剑身上。 柳枝柔软,但不触及剑锋,贴着剑身,并画着圈子。 青提有力气都使不出来。 可是无论他如何变幻招式,苏籍的柳枝死死贴住他的剑。根本不给他发力的机会。 最后苏籍一撤,青提控制不住剑,导致长剑脱手。 青提道:“先生,你用的是什么剑法?” 苏籍道:“不是剑法,而是你的劲力太实在。” “实在?” 苏籍道:“比如溪水,你一眼就看得到它的去向,于是可以稍加利用和引导。但风就不一样,从季节来看,大致的风向是定的,可是平时呢,风是不定的。而且风会忽大忽小,教人捉摸不定。” 青提沉思,说道:“先生再看看我的剑法。” 他捡起长剑,对着空气刺出一剑,然后又是第二剑,第三剑。 都是夺命的招式,但比先前滞涩许多,没有那种行云流水的自然感觉。 只是剑的破空声忽大忽小。 这是剑忽快忽慢的结果。 苏籍有些感慨,青提很快就领悟到了他说的道理。 如同用兵,不能教人把握住虚实。 世间当然有用快剑一击毙命的绝世高手,但那不适合青提。 因为这种人的剑要么是你死,要么我死。 很是凶险。 夺命本来也是这样的剑法。 南康兴许不太懂,或者她只能教青提这样的武功。 但苏籍既然教了青提,就不希望他横死。 只要能活着,有时候胜负是不重要的。 南康道:“我也想学武了。” “你学武也好,可以强身健体。” “你教我。” “我能教你的武功只能算二流。” “那也行。” “嗯。” 苏籍沉吟着。 南康道:“怎么了?” 苏籍道:“我在想,你们母子我都教,今后辈分怎么算?” “各论各的。” 苏籍道:“那我就没什么了。” 南康笑了笑。 画屏跃跃欲试,只是畏惧公主。 苏籍道:“我也可以教你。” “好诶。” 然后南康瞪了画屏一眼,她吐了吐舌头。 苏籍笑道:“别怕。” 南康道:“好吧,你也跟着学。” 到用晚饭的时候,苏如是也来。 她见到苏籍,自然开心得很。 苏籍见她面色红润,知道南康没亏待她。 久别重逢,本来有很多话要说。 只是,突然间大地摇晃起来。 地面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整个京城都陷入极度的慌乱中。 “地震了。” 这是神都首次遇到如此剧烈的地震。 苏籍将青提抱住,声音清透地传入南康她们耳中,“不要动。” 她们虽很慌乱,但很信任苏籍。 房梁有明显的摇晃,传自地底的恐怖雷音,教人心惊胆战。 而南康她们三女,都被苏籍用一根丝带卷着出去。 到了平阔的地方。 仆役们都很慌乱,苏籍将青提放下,静静守住他们。 公主府的建筑都很结实,基本没有出现房屋倒塌,这次地震的震源也应该不在神都。 过了一会,震动消失,但南康她们脸上还是很慌乱。 如此巨大的天灾,很难有人能保持镇定。 并非人人都可以像苏籍这样,面对这种情景,还能平淡处之。 苏籍他的镇定一是性情使然,二是他很久以前便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在苏籍千里传音下,钱赤城等人迅速到苏籍面前集合。 这批人比才到苏籍手下时,精悍了许多。 一是因为日夜操练,二是因为南康丝毫不亏待他们,看在苏籍的份上,为他们提供了许多上好的饮食。 若要强身健体,一要靠练,二要靠吃。 有时候,吃的重要性并不下于练。 “很好,你们都没有受伤。” “大人,现在我们需要做什么?”钱赤城抱拳道。 苏籍平静道:“就在这里吧,等待消息。” 南康道:“还有一件事,你们出一个人去找赵无舟,让他将府上的乱象平息掉。” 她虽然不喜欢赵无舟,但知道此人很有能力。 如今突然遇到地震,难保公主府不出乱子。 小的事,管家可以做主,就怕别有用心的人闯进来。 苏籍点头,说道:“那钱赤城你去。” “得令。” 第67章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公主府的乱象很快就被平息,但京畿地区的乱象才刚刚开始。这场地震让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最可怕的是,现在是深秋,过不久就会进入严冬。 无家的难民,将如何度过这个严冬,实是如今朝廷议论的头等大事。 虽然朝廷还未出对策,但神都各大粮商已经开始哄抬物价。 而且很快有人回报,有部分地区高地凹陷为低谷,而低谷隆起为丘陵,大晋神朝立国千年,首次遇到这种情况,何况这场重大的灾变还发生在京畿。 若是处理不好这场大灾,可能直接影响到整个大晋神朝的国运。 恰好在此时,正是草原纷争完全拉开序幕的时候。 可是受限于这次内患,所有人都预见到,大晋神朝将暂时无力干涉草原。失去这次解决北方边患的最好时机。 … … “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 范仲宣对前来看望他的苏籍吟道。 这是《诗经—十月之交》里面的句子,虽是古人所作,说的何不是今天的场景。 苏籍道:“若陛下听到你在这时候说这种话,你还能活得成?” 这首诗说的是自然灾害,讽刺的却是当政者。 自古以来,讽刺当朝,都不会有好下场。 范仲宣道:“有些事,你不太明白,这场地震并非偶然。” “难道还是人为?” 苏籍根本不信人力可以制造这样恐怖的自然灾祸,除非有人发明了灭世级的武器,但根本不可能,就连他都不可能造出那样的武器,别人更不可能。 范仲宣道:“近几年来,三垣中的紫微星光芒越来越盛了。这不是自然天象,而是陛下的武道影响所导致。” 苏籍道:“武道修行到高深处,天人交感,这有什么稀奇的。”他当然远未到可以天人交感的境界,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老头子,大师兄,我冒出的念头说的可不是你们。”他心里又默念道。 范仲宣道:“正常来说,天人交感,天在人之上,但陛下是人天交感。” 苏籍面色微变。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无论如何,天的力量总归在人之上,如此大道才能运行顺畅,万物各归其所,不会出现差错。 若是人的力量凌驾在天上,这不能说是好事或者坏事,但天一定会纠正这种异常现象,如此自然会发生异常的现象。 何况这要是真的,阴曹地府奉天意来杀陛下,倒也不是说不通。 只是天子既然能以人力影响天道运行,那么他本身的实力,怕已经超越人世间任何绝顶高手,抵达一个目前苏籍绝对难以想象的境界。 甚至可能震古烁今,更在昔年汉末三仙之上。 这样的陛下,根本不可能被人杀死。 他沉声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我觉得你很特别,虽然说不上来在哪一点,但你身上有股很特殊的气质,甚至我会不自觉将你和这场天人之争联系起来。” 范仲宣道。 他顿了顿,又道:“可以告诉我,你修行的是什么功法么?” 苏籍道:“不可以。” “但我想问你一件事,你知道严庄吗?”苏籍说出他此行目的。 范仲宣微笑道:“你确定我会回答你。” “不回答就算了。” “你见过他?” “嗯,在太湖。” “这个人和陛下年轻时就相识了,陛下能成当今天子,严庄出了不少力,但在陛下要封赏他时,这人又突然走了。陛下多次派人请他出山,这人都不愿意出仕。我上一次见他时,还是十年前,那是在富春山。” 苏籍听到严庄来历后,心头更有疑惑不解。 “你知道他擅长什么武功?” “他练的是道家养生术,并不会什么武功。” “你确定?” “嗯。” “他的武功很高。” “不可能,我十年前见他时,他根本不会武功。” “说实话,他的武功远在你之上,甚至已经可以飞天遁地。” “那你见到的绝不是严庄,他练的道家养身术,确实可以活络气血,温养精神,但和武功绝对没有关系。” 一个老人,十年前不会武功,十年后却成为绝世高手,即使话本都不会这样写。 苏籍见范仲宣如此确定,心头更为疑惑。 难道是同名同姓。 他拿出一张画像,问道:“就是他。” “不错,这就是严庄。” 苏籍道:“除非他十年前瞒着你,否则一个老人十年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修得有那样的武学修为。” 范仲宣道:“也不是不可能。” 苏籍道:“嗯?” 当范仲宣这样说时,苏籍突然想到一件事。 只是他绝不相信严庄突然间有了天人般的武道修为跟这件事有关,但很可能他猜测的是对的,否则难以想象严庄会那么多的清微绝学。 只是他绝不能在范仲宣面前表露这一点,否则范仲宣一定会加剧对他的怀疑。 “若他能从清微的仙人洞活着出来,那有这样的武学修为,便不足为奇了。但自古以来,除非清微教的教主,以及钦定的下一任教主,没有人可以进入仙人洞。” 这是清微教最大的一个秘密,亦是少人知道的秘密。 以范仲宣在朝廷的地位,知道此事倒也正常,但作为沈道子的苏籍绝对不该知道。 苏籍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吧,我不想知道更多了。” 范仲宣微笑道:“你想逃避,但普天之下,哪里有净土,你不欲卷入纷争,纷争却会找上你。莫可奈何!” 苏籍道:“那我也不会自找麻烦。” “可你来找我了。” “你承认你自己是麻烦。” “当然,而且咱们还会继续相处一段时间,毕竟白总管可不愿意我成天呆在这里。” 苏籍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将范仲宣送到这里不过是权宜之计。 他始终要回诏狱受审,而苏籍很可能继续看守他。 “我太心急了。”苏籍暗道。 他犯了个错误,不该急着来找范仲宣。 只是他嘴上说着要远离纷争,心里真是这么想么。 经历过被关在地牢的事,经历过太湖的事,苏籍早已回不到当初那个苏子思了,他渴望掌握住自己的命运。 第68章 内自省 见过范仲宣后,苏籍没有回朝阳观或者公主府,他先到南北镇抚司。香山和龙门山依旧遥遥相对,伊河中流,只是比过去昏黄许多。 苏籍回首,从天街的起点往北面看去,这个整个神都的中轴经历过那样的地震后,各大建筑群依旧安稳如故,没有丝毫变化。 过了一会,他走进南北镇抚司。 经过数日的休息,魏凌云早该神采奕奕,此刻她却面露凝重,看着一大堆卷宗。 见到苏籍来,她道:“最近神都里有童谣和谶语出现,你有没有听过。” “天灾人祸后出现这些不是很正常吗?” “陛下觉得闹心。” “难怪你这里卷宗有很多,是不是诏狱抓进去不少人了。” “嗯,这本来也不该是我们的事,只是谁叫我们现在在外面就是天子鹰犬,三法司根本不想干这个脏活,全推到我们这里。” “抓就抓吧,难道里面还有什么让你觉得棘手的人?” “魏青云被抓进去了。” “谁?” “我弟弟。” “是谁干的?” “赵子行。” 苏籍笑笑,说道:“赵子行会抓你弟弟,这太奇怪了。而且他的职务是监察本司,你弟弟又不是我们的人。” 魏凌云道:“他毕竟是我弟弟,赵子行要抓他倒也不是没道理可讲,只是他突然来这出,教我好生纳闷。” 苏籍道:“赵子行有没有说他失踪后发生的事。” “我问过他,但他已经单独向陛下汇报,并得了允许,无须告诉旁人。” “这么说咱们不能从他嘴里掏出有用的消息,江武彬是不是他也成了谜团。不过他回禀陛下后,居然没有被陛下怀疑,我倒是明白了缘由。” “你说。” “我问过范仲宣,他认识严庄,此人在许多年前帮助过陛下,而且陛下也多次封赏他,只是他固辞不受。可见他和陛下有一段很深的渊源。” “如此说来,江武彬是赵子行的可能性又大增了。” “但我们没有证据,更不知道他失踪后发生了什么。” “你说那日那个假的赵子行——白七讲的事是不是真的?” “兴许是真的,之前山庄侍女提过另一位清客十三先生弄不好便是那劫诏狱的白衣女子。” “这事越来越复杂了。” “我瞧我们现在也管不了这些事,不若做好眼前。先想想办法救你弟弟。” “这家伙成天乱来,关进去反省一段时间也好。” “你父亲那里怎么办?” “他自己没管教好魏青云,凭什么赖我。” 苏籍知道她说的是气话,道:“你看他要是关在诏狱里久了,赵国公会如何想?怕会是以为你们魏国公府故意推脱亲事。” “你怎么知道?” “那天我都听到了。” “你是不是什么返老还童的老怪物,看着年纪和我差不多,功力却高出我一大截。” 苏籍暗笑:“我可不是老怪物,论年龄你得叫我爷爷。” 他一本正经道:“那你叫一声叔叔来听听。” “你现在越来越放肆了,信不信我向陛下奏请彻底查清你的来历。” “要挟人,可不是魏大统领的作风。” “那你是承认你的身份有鬼?” “我可没说,而且某人不是说过不问?” “那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是小女子。” “额,你无耻的样子……” “怎么?” “挺好看的。” 魏凌云笑靥如花,说道:“这么会哄人,难怪公主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了。” 苏籍道:“不要胡说,我们是朋友。” “地震时,你第一个抱起青提,她纵是铁石的心都该为你化了,何况公主本来挺欣赏你的。其实你可以试试,虽然公主已经嫁过人,可她毕竟是公主。而且天家嫁女,倒是不怎么看身份,毕竟没有谁能和公主门当户对。” “这样的玩笑还是少开为妙,公主喜欢我,未必是那种男女之情,或许就如喜欢一件物品一样。” “你居然能这样想。”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现在我明白为何范仲宣都和你聊得来,你有才学,有格局,武功又好,教人不喜欢你都难,只是你有一点还是不好。” “没上进心?” “你待人真诚,喜欢就是喜欢,哪怕是贩夫走卒,你也不肯轻视,但你的内心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你的心有两道门,一道门不关,一道门不开。” 苏籍沉默好一会,说道:“难怪你是魏凌云。” “哈哈,但我也喜欢你,跟你聊天真的很舒服。如果你什么时候能和苏子思一样自在洒脱就更好了。” 苏籍笑笑,苏子思现在也不洒脱啊。 “你笑什么。” 苏籍不语,说道:“我去看看你弟弟魏凌云吧。” 他当然不会说自己就是苏子思。 是外人眼中的玉树,恣意洒脱的苏子思! 他确实没有以前那样洒脱了。 可那时候他有老头子。 现在回想起来,他的自由自在,根本是建立在老头子的庇护下。 出得魏凌云办事的地方,外面响起雷声。 冬雷震震。 这是十分罕见的情况。 苏籍神色一黯。 他想到在严冬前,这样一场大雨,可能会带来瘟疫,接下来一段时间,不知道有多少流离失所的百姓会生病甚至死亡。 “我为这个世界做的事是不是太少了。” 他没有范仲宣那样救世济民的志向,没有悲天悯人的圣人心怀,可是想到世间疾苦,仍是没法放宽心。他毕竟活在世间,他毕竟也是个人。 谁无恻隐之心呢? 清微教作为世间第一大教,可不是只心安理得接受世人的香火供奉,历代清微教主都为天下人做了不少好事。 老头子生前一直不肯宣布他为教主的继承人,是否也因为他没有太多的仁者之心。 只是他确实没法那样高尚。 苏籍内自省后,淋了一会大雨,魏凌云在办公的厅堂里一直看着他。 她觉得苏籍有点奇怪,却知道此时不适合打扰他。 每个人都有难以言喻的苦楚,如陈年苦酒藏着就好了,何必揭开。 第69章 心意功 诏狱的地牢都很干净,这是苏籍吩咐的,诏狱的人不敢不做。 他虽是个百户,但在南北镇抚司里,算是第三号人物,盖因魏凌云对他不同,何况那日苏籍和范仲宣一战成名,更何况南康公主也对他青睐有加。 不知不觉间,苏籍已经在京城稳稳立住脚跟。 当然也有闲言碎语,无非是说他吃软饭。 这传言最初是从那些文人里传出来的,因为文人相轻。 一句“风住尘香花已尽”,一词“明月几时有”,隐然间有冠盖京华的架势,要在才学上压苏籍,其实许多文士都清楚,除非是苏子思,否则谁能做出那样的句子。 “我这叫偷得浮生半日闲,你想放我出去,我还不出去呢。”关在诏狱中间地牢的魏青云道。 苏籍道:“你个纨绔子弟,出去还不是闲着。” 魏青云嬉皮笑脸道:“准姐夫,你就不许我在人后努力。” 苏籍道:“你听风是雨,要是魏凌云在这,便能遂了你的意,教你一辈子都不用出去。” 魏青云道:“你们孤男寡女出去那么久,怎么可能不出点事,大家都是男人,我懂得。” 苏籍道:“我不想跟你说这些,而且你这么快就不认你的夏宗姐夫了?” “姐夫嘛,多多益善不更好。” 苏籍:“……”他接着道:“看来我得请赵家那位女公子才能管住你的嘴。” “别,我就开开玩笑。” “你还真怕她?” “就当是吧。” 说话间,苏籍抬头往通道一顾。 那是一位姑娘,眉毛很浓,面容英朗,若是男子倒是不错,但身为女儿家,确实不怎么柔美,谈不上好看,却也不丑。 魏青云仿佛见了鬼一样,一字一顿道:“赵……无……盐。” 赵无盐向苏籍抱拳道:“沈先生,我能和青云单独说说话吗?” 魏青云道:“沈道子,你可不能徇私枉法,这诏狱不是谁都能来的。何况她还不是我的家属,连探视都不该。” 苏籍似笑非笑道:“这回我偏要徇私,你告我?” 赵无盐本来没什么表情,不由被苏籍这句话逗笑,她又觉得不雅,用袖子掩住口,终于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这时候,苏籍已经走远。 魏青云这样的纨绔居然也怕赵无盐,真是一物降一物,更或许是“真爱”。 苏籍摇摇头,他能想象魏青云现在的模样。 想着就想笑。 这大概就是生活里的小乐趣。 远处,赵无盐已经开始不疾不徐地对着魏青云说话,她板着脸,比魏凌云更像魏青云的姐姐。 苏籍注意到赵无盐的手,要比一般的女子粗糙些。 如果细细观察她手上老茧的位置以及形状,便知道那是练峨眉刺才会出现的。 “难道她的师父是白眉道长?” 当今世间若说哪位高人最擅长使峨眉刺,那么便得首推峨眉山的白眉道长,这位白眉道长是一代怪侠,自一甲子前就常常出没在蜀地,只是近些年逐渐销声匿迹。 说不准就是躲到赵国公府上,专门教习府上的女公子赵无盐武艺。 老头子生前曾评价过,白眉道长的武功可以以神气为杀气,而且步法为天下一绝,其内功心法又叫“心意功”,在天下道家心法中,足以名列前茅。 当然白眉道长也是老头子的手下败将。 而且若是白眉道长知道天阳子如此评价他,怕也是欣喜居多。毕竟世间能值得老头子评点的人,又有几个? 正与魏青云说话的赵无盐瞥了苏籍一眼,她目光凝聚,极为有神,眼睛里似有一层蜡覆盖着,有些许莹润。 这是内功极有火候的征兆。 到这时候,苏籍基本断定赵无盐修行了“心意功”。心意练心火,练到极高明境界便是”炉火纯青“,眼睛里甚至能透出一丝青色的火焰来。 他暗叹,真是后浪推前浪,要不是她先天气功大有突破,怕是要被年轻一辈的人物甩下去。 难怪以前都没什么人修炼先天气功,这门功夫的修行速度教人太难以忍受了。 过了一会,赵无盐款款过来。 她道:“多谢沈先生行方便,无盐感激不尽。” 苏籍道:“赵小姐客气了。” 赵无盐道:“魏青云已经答应配合贵司的审讯,我也希望贵司能秉公处理他的事。”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那日,他喝多了酒,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旁人的证词,也未必做得准。兴许他是记错了。” 苏籍道:“赵小姐想让证人再证实一下?” 赵无盐道:“正有此意。” “魏小国公是赵大人抓回来的,你应该去找赵大人。” 赵无盐道:“无妨,我已经跟赵大人商量过了,他的案子还是归北镇抚司管。” 苏籍暗道赵国公府果然能量惊人,不过赵子行为何要找魏青云的茬子,这件事始终有些蹊跷。 或者说赵子行料到赵无盐要来捞人,是为了帮赵无盐一把。 毕竟赵无盐捞出魏青云,魏国公府总得落人情,更不好反悔亲事。而且交由魏凌云掌管的北镇抚司处理,又显得恰当,如此一来不会太落魏国公府的面子。 若他猜得对,不得不承认赵子行和赵无盐两人都算计甚深,考虑到方方面面。赵子行是有这个心机,赵无盐确实也该有这本事,才配得上传言中那般老辣厉害。 魏青云这小子本以为靠躲进牢里就可以蒙混过关,结果还是遭了算计。 苏籍暗自一笑,只骂这小子活该。 他既然旁观者清,看得明白,自然顺水推舟道:“如此甚好。” 赵无盐面露微笑,说道:“明天中午,我想请沈先生去翠云轩吃顿便饭。” 苏籍道:“可以带人么?” “可以,沈先生想带几位就带几位,吃不穷赵国公府的。”她笑笑,向苏籍作别道。 苏籍也不惧,准备看看这位赵小姐还有多少出奇的地方。 何况近来京中局势复杂,正该多打探消息。而且此前公主说给他打探玉门观的消息,到现在也没有回音。 苏籍干脆自己来。 第70章 入冬前最后一场秋雨 到了傍晚时,天色转黑,很快下起大雨。 苏籍在朝阳观大殿外的屋檐下,雨水从面前如帘子一样隔开他和外面的天地。 若是以往他会抱着闲适的心态欣赏这场雨,此时都化作沉默。 穷则独善其身,但他更是穷人出身,是否人老了更容易回忆。身不老,心已老,人在京城。 不在罗浮。 … … 董家酒楼没有倒闭,仍旧正常开着。赵子行没有来找董家酒楼的麻烦,当然董家酒楼也换了一个掌柜。 夏宇正在最东边的厢房里,但外面的嘈杂声还是能传进里面。 他并不喜欢来这种地方,哪怕董家酒楼在京城很有名,天津桥更近在咫尺。他面前摆了一桌好酒好菜,从中午开始,这一桌酒菜每隔一刻钟都要换一次。 他在等人。 显然他要等的人一直都没有来,所以他得一直等下去。 他可以等那人,但那人不会等酒菜。 酒钱菜钱当然不会放在夏宇的眼里,只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对一个人抱有如此大的耐心。 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仅知道对方的名字——“上官伯仲”。 为了约到上官伯仲,他足足花了十万两银子给天涯海阁。 如果今天上官伯仲不来,天涯海阁也不会退还他一两银子。 十万两银子能做什么呢? 即使在京城粮价飞涨的现在,也能买一万石粮食,足以在短短时间从灾民中拉出数千可以为他卖命的成年男子。 但现在这些钱只是为了让他有机会见上官伯仲一面。 上官伯仲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一个叫上官伯,另一个叫上官仲。在杀手界里,他们很有名,还有一句话广为流传——“千载谁堪伯仲间”。 意思是这一千年以来的杀手,没有人谁能排在他们兄弟之间。 这兄弟俩都是真正无法无天的狠人,即使六扇门,都没有办法将他们捉拿归案。 此刻,在酒楼的大厅里,一个拿着包袱的小老头正向人赔礼道歉。 他满脸褶子,脸都快皱成菊花,仍旧陪着笑。 如果说他七十岁,可能还没到,如果说他六十岁,那一定说少了。没有练过武功的普通人,七十岁已经是古稀年龄。 小老头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武功,被一名刀疤脸的大汉训斥着。 因为他不下心碰到了刀疤脸。 天正下着大雨,有钱没钱的人都进董家酒楼躲雨。 这里的人三教九流,平时里没有谁敢贸然欺负一个人。 不过刀疤脸喝了烧刀子,而且小老头一个劲的赔礼道歉,显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刀疤脸想在同桌的人面前长脸,骂的越来劲了。 但小老头始终不敢反驳,只是一个劲的赔小心。 “叭。” 响亮的巴掌声落在小老头脸上。 他捂着脸,抬着头静静地看着刀疤脸。 “怎么,爷赏你一巴掌,你还不高兴?”刀疤脸显然平时没学过欺人太甚这个词,当然他也很少有欺负人的机会。 他脸上虽然有刀疤,却不是逞凶斗狠时留下的,而是自己划的。他觉得这样能显得自己很凶狠。 “我碰你一下,已经向你赔礼道歉过,如果你觉得不满意,可以碰我一下,但不能打我一巴掌。当然你碰我一下后,还得向我赔礼道歉。” 他突然间改变了小心翼翼的姿态,而是平静地向疤脸大汉述说自己的要求。 疤脸大汉冷笑道:“你还来劲了,信不信爷削死你。” 他按住腰间的刀,这口刀是他身上最值钱的家伙。 同桌的人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于是开口劝他。 疤脸大汉心想,这老头最好灰溜溜的滚走。 但小老头没有如他所愿,而是挥起手。 疤脸大汉看小老头居然还敢还击,酒劲上涌,拔出刀往小老头手臂砍去。小老头的手臂仍是缓慢地抬起,刀刃砍在他干枯的手臂上。 大堂里一阵惊呼。 疤脸大汉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因为他的刀直接给小老头的手臂咯断了。 小老头的手没有停下,落在疤脸大汉脸上。 然后又是一阵惊呼,随着是满堂静寂。 因为疤脸大汉的头直接给小老头扇飞。 小老头忽然间又身子一闪,速度快如闪电,将疤脸大汉的头抓回来,按回他的脖子上。 疤脸大汉神色僵硬,只是把嘴巴僵着,艰难地开口道:“放过我。” 小老头道:“你还没道歉,或者碰我一下。” “对……不……起。” 人头滑落,鲜血如瀑。 片刻之后,人群里有人大喊道:“有人杀人啦。” 厅堂里出现小小的骚乱。 小老头平平静静道:“不是有人,杀人者上官伯仲。” 厢房里的夏宇一惊,终于来了。 “明明是你杀的,干嘛牵扯上我。” 地面下传来暗沉喑哑的声音。 “咱们是兄弟嘛,有难同当。” “可你为什么要在上面享福,却非要我在下面。” “我是兄长,当然该在上面。” 地下的人只是跟小老头吵吵嚷嚷,却并不露面。有人往外面跑出去,突然间一头栽落下去,然后地面上冒出一堆烂骨头。 这样的事来过几回后,整个酒楼变得噤若寒蝉。 以往酒楼的三教九流人物最不屑官府,此刻竟盼着官府的人来,他们都很恐惧,生怕自己下一刻就没了性命。 前车之鉴下,又不敢乱动。 夏宇出来,之前跟疤脸大汉一桌的人忙上前参见。 在京城黑道上混的,没有人不认识夏家三少爷。 “三爷好。” 夏宇轻哼一声,环顾众人。 最后目光落在小老头身上,他不是傻子,看得出整个大堂的人都不敢靠近小老头,这人自然是上官伯仲之一了。 “嘿,小子。” 夏宇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回身看过去,只看到一个地洞。 以及鼻尖满是臭味。 小老头道:“是你找老夫。” 夏宇点点头。 小老头道:“我饿了。” 夏宇道:“已经为前辈备下酒菜。” 到了厢房,夏宇神色一变,酒坛子空了歪倒在地面上,一桌菜也被吃得干干净净,杯盘狼藉,可见许多嚼碎的骨头渣子。 夏宇忙道:“我马上叫人再上一桌。” 小老头道:“不用了,这也算是我吃的。“ 夏宇小心翼翼道:“那位是?” “我是上官伯,偷吃的小贼佬是上官仲。” “呸呸呸,什么小贼佬,你在上面风光,就不许我吃点好的。” “哼。” 小老头浑不介意狼藉的厢房,随意地坐下,问夏宇道:“什么事?” 夏宇道:“杀一个人。” “谁?” “沈道子,这是他的资料。”夏宇递过一封信纸。 小老头看也不看,说道:“定金二十万两。” 夏宇道:“我马上去准备。” “不必了,你答应下来就成,我们会自己去取。” “什么我们,明明就只有我去取,老东西,不要脸。”地底又传出声音。 夏宇不露声色道:“只怕两位不好去取,而且容易闹出误会。” “你不信我们?” “不敢。” 小老头拿出一炷香,说道:“香没燃尽,咱们就五五分。” “凭什么。” 小老头对着香吹了一口气,立时燃掉三分之一。 那人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但没有回应。 夏宇听到地底传出轰轰雷响,很快消失。 直到香只剩下寸许不到,轰轰雷响再度出现,厢房的地面冒出一个又一个箱子,箱盖打开,都是雪花纹银。 夏宇仔细一看,这都是他库里的银子。 二十万两对他而言也是一笔不菲的数目,加上交给天涯海阁的十万两,这次还没对苏籍动手,他已经花出三十万两雪花银了。 不过这家伙居然这么快就把他的银子盗走,实在骇人听闻。 他惊讶之余,心里冷笑,这次那家伙在劫难逃。 箱子又滚落进地穴,小老头抱着包袱起身道:“明天晚上会把他的人头给你,至于尾款,你还要再付八十万两。” “你还得准备五万两,若是少了钱,就从你身上拿东西抵债。”地底的声音道。 夏宇不由心头一寒。 小老头已经背着包袱离开。 夏宇出了厢房,有京兆府衙的仵作在给疤脸大汉验尸。 “有什么结果?” 仵作一抬头看到是夏宇,忙道:“三公子。” 他沉吟片刻道:“凶手怕是有龙象之力。” “好!” 夏宇走到大门口,雨下如注,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架势。 他低语道:“这雨也下的好。” 第71章 天残地缺 秋雨总是绵绵。 今天没有晨曦,苏籍仍是很早就醒了。看着外面的雨,他洗漱好,冒雨出朝阳观,先去南康公主府。 如果没别的事,去公主府也已经成为他的一个习惯。 一方面是因为公主对他不错,另一方面他有点同情青提。 最开始他是没这份心思的,大约是因为现在真的把这孩子当成徒弟了。 他老了,是该找个衣钵传人。 青提本不是好的选择,但苏籍本来也做了许多不是很好的选择,就这样吧。 气丝如网覆盖在体表,在精神的操纵下轻轻颤动,将要落到身上的雨水震开。 苏籍不疾不徐地来到小南湖,钱赤城等人冒雨在操练。 看到苏籍来,就停下来。 “大人早。” 他们整齐划一地向苏籍问好。 苏籍道:“怎么少了一个人。” “正要向大人禀报,少的那人是孟小乙。他表兄在董家酒楼出事,所以我放他假,让他先回去帮忙处理后事。” “哦。” 苏籍回了一声,又看钱赤城欲言又止,说道:“还有什么事?” “孟小乙表兄是街面上的无赖,这次在董家酒楼里得罪了一个小老头……” 钱赤城说了一番来龙去脉。 苏籍道:“那小老头叫‘上官伯仲’,还和夏宇私下会面?” “嗯。” 苏籍道:“我知道了。” “上官伯仲?”苏籍细细思量,这个名字他似乎在什么时候听过。 能让他觉得耳熟,说明不是小人物,何况一掌将人的头从脖子上扇飞,这力气可不小。 而且,还很暴虐。 他浑然忘了,自己白眼时,在旁人眼中更加暴虐。 … … 孟小乙是苏籍手下的一个队正,他如今是北镇抚司的人,在街面上算是光宗耀祖了。 毕竟京城老百姓再怎么说缇骑的坏话,可谁不想自家有人能在里面当差,这样可以少了很多麻烦。 毕竟街面上的无赖若知道你家有人在南北镇抚司,是决计不敢来找茬的。 而且孟小乙家里的亲戚也少,如今邻近的就剩下一个表兄和姑姑,他父母死得早,算是姑姑半拉扯大的。只是表哥不争气,成天在街面上混。 孟小乙知道表哥的脾性,所以警告他不许在外面搬出他的名头惹是生非。不过他表哥为人虽然混账,却在这一点上做的极好。 有次在家里喝酒时,无意中对他姑姑说过,小乙无父无母,能得这份差不容易,我就是再混账,也不能砸他饭碗。 孟小乙得知后,嘴上虽然不说,暗地里还是很感动。 他琢磨着等有一天自己在南北镇抚司站稳,就给表兄谋个出路,只是没想到他还没在南北镇抚司站稳脚跟,表兄就去了。 姑姑虽然时常骂表兄,可这次也伤痛欲绝,孟小乙只能自己来操办大大小小的事情。 因为表兄是死于非命,而且具体的真相已经流传出去,孟小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想赶快将表兄入葬,好照顾姑姑。至于表兄的仇,他暂时无能为力。 但他都牢牢记着。 表兄是个无赖,死了来吊唁的人也是左邻右舍的小混混。 其实要不是因为孟小乙,这些人来都不会来。 孟小乙一个个地将那些想跟他攀关系的小混混打发走,准备第二天到了时辰,就把表兄抬出城外。 这时从外面走来一人。 他一惊。 “大……大人。” 进来的正是一身男装的魏凌云。 她道:“孟小乙,我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孟小乙有些激动,没想到镇抚使大人居然认得他。他道:“大人有事尽管吩咐,小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魏凌云道:“我想开棺看看你表兄的尸体。” 孟小乙不由迟疑。 魏凌云道:“这件事关系到苏百户的安危。” 孟小乙更加纠结。 “小乙,开棺。” 屋后传来姑姑的声音,她卧病在床,居然也听到了外面的话。 孟小乙一狠心,对棺材道:“哥,对不住了。” 他将棺材推开,魏凌云上前。 她绕着棺材走了一圈,神色凝重。 “天残地缺。” 孟小乙只听到魏凌云嘴里咬出这四个字。 魏凌云最后道:“你快去朝阳观或者公主府找你们苏百户,告诉他这几日一定要小心,最好呆在公主府或者回北镇抚司。” 孟小乙道:“遵命。” 魏凌云叹道:“算了,你骑我的马去公主府,我去朝阳观。” 孟小乙知道事情紧急,自然没有多说废话,先进里屋向姑姑磕头,然后马上出去。 他马术不甚娴熟,但魏凌云的马是良马,经过御马监的人悉心调教,因此一溜烟功夫,孟小乙就骑马冒着大雨出了巷子口,往南康公主府策马而去。 至于魏凌云合上棺木,亦施展天山派的轻功,好似一阵风般赶往朝阳观。 她听过“上官伯仲”的名声,更认得杀死孟小乙表哥之人用的是传说中的“天残地缺功”。 这是传承自魔宗的武功,凶蛮霸道,在武学中足以位列上品。 而且从尸体身上可以推断,杀人的“上官伯仲”已经将这门武功练到登峰造极。 要知道若是用巨力将人头拍成西瓜一样,虽然也同样很惊人,但还不算特别恐怖。比如大禅寺的大力金刚掌、大摔碑手之类的武功,练到高深处就有这个效果。但用掌力将人脑袋活生生从脖子上拍断,又能保持脑袋的完整,便特别匪夷所思了。 魏凌云又知道这个人私下和夏宇会面,加上从家里得来的消息,不难判断出,这个人是冲着苏籍来的。 “哼。” 魏凌云绝不容许因为自己,把苏籍给连累了。 她欠了苏籍人情还没还上。 只是她心里也担忧着。她对苏籍的武功多少有些了解,因此更明白上官伯仲的武功绝对在苏籍之上。 “一定不要有事!” 大雨如线,好似一张大网,杀机四伏。 第72章 行凶 虽是雨天,钱赤城等人亦操练得十分有劲。因为苏籍说过,很快他们都会得到重用。京城很大,机会却不多,但如果能把握住机会,他们就可以鱼跃龙门。 没有人不想成为人上人。 可苏籍自己没有多少拼劲,而是在湖心亭里陪公主闲聊。 青提也在一边练功,不过是静功。 在风雨中体会宁静,磨练道心。 道心这玩意,苏籍说不清楚,但老头子说有,那肯定是有的。老头子也说过,啥时候他明白了自己的道心,啥时候他就算得上高手。 老头子眼中的高手,至少也得是清微五子那级别。 苏籍到现在也没懂什么是道心,不过不妨碍他拿出来教青提。 反正嘛,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而且青出于蓝总是好的,若是青提早他一步领悟道心,苏籍只会开心。 只是如果别的武者知道他这么教徒弟,定会难以理解的,这等于爬都还没学会,就教人家飞。可是苏籍不算是墨守成规的人,他的心思很散,许多时候都是想到哪算哪。 “你继续说伯爵的故事吧。” 苏籍在南康提醒下,想起这茬事,他回忆了上次讲到的地方,便继续讲故事。 他讲到唐泰斯终于离开牢狱,得到宝藏,换了一副面孔。 苏籍心里却想着,这跟他的经历有点类似。 只是自己可没旧情人。 他这一讲,直到雨势稍有停歇才缓口气。 伯爵的故事紧张又刺激,十分扣人心弦,苏籍这一停下来,南康才发觉自己竟出了一身汗。苏籍善解人意,笑道:“我出去逛会。” 他这是给公主台阶下。 南康也领情,说道:“你去吧。” 她有命画屏取了一把油纸伞给苏籍。 伞面是黑色,骨架却是白玉,何况是精雕细琢过。 苏籍把玩一下,笑道:“可以不还么?” 画屏叉腰道:“今后你再讲一个跟伯爵一样的好故事,伞才送你。” 公主笑笑,道:“画屏说的是。” 苏籍道:“我但愿青提的故事比伯爵更动人更美满。” 南康不觉一怔。 苏籍已经远离,画屏幽幽地道:“殿下,这沈道子,好会撩人呢。” 南康莞尔,说道:“只因他是沈道子。” 她并不在画屏面前避讳自己对苏籍的好感,因为她是南康公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是王的爱女,用不着学那些小女儿家。 只是啊,为了青提,她还是不愿苏籍做她的入幕之宾。 青提缓缓吐出一口气,悠长不绝。 他练气已经入门。 … … 苏籍离开小南湖,出了公主府,走在雨巷里。 “悠长的雨巷,不知是否能见丁香花一样的姑娘。”苏籍暗自想到。 … … “沈大人可在?”孟小乙气喘吁吁。 钱赤城忙扶起孟小乙道:“大人刚走,你怎么回来了。” 孟小乙急忙道:“大人可能有危险,我们快去找他。” 听到孟小乙的话,其余人都紧张起来。 钱赤城到底老成,留了一半人看好公主府,他怕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只是孟小乙应该不会被收买,但他不得不防万一。 … … 苏籍没见到丁香花一样的姑娘,更没有闻到花香,鼻子里涌起一阵臭味,那是下水道的味道。 难道大雨将下水道的臭水冲了上来,亦或是地震破坏了附近的排水沟。 只是苏籍触目所及,没发现臭味来源。 雨过后的街面很干净。 乌云依旧未散,天色暗沉,雨又逐渐下大。 一阵风呼啸,苏籍头发丝半被撩起,半贴着面,他眼睛眯着。 风里雨里,一个小老头背着包袱往他这方向来。 臭味似乎传自他脚下。 苏籍听到了咚咚咚的心跳声,似乎来自底下,正是小老头的脚底下。 之前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更没有察觉到这个小老头。 “沈道子?” 苏籍的心脏也蹦蹦直跳,危险的感觉几乎覆没他的大脑。 仅凭本能,苏籍身子凌空翻起,越过十丈的空间,一掌拍向小老头。他竟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对小老头动手。 这是来自本能的告诫,他要先下手为强! “好俊的功夫。” 苏籍感觉到自己无坚不摧的掌力好似倒在了泥沙里,掌力很快被卸去。 一触就走,苏籍翻身到了小老头背后。 他没有丝毫感觉到安全,脊背发凉。他深刻感知到在后面有毒蛇一样的危险事物正等着他。 一个起落,他就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苏籍很清楚,他很可能面对着自离开地牢后,最大的一次危险。 太湖山庄那次不能算,因为严庄对他没有杀意。 面前的小老头有,身后地底不知名的危险事物也有。 旁边是排水沟,正有手指大的鱼儿在水沟里畅游,它应该是从某个鱼池里逃出来的,这也证明了这场入冬前的秋雨的雨量是如何惊人。 小小的水沟,竟是鱼儿的乐土。这里虽然比鱼池小,它却是自由的。 方寸之间,也可以悠游往来。 但苏籍的处境和鱼儿截然不同,他被前后两道杀机死死盯住,自己好似处在盖死了的棺材板,唯有等死而已。 先天气功亦在对方气机逼迫下,显得有些沉闷。 苏籍甚至没有放出气网的心思,直觉告诉他,这是无用功。 他撑开伞,伞柄在手中高速旋转,真气在体表流动,人缓缓从地面升起。 汀! 越来越大的雨水在黑色的伞面上溅飞,紧接着是一声清越的剑吟。不似老龙,而是雏凤。 挥剑! 仿若流星的飞景,重重砍在一只灰黑的手臂上。 喀嚓!有火花闪烁,苏籍的身子从空中狠狠砸落。灰黑的手臂只留下一道清晰的白痕,然而又很快给雨水冲去。 苏籍的双脚贴着地面滑行,直到靠塌了一堵墙。 仅仅一瞬间的交锋,苏籍便直观认识到对方精通硬气功,而且造诣惊人。 因为和地面摩擦的缘故,苏籍的鞋直接被磨穿了底。 他将鞋子脱掉,扔到了后面倒塌的墙体,眉眼没有任何畏惧,赤足立在雨水中,缓缓收起伞,插剑入鞘。 “鞋子便宜,伞很贵,坏了可惜!” 没有人能想到,大敌当前,此刻苏籍心里竟是这个念头。 雨水顺着破碎的青砖留下,也冲出许多碎屑,拍在苏籍的脚后跟上,又顺着水流到了更远处。 万千微小的细流,实则在无言地述说大自然的宏伟之力。 既可以显现为江河,亦可以作用在细微处。 苏籍的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已经全数打通,但身体里还有难以数尽的细微经脉,便如自然中的细流。 直到汇聚起来,才能体现其浩瀚。 苏籍向前踏出一步,一掌推出。面前形成长达十丈的真空,所有的雨水都被一下冲走。 自星宿海悟出的掌力,在此刻又迈入了一个新的层次。 这不是突然的爆发,而是水到渠成如此。 小老头往身后倒下,但还是没有逃过苏籍掌力的冲击,整个人撞杆一样,打穿了另一堵墙。 残垣断壁,又是一片废墟。 这些都是转瞬间发生过的事。 苏籍不认为自己已经脱离危险。 小老头从废墟里爬出来,脚在地面一顿,只听得一声嗡鸣,整个人突兀地从苏籍视线里消失。 苏籍连退数步,他身前的地面,出现了三道清晰的掌印。 他把头抬起,小老头在天上,头朝下,这些劈空掌力,都是小老头在天上拍下来的。 从空中稳稳落下,小老头离苏籍不过数步之遥。 两人眼中只有对方。 不同的是,小老头还有帮手在地下,而苏籍的救兵还不知道会不会来。 只是他本来没有打算要依靠谁。 苏籍摸了摸自己的脸,容貌在刹那间出现改变。 改变的地方并不多,但已经完全不是同样的人,任谁都不会把他现在的容貌和先前的容貌联想成一个人。 骨骼出现脆响,苏籍身形拔高,更加长身玉立。 现在的他比在地牢时还要高一点。 或许直到现在,他的身体才彻底停止生长。 正常男子都要发育到二十五岁,苏籍现在都不止五十岁了,但这个年纪,才好似他的二十五岁。 现如今的他,才渐渐迈入身体的巅峰。 做回自己,体力和自信程度完全不一样。 “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小老头羡慕道。 以他的见识,差不多猜出来苏籍并非如外表那样年轻。 对于武学高手而言,有一件事和普通人其实是没有区别的。逝去的青春,不会再回来。 纵然立于世界之巅,也不可能再回到少年,除非他仍是少年。 可苏籍确确实实成了例外。 从镜湖出走半生的他,仍是少年。 苏籍道:“你们是上官伯仲吧。” 他双手抱拳,轻轻扭了扭,骨骼噼里啪啦地脆响,仿佛爆竹。这是他在热身,将全身功力在身体里通透一遍。 小老头道:“你现在的相貌让我有些眼熟。” 苏籍道:“许多年前我们见过,不过我现在才想起,毕竟那时候我的功夫还很浅,而且只是匆匆一面,对你们的印象不是很深刻。” 小老头道:“哦,什么时候。” 他年纪很大了,许多事都不太记得。 而小老头并不怕苏籍在拖延他,因为苏籍很强,他们更强! 第73章 五贼 苏籍轻声道:“罗浮山的后山。” 小老头神色一变,沉声道:“你是当年那个小子。” 苏籍道:“昔年五贼,只剩下你们了么?” 小老头露出一阵惘然的神情,“五贼”这个称呼,已经许多年都没有听到过了。 世人都知道道家有清微五子,却不知还有五贼。 若无天阳子,五贼锋芒最盛时,未必压不住五子。 可惜一个天阳子,就能压得五贼喘不过气来。 “那年我们五人上罗浮山想掘了你们的祖师墓,结果不凑巧遇见你师父。我们当时一共五人,还在盛年,即使认出你师父是清微掌教,几乎是天下第一人,也不是很怕。嘿嘿,五贼出道以来,还真没怕过谁,更没吃过什么大亏。只是……” 小老头蓦地脸色一沉,好似要滴出水来,他道:“我们就吃了这一次大亏,贼老天为何就不给我们机会报复回来,天阳子,你个老杂毛,为什么要死!” 苏籍淡淡道:“我师父若在,你们就当真敢去罗浮?” 小老头冷笑道:“我们敢不敢去,轮不到你小子来评论。” “是么?” 飞景剑出鞘,苏籍不握柄。 以气丝操纵飞剑,如闪电般刺出。 小老头不屑一顾地笑了笑,似乎在说这种小伎俩对他根本没有任何效果。 他挥直手臂,狠狠斩向飞景剑。 飞景剑以气丝悬空操控,变化极多。 但小老头斩空之后,并没有失去位置,而是如春蚕吐丝一样,绵绵密密。苏籍的气丝居然被他手臂斩得七零八落,还有暗劲如潮水涌来。 苏籍的袍子出现细细密密的口子,飞景剑在小老头劲力激荡下,不断发出呜鸣。 小老头起码有上百年的功力,远非目前的苏籍可以比拟。 这毕竟是数十年前令老头子都出了两三招才击败的人物。 叮叮当! 飞景剑跌落在雨水中。 苏籍没有关心,他不是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剑客。 只是小老头的掌力汹涌澎湃,把苏籍打得如一叶不系之舟。漫天风雨都融入了小老头的掌力里,天力和人力结合,根本没法抵抗。 如果是旁人,此刻应该绝望。 苏籍消去了恐惧,消去了热血,更无惊慌。 他认认真真在体会小老头掌力的来龙去脉,而且竭尽全力保持自己不被对方掌力浪潮淹没。 做到这些很艰难,还好他正在做。 可照这样的局势发展下去,失败是理所当然。 苏籍需要找到能翻盘的机会,而且必须在找到那个机会时,他还有余力。 没有任何一场生死之斗是容易的。 人生本来艰难。 苏籍此刻却没有品味艰难,因为艰难是用来回味的。 在陷入艰难时,最好不要想自己有多不容易。 这是无用功。 小老头的动作越来越慢,而掌力越来越雄浑,如大河滔滔。 苏籍的动作越来越快,周身的空间都好似被震荡。雨水违逆自然规律地上下起伏旋飞。 “不要玩了,早点结束。”地底传来一道声音。 苏籍神色变得极度凝重起来,隐藏在地下的那家伙终于要开始动作。 他很清楚,五贼之所以被称为五贼,是因为他们的道理和常人的道理是不一样的,所以被称之为贼。 因此他们不会有什么以大欺小或者以多欺少不好的念头。 苏籍再如何淡定,再如何能抛却生死间的恐惧,都没法改变一件事,那就是他处于弱势。 无论是神话里的精卫填海或者夸父逐日,虽然其勇猛的精神教人铭记,可结局仍旧是悲剧。 力量的差距,绝非勇气和精神斗志就可以轻松抹平。 在这危急关头,苏籍没有自我安慰“人定胜天”之类的话,而是老老实实寻找每一丝可以利用的机会。 如果没有,就尽力制造。 如果制造不出来,就尽力让自己受到的伤害小一点。 一切的一切都从目前处境能做到最好的方向出发。 尽人事,不管天命! 小老头双掌一合,周遭的风雨更加狂暴骇人。 苏籍心头生出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还不止,他感觉到足下的大地发出轰鸣,似乎在塌陷,如同地震了一般。 风声大作,好似九天雷霆。 噼里啪啦的爆响,惊动了数里方圆。 气浪将周遭的青砖碎屑掀起来,还有一些屋顶的瓦片。 地面甚至出现沉降。 苏籍身上的衣袍刹那间化作蝴蝶飞舞,还有许多血雾。 “徒儿,师父教你一招保命的功夫。” “什么功夫?” “你看好。” “额,这不是懒驴打滚么?” “这可不好听,我叫它滚地龙。” “你用过吗?” “当然,没有,毕竟我是天下第一……大教的老大,别人要找我的麻烦,总得先打赢其他人再说吧。” “我觉得我不会用。” “你会用上的,毕竟你没师父这么有本事,人在江湖,哪能不出意外。” “我又不在江湖上混。” “那是现在,将来的事谁说得准。” “好吧。” “还有口诀,你得记牢。” …… “口诀我记好了,可是我根本没法按照口诀来运行真气。” “哦,我忘了说,这要等你通幽境之后才能用。” “我到了通幽境,更不可能用上了。师父,你的保命招数真是鸡肋。” 在生死交锋的刹那,苏籍竟一刹那间回忆起很久以前的事。 瞬息的恍惚下,脊背传来一丝冰凉。 他被小老头的掌力扫中了,不由自主口喷鲜血。紧接着一丝寒气擦着他的面皮过去,应该是来自地底的暗器,而且十分狠辣恶毒。 苏籍此时心中浮现出口诀。 他就地打滚,真气照着口诀的线路流畅地运行。 身上居然散发出一层薄薄的金光,如同一条龙一样汇聚起来,钻入苏籍身上的一个小袋子里。 紧接着光芒更盛。 从光芒里竟走出一个人影来,浑身笼罩着金光,但面貌依旧清晰,只是身子有些透明。 苏籍泪水打湿了面部。 “师……父!” 那人笑笑,慈爱地看着苏籍,用虚幻的手轻轻拂过苏籍的头。 “记住,师父是天下第一,今后别给我丢脸了。” 小老头惊骇欲绝地看着天阳子,他不敢置信道:“阳神!” 天阳子道:“五贼就是五贼,好见识。只可惜我没有真正成功。” 他身子突然变成丈许高,如同大罗天尊的道相显化,轻轻拍出一掌。 无穷无尽的天地之力聚集在这一掌里。 “噗!” 小老头子身子飞起,鲜血从口里狂喷。 然后地面打开一个洞,将小老头吞进去。 天阳子又轻轻拍出一掌,将所有的青砖烂瓦掀起,地面出现十余丈长,三尺来深的沟壑。 这简直非是人力所为。 天阳子又看向身边的苏籍,轻声道:“他们只是受了重伤,我知道你喜欢自己的仇自己报,当然我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杀他们了。” 苏籍默然,又问道:“师父,你还活着么?” 天阳子微笑道:“你猜。” 他话音一落,身子如星辉点点消散。 大雨狂泻不止。 苏籍摸出紫绶仙衣,如果老头子还算活着,那么紫绶仙衣就是最重要的线索。 “阳神?” 苏籍知道这个境界,但对于道家人而言,这境界一直都是传说。 他没想到,老头子居然接近了这境界。 “或许老头子真没有死。” 苏籍心里有些喜悦,当然这不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然后他捡起飞景剑,伴随着一声嗡鸣,倏忽间在风雨里消失无踪。 谁会请上官伯仲来杀他?不言而喻! 苏籍的双眸变为纯白。 衣衫褴褛的他,像是刚从五地狱里爬出来,在屋顶上,不断纵跃,化为残影,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之极。 他再一次进入这个奇异至极的精神状态,眼睛变为纯白后,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动与静的分割变得再明显不过,五感更提升了不知多少倍。 在磅礴的大雨里,他凭着一种直觉,竟沿着神都中轴大道,孤身独往天津桥畔的董家酒楼而去。 第74章 潜能 董家酒楼二层最东边的厢房的窗户轰地一声破碎。 正抱着美人,听着小曲,饮着小酒的夏宇突然一愣。 从窗户外缓缓进来一个人,披头散发,衣衫破烂至极,赤着足。 这不是一个乞丐,他的脸俊美至极,那是一张无论男女都会迷上的一张脸,是造物主的恩赐,是无与伦比的美。 他的好似白玉,握着黑色的剑柄,剑鄂以下是澄如秋水的剑身。 低沉又动人心魄的嗓音在包厢里响起。 “夏宇。” 夏宇脸上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惊喜然后又迅速转为畏惧。 “苏子思!” 他突然大喊出这个名字,然后身边惊慌的美人朝苏籍扔过去。 只是,苏籍如猎豹一样跃起,避开眼神惊慌如小鹿的美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夏宇面前的餐桌上。 他的脸离夏宇不过咫尺,一只手快得连影子都看不见,却又十分轻柔的按住夏宇的肩膀。 夏宇感觉到浑身一麻,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不再有。 “你有种就杀了我!” 夏宇硬气道。 苏籍冷呵呵一笑。 夏宇听到“噗”的一声,他居然看到了一具无头的身躯,有点眼熟。 那一身衣衫难道不是他的。 “哦”。 就是他,他面前还有苏籍。 罗浮的玉树,现在真像一条狗。 呵呵! 他真敢杀他! 这是他最后的念头的念头。 带着迷惑不解以及不甘心,夏宇的头颅重重摔落在地面上。 厢房里另一名弹曲的女子将惊慌的美人抱住,轻声道:“不要怕。” 美人睁开眼,看着血泊以及尸首分离的夏宇,又是一声惊叫。 然后她才道:“那凶手呢?” “走了。” 美人长长舒一口气。 弹琴的女子道:“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他既然是苏子思,就不会伤害我们。” “苏子思?好像听过。” “你可以去买他的诗文看一看。” “我想起来了,罗浮玉树苏子思!” “嗯,他已经脱离罗浮,但还是玉树,能见到他,这趟京城没白来。” 琴女说完后收好琴,然后外面传来脚步声。 这一切发生的时间极短,还有,普通人不会如她这样平静。 美人有些害怕,问道:“对了,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蜀地,李凭。” … … 董家酒楼变得格外喧嚣,而夏宇的死亡直接震动了整个京兆府。谁都没想到夏海即将离任京兆尹就职尚书台时,会出现这档子事。 且凶手是苏子思! 一时间整个京兆府的人都忙碌起来,还有黑道,无论是街面上的无赖,还是坐镇一方的帮派长老,都注定了在今夜无眠。 苏籍身子掉落进朝阳观的小院,这时还未到黄昏。 他已经变回沈道子的容貌以及身形,眼睛也不再是纯白,但身上的力量飞速消逝着。 苏籍很虚弱! 进入那种状态的他,似乎代价不小。 可能是因为之前处在那状态的他,经历的时间并不长的缘故。 所以那时候他没多少感触。 而且这次让他意识到,白眼状态的自己,或许实力能到上官伯仲那一级别。只是要进入这种状态,他需要憎恨。 至于还有别的条件,他目前分析不出来。 杀死夏宇是冲动和理智达成的结果,亦是他恬淡性格下,残暴一面的展示。但这也不突兀,以前他就有这种征兆,只是白眼时,没有如今提升武力的效果。 这或许跟先天气功进入新的层次有关,白眼状态下,先天气功激发了他深藏的潜能。 人的潜能确实很可怕,有时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可能在孩子将要遭遇危险时,爆发出惊人至极的力量,但过后,再也发挥不出那样的力量,甚至会大病一场。 人体就是一个藏有无限秘密的宝藏,但需要特殊钥匙才能开启。 也许,先天气功就是这样的一把钥匙。 只是,对于先天气功,苏籍了解的还是太少。 杀了夏宇,会不会顺便暴露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再重要,毕竟上官伯仲也已经见过他真实面貌。 他该离去,还是该继续留着。 还有今晚的约会到底要不要去? 许多事浮上心头。 苏籍进入房间,先烧掉身上残破的衣物,然后取来那件月白色的道衣,这是南康送给他的,也是他目前最好的衣衫。 洗了个澡,外面的雨仍未止住。 在苏籍准备起来换衣服时,他听到了脚步声。 “进来吧。” 苏籍躺在木桶里。 外面的脚步声一顿,然后推开门。 来人是魏凌云。 “看来,我不该进来。” “你的心有点乱,所以我早点给你解惑比较好。” 苏籍呼吸平缓,天地元气汹涌地进入他体内,外面阴雨绵绵,此刻的房间,却有种春暖花开的感觉。 当然,要感觉很灵敏,才能体会到。 魏凌云能体会到。 她知道能摄取天地元气入体代表着什么。 后天和先天的显著差别就在于这一点。 晋升通幽境,迈入先天后,回气的速度,远非之前可比。 这时候才能真正体会到何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造物主之无尽藏也。” 魏凌云道:“我先来朝阳观没发现你,又去南康公主府,然后在路上发现一片废墟。” 苏籍道:“嗯,我之前确实在那边。” 魏凌云道:“但是最后留下的那道可怕的沟壑,应该不是你造成的吧。” 苏籍道:“可以算是我造成的。” 魏凌云道:“那已经接近神迹了,不过你现在似乎很虚弱,难道你是凭某种秘法造成那样的痕迹?” 苏籍道:“你可以这样理解,还有么?” “还有别人的血迹,是不是上官伯仲?” “是的。” “还好你没事。” “嗯,今晚我要去赴赵无盐的宴会,要不你陪我去?” “好。” 魏凌云几乎没有迟疑。 第75章 翠云轩 翠云轩是一所青楼,相比春芳的浓腻,或者鸣珂巷的清雅,翠云轩显得堂皇大气,这里的女子都是官妓。 准确的说,从前未落难时,她们个个都是大家闺秀,即使沦落风尘,仍旧保留有贵族女子独特的气质。 但赵无盐居然邀请苏籍在一所青楼吃饭,苏籍仍是有些意外。 从这方面而言,赵无盐自有格局,不拘泥于性别。 这是做大事人的品质。 比诸江南精致小巧的园林,翠云轩是很显然的北方建筑,地势开阔,有种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气,广袤的空间,完全没有江南园林的严密感,使人意兴勃发。 而翠云轩中间是种满白莲花的水池,如今是残荷听雨声的时节,可这里引来温泉供暖,因此莲花开得仍旧是盛时。 何况人工开凿的溪水,曲水流觞,在豪阔中,亦可以使客人体会到雅致,自入门开始的小路,铺着黑白分明的碎石子,仿佛一条至道之路。 苏籍和魏凌云在侍女的引导下,走到尽头。 紧接着是一道长廊,有侍女为两人换上干净的木屐。 走上长廊,两人才体会到木屐的妙用。 整个长廊便是一种乐器,木屐踏在上面发力,长廊就会发出美妙的乐声,端得奇妙异常。 苏籍不得不赞叹这长廊精巧的设计。 在余音袅绕下,苏籍走过长廊,一座小楼就在眼前。 周围种着四季不败的松竹。 “沈先生到了吗?”一阵悦耳的声音悠悠传来,正是赵无盐。 苏籍道:“我还带了一位客人。” 赵无盐推开窗,看到魏凌云,笑笑道:“原来是魏大人,翠云轩今日要蓬荜生辉了。” 她着一身男装,更显得英气,身边是一个年轻男子,长着白眉,抱着一口长剑,眼神紧紧落在苏籍身上,根本不关心随苏籍来的魏凌云。 苏籍和魏凌云上楼,他指着男子道:“这位是?” 赵无盐道:“我师兄,白空蝉。” 苏籍点点头,问道:“赵小姐的师父是?” “白眉道长。” 苏籍心道果然,他道:“久仰大名了。” 不过白眉道长最擅长峨眉刺,倒没有听说过剑法有多高明。 苏籍心下有一点疑虑。 白空蝉道:“听说沈大人力擒范侍中,且数次相救南康公主,为京城近来声名最盛的高手,不知白某可否请教一二。” 他话音一落,拔剑出鞘,剑吟一声,长剑回鞘。 苏籍侧身回望身后的木板,共有七只比墨点还细的蚊子钉在木板里。这是一剑点七星的功夫,难得的是白空蝉劲力巧妙入微,将力道贯穿在这些细微至极的蚊子身上,将其点杀进木板里。 如果是人挨了这一剑,基本上要害都要被制住。 苏籍笑笑,自顾自斟满一杯酒道:“白兄剑法精湛,我自愧弗如,且罚一杯,以为敬意。” 他欲要饮酒,白空蝉道:“沈大人莫要想让。” 长剑再出,两根葱葱玉指却将剑尖轻松夹住,是魏凌云的手。 她手法巧妙,劲力奇异,白空蝉立时觉得一股混芒不可抵御的大力自剑身透过来,虎口不由一烫。他憋住气,不肯撒手。 剑客视剑如命,若是丢剑,无疑是丢了性命。 突然间那股大力消失,白空蝉用力过猛,然后面上一凉。 原来酒杯被他挑落,酒水却洒在他脸上。 偏偏他一点阻止的办法都没有。 只这一下,魏凌云就远胜过他。 魏凌云微笑道:“这位白兄咱们还是喝酒吧。” 她以空手入白刃,夹住白空蝉的剑,实是业艺惊人。白空蝉没有试出苏籍的武功,反而被魏凌云落了脸面,不由羞躁。 赵无盐道:“师兄,魏大人可是北镇抚司的镇抚使,魏国公的爱女,天山派山主的关门弟子,若是接不住你的剑,那才奇怪。” 白空蝉听了这些,才好受一点。 他收剑拱手道:“魏大人,沈大人,适才冒犯,我自罚三杯。” 他没有虚言,果是三杯连续下肚。 这酒甚烈,他喝起来面不改色,也没有任何愤慨。 江湖人以强者为尊,魏凌云武功在他之上,白空蝉没有不服气的。 当日三大高手擒拿范仲宣,魏凌云和赵子行都是辅助,苏籍才是主力,苏籍武功自在魏凌云之上,更不言说。 苏籍微笑道:“白兄剑气冲霄,也很是教人佩服的,此等剑法,可以下酒。” 他也连续干了三杯,面色同样不改。 白空蝉见苏籍豪气海量,更难有芥蒂,他道:“和沈大人相比,我真是小人了。” 苏籍道:“量深是君子,量浅是小人。沈某是不是君子,得看我能喝多少酒。” 他又举杯痛饮一番,豪气干云,教人心折。 “白兄,请。” 魏凌云神色不由异样,她想不到苏籍还有如此擅长交际的一面。 心里的怀疑减去几分。 “难道沈道子真不是苏子思?” 魏凌云心里清楚,苏子思决计做不到像沈道子现在这样谈笑间,对人推心置腹。 毕竟在她心里苏子思是那样淡泊,那样超然,那样不沾人间烟火。 如果苏籍知道魏凌云的想法,只会说“你想像的不是苏籍,而是神仙”。 其实世间许多人,都以为苏籍是这样的。 觥筹交错,举杯尽欢。 直到楼下生出喧嚣和嘈杂。 赵无盐面色不好看,她选翠云轩就是以为这点清静点,哪想这里还有是非。过一会有翠云轩的人来对赵无盐耳语一番,赵无盐不由看了魏凌云数次。 魏凌云笑道:“是夏宗?” 赵无盐道:“夏宇被苏子思杀了,现在夏宗满城在找苏子思。” “天下勾栏女子莫不是苏子思的拥趸,他以为苏子思会躲在勾栏里,所以一个个查过来吧?”魏凌云冷笑道。 赵无盐道:“确实是这个意思。” 魏凌云道:“苏子思何等人,岂会靠勾栏女子庇护,以为人人都是他夏宗么?” “哼,他苏子思要真像你说的那样,怎么会在草原上被我追得抱头鼠窜,又怎么会对我胞弟暗下杀手。” 房门打开,一阵嗡嗡之声好似浪潮涌来。 紧接着夏宗出现在门口。 苏籍看向窗外,百多位甲士阵列在前,精悍之气,透着铁甲冒出来,教人心里发寒。 第76章 再见夏宗 这是夏家精心培养的锐士,绝不逊色于魏国公府的武卒。 魏凌云道:“你看看这房间里有苏子思吗?若是没有,就请离开,这里没人欢迎你这样的不速之客。” 夏宗看到魏凌云身边的苏籍,想起那些传闻,不由妒火中烧。他道:“这个沈道子来历不明,未必不是苏子思的同党,我要抓他回去严加拷问。” 他决心干脆借此机会,把这个传闻中的情敌捉拿回六扇门,哪怕恶了魏凌云和南康公主也在所不惜。 夏宗之所以胆敢如此,全然在于苏籍敢冒大不违,去教导青提。 只看苏籍数次相救公主,且力擒范仲宣,都未得到破格封赏,便知圣心不在此人身上。 苏籍暗道:“看来上官伯仲来杀我的事跟夏宗无关,想来只跟夏宇有关系。” 他来京城只开罪过夏家,而且多是魏凌云的原因,所以自己被上官伯仲截杀,最大的怀疑对象就是夏家,何况进入白眼状态后,苏籍用直觉直接锁定了夏宇这个幕后凶手。 武道可以通神,苏籍在那样状态下,绝不会搞错。 即使错了也没关系,杀个夏宇,他心里毫无负担,本来夏宇就是敌人。 而苏籍判断上官伯仲和夏宗无关的原因是夏宗居然还敢挑衅他,毕竟夏宗再如何进境神速,若知道上官伯仲都没有拿下他,便该知道他有多厉害了。 虽然此事是仰仗老头子的功劳,但除却上官伯仲外,无人知晓。 再之,上官伯仲毕竟没死,如果和夏宗通气,便该当知道沈道子就是苏籍。 “不过上官伯仲也该第一时间去揭发我。”苏籍心存疑虑。 似上官伯仲那样的高手,即使重伤,也不该没有行动之力。 或许他们也忌惮夏家。 苏籍一时间弄不明白。 夏宗见到他狠话都放出来,苏籍依旧老神自在,浑不把他的话当做一回事,更是气急。 他道:“沈道子,你是要躲在女人背后做缩头乌龟嘛?” 苏籍淡然一笑道:“若你不怕被我打死,就来跟我过几招。” 说话间,他身子好似游龙一样钻出窗外,最终立足在竹尖上,上下起伏极小,若凭虚御风,飘然不知所止,显示出他轻功盖世! 即使下方的锐士们,都不自觉抽了一口冷气。 魏凌云更无忌惮,大声喝彩。 夏宗不肯示弱,纵跃而起,紧接着凌空数步,如登天梯,越过十余丈的空间,落足在一棵松树顶部。 他袍袖猎猎作响,气势凛冽迫人。 一时间,这京城两大高手各施绝艺。 翠云轩其他楼阁都纷纷开窗,看这难得一见的比斗。 夏宗早已经是成名高手,但苏籍在近些日子来,在京城饱负盛名。 何况熟悉的人,自然能猜到两人最大的恩怨全然在于魏凌云。有人更是暗叹苏籍艳福不浅,能同时得南康公主和魏凌云垂青。 即使京城有无数名媛贵妇,可能和两女相提并论的,一只手都数不出来。 赵无盐倒是地位足够,可姿色却差了不少。 雨水早已停歇,明月已经在中庭,月光洒然,如积水空明。 苏籍和夏宗遥遥对峙。 这将是他们第二次战斗,夏宗确实比在草原上进步不少,应是去往罗浮山一行后,有所际遇。 可苏籍更是今非昨比,白日里经过同上官伯仲一战后,即使不进入白眼状态,他也大大增长了经验。 纵不出飞景剑,亦有信心教训夏宗。 夏宗神目灼灼,此时的苏籍,给他一种静水流深的感觉,根本无从猜测苏籍到底潜藏有何等惊人的力量。 苏籍看到夏宗眼中光芒奇异,便知他怕是练了某种奇功,这应是草原之战后面的事。 兴许是喝多了酒,苏籍略感兴奋。 他将用另一副面孔,来回报夏宗对他的追杀。不过夏宗若知道面前的苏籍就是他的杀弟仇人,其实将更加有趣,可苏籍虽然喝多了酒,却还没有醉。 同时先天气功迥异世间任何武功的奇特处亦教他知晓得越来越清楚,因为他不必拘泥于任何一门武学,先天气功好似一张白纸,可以任由他临场作画。 在临近寒冬的时候,外面瑟瑟北风渐起。夏宗身上涌出惊人的热浪,仿佛如日中天。 他身上的鸣鸿刀还未出鞘,已经给外界极大的压迫感。 苏籍的长发朝后飘起,冷峻的眼眸,瞬息间若死水般不荡起丝毫涟漪。 夏宗猛地一踩树冠,偌大的松树发出喀嚓声。 魏凌云她们都察觉到足下的小楼都晃了晃,足见夏宗的力量是何等惊人。 赵无盐和白空蝉都上了屋顶,利用更开阔的视野来观摩这场大战。 夏宗神目如电,如虎踞山丘,张牙舞爪。 他就是要面前这可恶的家伙付出惨重的代价。 “出招吧,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夏宗冷冽的声音几乎传遍整个翠云轩。 苏籍没有反应,好似给人呆若木鸡的感觉。 他不是被吓到了,而是进入极为专注的状态当中。 但也不似白眼时那般入微。这是一种新奇的感觉,先天气功被催发到极致,如一锅水临近要沸腾的状态。 落在夏宗眼中,苏籍就是小觑他。 而且他声势已经做足,再不出手,对于锐气也是一种消磨。 夏宗没有任何迟疑,干脆直接出手。 一爪探出,如猛虎下山,黑云压城。 观战的人们都屏息静气,注意力全放在这场大战上。 京城高手虽众,但这样级别的战斗仍是极少出现。 夏宗的劲力还未及体,苏籍的心灵便如同平静的湖面拨入一颗石子,荡起动人的涟漪。 每一丝波纹,都藏着难以言喻的玄妙。 力的聚散,比任何动人乐章还要令人着迷。 苏籍如同海绵一般夏宗击中,身子自然翻飞起来,却如同风筝。 夏宗心下骇然。 苏籍在他眼中就像是柳絮,随风飘荡。 而他是大煞风景的人,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苏籍既是万千柳絮的一片,亦是诠释着自然规律。 如果不是身处夏宗的视角,绝难体会到他现在的心情。 他很别扭。 明明身处同样的天地,夏宗却好似被天地厌弃。 第77章 对,就是,你揭穿我啊! 这种扭曲的感受,教他几乎想口喷鲜血。 夏宗强自遏制住不适应。 鸣鸿刀脱鞘而出,立时刀气遍布十余丈的空间,竹叶沙沙落下。刀气狂涛骇浪一般翻涌,教苏籍无处躲避。 苏籍亦没有打算躲避。 他手做剑指,遥遥对着鸣鸿刀的刀尖。 夏宗生出一种感觉,如果他同苏籍交锋,定是极其不明智的选择。 锋利的鸣鸿刀,或许敌不过苏籍的剑指。 他要证明自己的感觉是错的,他认为这是苏籍的虚招。 有实质的刀锋当然该胜过血肉之躯。 夏宗身上爆发出更加惊人的气势,刀尖生出炽烈的刀芒。 十丈远的空间,化为一步之遥。 两人直接在空中交锋。 苏籍轻盈的身体,眼看就要被刀锋分割成碎片。 在这样的险境下,苏籍没有躲避,反而迎着刀锋上前。 指尖化出玄妙的轨迹,如同刀锋起舞的蝴蝶。 只是苏籍的身影却随之沉实。 刀光扩散,将苏籍的身形彻底笼罩。 夏宗不由露出笑容,这家伙果然是虚张声势。 刀光越来越盛,留给苏籍闪转腾挪的空间自然越来越小。 魏凌云却没有露出丝毫担忧的神色。 赵无盐若有所思。 白空蝉恍然一声,大悟道:“夏宗上钩了。” 夏宗的刀芒越来越盛,刀影重重,快得让人目接不暇。 可是夏宗终于察觉到,他竟不能收放自如。 刀好似脱缰的野马,再不受他的约束。 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前面招式的重复,而且越来越快,真气狂涌而出。 夏宗知道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力竭而亡。 顾不得收回刀势,将会被苏籍有机可乘。 因为他再不遏制住势头,将再难控制自己的刀。 真气强自逆转,喉头一口鲜血再也没有忍住。 “噗!” 夏宗一口血箭冲向苏籍。 他果是身经百战,在这不利的局面下,仍旧找到一个机会反击苏籍。 苏籍如有预料,在积水空明的庭院上,如游鱼一般轻巧避开夏宗的血箭。 在半空中,他近乎违背自然规律,凭空再生出一股劲力。 居然到了夏宗的头顶。 自天而下一掌。 苏籍好似飞龙! 但这一掌若是拍实在了,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到,夏宗的脑袋绝对会像碎西瓜一样。 夏宗一声大吼,如同龙吟,双眸也变为赤金色。 虚空里,无形的气劲在月光下变成透明水体一般,那是一颗龙头。 “龙神决!” 白空蝉和赵无盐相顾骇然。 这是一门传说中的武功,在大晋神朝的资料里,可以排在上中品。 苏籍神色更冷。 这是老头子的武功,难道是大师兄传授给夏宗的。 为什么? 如果大师兄柏阳子和夏宗的祖父丹阳子真的存在利益交换,苏籍将不得不相信自己被陷害的事,大师兄真的参与其中了。 哪怕他之前有所怀疑,但夏宗施展出龙神决后,几乎将这个怀疑变成了无限接近真相的可能。 难道他真的众叛亲离了。 他没做错什么,为何会这样。 龙头朝苏籍疾冲过去,且封死了苏籍所有可以躲避的路线。 苏籍仿佛只有硬憾龙神决这一条出路。 许多人都轻轻叹息,在龙神决面前,这位声名鹊起的沈道子,似乎只有死路一条。 那毕竟是清微上代掌教的绝学,天下顶尖的武功。 “这就是命!要怪就怪他命不好!” 有人想到。 苏籍的出身怎么都不可能比得上夏宗,因此战败是理所当然的事。 夏宗毕竟是清微教丹阳子的子孙,更是夏家中生代第一人。 苏籍能逼迫夏宗用出龙神决,已经足够厉害了。 “看来当初范仲宣对沈道子放水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还有人想到。 众人轻叹还未结束。 但他们认为结局已经注定。 那毕竟是龙神决,至刚至强的武学。 可是苏籍面对那刚猛无俦的龙头,仅是轻轻吐出一个音符。 “临!” 九字真言手印! 这一次他连手印都没做,只是微不可察觉的吐出一个“临”字,好似所有月光都在苏籍身前凝聚成一道墙。 其他地方都迅速黑暗下来。 唯有苏籍面前闪烁发光。 龙头撞击墙体,墙体泛起水纹一样的波。 龙头陷进去一小半。 啵的一声! 龙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夏宗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身子飞速下坠。 很快又极为缓慢地下落。 因为他的脖子被一只手揪住了。 苏籍好似提婴儿一样提起夏宗。 夏宗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道:“你是苏……” 他很快闭嘴,他意识到自己若是揭穿苏籍的身份,很可能苏籍会直接下毒手。 他想为夏宇报仇,但不想送了自己的命。 “对,我是苏籍,你揭穿我啊。”苏籍俯身对夏宗耳语。 他眼神透着一丝疯狂。 夏宗使出龙神决那一刻,苏籍已经没法保持冷静。 即使此前已经做过最坏的打算,但夏宗学会龙神决,真的伤了苏籍的心。 龙神决除了老头子,只有大师兄柏阳子会。 柏阳子难道会不知道夏宗追杀他么,而且那时他们这一脉的绝学,凭什么要传给外人。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大师兄争抢任何东西,但就换来的是这样的对待么,这样的不信任? 苏籍从没有比这一刻,更想堂堂正正地回到罗浮山。 他不是要证明什么,只是想对着清微上上下下的人说一声。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但绝不允许他们抢自己的东西,算计自己! “你说啊,你快说!” 苏籍状若疯癫。 他将夏宗像是小孩子一样提起来,如荡秋千一样甩动夏宗。 “你到底说不说?” 夏宗觉得喉头发干,而且苏籍的手心里正传出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摧毁他的经脉,消磨他的真气。 在先天气功面前,他引以为傲的内气,简直不堪一击。 龙神决被破了,他功力也接着被废了。 即使他能活下来,也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废人。 但他还是没有胆量说出“苏籍”的身份。 他怕了! 苏籍现在在夏宗眼中已经不是人,而是一个魔鬼。 嘎嘎嘎! 天上月很明亮,乌鹊绕着小楼飞舞。 因为月亮光芒太盛,所以星星也很少了。 苏籍就是地上的月亮,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同苏籍争夺光彩。 夏宗在他手中是那样的无助。 可是无论是那百余名锐士,还是翠云轩里别的达官贵人,此刻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上前阻止苏籍对夏宗施虐。 当然苏籍也未必能算施虐,他只是不停地对夏宗重复一句话。 “你说啊。” 夏宗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谁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一幕。 堂堂夏家大公子,清微五子之一的嫡系子孙,六扇门的三巨头,竟会被人吓得哭出来。 男儿流血不流泪,即使最纨绔的贵族子弟,都记得这句话。 可是夏宗这样没种,完全出乎所有人预料。 但他们更不知道苏籍给了夏宗多么大的心理压力。 夏宗彻底精神崩溃。 “沈道子,够了。”魏凌云终于忍不住开口。 苏籍冷冷瞪了魏凌云一眼。 魏凌云目光寸步不让。 她道:“你真要局面不可收拾么?” “还是,你真的要杀了他?” 任谁都想不到,此刻出来救夏宗的竟然是魏凌云。 连赵无盐作为东道主都没有出面,而魏凌云面对状若疯癫的苏籍,竟丝毫不惧。 “所以,魏凌云是魏凌云!”赵无盐对自己的师兄白空蝉说了一句。 她以往觉得魏凌云徒有虚名。 但此刻终于认识到魏凌云不负凌云二字。 在所有人都看出苏籍不对劲时,在所有人都对苏籍产生恐惧时。 在苏籍对魏凌云面色不善时! 魏凌云仍能展现出真正男子汉一样的气概,同苏籍对峙。 这绝对不是因为魏凌云觉得和苏籍相好,所以有底气,而是来自于她本身高贵坚韧的人格。 同样是六扇门三巨头,夏宗真的不能和魏凌云相比。 难怪魏凌云看不上夏宗。 赵无盐心思剔透,对自己这位未来的大姑子,有了更为深刻的判断。 苏籍在魏凌云说话时,目光如刀子一样对着魏凌云。 魏凌云仍是无一丝退缩。 她不是为救夏宗,而是为了苏籍。 苏籍真在众目睽睽下杀了夏宗,这偌大的京城,决计没有苏籍容身之处,甚至连仙籍的高手都会出动。 即使苏籍的厉害超乎她想象,但面对那群深不可测的家伙,仍旧不可能有丝毫活命的机会。 一入仙籍再非凡! 这是大夏神朝不会轻易动用的力量,但一旦动用,被追击的目标就绝无幸免的道理。 “放过我,我发祖誓。” 夏宗央求道。 众人不由一惊,难道苏籍还有别的秘密被夏宗看出来了。 而且严重到要发下祖誓。 祖誓是自神夏时代传下来的一种可以铭记在血脉深处的誓言,如果有违背,发誓人世世代代都要被誓言的力量反噬,而且甚至会让地下的先祖都不得安宁。 这可以说是人世间最歹毒的誓言了。 自赤汉神朝以来,世人皆敬鬼神,祖誓的威慑力几乎让任何人都不敢动一丝一毫违背的念头。 苏籍低头看着夏宗,说道:“你要说就说,我不要你发誓。” 他把手松开,将夏宗丢进尘埃里。 魏凌云松了一口气,夏宗却心丧若死。 他认出了苏籍身份,可是他竟一点都不敢说出来。 苏籍没说任何威胁的话,可无论他睁眼闭眼,都满是苏籍那令人恐怖的神情。甚至他一点都不以为苏籍是怕杀他。 从苏籍不要他发祖誓那一刻,夏宗便知道自己这一生一世都没法逃出苏籍的阴影。 他不敢! 夏宗将头埋进尘土里,哇哇大哭。 “夏宗废了。”赵无盐轻叹。 苏籍的手段比她想象的还要残忍。 夏宗虽然活着,却比死了还要让夏家丢人。 他彻底从人中之龙,变成了一条臭虫,可以教人随意踩死。 但没有人会关心一条臭虫会如何。 “沈道子,不可轻易招惹。”赵无盐将苏籍放入心里一个极度危险人物的名单里。 “明月几时有”、“风住尘香花已尽”只让世人看见了苏籍冠盖京华的一面,仿佛另一个苏子思在世。 可是,他今夜露出的獠牙,才让世人真正意识到。 这说不定又将是一个如冠军侯那样飞扬跋扈的人物。 “沈道子和公主关系很亲密啊。” 赵子行落下一子,微笑着。 他面前是一位国公,也姓“赵”! 曾经帝国有一位帝国无双的大将军便跟当时的一位公主很亲密,而且那位公主也嫁过人。 第78章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天街如水,苏籍走在前面,魏凌云跟在后面。 他们已经这样很长一段时间。 不知何时,苏籍忽然停下脚步,魏凌云也停下。 苏籍回首看着她,说道:“我已经答应你不杀夏宗了,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魏凌云看着他。 苏籍道:“我不生你气。” 魏凌云道:“我知道。” 苏籍道:“那为什么?” 魏凌云道:“我知道你很难过,如果难过的时候,有人陪着,总会好一点。” 苏籍别过头。 他才不可一世地把夏宗那等京城贵人打成废物,如无意外,这很可能是他在京城成就传奇的开始,毕竟天子向来很喜欢有能力和才干的人,苏籍如此强硬,其实是很有机会得到天子的垂青,当然前提是他懂得效忠天子。 可是只有傻子才不会效忠天子。 如定胡候、范仲宣那样的傻子,到底不多。 所以苏籍怎么会难过,怎么该难过,他应该意气风发才是! 但魏凌云知道他很难过。 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劝解。 只好默默跟着,陪伴。 虽然在之前,魏凌云几乎和苏籍剑拔弩张。 因为她们是朋友,所以魏凌云才会那样做。 她人如其名,志向凌云,品性也是青云一般。 苏籍幽幽道:“那便陪着吧。” 他不想说原因,也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不知不觉回到朝阳观,苏籍上了屋顶。魏凌云迟到一会,但拿来好几坛酒。 魏凌云道:“我知道酒不是好东西,只是我想你多少应该喝一点。” 苏籍笑笑,看着她不说话。 魏凌云道:“我没有要你酒后吐真言的意思。” 苏籍摇摇头,抱着坛子,开封,牛饮。 放下坛子,说了两字。 “痛快!” 魏凌云也开坛子,饮了一口。 她道:“苏子思说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你说他之前就没离开过几天罗浮,咋就这么懂得人生的空幻。” 苏籍道:“或许他梦里经历过吧。” 魏凌云道:“但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他吗?” “嗯?” “我是说他的诗文。” “我知道。你喜欢吃鸡蛋,不代表你喜欢下蛋的鸡。” 魏凌云噗嗤一笑,说道:“你这么说苏子思,小心京城里那些名媛找你拼命。” 苏籍笑笑,又开一坛酒,没一饮而尽,只是酌了一大口。 魏凌云道:“他写过人生悲凉之句,却也有常人不能及的豁达。‘一蓑烟雨任平生’啊,何等潇洒!” 苏籍道:“他或许没有诗文里那样看得开。而且不学武功,这一蓑烟雨后,怕是要感染风寒。人还是得身处真实世界,而真实的人生又是很不容易的,不是说潇洒就潇洒。” 魏凌云道:“但你今夜的样子,我很欣赏。” 她心里补了一句,甚至有点喜欢。 “嗯哼?” 魏凌云道:“我说你打夏宗的样子,很让我出气,我高兴。” “呵,你果然是女人!” 两人说说笑笑,苏籍烦闷的心情少了许多。 魏凌云在他心中也更真实起来。 她不是梦,而是触手可及的真实。 苏籍看着醉颜红的魏凌云,心中一荡。 “回去了。” 魏凌云觉得苏籍情绪好了许多,于是飘然远去。 苏籍怅然。 他摸着下巴,他是不是该装得忧郁一点啊。 不解风情! 对着某位远去的女子,苏籍心里嘀咕道。又只剩下苏籍一个人,他抬头看星。有云遮月,星星又显现出热烈的光芒,繁星如无数明珠点缀夜幕,动人心弦。 苏籍沉浸在醉人的星光夜色下,忘乎所以,不知时光流逝。 一夜独坐。 当! 苏籍被露水打湿了衣襟,直到一声晨钟,才从定境中醒来。 慈源寺身处闹市红尘,但晨钟一响,照样使人忘却名利。苏籍从屋顶眺望过去,只见慈源寺大大小小的建筑足有上百座,这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简直难以想象。 其中中轴上更有七座雄伟的殿宇,这简直就是另一座缩小版的京都。 可想而知,大晋神朝历代陛下,曾是多么渴望大禅寺能把清微教压下去,才斥巨资建造这么一座寺庙,妄图提升大禅寺的影响力。 只是清微终归是清微,天下第一大教不负虚名,终究稳稳压着大禅寺。 苏籍回想起罗浮山,其实只有大大小小的木屋和竹舍,没有任何庄严的雕塑,唯一能算得上气派的建筑,大约就是那座建在仙人洞前的长春宫。 那还是大晋神朝太祖为感谢清微相助开国之情,出钱建造的,当时才开国,那笔钱自然不算多。 更何况当时的清微前辈师长还将半数的钱拿去买田买粮救济罗浮斯民。 罗浮弟子都知道两句话,那写在长春宫门口的一副对联: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可没了天阳子的清微,前程又在何处? 苏籍哂然,他还是担忧清微的。 从屋顶纵身一跃,下面有一曼妙清影正悉悉率率地烧水做饭。 见到苏籍忽然下来,她不由一惊。 “先生。” 苏籍看着苏如是道:“谁叫你来的。” “魏大人。” “哦,琴练得怎么样了?” “还成。” 苏籍一笑,说道:“从你嘴里说出这两个字可不容易。” 苏如是道:“先生说要教我新曲子,还没教呢。” 苏籍哈哈一笑道:“我还说要让你登台开演唱会呢。” “那,先生我们还开吗?” “开。” “那我想把收的钱捐给难民。” “你倒是好心肠。” “我只是希望不要有那么多人家走投无路把家里的女孩卖了。” 苏如是黯然不已的说道。 苏籍撩起她额前的一缕秀发,轻轻将苏如是拥入怀里,没有任何色欲之念,只是想安慰这个姑娘。 世间苦命人多得是,他苏籍不当自怨自艾。 “先生,你真好。” “不好,是咱们俩的命真好。” “嗯?” “有人已经死去,任由泥土腐蚀尸骨,可我们还能在人间傲霜凌雪啊。” 苏籍又把苏如是放开,笑着解释道。 昨晚时,他还有些郁气,到现在都一扫而光了。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第79章 对夏海的攻讦 夏家门前的狮子依旧威风凛凛,但夏家内部却一阵慌乱。 夏宗昨晚回来了,被抬着。 京城上百位名医和太医院的医官都得出同样一个结论,夏宗性命无碍,但武功没了,这辈子也不可能再练成武功,因为夏宗的经脉已经遭遇毁灭性的打击。 还有就是,夏宗今后的半生也不能干重活,甚至不能频繁的活动,那对他身体负担很大,每到刮风下雨,他会很痛苦。 以及得时常注意时节的变化,以免感染风寒。 这些结论,夏家的人暂时都不敢告诉夏宗。 但夏宗似乎也没有问结果的意思,他第二天在院子里独坐一天,忽而发笑,忽而大哭,最后进入一间石屋,再也不出来。 夏海是第二天才过问这件事的,他没有强制要夏宗出来。 有夏家的人要去杀苏籍,但夏海阻止了。 只用一句话。 “你们若谁比宗儿更厉害,那就去为他报仇。” 然而,没有。 还有叫嚣着要买凶杀苏籍的人。 以及要夏海通过京兆府以行凶伤人的罪名将苏籍捉拿归案。 这些建议都被夏海驳回。 而且这也让周围的人更看不懂夏海,同时夏海的冷酷亦让人头皮发麻。因为不止在夏宗这件事上,包括夏宇的事,夏海的态度都是教人出乎意料的。 夏宇死讯传来时,夏宗正在办公的官署开启安置灾民的议程。当然真正的决策,还要在朝议上再讨论一番。 夏宗听到这件事后,只是不动声色地将会议继续进行完。 其实已经有传闻他马上就要去台中任职尚书令,不必太过关心京兆府的事。但夏海说过,在其位谋其政,既然还是京兆尹,就不能懈怠。 夏宗等不及夏海的回复,才亲自安排人到处去搜寻苏籍,方有后面的事。 夏海过问夏宗的事后,仍是将精力放在灾情上。 正常情况下,百姓们都会对这位忧国忧民的官员产生同情和钦佩。 但是,一份奏疏,彻底改变了夏海将要营造出的好印象。 “臣,中郎将赵无舟冒死以闻……” 这是赵无舟呈给天子的奏疏,文字动人,实是血书一般。但内容的核心不外乎一句话“夏海在定胡候生前同其暗中来往频繁,种种证据指向,夏海是定胡候的同党。” 赵无舟的奏疏极有杀伤力,他本来就是奉天子的命令,追查定胡候的余党,因此这份奏疏威力极大。 但天子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将奏疏留中不发。 只是这样的大事,在京城里是瞒不住的。 于是间满城都是风言风语,舆论对夏海变得十分不利。 京兆府的官署里,也变得人心惶惶。 夏海见人心不可用,便没有勉强,于是官署里诸吏能够正常回去休息,而不是要陪夏海做事到很晚。 “你拿我的请柬去请赵子行赵大人来咱们府上一趟。”夏海吩咐管家道。 到了晚上,一身清朗的赵子行来到夏海的府上。 “子行,听说你前些日子受了些苦难,我公事繁忙,一直未来得及去看望你,还请不要有芥蒂。” “夏伯父说笑了,人生如逆旅,些许磨难,子行能自己搞定,怎么能让伯父操心。对了,夏宗他没事吧。” “只是不跟人说话而已,这事还得谢谢凌云侄女,要不是他,那沈道子还不一定会手下留情。” “若我当时在场,定不会让局面到今天这地步。” “夏宗他没吃过什么苦头,这件事对他将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嗯,伯父找我来还有别的事吗?” “今天比较空闲,想起子行你棋艺不错,所以请你来陪我下一局棋。” 赵子行微微一笑道:“那我就陪伯父下一局。” 棋盘早已备好,赵子行执黑先行。 你一子,我一子,很快黑白子就占满了大半个棋盘。 赵子行比夏宗年纪小不少,但棋力甚后,讲究大局。夏海却恰恰相反,一子不让,下到后来,反而把自己困住。 最后夏宗将白子一扔,叹道:“我输了。” 赵子行道:“伯父的意思我明白了,步步紧逼,一子不让,最后是自寻死路。” 夏宗微笑道:“我们去用饭吧。” 谁都知道赵无舟是赵国公府的人,这次赵无舟区区一个中郎将就敢攻讦夏海,若说背后没有赵国公的示意,没有谁会相信。 至于后面满城风言风语,更是少不了南康公主的推波助澜。 赵国公当然没有和南康公主有密谋,只是赵国公开了头,而南康公主出于保护苏籍的缘故,自然要趁势烧一把火。 如此一来,夏海自顾不暇,当然没法去找苏籍的麻烦。 赵国公要这样做,也有原因,自从范仲宣倒台后,故长公主的驸马何晏便补了侍中之位。而何晏和赵国公却是莫逆之交。 何晏本身的目标是尚书令,故而夏海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 两人之间,多有摩擦,只是何晏一直以来都没占到多大便宜。 这次苏籍横空出世,搅乱京城局势,加上天灾,让何晏看到机会,便联合赵国公一举发难。 而如今更有南康公主的帮忙,夏海要想担任尚书令,便有些不可能了,甚至连京兆尹的位置都未必能继续坐稳。 朝堂上的斗争,向来是明枪暗箭,你死我活。 夏海面对赵国公、何晏以及南康公主的施压,心知除非天子力挺他,否则他是无力招架的。 何况继续争斗下去,不会有好的结果。 他请赵子行来,自然有说和的意思。 赵子行是最好的人选。 第一他是清微教的人,天然和夏家就有联系,第二他和赵国公以及南康公主都关系很好,第三赵子行深得帝心。 无论如何,赵子行都是最好的说和人选。 聪明人之间,不必将话讲透。 刚才那一局棋,已经说明了许多,夏海自不必再言。 酒足饭饱,赵子行向夏海告辞。 离开夏府后,他回首看了看,轻声道:“夏宇的头七都还没过啊。” “此人大险。” … … “老爷,赵大人已经去往赵国公府。” 夏海点了点头,回道:“明天将夏宇入葬吧。” “是的,老爷,只是有一件事,小人不知当不当讲。”管家小心翼翼道。 夏海道:“季荃,你知道为何府上就你跟随我最久?” 管家姓陆,叫陆季荃,他道:“小人不知道。” 夏海道:“因为你当讲不当讲的话从来都不会对我说。” 陆季荃道:“小人明白了。” 第80章 箜篌 在夏海遭受风言风语的时候,苏籍和苏如是在交流唱歌的技巧。 “我觉得如果分心二用,唱歌的时候,我就没法全身心投入感情。” “嗯,所以你应该找一个人来给你伴奏?” 苏如是眼前一亮,说道:“就是这个意思。” 虽然早已习惯苏籍的奇思妙想,以及偶尔蹦出来的惊人之语,但每次遇到这种情况,苏如是都不由出现这样的神情。 “先生怕是不明白自己的魅力,他能给人带来无穷无尽的惊喜呵。” 苏籍道:“要找这样一个合适的人怕是不容易。” “嗯,奴家想找公主帮忙。” 苏籍道:“不用。” 苏如是忙道:“好。” 苏籍见她怯怯,笑道:“我不是不准你去找南康公主,只是我这里突然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他那日去杀夏宇时,房间有人在弹琴。 对方的琴技很高超。 只是那日不是去听琴的,故而没有多加体会。 人世间美好的事还很多,比如听琴,杀人却是不美好的事。 “请问有人吗?” 朝阳观外传出一阵敲门声。 苏如是去开门。 然后看到一个娇俏可人的少女,以及她耳畔的一截鸡头? 少女忙鞠躬道:“能不能讨口水喝?” 苏如是道:“可以的。” 平常人渴了讨口水她都不好拒绝,何况是这么一位娇俏的少女。少女于是进来,苏如是这才看清楚,她耳畔后的鸡头其全貌却是一截木制的竖琴,竖琴装在青囊里,只露出一截首部。 这竖琴还不小,有小女半个身子大。 少女吐了吐舌头道:“我这个是凤凰。” 她显然时常遇到将竖琴首部认作鸡头的人,因此见苏如是的眼神,就立时明白,所以解释。 苏如是道:“是吗。” 少女道:“我自己雕的啦,只是我没见过凤凰,所以照着鸡然后加上自己想象雕刻的。” 苏如是噗呲一笑。 她又觉得不礼貌,说道:“我忍不住。” 说着说着,又笑出声。 少女也不气,只是挠了挠头。 “这不是普通的竖琴,是箜篌吧,传自天佛国的乐器。” 苏籍的声音传来。 少女惊讶道:“是啊。” 苏籍走过来,接着道:“我是朝阳观的观主沈道子。” “沈道子?写明月几时有的沈道子吗?” 少女忙道。 苏籍点头,他已经认出少女是那日给夏宇弹琴的琴女,真巧! 少女道:“我很喜欢你的词。” 她又看向苏如是,说道:“莫非妹妹是唱明月几时有的苏大家?” 苏如是道:“大家不敢当,而且我看着比你大啦,你叫我苏姐姐好吧。” 少女羞涩道:“其实我已经三十多岁了,只是长得小。” “额?一点都看不出来。”苏如是将少女上下打量一番。 长得年轻的人她不是没见过,只是一般过了三十岁,眼角和脖子上的肌肤总会出卖年龄的。 可少女脖子的皮肤光滑水嫩,好似白雪,眼角更无一丝皱纹。 苏籍心道:“她不是长得小,而是练了一种奇功。” 让人不显老的武功苏籍自己就练过,但少女练的绝不是跟他一样的武功。 当日匆匆一瞥,他确实没察觉到这点。 少女道:“妹妹,水在哪里?” 苏如是指了指水缸。 少女连忙背着箜篌跑过去。 “等一下,我给你取勺子。”苏如是道。 少女摆摆手道:“不用啦。” 然后苏如是呆若木鸡。 少女居然将一口大水缸举起来,然后抱着喝水。 她一通牛饮后,才把水缸放下。 用袖子擦了擦嘴,她道:“好开心,终于不渴了。” 苏籍道:“你能不能弹一曲给我们听。” 少女道:“好啊,不过我想弹明月几时有的曲子。” “哦,那叫水调歌头,我把谱子写给你看看吧。” “直接说给我听就行,我记得住。” “好。” 苏籍倒是没有质疑,虽然他不知道少女武功具体有多高,但一定不低,厉害的武学可以开启人体的潜力,大幅度提升人的记忆力。 不然有许多武技光是真气行走路线都教人头皮发麻,若无上佳的记性,万一走错一步,那就教人头疼了。 苏籍对着少女娓娓道来,将水调歌头说得很透彻。 少女听完后,沉思片刻。 随即取出箜篌,轻轻一拨。 悠扬婉转的琴声一下子教苏籍陷入无限的享受中。 那日少女没有用箜篌,只是展示了她的技巧,现在苏籍才彻底感受到她的琴艺。 苏如是同样陷入琴声里。 她自己也会弹琴,只是远不能弹出如此美妙的琴音,哪怕给她极品的古琴也不行。 随着乐声渐进,苏如是也明白了少女为何要在琴首雕刻凤凰,因为琴音真的像雏凤清鸣一样,仿佛她耳边真的有一只凤凰。 如在深山,如见金黄的不死鸟。 琴声高贵自然,无不透露着天趣。 苏如是忍不住开口唱到:“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此事古难全……” 歌声自然而然融入琴声当中,没有分毫突兀处。 琴声和歌声一同停歇。 苏如是深深明白,不是她唱的好,而是少女的琴声太美妙,自然而然将她歌声代入。 偏偏少女却又不喧宾夺主,琴声反而将她歌声的特质透出来。 啪啪啪! 苏籍鼓起掌。 “很好听。” 他要真心实意说出这三个字可不容易,所以少女的琴声和苏如是的歌声确实很好听。 少女搭住苏如是的肩膀道:“妹妹,咱们很合拍。” “嗯,对了,你的竖琴首部为什么要雕刻凤凰呢。” 少女道:“这叫箜篌。” “嗯,挺奇特的名字。” “雕刻凤凰是我自己的爱好啦。” “原来如此。” 苏籍暗道:这可不是爱好能解释的。 他心里明白,那凤首应该是某个象征或者印记。 只是这究竟代表着什么含义,苏籍暂时不明白。 苏籍向少女道:“箜篌其实是世间最古老的几种乐器。” 少女道:“你也知道?” “它的形状像弓,跟最初捕猎的先民有关,礼乐征伐,其实礼和乐跟最初先民抢夺地盘和捕猎是脱不开关系的,礼和乐是这种活动的一个象征和仪式。自神夏以来,世人敬鬼神的传统,同这也脱不开关系。” 少女道:“我师父以前跟我说的内容和沈观主你说的差不多。” 苏籍淡淡一笑。 师父?看来是教她武功的人。 她是什么门派呢? 江湖门派万千,有许多隐秘门派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为人所知太过正常了。比如萨纳尔他们的阴阳门! 老头子真的很八卦。因为在苏籍的印象里,世间的门派,老头子似乎都知道。 只是老头子是通过什么途径获取消息的,苏籍倒是不清楚。 清微似乎没有那种如六扇门一样严密监控江湖的机构。 而且清微子弟,许多对外界的江湖不甚了了,哪怕他们自己是江湖的传说和神话。 这不是说清微子弟很清高孤傲,只是留在山上的人,大多有别的追求,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对于名和利,并不如许多人那样热衷。 第81章 想见江南 “你师父是谁啊?”苏如是问道。 少女道:“不能说呢。” “好吧。” “你叫什么名字?” “李凭。” “哪里人?” 李凭的口音其实有点奇怪,听不出是哪里人,也没有那种特有的方言味道。和官话很接近,但没有任何地道味。 苏籍知道,有一种人的口音和李凭是类似的,那就是顶尖的杀手。 因为要做顶尖的杀手,就不能轻易露出有关自身来历的细节。 口音这种有识别度的破绽,更不能有。 当然,在执行任务时,他们往往能说出各种口音来。 一个杀手是否强大,武功未必是决定性因素。 当然武功强大,对于杀手能否成功刺杀目标,确实很重要。 但世间还有很多其他的奇术。 比如西方神庙的神甫或者某些秘密宗派的请神术等等。 李凭吐吐舌头道:“姐姐,你就当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苏如是道:“你刚还叫我妹妹。” “现在人家求你不要问嘛,当然要说好话啦!” 苏如是被逗乐了,她道:“我本来想厚颜请你给我伴奏的。” 李凭聪明,一下子听出伴奏的意思,这是个新词,她看向苏籍,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词和苏籍有关。 苏籍面无异色,只是道:“但你来历不明,所以如是很顾虑,而且她也摸不准你要不要答应。” 李凭道:“我当然愿意啊,只要有工钱。” 苏籍道:“我们赚的钱直接按比例分成。” “哈,那我感觉我要发大财了,这得买多少糖葫芦。”李凭吞了吞口水。 她昨天吃过一根糖葫芦后,便再也忘不掉那个味道,只是她没钱了! 哎,虽然见到了苏子思,可是也因为她,自己都没领到赏钱。 因为夏宇被苏籍杀了,所以她弹琴的钱也没拿到。 而且京城找活,可不容易。 苏籍道:“你倒是很自信我们能靠这个发财。” 李凭道:“那是当然,你能写出明月几时有,要钱能有多难?” 苏如是道:“可我们还没答应你啊,毕竟你来历不清。” 苏籍道:“我答应了。” “好吧,先生说了算。” 李凭拍拍手,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今天晚上吧。” “还没配合好呢?” “不用,你们是天作之合。” … … 夜幕已经拉开许久,洛水天津桥一带方才渐渐热闹起来。 一艘画舫横在洛水之上,周围没有任何画舫,显得十分孤傲! 这是附近最大的画舫,现在是苏如是举办苏籍所言演唱会的场地。 船是借来的。 只凭“沈道子”这三个字,现如今要在京城借一艘画舫实在太容易不过。因为目前的形势来看,夏家甚至自顾不暇,根本无力找苏籍报仇。 更重要的时,南康公主的态度很明了,就是要护着苏籍。 大晋虽大,南康公主护不住的人,却是很少了。 一驾马车沿着河岸驶来,然后停住,车帘正对着画舫。 掀开帘子,露出一张高贵冷艳的脸,正是南康公主。 车帘另一边,画屏道:“殿下,沈道子他们就在上面呢,咱们上去么?” “不去。” 画屏吐吐舌头,心道:“殿下这是吃醋了吗?” 听说沈道子新找来一个琴女,也十分美丽。 “明月几时有……” 月亮在天上高高的,落在水面上,随着清波荡漾,泛起粼粼波光。歌声间或琴声传来,虽然隔得很远,但过路人都被吸引过去。 听说今天是免费场,只请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上去听。 路人们越来越多,挤挤嚷嚷,还有人落在水里。 有人忍不住寻了船,想靠近画舫。 一道艨艟冲下来,将小船拦住。 为了保护画舫,连水师都出动了。 “胡闹。”公主道。 画屏抿嘴,要不是公主吩咐务必不能让画舫受到打扰,这水师怎么会开过来。 “阿力,我们回去吧。”公主道。 外面的车夫正是阿力。 他只出了一趟海,便被召回来。 因为苏籍无意提过他一句,南康就记住了。 沈力能给公主赶马车,实在是一步登天,但他也很清楚,自己能走到这位置,是因为苏籍。 这是公主的马车,自然无人敢挡道。 道旁的杨柳早已衰败,桃李更是光秃秃的。 行出一里地,公主听到了越州话唱的歌: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歌声作罢,马车停下,公主掀开车帘,只看到一叶扁舟上,苏籍划桨而来。这是西洲曲,古越州最是有名的歌,越州也是苏子思的故乡,更是沈道子的故乡。 公主也唱得出来。 “沈道子,你不是在画舫吗,怎么出来了?”画屏大声道。 “看到公主来,所以就出来了。”苏籍笑吟吟,又道:“阿力。” 沈力道:“道子先生好。” 这称呼是副管带苏恩教他的,他说现在苏籍是大人物,要叫道子先生。 既显得亲近,又表示尊重。 公主道:“沈道子,我想去江南看看。” 苏籍道:“什么时候?” “现在。” “额。” “不行么,我想去吃鲈鱼脍和莼菜羹。” “那去。” 公主料不到苏籍居然直接答应了。 她刚才那样说,一半是赌气,一半又是因为苏籍的歌声,让她向往江南了。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她不要南方,不要梦,就要去江南,不等明年春暖花开,只要今夜去。 因为是此刻兴起啊。 苏籍轻轻一跃,上了马车。 “公主,我先带你出城,你让那些人都散开,不要追我。” 南康不解其意,但还是照做了。 暗中保护公主的人都不知如何是好。 但苏籍带着南康如奔雷电闪,消失在远际。 这些人想追也追不上。 到了城外,龙门山的后山,早已不见洛水。凉风习习。 公主道:“你打算一直抱着我到江南去?” 苏籍笑笑,道:“公主,我要冒犯你一下。” “嗯。”公主闭上眼,等着近在咫尺的苏籍亲上来。 只是她没有等到,而且突然间困意极浓,睡了过去。 仿佛海棠春睡,美不胜收。 苏籍看了一眼,一呆,没有多看,换上紫绶仙衣。此时他已经是通幽境,远比草原时要强,先天真气更是生生不息。 紫绶仙衣在他全力催动下,苏籍划破长空而去。 怀中是高贵美艳的公主,眼前却是银河星海。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从前诗里的情景,如今真实实现了。 苏籍嘟囔道:“要是老头子肯早点拿紫绶仙衣给我玩,我肯定努力练功,说不定现在比大师兄武功都强了!” 沦落到今天这步,都是老头子的错! 然后苏籍突然感觉紫绶仙衣颤动了一下。 不知是天风的原因,还是仙衣本身的缘故。 苏籍被吓了一跳,这万丈高空掉下去,铁定是活不成的。 只是紫绶仙衣很快平稳住,所以是有惊无险。为了安全,加上已经离京城有段距离,所以苏籍身子下降了许多,反正是晚上,不会有什么惊世骇俗的。 下降后,看到山川地貌,苏籍不由叹息。 前段日子的地震,确实使京畿附近的地貌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高原为谷,深谷为陵! 在自然的伟力面前,人果真什么都不是。 第82章 三十六陂春水 南康睁开眼,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许是一会,也许是几个时辰。 但都不重要,她眼前是大大小小的湖泊。 如今北国已经秋尽凋零,但此处仍有绿意。 “三十六陂春水,我们真来到江南了?”南康眼睛亮亮的,看着苏籍。 她半是开玩笑,没想到苏籍真能做到。 这世间多少浪漫,都抵不过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苏籍坐在她身边,持着长长的鱼竿,既无钓丝也无钓钩,但湖面上鱼儿吐着水泡,而且鱼竿也出现被拉拽的情状。 给人一种鱼竿有钓丝和钓钩的感觉。 事实也正是如此。 “你醒啦。” “废话。” “吃烤鱼吧。” 只见一条银光闪烁,细骨细鳞的大白鱼被苏籍钓起来。也不见有鱼篓,但白鱼落在苏籍身边也不下坠,好似有网兜住。 水花溅起来,沾到公主的衣摆上,但她也不蹙眉,只是好奇伸过手,想摸一摸这条大白鱼。 她刚伸出手指,大白鱼猛地张开口,这鱼口裂垂直,下颌肥厚,张开口,便显得凶猛,公主惊叫一声。 只感觉手指微微冰凉。 但她定睛一看,手指并没有事。 因为那大白鱼张开口,但合不下去。 苏籍道:“这鱼可是吃肉的鱼。” 公主收回手,拍拍胸口,又恶狠狠道:“沈道子,你快把它给本宫烤了。” 苏籍一笑,说道:“遵旨。” 南康听惯了无数人说这句话,但苏籍一出口,她立时觉得心里有特别的滋味。苏籍是不一样的,她心里一直有种感觉,什么王权富贵,在苏籍眼中,怕都是过眼云烟,他根本就不在乎。 只是她太高高在上了,所以不知道,她心里这滋味,该叫做“受宠若惊”。 不过天下人,恐怕都想不到苏籍能让高贵的南康公主产生受宠若惊的念头。 这条大白鱼连肉带骨足有二十斤,算是大鱼了。 而且此鱼肉质肥嫩,且深冬都可以垂钓,实是江南一道绝味。 但人工养成不易,野生又凶猛,所以吃得上的人很少。 南康也没吃过,不是她吃不起,而是她能吃的美食太多了。 对于常人而言,白鱼是珍馐,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寻常菜。 生火,剥鳞,去内脏,再烤鱼。 苏籍做这一套熟极而流。 他又暗叹,要是苏如是在这,他就不用做这些了。 “嗯,下次不干这种苦差事了。” 其实苏籍带公主来,也不是放飞自我,只不过公主被困在京城太久,而且帮了他不少忙,所以苏籍知恩图报而已。 当然抱着公主的娇躯,倒也是一种享受,这一点,他不否认。 南康虽然看着苗条,实则骨肉匀称,而且身为少妇,比那些未出阁的少女,却是多了一种难言的风情。 何况她还是天家贵女,那种贵气是旁人没法比的。 边胡思乱想,边烤鱼。 突然间一只毛绒绒的手臂神来。 苏籍立时警觉,出手拦截。 拼拼砰砰。 片刻间,两人便用擒拿手拆解了数十招。 最后那手臂被苏籍险些点中太渊穴,只好老老实实缩回去。 苏籍这才好生看来人,却是个北国大汉,不知为何来这南国水乡。 对方的擒拿手很高明,但手法透着一股诡秘。 “魔教?” 苏籍立时有所联想。 那大汉喉结上下动了动,合手做祈求状,道:“大哥,你舍一条鱼给我吧。我都好几天没吃饭了。” 苏籍道:“老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要吃一顿饭还不简单?” 大汉苦着脸道:“我被人追杀啊,你赶快给我鱼吧,待会那群家伙又该追上来了。” 苏籍道:“以你的身手,能追杀你的势力可不多。” 大汉道:“实不相瞒,天山派在追杀我。” “是的,这个石世龙已经是我们天山派必杀的目标,阁下要是知情识趣,就不要掺合这趟浑水。” 苏籍抬首看过去,那边出现了三名道士。 他知天山派有南北两宗,共奉一个山主。南宗奉道,主要是中原人,北宗多是异域人士。这三名道士定是南宗弟子无疑。 南北二宗武功倒是不分家,都擅长剑法。 说话间,其中一名道士便人影一闪,眨眼间就对着石世龙刺出一剑。 石世龙身量很高,却很灵活,微微一晃,就避开那件。 噗的一声。 地面就现出一个梅花状的剑痕。 这天山派最喜梅花,当然也是因为除了梅花之外,其他的花很少在天山出现。因此他们的武功多是与梅花有关。 魏凌云是魏国公之女,所以这样的特征倒是不太明显。 一名天山派弟子当然不是石世龙敌手,后面两人很快过来,三人间,两两便是一个配合,深谙天地人三才之道。 苏籍瞧了片刻,便不得不赞叹天山派武功着实有独到之处。 三人联手围攻石世龙,剑气横空,剑光耀眼! 南康不由蹙眉。 她道:“沈道子,你把他们都赶走。” 苏籍挠了挠头。 一名道士呵斥道:“好大的口气,你这小娘们还是快快滚开,否则道爷们的剑不长眼,划花你的脸倒是小事要了你的命,便是官府都管不得。” 南康脸色一沉。 苏籍轻轻一叹,这道士活该受罪,他再不出手,等南康回去,这些家伙怕是都活不成。 他神功盖世,即使在五大剑派中,怕也只有掌门宗主之流能胜过他。 因此对付三名天山派弟子,自是手到擒来。 只见苏籍凭空从原地消失,忽然间再度出现,居然已经闯入三人剑阵之中。那石世龙和三人斗得正酣、 他武功自在三名道士之上,只是天山派的剑阵自有道理,三人联手,任一两人出剑,不但招式威力更大,而且破绽互相弥补,连劲力都叠加了一倍。 更教人头疼的是,三人内息互通,生生不息,几乎有通幽境高手的特征。 石世龙武功虽然卓越,还远没到通幽境。 所以一时间也奈何不得对方。 但苏籍却不一样,他本身就是通幽境高手,更修习先天气功,兼之出身天下第一的玄门正宗,对于三名道士的剑阵根底,窥一斑就知全豹。 剑光虽然充斥剑阵,可苏籍一点都不慌乱。 三名道士见苏籍突然出现,心下骇然,本能对苏籍出剑。 两剑刺向苏籍两肋,一剑正对左胸。 这三剑无论是角度还是速度,都是千锤百炼,而且配合默契,一时间根本寻不出破绽。 苏籍身处如此险境,只是踏出一步,然后就出现在对公主出言不逊那道士的身后。 旁观的石世龙更是大为震惊,因为刚才那一下,好似三人自己让开一条通道,而且是那道士主动将背后空门让给苏籍。 饶是石世龙见识不浅,也想不通这个。 哪有这样就把天山派剑阵破开的道理。 苏籍轻轻一探手,便劲力透入道士的灵台穴,道士立时没法反抗,被苏籍轻轻扇了一耳光,然后整个人高高抛起,落进湖里。 他接着如法炮制,另外两名道士也被苏籍丢进去。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石世龙看到强敌都被苏籍转瞬搞定,心知自己武功差对方极远。适才和对方争夺烤鱼,明显是对方没有动真格,否则他早已进了太湖。 苏籍道:“你也请吧。” 石世龙不由苦笑,却老老实实走到湖边,准备跳水。 那三名道士自然也不敢冒泡,但石世龙跳进水里,三人在水中,又是一番恶斗。 他正要跳下去。 苏籍忽道:“他们为何追杀你?” 石世龙没好气道:“老子上月去天山挑战他们山主,结果人影子都没见到,然后下了山,然后这群杂毛就非说他们山主失踪跟我有关。要不是老子机警,这会已经被抓进天山派了。” 苏籍暗道:“天山派的山主失踪了?” 天山派势力庞大,但派内能稳定维系,全然在于天山山主的崇高威望。这次山主一消失,等于群龙无首。 而且天山派对于大晋神朝也有极为重要的作用。 一直以来,天山派都约束西北诸国,遏制战乱,如此才换来大晋神朝西北的太平。而天山派内部,实际各有西北诸国的人在。 以往有山主,自能镇压一切内部矛盾,如果山主消失,且找不回来,接下来的局面实在可想而知。 西北要生乱了! 苏籍一脚踢中石世龙屁股,让他噗通一声落进水里。 “以后少说脏话。” 苏籍淡淡道。 第83章 知天命而用之 南康已经在吃鱼。 她吃了两三口,便道:“好了,都给你。” 苏籍无奈,你是公主也不能叫我吃你的剩菜吧。 “你不高兴吗?”南康有点奇怪,她以前给侍女吃自己的剩菜,她们都是感激涕零。 然后她又想通了,毕竟苏籍可不怎么听她的话。 适才苏籍听她的话赶走了那些讨厌的苍蝇,才让她有些膨胀。 “我吃。” 毕竟是自己的劳动成果,不能浪费。 苏籍便老老实实把烤鱼吃完。 随后苏籍又带公主到处闲逛。 虽说秋尽江南草未凋,但江南最好的还是三月莺飞草长的时候,所以南康很快生厌。 到了傍晚吃过莼菜羹和鲈鱼脍,苏籍如法炮制带南康回去。 … … “你这次叫我怎么说你好。” 北镇抚司,魏凌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苏籍道:“反正公主说她会搞定的。” “好吧。” 苏籍一句话,把魏凌云所有的说辞都堵了回来。 不过作为大晋神朝的公主,南康确实有这个能力。而且苏籍这次干的事虽然荒唐,但到底是公主自己同意的。 其实前代赤汉神朝时,那些公主连更不可思议的事都玩过。 说白了,京城的二代们,多多少少都有过恣意妄为的时候,只是年纪大了,玩累了,才会学着收敛。 权力不但能使人堕落,也可以教人放飞自我。 老老实实,谨守本分的人,在京城权贵的圈子里,未必吃香,甚至会被人认为太怂,太脓包。 谨小慎微是寒门臣子的本分,可不是高门贵族子弟的本分。 “你家那两个姑娘已经名动京城,昨晚又开了一场,赚了万金不止,今天还会更多,这些钱你打算怎么用?” “不是我的钱,而是我们的钱,参与进来的都有份。” “好吧,算你识相。” “不过你应该少拿一点,毕竟你能起到的作用,公主也能起到,只会更好。” “你不说这话会死么。” “只是称述事实。” “还有一件事,关于天山派的。” “你说。” “你师父失踪了。” 魏凌云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也知道了。” 苏籍好奇道:“你早知道了?” 魏凌云道:“五日前就知道,但我师父武功通神,他应该是自己走的。” “天山派内部现在如何?” “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 “先是草原大乱,然后京畿地震以及你师父失踪,可以预料西北将会不太平。” “你觉得这些事有关联?” “也许是巧合。” “其实还有一件事。” “嗯?” “韩国公停止向朝廷缴纳赋税了。” 苏籍不由惊讶。三大韩国公,若是在开国,自然以赵、魏最强,但现在,却是韩国公最强。因为韩国公常年守卫大晋神朝东边的门户,震慑新罗、东夷。其麾下不但有二十万大军,更自设幕府,有临机决断之权,还可以收缴辽东的赋税,俨然是国中之国。 只是辽东苦寒,大晋神朝治理不易,而且当初韩国公主动请缨去镇守辽东,所以大晋神朝自己许下许多便宜条件。 到这些年,虽说韩国公渐有尾大不掉的架势,终归对朝廷还算恭敬。 只是突然间,韩国公拒绝缴纳赋税,着实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而且这个时间点,正是京畿遭遇地震的时候。 现在大晋神朝总不能妄动刀兵,首要是安抚百姓。 如此一来,韩国公便争取到了时间。 “如此大事,朝廷难道事先一点察觉都没有?” “没。” 苏籍叹息道:“看来咱们有的忙了。” 魏凌云道:“你知道就好。” 韩国公突然露出反迹,打大晋神朝一个措手不及,显然跟朝廷内部有勾结,否则不会做到如此天衣无缝,教朝廷一点准备都没有。 南北镇抚司的成立,正是为了对付这些人。 只是从定胡候谋反开始,大晋神朝便接二连三遇到不好的事,这让苏籍隐隐觉得不对劲。 而且先是老头子羽化,又是天山派山主失踪,朝堂、江湖都开始有动乱的迹象,这天下还会是大晋神朝的天下吗? 魏凌云又和苏籍商议了一会,然后才让苏籍离开。 魏凌云自有决策,苏籍其实只用执行就行了。 他不用操太多心,可是在罗浮的教训,让他意识到,除非自己真的能看开一切,否则就不能如以往一样置身事外。 世情如刀而来,可不能光躲。 他第一时间想到范仲宣。 … … 诏狱。 范仲宣微笑道:“这次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 苏籍也不遮掩,把自己的疑惑都说出来。 范仲宣道:“一件事既然出现,自有其道理。” 苏籍道:“我明白,只是这些事,最终会如何?” 范仲宣道:“无非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还能怎么样。” 苏籍道:“这是你期待的吗?” 范仲宣道:“我当然不期待,但有些事,我只能尽人事,最终还是得看天命。” 苏籍道:“老狐狸。” 范仲宣道:“小狐狸。” 两人相视一笑。 苏籍还把夏海的事对范仲宣说了一遍。 范仲宣道:“看来你和夏家的梁子算是解不开了。” “我不怕,只是觉得夏海这人挺厉害的。” “不过是表面厉害罢了。”范仲宣不屑道。 苏籍道:“他治理京兆府,总归是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而且夏宇之死以及夏宗的事,都没有让他失去冷静,这样的人,难道还不厉害?” 他们两个人倒也奇怪。 苏籍和夏海可谓是互为仇寇,苏籍却为夏海说好话。范仲宣和夏海同殿为臣多年,反倒是对夏海多有不屑。 范仲宣道:“做个小人,夏海还算合格,但也仅此而已。机关算尽的人,算得上聪明,但不算有智慧。” 苏籍道:“你觉得哪种人算有智慧?呆在牢里的你?” 范仲宣道:“我算有小智慧,你算有中智慧。” 苏籍道:“你这话听来有意思。” 范仲宣道:“我有小智慧是因为我呆在牢里,现在吃好喝好,万事不愁。你有中智慧是因为你明明一身是非,还能优哉游哉。” 苏籍道:“我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轻松。” 范仲宣道:“你不恐惧,又不害怕,如果事情到了你没法接受的地步,我想你会逃避。” 苏籍默然。 范仲宣笑道:“所以我说你有中智慧,而不是大智慧。” “什么是大智慧?” “知天命而用之。” “知天命?” “是的,以往都说制天命而用之。但这是王霸之道,只有特殊的人才适合用,而且未必是好事。” “我明白了,你是暗讽陛下。” 苏籍留下一个背影。 范仲宣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如果哪天我出诏狱,怕有大部分原因在他身上。” 第84章 再见宇文信 苏籍出门,天色暗黑。 诏狱周边本来就人少,到了夜里,更没有人敢靠近。 一勾冷月袭人,照得长街冷清,苏籍形单影只。 寻常人这种时分,当然不敢一个人在街上逛。 而苏籍丝毫不以为意,缓步在街上行走。 走出里许,他忽地笑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你们要动手就出来。” 转角的屋檐下,出现个抱着包裹的小老头,是上官伯。 苏籍往他脚下看去。 上官仲应该在他脚底下。 “怎么,想找我报仇?” “不敢不敢,天阳子老儿都练成阳神了,我们兄弟怎么敢和你为难。” 苏籍不置可否道:“那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求你给我们治伤!”地底传出一个怪声,那是上官仲。 苏籍道:“为什么你们要找我治伤?” “哼,天阳子把死气打入我们兄弟体内,如果不找身负不老功的人渡给我们真气,每隔七日我们都要遭受五地狱的苦,而且会一次比一次发作得厉害。” 苏籍不是第一次听到不老功,此前范仲宣就说过。 清微和大禅寺的先天气功分别叫做不老功和不死功,乃是范仲宣口中神秘莫测的八种神功之二,亦排在首位。 这名字倒也贴切。 苏籍修炼先天气功后,几乎容颜不老。而听说大禅寺的先天气功防御最厚,大成后,金刚不坏,神力惊人。说是不死功,绝无不适合。 至于五地狱是道家的说法,分别叫寒冰、火坑、抽肠、挖心、拔舌。传说谁能熬过五地狱的磨难,就能成仙。 苏籍道:“可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你帮我们,我们帮你杀人。” “可我要杀人,自己动手就行了。我杀不了的,你们要杀也不容易。” “老大,他说的有点道理,这小子武功虽然不如咱们,但也差不太多,而且还会不老功。” “笨蛋,你这样说,他还会帮忙吗?” 两兄弟居然自己先吵起来。 苏籍不由扶额。 这五贼之二,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对活宝。 “直接给钱吧。”最后两人商量了一下。 苏籍前面不远的地面张开口子,吐出一个个箱子。 箱子打开,满地都是纹银。 苏籍定睛一看,居然还有官银。 他道:“我不要,你们走吧。” “你帮我们疗伤,不然我们杀光你全家。”地底下的上官仲叫嚣道 “你要杀上罗浮山就自己去。”上官伯怕道。 “对哦,这小子不好威胁。” “还是求吧。” 苏籍实在懒得搭理两个老头,自顾自离开。 两人见他走,连忙追上来。 他们伤势还没好全,苏籍有意摆脱下,还是把他们甩掉。 只是这也不是个办法,两个家伙总有办法能找到他。 “这两个家伙如果能利用起来,倒也是个好帮手,只是我要驾驭他们,怕也麻烦的很。” 苏籍想到。 其实他要是魔教出身,反倒是简单,有的是歪门邪道的法子让两人乖乖听话。 “也不一定,魔教的伎俩多也是装神弄鬼,这两老头,本事又大,即使有手段制住他们,估计他们也能想法子破解。” 苏籍觉得自己完全不是当上位者的料,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厌烦,而且没多少头绪。 想起宇文信、赵子行,无论是谁来干这个,都比他在行。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宇文信的面貌,草原大乱,这家伙怕是要风生水起了。 … … “津桥东北斗亭西,到此令人诗思迷。 眉月晚生神女浦,脸波春傍窈娘堤。 柳丝袅袅风缲出,草缕茸茸雨剪齐。 报道前驱少呼喝,恐惊黄鸟不成啼。” 宇文信立在天津桥上,悠然吟着一代诗魔的题句。 草原如何有这等美景,可他终归得回去。 到了夜晚,整个神都才露出真面目,洛水一带的繁华,还要胜过白天。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道旁的柳树虽然残败,但有混着雾气的月光如纱笼罩,空濛迷幻,教人如何不沉醉其中。 宇文信轻叹一声,随着桥上过往的人群下了桥。 涌入拥挤的人潮中,他也变得不那么显眼。 大晋混一宇内,神都洛京同样有不少胡人。宇文信虽然英气照人,但也最多被人当作外来的胡商而已。 他远离天津桥,同时也远离整个神都最繁华热闹的地带。 可是步入天街,仍旧耳边仍是充满喧嚣。 他并无不喜。 给东胡千年,怕也是建造不出如此城池。因为草原天然的地理受限制,何况还没这么多人口。 一点点计算东胡和大晋的差距,最终的结果是全方位的。 宇文信心中没有任何颓然,而是眼中充满勃勃野心,若是在草原中缔造出一个可以比拟大晋的帝国,那又会是何等辉煌的成就。 自从草原乱象开启以来,宇文信的野心就如野火燎原一般。 他的目标绝不再是做一个战无不胜的大元帅,而是要做一个领袖。将草原文明推向和中土文明一样的高度。 然后,现在他离这个目标,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真想找苏子思那样的人畅饮一番啊。” 宇文信不禁心道。 他听说过苏子思出现在京城,刚杀了京畿地区的长官夏海的爱子。 那该是苏子思做的事。 宇文信心想,他若是和苏子思联手在神都做下几件大案,那定是特别有趣的事。 可惜今次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任谁都想不到,他宇文信这位草原上的雄鹰,今次却是韩国公的特使。 赵国公不足与谋,魏国公老谋深算,能加以利用便是那位新的侍中何晏何大人了。 宇文信对如今京城的形势已然有多了解。 同时明白韩国公在此时选择发难究竟是多么明智。 在他来的路上,已经出现了许多灾民,可是神都已然繁华无比,同神都外的惨状,有天堂地狱之别。 更何况,他还掌握了一个惊人消息,这次地震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而且是一个永不可能被大晋神朝降罪的人。 宇文信突然目光一凝,他看到一个很是熟悉的背影。 从人潮挤出去,宇文信跟上那个人。 最后进入一个死巷当中。 “苏子思?” 苏籍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宇文信身上,又相见了! 第85章 小吏 虽然苏籍已经换了一副面孔,但如何能瞒过教他无相魔功的宇文信。 这门魔功对人的体型样貌研究得极为透彻,宇文信沉浸已久,故而一眼就把苏籍认出来。 这是旁人不具备的本事。 苏籍道:“原来是宇文兄告诉魏凌云你们师父失踪的事。” “什么?”宇文信身子一震,露出极为意外的神色。 苏籍蹙眉道:“莫非你还不知道?” 宇文信苦笑道:“我师父当真失踪了?” 苏籍道:“我没必要骗你。” 宇文信道:“这件事终于发生了。” 苏籍道:“山主失踪,宇文兄难道早有预料?” 宇文信道:“此事涉及到我天山派的存亡断续,恕我不能向苏兄透露。苏兄倒真是胆大,居然还敢在神都里大摇大摆的活动。” 苏籍微笑道:“毕竟我信任宇文兄的无相魔功,而且还请你叫我现在的名字,沈道子。” 宇文信道:“原来你就是沈道子,我就说哪里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位风采绝世的人物,果然不是偶然。” 他来京城未久,可是沈道子的名字已经听过多回。 苏籍笑了笑,说道:“自草原一别,宇文兄向来可好?” 宇文信笑道:“只用一句俗语来形容。”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两人不约而同地说道。 说罢,两人笑得极为欢畅。 四目相对,不自觉惺惺相惜。 苏籍认识的人不少,年轻一辈,更有赵子行那样出类拔萃的人杰,可是同宇文信相交是特别的。 宇文信有苏籍缺少的品质,亦有难以言说的人格魅力,而且能做朋友。 活到他这个岁数,才会明白朋友是多么可贵。 所以沈兴国的离去,对他的打击实是外人没法体会的。 正因如此,苏籍更不能轻易退缩,否则沈兴国临终的一切安排还有什么意义。沈兴国为他做了那么多,他总不能教他在九泉下失望。 “沈兄,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 “让我陪你痛快喝一场酒。” “哈哈哈,任何能同你做朋友的人,都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苏籍对于宇文信突然出现在神都自然有所猜测,既然不是因为天山派的事,那必然是为别的事。 京城最近局势混乱,又多出一个宇文信,只怕又会有一场好戏瞧。 只有足够了解宇文信,才能知道这人究竟有多出色的才能。 光看他能在草原上缔结出那样一只为自己效死力的军队,就知道这个人的能力有多可怕。 而且宇文信的作战指挥能力,也是苏籍亲眼目睹过的。 那真是天生的无敌统帅。 如果给宇文信十万精锐的晋军,苏籍相信宇文信当能横扫漠北。 仍是董家酒楼! 苏籍对这个酒楼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只是宇文信非要来。 他毕竟没来过京城,也听过董家酒楼。 不要僻静的雅间,而是选在热闹的大厅里。 近来要入冬,胡商渐多。 这是因为入冬时,胡商来中土采购,回去时,正好是二三月,那是南国的春季,却是草原最难捱的一段日子。 有足够物资的胡商回到草原上,包管能大赚一场。 举杯痛饮,宇文信和苏籍这一对朋友,引起外人注目。 有人已经认出苏籍是沈道子。 这位如今神都最出风头的人物。 董家酒楼的掌柜眼睛一刻都不敢离开苏籍,生怕闹出什么事端。 要知道现在苏籍是南康公主的禁脔,又在北镇抚司任职,连魏国公的爱女都对他另眼相待,若生出是非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董家酒楼。 这个千古名楼,近来已经受够了折腾,新掌柜可不想再有任何意外的事发生。 好在苏籍和宇文信只是喝酒,故而掌柜的担心终归没有发生。 在苏籍旁边的一桌是京兆府的人,着吏服,应是京兆府的属吏,也叫做廷掾。这种人都是不入品的,但在街巷属于横着走的一类人物。 毕竟衙门的官老爷再大,但干事的总是这批人,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就是这个意思。 而且自赤汉神朝以来,不乏有从小吏爬上高官的人,只不过近些年来高门壁垒严重,这样人物少了许多,但不代表没有。 何况往前数一千年,大多数高门的祖先也都是普通的吏,甚至只是赤脚的平民,甚至连赤汉神朝的开国高皇帝,也不过是乡野间的游侠儿罢了。 “大哥,听说夏大人叫你去查官银失窃的案子,你怎么不去?” 被叫大哥的吏提高声调回道:“我话放在这里,这夏海的京兆尹当不长了,我现在何苦去帮他查这案子。” “大哥说的是,只不过夏大人现在终归还是京兆尹,他的命令要是不听,怕有些不好。” “哼,我瞧这夏海的京兆尹五日就该到头了,我有什么好怕的。” 跟他的同桌的人便不好说什么。 那吏举起酒杯道:“兄弟们不要怕,我絮舜虽然只是个贼捕掾,但这些年为他夏海出生入死,干了不少事,就这么一件事,他还不至于为难我。” 宇文信对苏籍悄声道:“我瞧这家伙是想投靠你,才故意说这些话。” 苏籍微微一笑道:“走吧。” 宇文信一愣,又笑道:“好。” 两人一起出董家酒楼,掌柜的终于长出一口气,只是那贼捕掾絮舜失望不已,他都暗示成这样了,只要沈道子搭上一句话,自己立马就投诚过去。 可惜沈道子似乎没领会到他的意思啊。 絮舜在想自己是不是太含蓄了。 … … 再度走进天街,宇文信笑着向苏籍道: “我瞧那絮舜现在肯定想追出来得很,还一定在想,你怎么不搭理他。” “随他怎么想,反正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夏海真的会抓他?” “为什么不?夏海正愁抓不到人立威,他这是自己送上门。而且这家伙玩忽职守,夏海抓他有理有据。” “可他到底罪不至死。” “他若是死了,我也心安。” 宇文信沉思片刻,回道:“我明白了,夏海现在就是要故意犯个错,看天子如何处置他。” 第86章 道义 苏籍淡然一笑。 两人都明白,如果天子不严惩夏海,那么没有人可以动夏海,因为陛下心里还有夏海这个人。 若是天子无情,夏海也可以准备后事,倒是不用纠结了。 两人一起到洛水旁边。 良久后,宇文信道:“世人愚昧,如絮舜那样的人,实是数不胜数,他们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苏籍道:“不知道,没想过。” “我们终究不能做这样的人,沈兄,咱们共创一番大业吧。” 宇文信再度向苏籍发出邀请。草原上时,苏籍还十分狼狈,只是清微弃徒,还被夏宗追杀,那时宇文信处境远远好过苏籍。 可现在苏籍是南康公主眼前的红人,又神功盖世,还身在北镇抚司,前途无量。而宇文信明面上不过草原的一个叛将而已。两人身份的差距,已经调了个。 但宇文信仍是信心十足地对苏籍发出邀请,完全忽略了外在的处境。 苏籍没有如当初那样拒绝,而是沉吟片刻。 “能和宇文兄这样的人共同创业,说实话简直令人心动,可我终归只是享受人生的性子,实在没法陪宇文兄玩一场争霸天下的游戏。” “若你以为我宇文信只想争霸天下那就大错特错。” 宇文信抽出随身的马鞭,指着洛水对面,皇城外那块丰碑。 他道:“真正能泽披万世的功业是建立一个伟大的文明,无论是大晋也好,还是赤汉神朝更或者神夏,其实都处在同一个文明中。即使万世之后,我等声名俱灭,但文明定会长存。所以我想和你一同投身创造一个更伟大的文明的事业当中。” 如果是别人,当然会被宇文信这番自信感染。 可是苏籍暗叹:更伟大的文明啊,可惜他已经见过了。 那好吗? 确实不错,但如絮舜那样的人,仍旧不少。 他道:“宇文兄,看月亮吧。” 宇文信不由轻叹。 这天上月再好看,都比不上一个苏子思啊。 只是苏籍无意,他也不能强求。 一弯冷月,洒下清辉,静静铺在河面上。 宇文信和苏籍各自沉浸心思,想得入神。 … … 第二天一大早,絮舜忽然被一盆冷水浇醒。 他睁开眼睛,正想大骂,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带上枷锁镣铐。 自己面前的人是他的同僚。 “絮舜,我等奉夏大人的命令抓捕你,你老实认罪画押,不然兄弟只好给你招呼一下手段了。” 絮舜不由心颤,他久在公门,当然知道那些手段是什么。 所以对方给他什么罪状,他都来不及看就老实画押。 最后絮舜整个人都软下来,他心丧若死。 知道自己画押后有什么后果,可是不画押,他肯定生不如死,而且最后还得屈服,只能老老实实配合,少吃一番苦头。 而且现在已经入冬,他要问斩也得等明年秋后,只要熬下去,事情还会有转机。 说不准明年开春,天子来一场大赦,他也能顺理成章出去了。 只是絮舜想多了。 他休息了一会,便被蒙着面押出去。 有人轻轻在他耳边道:“夏大人说,看在多年的交情,借你人头一用。” 絮舜听后,不由死命挣扎,但于事无补。 最后絮舜被问斩在菜市口。 … … 夏家,因为办絮舜的案子,天子认为夏海量刑不当,所以决定将他免职。但夏家上下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还以为老爷会被抓入诏狱。 夏海更是一脸笑容。 家人不解其意,虽说免了牢狱之灾,但老爷也不必这么开心才是。 … … 听到夏海被免职的事,宇文信愁眉不展。 苏籍道:“你来京城是跟韩国公有关?” 宇文信饶是一贯知道苏籍聪明,但没想到他居然能看出来,他干脆不隐瞒,说道:“你怎么猜出来的。” “你带领大军出海,毗邻东夷和新罗,那离韩国公的势力很近。而且夏海被免职,这件事对韩国公是不利的。毕竟三大国公向来同气连枝,可这次韩国公怕是要被孤立。” “不错,夏海被免职,说明陛下对赵国公有所安抚。毕竟赵国公和何晏的交情莫逆,现在陛下将夏海革职,等于将尚书令一职给了何晏。赵国公和何晏若是知情识趣,就不会在韩国公的事情上形成对天子的阻力。” “夏海虽然丢了京兆尹这个官位,但这次也算是得了陛下的心。毕竟在现在这关头,陛下当然以对付韩国公为要务。官位丢了,随时可以起复,若是失了圣心,那么前途就没了。” “这位夏大人确实老辣,我都没想到这一层。” “毕竟我是他对头,不得不多想一点。” “只是天子一贯强硬,这次为何会有所妥协,我有点想不通。” “不要看我,我对陛下也不怎么了解。” 宇文信被苏籍道破此行目的后,更彻底放松下来。 他道:“既然咱们互知根底了,不若就这件事合作一二如何?” 苏籍道:“你打算怎么做?” “朝堂的事只要没到最后一步,都可以翻出波澜。” “你是要何晏把煮熟的鸭子飞掉?” “不错,唯有如此,才能让我有机会完成韩国公交代的事。” “其实你为何不跟大晋神朝合作,偏偏要同韩国公?” “我知道你觉得韩国公是以一隅敌全晋,终究要败,但这件事还有更深的内幕在里面。” “除非你告诉我,否则我实在难以理解。” “不告诉你是为你好,我拿你当朋友,所以不能害你。” 苏籍愈发好奇,他觉得宇文信隐瞒的事和范仲宣隐瞒的事是同一件事。 这不单单是源于直觉,而是苏籍察觉到,这可能和天子本身有关系。 只是天子太过可怕了,即使苏籍,也不愿多见天子几面。 苏籍道:“那你要我怎么帮你?” “南康公主。” “恕难从命。” “为什么?” “说实话,我不想利用公主。” “不是利用,而是合作。” “你代表韩国公是天子的对头,我让公主帮你,这不符合道义。” “我以为你是不拘小节的人。” “这是道义。” 第87章 烦恼即菩提 “那你该直接把我拿下。” “你帮我过我。” 沉默一会,苏籍又叹口气,说道:“我也只是普通人。” 宇文信当然明白苏籍的意思,他纵然被外界评价得是那样的超凡脱尘,实则普通人的烦恼是一样都少不了的。 “烦恼即菩提啊。”宇文信打了一句俏皮的机锋。 苏籍笑笑,又抬眸看向朝阳观外的云和雾。 常人瞧不见,他瞧得见,一股很强大的气如昙花一现。 得多强大的人才能如此可怕的气。 同苏籍一样有这种感应的人并不多。 “凭儿,你水撒了。”苏籍对弹箜篌的少女李凭说道。 即使武学初入门,也能做到提一桶水不撒,何况李凭。 苏籍心里有些奇怪。 “哦。” 李凭有些心不在焉地擦了擦裙裾。 “我出去一会。”随后她又道。 苏籍点点头。 宇文信等她出去后,凝声对苏籍道:“这姑娘有古怪。” 苏籍摆摆手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隐,如无必要,还是多给一些尊重比较好。” 宇文信洒然一笑道:“那是你的想法,我去看看。” 苏籍不语,宇文信化作一道影子消失在小院。 不过盏茶时光,宇文信回来,有些垂头丧气。 苏籍道:“怎么?” 宇文信道:“你应该猜得到我跟丢了人。” 苏籍道:“她的武功我没试过,所以能不能甩掉你,其实我也没有准确的判断。” “不用试了,我不如她。” 宇文信无奈地把右手袖子举了举,苏籍神目看过去,只见袖子破开一条口。 苏籍问道:“无形剑气?” 宇文信道:“不错,天下有名的无形剑气不下于十种,但能破我护身罡气的并不多,而剑气如此细微的就更少了,但偏偏我认不出她的武功来路。刚才那剑气要是刺入我神门穴,只怕我十天半个月都没法用右手。” 苏籍道:“若是生死相搏,你未必会输。” 宇文信洒然道:“的确如此。还有,现在我又确信了一件事。” “哦?” “古往今来的大成就者,身边总是能集聚各种各样的奇人异士,你不觉得你现在有点这架势么?” 苏籍不置可否道:“我只当你自卖自夸。” 忽然苏籍一蹙眉,又道:“你先回避一下。” “怎么?” “魏凌云来了。” 宇文信来京城,并没有和魏凌云通气,而且他现在和苏籍在一起,更不好解释。难道要说沈道子是苏籍? 所以宇文信很警觉地先离开。 其实他身负无相魔功,魏凌云倒也未必能认出他。只是他这个师妹确实厉害得紧,若是见面,说不定能被她揪出蛛丝马迹来。 “刚才有一名武学高手来过?” 魏凌云注目地面上的尘土。宇文信很小心,甚至抹去了自己的足迹,只是当掩盖一件线索时,必然会留下另一条线索。对于魏凌云这样的老公门而言,要洞察到,实在不难。 “嗯。”苏籍没做隐瞒。 魏凌云道:“你那位新认识的朋友么?” 苏籍反问道:“你监视我?” “现在京城不少人都盯着你好吧。” 苏籍点了点头,说道:“那这事就揭过去。” “喂,你这什么意思,你还回答我那人什么来历呢?” “不能说。” 苏籍懒得找借口,所以很干脆。 魏凌云道:“你以为我很想知道。” “说吧,你最近这么忙,总不至于有空来朝阳观找我闲聊,到底有什么事?” “何晏想请你一聚。” “不去。” “为什么?” “筵无好筵会无好会。” “我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你不去,怕是要得罪他。” “去了,他招揽我,我不答应,不还是得罪了,难道你要赔小心,说好话?” “哈哈,那就不是沈道子了。” “不过,你也不止这件事吧?” “我接下来要离京一趟。” “去哪?” “不要问。” 苏籍默然,他猜得到,定是跟天子有关。 如果是天山派的事,魏凌云大可直说,所以应该是天子交代的秘密任务。 “会跟此前那道气有关吗?”苏籍无由想到。 他随即暗哂,那道气才出现不久,怎么会和魏凌云要去做的事有关。 若是,那也太巧。 “你好生保重。”魏凌云又道。 苏籍道:“知道,我的武功比你高,你放心。” 魏凌云脸一黑! 苏籍似无所觉,捡起一根树枝,说道:“你偷学我的折梅手,我来检验一下,看你有没有推陈出新。” 魏凌云道:“你不要欺人太甚,什么偷学,顶多叫借鉴好吧。” 她说话间,袖子一展,嫩玉般的柔荑好似白云一样向苏籍飘过去。 看似轻飘飘无力,实则杀机重重。 苏籍的树枝轻轻一提,仿佛十分无力。 偏偏魏凌云心惊不已,她原本攻势也如白云一样绵绵不绝,见到苏籍的树枝后,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在她眼中,苏籍的树枝像是毒蛇张开口一样,十分瘆人。 苏籍手腕一抖,空中的气流发生细微的变化。 魏凌云感觉身子被一股气流裹挟,不由微微错身。 就这一点变化,苏籍的树枝便做利剑一样刺向她腰部。 一旦真力使足,她少说都是个半身不遂。 生死之间,哪有太多思考。 魏凌云全凭本能,硬生生跳起来,足尖凌空朝树枝尖端踢去。她这一脚饱含真力,实在难以化解。 但这又不是手上的功夫了。 苏籍不慌不忙,另一只手使出一招擒拿手,在间不容发之际,硬生生抓住魏凌云的小脚。 魏凌云老脸一红。 苏籍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神力到处,竟将魏凌云鞋子震碎。 魏凌云忙脱开,一只脚赤着落在地上。 她道:“不打了。” 苏籍道:“折梅手太繁复,你练不到火候,破绽太多,你学这套武功吧,是我最近琢磨出来的,也挺适合你。” 他将树枝丢掉,左手由右腕下向前伸出,右拳变掌,两手手心逐渐翻转向上并慢慢分开回收;同时身体后坐,左脚尖翘起,身体重心移至右腿;目视前方。随后两手在胸前翻掌,向下经腹前再向上、向前推出,腕部与肩平,手心向前;同时左腿前弓成左弓步;仍旧目视前方。 这一式使出来,韵味无穷。 魏凌云见识匪浅,看得出这武功深谙道家至理。 “好厉害的武学。” 她天分极高,看一遍就记牢了。照着做了一遍,才感觉到苏籍这一招的妙谛。她只觉周身元气滚滚汇聚在胸前,凝而不散,而且天地元气本来杂乱无章,被她这一集聚后,变得平缓厚实。 此招一出,竟有种自身无懈可击的感觉。 只是未曾通幽,便能沟通天地元气,实在难以想象。 似乎天下间也就先天气功有这种特征。 她看了看苏籍,心道:“他真是苏籍?” 尽管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去猜苏籍来历,可她总忍不住。 苏籍叹了口气。 魏凌云不解其意,然后小院出现一声爆响。 “沈道子!!” 尘烟弥漫,良久才散开。 魏凌云满头尘土,衣衫破烂,春光乍泄。 那元气虽然被她收束,可一旦杂念纷生,就又会暴动,所以魏凌云直接被元气炸了一回。 要不是她武功极高,而且从小服用无数天材地宝,早已经是钢筋铁骨,这一下直接就得在家里躺个好几天。 苏籍轻咳一声,说道:“如是别愣着,快去给魏大人找一身衣服。” 苏如是听到爆炸声出来,看得一呆。 直到苏籍提醒,才惊觉。 魏凌云狠狠盯苏籍一眼,说道:“难道你要当着你面换衣服?” 苏如是掩嘴一笑,说道:“魏大人跟我进来吧。” 魏凌云这才哼了一声,再随苏如是去换衣服。 苏籍瞧着她的背影,心想,最好不要用到教她的这一招。 第88章 我寄人间雪满头 魏凌云离开京城去执行天子交待的秘密任务,北镇抚司暂由赵子行执掌。在南康公主府的帮助下,苏如是和李凭成了京城最当红的伶人,每一次登台,都能获得大笔钱财,更无人找她们麻烦。 苏如是和李凭都把大部分钱交给公主,请公主府出面去救济难民。而苏籍亦早已拟好章程,将如何救济安排得井井有条,教人惊叹的是,苏籍安置灾民的手段和夏海此前做下的准备可谓交相呼应。 有公主牵头,出资出力,其他权贵也多少效仿了一番,再加上夏海去任前留下的布置,竟将京畿这场本要酝酿成大动乱的灾变,渐渐压下来。 虽说这个寒冬还会死不少人,但总归能粉饰太平了。 大事小事都不用苏籍出面,所以他乐得悠闲,只是宇文信却不得不多方奔走,但局面没有朝韩国公有利的方向发展。 朝廷腾出手,势必要镇压韩国公。 不过苏籍猜测韩国公必然有其他后手,宇文信最多是闲子。但宇文信得为此事全力以赴,否则他很难得到韩国公的支持,从而失去逐鹿草原的资本。 对于此事,苏籍爱莫能助,南康帮了他许多,苏籍至多做到两不相帮。 … … 苏如是搬出公主府,她同李凭一起住朝阳观,兴许是公主觉得苏籍需要有丫鬟照顾,所以乐见其成。 近来沈力都是隔三差五往朝阳观来送粮食和蔬菜,都是贡品。苏管带还没回来,两个小姑娘也在祖父祖母家里,沈力却不显得寂寞,因为他和青提很合得来。 沈力有不少出海的趣闻,兼之随苏籍读书认字,口才也变好,他跟青提讲海外的事,青提听得很入神。 苏籍看见过青提听沈力说海外事物的眼神。 他肯定在想,普天之下并非全是晋土。小小的孩童已经开始明白,大晋再好,非是他久留之地。 苏籍没有就这件事对自己的小徒弟进行教导,一如老头子没有阻止他成为一个罗浮废人一样。毕竟鸟儿长了翅膀,总是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也有自己的承担。 平淡如水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十月初三。 初冬。 娇嫩的名媛贵妇们,早已披上狐裘。虽说苏籍不怕冷,南康也叫人送来大氅。南康在这一点上跟天子很像,喜欢一个人,绝不掩饰,定要给他最好的。 大约天家的龙女,也不需要如寻常姑娘那样羞羞答答。 苏籍甚至觉得自己只要开口,就能从青提的先生变成青提的继父。 成为驸马,好似也不错。 只是他不愿意。 南康似乎知道苏籍是勉强不得的,所以从没提过这些。 “你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能得到公主的垂青么,你看那洛水两岸酒肆里的太学生们,写下万言书,也只是希望能得南康公主那样的贵人们瞧一瞧。”宇文信朝苏籍笑道。 苏籍道:“你也羡慕?” 宇文信道:“当然,你可不知道我最近有多累,而且一事无成。” 苏籍道:“所以你对我有怨气?” 宇文信道:“说没有是假的,我本想挑动夏海和何晏狗咬狗,但事情并不简单,而且夏海许久没有动静,跟你也有关系。” “哦?” 宇文信道:“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你救助灾民这件事着实打到了夏海的软肋上,若是没你插手,夏海此时恐怕已经起复了。” 这话听来奇怪,实则有其脉理。 这场灾变平息,本该大半是夏海的功劳,可苏籍横插一手,自然将夏海的功劳分薄,如此一来,夏海要想起复,还得多费周章。 偏偏苏籍此事又光明正大,还是请南康公主府出面,夏海纵使一开始就明白,也没办法阻止的。 苏籍道:“我只想多活些人,没想那么多。” 宇文信道:“实话?” “你以为呢。” 宇文信叹息一声,说道:“我倒情愿你有这么深的心机。” 苏籍淡淡道:“其实你不是只有韩国公一条路子可以走。” 宇文信道:“你还有别的好建议给我?” 苏籍道:“海洋的辽阔不下于陆地,一样有金山银山可以挖掘作为你逐鹿草原的本钱,你可知道为何大晋神朝在世家豪强众多、土地兼并严重的情况下,仍能将帝国维系下去?” 宇文信道:“海关商贸?” 苏籍道:“不错,大晋神朝的太祖极有先见之明。他定下了同赤汉神朝经营西域截然不同的调子,主张开辟海路,将晋国的丝绸茶叶瓷器源源不断输送出去,换回来海外诸国的金山银山,这条财路始终掌握在朝廷手上,就连南康这样的天家龙女,都只能分一杯羹而已,饶是如此,南康公主府有多豪富,你也该明白。” “只是你要我从大晋神朝的虎口夺食,哪有那么容易?” 苏籍道:“若跟南康合作,犹如何呢?” 宇文信沉思片刻,说道:“这确实是一条路子。” 因为苏籍,这件事确实有成功的可能。 他接着又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虽然是继父,还挺称职的。” 苏籍一掌拍过去,宇文信受不住巨力,跌进河水里。 这家伙也不着恼,只是一阵笑,然后跳上一只河舟,抢了船桨,飘摇离去。 随着宇文信离开,天空渐渐飘起细雪。 冬季的第一场雪,就这样不期而至。 城门即将关闭,一老一少在关门的尾声中走进天街,老人须发如雪,少年沉默如冰。两个人都身量高大,是异族人。 老者抬头,往南方看去。 又轻轻拂去头上的雪花,只是拂不去满头白发。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呵呵。”异族的老者说出字正腔圆的官话。 若是苏籍在这里,便会发觉,老者说话的腔调和李凭如出一辙。 少年依旧不言不语,但过往的行人忍不住向他注目,而且多是女人的注视。他一张娃娃脸,长得很好看,又高,京城风气又远比外地开放,引起这样的动静,实在正常。 所以少年将背上的匣子取出,找出两个斗笠。 匣子很长,立下来,几乎接近少年的高度,却不知道里面还装了什么。 老人拒绝了少年递过来的斗笠。 少年于是只自己带上,又把多的一只斗笠放回去。 “大神官想吃什么?”老者向少年问道。 “阳春面。” 少年的声音跟老人不一样,同许多西域人学中原话的腔调很像。 老人笑道:“为何。” 少年道:“因为你已经注定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所以吃碗阳春面,好歹有些春意。” 老人道:“难为你还记得,我最喜欢春天。” “我也喜欢。” 老人笑了笑,说道:“你不说我都忘了,神殿只有冬夏,没有春秋。” 对于很少经历过的美丽事物,是人都向往。 两个异族人,去了一家小面馆。 这是整个神都最地道的一家做阳春面的面馆,即使是神都本地人许多都不清楚,偏偏少年和老者就找到了。 阳春面传自江南,其实这面叫阳春面还有一种说法。这面在江南,无论城内城外,都只卖十文钱一碗。 而十月又叫做小阳春。 更巧的是,如今正是十月。 葱花也只有十粒,清亮的汤水,仿佛会发光的一团面条,给人以无限的食欲。 做好一碗面其实不容易,但数十年都做一碗面,那再难的事,都简单了。 以少年挑剔的味蕾,也找不出这碗面的缺点。 他吃得很满意。 “老板结账。” 少年拿出一摞铜钱,正好二十文,轻轻摊开。 敦厚朴实的老板走过来,将铜钱收进袋子里,说道:“谢谢老板惠顾。” 老人在一旁道:“你是江南人去太白峰学艺的吧。” 老板道:“老人家说笑了,我没去过什么太白峰。” 老人取下一枚玉扳指,说道:“认不认得?” 老板神色一变道:“弟子孙不器拜见太上长老。” 原来老人的玉扳指是太白门辈分最高的长老才有资格戴的,太白门是五大剑派之一。 只是孙不器在太白门学艺时,从来没有见过这位长老。 孙不器又小心翼翼道:“敢问长老姓名?” “应无峰。” 孙不器摇摇头道:“没听过。” 老人道:“你今年多大了?” “快五十了。” “难怪你没听过我,我离开太白峰时,你还没出生。” “你老人家这些年一直没回过太白峰?” “我被关了一甲子,怎么回去。” 老人淡淡道。 孙不器愤怒道:“谁干的?” 老人指着少年道:“他师祖,他师父和他轮流看守了我六十年。” 孙不器几乎要动手。 老人按住他的肩膀,说道:“我自愿的。” 孙不器道:“为何?” 老人道:“我不是中土人,但崇敬中土文化,所以少年时就来晋国,后来得我师父赏识,拜入太白门。其实五大剑派,也只有太白门和天山剑派不会歧视我们这些异族。我天分很高,太白门的剑法我用了十年就大成,并超越我师父。但我师父担心我年轻气盛,会为太白门招来灾祸,所以不许我透露我的出身。我谨记师父的话,没有透露自己的来历,更自创剑法。没有用太白门的剑法,我的武功自然有打折扣,但也能和中原群雄争锋,如此我在中原游历三五年后,便得了一个称号。” 孙不器道:“什么称号?” 老人道:“剑魔。” 孙不器的钱袋子掉落在地上,铜钱撒了一地。 第89章 为了这人世间 老人笑道:“别怕,我不杀自家人。” “走吧。”少年抽出一条白色的丝巾擦擦嘴。 复又带上斗笠,老人跟进风雪里。 “用得着这么急吗?” “回忆教人心软,心软杀气就会减弱。你虽然注定要死,但也不能教你剑气减弱半分。” “我也只落得这点好了。” 少年驻足,回首。 湛蓝色的眼珠透着泉水般的澄净,依旧斗笠,也盖不住他眼中的辉。 他认真道:“为了这人世间。” 老人轻叹一声,道:“我要好好看这洛京城。” 少年默默点头。 本该如此的。 老人是太白峰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剑客,更是星空之下最顶尖的武者。神殿能困住他,仅是因为他自愿而已。 他是剑魔,魔不但是称号,更是事实。 他在人世间留下过太多罪孽,早已当死。 但上上代的神殿大神官在他主动去神殿领死时,没有要他的命,而是用神辉净化他的罪孽,用精神镇压他的魔性,本当还能再活一甲子的上上代大神官于二十年前逝去,继任的大神官还未到大神官应有的修为便开始继续看守老人,代替上上任大神官的职责,如此也只撑住了十五年。 于是创造了神殿的一个历史记录。五年前,少年以十三岁之龄继任为神殿大神官,五年后,老人的魔性终于转为神性。 而如今少年更是练成了神殿最强大的神术——阿喀琉斯之踵。 从能力上,他或许已经是神殿历代最强大神官。 但他还没有创造属于他自己的历史。 他来大晋神都,亦是来赴死的。 老人没有沿着天街走,虽然天街是洛京的中轴,整个京城最主要的建筑都分布在天街这条线上。 但老人并没有提起丝毫兴趣。 雪越来越大,好似鹅毛,落在青瓦红墙上,落在枯败的树枝上,落在青石街面上,落在草地上,落在苏籍的发梢上被震开。 他正在回朝阳观的路上,无意中瞥了一眼。 那是一老一少。 在京城多的是一老一少,甚至不乏异族人,但少年背着的匣子总叫人有点眼熟。 他沉思间,老人和少年已经走远。 忽然,他想起了那个匣子。 那是很久以前,老头子同他喝茶闲聊。他问这世界有什么兵器是值得老头子在意的。 老头子沉思后说过,一把剑,一个匣子。 剑,他知道,那是剑魔的剑。 至于匣子是什么,他问过,老头子便补了一句,那匣子未必算兵器。 不算兵器的匣子,为何会让老头子在意呢? 这勾起苏籍的好奇心。 他在罗浮的藏书阁翻阅,试图寻找那匣子的信息,终于给他找到只言片语。 “潘多拉。” 于是那之后他就明白了,那盒子藏着的是灾难,不能轻易打开。 这盒子被收藏在西方神殿里,由历代的大神官亲自掌管。 旁人不许触碰。 苏籍不由觉得自己想多了,西方神殿的大神官等于是罗浮清微的掌教,怎么会是一个少年。 他不信那少年是驻颜有术,因为凭他的先天气功感应,那少年确实是少年,身体的成熟度和气息不会骗人,除非他也练了跟苏籍一样的武功。 少年若不是大神官,那匣子也不会是潘多拉。 苏籍如此想着。 何况他更知道,西方神殿的神官和神甫修炼的是神术,修为都在精神上,不似东方武者练内家气功,所以寿命不会比常人长太多,只是多能寿终正寝而已,年纪大了照样会须发皆白,牙齿尽落。 遇见老人和少年只是一个小插曲,苏籍没有挂在心上。 当他回到朝阳观后,并不知道老人和少年就在离朝阳观不远的地方。 “这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少年问老人。 老人眼睛好似宁静的湖水泛起一丝波澜,他微笑道:“那是一把绝世剑胎。” “哦,你想找他做你的传人?” “不急,再观察观察。” “你别忘了,你的剑法会使人入魔。” “在这些年来我已经想明白我的剑法为何会让人入魔,因为我们皆有魔性,教人入魔的不是剑法,而是魔性。” “人皆有魔性、神性、佛性,因为那是本性,你认为他没有本性?” “错了,神魔佛都是后天之性,而不是先天本性。” “怎么说?” 少年虽然是最强大的大神官,终归不是最智慧的大神官。智慧和聪明不一样,聪明可以与生俱来,智慧更需要经历和沉淀。 他若还有弱点,那就是年轻。 “我认为我们先天而来的那一点灵魂本源是超越这世间的,来到这世间之后才沾染了一些其他东西于是就有了神性、佛性、魔性。在道经上就有一个说法——祖性。” “你认为那一点灵魂本源就是道门说的祖性?” “是道家而不是道门。” “两者有什么区别?” “道家是一种思想,道门只是门派,如佛门其实也是道家的支流,其本来面目同道家思想的源流轩辕圣帝等诸多上古神圣脱不开关系,自神夏以来才渐有道门佛门的说法。我认为祖性才是真正的先天本性,不受后天干扰。实际上,人世间有两门武功走的就是这条路,那就是分别由清微教和大禅寺各自掌握的一门先天气功。” “据说这两门武功只有极为特殊的人才能修行。” “不,先天气功其实人人可修行,只是要想有所成就,便得特别的人来。内心越纯,修行先天气功便越顺利,若是杂念多,反而容易走火入魔,或者止步不前。” “难怪清微教和大禅寺都提倡清心寡欲,倒有这个讲究,这跟我们神殿的苦行有异曲同工之妙。” “其实神殿的苦行何尝不是从佛门的苦行僧修炼之道借鉴而来。” “好吧,到此打住。” 世间宗教从一开始就少不了各自借鉴。 少年大抵明白了老人的意思,那个人应是欲望较少的一类人,如此入魔的概率自然比旁人低许多。 无欲则刚的道理,天下各处都有。 第90章 我死后,剑识归他 至于老人说的祖性,少年只当趣谈。 天下修行的道路各自不同,没有对错之分,只看谁走得更远而已。 一念及此,他心生惆怅。 因为他的路已经到尽头。 他不后悔。 接下来数日,老人将洛京逛遍,他还不着急行动,又去了慈源寺。山深见古寺则清宁,闹市入禅寺,却不是少年所欣喜的,何况他也不信佛。 少年没去慈源寺,而是继续在城中闲逛。 一道清冽的琴声吸引了他。 河岸边上挤满了人,一座画舫传来幽幽琴声。 少年目力所及,看到两女一男。 男子正是那日所见的男子,一女歌声袅袅,一女弹竖琴。 竖琴是箜篌,本是天佛国产物。天佛国在大晋之西,神殿在天佛国之西。 少年是认得箜篌的。 他自来听过箜篌之音,却没有见有人弹得跟这女子一样好。 苏籍的目光越过湖面,看到拥挤的人群背后,一白衣少年孑然而立。 金发白衣娃娃脸以及背上一口近乎常人身高的匣子。 “又是他。” 苏籍没曾想,在偌大神都,数日内他又遇上这个少年。 少年的目光也对上了苏籍,报以微笑。 苏籍从没见过这样温暖的眼神,使他有种泡在温暖泉水的感觉。 他向来风采照人,但这少年绝不逊色他的真身。 他可是道门玉树啊。 苏籍心想,这少年若是继续在京城呆下去,不知多少良家会为他彻夜不寐。 “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 随着苏如是歌声停歇,船只远去。 京城多年无兵事,但画舫远去,也随着歌声留下苍凉。 少年也是会吹胡笳的,更有感慨。 他没有追上画舫,转身走入人群里。 … … 雪晴,天上月明。 老人在慈源寺内,大雄宝殿里同慈源寺的住持,当今大禅寺第二号人物广化神僧坐而论道。 广化合十道:“施主,一切都有天数,我败给你是天数,你失败也是天数,可叹,可叹。” 老人微笑道:“小和尚还有成败得失啊。” 他起身远去,身后大雄宝殿的佛头缓缓落下。 广化回首一望,寂然无语,只心道: “他连佛头都敢割下,何况天子之头。” 老人出来后,正遇见少年。 少年道:“你割佛头,是要斩神佛之性,再入魔?” “我不入魔,怎么有希望?”老人负手悠悠道。 少年默然,一甲子功夫才换得老人魔性褪去,而今为了做这件事,老人又得入魔。三代人的心血,似乎在此刻付诸东流。 “那个人叫沈道子。” “我知道。” “你今夜入魔,就不打算培养他了?” “我死后,剑识归他。” … … 朝阳观内。 苏籍心觉异样,走出还有点青绿庭院,外面的街道早已草木凋零。苏籍四处张望一眼,忽地往西方看去,一股气息如狼烟的剑气冲天而起,最终往立在皇城外的巨大丰碑而去。 同时皇城深处有一股橙黄的龙形气息自皇城深处张牙舞爪出来,往那股狼烟扑杀过去。 这两股气息寻常人都是见不到的。 他进入通幽后,同常人大为不同,才能体会。 两股气息的争斗对他实在有莫大的吸引,苏籍犹豫一下,还是想靠近去看看。 洛水在脚下,天津桥在正前方,苏籍在董家酒楼一株千年老槐树上看着洛水对岸的气息争斗。 这恐怕是坐照级数高手的斗争,操纵天地无形之气,隔空杀人。 寻常人最多察觉到有风起云涌罢了。 天空的云变得深邃,有黑云压城之感,大风起兮尘飞扬。 两股气息斗争也进入白热化。 苏籍隐约感受到,那股精气狼烟是不敌真龙气息的。 龙形气息厚重,哪怕任由狼烟剑气冲击也丝毫无损。若他是那股狼烟,怕是早已退走。 偏偏那狼烟勇悍,就是不退,气息充满决绝和凶悍。 同时周围还有别的强大存在出现,虽然数量稀少,但每一个都给苏籍极度危险的感觉。 “神庭的人?”苏籍心道。 他在京城这么久,说实话还是第一次疑似遇到神庭的人。 毕竟一旦位列仙籍,便等于超脱凡尘俗世,自然会减少露面。如范仲宣这种有实力,但不入仙籍,反倒是投身朝堂的武者,终归少之又少。 若是以往,苏籍自然会好生注意周围的高手,但此刻他心念一闪而过,注意力又放在于丰碑上争斗的两股气息上。 狼烟勇悍绝伦,终归不及龙气浩大,逐渐落在下风。 只是狼烟死战不退,多少让龙气不能以碾压之势,将狼烟击溃。 虽然没有任何实体,或者拳掌相交的真实感,但苏籍体会到了更多,那是不同的世界。 迈入通幽境可以说已经是江湖第一流人物,可两股气息代表的存在和通幽境高手是处在不同世界的。 甚至可以说是凌驾于众生之上。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本是个形容人极有权势的词语,可苏籍意识到,两股气息所代表的存在真可能做到这一点。 如此看来,关于汉末三仙的种种传说,有些事,从前他认为有所夸大,现在看来,未必是这样。 苏籍暗自心想,老头子绝对不会在狼烟之下,这样恐怖的实力,真的会敌不过岁月吗? “阳神啊!” 苏籍回忆起之前老头子用阳神重击上官伯仲兄弟,那种如有实质感觉,更胜过狼烟。 比起龙气,似乎也毫不逊色。 这或许代表着超越生死的力量。 即使苏籍作为死过一次的人,本身不是那么在意生死,但对于这种力量,依旧有作为生命与生俱来的本能好奇。 伴随一声低昂的龙吟,风雷大作。 苏籍凝眉。 他明显感觉到伴随这一声龙吟,似乎整个洛水都开始沸腾起来,他的身子竟有种不由自主想要下跪顶礼膜拜的冲动。 同这一声龙吟相比,夏宗的龙神决简直不算什么,或许只能算得上一粒尘埃。 苏籍用意志驱使自己的身体,没有下跪臣服,只是他也承受着好似整座龙门山压在头顶的压力。 他此时并不清楚,周围的那些跟他一样的强大存在都手持玉笏恭敬跪下。 而神都城中的百姓们,对此却一无所觉。 第91章 阿喀琉斯之踵 顶多会觉得天色更暗沉了,令人难受。 狼烟似乎只能做最后垂死的挣扎。 而苏籍也不比狼烟的处境好多少,他不肯臣服,那股压力就越来越大。因此他身上的先天真气,不间断地开始爆发,身体传出爆竹豆的响声。 苏籍从没有想过,他会被无形的压力给弄得这样狼狈。 这压力也不是刻意针对他的。 苏籍现在没有闲暇想这个,否则只会更加惭愧。 他并非有志于无敌于天下,做一个勇攀武道最高峰的武者,但若是和人实力差距太大,也会羞惭的。 狼烟仿佛被下进油锅的鱼,开始躁动得厉害,到处蹦,到后面动静渐小。 结果难道已经注定? 苏籍意识渐渐模糊,却又不自觉冒出一个杂念。 一道石破天惊的呼啸,让苏籍变得再次精神起来。他好似冲破了一道屏障,体内的先天真气从各个细微的经脉里泉涌出来。 他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身体里除了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外的这些细微经脉里,还蕴藏着如此巨量的先天真气。 如溪流汇聚成江河,这些先天真气出现,汇聚在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这些主干道上,又很快沉入膻中,成一片汪洋。 值得一提,先天气功的气海不在常人习武的下丹田,而是在膻中。 啸声打破的不单是苏籍的桎梏,还有狼烟陷入的死局。 龙气带来的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消散了,天上的乌云也好似破开一道缝隙,若有一道曦光将要洒下来。 此时,在龙门山之巅,身着白衣的少年大神官举起手中比他身子矮不了多少的铁弓。布满粗茧的拇指扣开弓弦,森冷的箭头指向中轴大道,即将顺着天街射向丰碑之上的龙气。 弓弦之后的娃娃脸同手指的老茧充满鲜明的对比感。 而他还长着一头波浪式的金色长发,以及比江南女子还要洁白的肤色,仿佛大理石。 深邃的眼眶藏着宝石蓝的眼眸,透着一股仁慈。 给人以错综复杂到极点的感觉。 如果用西方神殿的形容词,那就是忽而天堂忽而地狱,总之不是在人间。 弓弦声响起,没有琴声的惊天动地,却好似代表死亡的乐章,是一声轻吟,一声咏叹。 箭尾划出流星一样的尾巴,箭矢违反自然规律,笔直地射向丰碑上的龙气! 石破天惊! 当箭矢撞击到龙气身上时,苏籍脑海里冒出这个词语。 这一箭是如此的壮烈,甚至于壮美。 事到如今,苏籍自然意识到龙气代表着天子。 这是一场针对天子的刺杀行动,甚至都不是刺杀,而是光明正大。这事件还发生在神都城内,更是教人不可思议和难以理解。 “难道天子正处在某个重要的修行关口?” 苏籍从龙气中感受到一丝愤怒。 同时此前模糊的猜测,到现在变得清晰起来。 若真如范仲宣和李守诚暗示的那样,地震绝非偶然,那么这是否和天子有关。虽说自古以来都有天人感应的说法,将自然灾害和天子的威德联系起来,但苏籍并不相信。许多读书人也不信,虽然他们是这一套说法的支持者和推行者。 因为皇权需要神权的制约。 但这一刻,苏籍意识到,天象地理是可以受人掌控的。 至少可以被人为因素影响到。 “天子难道在做一件会引起众怒的事。” 联想到之前的种种细节,苏籍意识到,有许多人对当今天子不满了,定胡候的事只是一个开端,而非结束。 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么对于天下百姓而言,绝对是一场深重的灾难。 他的猜测很可能是事实,因为如此也能同阴曹地府受天意刺杀天子的事对应起来。 天意要杀天子,或许不是无稽之谈。 箭矢出击的时间恰到好处,而且是连珠箭。 落日箭法! 苏籍惊叹,连珠箭一共有九支,那是传自神夏的落日箭法,他以为早已失传。 更恐怖的是箭矢竟完美地找到了龙气薄弱处。 苏籍根本不知道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那位神箭手是如何找到并且精准打击到龙气最薄弱的地方。 龙气纵有弱点,也不会一成不变,该当是流动的。 因为武学到了高深处是对自身的弱点洞悉无疑的,实在没法弥补,也能将弱点隐藏,随时变化位置,不给人轻易找到的机会。 但苏籍对西方神殿并不了解,他只知道那个盒子——“潘多拉”代表灾难,却不知道盒子里面放有阿喀琉斯之踵这门神术。 在西方的神话里阿喀琉斯,是凡人珀琉斯和美貌仙女忒提斯的宝贝儿子。忒提斯为了让儿子炼成类似金钟罩一类的武功,在他刚出生时就将其倒提着浸进冥河,遗憾的是,阿喀琉斯被母亲捏住的脚后跟却不慎露在水外,全身留下了惟一一处“死穴”。后来,阿喀琉斯被人以一箭射中了脚踝而死去。所以西方人常以“阿喀琉斯之踵”譬喻这样一个道理:即使是再强大的英雄,他也有致命的死穴或软肋。 阿喀琉斯之踵这门神术就蕴藏着这样的道理。 再强大的人物在这门神术面前,都会暴露死穴。 只是如果没有狼烟的纠缠,还没等少年用出这门举世无双的神术,便已经会被龙气隔着数十里诛杀。 毕竟神官的强大在精神,不在于肉体。 当少年决意要破灭龙气时,他是无暇顾及自身的。 龙气发出分不清是愤怒还是痛苦的咆哮,无可否认的是,一直高高在上,睥睨万物的龙气终也有了凡人的情绪。 当第九支箭矢彻底没入龙气中时,天空中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 苏籍脑海响起《十月之交》这首诗。 范仲宣当时念的这首诗他以为是讽刺天子,可现在看来,更像是一种预言,而今也正是十月之交。 或许这场惊天动地的刺杀行动在许久前已经拉开序幕。 究竟有多少人参与其中呢? 苏籍感觉自己很难想象。 毕竟胆敢刺杀天子需要的不只是勇气,还得有强大至极的势力在背后支持。 他现在虽然很厉害,却也清楚,如今这层次的战斗根本不是他能参与的。 纵有位列仙籍的实力又如何,比起龙气和狼烟,他实在差太远了。 第92章 八索 皇城内庭,在皇城外风起云涌的时刻,内庭却安静得吓人。 总管白太监此刻穿白鱼服,撑着一把黑伞走出屋子,面前有两个人。一个是钦天监李守诚,另一个是赵子行。 “我去杀个人,你们两随我去抬尸体吧。”白太监淡淡说了两句。 他撑着伞,在这天气出门,语气又是这样平淡,好似晚饭后出门去散步一样。 赵子行道:“总管要杀谁?” 白太监道:“大神官。” 世间纵有千千万万个大神官,但从白太监嘴里说出来的也只有一个。 何况只有西方神殿才有大神官。 对于西方诸国而言,大神官便等于是神夏时的尹,有时候强势一点,甚至可以决定教皇的更替。 虽说教皇才是神殿名义上的第一人。 但西方诸国有句谚语,教皇代表主统治一切,而神殿归大神官管。 而教皇就住在神殿里。 听白太监的口气,这位大神官竟不远多少万里来到了京城。 白太监竟要去杀他。 赵子行心头有淡淡的凉意。 他常年身具要职,对于神殿大神官多少是了解的。虽说神殿的修行体系和武道修行截然不同,可武力上还是有对比参照的。 正常而言,神殿大神官的实力要高于清微五子,比清微的掌教弱不了多少。 当然,上代掌教天阳子是清微教立教以来最大的意外,这位掌教到底有多强,即使是他的亲传弟子们都不清楚。 反正天阳子很可能是清微历代最强掌教就是了。即使是这位大晋有史以来最强势的天子,对于天阳子也是客客气气的。 有人常说天子是大晋的太阳,而天阳子可能就是教人看不见太阳的乌云。 即使天阳子似乎从未做过不利于天子的事,但他终归有这个能力。 自从天阳子去后,天子普照天下,再无阴霾。 但这天下终归只是大晋的天下。 大晋之外,还有许多连过去神夏和赤汉都未曾统治的地方。 “大神官啊,那可能是晋土之外最强者,白太监真能杀他?”赵子行有些难以相信。 纵使白太监深不可测,但他要去杀的人毕竟是大神官。 … … 丰碑之上有九十九道雷霆降下,整个京城都为之颤动。 丰碑本是铜制,对于雷霆有巨大的吸引力,可见整个丰碑雷电烂漫,似有无数银蛇缠绕飞舞。 一位白袍老者持着一柄近乎透明的剑往皇城内部走去,许多禁军都看到他,老者不断靠近皇城的大门,无数弓箭往他身上招呼。 只是他身体仿佛透明一样,弓箭直接穿过他身体过去。 上千带甲控弦之士竟只能眼睁睁看他进入皇城。 皇城内禁军拔剑,老者只一招手,无数利剑冲天而起,转成漩涡。 利剑为兵,竟做了老者的前驱。 “万剑归流!” 有人皇城深处的人惊呼。 数十名道士僧侣或拿刀拿棍拿枪,挑落利剑,身上发出爆竹豆般的劲气响声,无不表明他们至少有上甲子的深湛内功在身。 这些放在江湖上都是一等一的奇人异士,而今都面色凝重看向老者。 “剑魔。” 他们都不约而同回想起这个名字。 “剑魔一生,只输天阳。” 这不是讽刺,而是最高的赞誉。 无论是谁若只能输给那位掌教,便说一句横行天下,也无人敢反驳。 对于这些高手而言,剑魔早已是遥远的传说。 但万剑归流一出,任谁都明白,这是传说降临了。 剑魔以如此声势出现,目标不言而喻。 这些百战余生的高手额头都渗透出细密的冷汗,他们知道自己不能退,可以战死,决不能退。 因为一退后,整个师门都会受到牵连。 他们不是五大剑派,也不是清微大禅,天子一念之间,就可以将他们破山伐庙,绝灭血食。 “嗷呜。” 一声狼啸,将那些被打落的利剑再度激起。 一道道利剑,以比箭矢还要惊人的速度强行往前方射去。 转眼间数十名江湖一流的高手便遍体鳞伤。 万剑跌落尘土,老者从容再入一道门。 他离皇宫深处,皇帝所在的明堂更近了。 天子坐明堂,脸色平淡至极。 外有重甲之军士,内有勇武之内监。 有宦官担心道:“陛下要不先回寝宫休息。” 天子淡然道:“朕要亲眼看着他死在宫外。” 这位大晋最强势的天子,神威如狱,明堂内外,无不万分凝重。 … … 越过了禁宫高手,老人步履有些艰难。 唯独他手上那柄透明的剑,变得越发明净。 他已入魔甚深,手持屠刀,不惧明王之怒。放下屠刀,他已经是佛,手持屠刀,他是万劫不复之魔王。 他成佛只救得了自己,他成魔未必能救众生,但他自己却定要受沉沦了。 无数重甲之士,在他眼前密密麻麻出现,老人放眼看过去,几乎没有空隙。连脚步声都似潮水涌来,即使前面是一座山头,这些重甲军人也能将其踏平。 为天子一句话,教他们搬山填海,都没有一人会皱眉头。 可没有任何一名军士知道,老人是来救他们的。 杀一人救苍生,纵使再多的罪孽,都该还了吧。 老人想要微笑,但面色森冷,好似地狱走出来的恐怖大魔王。 无数军用弩箭破空射向老人。 老人身子倏地一下虚化,好似一道看不见的影子。 连他身前透明的剑都消失了。 空气出现一阵剧烈的波荡。 原本密不透风的方阵也被活生生撕开一条口子。 如同有人用一剑斩破大河的口子。 数十名身高力大的内宦想要将宫门关闭,他们接近成功,可到大门只剩一道缝隙时,轰然破碎。 数十名内宦血肉横飞。 老人的身形出现在天子御座之下。 不足十丈。 离君王十丈,人可敌国! “你今天教朕意外了三次。” 天子淡然道。 老人没有急着向天子发出致命一击。 他发现自己虽然入魔,但天子更像魔中之魔,明明在那里,却好似在明堂任何一个地方,那种与生俱来的邪恶之性,好似一条毒龙盘旋在他心头。 天子见老人沉默。 “你的剑比我预计的有韧性,你的功力比我预计的要高,以及你开始踏入‘神’之领域了。” 天子目光闪烁不定,继续道:“我本来定要你死在宫门之外的,但又改变了注意,你只要肯加入神庭,朕就免你的滔天死罪。” 老人抬眸看向天子道:“陛下,放手吧。即使我失败了,我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来杀你的人。” 天子道:“朕毁灭一个旧世界,还可以再造一个新世界。朕即天下,老天不容我,朕就换个天。” 老人听着天子惊世骇俗之语,心头却无话可说。 到了这一步,确实不是任何言语可以动摇的。 他闪过一丝懊悔,自己心念乱了。 因为他感应到天子的气机牢牢锁定着他。 先机已经失去。 但那种被锁定的感觉很快消失掉。 天子起身,顿时有种他伟岸的身躯充斥整个明堂的感觉。 天子轻飘飘拍出一掌。 老人心头一阵惘然。 然后生出一声尖锐至极的剑啸。 整个明堂无端刮起飓风,所有的内宦都一下子眼不能看,耳不能闻,变成聋哑人。 过了不知多久,动静平息。 老人所在的地方连衣角都没剩下,唯有一地灰烬。 天子右手垂落,滴落一滴如同水银的血液。 他目光直往南方看去,那是天街,在尽头对着龙门山和香山之间。 在龙门山之巅,白衣少年神官再度拉起弓弦。 这次是无形的天地之息汇聚成箭矢。 他从老人进入皇城那一刻开始准备,直到现在终于成形。 弓弦发出悦耳至极的响声,天地之息汇成的一箭往皇城深处去。 这一箭惊散了乌云,刺穿了冬日的阴霾,似要平息人世间一切不平。 发出这一箭后,少年神官身子摇晃,靠铁弓撑住地面,支撑自己不倒。 他眼中闪过一丝悲恸,不为自己而悲,为老人而悲。 这一箭的成败得失,已经不在他考虑范围。 他往侧边的香山望去,洛水在香山和龙门山之间中流,一水之隔,是截然不同的情景。 香山火红,龙门山枯寂。 对岸一名白发无须的宦官正负手看着他,身后是两个青年。 “请大神官赴死。” 宦官的声音温润又平和,如昆山碎玉,芙蓉花开。 赵子行看向少年神官,他竟不知道这位大神官居然如此年轻,活脱脱是另一个小师叔。 “小师叔远没有他强。” 赵子行内心补了一句。 白衣少年看向宦官说道:“八索二化之天化,你修炼了世间仅次于不老功和不死功的道家秘传气功,当懂天人贵生之理,为何不阻止你们的陛下。” 刺杀之前,老人对少年讲了许多关于道家的终极隐秘,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如今三坟五典早已不存于世,世间最厉害的道家秘传气功便是八索。两门先天气功正是其中之二,若是八索合一,将能推演出八卦的本质,探索天地最终极的奥妙。 少年听完这些秘密后,没有多少触动,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死,老人却觉得他不会死。 轰轰轰! 空气出现激烈的气泡。 白太监竟横渡虚空来到龙门山之巅,他离少年神官不足三丈。 少年神官见他过来,也不畏惧,将弓收入匣子,平静坐下,脸上一派喜乐安然。 “杂家只是天子的一条老狗,即使天子要吃杂家的肉,杂家也乐得自己剥皮,给天子吃。” 少年神官只是轻轻一叹。 中土有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与谋,该当是这种情况了。 他的生命或许不到一刻了。 没有一刻。 白太监一掌拍出,印向少年神官眉心。 一层无形的天地之息铸成一堵墙挡在少年神官面前。 然后是似琉璃碎裂的声响。 白太监的手掌正中少年神官的眉心。 他身子高高飞起,跌落洛水中。 白太监一蹙眉,他本要直接拍碎少年神官五脏六腑的,谁知道对方体内还残有一股力量,教他稍稍失手,将少年神官打飞。 少年神官跌入洛水,气息不闻。 白太监一边注目洛水,一边试图打开匣子。 谁知道这匣子根本无法打开。 他想要勉强将其破开,心头却生出极度危险的感觉。 他已经明白这匣子被下了西方神殿的神术禁制,若是不得其法,匣子可能毁掉,还会将周围一切毁灭。 他将匣子交给李守诚,说道:“你拿回去研究一下,看怎么解开。” 李守诚只好领命。 他又对赵子行道:“沿着洛水搜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子行也领命。 如果抓住这位大神官,哪怕只寻到尸体,对于赵子行而言都有莫大好处,当然他也会因此得罪西方神殿。 可他不怕,他是清微的弟子更是朝廷的人,甚至还是勾魂使! 第93章 不喜欢死 天子明黄的龙袍在胸口破开一角,在他身后是一个巨大的空洞。少年神官最后一箭离他很近了,只差一点就可以命中他。 本该愤怒异常的天子此刻面色十分平淡,天子龙气在他身上完全收敛,但如果有人瞧他一眼就会觉得他实实在在是妖魔的化身。 明堂里出现一排人影,全是至少通幽境的高手。 这些位列仙籍的人物,放到江湖上都是传说级数的高手,此刻他们都敬畏地瞧向天子。 以往天阳子在时,天子只是隐隐然凌驾在他们之上,现在天子就是独一无二的神,彻底在众人头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接近天子。 无论是清微五子,还是大禅寺的住持和首座,更或者是五大剑派的山主和宗主,都远在天子之下。 而今连剑魔和大神官这样的人物都倒在天子脚下,天子很可能会成为古往今来最强大的武者,不但当世无敌,连上下古今都不会再有对手。 “都散去吧。” 天子的话语带有实质般的精神力,压迫在每一个名列仙籍高手的心头。 对于今日的刺杀,天子并无任何表示。 但每一个人都清楚,一场大血洗在所难免。 如果没有内外的勾结,大神官和剑魔绝不能悄无声息地潜入洛京。 甚至有人不惮以最大的恶意猜测,这一切都是天子引蛇出洞的布局,为的是要彻底清洗那些明里暗里藏着的敌人。 天子的敌人! 神庭和阴曹地府的斗争将进入下一个白热化的阶段,他们每个人将何去何从根本无从知晓,只是从目前的局势来判断,天子的胜算要更大一些。 但那位判官仍旧是深不可测,没有人能判定天子真的会笑到最后。 更何况天子的敌人还有“天”。 每一个位列仙籍的存在都能有那种感觉,在冥冥中确实有一个可怕的存在审视着这世界。那很可能就是天意。 神庭和阴曹地府或许各代表着天意的一面,但现在天子已经决定背弃“它”。 自神夏以来的顺天命的大格局可能彻底改变,改为真正的“制天命”。 他们不会觉得这是好事,因为天意至少维持着大公无私的形象,当有人能控制天命时,那所有人会不会都是那人驯化的羔羊,最终任由其摆布。 但更有智慧的人会好奇,如果仅是这样,定胡候、大神官、剑魔以及阴曹地府为何要跟天子死拼到底,或许天子成功的结果,比他们预计的还要可怕。 可是这一点忧虑,他们没有人会提出来。 一入仙籍,身不由己。 他们获得超脱尘世的自由时,也进入另一种禁锢当中。 “无比怀念天阳子。” 不少人心里发出这样的感叹。 这位清微教的掌教一生看似无所作为,但却是这一甲子以来天下安定的真正基石。只有处在极高的位置,才知道天阳子将大晋的盛世推向了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高峰。 很少有人清楚,纵然土地兼并,豪强丛生的情况下,大晋人口仍在不断增长,到了中土有史以来的最高峰。 一众仙籍之人退却,天子独坐在明堂里,目光触及皇城外的天津桥,确切的说是一株树上面。 苏籍大口喘息,汗水止不住留下,满身道衣都被打湿。他没有掉进洛水,却像刚从洛水中捞出来一样。 此刻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来自皇城内天子目光的凝视,而是下意识捂住右边的太阳穴。刚才有不知名的事物打中他,可等他摸过去,却一点伤口都没有。 但身体的气血却在一下子被掏空,整个人陷入极度虚弱的状态,可体内的真元之气却无比充盈。 到现在,他已经无暇顾及身体的异常,因为整个脑海好似要爆炸一样,一道道人影在脑海里闪现,竟是一招又一招无比精妙的剑式。 体内的先天之气在脑海里人影带动下,好似油火锅里进了水。 巨大无形的力量,简直要让他的身体发生一场大爆炸。 苏籍甚至都没有办法思考这无妄之灾从哪里来,更没有办法思考如何解决。 他盘膝坐在树上,冷风透着枯败枝条的缝隙洒进来。整个人强自进入深沉的定境,浑然忘却此刻并非他自家的静室里。 天地同他彻底割裂开,他不再同万物有牵连。 体内的真气变得不塞不流不止不行。 这等于是陷入慢性的自杀当中,可他别无他法。 咯吱咯吱! 树枝似乎承受不住苏籍的重量,慢慢断却。苏籍整个人栽落洛水里。 苏籍处在一个很奇怪的视角,他对这一切都洞若观火,偏偏无能为力去做什么。他看到自己的身体,天地间的气流,以及那些无形无质的天地元气,甚至看到了远山近水,看到了一条条游鱼在洛水里翻滚,看到了一些鱼在努力吞食洛水旁酒家倒下的剩饭剩菜。 因为吃剩饭剩菜,它们生的格外肥美。 甚至苏籍看到了它们会被打捞,最后给送入酒肆餐桌的画面,那是这些鱼命运的最终流向。 这似乎在诠释一饮一啄的道理。 人汲取天精地华,最后也会化为天精地华返归天地。 生生死死,是这样的循环不息,亦如一条条丝线织成人世间的五彩斑斓。当明白这番道理,似乎生死之间,也不会如何恐怖,而是一种理所当然。 “徒弟,你怕死吗?” “不喜欢死,师父你呢?” “师父眼中已经没生死了啊。” 老头子昔年说这句话时,他以为是有所沉重,现在突然往事浮现,却觉得那是轻松洒脱。人道苏子思超凡脱俗,自在无拘束,岂不知天阳子才是真正看破红尘的人。 他还是不及老头子。 第94章 持盈赌坊 突然间,苏籍好似碰到了什么东西。他身上所有的真气都似找到了发泄点,狂涌而出,宣泄在那异物上。 苏籍转移视角,看到自己身下的河底破开一个洞,适才那异物便陷了进去,然后河沙冲积,将大洞埋掉。而他也彻底从水面浮起来。 一切不适应都在刚才那一下彻底结束,苏籍觉得自己很累,只想睡觉。 “大人,这水里有个人。” 赵子行带人沿着洛水寻找大神官,突然在天津桥听到属下的报告。 他过去一看他们打捞起来的人,心里一突。 “是他?” 赵子行道:“你们把他送去南康公主府。” … … 苏籍从沉睡中醒来,他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这种生死全然不受自己掌控的局面。甫一醒来,并不声张,而是暗自观察周围环境。 从远处的人语,很快得知自己的处境,这是南康公主府,他心里落下一块石头。 上次他从昏睡醒来,也是在南康公主府的船上,他和南康算得上有缘分了。 可又是谁将他从洛水里打捞出来? 这个答案很快得到解答。 “沈道子,幸好赵大人将你救起来,否则当时就要出人命。”画屏的声音好似百灵鸟钻入苏籍的耳朵。 他发觉自己的听力更好了,不是听得更远,而是对于声音有了特别清晰的判断。 如同大画家见一幅画不是山,不是水,而是白纸上那些线条和笔墨的渲染走势,即使外表看似一模一样的两幅画,他们也能从纹理找出差距。 世界即是他们从前所见的样子,也有更多的样子。 苏籍甚至能从此判断出画屏咽喉气流的强弱,从而推断她声带的震动,以及身体的健康状况。 “具体?” 苏籍几乎怀疑自己直接破境,入了武道的“具体”境界。 只是他审视体内,才知道这是做梦。 体内的经脉都有不同程度的伤损,而且真气比以往更多了丝丝锋锐,经脉多少有些承受不住,这让他的身体有点不堪其负。可以说他现在的身体极度不健康。 苏籍甚至想苦笑一番,不过是观战,竟把自己弄成这样,这算是池鱼之殃吗? 同时他又有所庆幸,要不是那时候他将体内的真气宣泄出去,只怕现在已经是一堆碎肉。 只是救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苏籍尽力回忆,觉得那像是一个人。 “嗯,替我谢谢赵子行。”苏籍一边念头横生,一边回画屏。 他自然知道画屏口中的赵大人是画屏。 因为苏籍称的上熟悉的两个赵大人只有赵子行和赵无舟,若是其他姓赵的,画屏应该会说名字。 而在公主府,显然赵子行更受欢迎。 这一点可以从画屏的口气里判断出来,她刚才说的赵大人,没有半分厌恶。 苏籍不由有些心态复杂,回到京城他还未见过赵子行。 因为太湖的那件事,让他对赵子行有所怀疑。 只是这次赵子行又算是救了他。 虽说苏籍也救过赵子行几次,不然赵子行也不会如此心悦臣服的叫他小师叔。 以为亲近的人渐行渐远,以为渐行渐远,忽然又救了他,此中况味,除了此刻的他自己,旁人怎能体会。 而他说这句“替我谢谢赵子行”,也体现出他内心的复杂情感。 画屏没有想那么多,说道:“喝粥怎么样?” 苏籍道:“好。” “有皮蛋粥,山药粥,排骨粥,牛肉粥,白果粥……”画屏报上粥名。 苏籍道:“就皮蛋粥吧。” 画屏很快端来一碗,苏籍干脆当了一回老爷。 粥入口温热,还有精细的肉沫,口感极佳。 苏籍心里不觉有些感动。 他才说完,画屏就端上成品,可见这些粥是一直准备着的。 若无南康交待,画屏不会这样体贴。 吃了七分饱,不过画屏已经目瞪口呆,因为苏籍已经吃了七八个大汉的份量。其实他现在放开吃,日食一牛也不稀奇,只不过吃太多五谷对身体不好。 道家炼气之士,讲究辟谷养生,苏籍虽然不是此道大行家,可是修为到这一步,自然而然对于食物的需求大大减少。 他也像那些植物,汲取的是自然和光和热。 光和热其实就是天地元气,不过还得有一点别的玄妙之物参杂其中。 苏籍也说不清是什么。 大抵自神夏以来,恐怕也只有汉末三仙以及老头子那种人才会明白,或者之前争斗的那两个家伙。 瞧公主府安静从容的样子,想必皇城无事。 苏籍竟隐隐约约有些可惜,他不知为何很同情那股狼烟。 按理说因为南康,他该对天子亲近一点。 若是源于他的猜测,那也不太对,毕竟这事他也不能确定。 细细想来,天子对他还不错,至少没有剥夺他的爵位,更未降下旨意,对他有任何不利。 苏籍按理说该心生感激才对,可他仍旧没有。 他对天子始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 “苏如是和李凭都很担心你,我已经派人去告知他们了。你还有一位朋友想来探问你,我见他来历不明,就没有放他进来,谁知他竟私自闯入公主府,我就给了他一点教训,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没有对他穷追猛打。” 南康对苏籍徐徐道。 苏籍心知那人是宇文信。 宇文信果然拿他当朋友,即使有暴露他自己的风险,都要来看自己的情况。 以往他对于有没有朋友看得极淡,只是老头子一去,又被逐出罗浮,再加上沈兴国死去,苏籍心里清楚,他还是珍惜朋友的。 有的东西,有的时候不觉重要,失去之后,才会有甚深感触。 这大概就是是人性。 没什么好与不好,只是经历后,方知其中况味。 “那确实是我朋友,多谢了。” “你不问就知道他是谁?” “因为我本来朋友就没几个。” 南康轻叹,说道:“我们都一样。” 她要找朋友,自有无数人来讨好她,但那些都不算朋友。 即便是天潢贵胄,也有她的不如意。 何况人生不总能如意,因为人心总不足。 苏籍道:“我先回朝阳观看看。” “好。”南康没有刻意挽留。 苏籍离去。 画屏道:“沈道子这人怎么这样,他都不多说些什么,公主可是帮了他不少忙啊。” 南康道:“难道要他说要如何教导青提,一定要将青提教的文韬武略吗?如果他这样说,本宫反倒是瞧他不起。” 画屏脑子转动了几下才明白,若苏籍说要如何回报,岂不是说他此前藏私。 南康又道:“沈道子这个人,你对他好,他会永远永远记着。” 苏籍还没出公主府,忽地顿了一下,然后又走。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他停的地方有这行字,风一吹,又没了。 出得朱门,到杨柳岸,此刻是午后。虽是冬日,也不森寒。河风拂过枯柳,似做来年春天的伏笔。 远处水面起皱,轻舟飘摇而来,舟上人是宇文信。 “你小子真的不知是倒了什么霉,受了那样重的伤。” “其实这次是因祸得福。” “难道那一战对你有所启发。” 苏籍上了轻舟,说道:“此事不急着说,你这么快来找我,还有什么事?” “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嗯?” “找一个人。” “谁?” 宇文信取了一枚桃核。 苏籍定睛一看,只见这桃核恰好雕成一个神殿,雕栏玉砌无不惟妙惟肖,透过小窗,还能看到里面的人物,正是一身神袍,笼罩在光明里的神官。 “真的是他?”苏籍心头一震。 他如何认不出神官正是那日偶遇的少年。 宇文信微笑道:“此刻在京城谁若是找到他,便等于得了上百座城池。” 苏籍默然道:“你打算怎么做?” 宇文信道:“你说在大晋之外有多少人愿意为他抛头颅洒热血?” “千千万万吧。”苏籍道。 大神官在西方诸国的地位等于是清微掌教,他一声令下,便有无数人愿意为他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而且别说在大晋之外,便是大晋内,也有不少暗自效忠神殿的人。 “为什么要找他?” “你难道不知道,你昏倒那天,京城出现的那场大动静就跟他有关。他被内庭那位白总管击落到了洛水里,至今都没有露出踪迹,但白总管很确信他没有逃出京城,只是以朝廷的力量,也暂时没找到他的下落。” “这件事我不想掺合进去。” 苏籍心知肚明,这位大神官一旦被宇文信找到,便成了宇文信最大的本钱,无论宇文信是拿大神官讨好大晋,还是取悦西方神殿,都是极好的选择。 有了大神官,宇文信完全可以撇开韩国公,甚至不再考虑苏籍给他的建议。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只是苏籍也不想帮这个忙。 老实说他已经数次拒绝了宇文信,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宇文信道:“先天气功最是灵应,你不帮忙,我这事成功的希望渺茫,但你不必过意不去,你不帮我也是本分。” 苏籍道:“说实话,我也建议你不要掺合进去,大晋真正的力量你还没见识过,真惹出那些人,谁也救不了你。” “你是说位列仙籍的那些家伙?” “不错,他们每一个武功都不在我之下。” 宇文信按住腰间的弯刀,说道:“从我投军那一刻开始,脑袋就已经别在裤腰带上了。我和你不同,我不要做什么孤芳自赏的玉树,哪怕是昙花一现,我也快活。” “你也确实是宇文信。” 宇文信笑笑,说道:“你知道吗,我除了要建立不朽的功业以外,最渴望的便是有一天你能堂堂正正回罗浮,给那些人看看。” 苏籍道:“我也正向这个目标努力。” 宇文信道:“天下人都可以小瞧你,唯独你自己不可以,因为你是我宇文信这辈子唯一佩服的人。” 苏籍一笑,说道:“就算你是安慰我,我也当真了。” 宇文信确实是宇文信,他看出苏籍内心深处对于自己的定位有些低,信心不足,故而以豪言壮语激励。 宇文信道:“我是真心的。” 苏籍心道:“我确实不是真正的天才。” 苏籍道:“你现在打算去哪?” “我打算去洛京的黑市走一遭。” “我陪你去吧。” “哈哈哈,难得难得。” “我可不会帮你什么,只是睡久了,也想到处走走透透气。” “明白。” 洛京的黑市是最鱼龙混杂的地方。 这地方也是最好打探一些隐秘消息的场所。 不过除却买卖消息外,黑市有两样东西卖得最火,一个是“新罗婢”,另一个就是“昆仑奴”。 自神夏终结后,历代朝廷都禁制买卖人口。 但这些人口只针对中土人,对于非中土人士,朝廷多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那些权贵总需要仆役。 宇文信对黑市极为熟悉,走进去后,带着苏籍七拐八绕,便到了一家赌坊。 赌坊的名字叫做“持盈。” 第95章 秋十三娘 宇文信微笑道:“你可知道这座赌坊是谁开的?” 苏籍道:“当然知道。” 赌坊的主人是玉真公主,她的号是“持盈”。玉真公主是当今天子的妹妹,多年前便出家为道士。 她青春烂漫时便好道,但出家为道士却另有缘故,因为那件事,天子对她也多有纵容。 事情的主角除了玉真公主外,另一个主角是苏籍的大师兄柏阳子。 往事多少风雨,而今都到眼前。 苏籍微微沉思。 这件事也导致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和柏阳子交恶。 “多少赌徒以为持盈是好兆头,却不知道‘持而盈之,不如其己’的道理,这是告诫他们要适可而止,不能贪得无厌,否则金玉满堂,也是守不住的。”宇文信发下感慨,道出持盈的真正含义。 只是能做到适可而止的人本没有几个,连他宇文信都不敢说自己能做到。 赌坊取了这个名字,并不能阻止赌徒们前赴后继为赌坊送钱,当然赌坊本意也是要赚他们的钱。 毕竟这个名字的最大作用就是让那些牛鬼蛇神不要来找赌坊的麻烦。 进入赌坊,便是豪华的大厅,说句金玉满堂,绝不会有丝毫不合适之处。 宇文信似已成这里的常客,对于里面的门道颇是熟练。“这边是棋牌区,可以六博、樗蒲、塞戏、弹棋、围棋、马吊、麻将、押宝、花会、字宝等,那边是斗动物的,有斗鸡、斗鹌鹑、斗画眉、斗鹪鹩、斗蟋蟀以及斗鸭、斗鹅,还有赛马、走狗等。” 赌坊很大,简直是一座庄园。 苏籍他们先去的是棋牌区。 宇文信来过多次,已经有一些赌客认得他,都知道他极厉害的人物,每次来必然赢钱,却又极有分寸,绝不贪多。 但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放在苏籍身上。 “那是沈道子。”有眼睛尖的人对周围同伴道。 “他就是沈道子?这人来这里做什么?” “谁知道,听说他和南康公主关系不一般。” “嘿嘿,连魏国公的爱女都为他神魂颠倒呢。” “可不敢胡说。” …… 总之苏籍一来,就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 他们虽然议论纷纷,却也有点小心翼翼。若不是仗着人多嘴杂,他们却是不敢随便嚼舌头根的。 而且他们对苏籍多少有些羡慕嫉妒恨。 “先玩一会。”宇文信对苏籍附耳道。 苏籍道:“嗯?” 宇文信微笑道:“我等人。” 苏籍“哦”了一声。 宇文信便去玩牌九。 苏籍哪都没有去,只是找了个地方闭目养神。 他来时引人注目,过后众人好奇心减退,毕竟赌博比苏籍更有吸引力。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信等的人还没有来。 但宇文信已经没有玩耍的兴致,他对苏籍拍肩道:“去那边看看。” 宇文信指着的方向在玩骰子,此刻荷官的额头已经布满汗水,因为他这一桌,庄家已经连输了九把。 若是再输,已经不是他能不能保住饭碗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保住全家老小性命的问题。可他做了几十年荷官,从没遇见过这种事。对方明明什么动作都没有,但每次总能下对赌注。 他很清楚对方绝对出千了,否则人哪有这么好的运气,而且对方每次都能压中。 可是这个人也是赌坊的常客,按理说没有这么大本事才对。 荷官正对面是个干瘦的人,尖嘴猴腮,眼睛尖尖的。他是老赌棍。 此刻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道:“开。” 荷官猛地揭开盖子。 他手在发抖,几乎不敢看这次开的点数。 但他还是鼓起最大的勇气往骰子看过去,还没等他看清楚,就听到对面那个干瘦男子一声尖叫。 随后荷官欣喜若狂。 这局干瘦男子输了,而且输掉了所有的筹码。 那个干瘦男子大叫道:“你们出老千。” 荷官擦拭了额头的汗水,说道:“本赌坊向来公正,愿赌服输,你说这话,显然是不信任我们赌坊了,你请吧。” 干瘦男子还要辩解,两个大汉却直接按住他的肩膀。 他感觉两只肩膀像是被铁钳夹住一样,肩胛骨都要碎掉,痛哼一声,却不敢再乱说话。 然后两个大汉将他架出去。 干瘦男子被扔出赌坊,他身边一个瘦黑的少年将他扶起来。 干瘦男子又一脚将他踹到地面上。 少年默默不语,掏出一张筹码,那能换一百两银子。 干瘦男子看着眼睛发光,欲要再进去赌。 少年拽住他衣角。 “哼,这次你要是再错,我就把你卖去做昆仑奴。” 少年现出畏惧的神情。 却又坚定的拉起干瘦男子的衣角。 干瘦男子骂骂咧咧道:“老子不赌,拿什么养活你。” 少年摇摇头道:“已经够了。” …… 远处,宇文信对苏籍道:“看来是那个小子帮那个人赢的钱。” 苏籍道:“是的。” 宇文信道:“那小子看来有点特异之处,不过连那个人的拳脚都躲不开,真是奇怪。” 如果少年是以眼力和耳力来判断骰子点数,说明该十分敏捷才是,那人不过是个普通人,甚至常年营养不良,按理说他的拳脚该当十分容易躲开才是。 苏籍道:“我倒是在想另外一件事。” “你是说,刚才他们为什么会输?” “嗯。” “前面都赢了,最后一局却输了,但还留下一点筹码,有意思。难道他小小年纪,已经懂得适可而止,知进退,明得失?” “中庸说‘至诚之道,可以前知’。我觉得他不是懂得适可而止,而是预见到了赢下去有危险。” “为何你会这样认为?” “你看他眼睛。” 少年的眼睛清澈又明亮,这双眼睛无论生在谁的脸上,都会成为那张脸最好的装饰,但如果仔细看,少年的眼神又十分呆滞,那不是正常人该有的眼神。 或者用一个成语来形容。 “呆若木鸡!” 对于普通人来说,“呆若木鸡”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痴傻发愣。 但对于苏籍这种道庭正统出身的人而言,这个成语还有另一个意思,那就是精气神完全收敛。 精气神完全收敛,说来容易,做到却很难。 至少苏籍都没法让自己做得像少年这样完美,不泄露任何一分精气神出来。 若不是他此前一劫后,身上出现新的神妙改变,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 这还是前提他已经知道少年有特异之处的情况下。 干瘦男子又对黑瘦少年施暴。 宇文信大步过去,像是提小鸡一样揪着干瘦男子的脖子,说道:“滚开。” 他一副胡人长相,身高力大,眼睛眯起来,像刀子。 干瘦男子只一望,胆都给吓破了。 宇文信知道这种烂人就不能给他好颜色瞧,直接将他丢到远处。 干瘦男子打了个滚,忙不迭的跑走。 少年略带畏惧地看向宇文信。 宇文信道:“不要怕,能告诉我你怎么知道那骰子的大小吗?” 少年摇了摇头。 苏籍走过来。 少年向他看过去。 宇文信注意到少年看向苏籍时,完全没有那种怯弱,似乎还有所依恋。 苏籍自己也觉得奇怪,难道是因为他面相很善。 但不至于吧。 少年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些什么,忽然又抱着头。 宇文信忙俯身去查探他的情况,突然脑子好似被针扎一样,十分疼痛。 随后他脑子一片空白。 苏籍似无所觉,轻拍少年的背。 少年才缓和下来。 只是刚刚这一下子接触,教苏籍惊骇不已。 因为他一下子感应到一股无边无际,好似汪洋的精神力量。 他不知道老头子的精神力量有多强,但至少少年的精神力量是他目前所见最广阔的了。 现在苏籍就像是南华经中《秋水》里的河伯,突破之后,正欣然自喜,却东流而见汪洋,只余下无尽叹息。 事到如今,苏籍不得不怀疑这黑瘦少年很可能就是大神官。 只是他好似出了一点问题。 “交不交人?”苏籍心头犹豫挣扎。 他猛地瞧向少年。 少年的眼睛正对着他,明净如莲。 苏籍抑制住叹息声。 “你走吧。” 苏籍又对宇文信道:“我们回赌场。” 宇文信虽然千般好奇,但苏籍这样说,他也只好依了,何况他还要等人。刚才大脑刺痛,他不知道是不是跟少年有关系,还是别的原因,可到底来得快去得快,所以宇文信没有过分追究。 他对少年道:“别跟着那个男的了。” 少年点点头。 苏籍和宇文信又往赌场走去,过了一会,苏籍觉得有点奇怪,回身一望,少年正拽他衣角。 宇文信瞧过来道:“看来他是想跟着你。” 对于旁人而言,少年可以说是个聚宝盆,对于两人而言,千金不过唾手可得,对于少年根本没有贪念。 何况苏籍还怀疑少年的真实身份。 不过他也只是怀疑,毕竟从身形来看,少年和那日所见,差距甚大。 但苏籍明白,世间能改换体貌的未必只有无相魔功。 宇文信道:“我先出去一下。” 苏籍和少年在门口等他。 很快,宇文信回来。 他道:“这小家伙就是这里的人,他父亲是个昆仑奴,母亲是新罗婢,偷偷生下他,不过他父母在他出生不久后就死了,是那个烂赌鬼收养的他。” 苏籍心道:“看来我猜错了。” 既然少年的来历很清楚,那么他之前的推测多半是错的,只是少年那无边无际的精神力又如何解释。 苏籍知道这世间有许多奇诡难解之事,但少年那种精神力量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何况若是少年若一直有这样的精神力量,那烂赌鬼怎么会穷到现在,或者少年又怎能一直不被发现异常。 苏籍判断出少年这点特异怕是近来才有的。 “我等的人来了。”宇文信道。 苏籍暂时收敛杂乱的思绪,知道宇文信等到了他此行要找的重要人物。 从赌场的二楼走下来一位眼如秋水的女子。 有的女人美貌在身材,在精致的脸蛋,但这个女人一出现,只用一对眼睛,就足以征服天下大部分男子。 宇文信低声道:“这是秋十三娘,她是持盈赌坊另一位大股东。” 无论是谁,能和玉真公主合伙做生意,都不可小觑。 秋十三娘眼睛是她浑身最美的地方,但除了眼睛,她其他部位也很美。肌肤雪莹,五官无可挑剔,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足以呼唤起任何男子的抚摸欲望。 但她却不苟言笑。 冷若冰霜。 一个这样美的女子,本该冷一点,否则麻烦就多不胜数了。 苏籍很懂得这道理,更懂得不要轻易招惹漂亮女子的道理。好吧,这句话显得不是那么有底气,他接触的女子都很漂亮。 可是苏籍无有觉得这个女子比他以往接触的任何女人都更麻烦,更棘手。 所以哪怕他这样喜欢看好看事物的人,都忍住不多看秋十三娘一眼。 只是秋十三娘走了过来。 宇文信露出文质彬彬的微笑。秋十三娘无视了他,只看向苏籍,说道:“你就是沈道子。” “如果没有别的沈道子,那我就是。” “我想请你为我写一首词。” “不写。” “只要你答应,我就帮你朋友。” 宇文信听到不由怦然心动,他恨不得一脚踢到苏籍的屁股上,叫他快点写。当然这只存在他想象中,现实里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打不过苏籍。 苏籍道:“所以你知道大神官的下落咯。” 秋十三娘冷冷道:“你是给我下套吗?” 如果秋十三娘承认她知道大神官的下落,怕是过不了多久朝廷的人就会找上门。哪怕她和玉真公主关系再不错,在这件事上,玉真公主绝对帮不了她。 “实话实说而已。” “我当然不知道,但有人知道。” “谁?” “平原子。” 饶是以苏籍的淡定,此刻也不由动容。 有人说“天涯海阁未必无所不知,但平原子一定无所不知。” 因为天涯海阁的无所不知建立在他们庞大惊人的情报网上,可平原子不同,他是神夏以来,最有天赋的一个术士,也是道士。 李守诚一脉已经得算道之精髓,但平原子不同,他是天生此道中人,甚至有人以为他就是易之化身。 因为平原子根本没有老师,从幼年时,便自然从天文上明悟易道精髓,自少年起,给乡人算卦,每卦必中。 到后来名声大震,引起官府注意,曾被征辟为少府丞,后来辞官离去,杳然不知所踪。 而且平原子还有一个奇特之处,那就是他没有睡眠。 一生不曾入梦。 但精神仍旧远比常人旺盛。 这一点苏籍倒是能明白,精神越强大,便越不依赖睡眠。 因为这种人只需要少许闭目养神,就可以恢复旺盛的精力。 苏籍道:“平原子能知万事,所以别人是找不到他的,那你又怎能找到他。” “这你就不要管了。” 苏籍心中一动,问道:“难道你就是平原子。” 秋十三娘脸上的冰霜化开,笑道:“沈道子难道是个呆子。” 她一笑风情万种,好似教人回到阳春。 饶是以宇文信的定力都心中一荡。 苏籍知道自己猜错了。 秋十三娘道:“不过难怪你能写出那样的诗词来,因为你的思维确实和常人不同。” 宇文信拉过苏籍,说道:“这次无论如何都得帮我,写一首词对你还不是小菜一碟。” 苏籍道:“一首词就能换这样的好事,你不觉得太便宜了么?” 宇文信道:“我当然知道,但写一首给她又能吃多大亏。” 苏籍忍住白宇文信一眼的冲动,这家伙当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他对秋十三娘道:“你还是找他提别的要求吧。” 秋十三娘道:“那算了,没兴趣。” 宇文信赔笑道:“别,还请十三娘给个机会。” 他一阵死缠烂打。 秋十三娘被磨得没脾气,说道:“既然如此,这里是赌场,咱们就赌一局。你赢了我就和你谈交易,你若是输了就帮我去做一件事。” 宇文信没有失去冷静,警惕道:“什么事?” 秋十三娘道:“总之是你力所能及,也不会教你太过为难的事。” 宇文信道:“好,赌什么。” 他是天山派的传人,草原上的英雄,对自己信心十足。 哪怕秋十三娘是开赌坊的,他也不怕。 “赛马。” 宇文信先是一喜,又是一忧。 草原上的男儿无不是马背上长大,赛马可以说是对他极为有利的赌博方式,正是如此,他才不得不有忧虑,因为秋十三娘不会不知道他是草原人。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这是他行军打仗克敌制胜的法宝。 因此宇文信没有半点大意,继续问道:“如果我和你都选中一匹马怎么办?” 秋十三娘道:“放心,你先选,我绝不跟你选一样的。” 宇文信也没有欣喜。 第96章 天士 清一色雪白的九匹骏马摆在宇文信面前,宇文信的心蹦蹦直跳。对于他这样的草原人而言,这九匹骏马等于是九个美貌至极不着寸缕的女子摆在普通人面前。 如果秋十三娘允许的话,宇文信恨不得当场就把这九匹骏马牵走。 但现在不行。 “你选好了么。”秋十三娘冷冷道。 应该是她早已习惯冷冷的样子,所以刚才对苏籍的笑容不过是昙花一现。 宇文信不以为意道:“选了就现在比。” “对,就现在。” 宇文信审视每一匹马,根本不在乎秋十三娘的催促。 九匹骏马按照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排列。 宇文信最终目光落在庚字号骏马上。 他看得出这匹骏马比别的骏马更盛气,更骄气。 他正要选时,鬼使神差问了少年一下,他道:“你觉得哪匹马会赢。” 少年指了指壬字号。 宇文信摇了摇头,这匹马目光呆滞,一副没吃饱饭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求胜欲。 其实赛马和人一样,也有自己的情绪和好胜心。如果胜负心不够强,那一定不是一匹好的赛马。 虽说少年猜骰子厉害,但不代表他赌马也厉害,宇文信还是决定相信自己。 他对自己的眼光充满自信。 “我选……” “选壬字号。” 宇文信话音未落,苏籍已经替他说完。 秋十三娘道:“你确定。” 宇文信犹豫片刻,心道若是输了,苏籍也必定对他有所歉意,不吃亏。 他道:“就是这个。” 秋十三娘左右有人来对她窃窃私语。 她对宇文信道:“这马是找来凑数的,你还可以找别的马。” 宇文信立时嗅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愿自己选这匹马,他道:“就是这匹马了。” 秋十三娘道:“我没骗你。” 宇文信道:“我很确定。” 秋十三娘道:“算了,我认输,马送你。” 宇文信心道:“果然。” 他继续道:“说好的同意我跟你交易呢?” 秋十三娘道:“你瞧我是什么人?” 她撩过耳边的发丝,妩媚地对宇文信一笑。 这一笑百媚生出,春花秋月都不见得比她有颜色。 宇文信也不由为之心动,他道:“你是女人。” 秋十三娘道:“大丈夫才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是小女子,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难道你不知道?” 她咯咯一笑,如春来莺啼,方圆十丈的空间都充满暖意。 然后佳人袅袅远去。 宇文信和苏籍他们被请出去,还有那匹马。 宇文信牵着马,苦笑又苦笑。 苏籍安慰道:“得何足喜,失何足忧。” 宇文信道:“我哪有你洒脱。” 随后他又摸少年的头,说道:“小兄弟谢谢你。” “不客气。” 宇文信道:“我们送你回家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只听他们叫你二狗子。” 少年道:“我父亲给我取名叫穆萨,我母亲姓何,给我取名不笑。” “不肖子弟的不肖?” 少年道:“是笑容的笑。” 宇文信道:“他们说你是痴傻儿,现在看你条理挺清晰的。” “以前脑子不好,现在脑子好多了。” 少年跟宇文信说话越来越顺畅,但他离苏籍始终很近。 宇文信道:“你对这家伙很有兴趣?” “嗯,他是太阳。” 宇文信道:“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 宇文信觉得这小子有点神神叨叨,他道:“即使如此,你也不该跟着我们,还是得带你回家。” “我不回去了,我要跟着你们。” “好小子,还学会赖人了,跟你那个赌鬼养父学的?” “我不跟着你们,他就会死。”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从今往后,我到的地方便有灾难。” “那你还跟着我们。” “有他在,可以化解任何灾难。” 宇文信盯着苏籍,说道:“莫不是我们捡了一个小神棍回去?” 苏籍道:“他要跟,就让他跟着吧。” 他对穆萨也十分好奇,心想他那庞大的精神力只要肯利用,确实能预知到一些未来。其实相师、术士以及西方的占星师都是精神力极为强大的一类人。 何况李守诚之前拜托苏籍给他找个传人,眼前的少年正合适。 不过苏籍对于秋十三娘口中的平原子也很感兴趣,因为平原子或许能知道老头子的生死。 “我们先去一个地方。”苏籍又道。 其实李守诚的钦天监官位只是一种口称,实际上他是太史,归太常管束。太常在赤汉时是九卿之位,乃是朝中高官了,到现在虽不及赤汉时权柄重,但也不轻。 李守诚因为年纪轻,所以才只是太史,但他迟早能坐上太常的位置,前提是他能再多活一二十年。 苏籍直接去李守诚的官署。 他是北镇抚司的人,出入各个官署都十分方便,这是天子给予北镇抚司的特许职权。 李守诚见苏籍来,起身迎接。 “沈大人好。” 宇文信聪明过人,一下就看出李守诚看见苏籍敬畏有加,这可不是用苏籍是北镇抚司的人就能解释的,看来李守诚知道苏籍真实身份了。 “这个匣子是什么?”苏籍一眼就看到了当日少年背的匣子。 他明知故问。 李守诚道:“这是神殿大神官的宝物,又叫‘潘多拉’,我正奉白总管的命令尝试如何打开它。” 苏籍道:“有眉目了?” “没有头绪,不知沈大人前来有何事?” “给你送一个人。” 苏籍指着少年道。 李守诚看着少年,先是细细观察,一会摇头,一会蹙眉,最后叹息道:“沈大人,这小家伙我要不起。” 苏籍道:“你不是差个传人么,他挺合适的。” 李守诚道:“沈大人,你这是等于把平原子送到我这里,教我教他卜筮之道。” 苏籍道:“他能比得上平原子?” 李守诚正色道:“大人可知道道家有天人转世和佛家有活佛转世的说法?” 苏籍道:“多有听闻。” 李守诚道:“其实天人转世和活佛转世都是指一类人,那就是生来精神力无比强大,所以能通晓天道。在我们相师界,这种人叫做天士。而在西方,这类人又叫做先知。我知道大人是天纵之才,但比起这类人还是有一定差距。自我大晋开国以来,这种人只出过一个。” “你是说平原子?” 李守诚道:“不错,依我看当今天下除了平原子外,没有人可以做他老师,或者天上的星辰就是他的老师。” 苏籍道:“那你知道平原子在什么地方?” 李守诚道:“不知。” 苏籍道:“好吧,那我就把他留在我身边。” 李守诚道:“我瞧他不知什么原因开启了祖窍,这对他实在不好,我这里有一串念珠,你可以让他戴着。” 他取出一串念珠。 苏籍惊讶道:“天珠?” 天珠是李守诚这一脉的信物,地位等同于清微教的紫绶仙衣。 李守诚道:“天珠虽然宝贵,也不过是身外物,何况我李家的信物能给天士用,那是福气。” 他看向少年,充满不舍之情。 只可惜少年太好,他们李家的相术配不上人家。 苏籍也不扭捏,将天珠取过,问道:“他开启祖窍对他有什么影响?” “天士的寿命本来就比常人短,他早早开启祖窍,寿命还会再减半,我家的天珠可以暂时帮他关闭祖窍,如此一来他能多活十年。” “我听说平原子自幼便有神异,那他又是怎么一回事?” “平原子幼年时在山中捡到了乌角先生留下的一卷天书,从上面习得养气术,所以才能长寿。” 苏籍不由看了宇文信一眼。 这家伙的无相魔功也是脱胎于乌角先生的千变万化。 说起来汉末三仙中,尤其以乌角先生手段最多,神通最妙。不过论最触及天地自然之道的本质,还是得推三仙中太平道人的太平真经,那是连老头子都赞不绝口的神物。 至于清微教的传承除了先天气功外,便是本本分分的清微心法。 清微心法乃道家正朔之源流,可修习容易,进步不容易,只是修炼起来十分平稳,很难出问题,这一点十分难得。 大禅寺的心法同清微一样,都是修炼起来中正平和,乃是修行的王道。 所以两家的功法受天下人推崇。 因为大部分人的体质都不相同,修炼内气也会有差别,有的体质修炼一种功法没问题,换做另外体质的人来修习就会出错。 故而既适合大众,又上限极高的功法实在少之又少。 清微教和大禅寺的功法正是此类。 第97章 的卢 忽然间外面有人道:“太史,沈大人带来的马伤了人。” 适才苏籍进门,自有人去安置马匹。 苏籍闻言,他们都出去观看。 李守诚先是教人安顿受伤的人,再看那匹马,他道:“沈大人,你是这马的主人?” 宇文信道:“我是。” “这马还是不要骑了。” “为何?” “你看这马眼下有泪槽,额边生白点。” “这又如何?” “此马又名的卢,虽然是千里马,但会给主人带来灾祸。” 宇文信嘴角一抽,难怪秋十三娘这么大方。 “我建议还是将它宰了,免得将来害人。”李守诚犹豫地道。 少年忙跑到马边上,道:“不要。” 他直直地看着苏籍。 苏籍道:“那就养着吧。” 李守诚欲言又止。 苏籍淡淡道:“生死有命,岂在一马。” 李守诚叹息道:“道子所言甚是。” 他一语双关,非是知晓苏籍真实身份的人,没法体会他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 苏籍就是道子! 李守诚心头也不好受,这位清微道子,昔日受尽尊崇,如今却前途未卜,连真实的自己都做不回去。 而若苏籍不能洗刷冤屈,便只有清微衰败,才可能光明正大亮出身份了,可那又是苏籍想要的结果吗? “那我们走了。” … … 苏如是一大早起来,看到院子里多了许多木材。她看到苏籍在摆弄这些木材,旁边还跟着一个少年随他做这些事。 少年是苏籍昨日带回来的,名叫何不笑。她心想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名字,但少年很懂礼貌,同公主府的青提小侯爷一样有礼貌。 她对他感官倒不坏。 苏如是准备过去搭把手,问道:“先生想做什么?” 苏籍道:“搭建钟楼和鼓楼。” 苏如是道:“正常的道观确实要钟楼和鼓楼,但那是用来观天文用的,先生打算观天文?” 原来道观的意思就是观道,因为道家讲“天人合一”,认为了解天象有助于求道证道,得道成仙。所以称为”观“,取观星望月之意。道家认为星月运行是蕴藏大道至理的。 所以大部分道观也是建在山顶的,那样更有利于观测天象。不过像朝阳观这样的官庙,其实只是担当一些祭祀的作用。 苏籍回道:“不,这是给不笑用来观星的。” 苏如是讶然道:“他?观星可是一门深不可测的学问啊,先生要教他这门学问吗?” 苏籍道:“我教不了他,所以让他自己学。” 少年道:“姐姐想学,我教你。” 苏如是扑哧一笑道:“好好好,姐姐等着。” 她既然问清楚,又接着去烧火做饭。 这确实是辛苦事,但她做着踏实,比在外面做个歌者踏实。 如果可以,她愿意为苏籍做一辈子饭,不是因为爱,而是她觉得只要自己不离开,苏籍就不会赶她走。 对于她这样的出身,有一席安稳的容身处,胜过广厦千间。 日头渐高,苏如是饭也做好。 不等她将饭菜摆好,李凭就风也似地出现。 她的行踪比苏籍还飘忽不定,很多时候都不知道去干什么了,但苏如是没有问,苏籍也没有问。 反正要到表演时,李凭总也会出现,何况将那些应得的钱大部分都捐了出去。 世间不爱钱的人不多,偏偏这道观的人都不爱钱。 除了宇文信。 宇文信扛着木头回来,他堂堂一个在草原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结果却干上这种苦力活,若是传回草原,非得惊掉别人的下巴。 但苏籍就有这种魔力,跟在他身边,干什么事都不会有心理负担。 宇文信见李凭已经开吃,说道:“你这人一点都不讲礼。” 他伸手要抓李凭挑的一枚鸡爪,李凭手腕一抖,轻巧避开。 宇文信非要抓着不可,手腕跟着一抖,像毒蛇咬过去。 两人就这么纠缠上。 原来宇文信和李凭互不对眼。 说到底宇文信上次吃了亏,心里不甘心。 苏籍进来,微微蹙眉。 “宇文大哥,凭儿姐姐,你们别打了。” 两人本互不相让,可少年话音一落,俱都不自觉罢手。 两人都是江湖第一流高手,心中暗自奇怪。 苏籍倒是心知肚明,少年精神力太强,足以能影响人心了。这还是他带上天珠,暂时封闭住祖窍的结果。 如此恐怖的精神力,确实非肉体凡胎可以轻易承载的。 苏籍在想,若有人利用少年,怕是他的杀伤力胜过千军万马。 苏籍不由扶额,这道观里,最正常的倒是苏如是了。 宇文信自不必说,李凭本身的来历也神秘的很。 至于不笑,按理说是来历清白的,但苏籍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只是他对不笑的感官是好的。 苏籍就是这么一个人,感觉好,就不太在乎其他的。 旁人说他是随性,老头子说他是缺心眼。 他以前也觉得自己是随性,直到被逐出罗浮,才知道自己确实是缺心眼。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许多年都过来了,他即使现在已经有所改变,但骨子里的东西还在。 虽然是五个人一起吃饭,但没有显得热热闹闹。 饭后洗碗的事是李凭的,因为每个人都要干活,这是苏籍定下的规矩。 在宇文信勤劳的搬运下,在苏籍和少年的勤劳做工下,钟楼和鼓楼搭建好。没有那么精致,但确实是钟楼和鼓楼。 “道子哥在想什么?” “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别人想什么,我知道。但道子哥想什么我不知道。” 苏籍在想这可能是因为先天气功的缘故。 他道:“我在想我们做的不是豆腐渣工程。” 少年对着鼓楼踢了两脚,说道:“确实很结实。” 苏籍颇是无奈,瞧这小子的脚直接被踢出了血,还血流不止,偏偏他一无所觉。 苏籍只能叫他去包扎。 楼已经建好,还差钟和鼓。 “隔壁慈源寺钟鼓很多,我去借吧。” 他和慈源寺做了很久邻居,但一直没有去过,许是因为大禅寺和清微教本身就有纠葛,也或许是因为苏籍认为慈源寺住持广化可能认出他的来历。 这位出身大禅寺的高僧,放弃了菩提院首座之位,来到京城扎根,至今已经有一甲子。这也正是天子在位的时间。 广化自天子登基,便在京城了。 当初天子登基并非是一帆风顺,据说大禅寺和清微教都出了大力。 苏籍说是去借,却一直等到晚上。 “你确定是去借?”假如可以的话,宇文信额头一定会生出无数问号。 现在天色很晚,月黑风高。 问题是他们还特异变了一副模样。凭先天气功的再次进境,苏籍借着那一点无相魔功基础,竟也能改头换面出不下于宇文信的效果。 他深知自己正朝着通幽之后下一个境界“具体”稳步迈进,且前行无阻碍。 “这难道不是去偷?”宇文信心里补了一句。 苏籍道:“不告而拿才是偷。” “所以你打算光明正大去抢?”宇文信撇撇嘴。 苏籍道:“留个字条就行了。” 他拿出一张纸条,在宇文信面前晃了晃。 “闻君有金钟玉鼓,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时,当乘风来取。” 宇文信吐槽道:“需要这么嚣张吗?” 苏籍道:“还好吧。” 宇文信道:“还有个问题,你拿回去摆上钟楼和鼓楼,就不怕被发现?” 苏籍道:“上点别的颜色不就瞧不见了?” 宇文信呵呵道:“我明白了。” 苏籍歪着头道:“什么?” “你偷东西是假,试自己武功是真。” 苏籍微微一笑。 宇文信道:“谁叫咱们是好兄弟,我帮你。” 宇文信抢过纸条,运足真力往前方的大殿投去。 天山派明器、暗器的功夫也十分了得,隔着数十丈,宇文信竟将一张轻若鸿羽的纸条投进了大殿里。 不一会,大殿里传出洪亮的声音道:“不知是哪位同道大驾光临敝寺。” 声音如江水绵延,不止不休。 宇文信只听得耳朵嗡嗡作响。 他暗自惊骇,这老和尚内功强的没边了。 苏籍只当清风拂面,但见清爽。 他一个起落,便进了大殿。 大雄宝殿,佛头已无,唯留下一道霸道的剑气,以及一个面朝无头佛像背对大殿门口的老僧。 苏籍负手,离老僧不足十步。 这点距离,对他们这种高手,无疑是近在咫尺的距离。 宇文信守在门口,准备拖住外面的人,给苏籍留下交手的时间。 大禅寺的高僧确实是武学之道最好的试金石。 因为他们大都练有浑厚无比的气功,防御惊人,不容易被失手杀死。 老僧虽然背对苏籍,可却好似一尊大佛,沉重如实质的压力铺满整座大殿,苏籍不得不承认这位年逾过百的老僧,确实已经是武学的一派宗师。 “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天庭之外,还有朋友这等高手,实在难得。阿弥陀佛。” 老僧转过身来,面如金纸。 苏籍心道:“罗汉金身。” 第98章 八苦 天下武功分为九品,但只有上品武功,才能窥到武学中上乘的门道,罗汉金身便是上品武功,而且还是上中品,仅次于大禅寺的先天气功——金刚不坏神功。 老僧面如金纸,显然已经将这门武功练到炉火纯青,当是清微五子那一级数人物,简而言之,老僧算是完全迈入具体境,加上他百年功力,自是武功境界都在苏籍之上。 苏籍只是惊诧一下,就不再心神波动。 广化身为大禅寺住持的师弟,有此神功,自也正常。 苏籍洒然道:“天庭之外还有清微、大禅、五大剑派,大师这句话,未免有差错。” 老僧道:“我等皆是天庭治下,不算天庭外。” 苏籍道:“大师这话倒是显得大义凛然。” 他一边说话,一边按住飞景剑。 这剑不断汲取天地元气,到近来一日一变,根本看不出原貌来了。 如今飞景剑通体灰沉,不显光明。 剑身稍稍出鞘,竟引起整座大殿的微尘颤栗。 老僧道:“朋友有此好剑,何必贪我金钟玉鼓。” 苏籍笑道:“金钟玉鼓不过小事。” 说罢,他眼睛一咪,若生剑芒道:“此行专为大师而来。” 门外的宇文信暗自一惊。 这无匹霸道的气质,真是苏籍? 苏籍长剑一出鞘,简直变了一个人。 整座祥和安宁的佛殿,瞬息间化作修罗场。 老僧合十道:“原来是魔宗强者莅临。” 他声音又远远传出大殿外,道:“大家不要进来了。” 魔宗高手百无禁忌,老僧是怕寺内弟子枉送性命。 苏籍也很奇怪自己身上的变化,他现在进入了一个跟白眼状态相似又不同的境界。白眼状态他精神无限拔高,对万事万物洞察,其实是天人合一的境界。 只不过还算粗浅。 但现在他完全进入一种自我为中心的状态。 天地万物皆不及一个我来的重要。 万物因我而生,众生喜怒哀乐惊惧皆是他心海之波澜。 我便是万物之有。 这种极致的思绪,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神智,反倒是给他打开一个崭新的世界大门。 这便是魔道吗? 苏籍回忆起和老头子的一段对话。 “乖徒儿,你知道魔道和仙道的区别吗?” “不知。” “送你八字‘顺行成人,逆行成仙’。” 魔道和仙道的区别正在于此。 魔道是要做快快活活的人,仙道是逆反人性,直达本性。 两者如水火不容。 对于普通人来说,兴许魔道才是正道。 苏籍的世界观同这个世界的人有许多不同,即使迈入魔道,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他更能知道万事万物自有规律,存在便有道理。 山洪可以毁灭田园,但利用好了,也是造化百姓的伟力。 苏籍道:“大师,我出剑了。” 仍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语气,苏籍却好似妖魔化身此间。 到现在,没有人能把此刻的他,和道庭玉树联系在一起。 四十年山中清寂,似也要随这一剑化为灿然的人间烟火。他终是在人间。 老僧本当苏籍是无恶不作的魔道高手,直到见他这一剑,五阴炽盛,便知对方已然入道。 实在可畏可怖。 他平生以来,只见一人魔道的造诣胜过此人。 可那人已经沦为尘土。 若剑魔复生,见他也是不胜之喜吧。 老僧一声轻叹,一掌拍出。 空气里出现呲呲声。 他的掌力和剑气碰撞在一起。 空气里不断产生波纹,白气,功力高到他这一步,气功已经能化虚为实。 爆爆爆! 宇文信的长发飞扬。 大殿的气劲弄得他脸疼。 他现在意识到苏籍和老僧已经是他今生都可能难以企及的层次。 “真是气人。” 宇文信正是知道自己武学永远到不了师父那种境界,才决心建功立业,可他心里又何尝放弃过对武学高峰的攀登。 只是苏籍展现出的剑道,终于教他有些灰心丧气。 宇文信这才明白,为何师父从不在他们显露剑法,是怕把他们最后一点锐气都折掉。 蓦然,苏籍剑法又一变。 他此刻心中竟浮现起佛家的术语,人生八苦。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以及五阴炽盛。 八苦便是八招剑法。 这八招剑法该当是他灵光一现的产物,偏偏从第一招五阴炽盛开始,便好似千锤百炼过。 他不知道,有个老人用了一甲子去从八苦找寻剑道。 可是那老人直到生命最后一刻,才真正完成这门剑道,因此到现在才从苏籍手上现出人世。 佛说八苦教众生沉沦,因此老僧即使练成罗汉金身,也是受这八苦摆布的。 “都是孽啊。” 老僧轻叹。 他双手合十,身有金光浮动。 似有龙吟,象嘶。 宇文信心道:“诸佛龙象,这可是大禅寺攻击力最强的武技之一了。” 他不禁对苏籍有所忧心,也不知道这家伙能抗住不。 苏籍岿然不动,长剑好似墨水染就,仿佛有黑水滔滔,势必要倾尽大殿。 五阴炽盛! 五阴是人生之苦的根源。 既然有人身,就要受五阴荼毒。 因为人身在佛家观点本就是五阴汇聚。 这是对苏籍武学境界的阐述,但落在外人眼中,便是苏籍的剑法封死老僧来去之路,诸佛龙象只能和苏籍的剑气做正面对决。 这好像对老僧有利。 实则老僧心知,苏籍这一招使出,虽然避免不了决战,但在何时何地决战,却全数由苏籍掌握。 高手相争,时势亦是非常重要。 谁能掌控时势,便能来去自如,立于不败之地。 这也是坐照境被称为不败之境的缘故。 一旦入坐照,便是不败。 当初剑魔和天子一战,若是剑魔一心想走,那也是走得了的。 只是剑魔选择了不走。 第99章 偷心贼 轰,金光将大殿门粉碎,宇文信施展轻功乘风而起。 他先逃到外面再说。 烟尘滚滚,他看不清里面情况,忽然有人拍他肩膀,吓得宇文信差点魂飞魄散,他定神一看,却是苏籍。 “你怎么跑得比我还快。” 苏籍扔了一口钟到他身上,宇文信愤愤不平地接住。 “好沉。”他接着又道:“不行,我要这鼓。” 于是宇文信手上的金钟换成了玉鼓。 他差点倒在地上,破口大骂道:“这鼓皮用的是寒铁精英。” 寒铁精英是万丈海底的产物,密度惊人。 宇文信也是一时不察,才差点遭了到,很快反应过来。 可是背后生风,却是慈源寺僧人的疯魔杖法送到,他背后似长眼,一个鹞子翻身,便顺道远去。 那边苏籍回首一剑,剑气生烟,又把追来的僧人拦住。 “别追了。” 老僧传音道。 … … 找了个角落,宇文信道:“你们怎不打了?” 苏籍道:“胜负已分,何必再打?” 宇文信道:“你赢了?” 苏籍摇摇头。 “老和尚赢了,不应该啊?” “也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苏籍道:“我终于摸清楚我得了什么奇遇。” 他之前还以为自己是突破,却原来是得了元神碎片。道家有三宝,元精元气元神。 常言的精神就指的是元精和元神。 这是先天带来的东西,于许多人而言是不增不减,直到死亡又回归不知名之处。有人说那是九幽,也有说法是归于上苍。 至于元气便是修炼的根基。 据说三宝合一,便可以打破天人界限,进军无上天道。 道家的阳神、阴神皆是三者结合的尝试。 不过那已经是武道入神坐照境界后才有的事,苏籍离这一步还早得很。 他剑道大进,便是得益于吸收了元神碎片,又可以称之为神识。 放眼天下,能将这玩意实质化授予旁人的高手,怕是两只手都能数出来。但苏籍很好奇,为何会选择他。 他精通道典,自然知道凭借一点神识就要占据旁人肉身,从而死而复生根本是无稽之谈,所以明白根底后,根本没有什么畏惧心。 反倒是对那位心存感激。 只是这样一来,他承了那位的情,又得了南康的义,反倒是更加左右为难。 “等我查清真相,就离开京城吧。” 苏籍不知道天子在和哪些人斗,可他实在不想掺合进去。 “真相怕是和他们的争斗离不开关系。” 苏籍又心知肚明这一点。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他悠悠吟道,眨眼功夫用飞景剑挖了个坑,将金钟玉鼓埋进去。 “走,我们去喝酒。” 宇文信道:“我可没带钱。” 苏籍笑道:“凭沈道子的名字,在这京城任何一处酒楼都可以赊账。” 他心道,哼哼,若是以往,凭他苏子思的名字,到处都有人请他喝酒,天子呼来不上船,他就是酒中仙。 只是那样的日子,终归一去不回头了。 “对不起,本店概不赊账。” 苏籍有点难以置信,说道:“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沈道子,我当然知道。”酒楼的掌柜说道。 苏籍道:“难道我就不能在你们这里赊账?” “对不起,还真不行。” “你们老板是谁?” 苏籍当然不生气,他只是觉得这有点奇怪。 “是我。” 秋十三娘面若冰霜地出现。 苏籍好奇她练得什么功夫,竟能离自己这么近时才被他发现。 他道:“你是这里的老板?” 秋十三娘道:“不,我是他们老板的老板。” 苏籍笑道:“打扰了,告辞。” 他拉着宇文信就要走。 宇文信不走,他道:“我有种感觉,今夜我们休想在神都里赊到一滴酒。” 苏籍道:“我信,不过只要有醉意,洛书你也可以当酒喝。” “好啊,那我就去上游洗脚,让你们喝我的洗脚水。” 苏籍还好没喝酒,不然非得给呛住。 他道:“你真这么恨我?” 秋十三娘道:“谁叫你不给我写词?” 苏籍盯了她几眼,说道:“你定是要?” “都说你才比苏子思,我当然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苏子思的才定没有我高。” 苏籍微微一笑道。 秋十三娘道:“不信。” “既然如此,我送你一首词。对了,你真姓秋?” “难不成我还有别的姓?” “那就好。”苏籍信口吟道:“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秋十三娘怔在当场,等她回过神,苏籍已经和宇文信走了。 她只得暗自啐一口:“偷心贼!” … … “你那一首词还不得把秋十三娘心给偷了去。” “你知道我为何前后反复吗?” 苏籍不答反问。 宇文信沉思片刻,说道:“欲擒故纵?” 苏籍摇头,道:“我向来不行此等事。” 宇文信道:“但你也不是拘泥之人。” 苏籍微笑道:“只是还人情罢了。” 宇文信知道苏籍定不会欠秋十三娘的人情,心里一突,难道是玉真公主。 他想起一个谣言,据说当初玉真公主和柏阳子、苏籍有一场三角恋,只是事情关系到的三人都是贵人,旁人哪里敢多嚼舌头根,因此这谣言传播的范围很小,也少有人当真。 现在看来,怕是有点故事。 可惜可惜! 宇文信心道:“苏子思仍是少年,但玉真公主已经过了大半生,柏阳子更是垂垂老矣啊。” … …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洛京里一座别馆,珠帘后有人轻声吟道。 那是个美妇人,做女冠打扮,瞧来是三十许人,这便是玉真公主,当今天子的亲妹妹。 她住处很多,这别馆不过是她偶尔一个落脚的地方。 珠帘外是秋十三娘,已经换上一身白衣,仿佛仙女。 她本来也美若天仙,更冷若天仙。 但在这里,显得十分清婉。 “这沈道子的词比得上苏子思吧。” 珠帘后的玉真公主轻叹道:“比得上,这首词字字句句都绝佳,只一样不好。” 秋十三娘道:“是因为只有上阕,没有下阕嘛?” 玉真公主臻首轻摇道:“只一点不好,不是他写的。” 秋十三娘道:“那我去找他,江南塞北,东海西漠,我不信找不出他来。何况他难道不知道,茫茫天下,肯不计代价,救他于水火的人,只有你了么?何况……” 说到这里,秋十三娘擦了擦有点湿润的眼角。 玉真公主道:“他是宁可死也不会要我帮忙的。” “甚至,都可能忘了我。” 第100章 白发如新 时光似乎如墨汁一样浓稠地定在玉真公主的话后,直到秋十三娘说起另外一件事。 “陈观鱼写了一封信给你。” “他许久没有给我写信了,也不来看我。” 说到陈观鱼,玉真公主的情绪似乎好了一点。 陈观鱼的祖父在先皇时犯了事,是玉真公主出面为他祖父平反,因此陈观鱼对玉真公主感激不尽。 自那时起,他们相交已有三十年。 三十年世事浮沉,陈观鱼也隐居在虎丘多年,淡泊无名,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同玉真公主通音信。 他这个人也很特别,喜欢用尺素传书。 尺素藏在鱼肚子里。 “持盈道友近来可好,最近我很好,前些日子还遇到了一个妙人,于太湖上对饮至天明,直到东方既白,挥手离去。若浮生长如此,死亡也不再恐怖。尔后京师地震,我这也有雷电交鸣,当时正和云岩寺诸僧相会,我倚柱作书,奔雷落在柱上,连我衣服都焦糊了,但我笔墨未停,未有一字错漏,可笑的是,诸僧没有被劈到,反而惊慌失措,也不知他们禅定功夫在那时都去了哪。我知你定是好奇我写了什么,但我不在这信里说,此后会有你的故人替我将那书交给你。 故人是魏凌云。” 也无落款。 秋十三娘道:“我觉得陈观鱼比那个人好,他也喜欢你许久了。” 玉真公主道:“观鱼他啊,他是表面淡泊。他确实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可是何必说出来。若是苏子思,定是不会说的。” “只是这样,也很难得了。”玉真公主又补了一句。 “听说魏凌云和沈道子走得很近。” “嗯,当初我意气用事,坏了她和苏子思的姻缘,现在有这沈道子,我心里方觉好受些。” “原来你要瞧沈道子的词是专为魏凌云啊。” 秋十三娘道:“不知是不是跟你相处久了,我也开始喜欢这样的才子。” 玉真公主微笑道:“错了,若沈道子武功不强,你也不会对他有兴趣。” “说的也是,如果不是强者,也护不住我们这样的美人。你对苏子思似乎不是这样。” “天下的武林高手,大多我都能挥之来去,所以苏子思武功高不高有什么关系呢。” “那苏子思还有什么吸引你?” “不知道啊,但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 … 慈源寺。 “住持,陛下听说咱们大雄宝殿被损毁,特地赐下千金给你,好让你用来修缮大殿。” 千金皆作饼状,好似圆月。 老僧瞧了一眼,叹道:“陛下待咱们真好,只是这样更让我觉得有所依靠是烦恼的。” 前来通禀的知客僧有些不解,说道:“住持,我们也念佛,难道不是也依靠佛祖吗?” 老僧指着空荡荡的佛殿,说道:“本来没烦恼了,现在陛下教咱们又有。” 大雄宝殿先是被斩了佛头,后来连宝殿都被损毁。 知客僧道:“那咱们还给陛下?” “不用,我走。” … … 金钟玉鼓摆在朝阳观门口,宇文信道:“你挖出来的?” 苏籍摇头,说道:“老和尚知道我们了。” 宇文信才注意到金钟上有小小的手印,那是大禅寺的金刚掌留下的,放眼京城,也只有慈源寺那老和尚能留下这样的掌印。 他道:“这老和尚真是神通广大,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们是哪里露出破绽,教他找上门来。” 苏籍道:“他不会再找我们麻烦了,我猜他已经离开京城。” 宇文信不解其意,再注视金钟玉鼓,然后发现玉鼓破了一个小小的指洞,他道:“这样的指力真是不可思议。” 苏籍道:“这是大禅寺的去烦恼指,天下指法万千,这门指法排在第一流是绝无疑问的。而且自大禅寺建寺以来,练成这门指法的人寥寥可数,所以一向不为人知。” 宇文信道:“去烦恼指?原来如此,这老和尚是要抛开烦恼,自寻清净地。” 苏籍道:“到现在我有点新的体悟,佛魔本无别。” 宇文信道:“如何说?” 苏籍道:“不可说。” 宇文信笑道:“你这机锋倒不怎么样。” 苏籍微微一笑,他确实不怎么样,若是参悟了,连这番话都不该有的。只是这便是人生,到达任何目标,都需要过程,有人快,有人慢,有人一直到不了。 “沈大人,赵大人有事找你,还请你到镇抚司去一趟。” 苏籍自然要去,宇文信留在朝阳观。 进入镇抚司,他自然不需要通报,但苏籍明显感觉到整个官署都充满紧张的气氛,显然他没来的这段时间,衙门里有大事发生。 “你才出了事,本当让你多休息一段时间的,只是这次事情紧急,所以只得劳累你一下。”赵子行出来迎接苏籍。 他待人平和,向来教人猜不出其内心的心思,可是苏籍此次观察到赵子行眉宇比过去多了一分煞气。 “没事,为镇抚司效力本是我的职责,还要多谢你救我。” “小事,当时我不救你,你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现在你醒来,神功又有精进吧。” “略有所得。” 这番和赵子行交流,苏籍仍是看不出赵子行是否已经知道自己真实身份。想来他们相交多年,自己却还是判断不出赵子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古人云“白发如新”,在他和赵子行身上应验了。 两人相继入赵子行的书房,苏籍注意到书架子上有蛛网。 赵子行很自然将蛛网拂去,道:“最近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有人来替我打扫书房。” 苏籍道:“这样显得我很惭愧。” 赵子行微笑道:“凌云都不舍得使唤你,我怎么好意思。” 苏籍口上和赵子行应付着,心里却生疑,除了那蛛网,书房可谓一尘不染。这蛛网怎么来的? 适才赵子行动作太快,苏籍都来不及看清那蛛丝是什么品种的蜘蛛缔结,只是凭感觉有些眼熟。 他在山上有时无聊,连蚂蚁搬运一粒米饭都要看半响,所以见过的蛛网不知凡几,但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蛛网只有在地牢那段时光。 苏籍聪明睿智,立时将刚才惊鸿一瞥的蛛网和地牢的蛛网联系起来。 西北边陲的蜘蛛和中原腹心的洛京蜘蛛竟会是一个品种吗? “绝不是。” 苏籍心念如电闪。 “怎么,心里有事?”赵子行微笑道。 “嗯,在想那只蛛网。” “早知你如此在意,我就不拂去了。” 赵子行坦坦荡荡,苏籍并未就此释疑,但他决定略过此事,因为赵子行真要瞒他,有无数方法。 “直接说正事吧。” “是这样的,西方神殿的大神官刺杀陛下,引起陛下震怒,要我们把他和他的党羽揪出来,最近我几乎翻遍了洛京,都没找到大神官,不过却查出他的党羽,这些人如今都关在镇抚司,不过今日我打算将他们都转移到慈源寺,正好你朝阳观离慈源寺很近,所以准备将看守这些人的重担交在你肩上,没问题吧?” “为何要转移到慈源寺?” “这些人都被西方神殿洗脑,意志坚定,我打算以毒攻毒,用佛法感化他们,让他们老实交待大神官的去向。” 苏籍知道赵子行这不是开玩笑,对于这种狂信徒,确实从根子上打击最好,而且佛门渡化之术,却也了得,这是道庭不及的。 只是慈源寺最有份量的老和尚已经走了,要想感化西方神殿的暗子,似乎有点行不通。 他现在也算是明了前因后果,老和尚原来是因为此事才走的。 看来大神官的事比他想的还要复杂,竟要老和尚那等人物都唯恐避之不及。 第101章 怎么成了小舅子 “其实我还想问一件事。” “你想问凌云去办什么要事了?” “嗯。” “哎,这件事我不该说的,但你既然担心她,我就对你说,你听了也不要说给别人。她是奉陛下的命令去寻访平原子。” 苏籍心下了然,看来陛下有疑惑要问平原子这未卜先知的人。 只是这又让苏籍确定一件事,赵子行变了。 若是以往,赵子行无论如何都不会透露朝廷的密令。 他也变了,毕竟以前的他不会耍这样的心机。 赵子行又和苏籍说了关于看守那批神殿暗子的细节,其实大方针都已经安排好,差遣苏籍去,只是因为需要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坐镇。 放眼南北镇抚司没有比苏籍更合适的。 第二日苏籍到了慈源寺,宇文信主动过来。 这小子对大神官依旧贼心不死。 苏籍实在赶不走他,只得任由他来。 至于少年苏籍就放养他了,让他自己观星。 “大人好。” 一派和尚对苏籍恭恭敬敬地问候道。 苏籍想他一个道门翘楚,居然临时成了一群和尚的头子,实在教人感慨。不过这慈源寺的和尚也不真是吃斋念佛,都继承了大禅寺吃肉杀生的传统。 其实他们都是皇室的另一支力量,老和尚在慈源寺广传佛法,另一个任务就是教导出一批武僧来。 这支力量,除了天子可以调动外,便只有太子可以调动。 而武僧们的出身都十分清白,绝对效忠皇室。 “太子啊,居然是个白痴。” 当今太子已经四十岁,但智力仍是七八岁的孩童,天子不知做什么考虑,总是不换太子,此前还有人试图谋害天子,都被天子派爪牙清理掉。 天子维护太子的决心很坚决,到现在几乎无人敢动太子了。 而且太子虽然愚笨,却有一个精明至极的太子妃。太子妃是赵无盐的亲姑姑——“赵芸”,这是非常厉害的一个角色,东宫上下提起这位女主人,无不敬畏有加。 赵家也似乎专门出这样的女子。 赵无盐的本事绝不下于乃姑,光看魏青云见了赵无盐便如老鼠见了猫的架势,苏籍甚至可以想象自己这位小舅子将来凄惨的人生。 “怎么成了小舅子?” 苏籍暗骂自己心思又开始飘忽不定了。 这是通幽到具体过程中心境不稳的缘故。 而且修道容易守道难,武功越高,越应该远离凡尘俗世,免得受到扰乱。 因此江湖上难得一见通幽境以上的高手。 苏籍若不是心有挂碍,早也归隐去了。 人生在世,总是身不由己居多。 苏籍巡查了一遍看押的神殿暗子,又仔细了解了一番慈源寺。 到了晌午,苏籍吩咐大家都轮流去吃饭。 宇文信道:“来的时候我发现一家附近新开的小面馆,应该味道很好。” “既然你都觉得好,那可以去试一试。” 面馆隔慈源寺只有一条巷子,在朝阳观和慈源寺中间。 许是新开张,没做宣传,面馆的客人有些稀稀落落。 苏籍看了面馆的老板一眼,对宇文信传声道:“你真的是教我来吃面?” 这面馆其实不在苏籍和宇文信之前来的路上。 宇文信回以传音道:“面要吃,事也要做。不过先吃面。” 苏籍道:“一个甘于平淡的剑客,我们何苦找他麻烦。” 他很有些同情心,知道人一旦拿了剑,这辈子都休想彻底放下。 只是他不想做这个恶人。 “既然学剑,就该有这种觉悟,你看这里的客人有谁是来吃面的?我瞧只有你我。” 苏籍便不再多言,只对老板道:“一碗阳春面,十粒葱花。” 老板用吴中话问道:“客官是江南人?” 阳春面放十粒葱花,正常来说,是江南本地人才知道的地地道道的吃法。何况他看苏籍也长得有江南人面孔。 苏籍道:“你不认得我?” 老板摇摇头。 宇文信一旁笑道:“他叫沈道子。” 老板露出一分惊色,道:“你真是沈道子。” 苏籍点点头,说道:“快去做面吧。” 老板忙去下面。 苏籍很有耐心地等面好,远处是慈源寺的高墙,近处是汤锅的白色蒸汽,周围的客人少且安静,即使听说他是沈道子,也没有喧哗。 老板似乎也真的不认识他。 苏籍忽地对宇文信叹气道:“但愿这碗面真的很好吃。” 宇文信笑而不语,他带苏籍来当然不是为了吃面。 苏籍也知道了。 “沈大人,你的阳春面好了。” 汤色清亮,面似云团,十粒葱花不多不少漂浮在面上。 苏籍吃了一口,汤很热,面条入口爽滑,葱花很是入味,只是苏籍吃了一口就投箸道:“这次味道比上次淡了一点。” 他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可心里却也生出一种早已吃过这家的阳春面的感觉。 老板有些惊愕,他当然是第一次见苏籍。 轰! 苏籍身上爆发出一股强悍至极的剑气,他面前的桌子直接爆裂。 他适才安安静静,像极了吃草的兔子,此刻剑气从身上爆发,如猛虎下山。 气质在瞬息间,由静而动,由温驯变为凶猛。 苏籍的眼眸也像剑,看着稀稀落落的客人,轻声道:“想必诸位是来杀我的。” 他的气势没有吓走任何一个客人,老板却好似受惊的猫,躲到锅炉边上,边上有烧火棍,其实那是一把剑。 今日是晴天,虽然近来入冬,但有蓝天白云,何况现在是午后,所以不冷。 但老板手上一道剑光出现,立时便将周围变成了寒冬腊月。 他确实不认得苏籍,但他今天确实要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苏籍。 “一剑光寒五十州。” 太白门的剑法即使饱含杀气,也会显得特别有诗意,那是骨子里的东西。更奇妙的是苏籍一下子就认出来这一招剑法,好似他已经练习过千百遍。 苏籍骈指为剑,赫然跟老板是同样一招剑法。 以手指对铁剑,似乎是以卵击石。 结果确实是以卵击石。 只是石头是手指。 铁剑破碎,碎片如蝴蝶飞舞,片片插进老板身上。 只一照面,这个在江湖上可称一流的剑客,便在苏籍手上一败涂地。 第102章 般若锋 苏籍无暇追究老板杀他的动机,更无意去观察那几位客人,他变得极度安静,在百步外有一株杨树,跟慈源寺的高墙一样高,这棵杨树仍是青绿,上面躲着一个人。 在草原上,夏宗追杀苏籍时,手下有八个神箭手,号称神箭八雄,但这八个人都出自一个门派,叫做神箭门。 神箭门的掌门叫做“穿杨”,从神箭门开宗立派开始,每一个掌门都叫做“穿杨”。 百步穿杨。 江湖上有一句话,无论你武功有多高,永远不能让穿杨在你百步附近。 因为在这个距离时,你的命就不属于你自己了。 这是用人命总结出来的真理,至今没被打破。 苏籍生出自己被剥离出原先天地的感觉。 一个神箭手应该会做三件事。 找到目标,瞄准目标,射杀目标。 这三件事只要做到极致,便等于是死神的化身,可以任意收割人命。 客人、老板、连同宇文信都不在苏籍的世界里。 远处的杨树也变得模糊,一个人影越来越清晰,一把弓也越来越清晰,弓被拉得如满月。 同上次和老和尚一战不同,这次苏籍更像自己了。 霸道的剑气似在那一战中挫掉一些锋锐,变得更受苏籍掌控,也更符合苏籍的风格。确切的说不是常态的苏籍,而是白眼苏籍。 他现在当然没有翻白眼,因为他没有多少愤怒。 杨树上的人影变得如清浅的小溪,渐渐消隐。 苏籍轻轻道:“既然来了,就不要走。” 言语没有丝毫霸气,只是落在杨树上,仿佛雷霆。 道庭雷音! 杨树上的叶子纷纷扬扬落下,露出一个瘦小的身影,眉眼还有少年人的稚嫩。这是因为他数十年守心于一,才能还残有少年人应有的气韵。 一位神箭手,该当有朝气。 若是死气,暮气,固然多一分沉着,却少了无畏。 穿杨纵然暴露在苏籍面前,但也无所畏惧地看着苏籍。 宇文信道:“我去抓幕后指使人。” 苏籍点头。 苏籍知道宇文信不会是害他的人,带他来这里,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其实现在苏籍也能想通,刺杀他的这批人,至少有属于神殿的人。 赵子行给他这个任务,未必没有拿他当鱼饵,引蛇出洞的意思。 只是面馆老板杀他是为何? 心念一闪而过。 宇文信冲了出去,紧接着是密密麻麻的人潮。 这条巷子已经被堵死。 那些人潮大都是京城里帮派最狠的角色,个个都是亡命徒,甚至还有京畿附近有名的游侠儿。这些人平日里受人恩惠,便得在必要的时刻出来受死。 自大晋开国以来,死在游侠儿手上的官员实在不少。 六扇门的成立,也有针对游侠的原因。 只是这样一来,未免有不少游侠儿被六扇门利用。 夏家? 已经一段时间没有动静的夏家,终于开始行动了吧。 神殿,夏家,以及面馆老板背后的太白门,至少有三股大势力在针对苏籍。 三家联手,纵然不如清微这样的庞然大物,那也差不了太多。 关键是他们都不会太畏惧苏籍背后的南康公主。 只是苏籍从来也没有打算依靠南康。 … … 宇文信知道无论什么样的危险,苏籍都定可以抵挡一下。但他也知道,这次苏籍很危险。其实这都是他刚才才知道的,在之前,他以为只会有神殿的人。 如果苏籍死了,他定要愧疚一生,他本该能预料到。 但现在远不是计较这些之时。 宇文信只给了自己一刻时间去寻找那个幕后指使者,确切的说是神殿的重要人物。 在躲过南北镇抚司的追查后,还能指挥一批人刺杀苏籍的人物。 这个人很关键,甚至很可能知道大神官的下落。 大神官啊,那是宇文信决计没法抵挡住的诱惑。因为东胡是草原之主,疆域广大,但没能超越晋国的主要因素,除开文化底蕴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东胡没办法向西扩张。 西方神殿犹如一座高山,挡住了草原人西进的步伐,将草原人世世代代困在草原上。 更何况神殿有着不亚于大晋自神夏传承下来的文化。 诸夏和神殿,都是星空下最灿然的文明。 宇文信有超卓的眼光,深刻认识到东胡人天然的缺陷,他不会致力于建立另一个王庭,因为那是注定不能持久,也不能改变草原人命运的政权。 “可那个人,究竟在哪?” 宇文信蹙眉。 他如猿猴一样,在高墙青瓦上纵跃,视线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之地。 最后他停下来思考,如果是自己,会怎样做? 作为统筹全局,布置精密计划的人,一定要站得高,看得远。 他已经观察过附近所有的高地。 然而没有任何发现。 “一定非得是高地?难道不能在天上?” 宇文信豁然间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他抬首望天,在天上有一只苍鹰,正拍打翅膀,俯视大地。 “是了。” 他是利用苍鹰的视角来观察地面。 草原上有驱兽之术,因此宇文信很快联想到那个人或许也有类似的能力,但仅仅是驱兽还不够。 “他一定有办法同苍鹰分享视角。” 宇文信明白神殿的人擅长精神异术,应该能做到这一点。 “那人应该在离苍鹰不远处,若是太远,他的精神力应该触及不到。” 宇文信将视线落在苍鹰正下方那一片区域,说不定在瞧不见的阴影里,就有那个他要找的人。 宇文信猛地一偏头,脸颊划开一条清晰的口子,鲜血淙淙而下。 “发现我了。” 天上的苍鹰已经消失不见。 刀光一闪,宇文信击落一件奇形兵器。 “般若锋,金刚焰。觌面当机,突出难辨。春风一阵来,落花飞片片。” 四方八方都有佛偈声响起,根本无从辨明方位。 宇文信立时知道自己料落了一件事,那人很可能也是魔宗的强者。魔宗并非清微、大禅或者五大剑派这样光明正大的宗派,甚至有一部分是秘密结社,如果不是自己暴露,说不定一生一世都不会其他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一生真伪难以辨别。 这件奇形兵器正是般若锋,共有四刃,类似十字形状,譬喻十方。 而佛偈的声音正是魔宗的天魔音,同道庭雷音,佛门的狮子吼一样,都是极为厉害的音波功。 宇文信从身上撕下布条,堵住耳朵。这不能使他完全屏蔽天魔音的干扰,但聊胜于无。 手中的弯刀轻轻颤动,宇文信在屋顶上毫无规律的移动。 而已经给他击落的般若锋猛地跳动起来,狠厉地朝正移动着的宇文信劈头盖脸劈过去。 宇文信也恰好将面部移动到般若锋面前。 即使他毫无规律的移动,但对方似乎能未卜先知。 宇文信心里一沉,他知道这次自己要面临生死间的考验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个人暂时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对苏籍是好事。 第103章 罗刹 “你们都不怕死吗?” 面馆的气氛十分凝重,老板在角落里喘息,那些客人都没有轻举妄动,外面的黑道人物和游侠更是没有如潮水一样冲进来,而那位神箭手,更是一刻都不敢放松,箭矢始终对着苏籍,但没有松开弓弦。 明明是他们将苏籍围困着,可苏籍一句话后,却在每个人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苏籍将他们所有人都围住的荒谬感觉。 “怕什么,他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终于有一位游侠忍不住吼道。 他是京畿最有名的侠客郭家,有一次犯了大案,被京兆府抓住,是夏海暗中让另外一位样貌和郭家相似的游侠代替郭家受死的。 而那位游侠,姓夏。 没有人可以欠夏家的人情不还,郭家也一直等待这一天。 在夏宗惨败给苏籍后,他就一直在等,他知道离他把命还给夏家的时刻不远了。 郭家勇敢地冲出来,双目血红。 他是天生的勇悍之士,八岁的时候,就敢一个人将村长家里的牛偷出来宰杀掉,十岁时,天寒地冻,他独自一人进山,猎了一头熊瞎子,只因他老母病重,却想吃熊掌。十二岁时,他就犯下杀人大罪,因为那人欺负他隔壁的孤儿寡母,十五岁时,他周围已经聚集起一批游侠儿,因为他仗义。 当他被京兆府抓住时,却没有一个人来救他。 他在大牢里那段时间让他想通了许多事,杀人没有错,但他的身份注定了他杀人有错,也注定了旁人不会死心塌地跟随他。 毕竟他只是一个百姓。 夏海让他认识到了这世界背后的规则。 只是他的命运,也已经注定。 在他冲出那一刻,郭家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想这么多。 原本在郭家冲出去后蠢蠢欲动的人群又再度安静下来,因为郭家的脑袋被拍飞了。 苏籍就这么轻轻一拍,他的头便和身体分离。 在最后一刻郭家终于明白,人临死前真的能回忆起许多事来。 苏籍没有注意滚落在尘土里的郭家的脑袋。 甚至没有杀人后的心理波动。 郭家其实没有意识到,夏海根本不是要他来伤害苏籍,只是夏海需要将自己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迹处理干净。他再是京畿一片最有名的游侠,那也比不得苏籍这样的武功高强之士。 苏籍也想不到这些,因为他本身也不在意。 密密麻麻的黑道人物和游侠儿都不值得他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面馆那几位客人,以及穿杨。 武者最大的敌人,永远是武者。 “原来西方神殿也有类似中土武学的东西。”苏籍用眼角的余光打量那几位客人。 他们每一个人身形都很瘦削,像弱不禁风。 但苏籍很清楚,他们的速度绝对可怕到不可思议。 他们没有动,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 … 围住苏籍的人并未意识到,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正在不断缩小。 天津桥上,赵子行负手而立,看着苏籍那个方向。 一身甲胄的赵无舟道:“什么时候行动?” 赵子行道:“不急。” 赵无舟道:“虽然我很不喜欢沈道子,可他要是出了事,我们都会很麻烦。” 他顾忌的是南康公主和魏凌云。 但这次拿苏籍当诱饵,引出那些不安分的家伙,赵无舟十分赞同。 甚至他希望通过沈道子引出阴曹地府的人来。 不过这次居然会引出太白门的剑客,让他多少有些意外。 赵子行道:“沈道子是虎,那些家伙都是羊,你什么时候见过羊把虎欺负了?” 赵无舟道:“你对这家伙评价真的很高,可要知道,神都最不缺的便是武功高强之士。” 赵子行微笑道:“我们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 … 苏籍忽然闭上了眼眸,这教人惊愕。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其实他是为了不让人瞧见他的眼睛已经变白。 会死很多人了。 老头子曾说他最好一辈子都留在罗浮,因为他的脾气不好。他的脾气确实不好,这次发脾气不是因为这群人,而是因为他讨厌被利用。 天津桥上,赵子行无端有点心寒。 此刻,苏籍轻轻拍出一掌,好似要摘取一枝梅花一样。 面馆的数位客人,瞬息间面临生死间大恐怖的考验。 仿佛水中的倒影一样,苏籍穿透其中一人的胸口,却对其毫发无损。 咚咚! 数条灰暗的人影几乎冲到苏籍面庞。 苏籍闭着眼,但好似比有眼睛的人反应更快。 他几乎贴着一条人影背部,然后,坚定地抬起胳膊,手掌如铁箍,掐住这条人影的脖子。 人影呲溜一声,想如泥鳅一样从苏籍手里滑开,但只是徒劳。 苏籍手里涌出千丝万缕,将人影捆得结结实实。 人影惊恐不已,他不知道世间还有如此奇妙绝伦的武功,竟将真气化为犹若实质的气丝。 滋滋。 人影四分五裂。 其余人影如惊弓之鸟散落在四周,面馆变得极为空旷。 老板惊骇地看着眼前一切。 他心头只有一个词。 “超凡入圣。” 武功若到可以名列仙籍的地步,自然也是超凡入圣了。这样的人都是普通人眼中的陆地神仙,即使太白门,这样的人也是寥寥无几的。 他不知道师门为何在见到那枚玉扳指后,对他下达这样的任务。 让他来杀这样恐怖的一个人。 不知为何,苏籍竟没有杀他。 此时无风,每一个看向苏籍的人,都心头有淡淡的凉意。 适才的感觉不是错觉,他们好像真的被苏籍一个人包围了,没有人敢轻易移动脚步,似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慢慢铺开,若是等其收紧,他们全都逃不掉。 可还是没有人敢逃。 他们来这里,就已经有死的觉悟。 身后的人不允许他们逃掉。 苏籍轻悠悠地叹口气。 “神殿里应该有中原的武学高手,甚至同清微教大有干系。” 从刚才的交手,他深刻意识到,这些客人的武功根子上离不开道家的源流,将身体完全朝真气转化,很是极端。 但由于神殿在精神方面的修行理念极为上乘,故而真的做到了这一点。 道家有天地人神鬼的说法,鬼又被道家称之为罗刹。 适才那些人影,都可以称之为罗刹。 他们和正常人已经有了本质的区别,甚至未必还有自己的思想。 “西方之魔,永存天地。” 第104章 妖魔苏籍 宇文信蓦然听到这句话,仍是无上的天魔音,魔音灌入耳内,让他真气动荡。他塞进耳朵的布条已经被震碎,脸颊有凉意,那是血。 如果有人看到现在的宇文信,就会发现,他的耳朵在流血。 … … 苏籍往人群里走去,一名大汉提着斧头朝苏籍面门劈去,然后斧头倒转,他居然用自己的手握着斧柄砍下自己的头颅。 一个人提着铁枪朝苏籍刺去,但是铁枪最后刺进了他身边的同伴的心窝子。 又是一人用铁锤将提枪的人脑袋砸的稀烂。 用铁锤的人,脖子被旁边使刀的人砍断。 使刀的人,撞上了身边同伴的剑尖,一剑正中小腹。 而他眉心还挨了一记流星镖。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许多人的兵器上都缠着一条气丝。 苏籍觉得自己现在不是在杀人,而是在当傀儡师,演一场木偶戏。不演悲欢离合,只演绎生死。 然后人潮里的人看着苏籍,就像是看到了妖魔。 对,只有妖魔才能做到这样的事,让他们不由自主地自相残杀。 于是有人开始疯狂的大吼,来发泄内心的恐惧,还有人开始逃跑,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都是亡命徒,不代表他们能割去自己的恐惧,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但没有人真正逃出去因为冰冷生硬的箭矢穿透了他们的身体。 箭雨如飞蝗。 穿杨仍是没有将箭矢射出来,苏籍离他还有五十步。 无论外界如何变化,他都一心一意瞄着苏籍。 坚如磐石,不可动摇。 苏籍在离他三十五步外停住,周围空空荡荡,因为已经没有人敢靠近他,哪怕苏籍仍没有睁开眼。 他轻声道:“射箭吧,不然你没有机会了。” 穿杨不为所动,苏籍再往前一步,他的箭矢就会射出去,但苏籍没有。 恰好在这一步苏籍停住了。 穿杨有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苏籍并非刻意为之,他只是在如今的状态下,天然就会占据天时地利。用术士的说法,那就是苏籍一直占据吉位,而他的对手多半会在凶位。 穿杨不懂风水,却心头有不妙的感觉,他现在的处境很不好。 他知道苏籍还有一把剑,问题是由始至终,苏籍都没有亮出那把剑。 京中传言苏籍很可怕,但到底他有多可怕,一直让人很迷惑。 穿杨此时心里也很迷惑。 他的精神没有丝毫放松,连苏籍脸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瞧得无比清晰。然后苏籍缓缓睁开眼睛,穿杨惊骇绝伦。 因为苏籍的眼眶里没有黑色的眼眸。 那是惨白的一双眼,只一眼,就教人心头无限恐怖。 然后穿杨喉头一凉,他终归没有射出手上的箭矢。 手臂的力气飞速消失,弓弦缓缓松回去,箭枝无力落下。 苏籍已经到了他身旁,轻轻俯身。 “我给过你机会了,还有什么想说的。” 穿杨嘴唇微动,最后竟说了一句话,“你的睫毛很长。” 曾经他也喜欢过一位睫毛很长的姑娘,而今她在哪?哦,她嫁人了。若是人生可以重来,他一定不再拿弓箭。 苏籍温热的手掌轻轻地拂过穿杨的眼睛,让他合眼。 那些神殿的人消失了,苏籍知道他们是从下水道走的。 这样很难有人能找到他们。 神都排水系统十分发达,而且四通八达,如果没有地图,根本没法在下面自由穿梭。 要得到神都的建造地图,一定得身份极为高贵。 此时外面箭如飞蝗,一个个人倒下。 大晋最精锐的军士出动了,今晚来刺杀苏籍的人,大都跑不掉。值得一提的是,京城的帮会也将在此役损失惨重,夏家对神都多年的地下势力经营,也会在此役后,被连根拔起。 只是让苏籍小小冒了些险,就可以让神都的势力重新洗一下牌,这简直是皆大欢喜的局面。甚至南北镇抚司也可以彻底将根子扎进神都,从此以后多了无数耳目喉舌。 即使苏籍出了事,在贵人们眼中,这也是值得的。 南康公主府也会是既得利益者。 现在的结果是最好的,因为苏籍没有出事。 但苏籍不开心。 他一路无剑,往天津桥走去。 当赵子行看到苏籍时,苏籍已经上了桥。 桥边有一株梅树,上有花苞。 苏籍折了一枝梅,花苞盛放,仿佛仙法。这不过是先天真气催发了梅树的生机而已。 苏籍手腕一抖,梅花纷纷落下。 梅枝是剑,朝赵子行刺去。 只一招一式,竟有无穷无尽的变化。 “江城五月落梅花!” 这是清微教最上乘的剑术,这一招一式,永远也练不到尽头。 赵子行的肩窝,膝盖,手腕,全都淌出血花。 最后梅枝一截一截断掉,落进洛水里。 赵子行背靠着桥栏,看向苏籍,他道:“果然是你,小师叔。” 苏籍的白眼还没有散去,只是蹲在赵子行面前,平静地道:“子行,你变了。” 赵子行道:“小师叔,是人都会变的,一切都会变,这还是你教我的。” 苏籍道:“但总得有个理由,告诉我,你到底在前段时间经历了什么?” 赵子行道:“小师叔,你知道的,芝兰玉树并称,但事实上芝兰其实是长在玉树根下的。芝兰靠玉树遮风挡雨,还汲取玉树的营养,才长得那样华美,玉树从不负芝兰,但芝兰永远负玉树。” 苏籍道:“你在乎这个?” 赵子行道:“我在乎,也知道你不在乎。我知道你只要看人顺眼,便给他什么,你都不在意。世上没有比你更淡泊名利的人。” 苏籍道:“如果你想,你也可以。” 赵子行道:“但我们得活在这肮脏的人世间,不是么?” 苏籍道:“人世间很美好,肮脏的是人心。” 赵子行道:“你总有你的道理,可你有一点不好。” “我知道,我是个心软的人。” 如果说白眼杀人的苏子思是个心软的人,恐怕谁也不会相信。 事实确实如此。 赵子行身后的栏杆断掉,他整个人栽落进河水里。 河上有轻舟,如离弦之箭,载着赵子行离去。 舟子是一个白衣女子。 苏籍看着河面泛起水雾,遮挡住他的视线。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白衣女子。 “白十三,阴曹地府的白十三,神秘到极点的一个女人。” 第105章 一场大火,了无音讯 苏籍的眼睛恢复正常。 “子行,以后我不会饶恕你了,这次就当是还了玉门关外那次你没有不计代价追杀我的情谊。” 随后苏籍在天津桥站了好久,他的身份暴露出来,在京城不宜久留了。 其实在夏宗那里,他就已经暴露,只是他终归舍不得。 青提,南康,画屏,苏如是,魏凌云,沈力还有钱赤城那批人。 “是该走了。” … … 南康见到了一盘红烧肉。 青提见到一本剑谱,只有一招剑法。 “江城五月落梅花。” 苏如是见到一首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李凭踏着欢快的步子,往朝阳观回去,忽然停住脚步,她十分警惕,看向四周,淡淡道:“是何方高人?” “照顾好如是和不笑。” 声音随风远去。 苏籍最终没找到宇文信,他只找到了一滩血迹,那是宇文信的。 神都非是久留之地,何况他知道宇文信才智过人,不会那么容易死掉。 何况苏籍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要去办。 夏家。 此夜漆黑暗沉,夏家的书房还有灯光。 夏宗心丧若死,把自己封闭在幽暗的房间里,谁的话都不想听。夏海经历了一连串打击,仍是看起来如无事人,只有他的贴身丫鬟知道,最近老爷的白头发比往常多了不少,都是她一根根将其拔掉。 夏海在看书,他一生都手不释卷,尤其喜欢看史传。他的智慧多是从历史得来。 窗子打开,清风徐来,灯火摇曳出一条人影。 夏海面前出现一个清风飒飒的少年。 “你知道我要来?”少年是苏籍,他恢复了原来的容貌。 如玉生烟。 夏海见到苏籍出现很淡定,似乎知道他会来。 “果然,再多的权谋智慧,在实力面前,都显得不堪一击。” 苏籍在真实身份暴露后,选择了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他决定闯入夏府,逼问真相。 夏府纵是龙潭虎穴,他今夜也一定要来闯一闯。 意外的是,夏府毫无戒备。 他甚至以为夏海是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 可此刻,他发现夏海确实是普通人。虽然身体很好,却算不上武林高手。 他屏住呼吸,闭住毛孔,即使说话,也是用腹语。 苏籍知道夏海智慧过人,顾忌他可能暗中下毒。 “都说苏子思如明月照人,心无城府,现在却也变得小心谨慎了。” “我多少还懂得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现在你只有一个选择,告诉我真相。” “你为何会觉得我知道你想知道的事。” 苏籍沉默一会,说道:“你如果不知道,我保证今夜夏家会从京城里消失。” 夏海笑了起来,然后咳嗽,满目是泪水。 苏籍不怕外面有人来,更不怕有埋伏,他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夏海咳嗽慢慢止住,用帕子擦了擦脸,再仔细收好手帕,道:“都说你白眼杀人,但我研究过,你杀人都是有理的,那些人自有取死之道,但你能保证我夏家满门上下个个都该死?” “不能。” “原来你也会不讲道理。” “是的。” “那我说。” “洗耳恭听。” 苏籍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夏海对面。 一旦出现什么变数,夏海会第一个死,他苏籍不会死。 这些话也不必说出来,夏海是聪明人,他懂得。 “将天机盒里的紫绶仙衣调包的人是你的大师兄柏阳子。” 苏籍默然不语,他一直有这个怀疑,但还抱有希望。直到夏海亲口说出这件事,苏籍实在没办法欺骗自己。 “为什么?” 苏籍缓缓道,然后他神情大变。 夏海已经没有了鼻息,他服毒自尽了,那是牵机药,自来是天子赐死近臣和妃子用的毒药,无药可救,服用后,立时毙命。 原来夏海已经注定要死。 “天子要他死。” 轰! 书房燃起熊熊大火,原来书房下面埋了火油。 苏籍一身狼狈从屋子里冲出去,夏府开始骚乱,然后更多的真相都随夏海一起消失了。 他得到了真相,却有了更大的迷惑,大师兄为何要陷害他? 苏籍心知当年的事,绝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可以他如今的本事,亦无可能上罗浮去问出真相。 “还有,天子为何要在这时候赐死夏海,难道是因为他知道的太多?” “夏海自焚,自是不让人知道他是服用牵机药自杀的。他即使被赐死,也不愿意教夏家人知道他的死因。这是在维护家人,还是在维护天子,也无从得知。” 苏籍想到很多事,可是他心头却不禁怅惘。 京城的是是非非似乎也随这一场大火彻底落幕,苏籍离开。 当然,沈道子是苏子思的消息亦传遍京城,许多人都认为夏家那场大火是苏籍放的。夏家啊,可谓跟苏籍结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恨。 只是仍是京城被翻得底朝天,都再无苏籍的半分音信。 直到半月后,魏凌云回到京城。 她去见赵子行。 “你逼走了沈道子。” “那是我小师叔。”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魏凌云自然有她的消息渠道,所以对于苏籍被当做诱饵的事,已经了解过。 “我不能因私非公。” “不,你就是在逼他。” “沈道子是我小师叔,你是不是很高兴。” 赵子行反问道。 魏凌云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赵子行只是笑。 魏凌云伸手去抓他肩膀。 赵子行居然没躲开,然后肩头涌出鲜血。 魏凌云凝眉道:“他伤的你?” 赵子行道:“自然是。” 魏凌云道:“他该杀了你。” 赵子行道:“你也可以杀我。” 魏凌云道:“你以为我不敢?” 赵子行还是笑着。 他仿佛真的不怕死。 魏凌云终归没杀他,她道:“今后咱们不再是朋友。” 她转身离去,赵子行也不留。 只是将裂开的伤口重新包扎好。 江城五月落梅花是清微最高妙的剑术,因此赵子行的伤只能慢慢养。他头上有蛛网,一只蜘蛛从网心落下,赵子行将手张开,蜘蛛落在手掌上,好似水滴散开,化作一阵青烟,钻进赵子行七窍。 赵子行眼睛变得更深邃了。 他轻轻吐口气,五丈外的大树倒下,断口如明镜光滑。 口吐剑气,这也是剑道中的无上成就。 第106章 无病公子 如果你来江南,若没有喝到绍酒,没有听到姑苏的评弹,没能看成日出红胜火的江花,或者未能泛舟玉鉴琼田三万顷的五湖,但只要去了明月山庄,便不会有遗憾。 明月山庄有常人一生都想不到的奇景,更重要的是还有无病公子。 明月山庄已经成立有五年,在这五年间,山庄成了江南最大商会的会首,挥手间可以调动半个江南的财富。 许多人都知道,明月山庄能做到这些,只因为一个人,那就是无病公子。 如果这不是事实,如果不是山庄的人对无病公子敬若天神,如果不是江南十三家大商行的行首尽数被无病公子折服,绝对不会有人相信世间有无病公子这样出色的人。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无病公子,也绝难有人相信,即使面对一个贩夫走卒,无病公子也不会轻视对方。 他不是菩萨,却活人无数。 他不是官员,却公正无私。 他不是侠客,却义薄云天。 财富,名声,学识,他无一不具备。 甚至有人叹道,他不该叫做无病公子,应该叫做无缺公子。 但很少有人见过他。 山庄的护院足足有三十六人都是昔年在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高手,此刻他们都心甘情愿为无病公子效犬马之劳。 在山庄之外,整个江南的白道黑道,愿意为无病公子赴汤蹈火的人更数不胜数。在江南,即使发生天大的纠纷,无病公子一句话也足以教两方化干戈为玉帛。 沈力绝不信世间真有这样的人,但他还是来明月山庄了。 他呈上请帖,只为解决一件事。 南康公主失了一船货,价值足足有千万钱。 这是一笔大数目。 官府为此,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去调查真相,可是依然一无所获。最终有人出主意,说是明月山庄或许能解决这件事。 沈力别无他法,只好找到明月山庄来。 这五年来他深得公主和小侯爷信任,正好也借这件事回自己的江南老家来。他以为自己能办好这件差事,结果根本没有头绪。 来明月山庄,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 他的请帖递了进去,很快有人出来,道:“还请沈管事去花厅喝茶。” “你们庄主也在?” “公子在午休,怕是要等一会。” “得等多久?” “不知道,公子都是自然醒,睡到什么时候醒来,就什么时候醒来,没有定数。” 既然是请人办事,沈力也不好催。 他只好跟庄丁去花厅,茶水很好,点心也不错,可是等待总是教人煎熬的。 足足到太阳下山,那庄丁才道:”公子已经醒来,洗漱之后,请沈管事共进晚餐。“ 沈力终于松口气。 总算等到了。 从花厅的屏风后面出来一位年轻人,身着淡蓝色的锦缎,容貌却似女子般清雅秀丽,唇红齿白,皮肤雪净,自有一股贵气。 沈力平生只见沈道子有此风仪,此前的怀疑不得不烟消云散,心为对方气势所摄,忙起身行礼道:“南康公主府沈力见过无病公子。” 他仿佛不在名字前缀上加公主府的名号,就没有底气同这位华美的青年说话。 那年轻人一笑,说道:“我不是无病公子,我是山庄的管家花七。” 沈力面皮变红,不由挠头。 花七道:“沈小哥勿要羞躁,你没见过公子,认错人也是人之常情。何况你认错,我心里高兴的很。” 他容貌清雅,脾气也温和的很。 让沈力心头大为和缓,他想连山庄的管家都有如此神气,无病公子更非常人了。 花七亲自引沈力去内院用餐。 这一路别有洞天,流水叮咚,落英缤纷,莺啼雀舞,风箫声动,无不教人陶醉。沈力心头的烦恼都被美景消去大半,只觉这里真是神仙境地,多呆一段时间,怕是都不肯走了。 一树芳菲后,是一条清浅的小溪穿假山流过,假山后是空草地,竟然可以观望远山近水,使人心胸大畅。 无限美好的夕阳,正在对面峰头。 汉白玉雕琢的桌凳仿佛白云在青青草地上,不远处是草庐。 草冢山家有,仙乡何处寻? 自草庐走出一人,身子较一般江南人高出不少,仿佛鹤立,淡蓝色的衣袂随风飘动,似乘风化羽。 只是戴着银制的半假面,遮住了嘴唇以上的面部,教人看不清真容。更惊奇的是,假面没有留下眼孔。 即使如此,这人也行走如风,仿佛他的眼睛能透视。 “可他的容貌也远比不得花七。” 因为这人露出的半截脸,十分枯槁,皮色焦黄,好似有病在身。 花七道:“这位便是我家主人。” 沈力忙见礼,心里又多少有些失望。 花七又道:“今日吃什么?” 无病公子微笑道:“昨夜一场大雨,料来今天的新笋十分清脆可口,你再摘点松茸来,又弄些春芽去炒鸡蛋。” 他微微一顿,说道:“暂时只想到这些。” 花七笑道:“今日,你倒是不为难我。” 他说完,就急奔离开,快如风驰电掣,教人瞠目结舌。 无病公子道:“花七的轻功不比我差呢。” 沈力不由肃然起敬。 接着他沉吟一会,才细细说了来意。 无病公子很认真在听,等他说完,道:“这事定给你办妥,咱们小酌一会,等花七上菜。你这次来别的可以不吃,但春芽炒鸡蛋一定要吃,因为再过几天就是谷雨了。” 沈力脱口道:“雨前椿芽嫩如丝,雨后椿芽如木质。” 原来春芽以谷雨前为佳,应吃早、吃鲜、吃嫩;谷雨后,便显得老,口感乏味,教人无从下口。 无病公子笑道:“听说沈兄弟离开江南多年,没想到还记得这句谚语。” 沈力道:“公子也听说过我?” 无病公子微微一笑。 沈力心道:“是了,定有人已经提前将我的身份信息告知他。” 想到这,他不禁佩服明月山庄的情报网,难怪明月山庄能做到这么大的规模。 沈力这些年在公主府做事,见识大为增长,而无病公子学识渊博,两人倒也聊得十分畅快。 约莫过了两刻钟,花七便已经将菜做好。 他手艺不逊色皇宫里的御厨,虽是几道小菜,却也让沈力吃得心满意足。 看着光溜溜的盘子,沈力顿觉过意不去,说道:“花管家还没吃呢。” 花七笑了笑,说道:“我食气。” “啊?” 无病公子解释道:“花七是炼气士,十天半月都未必能沾一次人间烟火。” 他话刚说完,远处慢慢有蝉鸣。 无病公子又笑道:“像它们一样餐风饮露呢。” 花七道:“所以你说它们的肉干净又好吃。” 无病公子笑笑道:“尝言大煞风景,便指他这等人。” 沈力见两人互相调侃,竟好生羡慕,他现在地位远比从前高,反倒是没啥说话的人了。 至于无病公子说花七是炼气士,沈力亦以为是笑谈。 随后沈力向两人告辞,明月山庄虽好,不是他久留之地,无病公子也未留他,任他去下山去。 待沈力走后。 花七道:“动那批货的人是他们。” 无病公子道:“他们又不缺钱,为何会对那批货感兴趣?” 花七沉吟一会,说道:“我想他们是为了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据说这次南康公主府的人从海外一座岛上发现一处遗迹,从里面挖出一块古玉,而古玉上有阴符经的线索。” 阴符经是汉末三仙之一的南华真人著述,里面分为“神仙抱一之道”、“富国安人之法”、“强兵战胜之术”,既是兵法,也是修行秘籍。大晋太祖能战无不胜,阴符经的兵法功不可没。 “看来这事得我亲自出马。” “你也该活动一下了,否则你这道庭玉树,便真宅成道庭朽木了。” 无病公子横花七一眼,说道:“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山庄里。” 花七微笑道:“那你也不吃亏,至少除去一个隐患,还得以破而后立。不过清微的先天气功虽然深奥神妙,却也过于阴柔,我想非得得到大禅寺的先天气功才能补其不足,使咱们臻至另一个境界。” 无病公子道:“阴阳并济我还有点指望,你就算了。我瞧你适合学白敬亭,去参悟那天人化生之道。” 花七道:“那到时候我在深闺绣花鸟,你来做我的郎君?” 无病公子不由一阵恶寒,说道:“你个死变态。” 花七道:“那你也是了。” 无病公子似乎无力反驳,气道:“早知道当初就该让你叫我爹。” “爹。” 无病公子差点栽倒在地上。 他便是苏籍,只是五年前身体上出了一点差错,才导致花七的出现。 花七的成因很是复杂,既有先天气功的作用,也跟剑魔的神识有关,更和苏籍本身死而复生的经历脱不开干系。 如果非要来譬喻,可以用神话传说中的化身来解释,但花七又是独立的个体,总之是一言难尽。 至于花七的身体,却本身是一个死者所有,苏籍在那时灵光一现,才制造出花七来。因为花七本是死人,自然便阴气极重,这反倒是让他修成鬼魅般的轻功。 苏籍要不是功力远比花七高,怕是轻功还及不上他。 自此苏籍也更加深刻意识到,在通幽以前武学以炼气为主,通幽以后,便是炼神境界。 故而道家的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和炼虚合道,实在大有道理。 苏籍猜想,入神坐照应当是炼神还虚的过程,至于最后一步的炼虚合道,怕是从没有人做到过。 强如汉末三仙,定也困在炼虚合道这一步。 否则他们若是炼虚合道,便也是真正无敌了,根本不可能死。 而花七除却汲取天地元气外,更得苏籍不时渡以阳气,否则便会陷入沉睡,进入死定之境。 故而即使没有花七和他本身的特殊关系,花七也永不可能加害苏籍。 正因为这个原因,才定下两者的主从之别。 花七必须得依附苏籍。 第107章 三尸蛊 苏籍每次离开明月山庄,必去秀野桥旁边的三合楼吃一次四鳃鲈。 这次也一样。 秀野桥地处松江城西部的商贸重地,商店林立,人烟浓郁,论繁华直追洛京的天津桥。 “但仍有不同,天津桥多有异域风情,这是秀野桥没有的。”苏籍想到。 他不禁回忆起在神都那段日子,却也着实有一段快乐时光。 往常苏籍亦偶尔回想过,只是这次记忆变得更清晰,因为他刚见过沈力。 三合楼日日客满,但苏籍一来,便坐上最好的位置,直接可以开窗看桥上人物风情,桥下烟波画船。 三合楼酒楼的老板姓宁名德,他满脸红光地替苏籍倒酒,说道:“爷,你可好长一段时间没来我这了。” 苏籍微笑道:“难为你一直替我留着位置,怕是挡了你好多财路。” 宁德道:“爷说哪里话,要不是你赏小的饭吃,我现在说不定还睡大街呢。” 数年前宁德遇见一件难事,差点将祖产三合楼抵押出去,是苏籍亲自出面,替他摆平这件难事,从而使宁德保住祖产。 故而这几年苏籍虽然只来了几次,但这最好的位置,宁德永远替苏籍留着,别人出再多的价,他都不让。 不过他也没吃亏,旁人知道那是留给无病公子的位置,亦不敢来抢,更知道三合楼有明月山庄的背景,故而宁德的生意变得顺风顺水,如今在姑苏城里置办了好几间商铺。 如宁德这样受过苏籍恩惠的人,这几年不知凡几。 苏籍一口酒入肚,又吃一口鱼肉,宁德只在旁边忙前忙后,却不动筷子。 苏籍也不劝他。 他总得给宁德报恩的机会。 吃个半饱,苏籍似带醉意道:“近来松江城里有什么趣事没有?” 宁德道:“还真有一桩事,周家的大公子不知为何瞧上了沈家一个老姑娘,寻死觅活,非要娶她不可。偏偏那姑娘还看不上他。周家对这位公子宝贝的很,便对沈园施加压力,沈园对于能攀上周家求之不得,所以就派了许多人去劝那姑娘,结果那姑娘油盐不进,弄得沈园灰头土脸。现在沈园干脆天天派人去骚扰那姑娘,逼得人家生意都做不成。还好那姑娘有个会武功的老奴忠心耿耿,否则我看沈园直接要派人将姑娘抢走。” 往百年前有句话,江东之富,莫强于周沈。这周家和沈家都是江东豪绅,只不过近些年沈家变得越来越没落。 何况明月山庄整顿江南商业,锐意改革,更让沈家这等传统士绅处境艰难。周家却愈发兴盛,这倒不是因为周家和明月山庄有合作,而是因为周家向大禅寺献了不少田产,为其建立大禅寺的分院。从此以后,周家的货物在大江以北通行无阻,谁若是动周家的货,等于是同大禅寺为敌。 自来都是南清微,北大禅,即使明月山庄在江南声势浩大,但在大江以北,那些绿林群豪,多不会买账。 而这几年清微掌教之位未定,内部纷争激烈,反倒是无暇顾及在大江以南迅猛发展的明月山庄。还有人道,明月山庄虽然厉害,在清微眼中也不过是头肥羊,等到养肥了,便要将其宰杀。 但明月山庄确实也有了和清微教这千年大教争风头的资本。 凡是能看清这点的人,对苏籍只有更加服气。 苏籍道:“那姑娘叫什么?” “好像是叫沈嘉楠,听说她父亲和苏子思是过命的交情,所以沈家没有直接抢人,怕也顾忌到这一点。” 苏籍笑道:“他们还怕苏子思吗?” “当然怕,爷,小的也就在这里敢跟你说句实话,我瞧清微的道爷冤枉了苏子思,你想啊,苏子思何等人,怎么会贪什么宝物。我看啊,往后清微教若是给咱们山庄比下去,就是因为他们逼走了苏子思。” 苏籍笑骂道:“老宁,你现在越来越会奉承我了。” 宁德只是嘿嘿一笑。 苏籍又道:“你家小子不是十五了么,我瞧该找点事做,这样吧,明天你叫他去庄里,让花七给他安排点事。” 宁德大喜过望,扑通一下跪着道:“爷,你的大恩大德,小的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 让宁德儿子去山庄做事,无疑是让宁德一家人真正和明月山庄搭上关系,从此后,他们才算有了实实在在的大靠山。 苏籍也不扶他,只是翻窗离去。 引来一阵惊呼。 原来他是踏水凌波而走。 … … 越州城。 数陂春水,穿城而过。江南水乡,大抵如是。 此时快要黄昏,正是一天里酒肆生意最好的时候,但这家兴国酒肆,却门庭冷落。苏籍走到酒肆门口,心情复杂。其实他暗自来过几次,可没有进去过,他怕想起沈兴国。 看了数眼,苏籍没有走进去。 他不必出面维护沈嘉楠,自有下面的人去做事。甚至宁德不说这事,到时候风波也会平息掉。 保护沈嘉楠的事,花七都安排的很好,前些日子不出手,当然是还不到时候。苏籍想,花七是不欲沈嘉楠继续开酒肆了,因为抛头露面,保护起来比较麻烦。 花七终归和他是有区别的,花七更理性,更自私。 “客人想喝酒吗?” 这是极为清脆的一道女子声,教人听了极为舒服,说不出的受用。 沈嘉楠有些羞躁,若不是实在没客人,她也不会当街揽客。在往常,她决计不做这些事,只是酒肆生意太差,她不得不如此。 苏籍看向她。 她见男子身形,以为当十分英俊潇洒,结果正面看到后,不免大失所望。 苏籍道:“你家生意不好做?” 沈嘉楠道:“嗯。” 她说完之后,不免后悔,自己是被猪油蒙了心吗。 毕竟哪有对客人说自己家生意不好做的道理,岂不是容易教客人疑虑她家的东西不好。 苏籍道:“看得出来,你不太会做生意。” 沈嘉楠跟他素不相识,他却一上来数落自己,所以心里是不高兴的,可是一见看到对方,又不敢反驳,好似小时候做错事,乖乖等父亲训斥一样。 她又想:“这人戴的面具好奇怪。” 苏籍淡淡一笑,摘下面具。 他戴面具是之前时常不时会易怒易躁,出现白眼,这样一来容易出现破绽,而且世间太多污秽,眼不见为净,他干脆学人掩耳盗铃一样。 没有面具的苏籍,脸还是苏子思那张脸,只是神容枯槁,面色焦黄,哪有过去的神采,莫说沈嘉楠只是在五六年前见过他,便是罗浮山上那些人,也决计认不出来。 再娇艳的花,一旦没了水分,枯萎掉,不复从前姿容那是肯定的。 但沈嘉楠不觉得苏籍丑,因为苏籍的眼睛很有神,她记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睛,却想不起来。 这不是因为她记忆力不好,而是苏籍境界导致。 “事如春梦了无痕。” 无从捉摸,无可寻觅,深藏如蝉。 他的先天气功已经走上和前人不同的路子,更无经验可以借鉴。 这也是他真正开始向武学的无上大宗师前进的征兆。 苏籍淡然道:“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有好酒,自然会有客人来。” 沈嘉楠不服气道:“我这里生意也不错,最近因为别的原因才变差了。” 苏籍道:“你可知人挑店,店也挑人,如果不是你长得还算好看,你以为原来那些客人会那么乐意来?” 沈嘉楠不免神情焉焉,她知道苏籍说的有道理。 苏籍道:“现在正是春余,落花无数,我先教你酿百花酒,之后再教你怎么做生意。” 他忽地声音温和,如清泉透人,沈嘉楠不由道:“好。” 她也不知为什么,稀里糊涂就任由苏籍摆布。 苏籍淡淡一笑,先进沈嘉楠的酒肆后院,这里有一树桃花。 “客人,不能随便进来。” 沈伯守在店里,见苏籍自顾自往后院进去,不由有点心急,可他想拦住,苏籍却仿佛无物一样,他连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然后沈伯瞠目。 后院里有一树桃花,如今正夏始春余的时节,桃花自然也开始败落。 但枝头还残有不少花。 苏籍一招手,满树桃花如蝴蝶往他身前聚集。 矮墙脚下有个竹篓,一跃而起,将桃花尽数吸进去。 沈嘉楠跟来,亦瞧见了。 “你是神仙吗?” “不是,正向这方面努力。” 苏籍言语清淡,做事认真。他教沈嘉楠酿桃花酒,每一道工序都讲的极为认真。沈嘉楠对酒认识不浅,可经苏籍点拨,才发现酒道博大精深,她还需要学习很多。 直到月光好似积水烂银积满后院,这场教学才停止。 “我要走了。” “要不你吃顿饭再走?” 对于忽然来到的苏籍,沈嘉楠很快放下戒心,或许她心里就没有过对苏籍的戒备。 “不用,我还有别的事,明天我还会来。” “好吧。” 苏籍转身。 沈嘉楠忽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苏籍一顿,身形凭空消失。 她不知道,他们不但见过,她的名字还是他取的。 可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苏籍清幽的一声叹息,随风钻入沈嘉楠耳朵。 沈嘉楠以为是风。 … … 镜湖边上,杨柳如烟。 苏籍眺望镜湖,负手而立,衣袂飘动,心却如止水宁静。风忽然大了,然后出现一个缁衣捕头。 “乘风,你受了伤?” 苏籍缓缓转身,面前的缁衣捕头不过二十来岁,容貌俊朗,只是神气有所黯淡。 这是越州城的缁衣捕头,名叫凌乘风,亦是明月山庄的成员。 “属下追踪他们的下落,直到西边一座荒山的山神庙,才彻底失去他们的踪迹。” “所以你不是他们打伤的。” “说来惭愧,属下都不知道是谁伤的我。” “哦,你说一说你遇到哪些事?” “属下接到七爷的命令,便开始着手调查近日在越州城出现的陌生人。” 花七一句话,调动可不只是一个越州城的缁衣捕头。 不过叫乘风的捕头,刚好找到了线索。 苏籍道:“继续说。” 于是乘风一五一十的把所见所闻告知苏籍,大大小小,都说了一遍,苏籍还问了好几处细节。 但没有人细节跟他受伤的事有关系。 “不见不闻而伤人。”苏籍沉吟。 过了一会,苏籍又道:“你过来。” 乘风靠近苏籍。 苏籍猛地一点乘风眉心,乘风发出痛哼声。他是百折不挠的铁汉,此刻也承受不住身上的痛苦。 “忍住。” 苏籍只说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随后乘风像是从水里捞出来,脑子一片空白,然后忽地趴到在地上不停呕吐,竟在最后吐出三条不足寸长的红白蓝的小蛇。 苏籍一拂袖,三条小蛇化为齑粉。 他道:“这是三尸蛊,伤人于无形,如果没有解药,受害者不得不受施蛊人控制。” 乘风道:“幸好有公子你,不然属下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籍摇头道:“三尸蛊只有蛊师亲自配的解药能解,我只不过帮你暂时逼出了体内已经发育成熟的蛊,但此蛊一入人体,便会产卵,流窜你血脉中,待成熟体不在后,那些卵又会长出新的三尸蛊,如此周而复始。我未至入神坐照,是没办法替你将血液里那些蛊卵驱除的。” 乘风道:“那蛊下次会在什么时候发作?” “三五日吧。”苏籍平淡道。 乘风道:“还好,属下还能再喝三五日好酒。” 苏籍笑笑,拍他肩膀道:“三五日后,我必能帮你找到解药,这段时间你帮我做一件事。” 他交代的是沈嘉楠的事。 花七想让沈嘉楠关门大吉,此后将其接到明月山庄去,这次苏籍和他意见相左。无论多难,他都希望沈嘉楠能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可是他能为沈嘉楠做很多很多,却再也不能叫沈兴国死而复生了。 何况乘风喜欢喝酒,这件事也算是美差。 第108章 愿无违 寒露沾满苏籍的衣襟,他在镜湖前静立一宿。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只是这说来容易,做到却很难,很难。 数年来花七和他苦心经营,既是潜藏,也是为后面的事做准备。可这段时间确实很平静,苏籍喜欢这样的日子,只是而今又要风波一段时间。 花七对此是感到兴奋,苏籍却心如止水。 一只白雕从天上落下,爪子上绑着信笺。 “这次的对手是黑三,擅长使蛊。” 信笺是花七写的,白雕是花七养的,字是血红色。 花七说事,以颜色划分等级,字迹越红,说明危险等级越高。 明月山庄成立以来,遇上过几件大事,都是红色,但没有任何一次,有此次这样深红。 短短一句话,更无别的介绍,这却是花七能收集到的所有信息。 阴曹地府的人果然个个都神秘莫测。 向使当年,若那位黒七小心谨慎一点,定不会轻易给苏籍收拾掉。作为前车之鉴,苏籍自知道该小心谨慎。 他决定先去山神庙。 苏籍带着飞景剑,原本的剑鞘已经被他丢弃,而飞景剑在五年来不断修行,竟进入韬光养晦的阶段,如今外表看起来十分陈旧,黯淡无神。 实则这口剑远比五年前可怕得多,它已经能自行杀人! 苏籍也将紫绶仙衣交给花七保管,飞景剑在苏籍身边更是舒服。 此刻剑身包着柔软旧衣剥下的绸缎,更显得此剑平平无奇,锋芒不显。 苏籍迈着平静朴实的步子,去向那座荒山。 这座山叫做白云山,天下叫白云山的简直不知凡几,这不过是其中平凡的一座,就连山神也不过是一位当地的善人,死后被百姓奉成神,但近来早已香火凋零。 苏籍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和沈兴国爬过这座山,到过山神庙,那时候庙里还有香火,他和沈兴国找来戏服,扮作山神和捉鬼的神将来恐吓别人。 可那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当年的痕迹,一点都没留下,山神的神像已面目模糊。 神庙并不大,苏籍很快逛完。 确实没有丝毫线索。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异常,那就是这里没有蛛网。 破旧的古庙没有蛛网,本身确实是很奇怪的事。苏籍纵身一跃,上了横梁。他手指摸到面前的尘垢里。 爱干净的他,此刻不嫌脏。 虽然带着面具,他还是闭目。 心神沉浸入无边的黑暗当中,忽地闪现一丝亮光。 一只巴掌大的蜘蛛,竟将庙里大大小小的蜘蛛都吃了,最后结出一张网。 苏籍眼睛精光爆闪,只因面具遮挡,故而没有人可以看见。 那张大网包裹住一个黑色的人影,然后黑色的人影变得毫无气息。 画面就此截止。 苏籍轻叹,他离神而明之的境界还有一段距离,否则就可以彻底弄清黑影的去向。这是修炼先天气功带来的异能。 随着修行不断进步,他越来越不像个人。 这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花七调查过,阴曹地府的神物是一只蜘蛛,而结合我过去的经历,确实是这样,只是适才看到那只蜘蛛,便真的是阴曹地府的那个神物吗?” 苏籍认为不是,这只是一种感觉。 他如今修行渐高,越来越意识到当初地牢里见到的那只蜘蛛,十分可怕。其任何一个动作,都充满自然的玄奥。 只是那时的他,根本懂不了。 有歌声传来,如怨如慕,仿佛鬼吟。 现在正是一天最热的午时,可那歌声似一下子将人拉进深更半夜里。 苏籍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却也凛然。 他还没找到人,便自己送上门吗? 若真是这样,更得小心戒备。 苏籍还听到脚步声,四方八方都有,杂乱无章。 他却看不到人影。 这不是幻觉。 歌声愈发戚戚然。 阳光明明很烈,但周围的温度好似冬天雪化的时候。经历过的人都清楚,雪化时比下雪时还冷。 苏籍脚轻轻一踩地面,然后就上了山神庙的屋顶。他往四周一望,忍不住一惊。这也就是他,只是一惊,若换做正常人,此刻定然一惊晕厥过去。 山神庙周围的泥土竟有许多死人破土而出。 惨白的脸,随处可见的尸斑,衣不蔽体,甚至有的脸上都长出白毛,指甲很长…… 这些尸体多是行动僵硬,故而他们的脚步很杂乱,有的甚至只能直直地跳着。现在这些死人密密麻麻地将苏籍围在山神庙。 除非苏籍飞出去。 他不怕这些尸体,但觉得恶心。 可是苏籍要找到驱使这些尸体的赶尸人。 赶尸术不是仙术,而是利用对人体的深刻认知,通过真气的传递,来操纵死者。当然这些尸体都经过赶尸人的特异炮制。 原理大体是这样,至于其中细节,只有此道中人才深深明了。 “歌声是真气传递的关键。” 在第一个死者即将扑到苏籍面门时,苏籍豁然洞悉这一点。 他猛地一声大喝。 纯粹以真气传递声音,破坏愈发凄迷的歌声韵律。 但那歌声却在苏籍的大吼中,愈发清晰明亮,带着恶臭气味的指甲里苏籍面门不足半寸。 苏籍轻轻抬起腿,一踢,这个死人便被他踢远。 苏籍并未显得高兴,而是眉头一皱。 那个死人落在地上,又缓慢爬起来。他犯了一个错,尸体和活人不一样,只要关节没有尽数被破坏,他们还能站起来。 他思量间,又一掌隔空拍中一个近身的尸体。 这次他换了暗劲,将其骨骼尽数粉碎。 苏籍没有丝毫得色,他不能将功力都浪费在这些死人身上,这正中对方下怀。 只是他难道不能走? 苏籍心中电闪,做出先脱离死人包围的决定。 可是他人在半空,忽然间心里闪过一丝不对劲,对方应该有后手。 这一刹那的迟疑,让苏籍捡回半条命。 生死之争,本容不得太多思考,可苏籍近年来别有进境,神思清明,反而能做到这一点。 死人中有一个人竟有剑。 不,这不是死人,本就是个活人。 “太岳倒为轻。” 这是五大剑派之一太华派的杀招,出剑的人,至少已经在这一招上有三十年以上的火候。 能练这一招剑法的人,至少也得有四十年的内力积蓄。 这招剑法可谓完美的诠释何谓举重若轻。 剑是重剑,锋芒逼人。 遍数太华派,能将剑法使到这一步的人绝对屈指可数。 苏籍脱口道:“青灵子。” 他此话一出,立时觉察到对方浑然天成的剑招出现一丝不应有的迟钝。 换做旁人,定难以抓住这一丝机会,但他是苏籍。 本来苏籍身子在倒飞,歇尽全力避开这一剑,忽然间一个停顿,竟硬生生违背自然规律一样,身子朝剑锋迎过去。 这是极为凶险的一个变化,偏偏苏籍心头波澜不惊。 当他喝破对方身份的时候,便扭转了战局。 没有人可以形容苏籍这一下的变化。 他只是弹出一指,如同琴者拨动琴弦一样。 响起的不是美妙的琴音,而是剑吟。 龙吟虎啸都不足以形容这一声剑吟,是那么的浑厚,又好似烈火一样。 扮作死者的剑客重剑脱手,整个人远处抛飞。 苏籍感受到对方的劲力和自己接触时,一沾即收。 “哼。” 歌声停歇,留下一地一动不动的死人。 苏籍好似到了乱葬岗一样。 剑客的剑插在地上,犹自嗡嗡作响。 苏籍重新回到屋顶,眺望四方,却找不到对方的踪迹。 青灵子在他被喝破身份后,并未使足劲,否则苏籍定会难受一下。他虽然抓住对方破绽,可青灵子毕竟是太华派有数的高手,甚至很可能已经被列入仙籍。 仙藉中人不会主动透露自己是否已经列入仙籍。 这家伙二十年前便已经封剑,自称不问世事,现在居然混在死人中来刺杀我。苏籍暗思,难道黑三对其下了蛊,或者那歌声主人并非黑三。 赶尸人会蛊术并不为奇,两者都是诡异神秘的旁门左道。 正因为是旁门左道,故而苏籍和花七越难猜出对方的真实身份。 阴曹地府的成员也是人,除却代号外,在现实里亦有身份,在一年前花七就差点抓到一个阴曹地府的人,只可惜最终让其逃掉。 自那以后,明月山庄经过一番大清洗。 纵使他和花七手段厉害,也不知不觉被阴曹地府渗透了人进来。 这一年来,阴曹地府的活动愈发隐秘,几乎了无影踪。 如果不是古玉的事,只怕苏籍和花七还得等一段时间才能抓住对方的尾巴。而正是深知阴曹地府的可怕,所以苏籍才要亲自下山来会会这老对手。 “人才还是太少了。” 但凡苏籍身边还有宇文信或者李凭在,都不会感到如此捉襟见肘。 只是这也反应出阴曹地府深不可测的实力。 因为阴曹地府最大的敌人是大晋,故而要分出很多心力来应对朝廷的打击。 苏籍甚至猜想,仙籍的人恐怕暗中和阴曹地府斗争得很激烈。 他们斗得越狠,苏籍才越有机会发展自身。 京城的事已经让他明白,要想堂堂正正做回苏子思,仅是找到真相是不够的。苏籍又拿出一个竹筒,发出烟花。 这是在通知明月山庄的人。 满地的尸体很有研究价值,相信花七会喜欢。 苏籍没有等到山庄的人来,只是在山神庙里留下暗记,吩咐自己的手下当如何做事。 他掌握的信息还不够。 夜晚,仍是三合楼。 “日间那些尸体,确实很有价值。” 花七走到正注目河水翻滚的苏籍身后道。 苏籍道:“我在想另外的事,当我们针对他们时,他们是否也已经看上我们的产业。” 花七拍手道:“咱们想到一处去了。” 阴曹地府潜伏这么久,只为一块古玉就暴露自己,自是不值当,何况咱们明月山庄现在实在过于招人眼馋。 苏籍道:“看来你不但是想要我和阴曹地府一斗,更有意敲山震虎。” 花七道:“不错,近来周王孙频繁去大禅寺礼佛,实则是看上了咱们的茶叶。” 北面的草原和西方诸国都对茶叶需求甚大,而通过大禅寺,周家已经打通了这条商路,只是他们缺少货源。 几乎江南所有的茶叶产地都跟明月山庄有莫大关连,只要苏籍一声令下,可以教所有的茶商十天半月收购不到一斤茶叶。 故而周王孙在打通商路的同时,不得不以高价收购茶叶。 虽然他仍然利润不菲,只是商人的本性是贪婪的,他觉得还不够,更不想一直在这方面受到明月山庄制约。 同样,大禅寺也需要将影响力跨过大江。 在清微内忧外患的时候,大禅寺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迅速壮大,在民间的影响力与日俱增。 尤其是在北方,近年来天灾不断,更是给大禅寺提供了浑厚的散播佛法的基础。朝廷似也认为佛法更有利于朝廷的统治,对此听之任之。 只是北方终归远不及南方富裕,而且人口也是南方比北方多。 当大禅寺消化掉北方后,自然将目光着落在大江以南。而且一旦大禅寺在南方扎根,将彻底动摇清微教天下第一大教的地位。 取清微而代之,这是大禅寺多少辈人的梦想,他们决计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因此明月山庄这口肥肉,他们必定要啃下。 拿下明月山庄,既可以教大禅寺影响力真正渗透进南方,又可以避免和清微教的直接冲突。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明月山庄崛起的时间太快,教人轻视。 苏籍轻叹道:“将来你真的会收手吗?” 花七道:“你放心,这绝对只是一场游戏。” 他又道:“咱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苏籍道:“沈嘉楠的事?” 花七道:“你虽然又感情用事了,但我还是支持你的决定。” 苏籍道:“谢谢。” “谁叫你是我爹呢。” 苏籍忍不住想翻白眼。 花七趁着苏籍还未准备动手时,迅速的离去。 只有眼力极好的人,才能看到月夜下有一条淡淡的影子。 苏籍耳朵微微一动,看向西面,自言自语道:“今夜看来是睡不成好觉了。” 第109章 小辫子 苏籍的眼睛比天上的苍鹰还好,在西面数里地外,于常人而已只看得到一个黑点,而苏籍却看到的是一个人。 苏籍看到的这个人是从一位小姐的闺房里出来,他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那就是梳着一根小辫子。 这时节连女人都不兴梳辫子,何况男子。 这就是一个男子。 江湖中这样打扮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小辫子。 小辫子也是一个人。 他未必是天下最厉害的杀手,却一定是最会要价的杀手,请他杀人的人一定是大财主。 还得是非比一般的大财主。 无论成败,钱他一定要拿。 他只保证出手,绝不保证一定能将人杀死。 五年前,苏籍已经见过他,在那场有人刺杀赵子行的一个大雨天。 隔着数里地,要追上这个小辫子,即使苏籍也很难办到,但他要试一试,好在苏籍运气不错。 小辫子许是刚快活过,又去寻了一坛酒。 当苏籍离他百丈时,他一坛酒刚喝到一半。 然后就扔了出去。 五十丈外,苏籍一拳击碎酒坛子。 世间能在百丈外发现苏籍的人肯定是有的,但以小辫子的武功,不应该属于这类人。 可他确实做到了。 苏籍大概理解了这个人为何能活这么久。 有这样的本事,确实能活许久。 只是这次的距离不是几里开外。楼阁,亭台,湖水,柳枝,桥栏,都在苏籍脚下一闪而过。 有水挡路,他就水上漂,有高墙,他就直接穿过高墙。 小辫子根本不敢出城,只能和苏籍在城里捉迷藏。 他对这片地方熟悉无比,连秀野桥下有多少溶洞都一清二楚。 他决定不走了。 小辫子就在秀野桥上。 如果非走不可,他可以走水路。 无论如何,水路都要比陆地安全,实在不行,他还可以进下水道。 听说无病公子很爱干净,总不至于同他一起进下水道。 小辫子把很多事都考虑好,然后又多出一个念头来,明月山庄很有钱,说不准人家是跟他来谈生意的。 虽然他最近不缺钱,可谁会嫌钱多? 苏籍在水上,他平静地站在水上,虽不是凌万顷之茫然,但多少有些乘风化羽的架势。 小辫子不惊讶苏籍的绝世轻功,只是头疼,这下水路没法走了,苏籍站的位置太昊,他往哪边走都不安全。 他眉毛一动,哈哈大笑道:“公子要不上来叙话。” 苏籍微笑道:“我怕我上去后,君便下来了。” 小辫子心里气得快要吐血,嘴上却赔笑道:“哪能,旁人要见你一面可难的很,我是运气好遇见你,怎么也得瞧你个十天半月,以后也好同人吹嘘。” 他像个地痞无赖,多于像个杀手。 但苏籍倒是更看得起他。 有人认为杀手都是冷酷无情的。 其实未必。 顶尖的杀手,多是懂生活的。如果不能将自己生活化,世俗化,岂不是太显眼了,那样对杀人这件事是不利的。 苏籍道:“那我请君去明月山庄做客十天半月如何,君要要什么,明月山庄就有什么。” 这话旁人来说自是吹牛,但他说,就是有这个底气。 如果在明月山庄都找不到一样东西,那么皇宫大内也未必有。 小辫子道:“那我就随公子去。” 苏籍反倒是一愣,见他又不像是要逃走,还真摸不准这人意思了。他道:“可不能反悔。” 小辫子笑吟吟道:“怎么敢在你面前说谎。” 苏籍叹口气道:“我本以为今夜不能睡个好觉,看来是我想错了。” 他竟回了三合楼,找了一间房睡下。 小辫子也呆了。 这下子,他到底走不走? 苏籍一夜安睡,小辫子彻夜不眠。 第二天苏籍见到他时,小辫子眼睛都红了。 苏籍道:“你一夜没睡,眼睛就能红成这样?” 小辫子道:“我想了一夜要不要走。” 然后呢? “还在想。” 苏籍忍不住笑出声。 小辫子瞪大眼道:“我想了一夜,还是想不出你这样做的理由。” “因为没有理由。”苏籍摊摊手。 小辫子道:“真的是这样?” 苏籍道:“那不然呢?” 当小辫子答应去明月山庄后,苏籍机心便没了。他很懒。 小辫子道:“你难道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抓到我?” 他这种人连死都不怕,但很怕被人抓到。 因为他自认为自己潇洒自由。 如果小辫子不能潇洒自由了,活着都没有意思了。 苏籍道:“这里是江南。” 这句话教小辫子服气了。 “我要十万两银子。” “可以。” “白给十万两,但我不帮你杀人。” “也可以。” 小辫子瞪大眼睛,说道:“现在我更不知道你找我干什么了?” 苏籍微笑道:“我只要你光明正大去明月山庄享受个十天半月。” 小辫子眼珠子一转,豁然道:“公子好算盘。” 苏籍笑笑,说道:“辫子君很聪明。” 小辫子道:“那我这就去。” 小辫子明白了什么呢,其实苏籍请他去山庄,不过是为了敲山震虎。 现在他要好好和阴曹地府的人斗一斗,自然不希望节外生枝。 把小辫子请进明月山庄,那些要打明月山庄主意的家伙自然得掂量掂量。苏籍请了最会漫天要价的杀手,到底要杀谁,定有人会想多的。 想得多,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 … 睡了一夜好觉,苏籍胃口大好,叫了一笼生煎,一斤酱汁肉,还叫了一碗荷花粥。吃完早点,市井也热闹起来。 走街串巷的叫卖声,充满人间烟火气。 苏籍行走其中。 江南人无不听过无病公子,但始终少有人见过他。 苏籍漫无目的地行走,神思越来越空灵。 闹市声如蝉鸣,只衬得他内心幽静。 天地元气无意识在他身边汇集,渐渐他身子好似发光一样。这样的光,普通人是瞧不见的。 轰! 仿佛琉璃破碎,苏籍从清幽的宁静之境解脱出来,重归闹市红尘。 一匹惊马,正要撞向一个小孩。 苏籍脚尖一点,踢中一枚石子,石子正中马的某处关节。 惊马纵身一跃,跨过小孩,栽倒在地上。 没有多说什么,苏籍转身离去。 如这样的事,他不知做了凡几。 第110章 白玉楼 “那就是无病公子?”适 才那一幕,落在某个俊逸秀美的青年眼中,他头上无发,是个和尚。 “他有慈悲心,或许能救我们。” 青年和尚点头。他 暗自追上前去,过闹市,转朱阁,终于在如烟杨柳,三月春风里,失去苏籍的行踪。 他一转身,又见到苏籍。 “阿弥佗佛,贫僧神秀见过无病公子。” 苏籍心里疑惑道:“大禅寺中似乎没有神字辈的僧人。” 他见这僧人武功高明,下意识以为是出身大禅寺。 苏籍点点头,说道:“小师父跟着我干什么?”说 来也是因果,昨天他追小辫子,今天便有人来追他。 神秀道:“见公子仁善,所以有意来认识一下,若……”苏 籍道:“小师父还有何话,切莫吞吐。”神 秀道:“小僧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施主施舍一百石粮食。”他 说这话,未免有些羞愧。苏 籍富甲江南,一百石粮食,对他微不足道,但他并未一口答应,而是问道:“以小师父之能,要一百石粮食岂不是轻而易举?” 神秀愈发羞惭道:“我只知诵经,打坐,不知生产经营。寺里既无香火,也无钱,种了地,但粮食不够我们吃到秋收,我无奈下,只好下山。” 苏籍道:“你们寺人很多吗?” 神秀面色变得通红,支支吾吾道:“两个。” 苏籍道:“两个人要吃这么多?” 神秀小声道:“我饭量一般,只是我师弟正在长身体,所以吃的要多一点。”苏 籍道:“你和你师弟一天要吃多少?” 他虽然没和神秀搭手,但从他脚力来看,这人武功至少在宇文信之上,即使不偷不抢,对于五谷的需求,早该很低了才是。对 于武学高手,其实五谷皆毒。苏 籍虽然喜欢美食,却也只是不时大快朵颐,平常吃得都很清淡养生,份量亦很少。 神秀道:“一石粮食。” 苏籍更是惊讶道:“这么多。” 神秀道:“这是按最少的计算,我和我师弟已经饿了三天,这才不得不下山来化缘。”苏 籍道:“你说你们寺庙在哪里,我叫人给你们送粮食去。” 神秀于是老老实实说出自己庙的位置,那是凤枝山的彤云寺,地势险恶,平常根本没有人去。可 以说穷山恶水也不为过。苏 籍问清楚后,便发了讯号,把事情吩咐妥当,神秀千恩万谢离去。 这不过是小插曲。 他见神秀质朴,心头也无利用之意,更未求回报。苏 籍看他离去时,喜不自禁,心里猜到他的想法,这家伙定是觉得有了吃的,可以继续在山里诵经了。 不知为何,苏籍心里竟有些羡慕他。将 念头打掉。 又在附近逛了一日,苏籍以空灵的道心,亦没有再发现阴曹地府成员的踪迹,那日的歌者以及太华的剑客都像是一下子埋进九幽里,终不给他发现的机会。苏 籍心里暗自寻思道:“山庄的眼线遍布江南,且我亲自出马,都找不到他们隐身之所,这倒是显得有些奇怪。”最 终苏籍决定换一个老办法。在 河边,有柳树林,苏籍等到黄昏。 当明月升起之时,天涯海阁之人撑船靠近苏籍。如 梦如烟如幻,船夫悠悠道:“庄主想知道黑三的消息吧。”苏 籍淡淡道:“你们的消息倒是一如既往的灵通。” “副阁主亲自吩咐,庄主只需要找到古玉后,借咱们天涯海阁研究一天,便可以将黑三所在地告知你。”苏 籍冷笑道:“我出生入死,最后好处还得分你们,你们这生意做得比我还好。”船 夫道:“比起庄主,我们哪算得上会做生意。” 天涯海阁算是做生意的行家,但在江南,吃了好几次明月山庄的亏。 不过对于商人而言,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船 夫笑道:“庄主,我们还可以免费再告诉你一个消息。” 苏籍道:“哦?”“ 东海王将下江南,都督江东军事,不过他很是缺钱缺粮。” 船夫的话有两个重要信息,一个是朝廷的格局有了巨大的变化,东海王怕是忧在内而亡,故而选择在外而安,再者是大晋终于打破成规,给予宗室巨大的权力,此为祸乱之始。以 天子之英烈,难道看不出放权藩王的危害。苏 籍摸不准天子这次又打算做什么。 苏籍道:“与我何干。”船 夫道:“看来庄主极有自信,不怕东海王来敲你竹杠。”苏 籍道:“过江龙也得怕地头蛇,该操心的难道不是东海王?” 他如此强硬,船夫亦是无奈。他 道:“庄主还想要什么?” 苏籍眯着眼道:“我要天机盒的打开方法。”船 夫沉吟道:“庄主得到了天机盒?” 苏籍道:“最近我有手下从草原里带回来一个。” 船夫道:“可惜咱们天涯海阁的天机盒打开方法早已送出去了,现在也没有。”苏 籍“哦”了一声,又道:“我要琼州的地图,你知道我是要哪种。” 船夫道:“庄主胃口未免太大了。” 苏籍道:“古玉有阴符经的线索,你们拿到后,卖给藩王或者各国国主,岂不是大赚特赚?”船 夫道:“那也得我们有信心能从庄主这里率先一步找到阴符经才是。”苏 籍微笑道:“你们要对自己有信心。”船 夫道:“好吧,此事依庄主。” 然后船夫给了苏籍黑三的藏身地。 “在山阴。”山 阴和越州同属绍兴,自赤汉神朝时设县,于大晋神朝同越州一同并入绍兴县里。苏籍心道:“果然在这一带。” 苏籍道:“还有呢?” 船夫道:“既然是阴曹地府,自然是在地底。不过黑三这次不是一个人。” 苏籍道:“还有谁?” 船夫道:“白五,他出身赶尸世家,武功未必在你之下。” 苏籍道:“你们天涯海阁对阴曹地府居然如此了解。” 船夫道:“天涯海阁无所不知。”船 桨轻轻划开水面,大雾起来,船夫消失了,即使以苏籍今日之能,仍是判断不出他的去处。“ 真的无所不知?”苏籍低声道。他 没有直接去山阴,虽然离他现在的位置不远。苏 籍先是回到明月山庄。 花七用新柴烧新火煮一壶雨前龙井,茶烟袅袅,他只是慢条斯理,配上他俊美的容颜,好似此间竹篱,是天上仙境。 “来,喝茶。”茶 水沸腾不已,入喉却一阵冰凉。这 自是花七身上绝阴真气的功效。 苏籍饮茶完毕,说道:“你怎么看?”“ 你想的是天涯海阁的事吧。”“ 不错,天涯海阁为何能无所不知?” 他和花七亲力亲为,建立起庞大的情报网,也不敢说对江南所有事都了如指掌,可天涯海阁却对天下事了如指掌,难不成他们的情报机构比苏籍和花七一手打造的情报网还要厉害。对 常人而言,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天涯海阁成立那么久。 可对苏籍和花七来说不应该。“ 其实你心里已经有所猜测。”“ 见一叶落而知秋,圣人不出门,尽知天下事。你我都做不到这一点,何况旁人?” “所以?”“ 不如我们附庸风雅一回,各自在手心上写一个名字。” 两人各自写了一个名字,拿给对方看。 然后相视一笑。“ 果然如此。” 苏籍又将字迹擦掉,继续道:“天涯海阁的事可以今后再说,我现在要山阴的城市图。”花 七从袖袍拿出一张卷轴,将其摊开。 苏籍瞧了一眼,便道:“记住了。” 于是花七将卷轴丢进火堆里。 苏籍道:“你觉得哪一处当最有可能?”花 七道:“县衙。”苏 籍拍手道:“不错,阴曹地府号称能与神庭相抗衡,他们的老窝自然多半在县衙附近,但我还忧虑那个白五。”花 七道:“白五的消息要等到天亮才有结果,不知你这一两日能否搞定黑三,毕竟凌乘风说不定又要再次发作三尸蛊了。”苏 籍道:“不知道。” 花七笑道:“无论做什么事,你都说不知道结果,其实很多事,你去做,都有十足的把握。”苏 籍道:“结果未定时,一切皆有可能。”他 顿了顿,悠然道:“这也是人生的动人之处。” “只这句话,才透出你我一样的心怀。”苏 籍淡然一笑。 直到天明,白五的消息终于有了结果。 苏籍将白五的卷宗翻开,入目便是五个大字。“ 天上白玉楼。” 然后才是白玉楼的生平,出身赶尸世家,却风流倜傥,潇洒不羁,好行侠仗义,至于武功,只一句评语“深不可测”。苏 籍道:“这样的人居然会加入阴曹地府。”花 七道:“正因他是这样的人,才加入阴曹地府。” 他又补充道:“其实阴曹地府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他们杀的人,都自有取死之道。” 苏籍道:“我们也一样,但至少我们不会替天行道。” 花七悠悠道:“天为何物,不知也。” 苏籍洒然一笑,说道:“白五交给你对付。” 花七轻哼。 苏籍已经翻窗离去。 第111章 山阴县衙 苏籍到山阴县衙已经是午时,县衙大堂的牌匾本该有正大光明四字,现在也没有了。 衙役们忙得团团转,但听闻是明月山庄的庄主来,无论是县令,还是大小胥吏,都齐齐出门。 苏籍虽不为官,在江南地位却高的很。 无论是哪一任地方官,想要在这片地方安安稳稳的坐上一任,都离不开苏籍的支持。财 不是神,但可以通神。 苏籍是财神。“ 县官,打扰了。”县 令吕梁道:“公子来的正好,我这府里出了一件怪事。”他 将牌匾的事对苏籍说了一遍。苏 籍道:“县官莫非以为是闹鬼。”“ 我被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只是此事实在难以解释。” 苏籍道:“这牌匾的字是被人以劲气削去的。”“ 但守在大堂的衙役说他亲眼看见字一个个消失的,我以为他说谎,细细拷问,才发现他应该句句属实。” “既然如此,我就给县官看一看,何谓鬼神。”他 对着牌匾遥遥比划,那牌匾上竟出现铁画银钩四个大字“正大光明。”吕 梁瞧得叹服不已,说道:“公子果有神技。”既 然苏籍能隔空刻字,那有人隔空将字迹抹去自然不稀奇。 他又道:“公子可知道他这么做的意思?”苏 籍道:“他的意思是,他既不正大,也不光明。” “黑三就在县衙里。” 苏籍将所有人都看了一遍,心里猜想其中定有人被黑三控制了。他 知道对方是要跟他玩一局。 “如果自己找出他,或许就赢了。”苏 籍不能将县衙掘地三尺,那等于是挑衅朝廷。 苏籍又对县令说自己要留在这里,帮县令找出那个幕后的人。县令也知这些奇人需要奇人来对付,更何况他也想和苏籍搞好关系,这样一来,修河道的事便有着落了。 毕竟地方官的政绩主要看两方面,一是文教,二是水利。 山阴自来出读书人,人人好学,所以县令要在这方面做的比前任出彩,着实不容易,故而将目标放在兴修水利上,可这事需要钱。 苏籍凭此,正顺理成章留下。 晚上县令请来本地的豪族。 有些人平常不买县令的帐,但今夜不敢不来,甚至可以说对于今夜的宴会趋之若鹜。因 为宴席上有苏籍。本 地最大的豪族就是沈家。 觥筹交错,曲水流觞,苏籍拒绝了许多人对他的敬酒,但和一人喝了一杯,那就是沈力。 沈力也来了。 对于苏籍的到来,沈力着实有些意外。 敬完酒,沈力道:“公子来这里,跟那件事有关?” “然也,你怎么不在越州?”沈 家是大族,山阴和越州都有支脉,沈力这一支是在越州的,跟山阴这一支关系较为疏远。 “不喜欢呆在越州。”苏 籍了然。沈 力是私生子,小时候在越州受尽了欺负。 现在他身为南康公主府的管事,越州沈家又想巴结他,可他看到只有十分厌恶。只是叶落终要归根,于是沈力干脆来山阴的沈家暂居。何况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这本是沈力的心里话,可他见到苏籍不自觉就吐露心声,好似他在苏籍面前,自当如此,不该有什么顾忌和隐瞒。 沈力当然不知道面前的人就是沈道子,就是苏子思。苏 籍亦不说破。“ 大……大人,大事不好了。”有 衙役结结巴巴道。 …… “为富不仁,休出此门;贪赃枉法,全家杀尽!” 县衙正大门是这样一段血淋淋的大字,而面前倒着两具尸体,都是喝醉酒要提前回家的豪绅。 他们不知道今天喝的酒是送命酒。 因为酒醉,所以死后的面容并没有挣扎的表情。 “仵作何在?”吕梁脸色铁青。“ 大人,仵作回家了。” “有谁会验尸?” 众人面面相觑。 “我来。”有人轻声道。 所有人都看向说话的人,正是今夜宴会被众星捧月的苏籍。他 走到其中一具尸体旁边,将手搭在其胸腔上。“ 他的胸膜上顶,心脏停止跳动,像极了在运行龟息大法。除此之外,却无别的异常。” 苏籍将真气透入尸体中,得到反馈。 这人确确实实死了。他 又如法炮制,检查另一具尸体。 过了一会,苏籍走回众人之中,吕梁问道:“公子有何发现?” 苏籍道:“应该是蛊。”众 人不免面色发寒,蛊对于他们而言是传说的事物,诡异恐怖,杀人无形。 有怪笑声响起,“这是极乐蛊,被我种下后,可以荣登极乐,你们有谁还想再试试?”这 声音就在众人中间。 苏籍身形一动,来到一个大腹便便的豪绅身边,声音是从他身上发出的。噗 呲!豪 绅的肚子突然破开,可见肠子,血肉淋漓横飞。 苏籍眼神一凛,混在大肠中,有红白蓝三条小蛇,张开大口来咬苏籍。滋 滋滋! 三条小蛇被剑气冲成齑粉,而那豪绅也不活了,倒在地上。 “你说我下一个会杀谁?” 有人恐惧道:“不是不出门就没事吗?” “你害怕,看来你也是为富不仁。”这 人忽然倒在地上,从肚子里竟然长出一株猩红的花,然后花张开大口,将尸体吞个干净。 花瓣发出萤火,在夜里十分渗人。“ 这叫食人蛊。” 仍是那怪异的声音。 阴测测的声音在众人身边游荡,几乎所有人都露出恐惧的神情,苏籍除外,沈力也除外。 因为苏籍已经到了沈力身边,所有人都下意识往苏籍身边靠拢。 滋滋! 又有人倒下,这次不是食人花,而是直接四分五裂,好似被五马分尸一样。苏 籍一声轻叹,他解下面具,道:“沈兄弟,替我拿一下面具。”沈 力自然将苏籍的面具接住,这次他终于瞧见苏籍的脸,如果不是肤色太枯槁,苏籍的五官倒也不错。 他最后注意到苏籍的眼睛,总觉得很眼熟。 多么深邃的眼眸,像极了夜晚的紫微星,高贵又神秘。 苏籍一声清吟,所有人都倒下去,除开沈力。连 县官都倒在地上。 沈力露出惊色。 苏籍淡然道:“免得他们碍手碍脚。” 夜,突然变得寂静起来。 那阴测测的声音也不再出现。苏 籍道:“沈兄弟,你怕吗?” 沈力摇摇头,说道:“他不过是本事大而已,若我死了,便死了,有什么好害怕的。”他 多次出海,见过海啸和台风,在那种大自然伟力面前,人力真不算什么。苏 籍道:“好。” 他拍了拍沈力肩膀,然后一个人在院子里踱步。沈 力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忽 然间,一阵风吹来。沈 力觉得心里发毛。 风声好似鬼哭。 噼里啪啦。然 后是一阵爆响。院 子里出现很多色彩斑斓,气味腥臭的液体。 “不愧是明月山庄的主人。”阴 测测的声音又出现。苏 籍又回到沈力身边,他对沈力解释道:“那些液体是蛊流出来的。” 沈力道:“原来如此,庄主知道他藏在哪里了吗?” 苏籍说道:“他在地下。” 沈力不由往脚底望了一眼。他 道:“那怎么办?” 苏籍轻悠悠地道:“实在不行,咱们掘地三尺吧。” “额。” 苏籍一笑,说道:“同你开个玩笑罢了。”然 后苏籍随手往地面一劈,居然炸出尺来深的土坑。 沈力甚至感觉到地面在晃动。 苏籍又是一劈。地 面继续晃动,然后又出现土坑。 “你就是把这个县衙都劈一遍,我也不出来。”地 里居然有许多蝉破土而出,知了声不停。这 些蝉一出现就往苏籍身上扑过来。 可到了苏籍面前一尺,便好似撞上了一堵墙,纷纷坠落。“ 我看你的气功能撑多久。”“ 会比你想象的要久。” “是吗?” 又有虫子飞出,是天牛,通体铁青色。 它们的翅膀也好似铁作的,碰到苏籍的气墙,居然蹦出火花来,还不轻易坠落。 沈力瞧得心里瘆得慌。他 不怕死,但对这种事物,多少有些恐惧。苏 籍镇定自若。 “黑三,你交出古玉,我放你走。” “你在做梦吗?”苏 籍摇摇头,说道:“我到现在还没出剑是给你机会,毕竟你也算惩奸除恶的汉子。”“ 胡吹大气。”苏 籍轻声道:“那别怪我了。”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缠在飞景上的布条。 近来他已经很少动剑,因为值得他出剑的人已经不多。沈 力注目这剑,灰尘黯淡,古旧无光。完 全不像是神剑。不 像是能配上无病公子的剑。剑 光幽幽,竟刺入地底。“ 啊。”地 底传来一声尖叫。那 坚实的地底竟被苏籍的剑当做豆腐一样穿透进去。沈 力一呆,他从没有想过世间有如此锋利绝伦的神剑。长 剑收回手中。 阴测测的声音变得沙哑。“ 这一招叫什么?”“ 飞龙。” “好,既可以动于九天之上,也可以入九地之下,不愧是飞龙。” 声音愈发沙哑,渐渐低不可闻。 沈力莫名地松口气。 此前那种萦绕县衙的恐怖感觉彻底消失了。“ 他死了?”沈力问道。 苏籍摇头,说道:“蛊师可以用蛊续命,他一时半会还不会死,我要去追杀他,你留在这里。”追 杀黑三多少有点危险,所以苏籍决定将沈力留下。“ 这些人一会会醒来,今晚的事,你就当一场梦吧。”苏籍最后留下一段话,身形融入夜色里。他 行动之迅疾,超乎沈力想象。 “对了,庄主的面具还没给他。” 沈力并不知道,苏籍此刻眼睛已经变白。滔 天杀机正遥遥锁定着黑三,他给过黑三机会,黑三不要,所以他去取他性命了。 谁人该死,谁人不该死?苏 籍已经说不清这个道理。 苏籍的速度本以快若闪电,但他的速度还在不断增加,无形的气势在不断攀升。好 似一座小山变成大山,然后如太岳,最终会化为苍茫天道。先 天气功是直指合道的功法,这一点苏籍早已没有疑虑,有这门气功在身,除却大禅寺的先天气功外,他实在无须学任何内家心法,哪怕是汉末三仙的传承。一 门直指合道的功法练到高深处,自然有千变万化。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概莫如是。 苏籍忽地顿住,将手掌往地面轻轻一触。 大地发生剧烈的震颤,泥土竟裂开,翻转。 一个黑色丧服的人不由从地理钻出来。他 穿着宽大的衣物,却掩饰不住自身的矮小。 黑三竟如童子一样。 他身上笼罩着淡淡的黑色烟气,那都是剧毒,周围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毒 烟缓慢又坚定的扩散。 苏籍没有立即下杀手,他负手而立,静默地盯着黑三。 “苏、子、思!”当 他认出苏籍时,便知道自己今夜没有生还的道理。谁 又能想到被清微通缉的苏子思竟还敢跑到南方来,并伪装成声震江南的明月山庄主人。黑 三想不到,别人也想不到。 苏籍道:“我以为阴曹地府很厉害,没想到还是看不破我的伪装。” 他用白眼,既是必杀黑三决心的体现,更是对阴曹地府的试探,现在看来,阴曹地府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黑三嘴唇微动。 原来苏籍说话间,又出了一剑。 好快的剑!那 是他余生最后的念头。 白眼小区,苏籍不留意这一地狼藉,悄悄隐在一旁。 他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来给黑三收尸。心里微微叹息,看来要引出更多阴曹地府的人是不行了。以 黑三的实力,绝对可以位列仙籍,只是他败在苏籍开了白眼。在 这种状态下,苏籍至今没有摸清楚他的上限在何处。而 且有一定时间限制。 但那种一切皆在掌握的感觉,实在让他每次脱离状态后,都要花很久才遗忘掉。 又将黑三身上的事物搜罗一阵,果然找到那枚古玉以及三尸蛊的解药,古玉上面下了数十种奇毒,皆被苏籍破去,为此他浪费了许多功力。 他要防止意外,先找个隐蔽地方,自行打坐一刻钟,真气回复充盈,才再次出去。此时天色将将破晓,苏籍决定回县衙看一看。 苏籍未到县衙,便看到一个暗号。他 走到另一条巷子。 “乘风,你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我正要把解药给你。” 他话一说完,就把解药丢给在巷子口等自己的凌乘风。 凌乘风神色复杂,说道:“庄主,你快走。”苏 籍神色微动,眼睛往县衙方向一瞥,他道:“山阴县衙出事了?”凌 乘风没有回答,巷子上空飞出无数劲弩,都是手指粗的巨箭,足以用来攻城拔寨。巨 箭无差别覆盖这一片屋宇,甚至都不怕误伤他人。 这巨箭的射程也超过百丈,兼之苏籍是来见自己的属下,少了些许警惕,才没有发现异常。苏 籍要避开箭雨自是容易,却还是一个起落,将要被射死的凌乘风抓起。 一条条气丝在箭雨中游荡,苏籍以近乎凌虚踏空的惊世轻功带着凌乘风脱离巨箭的射程。 但他的危机没有解除。 出现巨箭这种军中重器,说明大晋神庭的天兵就在附近。巨 箭又叫做天神怒,专门用来对付那些本领奇高的武者。天 兵也很可怕,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各个悍不畏死,还能结成大阵,如果规模上千,以苏籍之能,陷入其中,恐怕也得出现白眼,才能有机会逃生。 第112章 东海王的服软 明月山庄的据点,苏籍将凌乘风丢在地上。 在山阴明月山庄有三处据点,但苏籍直接来了这处只有他和花七知晓的据点,其他两处他没去,但能猜到,多半已经有人埋伏。“ 说吧,是怎么回事?” 凌乘风满面羞惭道:“公子该让我死。”苏 籍道:“你犯了错,自然有庄规处置,这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 凌乘风道:“属下……” 苏籍道:“男子汉大丈夫连死都不怕,你还怕跟我说实话?” 凌乘风羞愧道:“庄主,上面的人说你杀了县衙里的人,要捉拿你归案。”“ 六扇门?”“ 嗯。”“ 几个时辰前他们不都好好的,他们行动倒是迅捷。” “这次东海王过江,陛下派了风火山林四位大人护王驾。”风 火山林是自夏宗后,六扇门的四位领导者,个个来历神秘。不过苏籍知道,这四人出身五大剑派,而且个个都是仙籍中人。 六扇门有了这四人,实力自然更恐怖,这也表明朝廷要加强对江湖的监控。 “好好好,县衙里的人都死了?” “就一个人没死。” “谁?”“ 公主府的沈管事。他亲眼瞧见大人把县衙的人都杀了。” “那我为何不杀他?” “他们怀疑大人就是朝廷钦犯苏子思,因为和沈力是故交,所以没杀他。”苏 籍冷笑道:“苏子思何时又成了朝廷的钦犯。” “东海王说是要向陛下请一道旨意,通缉苏子思,他近来深受圣眷,陛下必然要同意的。”“ 看来我小看了这位王爷。” 道庭通缉苏籍,天下皆知,但是大晋朝廷对苏子思的态度就十分暧昧,一直不闻不问,好似忘了有这人。 如果东海王请旨通缉苏籍成功,等于成功向清微教这庞然大物卖了一个好,这对于东海王在江东站稳脚跟十分有利。而 且还顺道打击了明月山庄,若是能因此就将明月山庄吞下,东海王将无可置疑地成为江南的霸主,届时一旦山陵崩,东海王退可偏安一隅,进可称雄天下。构 陷苏籍,这已经不是阴谋,而是阳谋了。只 是若是东海王派人动的手,他也不怕事情暴露出来?这 是苏籍的疑惑。 他细细问了凌乘风这件事。凌 乘风一五一十将所有事都告知。苏 籍了然于胸,判断出东海王绝没有看破自己的身份,说自己是苏籍,不过是歪打正着。而 县衙的血案,应是另有其人做下的。那 为何沈力偏偏活下来,还要指证自己?他 之前一时兴起将面具交给沈力,反倒是成了血案的铁证。何 况自己也确实弄晕了县衙的人。 这次不怪他大意,而是有人故意做局,即使没有这档子事,也有别的事出现,归根到底在明月山庄。 “请来小辫子,都没能震慑到这些人。” 苏籍心里轻轻哼道。 其实他也没明白,怕是大多数人还不知道他请小辫子去明月山庄。如 今,他不用急着回明月山庄,天塌下来,花七都可以顶着。何 况自己这边被人构陷,怕是花七还很开心。他 怕是要借此机会,剪除山庄的隐患。明 月山庄发展过快,自然有后遗症,就是没法判明那些人会铁了心跟着山庄走。人 心禁不起考验,却也必须得考验。尺 度很重要。苏 籍抛开山庄的事,对凌乘风道:“你自己回山庄领罪。” 凌乘风道:“公子还相信我?”苏 籍道:“乘风,人都会做错事,但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苦衷。我不会免你的罪过,却也不会不体谅你的艰难。”凌 乘风羞惭至极地回到明月山庄,他去见花七,将事情说了一遍。 花七淡淡道:“你自断一臂吧,然后隐姓埋名去守护那个沈嘉楠。至于凌乘风,从此便死了,知道吗?”凌 乘风毫不犹豫断臂,他知道以花总管之狠辣,这份处置,已经够轻了。 …… 苏 籍既没有回明月山庄,亦没有逗留在山阴。他 更不是去找真相,洗刷自己的冤屈。在 京城,在罗浮都可以有人陷害他,在江南不行! 即使证据确凿,谁也不能定他的罪。他 和花七苦心经营明月山庄,是时候展现成效了。 如果这世界武力能解决一切,那么不用大晋,神夏都可以统一寰宇,事实上武力不可能解决一切,除非是神话里缔造一切的神明。苏 籍不露面,于是东海王派人去明月山庄拿人。 可他们连明月山庄的大门都进不去。明 月山庄依山傍水,即使十万大军都不能攻克,何况东海王不能真派人去攻打明月山庄。 东海王被明月山庄公然抗拒,气得不打一起出来。 但他生气的事不止这一件。在 东海王落脚的行宫,江东各大豪族的书信如纸片飞来,信里的内容都是对苏籍的担保。 东海王将手里的茶杯扔在地上,可惜茶杯是金的,根本不碎。他 更气了,怒道:“这些人都让猪油蒙了心不成,证据确凿的事,他们都不信?难不成还是本王去陷害那个匹夫?” 他是高高在在上的亲王,苏籍再是江南巨富,那也是草芥一样的东西。现 在竟然有许多人为了这草芥一样的东西来违背他的意志。“ 王爷大事不好了,天兵们的粮食都被下了毒。”东 海王惊怒不已,又强自冷静道:“人没事吧。” 来者回道:“人没事,只是缺粮。” 这大晋最精锐的军士,吃的粮食也是最精贵的天米,东海王坐镇江东,天子也只给了他一千人,不是不肯多给,而是多给了也怕他养不起。 东海王如此急不可耐打上明月山庄主意,多少也是因为要养这一千天兵。现 在倒好,明月山庄还没被他吃掉,粮食倒是没了。“ 那就去官府借。” 来者回道:“官府也没粮食。” 东海王蹙眉道:“为养天兵,天下各处都选了本地最好的水田种天米,虽然大部分要上缴国库,但还是有少部分留存地方的。” 来者苦着脸道:“现在江南家家户户都种茶,莫说天米,便是普通的水稻都少有人种。” 东海王道:“那官府的人就不进贡天米了?” “他们直接花高价从别的地方买的粮食,因为种稻米所得,不如种茶,而且天米费时费力,产量又少,还得上缴国库,更没有人愿意去种。往常官府多少还有补贴,只是现在哪抵得上种茶。” “那去找粮商要。” “王爷,整个江南的粮商都听明月山庄的。”东 海王更是勃然大怒,然后内心却不由出现一丝恐惧。粮 食是国家命脉,现在尽被一个商人垄断,若是对方罢市,不出十日,只怕江南就要大乱。事 情还不止这些,接下来各地的冤情都往东海王这里送来,天天有人在行宫外喊冤,东海王理也不是,赶也不是。最 可气的是,之前暗自投效他的那些豪族,在这段时间要么对他不理不睬,要么就是直接家里出现内斗,或者生意垮掉。 到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东海王虽然是现今江南最尊贵的大人,可江南究竟是无病公子说了算。偏 偏这些事,没有一件事能抓住明月山庄的把柄。除 非真正派十万大军荡平明月山庄,可是要用什么名义?东 海王没等到刑部给无病公子定下罪名,反倒是从内庭得到消息,天子对近来江南的乱象很不满。 而他向朝廷请旨通缉苏籍的事,居然被人暗自压下来,直到江南乱象出现时,才被上报。 东海王彻底没了脾气。这 个他眼中草芥一样的家伙,居然在朝廷中枢都有人。“ 王爷,天兵们闹饷了。” 东海王头疼道:“本王不是已经拿钱从外地去买天米了。”来 者道:“王爷,外地也不肯卖,咱们的天米都是从黑市高价买来的。而且王爷带来的钱不多了。”东 海王气得想吐血,他这次是来收刮财富的,现在一个子没见到,自己的钱反倒是快没了。他 知道自己这一切的困境都跟明月山庄有关。 “王爷,要不咱们跟明月山庄讲和?” “不,直接派风火山林去明月山庄拿人。”“ 王爷,这也行不通。” “怎么,难道又有意外?” “风大人如今正在明月山庄做客,火大人家里出了急事已经回乡,山大人最近迷上一位花魁,没空搭理我们,至于林大人?” “他又出了什么事,难道也被女人迷住了?”“ 这倒没有,但明月山庄送了林大人一坛酒神杜康留下的千年醉。” 风火山林是东海王此次下江南最大的依仗,没想到他一个不留意,就被人收买分化。 东海王顿时丧气道:“传本王旨意,明月山庄的无病公子没有罪,山阴县衙的血案跟他无关。” 来者轻轻叹了口气。 不久后,传信的人回来,说道:“明月山庄的人说他们庄主自然无罪,但山阴县衙的血案不可不查,还请王爷追查到底,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东海王怒道:“他这是得寸进尺。”来 者道:“王爷,咱们还是同意了吧。” 东海王颓然道:“你去告诉马大全,他死后,妻子有我抚养。” 马大全是东海王的随从,这次县衙血案的案情是他一手促成的。这 也是东海王和血案唯一的关连。… … 东 海王主动澄清真相,但明月山庄却很平静,似乎本应该如此,可唯有少数人才知道,这段时间,围绕在东海王和明月山庄之间,究竟有多么暗涛汹涌。只 是随着东海王退让,一切都尘埃落定。 亦只有极少的人知道,此次东海王退让,跟无病公子关系不大,一切行动都是由七爷一手操纵。这 位明月山庄的管家,柔弱的像女子一样的男子,是真正能一手将江南掀起惊天波澜的人。无 论是东海王,还是一千天兵,更或者位列仙籍的六扇门的风火山林四位大人带来的威胁,都被这位七爷谈笑间化解。“ 有许多事不必用武力来解决,不是吗?” 甚少饮酒的花七在明月山庄对着山外遥遥敬了一杯。他 如神似魔,更如天上那一轮明月,普照江南大地。 苏籍将花七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即使自己,也不会比花七做的更好,或者说在这方面,他不及花七。“ 还好!还好!” 苏籍低语道。沈 嘉楠问道:“还好什么?” “没什么。” 苏籍这些天哪都没有去,只是呆在沈嘉楠的酒肆里,教她酿酒,以及做生意。 沈嘉楠尽管知道苏籍是明月山庄的主人,但确实没有感受到多少沉重的压力,这是苏籍与生俱来的个人魅力。 无论是谁,同他相处总是愉快的。春 风风人,夏雨雨人,大概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桃花酒,杏花酒,梨花酒……” 沈嘉楠讶然道:“没想到,我都会酿这么多酒了。” 苏籍微笑道:“这些酒不算什么,其实最难的是百花酒,因为百花各有性灵,要将自调和起来,着实很难,我这辈子只喝过一次称得上佳品的百花酒。” “在哪里喝的?” 沈嘉楠对酒很感兴趣,不禁问道。苏 籍沉吟道:“那个人叫李清泉,至于现在人在何处,我也不知道。” 沈嘉楠不知道李清泉是饮中八仙之一,还有一位饮中八仙就在附近,正是风火山林的林。 那坛花七送给“林”的千年醉,其实不是酒神杜康酿制,而是苏籍亲手酿造的,只是那确实是无上的美酒。 那一坛酒其实就是百花酒,李清泉教苏籍酿百花酒,如今苏籍也把百花酒教给了沈嘉楠。 第113章 百花 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一位如词句描述的采莲女此刻正茫然不知所措,因为一个从水里伸出的手抓住她的脚踝。然 后一个白衣男子爬到她床上。 他胸口上有伤痕,伤口已经发白。 一张脸湿漉漉的,但依稀可见其本身的俊美。 只是眼角的皱纹出卖了他经历过的沧桑。“ 救我。”采 莲女没有回答,一叶扁舟破开莲叶,上面有数位持剑女道姑。“ 李清泉,你逃不了的。” 男子欲要勉力站起来,但身上被点中穴道。他 不由愕然。 因为点住他的正是那看似柔弱的采莲女。 她露出一丝歉然。 “对不起。” 道姑们向采莲女行礼道:“参见少观主。” 男子不可置信,这个清灵透彻的采莲女居然是这群恶道姑的少观主。 他被制住,心头也无忧无惧,只是可惜自己没有酿成法酒。要不是因为那一坛法酒,他根本不会落到这个下场。李 清泉被制住关在一处深谷中,天天有人对他毒刑拷打,向他逼问法酒的奥秘。他 都咬着牙不说。 这期间那采莲女天天来给他送饭。他不知道对方是使美人计还是真的同情她,不过他心态很好,知道自己不能饿死,所以很乖乖吃饭。 可惜他有一身通神入化的功力,要不是因为那一坛法酒,怎么也不会落到现在这地步。只 是李清泉身体还是一天比一天恶化。 采莲女这天送饭时,看他状态极差,便道:“我给你唱首歌吧。” 李清泉默默点头。 他平生第一好酒,第二好声。“ 采菱人语隔秋烟,波静如横练。入手风光莫流转,共留连,画船一笑春风面。”唱 到这一句,采莲女忽然顿住。她 歌声清婉,却有一种大气在,李清泉听得很入神。 他见她停住,说道:“后面还有,怎么不唱了?” “因为伤感。” 后面那句是“江山信美,终非吾土,问何日是归年?”李 清泉道:“你不是江南人?” “我生在草原。” “那你怎么成了她们的少观主?” “因为我是观主的女儿。” “你居然是舜华那恶女人的女儿?”李 清泉有些不可置信。“ 是啊,我也是五年前才知道的,她纵有许多坏名声,那也是我的母亲,你可以叫我舜英。”“ 我感觉你和母亲不一样。” 华和英都是指花。 虽然都是花,但她们不一样。 在李清泉眼里。舜 英道:“你知道这是谁的词吗?”“ 苏子思。”“ 我也知道你和苏子思是朋友。”“ 大概是酒肉朋友。”李 清泉呵呵笑道。但 提起苏子思时,他的眼神流过一丝温暖。世间有几人配和苏子思做酒肉朋友?舜 英道:“我也认识他。”“ 真的?”“ 不然我为何天天给你送饭,你难道真以为我会对你用美人计?这是不可能的,我的心都给他啦,再没有人可以夺走。” “你说这番话我信,他就是个可恶的偷心贼。”“ 不许你这样说他。” 李清泉闭嘴,又心疼这位姑娘,暗骂老朋友不是东西。可是他也知道,没有人可以留住苏子思的心,没有人!“ 谢谢你的照顾。”“ 其实他离我们不远。” “真的?” 李清泉不免忧心,老朋友已经够麻烦了,他不希望苏子思出事。可 他也知道,若是会有人来救他,怕也只有这位老朋友。苏 子思的朋友很少,李清泉何尝不是。“ 他现在很好,你不必担心他。” “那他在哪里?”“ 明月山庄你知道吗?”“ 知道。”“ 他就是明月山庄的庄主。” “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大隐隐于市,他真的做到了,但你们怎么知道的?” “我们调查过你,你应该只教过苏子思如何酿造百花酒,现在他又传给了别人,而且明月山庄送了风火山林的‘林’一坛酒,那一坛酒正好是百花酒,年份应该是五年,虽然他们对外面说那是酒神杜康的千年醉。不过‘林’没吃亏,李清泉的百花酒,确实不比杜康的千年醉差。” “其实这件事你们最多只能怀疑他是苏子思。” “我们不必讲证据。”“ 那倒也是。”“ 你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他?” “当然担心,但我现在自身难保。”“ 未必。” “为什么?”“ 他会来救你。”舜 英幽幽道,不知是喜,是忧。… … 这是一张充满花香的信笺,上面只有一行字。 “李清泉在百花谷。”这 一行小字,已经足以说明许多内容。 苏籍安坐不动,花七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这是一个陷阱。” 花七冷冷道。 苏籍道:“我知道。”“ 李清泉也不算你的生死之交。” “我也知道。”“ 但你还是要去。” “不去又能如何?” “是的,必须得去。因为她们不是看上你的人,就是看上你身上的东西,要么是紫绶仙衣,要么是先天气功,更或者是你手里新得的那块古玉。” “我情愿她们目标是这块古玉。”“ 不错,我们之前没想到古玉有两块,现在她们这么心急,若是为了古玉,只怕手里已经有了另一块。”“ 我有预感,确实如此。”“ 只可惜你的身份还是暴露了,我早说不要送那坛酒。” “我既然教了沈嘉楠,就不在意那坛酒,何况这次不是证明了,没有人可以定咱们的罪,不是吗?”“ 是你有罪,我可是良民。” 苏籍笑笑。 接下来花七要准备关于百花谷的信息。 这次他用了许多时间,得到比上次追查阴曹地府黑三还要少的信息。“ 舜华。” 舜华是百花谷的主人,也是玉门观的观主,但若以玉门观的实力来推测百花谷的实力,那就大错特错。 百花谷远比玉门观强大,而且神秘。且 至今没有男人从里面活着出来。当 然那些进入百花谷的男子也没有一个能和苏籍比。或 许有一个。“ 最近进入百花谷的男子是白五。”花 七脸色凝重。即 使苏籍有惊无险解决掉黑三,但阴曹地府仍旧不可小觑,白五更不可小觑。 “你怀疑白五会和舜华联手?”“ 很有可能。据说舜华有很多面首,个个都是名震一方的人物。”苏 籍默然。花 七道:“怎么了?”“ 我其实对不起一个姑娘。” “你对不起的姑娘多了去。” “滚!” 第114章 凉夜,好快的剑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百花谷在西洲,此时西洲的莲花尚未过人头,百花谷的谷口隐隐可见,莲叶和湖水一样青碧,在谷口徘徊。一 叶扁舟破开莲叶,徐徐到谷口。谷 口无声。 苏籍负手在扁舟上,摘去了面具,从他的视角里,谷口至谷深处,皆是一览无余,峡谷里种满百花,人间的芳菲多是尽了,此处开的正盛。 大约是因为百花谷的气温比别的地方低。现 今也不是春寒料峭,所以上空的初夏之阳,早已破开晨雾,阳光洒在花朵上,像极了情人温暖的手。这 里真是适合谈情说爱的好地方,绝不适合杀人。或 许苏籍也是这样想的,何况他是为救人来,故而没有带剑。花 七却说“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苏籍不带剑,是为了按住自己的杀心。 李清泉是他朋友,温朵娜也是。往 常他都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朋友,可是有时候还是数的出来几个。“ 来人可是明月山庄的庄主。”白 色的小舟分开碧水,上面是聘聘袅袅的道姑,年纪都不大。如她们这样的人,苏籍早已杀过不少。 苏籍缓缓点头。 这群平素烟视媚行的道姑,此刻早已没了媚态,个个如临大敌,神色郑重以极。 只要有耳朵的人就该当知道,连东海王都已经对苏籍服软。 江东有东海王,明月山庄的庄主还在东海王之上,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苏 籍这样的大人物出行,本来阵仗该当不小,但现在只有他孤身一人。 道姑们却不敢怠慢,为首的道:“我等替庄主引路。”船 桨划破水面,小舟载着道姑们往峡谷深处走。道 姑们回头,似乎怕苏籍跟丢。这 是第一个念头。 她们转念一想,明月山庄的庄主怎么会跟丢她们。然后又是一惊,因为苏籍划船不用桨。水 里的波浪,成了推动苏籍足下扁舟的主要力量。 这份神功,已经颇见大禅寺一苇渡江轻功的风采了。 一苇渡江和一叶扁舟渡江,看似差别大,其原理是一样的。 进入峡谷深处,才见别的奇景。 那是一处处从峭壁涌出的清泉,滋润百花。 扁舟在沙滩搁浅,苏籍落足平地。道 姑们又是一惊,因为沙滩上没有苏籍的足印,可他走的又那样慢。 前面是一处山坡,上面有松竹。 苏籍发下一声感慨。 “庄主感慨什么?”为首的道姑大着胆子问道。苏 籍道:“这个地方真好,与世隔绝,使人忘忧脱俗。”“ 仁兄此言差矣,心有挂碍,在哪都不会忘忧,心无挂碍,处处皆是桃源。”松 坡上有数名士子论道,听见苏籍的话,其中一人发出此言。 他们席地而坐,高歌饮酒,敞开衣襟,十分旷达。 但苏籍注意到他们身上的红斑。 那是服用五十散导致的。 苏籍一笑置之。“ 仁兄为何不回答我?”那 人又引经据典,大肆说了一番道理。 苏籍从他身旁走过。“ 那人愤愤道:‘可知我是谁?’”苏 籍顿足,看了他一眼。 那人欲要抓他衣襟。 旁边的人在鼓掌,似要看好戏。 然后不等苏籍动手,两个道姑一个起落将那人从左右挟持住。“ 把他拿去做花肥。”一 群道姑簇拥下,一位女冠淡淡道。她 一出现,那些高谈阔论的男子都大气不敢喘,亦没有人为那人求情。 那人早被道姑点住穴道,连求饶都不能。苏 籍目光落在女冠身上,微笑道:“是舜华门主吧。” 女冠看着像是三十许人,但风情万种,连一根头发丝,都好似在解释无限春风。她 似刚沐浴完毕,身上有淡淡的百花香气,肌肤莹润,仿佛胜过少女。 这个女人很美,很美,美的跟她名字一样。无 论是谁都会生出这样的感想。苏 籍注目她很久。 女冠大大方方道:“庄主还要看我多久?” 苏籍道:“我喜欢美丽动人的事物,所以想着我竟然对你有杀心,竟有些不忍。”女 冠道:“那庄主到底杀不杀我?” 苏籍轻叹道:“不知道呢。” 女冠微笑道:“庄主也好美食吧,做了几个小菜,请你不要嫌弃。” 适才苏籍的话实在无礼至极,偏偏她好像一句都不放在心上。 道姑们个个战战兢兢,她们知道明月山庄的庄主来这里可不是来谈风月的。苏 籍将所有道姑都看了一眼,只是不见温朵娜。但 他不太担心,虎毒还不食子。 何况来之前,他觉得舜华是那样狠毒的女人,现在却摸不准对方是什么人。似花还似非花,似雾更是迷雾。 但无论如何,饭总是要吃的。 说是几道小菜,实则做满了一桌子。女 冠先喝了一口酒,又将杯子递给苏籍。她道:“为表示诚意,庄主吃的和喝的,我都先尝。”杯 子口还有她淡淡的唇印,那也是用百花做的。可是她这个举动,不知是诚意居多,还是暧昧居多。但 是个男人,想必都不能拒绝这种诱惑。 苏籍是男人,但他拒绝了。 他自顾自拿起酒壶,然后酒水化作水汽从壶嘴喷出,他轻轻一吸,酒汽就进了口。这份神功,教人骇然不已。 而且在场的人从没有想过,竟有人能这样喝酒。好 在苏籍吃菜是正常吃。他 保持君子的作风,食不言。 吃饱之后,才放下碗筷。满 桌的菜,一点不剩,这已经是对主人家款待最好的褒扬了。 而苏籍的肚皮也不见丝毫鼓胀。 道姑们见苏籍吃完,更加战战兢兢。女 冠却不动声色。苏 籍于是主动开口道:“还请舜华门主和我谈正事。” 女冠装傻道:“什么事?” 苏籍拿出信笺,在她眼前晃了晃。女 冠笑道:“原来是这事,信笺不是我写的。”“ 那事是真的?”“ 半真半假,因为李清泉已经不在百花谷。”“ 哦,那我走了。” 苏籍起身,竟然真的要走。 女冠终于神色起了波澜,她道:“还请庄主留步。”苏 籍没有留步,人一闪而逝,已经到大厅的门口。 女冠道:“李清泉和我女儿私奔了,还请庄主帮我找回他们。”苏 籍又回来,说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女冠道:“我的女儿在草原长大,性子野,也不怎么听我的话,那李清泉也不是好东西,勾引我女儿,偷走了我的一件宝物,现在也不知道他们躲去了哪里。至于那信笺是她派人送到你手上的,等我发现时,她连人影子都瞧不见了。” 她又将具体事说了一遍,说辞天衣无缝,苏籍也找不出言语上的漏洞。 可如果不是精心编排好的说辞,怎么会没有漏洞?苏 籍没有信她一个字。 但他问出了女冠想他问出的话。“ 那件宝物是什么?”“ 一块古玉,庄主也有,如果庄主帮我找回我女儿,那块古玉也是你的。”“ 听起来这主意还不错。” “即使找不到,庄主也没什么损失。” “你说的也十分有道理。”“ 那么庄主同意了?” 苏籍淡然道:“我需要思考一晚上。”女 冠似乎并无异议,竟也同意让苏籍在百花谷留宿。本 以为会剑拔弩张,本以为是刀光剑影,本以为这是一场恶斗,结果入谷之后,却显得极为平淡。这 多少出乎苏籍意料,但他没有放松警惕。 百花香人,明月照人!这 是苏籍对百花谷夜晚的描述。 这里地势平坦,不过是建了竹篱茅舍,往外面看,也是阡陌交通,平淡得像一处世外桃源。如 果是西北的人,绝不相信玉门观的人居然如此恬淡地居住在这里。 苏籍以前也不太会相信,只是眼见为实。他 闭目养神,偶尔还会听到歌声,那是道姑们在祈祷,她们也信奉大罗天尊。他离女冠的居处不远,可以察觉到对方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那 是内功极为高明的体现。 却也远不及他。 渐渐夜深,万籁俱寂,静得连头发丝掉落在地上,都可能被人发觉。 苏籍起身离开房间,身形融入此凉夜。如 果女冠说谎,今夜定也是对他防备有加的。只 是苏籍还是决意将百花谷上上下下翻找一遍。 他选择在子夜。纵 然对方有防备,但在子夜,也是人一天最松懈的时刻。 到了一处平坦却长草的地势,苏籍将身体伏在草丛里,耳朵贴在地面。他在听哪里会有地牢。因 为附近的房屋里没有关人的牢房,地势又平坦,他怀疑李清泉可能被关在地牢里。他 绝不相信温朵娜能带着李清泉逃跑。 在女冠的房间里,女冠正注视着一面镜子,镜子里正有苏籍的身影。他 的一举一动,都被女冠看在眼里。 这不是镜子有魔法,而是镜子有机关。 苏籍眉头忽然一皱,他看向西面的一株树,里面有一丝亮光。苏 籍如猿猴一样爬上树,看到藏在树叶树枝间的一面琉璃镜。他将镜子捏碎,身形一晃,在树上,石头缝里,檐牙边找到更多的镜子,或者说打磨的极为光滑的事物。这 都是巧夺天工的布置。 苏籍猜想定有一个地方,可以通过这些镜子看到整个山谷所有的地方。 他隐在一面岩石背后,看向女冠居住的屋子。如 果有这样的场所,那一定是那里。 他摇了摇头。还 好自己学的东西还挺多,否则发现不了。 女冠看着什么都看不见的镜子,如翠羽般的眉毛锁成一团。 “他竟聪明到这种地步。” “所以还得我出手。”女 冠的房间里多出一个白衣少年。他 一头青丝,腰间挂着一柄古剑,活脱脱是一个少年侠客。“ 白五,你不要轻举妄动,他的武功深不可测。” “我知道,所以我更兴奋了。” 女冠道:“不可以。”她 心里很得意,知道自己越是这样说,白五越要去。 天下的男人都跟小孩子一样。白 五已经不耐烦听女冠的话,他如一团白云从窗子口飘出去。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苏籍只看到一把剑,然后想起这句诗。一 朵白云飘杀过来。 苏籍一生中见过许多高手,甚至有老头子那种令他现在都高山仰止的人物,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剑法。 这已经不是剑法,而是直来直去的一刺。 白云很好看,却没有任何变化,只有一个快。剑 光如匹练,似可以洗尽铅华。 苏籍身子在退,甚至闪过一丝念头,他该带剑。 不是害怕,而是觉得同这样的人比斗,该当用剑,才能表示尊重。 剑法不但是杀人技,也可以体现人生的理念和价值。 只有足够纯粹的人,才能有如此纯粹的快剑。剑 光越来越快,苏籍也越来越快。于 外人眼里,就看到好似一束光在追逐另一束光芒。苏 籍心变得极为静。 但剑光似春风,偏要弄皱这一湖平静的水。波 澜微微升起。 一声凤鸣。那 是苏籍用血肉做的指头精准地弹在剑身上发出的声音。 第115章 不喜欢 岐山凤鸣,弹剑而歌。 那是江湖人对花七剑指的描述。 但白五的剑见到的不是花七的剑指,这是苏籍所使。 其实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一招是天阳子所创,这个老头子,将他人生霸烈的一面都融在这一招里。 苏籍向来很少使这一招,因为他为人很恬淡。不 过在面对白五的剑是,似乎没有比用这一招更好的办法。若 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 从前书中读过的一句话,闪现在此时白五的脑海里。他 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自长剑传来的这股力量。 他的人和他的剑已经无分彼此,所以这股力量也作用在他身上。那已经不是血肉之躯应该承受的力量,但白五承受下来。他 有今日这份武功,本以承受过许多非人的折磨和痛苦。 世间确实有高手的武功来的很容易,只是他不在其内。他 学武的过程就像炼钢,百炼钢的成果是喜人的,可谁能经过那种打磨呢。 如果随便找一万个人,那么很可能一万个人里面都没有能像白五这样意志坚强的人。他 出手不是因为女冠刺激他,而是因为他要出手。 他需要这个好对手。 苏籍眼眸平静地像深潭一样注视着白五的人和剑。论武学天分,苏籍自问不算很高,甚至很可能不及白五,但他在另一个层面中。他 明白自身和这个天地的关系,他明白天地间蕴藏的光和热究竟有多么大的伟力,他知道江河为何会流畅,也知道大地自会推移。白 五人剑相合,爆发出无数剑气,似要在黑夜里同天上星争辉。但 一张无形的气网,将剑气包裹住,大自然的伟力聚集在那张网上,就连天上的星辉,都往气网聚集。 剑气流转出恐怖的气息,但气网将恐怖消弭。苏 籍竟以气丝,强行摁住白五的剑气。这 就像是有人用肉掌,抵住了菜刀。 这说起来很不可思议,可事实毕竟如此。 苏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要不要认输?”在 生死之间,他犹自能平和地说话。 白五不能。轰 !一 团近乎透明的元气弹在气网上爆炸,人剑合一的白五从里面脱身而出。他稳稳落在一名女冠旁边,这位丽人浅笑盈盈,已经不知多少岁数的她,竟还有少女的俏皮活泼。 苏籍向她注目,说道:“舜华门主,现在咱们没必要遮遮掩掩了吧。” 女冠道:“奴家没有对庄主招待不周吧。”她 反而向苏籍质问。苏 籍摇摇头,道:“我的耐心很有限。” 他很少威胁别人,所以这不是威胁。女 冠看着苏籍,竟觉得像是一座高山耸立在自己面前。这 种无匹霸道的气势,跟传闻中的他完全不符合。 然后她看到苏籍的眼眸变浅。 这又让她想起另一个传闻。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道:“庄主,如果怀疑我说谎,那你把这里都搜遍吧,这样你就知道我没有说谎。” 苏籍看向白五,道:“我希望你对我说实话。” 白五冷哼一声,然后走了。 苏籍没有追他,只是一步步走近舜华门主。 女冠听到了苏籍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踩在她心跳上。 已经被她练得炉火纯青的功力,都随着苏籍的步调颤动、松散。 数十年如臂指使的真气,竟开始不听指挥。 她甚至觉得这人已经不是人,而是魔鬼。 心头甚至产生一丝懊悔,不该招惹这个人。 懊悔只是一闪而过。周 围起了烟雾! 苏籍停下脚步,身周涌起狂风,将烟雾散去,但人已经没了。 竹篱茅舍里的道姑们也全都消失。但 那些男子还在。他 们都出身豪门,来这百花谷是为了快活。只 是苏籍找到他们时,他们如大梦初醒。已 经不记得在百花谷经历的具体事迹。 好似这一切都如烟如梦。 但有人捡到被做成花肥的同伴。 苏籍没有义务送他们走,只是踏过百花谷每一寸泥土,试图找到其他的暗道。… … “他已经来到了外谷。”李 清泉已经没有被关押,并获得一定程度的自由。 他在伺候身周的花花草草,能酿造百花酒的他也很懂花。正如养猪的人很懂猪的习性,后一句是苏籍曾对他说过的。 他没有激动,只是看着采莲女道:“如果出去后,他不送你回草原,我就送你回去。”采 莲女道:“无所谓。”李 清泉暗叹,这个姑娘曾经应该是很明丽活泼的。他 很想帮她,却又知道这个忙自己帮不到。 “咳咳。”李 清泉咳嗽起来。他 不但受了伤,还中了毒。 采莲女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撑到他到来,因为母亲也快找到我们了。”李 清泉道:“难道不是你母亲故意把我和你转移到这里?” 采莲女摇头道:“百花谷有内谷和外谷,内谷其实是一位中原人所谓坐照境界的武林高手坐化的地方,这里有他的神思,即使我母亲对这里也不是很了解。”李 清泉道:“但你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采 莲女道:“因为我见到了那缕神思。”李 清泉好奇道:“能说说吗?”采 莲女道:“他练成了举世无双的剑法,却失去了最爱的姑娘,唯有寂寂隐于深谷,同百花作伴,这便是故事的全部。” 李清泉道:“真的没别的了?”采 莲女道:“我还学会几招剑法。” 李清泉道:“你使来我看看。” 反正左右无事,采莲女就把剑招使出来。她 折一根树枝,先挽出剑花。只 这起手式,便清妙无俦。待 她将剑招使完,周围落英缤纷。 那不是剑气导致,好似是法理使然。李 清泉叹道:“这是浣花剑派的落英神剑,那位坐照高手就是传说中的剑老人。” 剑老人是浣花剑派最传奇的一位剑客,不但是因为他剑法足够高,而是因为他为了一个青楼女子,竟违背当时他师父也就是掌门的意愿,背弃了和他师妹的婚约。他 师妹正是掌门的女儿,而且论容貌,亦在那青楼女子之上。 一个人要多糊涂才会做出这种事,没有人知道。 但这件事还有更传奇曲折的一段情节。那位掌门之女亦是惊世绝艳的奇才,更在剑老人负心后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她 竟以女子之身,将那位青楼女子骗去身心,最后将其抛弃,致其郁郁而终。剑老人便去找他师妹讨说法,结果他师妹竟去了大雪山神照庵,削发为尼,再不过问红尘俗世之事。 神照庵为世外隐门,若未得到允许,即使以剑老人之能也闯不进去,同样一旦进入此门,便等于同凡尘俗世彻底了断,终生不得出来。 李清泉将剑老人的故事向采莲女娓娓道来,他说的平淡,但故事本身曲折,采莲女听得入神,最后道:“我再也不使这剑法了。”李 清泉劝道:“这剑法威力不俗,你练来,足可以防身,何必厌弃它。” “不喜欢。” 第116章 好久不见 苏籍没有找到暗道,但他被大晋的军队包围了。这次不是神庭的天兵,但也算他生平少有遇到的重大危机。 为首的将领盛气凌人,可是只要对这个将领有所了解,便该知道,他盛气凌人是理所当然的。昔 年有帝国之壁称呼的大将军李安国西出阳关,灭国屠城,只带了十八骑,而那十八骑的队长便是苏籍面前的将领,李安世。 安国和安世只有一字之差,但两人不是兄弟。李 安世原本姓徐,只是因为他曾为大将军出生入死,更在阳关万里之外的多瑙河以一己之力,挡住了神殿的十字军的东征。 所以大将军爱他,让他跟自己一个姓,他也以此为荣。周 围将苏籍团团包围的军士都是大晋最精锐的边军,他们摆成的军阵,绝不会比苏籍教给钱赤城等人的鸳鸯阵逊色。 何况他面前是李安世。苏 籍第一反应是东海王搬来救兵。 但很快苏籍就否定了。 李安世身后是大将军,大将军绝对忠于太子,因为他带着十八骑在太庙发下重誓,永远忠于太子。这也是天子的意思。 无论天子有多冷酷,他始终是太子的慈父。如 果李安世投靠东海王,第一个杀他的便是大将军。苏 籍没有见过那位大将军,可是从传说来判断,对方绝不会比剑魔差多少,至少应是大神官那一级数的人物。“ 你就是明月山庄的庄主无病公子?”“ 是我。” “好,你犯了死罪,跟我走吧。”苏 籍淡然道:“什么死罪?” 李安世使了一个眼色,军士们抬出一袋花肥。“ 这个人你认得吧。”“ 知道。”“ 他死了,而你身上有他的怨念。” 人有精神,自然有怨念,自神夏以来,中原人敬鬼神的根源在于他们敬奉早已归宁的先人。诸 夏敬鬼神,实际是敬祖先。 敬天法祖也由此而来。 但苏籍不认为谁有办法分得清怨念的具体内容,连他这清微教的道庭玉树都不能,他李安世怎么能,这是栽赃陷害。 “他的死跟我无关。”“ 你知道他是谁?”“ 不知道。”“ 他姓李。” “大将军的子孙?”李 安世冷笑道:“如果是大将军的子孙,你现在就得死。不过也差不多,他是大将军亲弟弟的孙子,而且他只有这一个孙子。” 苏籍道:“人是我杀的我会承认,但他不是我杀的,而且将军真以为能抓住我?”李 安世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常常以武犯禁,因此不太将国法放在眼里,但现在我要告诉你,国法大于天。” 李安世成名时,苏籍也就刚上罗浮山不久。他 虽然是外家高手,可这些年来不缺少天材地宝,因此虽然没内家高手那么会养生,却仍有壮年时的精力。他 用的是枪。 也幸好是枪。老 头子曾评价过大将军的方天画戟可以排到天下第五,而他随从李安世的枪虽然和大将军的方天画戟一脉相承,却只能排到天下一百开外。 苏籍估摸着自己怎么也能排到天下前一百了。李 安世的枪如蛟龙出水。 苏籍呢?他 就是隐在九天云层里的神龙。 神龙见首不见尾!如 果白五在这就会发现苏籍比之前跟他交手时还要快。其 实苏籍都不知道他还能有多快,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极限在哪,或者说先天气功本身就是不断激发人潜力的功法。 李安世枪法忽然又一变,之前是蛟龙出水,现在便是烈火燎原。 苏籍太能躲了,所以他干脆要他天上地下都没有藏身之地。这 枪法如果是一对一,自然大损元气,稍稍露出破绽,就会被人乘隙而入,此时李安世却没有顾虑。他 不是一个人。对 于军人而言胜利是最重要的,其他皆排在后面。 苏籍越来越快,身子竟转起来,好似陀螺。 如果眼力足够好,就能发现他简直不是在转圈,而是在李安世的枪尖上舞蹈,那样的轻盈,那样的有力。短 短时间,李安世刺了一千枪,连苏籍一片衣角都没挨到。 如果旁人知晓,定会以为苏籍武功远在李安世之上了。但 苏籍自己明白,他们差距不算大。他 也不知道自己这么能躲。 李安世没有累,但也收枪,两人重新陷入对峙。他 眸子闪着精光。很 少有人能这样,这是因为他精气神太充足的缘故。“ 将军请住手。”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 苏籍看过去,稍稍意外,来人居然是沈力。沈 力指证他是山阴县衙血案的凶手后就消失了,苏籍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突然出现。李 安世不认得沈力,但认得他手上的金牌,那是东宫之物。 除非他要背叛大将军,背叛太子,否则见了这块金牌,他必须听令。这 位百战余生的大将下马向手持金牌的沈力行礼。“ 将军可以回去了。”“ 请使者给个理由。” “无病公子并非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李安世当然知道,但他来这里主要是为了抓捕苏籍,至于苏籍是不是凶手,并不重要。 “还请将军带着兵马回去。”沈力再次强调。 于是李安世只好带着军队如潮水般离开。这 里又变得平静。那 些男子也早已被军队带走。 他们都是纨绔,但也不能随便将其丢弃在这里。 苏籍看着沈力,问道:“你之前诬陷我,为何现在又帮我?” 沈力道:“我那天晚上确实是看到庄主动的手,因此只是实话实说,但后来又知道这件血案其实和庄主没关系。” 苏籍道:“有人假扮我行凶杀人?” 沈力点头。 苏籍又问道:“李安世为何要抓我?” 沈力道:“庄主要知道不难,我也不瞒你,死的那位李公子其实不是大将军的侄孙,但在名义上是。这件事是大将军府上的丑事,因为大将军的侄儿早没有生育能力。不过大将军对他这位侄儿极好,因此陛下命人在洛京城外的玉泉山建造清凉殿,大将军推荐他做负责人。只是清凉殿虽然建成,但留下大笔的亏空,所以这位大人将注意打在了明月山庄身上。”苏 籍道:“那你为何来救我?” 沈力道:“这是公主殿下的意思。”他 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公主殿下为何要帮你。”以 南康和太子的关系要来一道金牌确实不难。苏 籍知道自己的身份绝对难以被外人瞧出破绽,但南康帮他,多半是知晓了他的身份,这让他不禁怀疑南康是从天涯海阁得知他身份的。 以南康的权势,同天涯海阁做交易不难。苏 籍愈发肯定天涯海阁的主人肯定是那人。 只是冒充他在县衙做下血案的又会是谁?起初苏籍是怀疑白五的,但见过白五的剑法后,释去了对白五的怀疑,那样剑法的主人没必要干这种勾当。 无论如何,现在明月山庄已经注定变得极为显眼,甚至是多方势力垂涎的目标。这 定是花七期待的。 旁人都以为明月山庄是肥肉,等到真正咬上时,才会知道这是百炼钢,要崩掉他们的牙齿。 苏籍继续道:“你还有别的话吗?”沈 力迟疑道:“公主说如果你有空,可以去南康公主府做客。”这 是最重要的事。 苏籍道:“我会去的。”沈 力大松一口气,道:“那我回去复命了。”苏 籍目送沈力远去,他还得留下来。他 欠了南康的情谊,今生今世都未必能还完,只是他还能怎样?… … 苏籍觉得自己一个人确实比较难以找到那个暗道,所以他叫了花七来。花 七不但来,还提了一壶酒。苏 籍道:“现在还不是喝酒的时候。”花 七道:“我感觉到你心情不好,才特意带酒来的,你不喝就算了。” 苏籍嘴角一抽。花 七道:“是不是觉得我们心有灵犀,我还善解人意。” 苏籍嘴上说不是喝酒的时候,还是将酒喝个干净,他喝完后,理所当然道:“还是喝了好,免得碍手碍脚。”他 将酒坛子丢在水里。花 七笑了笑,又注目百花谷的一切,说道:“老实说我的智商跟你差不多,你都找不到,我多半也找不到,不过我的办法确实要比你多一点。” 苏籍轻叹,然后收回,他这个人很虚伪啊。 花七的办法很直接,他放了一场大火。 苏籍难道想不出这个办法,他不过有点怜惜花花草草罢了,所以他这个人虚伪。 花七很直接,很干脆。 如今花草正嫩,烧山谷可不容易,但花七还叫人带了火油。一 场大火,将山谷烧的光秃秃的,这样要找通道就容易许多,没多久苏籍和花七就找到了。这 洞口的位置很隐蔽,甚至有障眼法,所以苏籍多次路过而不知。 花七笑道:“这位置不错,来年我叫人多种点花花草草,当咱们的别墅。” 最后他还感叹一句道:“难怪那些豪绅都喜欢买房买地。”苏 籍道:“咱们就是最大的豪绅,好吧。”“ 我只是个打工的。”花七可怜巴巴道。苏 籍不想理他。 他觉得跟花七吵,就是自说自话,像个神经病一样。 谁叫他们从某种意义来说,本来就是一个人。通 道很长,还很曲折,出去后,豁然开朗,鸟语花香,莺歌燕舞,还凉悠悠的。花七一呆,说道:“我还是把外面收拾下做别墅,这才是现成的。比起这里,外面简直跟狗窝一样。” 苏籍道:“可你现在很喜欢狗窝。”花 七翻了个白眼,还使个眼色,大意是我如果和你一样,现在直接动手杀人了。苏 籍眼眸微微眯着,确实要杀人了。这 次对手不是活人,而是石人。 在周围有许多石人冒出来,都拿着剑,摆着剑阵。花 七不但不害怕,反而两眼放光道:“发财了。” 原来石人手里的剑把把都来历非常,有五色剑,古铜剑,永安剑,安定剑,火精剑……这些都是传世的名剑,如今居然都聚在一处深谷。天 下的剑客,但凡能死在这里,怕是此生无憾。苏 籍见多识广,微微沉思,便道:“原来当初的剑老人隐居在这里。”剑 魔之前最负盛名的剑客自然非剑老人莫属。 花七道:“看来这剑阵也是剑老人遗留的布置。”石 人剑阵以六六为数,三三成阵,暗合天地人,对应六合八荒,变化无端。尤其是石人的推动,定然是以水力。那 流水看似潺潺,其实力道何止万斤。作 用在石人上,每一个都可谓是当世的武学高手。而 且一个石人会一招剑法,但旁边的石人剑招恰好应和,如此如行云水流,自然而然,毫无破绽可寻。 这些剑法实际上都不算精妙绝伦,只是如天工开物,不落窠臼。 苏籍和花七困在剑阵里,也暂时只能招架。 花七道:“早知道我把飞景给你带来,凭此利刃,这剑阵的名剑也如破铜烂铁。”“ 那就可惜剑,而且还毫无趣味了。”苏 籍又闻到花香,这是毒气。花 七身子如龙卷,那些香气都往他身上汇聚。 他的皮肤在汲取毒气后,不但没有发紫,反而愈发晶莹如玉。 他是太阴之身,不惧世间万毒,反倒是可以从毒气中获益。有 花七帮忙掠阵,苏籍更可以放心研究剑阵。 剑老人留下剑阵一是为了防止有人冒犯他的坟冢,二是留下自己对剑道的精妙见解。 苏籍本身对剑道的理解,哪怕是五大剑派都少有人能及,见到剑阵,其实内心是欣然不已的。他 一边拆解剑招,一边推敲神意,愈发理解剑老人的剑道。 世间武功,无不是千锤百炼,力求不破。所 谓武学上乘,其实和兵法殊途同归,都要“不恃敌之不我攻,恃吾不可攻”。故而无论是清微、大禅更或者五大剑派都已内家心法为精要,待到内功大成,臻至通幽,自然少有人能敌。但 剑老人万年悟出人力有时而尽的道理,认为人身潜力有限,血肉之躯,自不可能跟金刚玉石相比,反倒是自然之力无尽无穷。 那江河改道,海口决堤,山崩地裂,远非任何人力可以比拟。因 此他致力于制天命而用之,讲究用造物之工,融于剑道。 苏籍若非修炼先天气功火候已到,对于这番道理理解绝不会深刻,其实剑老人这思想,正是和炼神返虚以及炼虚合道一脉相承,同当日剑魔和天子之斗,殊途同归。 武学到了高深处,本该是这般。苏 籍将自己所得和剑老人所得两相印证,悠然心会,妙处实在难言。 忍不住放声长笑,声震四野。石 人剑阵竟兀自裂开缝隙,随后有地泉涌出。 这剑阵也随即告破。一 地石人残骸狼藉,名剑烨烨生辉。苏 籍将身子融入风声里,他真气鼓荡,人同天地之力结合,身子飘然欲飞。这里地方不算太大,半个时辰后,苏籍找到一处草坪,正见到李清泉以及她。她 望着苏籍,怔了证,说道:“好久不见。”苏 籍淡笑道:“我这模样你都还认得啊。” “猜的。”李 清泉道:“老朋友,你现在发达了,还记得我。”苏 籍道:“忘了谁,也不会忘记老酒鬼你。”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二十多年前。 第117章 虎丘 温朵娜已经成了采莲女舜英,只有眼神里还依稀残有昔年的明媚和狡黠。苏籍想叹息,却显得做作,其实他也变了。 世道在变,人心也在变。李 清泉还是那么好酒。他 酿酒的本事天生的,好酒也是天生的,非拉着苏籍酩酊大醉不可。 花七已经将周围都搜了一遍,再无别人。 所以苏籍可以放心大胆的喝酒。 喝完酒,还有山庄的人护送他们回山。李 清泉伤势不轻,所以醉了。花 七派人将李清泉和温朵娜安顿,才来将苏籍。 苏籍喝了那么多酒,眼睛还是无比清亮。酒 !对 他来说,也不过是食粮。花 七道:“我知道这姑娘和你关系不错,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句,她不简单。”苏 籍道:“舜华和白五都不见了,她们却没有什么事,任由我们找到,确实很可疑。”花 七道:“你明白就好。”苏 籍对温朵娜虽然有小小的疑虑,却没有要追查到底的心思,这样会伤了人家心。他这才对花七说李安世的事。 花七听后,说道:“一个东海王看来还不够看。” 苏籍道:“咱们虽然有钱,但势还没成,别人当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花 七道:“这也正常,江东虽然富足,可决定天下大势的地方还是在神都,我听说李守诚已经当上了太常,现在可是九卿了。” 苏籍道:“你想怎么做?” 花七道:“我想通过他救出一个人。” 苏籍沉吟道:“范仲宣?”花 七道:“不错。这五年来他虽然入狱,天子却一直没有杀他,我想他总有起复的时候,咱们这时候该帮他一把,何况你不是和他关系还不错?”苏 籍道:“你认为天下将要大乱?” “天子在天下就不会乱,但天子死呢?还记得秦二世而亡吗?我看这位天子跟祖龙没什么分别。” 他和苏籍说的话,这世间也只有他们两人才明白。 苏籍道:“天子有多强,说实话咱们可能都没法理解。”花 七冷笑道:“但你别忘了,凭咱们这几年收集的信息,无不表明了一件事,天子在挑战整个世间。” 苏籍默然以对。 种种迹象都表明天子追求的是永生不灭,要永远统治这世间,所以太子是愚蠢还是睿智,当然是愚蠢比较好。 自神夏以来,无数惊才绝艳的天骄人杰都做不到的事,苏籍也不认为天子能做到,哪怕是天子已经可怕到他甚至现在都认为自己不是其一合之敌的地步。修 为越高,他越能理解天子的恐怖。并 对当初的大神官和剑魔投以无上的敬佩之情。当 然同天子为敌的事,自然有该做的人去做,苏籍志不在此,何况为了南康,他也不忍心和天子作对。再 者,天子也没有针对过他。如 果天子要杀他,这茫茫世道,也无苏籍容身之处了。 但苏籍内心也有猜测,天子是打算把他当成清微的一根刺。 只是啊,大师兄为何要把他逼到今天这田地呢?给 他一座草庐,一片可以在罗浮的容身之地,他现在也足以过得快活。 花七道:“讲道理,你这个人挺废物的,如果我是你,就把南康啊,玉真啊,魏姑娘啊什么的都娶了。”苏 籍:“……” 花七道:“说起来,你不愧是我爹,我也喜欢魏姑娘这种类型。” 他越说越是神采飞扬,最后被苏籍一脚踢出窗户。 早知道他当初精神分裂都不该搞出花七来,作孽!“ 果然被我说中心事了。”花 七拍拍屁股,起身出去,正好撞见温朵娜。他 笑容像春风一样,问道:“怎么不睡,找我们庄主有事?” “花管家,我有事找你。” 花七稍稍感到意外,却见温朵娜拿出一封信。花 七将信过了一遍,讶然道:“你要走?”温 朵娜道:“我不喜欢这里。”花 七道:“那你直接跟我们庄主辞别吧。”“ 我怕我又舍不得走。” 花七道:“你怕我们怀疑你,老实说是有,但日久见人心。” 接下来,他三言两语,就把温朵娜劝服下来,送她回去休息,但花七内心里并未真的放松警惕。 但他也不怕阴谋,因为他们还没得到另一块古玉。 若温朵娜真的有问题,正好顺藤摸瓜。 对于阴符经他是势在必得。 他对阴符经上的武功完全不感兴趣,在意的是上面的兵法,得到之后,凭借他的才智以及明月山庄的财力,不需多少时间就可以拉起一只强军来,真到了天下大变时,江东之地,就是他和苏籍的根本。 花七一点也不想做流寇,也看不起流寇。 何况只要能割据一方,像韩国公那样,即使苏籍身份大白于天下又如何,谁能定罪?“ 哎,我都是为了谁。”花 七随便找了一个屋顶,躺了一夜。他 无需睡眠,却可以冥想。不 知不觉,天光大白。 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是苏籍。“ 她走了。” “怎么会,我都劝她留下了。” “女人的心思善变。” “你说的倒也不错,还是你了解女人。” 苏籍懒得看他,说道:“她想走就走吧,我希望她能自在一点。”花 七道:“这下也好,少了一件烦心事。” 苏籍道:“你似乎不是很高兴。” 花七打个哈欠道:“明知故问,我还惦记阴符经呢。” 苏籍道:“咱们脑子里的兵法未必比不上阴符经。” 花七道:“我这叫精益求精,何况阴符经更符合这世间。” 苏籍道:“那只有把江南翻个底朝天了。”花 七道:“兴许她们自己会送上门。” “但愿。”… … 苏籍没等到舜华和白五送上门,反倒是多了一件麻烦事。 李清泉求他帮一个忙,那就是去虎丘云岩寺借一样东西。 酒石! 这东西是件特别的宝物,因为只要将它放在清水里,不出半个时辰,清水就会变成美酒。除 此之外,倒是没有别的效用了。 李清泉自己可以酿造出无数美酒来,但他要酒石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酿造法酒。酒石是药引,这是李清泉摸索出来的。 苏籍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摸索出来的,反正他一定要,而且还受了伤,只能苏籍去取。 这人性子急。当 然苏籍也想尝尝法酒是什么味道。 何况法酒调神气!听 说饮法酒对入神坐照有帮助。 这只是传言,毕竟自开天辟地以来,怕是没有出现过几次法酒。而 且苏籍对于虎丘云岩寺确实有点好奇心,因为一个人。陈 观鱼!陈 观鱼是隐士,又不算大隐,只能算个小隐。他 和玉真公主是朋友。 这是苏籍近年来才知道的。 这人苏籍昔年在太湖见过一次,那时还有魏凌云,三人饮酒高歌,倒也快意。 陈观鱼还送了他金针。按 说,苏籍能拿金针换点好处。只 是这些年来一直没用上。苏 籍想随随便便就出门,如往常一样。 这次花七不许。硬 是找来江南最好的裁缝替他量体裁衣,弄了一身青袍,硬是把苏籍打扮得萧疏轩举。 苏籍问他为何要弄这些名头。花 七道:“这是去见情敌,可不能落下风。”苏 籍想打他一顿,他和玉真公主可是清清白白的。 …… 虎 丘就在姑苏阊门外数里第,乃是吴中第一胜景,不知多少年前,虎丘曾是海湾中的一座随著海潮时隐时现的小岛,历经沧海桑田的变迁,最终从海中涌出,成为孤立在平地上的山丘,故而又被称为海涌山。 苏籍到此,倒没有什么感叹。 毕竟他见过的名山,比有些人走过的路还多。陈 观鱼隐居在这里,着实不算真隐。 这里虽然是山居,却是名流汇集之地。 但世间隐士,真淡泊名利的,多多少少都不为人知了。云 岩寺自有规矩在,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入内。 但苏籍递上名帖,直接山门大开,钟鼓齐鸣,僧人列队迎接苏籍。王侯造访,也不过如此排场。 可僧人们知道来人是明月山庄的主人,没有丝毫怨气。这 可是江南最大的财主,最主要的是东海王都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有了东海王这一茬,苏籍在江东之地,声望更隆。 如今云岩寺的主持方圆穿一身紫澜袈裟,亲自迎接苏籍入寺内。 苏籍直接说明来意,他道:“这次冒昧打扰是为了贵寺的酒石,还请相借一段时间,无病必有厚报。”明 月山庄主人说的厚报,绝不会是薄礼。 左右听闻的僧人个个露出惊喜之色。 老实说酒石对他们没啥用处,他们又不喝酒,也不是酒商,所以一直以来都便宜了陈观鱼。 方圆道:“这是小事,何必庄主亲自光临,只是酒石我们一直让陈居士保管,他这个人脾气怪,若是不借,我们也没法子。” 苏籍微笑道:“我正好也想见见他。” 方圆道:“那老僧为庄主带路。” 云岩寺有东西两刹,陈观鱼在西面背后。未 到陈观鱼住处,便有一个童子出来拦着他们。那 童子道:“我家先生说了,庄主要借东西,不是不行,但得通过他的考验。” 苏籍自不畏难,道:“出题吧。”童 子奶声奶气道:“第一题,请庄主令顽石点头。” 苏籍信口道:“小朋友你的鞋子脏了。”童 子下意识看。 他今天穿了一双新鞋子,可不能那么快就脏了。 然后他低头看去,却发现鞋子一尘不染。他 有些生气,这个大人怎么能骗小孩子。苏 籍却道:“顽石已经点头了。” 童子哭丧着脸,他把陈观鱼的叮嘱忘了,其实他就是顽石。第 一关轻轻松松被苏籍破去,这考的是反应。 苏籍怎么知道童子叫顽石呢?嗯 ,他瞎猜的。 第118章 以不读书为通 苏籍和方圆又往里面走,这次是个年轻僧人拦路。他略带些紧张,毕竟面前的有方丈,更有明月山庄的庄主。他 吞了口唾沫道:“陈居士说请庄主对上这个对联。” 他清了清嗓子,缓解紧张,道:“尝未饮酒而醉。”苏 籍迈了两步,洒然道:“以不读书为通。”他 这句对上,即使旁边的方圆都露出佩服之色。倒不是说苏籍所对如何精妙,只是其中意境,实在洒脱高怀,非寻常人所能做。以 不读书为通,得如何自信,才能说出这种话。 屋子里传出一阵笑声,道:“庄主有清趣,这酒石你拿去吧。”一 枚酒红色的石头从屋子里飞出,苏籍将其用指头夹住。 入手有丝丝冰凉,不觉熏然,仿佛陌上花开,正当缓缓归。“ 果然是酒石,谢过了。” 陈观鱼似乎无出来相见的意思,苏籍亦不勉强,干脆直接告辞,免得又生变数,顺便留下一笔银票。云岩寺方丈方圆喜笑颜开,自不再提。 下了虎丘,很快就到阊门,山塘街还有春余风景,因此游人众多。苏籍不免起了游兴,干脆到处闲逛,还买了一笼包子边走边吃。 在路上,苏籍猛地一侧头打量,稍稍意外,居然碰到一个老熟人。秋 十三娘。 五年没见,她身上多少留下一点岁月痕迹。如 花之迟暮,虽然可叹,却也可怜。秋 十三娘自认不出她来。 而她左右都是护卫,虽然貌美,却不怕有登徒子。一路上偷偷瞧她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苏籍瞥了一眼,没有叙旧的心思。杨 柳如烟,苏籍目送秋十三娘上了一艘烟波画船。 他本待离去,忽地看到船舱口子上站着一个人。 “是他?” 苏籍忙地将目光投向别的地方。隔 着老远距离,那人往苏籍这边看了几眼,但没有什么发现,就引着秋十三娘进如船舱。 “老兄,你穿的好好的,怎么跟我抢生意。”苏 籍蹲在一个乞丐旁边。 他笑了笑,将没吃完的两个包子丢给旁边的乞丐。乞 丐道:“你还有两个怎么不给我?” 苏籍道:“谁叫你没眼力呢。” 乞丐:“……” 苏籍逗了逗乞丐,还是将两个包子给他,又去了对岸,找个僻静无人处下水。 他潜入水里,改外呼吸为内呼吸,好似一条游鱼,缓缓靠拢那画船。他 手掌轻轻抵触在船底,通过木板,感受船舱的声音。 这里是湖心,四周都是茫茫水域,船里的人也料想不到船底竟然有人在偷听。 里面的人正是陈观鱼。他 之前还在虎丘,现下居然又来见秋十三娘,苏籍多少有些好奇。然 而,里面很安静。 苏籍心想,难道话已经说完? 他觉得自己也够无聊的,因为好奇心来偷听,既不光明,也不磊落。定 是跟花七学坏了。 “怎么样?”秋十三娘的声音终于出现。苏 籍聚精会神。陈 观鱼道:“你要一个男子来扮另一个男子来逗他喜欢的女人开心,你觉得这样好吗?”秋 十三娘道:“公主不好。”陈 观鱼道:“玉真她很聪明,咱们骗不了她。”秋 十三娘道:“你已经是最合适的人选了,要知道她没有多少时光了,我只想她能在这段时间得到快乐。” 苏籍心神一震,她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但毕竟是公主,又有养生术,现在最多等于是普通人的三十出头而已,怎么会?陈 观鱼道:“你回去吧,我做不来这种事。”“ 你难道忘了公主对你的恩情?”“ 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这样去骗她。” “哼,你要是不答应,这大晋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有另一重身份。”接 下来是一阵沉默。 陈观鱼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秋十三娘道:“我要查自然查得出来,你要知道你加入他们,一旦给朝廷知晓,不但你自己有事,还会辱及你的祖先。”陈 观鱼道:“你不怕我杀你灭口?”秋 十三娘道:“如果公主郁郁而终,我活着也没意思。”陈 观鱼道:“其实我没有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 秋十三娘道:“那又如何,谁会信?”陈 观鱼道:“这件东西给你,如果你还要告知朝廷,那我也无话可说。”过 了一会,秋十三娘道:“你竟然和柏阳子有来往。”陈 观鱼道:“不要再问了,你拿回去给公主,如果能替苏子思洗去冤屈,料想她一定会很高兴。”他 说这话时,心头充满苦涩。秋 十三娘道:“好。”苏 籍心头意外,没想到陈观鱼居然有他被陷害那件事的线索。 从秋十三娘的话,不难推测,这件事确实和大师兄有关系。 他早已从夏海嘴里知道,所以心里还是很平静。 但他此刻仍是好奇,陈观鱼交给秋十三娘的是什么。 随后陈观鱼离开,秋十三娘在船上。苏 籍想从秋十三娘手上夺走那件东西。忽 然间他心头生出一股极大的危险感,他猛地往远处窜去,但是一股巨大的水流,仍是弄得他气血震动。 他将头伸出水面,看到了一幕惨不忍睹的景象。 秋十三娘所在的烟波画船已经沦为烟尘,她自然也是不活了。 陈观鱼交给她什么,此刻苏籍自然也不得而知。 是陈观鱼下的毒手?苏 籍又去虎丘,想要找陈观鱼,但陈观鱼已经不在。没 有人知道他去了何处。 明月山庄也找不到这个奇人。“ 炸死秋十三娘的是神夏遗迹出产的古物雷震子,存世只有不足一手之数。”花七正色道。苏 籍道:“会在哪些人手中?” 花七道:“朝廷有,罗浮山也有,至于还有没有别家的掌握着,无从得知。” 苏籍道:“难道真是大师兄?”苏 籍实在难以相信大师兄会变成这样心狠手辣的人。花 七道:“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 苏籍默然。花 七道:“李清泉调制法酒还有个把月才功成,这段时间你可以去做点别的。”苏 籍道:“你觉得我该去看玉真?”花 七道:“无论如何你都想送你这位老朋友一程吧。” 苏籍道:“而且我如果能接收玉真的势力,对咱们大有裨益,对吧。” 花七道:“这只能看你心意,我绝不会强迫你。” 苏籍道:“我会去的。”兴 许是安逸太久,所以注定他要奔波好一段时间。但 这次苏籍出门确实很急。 他想第一时间知道,玉真将走完人世间最后一程是真是假。 活着是多么痛苦啊,因为你要看着亲朋故旧一个个离你而去,可还是得继续活着。 第119章 相思剑 没有累死七匹马之类的事,但苏籍赶了三天三夜的路。他 没有带紫绶仙衣,只带了飞景剑。因 为玉真目前住在太华峰。江 湖有言,剑归太华。 太华虽然没有出过天下第一剑客,或者剑魔剑老人那样惊才绝艳之辈,但太华的剑法足以为五大剑派之冠。太 华天下险,太华的剑也是天下最险。而 太华又有朝阳峰和玉女峰两宗。朝 阳峰有太乙观,玉女峰有华清宫。太 乙观是天子敕封,太乙是赤汉时形成的神祇,由神夏以来最高神祇太一演化而来,在百姓们心中分量颇重,甚至连当今清微教供奉的大罗天尊,究其源头,都要和太一扯上关系,若非如此,在清微教建立之初,便要遇上许多麻烦。 而玉女峰是玉真公主所建,华清指的是华清仙子,那是神夏时代的一位公主,据说后来死而为神,信众颇多,如今也成了道教供奉的神祇。由 此不难看出,太华和皇家的关系极为密切。其 实翻查史料,亦会发现大晋历代有不少天潢贵胄在太华奉道。苏 籍没有直接上太华,而是先去渭水洗尽身上的风尘,然后找了一家小店休息一夜。没有要酒,只要了一碗清水。 苏籍第二日起来只留下银子,便悄然而去。此 时他已经是一个美少年。时 隔五年,再次做回苏子思。 焦黄的脸色早换做白玉般的晶莹,一头青丝随意披散,却不凌乱,眉比青山还青,眸子胜过天上星。还 有聚集山川秀气的鼻子,以及画圣复生才能勾勒出的唇角。有 人道,即使苏子思无才无德,仅这副容貌,也能教人自惭形秽。苏 籍心无杂念,只想以老朋友的身份去见老朋友。 正如他见沈兴国。但 愿他今后的人生不再有这种相见。… … 无 论是上朝阳峰,还是玉女峰都要先过问剑崖。而 朝阳峰和玉女峰之后是解剑崖,问剑之后再解剑,至此太华一脉的修行才算完整。生 上问剑崖,死在解剑崖,至少是天下大部分剑客的夙愿。 问剑崖上有太华的弟子。“ 来者何人。” “苏子思。” 问苏籍名姓的弟子只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毕竟苏籍已经销声匿迹五年,而人总是健忘的,百年之后,能留的名姓之人,本就寥寥无几。“ 苏子思?清微教的弃徒苏子思?” 终于有太华的弟子想起。 苏籍轻轻点头。 那弟子神色凝重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苏 籍道:“上玉女峰见玉真公主。”“ 那你请回吧,公主奉道,不见外客。” “那我定要去呢?”“ 那就得先问我们的剑。” 十五名弟子摆开剑阵,然后是叮叮当当的响声。 这十五名弟子足以拦下江湖九成九的高手,但苏籍不在其中。 他们甚至没看到苏籍如何出手,手上的剑便掉下去,而持剑的手竟被点中神门穴,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他们只能看着苏籍远去。 不疾不徐,却又很快消失在他们视线里。过 问剑崖,上玉女峰。 但要先经过一间半山腰的凉亭。亭 子在问剑崖上,离玉女峰的华清宫又有一段距离。 凉亭上坐着一个岸然高古的老者。 渭水滔滔,比起他,也显得气势不足。不 消说,这自是太华的名宿。 他不知是活了一百岁,还是两百岁,甚至比两百岁还长,眼里满是流着沧桑。 沧海桑田,往事云烟,白云苍狗,人事代谢。 可他手里都没有剑,只有茶。茶 烟袅袅淡淡,教人心里更添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苏 籍道:“老者何人?”此 前是太华弟子问他姓名,现在是他问太华的老者姓名。 老者用沧桑的眼神望向苏籍,说道:“忘了。”“ 人老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原来你是相思剑。”苏籍判断出老者的来历。 相思剑是很情意绵绵的名字,可是放在多年以前,人人闻之而色变。因为世间最刻骨铭心的相思是生死永隔。 相思剑正是带给人这种相思的剑。 相思剑许多年都没有半点声息传出来,世人本以为这位剑客早已归于尘土,没想到他还活着。 老人道:“是吗?” 他看来是真忘了自己是谁。 苏籍却不敢大意,他知道这种忘,不但没说明对方精力衰朽,而是反应出这人很可能进入忘我的境界,脱去形体的束缚。 正所谓万物与我齐一,浑然而忘我。苏 籍决意从亭子边绕着走过去,他刚走到一半路,忽然收回脚。因 为再往前一步,便是铺天盖地的剑气。 无形无色之剑气。 幸好他带了飞景剑,但他心里更是沉重。如 无飞景剑,他竟没有胜过老者的信心。 苏籍又往后退了一步,因为那无形无质的压力逼得他退这一步。他原来的位置多好,进可攻,退可守。 但现在只能守了,还不一定能守得住。苏 籍腰间的飞景剑出现一声剑吟,如神龙吟。 但苏籍没有解开缠在剑身上的布条。 即使他往后退,可老人的剑气没有放过他。这 时候苏籍生出秋风扫落叶的感觉。于 是他结了一个手印。“ 临!” 九字真言手印。 现在他是苏子思,所以可以大大方方用出这九字真言手印来。 简简单单一个“临”字诀,竟似乎藏有宇宙的奥秘,秋风吹不动苏籍了。 这一招用来守,实在混元无破。老 者依然很平静。万 千细小的剑气,撞击在苏籍面前弧形的气罩上,如雨滴撞击在屋檐。但水滴石穿。 老者的剑气似无穷无尽。而 苏籍的真气有尽。 他虽然也可以沟通天地元气,可是施展“临”字诀,到底消耗太大。老 者或许活了两百岁,他的功力,远不是苏籍可比的。 苏籍还能怎么办? 他竟飞了起来。 江湖中的高手都知道,一定不要让自己的身子腾空,否则只能速战速决。因此所有腾空的招式,都威力奇大,但变化甚少。苏 籍双臂张开,像是大鹏展翅。袍 袖如流云。这 一手铁袖功,江湖上任何人都不会比他施展得更飘逸,更潇洒。 何况他长得还这样好看。 如果是一个女人见到他施展这样的武功,一定心都醉了,再生不出斗志。但 苏籍的对手是个老人。漫 天剑气,张牙舞爪将苏籍包裹。苏 籍似要被剑气撕扯粉碎。 他不该飞起来当活靶子的,可现在后悔不及。剑 气将苏籍撕扯粉碎,只剩下了光秃秃一把剑。孤 零零一把剑。 仍是那些剑气如何无坚不摧,都休想将这把剑破坏掉。 老者虽然忘了自己是谁,却还是个剑客。 见到这样的剑,自然流露出一丝赞叹。 只这一丝赞叹,他露出一点空隙。一 只手掌,毫无犹豫地印在他胸口。 咔嚓。是 肋骨断裂的声音。 老人面露一丝茫然,然后吐了两口血。 他不知道苏籍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苏籍没有趁胜追击。而 是喘着气。 他已经竭尽所能,但只是令老人吐了口血而已。“ 适才那一招叫什么?”“ 身外化身。” “听说天阳子真人最厉害的一招叫一气化三清,跟你这招是一脉相承的吧。” “不错,不过我只学了一点皮毛。前辈都记起来了?”“ 嗯,因为我还能记起来,才会输你这半招。”“ 其实前辈没有输。” 面对这样一位在剑道有极高成就的老人,苏籍不得不生出敬意,称呼他为前辈。 “输便是输,你要去哪,我也不拦你了。” 老人收好茶具,飘然远去。 飞景剑落回苏籍手中。他 轻轻拂拭飞景,低声道:“此刻我功力去了九成,只有靠你了。”飞 景一声呜鸣,似做回应。他 已经来不及打坐练气,因为不让他上山的人不会给他机会。他 才过问剑崖就有老者来拦阻她,实在教人意外。除 非有人算到他要来。这 会是针对他的杀局吗? “是又如何。”苏 籍轻咳了一声,继续前行。不 知不觉他走到很高的地方,前方再没有别的山峰可见。 玉女峰很高!华 清宫在峰顶,山高无余物。只 有皇室才有这样的财力在玉女峰顶建造如此宏伟的宫殿。上 百位宫女鱼贯而出,还有穿着太华门服饰的女弟子,苏籍以为又是一场艰难的考验,但这些人没有拦阻他,在他面前百步,一群莺莺燕燕的宫女皆声口整齐向他行礼。“ 见过小道爷。”已 经许久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他。 为首的是一位老宫女。 苏籍看着有些眼熟。老 宫女眼含热泪,道:“小道爷不认得我了么,我是彩云。”苏 籍道:“原来是你啊,明月呢?” 明月和彩云都是从小随在玉真身边的宫女,她们原来也不是这名字,只因玉真喜欢那句“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明月和彩云也远比她们原来的名字好听。 彩云抽泣道:“明月前年生病去了,她走之前还念叨着小道爷,请公主一定要还小道爷的清白。” 苏籍已经忘了明月长什么样子,依稀记得应是个明媚活泼的少女。一 个人临走时,还能记得另一个人,那么那个人对她而言,定是极为重要的。苏 籍很荣幸,曾对于一个人这样重要过,愿她在另一个世界安好。 “玉真呢?”他 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再不记得关于明月更多的事,杜撰是不尊重。彩 云道:“殿下说小道爷一路风尘,到了,就请你先去梳洗一下。”苏 籍没有拒绝。他 舍不得拒绝。 温泉水洗净苏籍的皮肤,宫女用毛巾擦拭走他身上的疲惫。洗 澡也可以这样快乐。 但苏籍心里快乐不起来。 他有种不好预感,不是关于自己的。 宫女拿来一身道衣,是苏籍向来喜欢的天青色。然 后宫女又仔细替他梳理头发,经过泉水的滋润,每一根发丝都透着活力。待准备好这一切后,苏籍才从殿里走出去。 彩云等着他。 彩云道:“小道爷和许多年前一样。”“ 难道没有变化吗?” “好像有一点。” “什么变化?” “更沉着了。”沉 着?苏 籍心头苦笑,或许是麻木吧。岁 月最会教人麻木。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玉真。 于是他很快见到了,在可以看到山顶外风景的小楼里。小楼没有东风,没有西风,暮霭沉沉,可见厚地高天。 小楼上没有痴男,至少也有怨女。玉 真仍是很美丽,岁月只给她添了成熟迷人的风情。 她眸子盯着苏籍,好似再也不想让苏籍离开她的视线。“ 如果我不是要死了,你是不是永不会来见我?”“ 不知道。”“ 我要死了,你有没有轻松点?” “不知道。”玉 真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是啊,许多事都未必有答案的。但我知道你会来,这是平原子告诉我的。” 苏籍道:“其实你想见我,始终有办法见到我,你知道的,我这个人确实有毛病。” 玉真道:“你知道那位老人为何要拦你吗?” 苏籍摇头。玉 真道:“因为我见你就是为了告诉你真相,我没有病,但告诉你真相后,我得死。秋十三娘她不知道啊,她只知道我要死了,所以才想找你,甚至想找人冒充你,只为让我走得没有遗憾。其实我见到你后,才会死。”苏 籍想不到真相竟是这样。 他道:“你可以不告诉我真相。”“ 不,我要告诉你。其实你不要怪柏阳子,他不想害你,可是他没有别的法子。你应该明白,柏阳子虽然及不上道爷,但要杀当时的你,并不需要费多少力气。” “是的,所以我很难相信大师兄会害我,可事实如此。”玉 真道:“其实只要你愿意,你比任何人都聪明。”苏 籍心里一沉。 因为玉真告诉他真相就会死,还是自愿死,只能说明这个真相会对其他人不好,而且是她最亲近且不能背叛的人。 那只有陛下了。 她们是亲兄妹。玉 真道:“我现在不希望别的,只希望你能不要怪柏阳子,而且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好好照顾我的侄女南康,她很可怜。”她 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变成了一座冰雕。 苏籍伫立良久,一声浩叹。 他来了,亲手送走一位老朋友。 可是他又当祝福她。 因为他是唯一懂得她一生不幸的。 玉真最大的不幸就是生在帝王家。天子是和她至亲至近的,如果不是天子的维护,她很小就会死在宫廷的阴谋里。 现在,她的世界再不会有阴谋了。 苏籍失魂落魄离去,他甚至没有追查更多真相的心思。 仍是那座凉亭。 “茶还没有凉,喝一杯再走吧。”仍是老人。 他又在这里沏茶。苏 籍于是来喝茶,茶很温和,同这夏始春余的季节一样,不热不冷,刚刚好。 苏籍喝完这口茶,问道:“你活了这么久,觉得生死有什么区别?”老 人道:“生是一种修行,死也是一种修行,应该没有区别吧。”苏 籍沉默良久,说道:“所以令人黯然销魂的不是生死,而是别离。”老 人点头。苏 籍道:“你一生中有什么别离是最刻骨铭心的?”他 问出后,便有些后悔,因为老人要忘,他偏偏要人家记起来。老 人道:“我以前养了一条守山犬,时常打野味给我,直到有一天它出去打野味再也没有回来,我才意识到我和它永久分别了。” 苏籍知道,这种守山犬不回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它快死了。 不愿意留下自己的老态给主人看。 相思剑没有刻骨铭心的男女情爱,最后留在他记忆的是一条狗。苏 籍知道如果不是老人亲口说,怕是没有人会相信。 世间令人难以置信的事还很多。 太华山离神都不过几百里,所以苏籍打算去神都一趟。从 去年初,明月山庄的势力,已经触及到大江以北。 但未到洛水。苏 籍传讯花七,于是花七让他顺便将山庄的暗子布局到洛水流域来。他知道花七是觉得他现在应该多做些事,这样伤心就少一些。 其实他是个冷心冷血的人。 不过见到死人复活,苏籍还是很讶异。这 里是渡口镇,北上神都,南下江陵,都要经过这条要道。 何况于此,可见洛水苍茫, 要是寒冬腊月时,河水结冰,更是奇景。 苏籍住在一家客店里。 云来客栈,客似云来。很 普通的名字。 这里没有上房下房,苏籍能定到一间空房已经很不容易。他来住这家客栈,是为了看看底层的百姓生活是什么模样,无论什么地方,底层的百姓其实都是最重要的力量,没有他们,一切繁华都是无根之木。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隔壁居然有女人在洗澡。 偏偏这个女人长得和秋十三娘一模一样。 苏籍不是故意要偷窥,只是这房间质量确实很差,墙壁破了洞,正好可以看到对面房间的情景。 如果胆子很小的人,看到人死而复生,并在自己隔壁,恐怕早已吓得六魂无主。而 且现在是深夜。一 个女人在深夜洗澡,本身也耐人寻味。 秋十三娘是个很有风情的女人 “既然要看,何不大大方方的看。”于 是苏籍真过去看了。然 后她穿上了衣服。“ 秋十三娘?” “不是我,难道还会是别人,不是我,难道还有别人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找到你。”如 果是别人对于死而复生这种事,确实很难接受。但 苏籍不一样,他本有过这样的经历。 可他该不该相信呢?从 神态,到身材,他实在找不出这个人不是秋十三娘的理由。“ 苏子思也会对女人的身体好奇吗?” 苏籍道:“我好奇的是你怎么死了又复活。” 秋十三娘道:“也许我根本没死。”苏 籍冷笑道:“除非你练了大禅寺的金刚不坏神功,否则那天怎么会不死。”秋 十三娘道:“可我确实活着。”苏 籍道:“现在玉真留下的势力都听你调遣了?”唯 有如此,秋十三娘才可能这么快找到他。 秋十三娘道:“你猜的不错,不过只是暂时。” 苏籍道:“你故意的,你早就图谋玉真的势力,所以你一直想她死。”他 很少有动怒的时候,这次他有些生气,可是让他杀秋十三娘,又有些勉强。毕竟玉真和她关系很好,所以苏籍在给自己找理由。 玉真是个很善良的姑娘,即使朋友要害她,她仍是会为朋友的安危担心。秋 十三娘道:“那你想不想公主活着?” 苏籍道:“她是自己心里有死结。” 秋十三娘道:“如果我有办法帮她解开这个死结呢?”苏 籍道:“我不信你。” “堂堂道庭玉树苏子思,也会害怕我一个小女子吗?” 苏籍不答。 秋十三娘继续道:“其实你身上发生的一切事,都要追溯到一甲子以前发生的一件事。”苏 籍道:“我不听。” 他上一刻还在秋十三娘房间里,下一刻已经在客店外。 这是不是秋十三娘,他一点都不关心,现在心头很乱的他,只想离这个女人远一点。 秋十三娘没有追上苏籍,苏籍到了神都。 第120章 再入神都 在神都苏籍见到花七。他 蹙眉道:“你怎么来了。” 花七能来这么快,自然是用了紫绶仙衣。 无论是谁,只要可以飞,总可以省很多路。花 七道:“我是怕某人伤心过度。”苏 籍道:“我没这么脆弱。” 他其实有点不满,因为紫绶仙衣很重要,他才交给花七保管,结果这家伙直接穿在身上,虽然套了个大氅。可 是现在这时节还穿大氅,不是有病么。 花七道:“我本来就有病。”苏 籍:“……” 花七搭着苏籍肩膀道:“我这次来也是想搞事情。” 苏籍道:“你除了对搞事情有兴趣,对别的也不感兴趣。” 花七道:“我也担心你啊。”苏 籍:“……”无 论如何,因为花七来到,苏籍心情总算好了不少。 最了解自己的人,果然还是自己。而 且花七来后,他生活也舒服很多。 因为有钱,直接买了一座小院。这位置也很符合苏籍向来喜欢的格调。闹 中取静!要 在繁华的神都找一片清净地,着实不容易,但有钱就好了。世 间的麻烦多是只有一种。 那就是贫穷。好 在苏籍很久都不用有这种麻烦。 前朝有位大官,一日之餐,要花费万钱。现在苏籍呢,他一天吃十万钱,都赶不上他赚钱的速度。 苏籍也没有这样铺张,他的早餐是豆腐脑。仍是鸣珂巷外老南街豆腐李的豆腐脑,花七服务很周到,亲自跑腿去给他买来。 豆腐脑仍是不加糖,不加盐,只吃豆腐自然之味。花 七不喜欢吃。他 道:“我觉得你现在还是吃点有滋味的东西比较好。”苏 籍道:“这豆腐本来就有滋味,对了,豆腐李现在身体怎么样了?”花 七道:“估计没几年就要入土。”苏 籍一叹,说道:“我看他这门手艺得失传。”他 见过豆腐李的儿子,只喜欢舞刀弄枪,不喜欢做豆腐。 豆腐李只有这一个儿子,疼都来不及,自然不会逼他。 花七道:“你可以学。” 苏籍道:“我只喜欢吃。” 花七:“……”吃 完豆腐脑,苏籍才道:“说吧,接下来干什么?”花 七道:“去见你的老情人。” 苏籍幸好已经吃完豆腐脑,不然一定被呛住。 他道:“去见南康做什么?”花 七似笑非笑道:“原来你心里偏向的是南康,人妻少妇,果然魅力无穷啊。” 苏籍想踢他一脚,他第一个想起南康,自然是因为答应过沈力,他有空会去见南康,倒不是因为别的。花 七见苏籍要恼羞成怒,很快又转移话题道:“去见魏凌云。” 五年来,南北镇抚司早已如日中天,京城文武无不谈之色变。 魏凌云更是博到一个玉面罗刹的名头。苏 籍却怜惜她。一 个女人要做出这样一份事业,不狠心怎么行。他 不禁想起从前读过书里的一段话,爱情对男子来说不过是身外之物,对女人来说却可以是整个生命;男人可以献身宫廷,军营,教堂,海船,市场,有剑和袍,财富和光荣不断交替;骄傲,声名,宏图,充斥了他的心,还有谁能永远占据他的记忆?男人门路很多,但女人只有一条:那就是爱了再爱,然后再受惩罚。其 实女人难道就不想有剑和袍,不想有骄傲、声名、宏图,只不过她们多数没有这个机会罢了。这 终归是男人主导的世界。不 知用什么法子,花七竟约到魏凌云。 就像苏籍不知道花七用什么法子,竟能买通一批朝廷官员一样。 明月山庄这几年始终没有在洛水扎下根基,但花七深谋远虑,早已在朝堂里建立好人脉。 而且他竟似未卜先知般,选中的官员,都逃过了历次的朝廷洗牌,反而官运亨通。不 得不说,这是花七的本事。苏 籍自问他用心琢磨,未必没这能力,但他没法在这些事上用心,所以他没这个能力。魏 凌云平时很忙,所以他们约在晚上。在 雅阁。雅 阁是新开的一家主打交州菜的酒楼,布置大气,菜品卖相也十分不错。这 酒楼而且很低调,主打回头客,靠的是口碑相传,而且每日接纳的客人有限。魏 凌云来吃过一次,对这里的印象不错。她 看向花七和苏籍两人,说道:“两位就是张三和李四?”这 种名字一听就是化名。 苏籍也不知道花七怎么做到的,居然能用这种化名和魏凌云相见。 花七笑道:“回禀镇抚使,咱们不叫张三李四,其实我是明月山庄的管家花七,这位是我们庄主。”魏 凌云流露出一丝惊讶。 她久居中枢,却也耳闻过明月山庄,何况近来东海王还在明月山庄手上吃了瘪。 魏凌云道:“原来是无病公子和花七管家。” 花七微笑道:“镇抚使叫我们名字即可。”魏 凌云道:“两位找我有何贵干?” 花七道:“是我们庄主找镇抚使有事。”苏 籍:“……” 这家伙根本没跟他说有什么事。 魏凌云看向苏籍,这个戴面具的神秘家伙找她会有何事? 苏籍心头灵光一闪,说道:“镇抚使可知玉门观。”魏 凌云道:“知道,她们行事太过,被本司南镇抚使赵子行警告了一番,近年来已经在西北销声匿迹。” 她听到玉门观,想起当初苏籍要她打听玉门观的事,故而颇多留意,可惜苏籍又离开了京城。 她哪里知道自己心中念的人,此刻正在自己面前。 苏籍道:“镇抚使大人也该知道玉门观背后有京中权贵撑腰。”魏 凌云点头。苏 籍道:“近来她们到了江南,却打上我们明月山庄的主意,只因为我们明月山庄有一块从阴曹地府手里得来的古玉。”他 主动将古玉拿出来。魏 凌云见到后,神色一惊道:“阴符玉。” 苏籍道:“正是,此物我们可以交给大人。”她 道:“你们能从阴曹地府那里得到这块玉,何其不易,为何又要转交给我们?” 苏籍道:“因为这块玉有两枚,我们只得到一块也没用,而且另一块在玉门观的观主手里。”魏 凌云道:“她们为何要打阴符玉的主意?”苏 籍道:“可能是为了阴符玉上面的武功吧。”魏 凌云心道:“绝没有这样简单,若是明月山庄这种江湖组织抢阴符玉是为了武功还情有可原,可玉门观背后是赵国公府,看来是为了上面的兵法。” 她道:“这古玉我就暂且收下,多谢两位盛情,不知两位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花 七道:“我和范仲宣大人是乡人,年幼时,家里受过他的恩惠,所以希望镇抚使开恩让我和他见一面。”范 仲宣已经被关了五年,天子都对他不闻不问,说不定都忘了这个人。 魏凌云觉得这不是大事,因此点头道:“此事不难,明天我就给你安排。”苏 籍倒是想起来,花七这身体的主人确实和范仲宣是乡人至于受没受过恩惠,鬼才知道。魏 凌云很快就走。 花七笑道:“你果然聪明。”苏 籍道:“原来你是想利用魏凌云帮咱们找到剩下半块古玉。”花 七道:“难得你肯配合我,我还以为你不情愿呢。” 苏籍道:“你也没给我不配合的机会。” 这家伙一肚子坏水。他 之前不说,就是为了不给苏籍反对的机会。 花七笑了笑。 无论如何,他目的已经达到。以 南北镇抚司的势力,他不信找不出舜华和白五来。 … …魏 凌云回去后,第一先是找赵子行商量。 自从苏籍离开神都,她和赵子行十分不对付,可是大事上,还是不能含糊。何况赵子行和赵国公府关系不一般。 如果赵子行肯参与进来,找到玉门观的观主会容易许多。 无论如何,阴符玉都得落在朝廷手上。 第121章 各有心思 于香山和龙门山之间,伊河在此中流。南 北镇抚司衙门正对着伊河,随时可听河水滔滔之声,滚滚浪花,淘尽不知多少朱门风流。 北镇抚司外摆着威风凛凛的一对石狮子,教人望而生畏。可 是在另一边的南镇抚司虽然紧邻着北镇抚司,却隐藏在一片幽静的竹林里,如果不是深究根底,谁也料不到作为帝国唯一能掣肘北镇抚司的衙门南镇抚司,居然没有丝毫奢贵,而且十分平淡朴素,毫不引人瞩目。但 向来能在京城横冲直撞的北镇抚司缇骑,每当经过南镇抚司时,都噤若寒蝉,丝毫不见在外面的嚣张跋扈。北 镇抚司唯一不怕南镇抚司衙门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魏凌云。 作为近年来陛下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亦只有陛下才能决定她的生死。 往常对谁也爱答不理的南镇抚司衙门的门子,于随意用两个石墩搭建成南镇抚司衙门门口,恭恭敬敬地向魏凌云跪拜。 这位北镇抚使,非但是深得陛下信任的臂膀,更是魏国公的掌上明珠,甚至由于天山山主失踪已达五年之久,这位接任山主的呼声,近来愈发甚嚣尘土。 五大剑派虽然没有清微大禅那般赫赫声势,可是多年来,仙籍中人,不乏五大剑派出身,其对朝堂江湖的影响力,着实深远。 何况天山扼守控制西北要害之地,对阳关以西,有无比重大的影响力,若是魏凌云得以继任山主之位,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一方诸侯,再加上魏国公方面的影响力,那真的是足以跻身大晋神朝最有权势的阶层了。是 以,许多贵族子弟,都对魏凌云心存爱慕,因为娶到她,对家族和个人前途的帮助,实在大得惊人。但 许多人都明白,魏凌云的婚事,怕是只有陛下才能决定。 而陛下似乎也没有丝毫要让魏凌云嫁人的打算。这 好似也是魏凌云最好的结局。门 子们自不敢对魏凌云心存妄念,只是心下忐忑,这位跟自家顶头上司赵子行交恶已久的姑奶奶,此次来南镇抚司衙门到底要做什么。 可别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对 于自家那位上司,近来愈发难以捉摸,喜怒不测,同五年前那位风度翩翩的道庭芝兰,简直判若两人。 如今十分阴沉,而且手段狠厉,下手从不容情。 赵子行越是如此,反倒是越得陛下信任。 无须经人通报,魏凌云登堂入室。 赵子行一身淡青色道服,正坐在花厅里,对于魏凌云突然造访,他亦稍稍有些惊讶。 魏凌云见到赵子行身着道服,并不意外,第一赵子行本是清微子弟,第二近来陛下沉迷丹道,朝野里上行下效,许多权贵都开始炼丹,着宽大道服,服用寒食散。赵 子行虽然惊讶,却仍是徐徐道:“魏大人来我这有何贵干?” 魏凌云坐在赵子行旁边,眼睛微眯道:“怎么不见你那位红颜知己白姑娘?” 她用眼角的余光,看清赵子行的容貌。这位昔日和她极谈得来的道庭芝兰,而今相逢陌路。她 已经好段时间没见到他。现 今赵子行肤质如玉,脸上的汗毛和毛孔都近乎不见,可见其金玉败絮功已经渐入炉火纯青的境界,必定迈入通幽境无疑。以 他的年岁,成为清微五子那级数的高手,只是时间问题。 赵子行这样的人物,于大晋神朝不多见,同他交恶更非是明智之举。 这是父亲魏国公对魏凌云的忠告。只 是魏凌云终归没法释怀。 赵子行道:“她又不是和我形影不离,而且你别忘了,她已经加入仙籍。” 说起赵子行这位红颜知己,亦是来历十分神秘。以 北镇抚司的情报,竟也找不到对方的籍贯,仿佛这人是凭空诞生的一样。而对方竟通过赵子行的关系,让清微推荐她加入了仙籍。要 知道仙籍考核森严,并非是有能力就能加入的地方。 同时也侧面反应出赵子行这位红颜知己,竟至少有通幽境的实力。 天下之大,这样的人物,可以说是数得清的。 越是如此,那位来历存疑,便显得愈发可疑。 到如今,魏凌云仅知道赵子行这位姓白的红颜千依百顺,其余一概无知。她 总觉得两人间的关系,并非表面上那样简单。只 是赵子行如今城府之深,教她也看不出分毫异常。魏 凌云道:“那你会加入仙籍吗?”赵 子行道:“陛下让我加入,我就加入。” 魏凌云道:“你真是陛下的好臣子。”赵 子行道:“本分而已。” 魏凌云道:“效忠陛下确实是本分,所以我这里有一件关于陛下和社稷的事需要你帮忙。” 赵子行道:“什么事?”魏 凌云道:“你可听说过阴符经?”赵 子行道:“这是汉末三仙之一南华真人的遗物,向来只出现在传说里,真实事物,并未有人得见过。” 魏凌云道:“阴符经的线索出现了,那是两片古玉,如今我已经得到一片,另一片就在赵国公府麾下的玉门观观主手上。只是这人销声匿迹,很难寻出她来。你当知道,阴符经决不能落在旁人手上,所以此事需要你帮忙。”赵 子行淡然道:“我知道了,魏大人还有别的事吗?”魏 凌云沉默片刻,说道:“玉真公主在太华走了,她临走前见过苏子思。” 赵子行脸上终也变了颜色,道:“太华离神都不远。” 魏凌云淡淡道:“他迟早会来找你的。”她 又补了一句道:“阴符经的事你要上点心。”随 即魏凌云飘然远去,留下沉默不已的赵子行。过 了好一会,一名身着白衣,却看不清脸蛋的女子盈盈走出来。寻常人走路多少都有些声响,偏偏她好似投影一般,毫无声响,如果不去看她,都不会知道有这个人。 这样的人本该如同鬼魅一样,可是谁看向她时,心头都会凭空生出一股敬畏。她 身上似也覆盖着一层圣洁朦胧的辉。白 衣女子道:“你刚才演的可真好,明明你都知道苏子思的事了。”赵 子行道:“若你习惯戴面具,那么时间久了,你也不知道你是哪副面孔了。”白 衣女子不置可否道:“那是你还没把握住何谓性灵。” 赵子行道:“这些概念我比你更清楚,可那没有意义,只有你们这种人,才会以为真有长生不老的神人。” 白衣女子道:“看来你到现在仍是不相信判官的能力,如果你后悔,随时可以退出。” 赵子行冷笑道:“然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杀死我,你就不用同我双修了。” 白衣女子道:“同你双修那是判官交代的事,我怎么会反对。何况你的金玉真气,确实对我大有裨益,而且你难道就不想迈入那可以称之为陆地神仙的坐照之境?” 如若坐照,那便是传说了。 过去史官编撰史书,这类人都归入了神仙列传里面。 赵子行道:“我只相信眼前的事实,对于虚无缥缈的事,并不在意。不过从魏凌云的话里,我已经猜到你前段时间消失后,定是布了一个好局,但你犯了一个错。”白 衣女子道:“什么错?” 赵子行道:“玉真公主毕竟是陛下最疼爱的亲妹妹,你当真以为你的所作所为能瞒过陛下?”白 衣女子道:“你不要忘了,这位星空下最强大的武者,现今不过是苟延残喘的废人,他还能对外界做什么?连天阳子都做不成的事,他当然也做不成。”听 到天阳子,赵子行拳头握紧,爆出青筋来。他似乎心头有极大的怒火。白 衣女子冷冷瞧着他。 然后一只蜘蛛不知何时爬到赵子行的脖子上,张口咬住赵子行的皮肤。 赵子行脸上罩上一层青黑之气,倒在地上,面容扭曲,痛苦不堪。 过了好一会,蜘蛛如轻烟散去,赵子行脖子上也没有任何伤口。他 大口喘气,汗水打湿一地,证明刚才的痛苦并非虚假。 而这时白衣女子已经杳然远去。 赵子行默默换了一身衣服,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到 了傍晚,专属于赵子行的座驾缓缓从南镇抚司衙门的竹林驶出去,目标赫然是赵国公府。这 两位赵家人,近年来虽然关系比以往好了不少,可赵子行如此公然地前去赵国公府,尚是首次。京 中许多人得到消息,暗自揣测这两位赵大人,难道真的要宣告联手了。如 今东宫太子妃赵芸是实质上的监国,赵国公一系的声威到达鼎盛,若是他们还能插手南镇抚司这样的衙门,那么朝堂上将无人能撼动他们这一系的话语权。毕 竟北镇抚司监察百官,而南镇抚司可以监察北镇抚司。何 况北镇抚司的魏凌云是赵国公女婿魏青云的亲姐姐。 只是赵子行这样做难道不怕引起陛下的忌惮,更或者说陛下厌政,想要传位太子的事是真的。赵 子行这一举措让神都的权贵浮想联翩,纷纷考虑要不要彻底倒向赵国公。因 为太子愚钝,根本当不起一个皇帝。 若是将来太子登基,赵家人的威风便可想而知。 赵子行到了赵国公府,直到第二日就离开,愈是传言愈演愈烈。在 满城风雨时,赵国公正紧闭着房门,里面不时传出瓷器摔碎的声响。 所有下人都远离着。此 时,唯独赵国公的爱女赵无盐敢开门进去。 瓷器在赵无盐脚下摔破。 赵国公看到有人进来,先是准备大发雷霆,然后和颜悦色道:“无盐,你没被伤到吧。”赵 无盐洒然道:“父亲忘了我会武功。” 赵国公道:“为父着急,倒是忘了。” 赵无盐瞧了地上碎裂的青花瓷,叹息道:“父亲到底为何事大动肝火?” 赵国公恨恨道:“还不是赵子行那小子,你知道他大张旗鼓来找为父什么事?” 赵无盐道:“不知。” 赵国公道:“他要我三日之内交出玉门观的观主,否则就要追究玉门观的事,你知道的,他要是追究玉门观,岂不是直接打我脸。”赵 无盐道:“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父亲有何舍不得?”赵 国公道:“舜华随我多年,帮过咱们许多,而且现在她人已经失踪,我一时半会哪里能寻到她?”赵 无盐道:“赵子行找她做什么?”赵 国公道:“他说是为了阴符经。”赵 无盐叹息道:“原来父亲生气是因为舍不得阴符经,可你到手了么?便是到手了,咱们也不能留在手里。难不成父亲还想学韩国公?” 赵国公道:“我可没这念头,咱们赵家能有今日的风光,全靠陛下。”赵 无盐道:“父亲明白这一点便好。”赵 国公跟赵无盐说了一会话,似乎肝火全无,说道:“无盐,你说咱们真的要去把舜华找出来?”赵 无盐道:“父亲能找到吗?” 赵国公道:“没有把握。” 赵无盐盯着赵国公道:“希望父亲对我说实话。”赵 国公道:“你难道还怀疑为父?” 赵无盐幽幽道:“无盐一直以为自己比父亲有能力,其实我五年前就知道我错了。五年前苏子思假扮沈道子,风头何其盛,最终不也成了父亲手上一把刀,被父亲借来将夏海搬倒,让何叔叔这样的草包上了位。”赵 国公道:“这事情跟我没关系。” 赵无盐道:“父亲不承认便不承认吧,但舜华一定要交给赵子行,还有就是,孩儿想和明月山庄做一笔生意,正好他们庄主和管家在京城。” 赵国公道:“江南是清微的地盘,咱们没必要淌浑水。” 赵无盐道:“我也不打算涉足江南,那里虽然经济发达,可到底离神都太远,我只是纯粹对明月山庄好奇,而且想到一笔好生意可以和他们合作。” 赵国公道:“什么生意?” 赵无盐道:“粮食。” 赵国公道:“这生意劳心劳力,有什么好做的?” 赵无盐道:“民以食为天,咱们掌握了粮食,就掌握了民心。”… … “ 没想到赵国公府反倒是来找我们了。”花七对苏籍笑道。他 手上是一封带着郁金香的请柬。请 柬是赵国公的爱女赵无盐亲笔书写,邀请苏籍和花七晚上去南苑赏月。 南苑是皇家的产业,但赵无盐这样的贵女是可以在里面进出的。 五年来苏籍都没见过赵无盐,可时常听到她的名字。他 知道这位贵女实在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才能。而 且不同于魏凌云。 这位赵家姑娘很懂得利用资源,赵家的产业不但在她手里焕然一新,而且她还联合了许多其他的世家大族,结成一个共同的利益体。说 句实话,如今赵家的人怕是要听赵无盐的话多过于赵国公。苏 籍道:“你去吧。”花 七微笑道:“确实我一个人去就够了,赵无盐毕竟是老相好的弟媳妇,你们两要是擦出点火花,可是不好。”苏 籍道:“别贫嘴了,我有别的事要做。”花 七笑吟吟道:“怕是又去见你的老相好魏凌云吧。” 苏籍没好气看他一眼,要不我去见赵无盐。 花七道:“得了,我还得和她谈一笔大买卖。”苏 籍蹙眉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花 七道:“我准备和她一起做粮食生意。” …… 北镇抚司衙门口的两尊石狮子不知道被多少人看过,但多数人是带着敬畏眼神的。看门的门子今天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带着面具,却有一股清华之气,两头威风八面的石狮子在他面前好似变得小猫一样温顺。 最教人奇怪的是这人面具没有留出露眼睛的孔。 可是门子又清晰知道对方正注目着石狮子。 他们觉得奇怪,心下却不敢去打扰这个怪人,只是眼睛寸步不离盯着他。“ 他看过来了?”门子心头讶异。明 明面具遮住了眼睛,门子却生出一种浑身上下被看透的感觉。他 额头露出细密的汗水,下意识擦拭了一下。 忽然间所有紧张都消失掉。他 听见了一个极为温和的男子声。 是那怪人发出来的。他 想起在故乡的原野上,在风和日丽的春天,沐浴着温暖的阳光。 男子的声音就能给人这种感觉。 而且又有些空旷。 “我来找你们魏大人。” 门子结结巴巴道:“见……我们……我们大人,要……预约。” 他似乎鼓足了勇气,才说出拒绝的话。 男子道:“你说我来自明月山庄,再描述一下我,你们魏大人就知道我是谁了,她会见我的。”若 是旁人说这番话,门子决计不会搭理。 可是男子似有一种魔力,教他不能拒绝。 他浑浑噩噩去大厅里通报。 此刻魏凌云正议事,他结结巴巴将事情说了一遍。魏 凌云果是微笑了一番。 她道:“带他去我的书房。”… … 魏 凌云的书房里其实没有什么书。这 不是魏凌云不好学,而是她有个习惯,书房里一开始会摆满了书,然后一本本读下去,读完一本,就丢掉一本,直到所有书都丢掉,再进一整屋子书。她 向来以为,书不能做摆设,而是要读透彻。 即使有些书难以理解,一时半会理解不了,那也得记在心上,不是揣摩。因 此她的学识,不必那些名师大儒差,只是没机会彰显罢了。魏 凌云向苏籍道:“不知庄主有何贵干?”苏 籍道:“大人莫非忘了答应我管家花七的事?”魏 凌云道:“是要见范仲宣啊,他怎么不来?” 苏籍道:“他还有别的事,我又闲得慌,所以替他来问问。” 魏凌云笑道:“叫他明日来便是。”苏 籍拱手道:“多谢大人。”魏 凌云道:“小事而已,庄主何必客气。仅是你们提供的古玉和线索,都叫我感激不尽。这样吧,我替庄主斟一壶茶以表谢意。” 她在茶壶里倒满了水和茶叶,然后用掌托着,不一会茶烟袅袅,香气四溢。 苏籍认得她这门功夫叫火焰刀,江湖中能将其练成的人,大都七老八十,似魏凌云这般年纪轻轻就能使出火焰刀的,可谓凤毛麟角。 五年不见,魏凌云也没有落下武功啊。苏 籍赞道:“大人好武功。” 魏凌云笑道:“雕虫小技,见笑了。”她 替苏籍倒了一杯茶。 以火焰刀烹茶,她并无显摆之意,只是这样比较快。而且不知为何,她对这明月山庄的主人有种说不出的亲切。她 想,大约是苏籍身上的清华贵气,像他吧。 她知道明月山庄的庄主,绝不可能是苏子思,念着那人,心里不免叹息。 她希望那人不要再露面了,这红尘的是是非非,实在不合适他。 苏籍饮完一杯茶水,说道:“大人有心事?” 魏凌云道:“只是见到庄主,不免想起一个故人。”苏 籍道:“谁?” 魏凌云道:“沈道子,也就是苏子思。”苏 籍道:“原来是他,听闻大人五年前和他格外交好,不知大人为何那样欣赏他?”魏 凌云道:“说不上是欣赏吧,只是他这人有种特质,教人安心。因为他不是汲汲营营的人,你若不招惹他,他也不会来故意害你,而且同他说话,总是说不出的轻松自在,这种感觉,只有你见到他后才能明白。” 苏籍笑道:“或许这个‘他’多是大人想象出来的。”魏 凌云悠悠道:“所以你得见到他,才能明白他的特别。”她 顿了顿,说道:“其实庄主也是这种人。”苏 籍道:“大人过誉了,而且你不嫌弃我神神秘秘,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魏 凌云道:“脸上的面具人人都看得见,可是世间之人,谁又不在心里戴了面具。” 苏籍道:“大人的话,当浮一大白。” 魏凌云笑道:“可惜我不爱喝酒。” 苏籍道:“酒是毒药,可是不喝也是不行的,大人若无公事,要不我请你喝一杯?”魏 凌云摇头道:“不必了。庄主若无其他事,我就去处理公务了。”苏 籍被拒绝,心里有些复杂。 他道:“好吧。”魏 凌云端起茶杯,苏籍自觉离开。 第122章三阴戮妖刀 凉风悠悠,在南苑里传出宛如天籁的歌声。“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歌者正是苏如是。若 是苏籍在这,花七定会来一句“这又是你的老相好。”可 惜苏籍不在。 花七和赵无盐觥筹交错,聊得十分欢畅。 苏如是唱完一曲,便道:“郡主,我先走了。”她 现今是神都里人人追捧的苏大家,并不时常出来献艺。何况她背后有南康公主府撑腰,且自己的搭档李凭是神都顶尖的剑手,一般的权贵都请不动她,就算是国公府,也不是能对她挥之则来的。 只不过苏如是此前欠了赵无盐一个人情,而且近来赵家风头正盛,得罪对方不太合适。 当然她硬是要得罪对方,倒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因为苏如是还有一个大靠山,那就是天子。天 子很喜欢她和李凭的配合,时常召她们入宫献艺,这也是京城贵人们叫她苏大家的根本原因。 有人甚至怀疑,她已经是天子的禁脔。赵 家再春风得意,对于她这种身份,总归是要有顾忌的。花 七笑道:“苏大家别走,我想请你再唱首歌。”苏 如是蹙眉,看向赵无盐。赵 无盐便对花七道:“七兄,苏大家怕是倦了,咱们放她先走吧,我陪你畅饮。”花 七道:“我这里有一首新词,苏大家看后,定会想唱一遍的。” 他丢给苏如是一份手稿。苏 如是瞧见了,神色大变,竟有些颤抖。 她朝花七深深一躬,说道:“愿为七爷献唱此曲。” 这一下,连赵无盐都好奇花七给苏如是的手稿是什么。 苏如是却是清了一遍嗓子,尔后,悠然婉转的歌声回荡在包房里。“ 四大从来都遍满,此间风水何疑。故应为我发新诗。幽花香涧谷,寒藻舞沦漪。 借与玉川生两腋,天仙未必相思。还凭流水送人归。层巅余落日,草露已沾衣。” 全词空旷清冽,更给人以八面来风之感,飘飘然若神仙所作。便 是赵无盐,听着也痴了。竟生出归隐田园的念头。她 道:“这词真是极好,莫非是苏子思所作。”花 七道:“正是。” 赵无盐道:“七兄真是神通广大,连苏子思未曾面世的佳作都能弄到手。” 她不怀疑花七跟苏籍有勾结。 毕竟苏籍身份太过特殊,哪怕是明月山庄,都不可能愿意惹下这个麻烦,只当是花七神通广大,不知从哪里寻来的。而 苏如是得到苏籍的手稿,自是对花七感激不尽。她 道:“七爷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若有差遣,小女子定当遵从。”花 七却叹了口气。 赵无盐好奇道:“七兄叹什么气?”花 七道:“我可真羡慕苏子思,一副手稿,都能教苏大家这样的天人神魂颠倒,做人做到这份上,夫复何求。” 苏如是不免羞涩。而 赵无盐却笑道:“财可通神,七兄代表明月山庄,手上有数之不尽的财富,天下美人,还不是信手拈来。” 花七道:“钱财不过是能换来些庸脂俗粉而已,像苏大家这般人,纵使连城璧,也是换不来的。”苏 如是道:“七爷说笑了,如是不过是蒲柳之姿而已。”花 七笑笑道:“我看是蒲苇。” 苏如是不由脸红。 赵无盐道:“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花 七道:“不必调笑苏大家了,我醉欲眠,当离去了。”赵 无盐含笑道:“七兄莫忘了咱们的约定。”花 七点头,似带醉意,颠颠倒倒出了南苑。他 走得不快,不一会有人叫住他。夜 凉如水,街道上铺满白月光,一人影影绰绰而来,正是苏如是。花 七道:“苏大家找我还有什么事?” 苏如是道:“奴家想问七爷,这手稿从哪里得来的。” 花七醉眼朦胧,笑道:“苏大家想问苏子思的事吧?” 苏如是咬牙道:“还请七爷告知。”花 七道:“若我知道苏子思在哪,怎么敢给你手稿?” 苏如是直直看着花七,说道:“可奴家觉得七爷就是知道。”她 平生少有如此无赖的举措,可是她忍不住要问。花 七忽地走到她面前。然 后猛地眼睛变为纯白。 苏如是吓了一跳,瘫倒在地上。 花七哈哈大笑道:“别忘了,你欠我人情。” 苏如是摸着胸口,大口喘气,她忘不了花七的白眼,可是内心告诉自己,那绝不是他。 …… 苏 籍估摸着花七应该谈话要结束了,准备去找他。走 到天街,道旁的一株李树走出个青衣仆役。 “敢问是明月山庄的庄主无病公子吗?” 苏籍点头,说道:“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青衣仆役道:“小的是南康公主府的人,殿下听说你到了京城,特异要小的来请你,好当面表达对之前寻回那一船货物的谢意。”苏 籍道:“好,你带我去吧。” 青衣仆役见苏籍答应下来,大是松了口气。他 带着苏籍往鸣珂巷方向走。苏 籍突然道:“这不是去公主府的路吧。” 青衣仆役转身露出一口白牙,森然笑道:“这是黄泉路。”苏 籍抱着胸,淡淡道:“是吗?” 他将面具摘下来,露出一双惨白的眼。青 衣仆役面露惊恐,还来不及说话,脖子已经被苏籍掐住。苏 籍轻声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青 衣仆役,脖子猛地缩小,身子好似细沙一样,要从苏籍指尖划走。轰 的一声!巨 大的气浪,淹没了苏籍身前三尺。劈 空掌!苏 籍往身后看去,地上有个巨大的掌印。这 是劈空掌的掌劲。劈 空掌是上下品武技,能练成的人,至少是通幽境的人物。在 这道惊人的掌力支援下,那个青衣仆役终于从苏籍手中逃脱。 青衣仆役在五丈外,张开嘴巴,准备大喊。可 是忽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他脖子被一根无形的丝线勒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先 天气丝,无比坚韧。 很快青衣仆役脖子上露出一道淡淡的紫痕。 苏籍猛地一动,移形换影!他 原来呆的位置,又出现一道巨大的掌印。 而他现在直接一脚踩碎了青衣仆役的胸口,青衣仆役张开嘴,竟吐出一些内脏的碎片,血水狂喷不止。 苏籍蹲下身,看着青衣仆役血肉模糊的胸口,隐隐可见刺青。 刺青实际上是一尊大罗天尊的画像。 这是清微的暗部。若 说苏籍和赵子行代表着清微的荣光,那么暗部就是清微的阴暗面。有 的人天生就适合在黑暗里。这 些暗,从来不会见到光,光也不会见到暗。掌 控暗的人,必定是清微五子中的某一位。 苏籍只是隐约知道暗的存在,如此而已。 暗修行的并非清微正统的练气法,而是五花八门,但一定是最适合他们本身的功法,而且追求极致的杀伤力。清 微当然没有这么快知道明月山庄的庄主就是苏籍,只是他们觉得明月山庄是个威胁,决心派人来铲除他了。 苏籍很失望。清 微要除掉一个势力,可以大大方方,亮明车马,直接将其摧毁便是。何 必用暗杀这样下作的手段。苏 籍缓缓抬首,看向远处。 一堵围墙走出一个人。 坚实的墙体直接破开一个人形大洞。黑 色的道服,满脸的胡茬,眼神犀利,头发有些灰白,一双手十分饱满红润,盘着道髻。 “原来是你。” “这是我第一次杀同门。”“ 你已经不是清微教的人了。”“ 我是。” “你说了不算。”“ 你说了也不算。” 轰!两 人同时伸出一掌。 巨大的气浪在空中散开,两人之间的土地,竟出现一个大坑。 苏籍体会到对方劈空掌的沉潜暗劲。他 道:“你的掌力是对着瀑布和海潮练出来的。”那 人道:“不错。” 苏籍道:“你叫什么名字?”那 人道:“暗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你可以叫我‘丑’。”苏 籍道:“这么说你们是以十二地支为代号,刚被我杀死的呢?”那 人道:“杀了你,他才会有代号。” 苏籍叹息道:“你死后,是不是也会有人有代号?”那 人道:“我不会死。” 苏籍道:“我是白眼。”他 话音未落,整个人像风筝一样飞起来。那 人抬头。 看到的不是苏籍,而是剑光。 飞景的剑光! 如一道虹划破长空,无所不至! 丑抬起手,姿势有些僵硬,却奇怪无比,而且瞬息间,他的手臂膨胀起来,好似一根擎天柱,粗壮得吓人,衣服被撑破,露出近乎青铜的光泽。 喀嚓! 剑光斩在丑的手臂上,竟冒出火花。 竟有人以血肉之躯抗住了飞景的锋锐。世 上当然没有这种人。如 果有,那也只能是练了金刚不坏神功才有那么一丝可能。 苏籍准确判断出对方是将陨铁之类的物质炼化进了手臂中,这等于是铁砂掌一类的武功的完美形态的体现。 砰砰砰!如 同刀剑交锋,丑的手臂不断同苏籍的飞景缠斗,竟不落下风。 苏籍看出来,对方施展的是一门刀法。 充满古朴和神秘。竟 隐约间同天上的星辰有所对应,玄妙不可言说。他 想起一门失传已久的刀法。 “三阴戮妖刀!” 飞景回落在苏籍面前,上下沉浮不定,但隐约间将苏籍的要害部位守护住。 丑仍是停留在原地,静默看着苏籍。 苏籍知道三阴戮妖刀虽然是道家的武技,实则近乎魔道,要练成这门刀法,非得经受地狱般的煎熬,九死一生,才能大成。 丑淡淡道:“暗会经历人世间最血腥的痛苦,而且可能终生都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取过什么成就。苏子思,我们能做到真正的埋没姓名,你能吗?”苏 籍道:“这样压抑自己的天性,我是做不到的。” 飞景再度横掠出一道剑芒,疏忽不定。 丑抬起手,准确找到剑芒,将其湮灭掉。可 是忽然间,他好似陷入泥淖中,浑身使不出半分力气。气 丝?丑 很快反应过来,浑身一震,将气丝崩断。 苏籍并不意外,他把握住了这一瞬间的机会。移 形换影到了丑的跟前,拍出一掌。丑 正处于旧力将尽,新力未生的阶段,只得勉力和苏籍对上一掌。苏 籍面上泛出紫气,苦心多年修行的先天真气源源不断流出,对上丑沉潜的暗劲,他要以硬碰硬。丑 身体出现爆竹豆的响声。他 的头发虽然灰白,却颇有光泽,此刻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掉。整 个人的精气神衰败得极为厉害。最 后身体缓缓栽倒在地面上。 苏籍平淡地瞧着他,问道:“是谁掌控着暗部?”丑 嘴唇微动,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竟 在嘴边挂起一抹笑容。仿 佛死,对他而言竟是一种解脱。他 有惊诧世人的武力,却从不因此获得过什么。他 过着对自己而言是极为失败的人生。可 他没有选择。 苏籍看向旁边的阴影,花七从里面缓缓走出来。他 问花七道:“你说清微当真需要这些阴暗的一面吗?”花 七道:“不重要,现在也不是感慨的时候。” 苏籍默然。 清微应该不会罢手的。花 七道:“这是迟早的事,千年的大教,怎么能容忍咱们在他眼皮子底下崛起,我们离开江南大本营,正是他们最好的机会。斩首行动虽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却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苏 籍道:“这也是你早就算到的吧。”花 七道:“我们的武功停滞不前有一段时间了,还有什么比血与火的考验更激发咱们的潜力。而且我知道,你如果不是受到外界的逼迫,根本不会有动力却攀登武学的巅峰。”苏 籍道:“可你就是我啊。” 花七微微一笑。 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不是一句一体同人可以概括的。苏 籍也并非比花七愚蠢,只是很多时候,他都让花七去思考。花 七用化尸粉将青衣仆役和丑的尸体毁去,若是再下一场大雨,那么要还原出这里战斗的过程,更是难上加上。可 这是聊胜于无的做法。苏 籍很清楚,他们接下来将面临更大的挑战。 第123章 湖心亭的两个老人 第二天,当苏籍决心去见一见南康时,他才知道,自己真正要面临的挑战是什么。炽 烈的阳光似要刺透湖水的表面,莲叶在风中摇摆,青碧可人,荷花映日,红彤彤一片。这 一派景象,何其生机盎然。 但湖心亭坐着两个迟暮的老人。苏 籍在离湖心亭一百丈开外的湖畔,隔着数之不尽的莲花。 阳光从杨柳的缝隙里钻进来,似金子一样,铺在苏籍素淡的衣衫上。 他和杨柳,还有阳光,以及午后的微风,都浑融在一起。并 未看向湖心亭,因为一看就会被发现。 两个老人,两个特别的老人。每 一个实力都绝不会在太华峰那个老者之下。一 道无匹的剑意自湖心亭发出,冲向天上烈日。如 白虹贯日! 如此嚣张,如此霸道。又 如此教人觉得理所当然。 发出剑意的老者猛地往苏籍这方向看了一眼。 可是苏籍所在的位置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他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 花 七见苏籍回来得很快,有些意外。 苏籍正色道:“这次很麻烦。”花 七道:“什么麻烦?” 苏籍道:“我到了小南湖,心头生出一股极度的危险感觉,所以我立刻停下来,你猜我在湖心亭看见了谁?” 花七沉吟道:“难道是你的老熟人,清微五子中的某一位?” 苏籍道:“不错,湖心亭里有丹阳子,以及一位剑客。”花 七道:“能和丹阳子一起的剑客自然不普通,那他又是什么来历?”苏 籍道:“太华的剑法为天下诸派之冠,所以有‘剑归太华’的说法,但有一种剑道,超脱了太华剑道的藩篱,甚至是有形之剑的极致。”花 七若有所思道:“难道是蜀山的剑仙?”苏 籍道:“不错,当时我离他还有百丈,可是那种剑气,已经迫近我的眉睫。这还是他无意散发的剑意。若是我再往前走一步,定会亲自领教一下蜀山的飞剑之道。”花 七道:“如果是平常时候,你可能就忍不住去尝试了,但他身边还有一个丹阳子。你幸好没有踏出那一步,否则就已经死了。”蜀 山修炼的不是普通的剑,而是飞剑。 千里杀一人,十步不留行的飞剑。所 以他们是剑客的极致,甚至被许多人尊称为剑仙。还 好这一脉的传人向来稀少,否则五大剑派当以蜀山为首,甚至连清微都有所不及。仅 一个丹阳子,都要叫仙籍中人头疼不已,甚至无可奈何,何况还有一个蜀山剑仙在伺。只 要这两个人在一起,三招之内,都可以叫苏籍魂断黄泉。 这两人为何会出现在小南湖,难道他们已经知道苏籍会去南康公主府? 花七沉吟道:“丹阳子有什么弱点?” 苏籍道:“仅从武功上,他着实没什么弱点。他修炼的是清微五大神功之一的无极功,无极功共有九层,二十年前他已经修炼到了第八层,一身无极真气练就的护体气功,只怕除了金刚不坏神功外,再无任何一门护体气功能胜过他。若是他将无极功已经练到第九层,那便是坐照中人,即使离老头子当年,也相去不远了。”花 七道:“我现在无比怀疑,你当年是怎么从罗浮山活下来的。”苏 籍道:“只能说当时他们对我杀心不重,而且阴曹地府的手段也太过惊人。”花 七皱起了眉,道:“他们出现的时机很微妙,不得不说,他们很可能是在针对你。”苏 籍道:“我去太华见过玉真,而太华离神都不远,他们料到我会来神都,怕是不足为奇,若我来神都,当然很有可能去见南康。”花 七道:“你终归不愿意怀疑是南康出卖了你,要知道她可是连自己丈夫家都出卖过。” 苏籍道:“那件事必然有另外的隐情。” 花七道:“但她也没法洗清嫌疑。” 苏籍道:“是的。”过 了半日,苏籍和花七才知道丹阳子和蜀山的剑仙为何会出现在小南湖的湖心亭。原来是为了一把刀。一 把叫做别离的刀。以 两人的身份,什么样的神兵利器,大都不会被他们放在眼中。别 离虽然可以切金断玉,但还不值得清微五子和蜀山剑仙这样的大人物出动。 但因为某种原因,两人接下了守护这把刀的重担。别 离原本的主人是玉真公主。这 把刀背后隐藏着一个秘密,凭此可以真正接管玉真公主留下的产业,以及一些大人物的私隐,可以说任何势力一旦掌握这个秘密,短时间就能有飞跃的发展。很 难有人能拒绝这种诱惑。因 此别离带来的麻烦可想而知。 只是南康公主为何能请动丹阳子和蜀山剑仙?“ 那位蜀山剑仙据说是丹阳子的至交,已经年岁过一百五,自七十岁后,就再没有同人动过手。对于这种人而言,名利怕已经淡薄了许多,唯有交情和人情才能说动,看来是丹阳子请他出山的。丹阳子又为何会接下这桩苦差事,除非这把刀本来就是玉真留给你的。”花七分析道。 苏籍淡然道:“确实有这种可能。” 其实他不是表面那般淡然,而是体会到了南康的良苦用心。 别离正是他和玉真的难解之处,此前南康派沈力传信,请他相会,怕是早已知道玉真的结局。而 玉真冰封自己之前请求苏籍照顾南康,恰好也印证了这一点。 南康希望的是苏籍能堂堂正正做回苏子思,所以别离恰是一个考验。他若能从丹阳子和蜀山剑仙手中取回别离,自是有资本做回苏子思了。若 是苏籍做不到,还不如暂时不相见。 丹阳子应当也是知晓这一点的。 而别离的消息传播出去,怕也是丹阳子有意为之。毕 竟丹阳子是计之深远的人,近年来清微声势渐颓,正需要做一件大事,来显示清微教的威风。那 些对别离动心的势力,怕都要被丹阳子杀鸡儆猴。 不是那些人太蠢,而是世间有太多人,看到利益,都会奋不顾身扑过去。这 一层层算计下去,棋子和棋手,都难以分辨了。 花七道:“即使你我联手,也不能把那别离弄到手。” 如同许多人都会动心一样,花七也不例外。而 且他是势在必得。苏 籍道:“你打算做什么?” 花七道:“你的伪装怕是难以瞒过丹阳子和那位剑仙,所以我就吃点苦头,亲自去南康公主府打探消息。” 苏籍道:“你怎么进去?” 花七微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他说完话,便一溜烟跑了。苏 籍不知道花七憋出什么坏主意,但知道花七要做成的事,大都能做成。 … … 花七只是去找了一个人。苏 如是虽然有靠山,更是人人追捧的苏大家,可她自己仍是住在朝阳观。 这处简陋的道观,是她灵魂的安放处。 即使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她也要自己牢记住,她今日的一切究竟是靠谁来的。 “苏大家好,这是卑职同僚从西洋捎回来的人参,听说有补气养颜的功效,特意拿一点来给你。”五年过去,钱赤城非但没有岁月侵染的风霜,反倒是比当年看着更年轻,脸上也掩饰不住那丝春风得意。只 是他在苏如是面前,依旧保持着恭谨。 任谁都料想不到这数年来在京城名字可止小儿夜啼的钱千户,竟会在除魏凌云和皇帝陛下之外的人面前,有如此一面。苏 如是知道这是因为钱赤城把她当成朝阳观的女主人。而 朝阳观的观主,在钱赤城这帮人心中永远是沈道子。 自从知道沈道子是苏子思后,这群人并未急着撇清干系,而是颇为自豪。其实苏籍虽然带着这一百人的时间不多,可是他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这 仍是讲家臣恩义的时代。钱 赤城等怀念苏子思,实际上是符合时人的道德观。 “苏姑娘,我能进来么?” 苏如是面带感激地接过西洋参,然后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随即面露惊喜。钱 赤城瞧得意外。 却见一个相貌阴柔美丽的男子走进来。这 本是大热天,偏偏男子进来后,整间屋子,都感觉温度陡降了许多,有深秋之感觉。花 七瞧了钱赤城一眼,又对苏如是笑道:“苏姑娘,我有话单独和你说。” 苏如是只好看向钱赤城。钱 赤城干笑道:“苏大家,我这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他 临去时,看了两人不止一眼,心里也似乎在琢磨么。花 七在钱赤城离去后,笑道:“这家伙怕是以为咱们有私情。” 苏如是道:“七爷找我有什么事?”花 七的白眼让她断定对方即使不是自己朝思暮想那个人,定也和他脱不开干系。她不奢求能知道苏籍的下落,但求能从花七嘴里得知他还安好。花 七道:“此事同苏子思有关。”苏 如是道:“什么事?” 花七道:“苏子思不是收了南康公主的儿子青提小侯爷做徒弟,现在小侯爷已经长大,正四处寻找名师,使学业更进一步。花七正想自荐,却没有门路,听说苏姑娘和公主府十分要好,便想请你引荐一二。” 苏如是不免失望,可是转念一想,花七这么关心青提,怕真的是他。 即使不是他,怕也是他的授意。 苏如是道:“正愁没有报答七爷的机会呢,还请七爷放心,此事定给你办妥。”花 七笑道:“我知道苏姑娘不会让花七失望,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咱们晚上便去?”苏 如是道:“要不明早吧。” 花七道:“好。” 苏如是提议明早时,其实多少有些忐忑,若是花七非要今晚去,她自是不会拒绝。可她没想到这位如此好说话。她 想起了那个人,也是这般好说话啊。花 七既然得了苏如是的答复,自不多留,径自从朝阳观离开。 他走到观外,朝远处的一株看过去。 瞬息间就到了树旁边。 花七拍着一个人肩膀,将其吓得六魂无主。 只听他笑道:“钱千户怎么还没走?”钱 赤城惊魂未定,他近年来武功略有小成,可是花七这神出鬼没,实在吓人。他满头冷汗未干,支支吾吾道:“我忘了东西,正在找。”花 七笑吟吟道:“放心,我和苏姑娘没有那回事。”钱 赤城被花七窥破心思,十分尴尬。 说来也怪,他虽然不是位高权重,可是跟着魏凌云,也审问过不少朝廷显要,哪里会被人轻易吓住。 可是这花七,他越是接触,心下越是敬畏。甚 至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花七拍了拍钱赤城的肩膀,然后笑着离去。钱 赤城摸不着头脑,可想着花七这么快就离开朝阳观,看来他和苏如是的关系不是他想的那样。他 把苏如是当做朝阳观的女主人,自也不希望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天下的男人都是自私的,钱赤城是替沈道子自私。 第124章 魔踪 花七提了一壶花雕回去见苏籍。苏 籍正在写字。一 个“永”字。永 字看似简单,其实蕴藏大道,因为所有的笔划都可以在永字里面找到,正好是八笔。甚至有人认为“永”是造字的圣人第一个写出来的字,应该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字。 还有道家的前贤推测永其实就是八卦,代表着天地。苏 籍不懂得这些道理,他只是觉得永这个字确实极有意思,将天地元气贯注在永字笔划中,竟无比顺畅。 当他一个永字写完时,自然有天地之息从最后一笔流出去。而 且十分凝练,竟似一道剑气一般。苏 籍感慨,若是老头子,怕是能用这个字创造出一门高明至极的武功。 不,老头子确实创造出过一门武功。 那是天子的传国玉玺,上有八个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老 头子见了这八字后,竟取其笔划和意韵,创出一门奇功,至今收藏在大晋的武藏里,是位列上上品的武技。只 是这八个字多少有些犯忌讳,故而没有人去学。而 且其本身上手的难度,也是很高的。自 从老头子故去,怕是只有天子可能会这门武功。 花七道:“这字写的不错,来,喝点酒,写字更顺畅。”苏 籍不置可否,但还是搁笔道:“你去哪了?”花 七道:“找苏如是去了,顺便还见过你的老下属钱赤城。我发现我这一点不如你,你这个人总能让人念念不忘,虽然你自己是个冷心冷肺的人。” 苏籍道:“他们不过是普通人,咱们的事没有必要牵扯他们进来。”花 七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不去找他们,他们照样有别的麻烦。” 苏籍没好气道:“说这些歪理没用,但我也确实没必要跟你纠缠这个,反正你都做了。” 花七笑笑道:“你猜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苏籍道:“不想知道。” 花七道:“真的不想?” “真的。”苏籍直接将酒坛子的封口撕开,直接灌了一口。花 七道:“你说酒这么不好,为何大家都愿意喝?” 苏籍道:“没想过。” 花七道:“大抵是觉得痛快吧。”苏 籍又将剩下的酒喝完,道:“确实痛快。” … … “没酒喝,你心里怕是不痛快吧。”小南湖,湖心亭,一名温和儒雅的道人对身边一位布衣剑者说道。 道人看着老态,可若是脱去这一身道服,会让人以为他是哪家书院的院长,道家的出尘之气,在他身上,确实少得很。 布衣剑者虽然年老,可身形十分精壮,不修边幅,眼神自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教人又敬又畏。 先前布衣剑者对道人说:“没人杀,才不痛快。” 道人道:“一定会有人来的。” 布衣剑者道:“若是天子派人来取,我怕你的算计都要落空。” 道人道:“天子自然不会对别离上心,毕竟他目前全部精力都放在那位上。” 布衣剑者闻言露出敬畏的神情。 向来都是别人对他敬畏,可道人说起天子的事后,布衣剑者又忍不住敬畏,他知道天子真正的对手是什么,因此才深深佩服。像 他这样一往无回的剑者,从来也没有心思敢去挑战那位存在。 唯有到他这境界,才知道什么叫做“天威”不可测。 布衣剑者沉默一会,道:“你说苏子思会来么?” 道人道:“子思是个奇才,不过却不是在武学天分上,这几年他纵有不少进步,怕也不过是刚入‘具体’境,在仙籍中,至多也不过是中上流的人物,我要拿下他,可能会很费力,但他要破我们的联手,却也万无可能。” 如果苏籍在此,定会惊讶,因为道人对他现在的实力,判断得十分到位。布 衣剑者道:“他修行先天气功,本来就要大器晚成一点,只是从他言行举止来看,论灵慧,你我皆不及他,” 道人亦不由自主露出一丝赞赏之色,说道:“他确实是道门罕见的超拔之材,若能最终任性而不失性,兴许能达到长春子祖师的成就。”在 天阳子之前,长春子已然是清微历代先辈中成就最高的一位。而长春子修炼的恰也是先天气功。 布衣剑者道:“夏家都被他毁了,可你似乎对他并无什么芥蒂。”道 人平淡道:“生死荣华都是注定的,难道夏家能一直长盛不衰?” 布衣剑者道:“我可没你这好心胸,只求这一剑快意,不问其余。” 道人淡淡一笑道:“能做得你这般人,那也难能可贵啦。”布 衣剑者道:“那是,不过你还没说他会不会来?” 道人幽幽道:“子思会不会来,我不知道,但魔宗的高人怕是很快会来了。” 花七道:“你可知道魔门如今风头最盛的高手是谁。” 苏籍轻声道:“赵无忌?” “杀人放火,百无禁忌。”花七淡淡道。 苏籍道:“这个人在京城了?”花 七点点头,说道:“道门佛门有清微和大禅,魔门在中土只能苟延残喘,可是在域外,却得以休养生息,暗自发展壮大。魔门是秘密结社,且支流众多,萨纳尔和那个舜华所属的阴阳门正是其一,此前他不说,连你都没有听闻过。而这赵无忌所属的解语门,更比阴阳门隐秘,直到近几年才冒出头。此人目前效力于东胡四王子,是其真正的谋主,近来四王子隐然有从草原群雄脱拔而出的架势,多是离不开他的策划。” 苏籍道:“他来京城做什么?” 花七道:“四王子有意继续加深和大晋的联系,并承诺一统草原后,将东胡彻底作为大晋在北边的屏障,尊天子为天可汗,赵无忌正是他的使者。”苏 籍道:“这确实是极具政治眼光的一步棋,虽然大晋边患四起,但仍旧是此世间最强大的帝国,而且四王子在此时归顺,正是大晋求之不得的事。而且他目的达成后,中原的粮草和茶叶瓷器将给他提供源源不绝的财力,从此后,草原群雄再难以同他争锋。” 花七道:“不错,换做几年前,大晋绝不会就此事松口,但如今大晋也需要草原的物产,更重要的是大晋正值乱象四起的时候,若有外夷归化,将使大晋再次加固自身的统治。至于四王子统一东胡后,会不会翻脸,那又是往后的事了。”苏 籍道:“现今他在京城,听到别离的事,自然也会动心,若有玉真的财富和势力支撑,四王子怕是能在草原上成就空前的霸业。”玉 真不但留有财富,手下的产业更有中原先进的技术,这些对任何试图建立霸业的枭雄豪杰都是难以抵挡的诱惑。 赵无忌既然是四王子的谋主,自然能看清这一点。何 况魔门中人行事,本没有忌惮。花 七道:“这正是我们的机会。赵无忌不是一人前来神都,他身边还有其他高手,尤其是有兽神的弟子司马长烟,你当还记得蛇王当时露面时是何等威风,这个司马长烟据说不比蛇王差,而且赵无忌身边还有一位来自东夷的可怕高手——鬼隐。” 苏籍微微动容。 即使他也听过这位东夷的可怕人物,因为这是东夷四位万人斩中的一位。 万人斩不是绰号,而是事实。这人真的杀了至少万人,乃是真正活在人世间的厉鬼。曾经他在寂然无声间,屠尽了一座将军府,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竟没有一个人有机会反击,全都在瞬息间毙命,且看不出鬼隐用的什么方法。花 七叹道:“小辫子虽然是天下少有的杀手,可比起这人又不算什么,他就是个屠夫。” 饶是花七心狠腹黑,但叫他杀一万人,怕也不可能。 他可以坑死千万人面不改色,可是亲手杀上万人,那又是另一回事。 杀人如麻到这地步,跟佛经里的阿修罗比,也差不多了。凭 借这些人,确实有撼动道人和剑客联手的资本。 但也胜算不大。 苏籍道:“若是我们想简单的坐收渔利,怕也是不可能。”花 七道:“当然,所以我才自愿牺牲,准备进入公主府。” 苏籍:“……” … …公 主府的花厅素雅别致,花七随着苏如是进来,一路通行无阻。“ 小侯爷,这位就是花七先生,我想,他能满足你的要求。”青 提已经是快要及冠的少年,生得青葱玉立,容貌像他母亲,也有人说他像天子少年时。也 难怪,毕竟儿子多像母亲,女儿多像父亲。 许是血浓于水,这几年天子对他多少有些关怀,从前年开始,青提还参加了皇室的家宴。但 青提没有贵族子弟的骄纵,待人永远那么彬彬有礼。 在花七眼中,青提不止这些。他 自是见过无数豪族子弟,自也见过许多风采不俗的人,但和青提相比,似乎都差了些。青提很特别,很与众不同,但与众不同在哪里? 花七竟也说不上来。可 是你只要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的人,大约就是他。周围的侍女和仆役,在青提出现时,无不露出敬服的声色。花 七心里想到:或许他再也收不到比这更出色的弟子。 苏籍自也关心过青提的消息,可是听见的消息,远比不得眼见为实。花 七觉得青提与众不同,而青提呢,他觉得花七似曾相识。可 是他没有见过这位在江南一言九鼎的花七爷。 青提抱拳道:“前次多谢花七兄替我们找回货物。”黑 三死了,那批货也给花七找到,还给公主府。 花七微笑道:“小侯爷不必谢我,毕竟我也没有白做事,还拿了你们一块古玉。” 青提知道货物清点后,确实少了一块古玉,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没想到,花七竟坦然说出来。他 知道这位花七爷做事大气,明月山庄有今日声势,同他关系很大,所以不像是贪图便宜的人,想来那块古玉极为重要,对方才不告而拿。 可人家帮了忙,拿一块古玉,却也没什么。花 七本可以不说的,还是说出来,自是为了除他心头芥蒂。 青提道:“原本也准备送点薄礼给贵山庄,只是母亲说不必,所以才没有送,为此我心下还有些不安,现在听七兄这么说,青提心里终于好受了。”花 七道:“小侯爷太过客气,我听苏大家说你正想找一位西席先生,花七正好有一位合适的人选。”青 提道:“既然是花七兄推荐,那定是好人,还请您引荐。”苏 如是掩口一笑,说道:“花七先生还是别跟小侯爷开玩笑了。” 青提有些不解。 苏如是又道:“那位先生便是花七先生。” 青提不由讶然。 花七道:“难道小侯爷不相信花某的实力。”青 提道:“不是,只是有些受宠若惊。”他 倒不是说的假话,只看花七在江南做下的种种事,尤其是近来针对东海王的一系列举措,便知此人实是难得的谋臣。 青提找先生,实际上也是想学权谋心术,这天底下,怕是没有几位比花七更适合当他老师。只 是得防着他别有用心。 随后,青提恭恭敬敬一礼,道:“青提见过花七先生。” 第125章 是她 谁家灯火谁家院,苏籍立在灯火阑珊处,直到花七回来。花 七此行自然极为顺利。 苏籍道:“你怎么说动如是的?”花 七微笑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我只不过把某人的手稿送给了她,于是这点小要求,她自然答应了。” 苏籍心里生出一股暖意,纵然隔了五年,可苏如是总还如此惦记他,这让他觉得开心。 “怎么样,开心吧。”苏 籍给了花七一脚,这家伙佯装大为内伤,躺在地上打滚。 苏籍撇了撇嘴,说道:“别装了,都没碰着你。”花 七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笑道:“你这具体之境,果然有些名堂。”苏 籍道:“这算得了什么,还是说说你今日在公主府的见闻吧。”花 七道:“不得不说你收了个好徒弟。” 苏籍道:“青提怎么了?” 对这个徒弟,他多少还是关心的。 花七道:“虽然还稚嫩点,不过等我调教好了,保管让你大吃一惊。” 苏籍蹙眉道:“你可别胡来,南康只希望他平平安安过这辈子。”花 七道:“你这话我可不爱听,怎么才算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人的命运得把握在自己手上,不然就得听天由命。而且你以为南康就能管住他?你这弟子可不简单,我发现他已经有了一股独属于自己的力量,你信不信,只要青提一句话,南康公主府大部分都会倒向他?”苏 籍道:“这孩子怎么变得这样有心思?” 花七道:“你难道忘了他的出身?他内心可比寻常孩子敏感许多,但也聪慧许多,纵然没有我的调教,不出二十年,就能组建起不逊色明月山庄的势力来。”苏 籍淡淡道:“现在有了你的指点,怕是不出十年他就可以成就一番大事业。” 花七道:“我估计七年就差不多了。” 苏籍道:“这件事我不认可。” 花七道:“他有自己的思想,你怎么阻止?” 苏籍沉默,换做他是青提,也不期望别人干涉他的命运吧,哪怕那人是至亲,是老师。花 七悠然道:“所以说后爹难当。”苏 籍顿时有种把花七活埋的冲动,这家伙就不该让他到世上来。花 七见好就收,笑笑道:“还是说说你最关心的事,丹阳子好生了得,他居然利用小南湖的地势,布下了一个先天八卦阵,而湖心亭正是乾位,掌控一切,这下子就算我们加入赵无忌他们,也休想在一时半刻间攻破这个阵法。”苏 籍道:“布下这阵法,必然要改动神都的地脉,何况公主府离神都的中轴天街不远。若无天子首肯,丹阳子必然不敢这样做。” 花七道:“这说明‘别离’这件事天子也是知道的,说不定还是个局。” 苏籍点头,说道:“我们此前把事情想简单了,看来我得再去找一个人。” “谁?” “一个死了又活过来的人。”… …苏 籍要去找的是秋十三娘。因此他几乎不停脚,直接去持盈赌坊。 那是他和秋十三娘最初见面的地方。这 既是直觉,也是来碰运气。夜 里,正是持盈赌坊最热闹的时候,但在天明时,这赌坊就会变得寂静。其实很少有赌坊全天营业,因为夜里要赚客人钱,那么白天就该让客人们去赚钱。这 叫可持续发展,虽然大部分赌坊老板不懂得这个道理,却不代表他们不会这样做,因为赌坊是一门很古老的营生,因为古老,总会有经验传下来。所 谓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便是如此。可 无论是谁要见赌坊的老板,总不会那么容易。苏 籍用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赌。他 不过是用一片金叶子换来筹码,可不足三刻,身前就堆满了筹码。赌坊是最发家致富的场所,积累财富很快。 但像苏籍这样快的,赌客们自娘胎生下来都没见过。 荷官已经满额头汗水,手在发抖。苏 籍轻轻道:“你可以不开,这局我也可以不算,但有个前提,让我见你们老板一面。”荷 官喉咙干涩道:“可我们老板不在。” 苏籍淡淡道:“那你开。” 荷官并不敢,因为他早已试过,无论他用什么办法,最终结果都会是苏籍赢。 赌坊并非没有打手,可是已经有人认出这是明月山庄的庄主无病公子。可 是要是再输,整个赌坊都没有了。 “他只是个下人,你何必难为他。” 秋十三娘自远处款款走来,她浅笑盈盈,顾盼神飞。 既然秋十三娘出现,赌坊里其他人自然大松一口气。苏籍将堆积如山的筹码推倒在地上,淡淡对她道:“跟我出去。” 秋十三娘果真也很听话地出去了。月 影移墙,他们在墙角,枝影婆娑,秋十三娘雪白的俏脸明灭不定,给她涂上了一层空濛迷幻的神秘气质。苏 籍对她道:“我知道你不是秋十三娘。”秋 十三娘道:“那我是谁?” 苏籍道:“我们认识。”秋 十三娘悠悠道:“错了,我就是秋十三娘。”苏 籍道:“如果你是秋十三娘,那么别离应该在你手里。”秋 十三娘道:“你找我便是为了这件事啊,世道果然变了,连苏子思都成了贪财好利的人。”苏 籍突然笑起来,说道:“我想这是我们第四次见面了,我知道你是谁了。”他 突然拍出一掌,无声无息,可是劲力挨到秋十三娘衣角时,又惊涛拍岸。秋十三娘动也未动,直接跟苏籍对上了一掌。如 果有人凑近看,便会发现两人之间的土地出现了规则的龟裂。苏 籍道:“一别经年,你的武功还是那样高。”秋 十三娘冷冷道:“你怎么知道的。” 苏籍道:“十三。” 秋十三娘道:“这确实是破绽,但你又是怎么想得到的?” “直觉。” “秋十三娘”淡淡道:“我不信。”苏 籍当然不会说他是靠气味认出来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气味,即使秋十三娘身上有香粉,皂角这些味道掩盖,可是对于五感早已极度敏锐的苏籍而言,只要给他一定的接触时间,必然能分辨出来。他 让秋十三娘和他单独出来,就是为了创造这样一个机会。突 然间,苏籍觉得一阵眩晕。 “九幽风!” 苏籍神色一变。 秋十三娘轻笑道:“是的,既然知道是我,你怎么不防备着?” 苏籍轻叹,不是他没有防备,而是秋十三娘的九幽风比起当年更加神妙莫测了。好 在先天气功对九幽风有所克制,只是九幽风亦非全无效果。苏 籍功力在抗衡奇毒时,有所损耗。飞 景的剑芒爆起,充斥在苏籍身周三尺,将九幽风的毒气一扫而空。 苏籍出剑的同时,整个人撞向墙体,直接破开一个大洞。 对方的可怕,他早已领教过。现 在他稍落下风,硬拼不是明智之举。 “难道你就只会逃么?”秋 十三娘的声音如在耳边。苏 籍神容更是凝重,那是对方以神意发出的声音,乃是类似迷魂大法之类的武功。 急切间,他竟不能判断出秋十三娘的方位。 弹出一根气丝,苏籍电闪般钻进一株茂密的大榕树。并 不停留,再度发出一根气丝,苏籍已经在另一株杨树上。 身形高速移动的同时,他神目如电扫视周围,试图寻出对方的真实方位。 可是对方显然也在高速移动当中,且处于他视角的盲区。如 果有人在高空,就会看到屋檐以及树木中,有两个人影在以超乎常人想象的速度移动,瞬息即逝。甚 至偶尔还有残影。 苏籍一刻也不能停,他知道自己一旦停下来,将遭遇雷霆一击。 如此一来,他沦为阶下囚的概率很大。 这一战的凶险犹自胜过在太华峰的凉亭里同老人的一战。 那一战或许只有胜负,这一战很可能关乎生死。 但苏籍很是平静,说来有些奇怪,越是到生死攸关的关头,他心情越是放松。 “你这个老人家还怕我一个小女子吗?” 秋十三娘摄魂夺魄的声音再次出现。 她毫不留情戳苏籍的痛处,指明他已经是老人的事实。苏 籍心里生出波澜,他不喜欢别人说他老。 他这一瞬息间心态的变化,秋十三娘把握住了。 第126章 潜入 仿佛虎啸,苏籍所在的树木的叶子哗啦啦落下。声音带来的剧烈震荡,让枝叶开始分离。但 最可怕的是半空中秋十三娘虚握成虎爪的手。虎 爪绝户手! 这是一门失传的上品武技。 于如今重现人间。树 叶哗哗掉落,似乎也在遮挡苏籍的视线。 而他明明立在一根轻盈的树枝上,可是身形却十分不分明,甚是模糊。 那是他的身体在极小的空间内不断移动,任何他显现出的身影,都可能在对方攻击抵达的一刹那,化实为虚。 虎爪绝户手如实到来,无匹霸道的气劲,将苏籍所呆的一丈空间笼罩,他身遭的树干和枝叶瞬息间化为齑粉。可 是苏籍竟毫发无损。 这好似山洪涌来,将一个人吞没,最后却发现他滴水未沾。秋 十三娘并未有丝毫失落,只这一下,苏籍已经精力大损。她在距离苏籍不足五丈的另一株树上,冷冰冰地瞧着对方。只 是她右手有些不自然的垂着,食指的指肚正淌下一滴鲜红的血。 饶是她抓住机会,一击而中,教苏籍大损功力,但也不得不被苏籍的剑气反击,受了皮肉之伤。 先天气功,果是不可测度。苏 籍将脚抬起。秋 十三娘却将注意力放在他肩膀上。沉 肩发力! 苏籍竟凌空抖腿,踢出利刃一般的气劲。 确切的说是无形的风刃。 簌簌! 秋十三娘迈动出巧妙绝伦的步伐,身周同样有落叶纷飞,她在纷飞的叶子中,翩翩起舞,轻盈且有力量,如同暴风雨中的蝴蝶。苏 籍的腿没有停歇,肩头更是抖动得无比厉害。唯 有具备高明武学眼光的人才能看出苏籍这一切是通过抖肩,将肉体的力量化零为整,通过腿激发出去。 这一下集合了靠山崩、半步崩拳、通背拳以及无影腿等一系列高深的外家武学,非武学宗师不能为之。秋 十三娘更是深知这一点,她知道苏籍已经往武学大宗师迈出坚实的步伐。在 武道修行上,她甚至已经落后对方一步。 有时候武学上的一步之遥,可能费尽毕生心血,都未必能赶上。 但此时此刻,她是占优的。薄 如蝉翼的弯刀,划破无形的风刃。 秋十三娘好似绝世武者,迈出坚定有力且极具爆炸的步子。轰 轰轰! 连空气都忍受不了秋十三娘行动间带出的高速摩擦。 弯刀毫不留情劈向苏籍的面门,且封死他所有可以预料的变化。苏 籍甚至只来得及退一步。 弯刀的刀锋及面,破开花七替他新制好的面具。 一分为二。苏 籍的眸子露出来,如古井深潭般平静。 可是瞬息间又生出波澜,好似平静的海面掀起一阵海啸。 目中精光大盛,如皓月之明。 秋十三娘不由自主头一疼!斩 神刀!她 想起一种传闻中的武学,将精神凝结为刀刃,攻击对手。这 种以神为兵的武学,远比以气为兵的武学凶险,一个不慎,就可能把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界。 因为人的神魄相比肉身气血实在太脆弱了。 如果出现问题,轻则变成白痴,重则变成活死人。 额头出现剧烈的疼痛,真气没有精神引导,竟开始散乱。 她浑然料不到苏籍在真气衰竭下,竟使出如此铤而走险的招式。 身子猛地一沉,往地面而去。苏 籍哪里会给她逃走的机会。 他奋起全身的真力,拍出一掌。 秋十三娘没有硬接,而是身子好似棉絮一样,将掌力化解干净。然后身子又如蓄满力的弓弦,猛地蹦起。 突然间,在她身边划出一道刀光,好似彩虹一样。 饶是秋十三娘有一身惊天动地的武功,亦丝毫没有料到有人会横插一刀。 而且这一刀无论速度还是力量更或者说是角度,甚至是时机都无可挑剔。如果是平常的她,自有时间从容化解这一刀,此刻却避无可避。她 只能身子一斜。一 条雪白的胳膊同她身体分离。地 面冒起浓密的白烟,好一会才散去。胳 膊和人都消失了。 花七从烟雾中走出来,瞧着靠在树干边的苏籍,笑吟吟道:“我这一刀不丢人吧。”苏 籍没好气道:“快扶我一把。” 花七却走得极慢,他道:“我可得看看周围还有没有人。”苏 籍瞪了他一眼。花 七嘻嘻一笑,说道:“好吧,我来了。” 他一步踏出,眨眼功夫就到了苏籍身边,伸出手扶住他。 其实不是苏籍已经全身无力。而 是趁着这一扶,花七身上的阴气就往苏籍身上流去。 老阴生少阳。 得了花七相助,苏籍一会就神气饱满。两 人其实若在一起,真气可以互为阴阳表里,生生不息。而且两人心有灵犀,看似两人,实则一体,若是刀剑合璧,远胜过世间任何需要两人合使的武技。什 么两仪刀、两仪剑的配合,都远不及两人天生具备的默契。 这也是苏籍和花七的底牌。苏 籍道:“走吧。”花 七道:“去哪?” 苏籍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刚才你是故意放她走的,是为了顺藤摸瓜,好找出阴曹地府在神都的巢穴。” 花七笑了笑。当 初苏籍被阴曹地府用万里香追踪,花七由此得灵感,也秘制出一味药香,比万里香更加难以察觉。 哪怕秋十三娘将断臂接起,并封住血气,花七也能知道她的方向。。只 是这药香的追踪距离只有一百里,比起万里香的距离还是差了许多,所以苏籍才急着要花七帮忙恢复功力,如此才好神完气足地去追踪秋十三娘,更能避免再生出其他变故。两 人并肩穿过神都的大街小巷。 速度如同鬼魅。 有打更的更夫瞧见,都以为遇上了鬼,连着好几天不敢去他们去过的地方。当 当当当当!镇 抚司的衙门外响起更声。几 乎绕着偌大的神都走了一圈,苏籍才回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他已经不是沈道子。没 有多少感慨。苏 籍道:“她藏在里面。” 花七道:“早该料到的,说不准人家正在赵子行房里。” 苏籍想起五年前,也是她救走赵子行。赵 子行清微的芝兰不做,竟去做阴曹地府的走狗! 苏籍轻轻哼了一声。 花七道:“擅闯官衙可是大罪啊。” 他嘴上这么说,人却一溜烟地进了里面,比苏籍快得多。洛 水滔滔分流的声音,在南镇抚司所在的竹林里亦可以清晰无比的耳闻,站到高处的塔楼,还可以观赏天门景象。 苏籍和花七的身影在竹林里若隐若现。 整个南镇抚司便是一个小型的五行阵法,一旦运转,金木水火土流转不停,旁人难以测知根底。这 自是赵子行的手笔。 清微的五行阵,苏籍自然了解。 只不过五行阵有千变万化,因人而异。 赵子行对五行阵自有理解,故而苏籍一时间也不能看透。仅 能先凭借对五行阵的了解,暂时不引动阵法的反击,免得打草惊蛇。 对于这位师侄,苏籍不曾有过小看。 他知道五年的时光,赵子行也定然不小的进步,何况他身后还有神秘莫测的阴曹地府。而 阴曹地府最具忌惮的便是判官。 即使五年来苏籍和花七建立起明月山庄这样的庞大组织,但依旧找不到有关判官的任何现实信息。 甚至苏籍和花七都有类似的感觉。 假如判官要出手对付他们,他们将没有还手之力。苏 籍抛开万千思绪,找到阵法的一个要害,屈指弹出一根气丝,试探阵法的变化。 花七紧随他身后,仿佛他的影子。 …… 灯 火阑珊,赵子行自一丛灌木的暗影里走出来,面前是秋十三娘,她披散长发,揉了揉脸,一下子大变模样。 举手抬足间,竟带有丝丝无相魔功的韵味,却又透出一股空灵自在。只 是右肩沉沉垂下,显得不自然。赵 子行叹息道:“十三姑娘,你何苦又去招惹我小师叔呢?” 十三淡淡道:“他已经追来了。” 赵子行并不在意这件事,而是缓缓道:“不过,你居然会吃亏,真想不到他这几年居然进步得这样快。连你的自在功,都赶不上他。” 十三道:“主要是他还有一个帮手。” 赵子行微微一奇,说道:“那个花七?” 十三点了点头。赵 子行沉吟道:“这人来历倒也清楚,可是他这一身本事的源头,却没有人知道,仿佛凭空而降一般。而且手段厉害得紧。我小师叔这个人虽然才高智绝,可多少有些清傲,有些事是不屑为之的。但他不同,行事没有拘束,且心思缜密歹毒。此前我不知道小师叔真实身份,还派人潜入过明月山庄,试图监控这个新崛起的组织,结果派去三十二个人,其中三十一个在半年后便再无音信,至于最后那一个,起初我以为他得到了明月山庄的信任,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关于明月山庄的情报传递过来,直到我近日重新理了一遍他发的消息,终于教我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想来他可能是被明月山庄收服,更或者是对方故意放出的烟雾,想要迷惑我。无论是哪个结果,都可谓是打了我的脸。显然,这都是那花七做下的事。”十 三道:“一切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是不堪一击的,我想你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赵子行沉默,他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周 围泛起了一阵微风。 十三冷冷一笑,花墙起了雾气,两人消失不见。 片刻后,苏籍和花七的身影出现。 苏籍道:“他们应该刚走,显然是察觉到我们了。” 他暗自叹口气,虽然破开五行阵的迷障,可还是教他们提前察觉。 花七道:“百里香的效果也没了,看来她是用了某种手段,彻底封堵了自身气息的流出,这种手段一般时效不长,而且她应该没走远。” 他走到一堵花墙,摘去一朵有刺的蔷薇,轻轻旋转,花瓣簌簌落下,只留下最后一片。玩了这么一下后,花七微微一笑,说道:“忙活这么久,我有点困了,回去睡觉吧。” 苏籍点点头。 两人悄无声息离开。 花墙渐渐泛起雾气,又渐渐散去。 过了一会,花七和苏籍又出现在这里。 花七道:“真是够谨慎的。” 原来他们刚才是假意要走,实则在远处观察,但对方还是没有冒头。适才的雾气,也不过是豁人耳目而已。苏 籍道:“回去吧。” 花七似笑非笑地看了苏籍一眼。 苏籍淡淡道:“在没有彻底弄清真相前,我不能真正把他当仇人一样看待。” 花七知道苏籍说的是赵子行。毕 竟是他是赵子行的小师叔,有许多年的情谊在。花 七呵呵一笑,他没有感情,是冷血动物。 第127章 幽篁里 在苏籍和花七回去小院时,看到的是一片焦土。 “断臂之仇,来日再报。”血淋淋四个大字,刻在还有余火的墙壁上。这里发生了火灾,很快有京兆府的人前来。苏 籍和花七不太想此时和官府的人打交道,直接离去。花 七道:“看来你被这个女人记恨上了。”苏 籍道:“砍人手臂的又不是我。” 花七道:“可你是我爹,子债父偿,天经地义。” 苏籍没好气道:“那你以后就叫我爹。” “爹。”苏 籍:“……”白 十三的报复并不能让苏籍畏惧,可是她从自己下太华开始,就好似摸清了自己的底细,这让苏籍很是疑惑。 无论如何,白十三知晓他身份后,也代表着阴曹地府也知道了。这 是苏籍不乐意见到的局面。 现在他得万分警惕地防备阴曹地府了。 他和花七别无去处,缓步天街,直到天津桥。 风吹杨柳,仍是当年模样。 皇城门外的丰碑依旧高耸,只是多少有些雨打风流去的衰颓。苏 籍道:“你说我还有继续隐藏的必要吗?”花 七道:“这可不是你该有的疑惑。” 苏籍默然以对,他确实不该有疑惑。明月山庄的庄主,冠盖京华的沈道子,罗浮玉树苏子思,都不过是他的一个身份而已。 他悠悠道:“你帮我约一下如是,我要见她。” … … 苏如是接到一个约会。 那是花七先生再三请她务必要去的约会,而且约她那个人也确实不寻常,那是明月山庄的庄主。时 间在下午,地点在幽篁里。 幽篁里是一片竹林。 竹林当然是常见的地方,可是这地方不普通,因为它在皇城脚跟下。在这寸土寸金的土地上,能有一片竹林,实在难能可贵。经 营这里的主人叫柳轻候,白衣一笑轻王侯。 有人传言他是皇室的私生子,所以才能经营起幽篁里。 才能在京城过上笑傲林泉的生活。而 在这里进行的谈话,以及在这里见面的人,从来没有被传出去过。这是很私密的地方。 苏如是按照指引,到了一间茶室。 她在想,自己要见的人是明月山庄的庄主,这个人能让花七都心甘情愿为他效力,定是极厉害的。就 像他一样厉害。拨 开竹帘,苏如是看向主人。然 后一怔。 痴痴站在那里。 她以为是梦。“ 是我,好久不见。” 苏如是见到的是苏籍。 她没见过原本的苏子思,只见过沈道子,自从苏籍离开京城后,她也得知了沈道子是苏子思的事。所以她找来苏子思的画像,深深记着。 “好久不见。”见 惯大场面的苏大家,在这个男子面前竟有些怯怯。 因为她在乎。 苏籍道:“我来见你是想要你帮个忙。” 苏如是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欣喜。她 道:“什么事?”如 果苏籍要她去死,她也是毫不犹豫的,因为这个男人给了她新生。否 则她还只是一粒尘埃而已。苏 籍道:“我知道你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被召进丹景宫,我想你能不能带我去。伴乐的事,李凭可以做,我也可以做。” 苏如是道:“你是想见天子?” 苏籍点点头。苏 如是有些犹豫,她担心苏籍会在宫里出事。苏 籍道:“我一定要去见陛下,请你帮我。”苏 如是沉吟一会,说道:“以明月山庄庄主的身份去见,还是苏子思的身份去见?”她 感动苏籍的信任,却又情愿苏籍不要这么信任她。但她此刻最关心的事仍是苏籍。苏 籍道:“没有区别的。”苏 如是想起天子的音容,那种至高无上的威严。确 实在他眼里,旁人是谁,都没有区别。何 况欺君有罪。苏 籍这言下之意,是不要她为他冒太多风险,故意帮忙欺瞒。苏 如是道:“我能问你,你见天子要做什么?”苏 籍道:“追寻答案。”从 玉真那里得到的信息,摆明了天子是在他身上布局,既然如此,何不主动迎上去,弄清真相。而且他相信自己见天子不会有太大的危险,毕竟天子要杀他,他早也死了。 苏如是还有许多话要和苏籍说,但苏籍客客气气请她离开。苏如是很失望,但苏籍态度很坚决。离 苏如是下次进宫,还有三日的时光。苏 籍在苏如是走后,独自一人离开幽篁里,没有去找花七。他 直接往太常寺去。 李守诚已经是太常寺卿,换做赤汉神朝时,已经算是权臣,即使在大晋,太常的权责有所削减,但太常寺卿也是极为清贵的职位。 “李守诚。”正 在处理公务的李守诚听到有人在叫他。 一抬头,他就看到一个翩翩如玉树的临风少年。 “小道爷。”苏 籍微笑道:“怎么,没算到我要来。” 李守诚道:“小道爷你的行踪,早已被人遮掩了,我的相术根本寻不到你的踪迹。” 苏籍心道:“难道是他出的手?”李 守诚又道:“小道爷突然来找我有什么事?”苏 籍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果我这次不来瞧你,怕是以后都瞧不见你了吧。” 李守诚道:“能多活这几年,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原来他用七星禳命之法延寿,数年来费尽心思,却也只能多出七年来,如今已经过了五年有余,他时日无多。苏 籍道:“我猜想你和叔父算的那一卦是有关天下大势的吧。”李 守诚点头。苏 籍道:“群龙无首,大凶,这跟陛下有关。” 李守诚默然。 苏籍道:“看来天子的命数,从卦象来看是注定要以失败收尾的。”李 守诚道:“也不尽然。” 苏籍道:“为什么。”李 守诚道:“他是陛下啊。” 他说这话时,眼中露出崇敬。苏 籍看在眼里,其实世人对如今这位天子多少有些复杂情感的,而且多是崇敬。大晋虽然渐渐不太平,可是所有人都相信,天子在,大晋就不会散。 苏籍也认可这件事。只 是这亿兆生民,在天子眼中,又算什么? 兴许通过这次见面,能知晓一二。“ 太常,我来归还卦辞。”门外有一位朴素的青年。苏 籍瞧他眼熟,想起他是当初那个少年,有希望成为平原子那样人的少年。他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件事,南康未必是从天涯海阁得知他身份的。 青年亦看向苏籍,眼神清澈,毫无躲避的意思。 苏籍笑了笑,又对李守诚道:“你有事先忙,我先走了。”青 年注视苏籍远去,直到苏籍背影消失在他视线,他才深深一鞠躬。 李守诚道:“你既然知道是他,为何不跟他说两句。”青 年道:“不知道说什么。” 李守诚叹息道:“还是该说几句。”青 年道:“卦辞我已经注释好,你照着看,应该能领会一些东西。”李 守诚从青年手里接过一本古籍,那是李家世代相传的相术,而如今上面写着青年的注解。这 听来有点荒诞,因为李家相术,虽说不是天下无双,那也是世间少有人能及的,哪是一个年轻人能注释的? 可事实如此。 青年的相术已经远远超过李守诚。 甚至同平原子一样,可能领悟了传说中的至诚之道,能觉险而避之。李 守诚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青 年道:“准备云游四海。”李 守诚道:“以你的才学,流浪江湖太可惜,要不我推荐你入太常寺?” 他想着自己还有一年多时间,应该能帮他在太常寺站稳脚跟。 青年道:“权谋诡诈不是我所欲。” 李守诚沉默一会,才道:“也好,以你的才学进入这庙堂,若是走错了路,害的便是天下。”青 年摇头道:“我们这种人只能知天命,不能制天命,其实没有那么吓人。” 李守诚道:“那也足够教人羡慕了。话说你能不能占卜到他。” 他说的是苏籍。 青年道:“能。” 李守诚明白了,原来是青年替苏籍遮掩了命数,所以他才算不到苏籍的行踪。“ 这人重恩义,有奇才,为何不姓李啊。”李守诚心里默默道。李 守诚对他道:“你要云游四海,我送你一样东西。”他 取来一幅地图,上面有大晋及四周诸国的山川地理,虽然没有军事沙盘那么细致,但也弥足珍贵了。这 地图要是流传出去,万金也不易。 青年瞧了一眼,说道:“我记住了。” 李守诚道:“东西也给你吧,留着做纪念。”青 年稍作迟疑,但还是收下,道:“谢谢。”李 守诚道:“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青年道:“你要不要人守墓?”李 守诚洒然道:“不用了,我死后准备火化掉,骨灰洒在洛水即可。” 此时的人都讲究落叶归根,但李守诚不同。 而青年却明白他的心意,因为洛水是大晋的龙脉,李守诚是要和大晋生死相随。他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情怀,却很尊重。他 知道很多事,但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也就越多。 第128章 吃吃喝喝 苏籍见李守诚,是想从侧面知道一些事,现在他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不过碰巧遇见当初神都一战后在秋十三娘赌坊外救的少年,倒也意外。 少年已经是青年,精神内敛,却仍能让他察觉到那如汪洋般的精神力量。他到底跟大神官有没有联系,苏籍仍是不得而知,但苏籍知道他对自己是善意的。 一片叶子飘落。 现在还没入秋,落叶也不是自然飘零。苏 籍斜看走到近前的花七一眼,说道:“你让这片叶子安安静静走完它这一生不好吗?” 花七笑嘻嘻道:“不好。” 苏籍轻哼一声,道:“看你幸灾乐祸的样子,又是有了什么好事?”花 七道:“今天教完你徒弟,看了一场好戏,赵无忌那一群魔头,想去抢别离,结果吃了大亏,那个鬼隐,真的连影子都瞧不见,结果被蜀山那剑仙直接削去一条腿,那场面,看着真好玩。” 苏籍凝眉道:“这么说那位剑仙已经不是以气驭剑而是以神御剑了。” 鬼隐这种人,要想在战斗中抓住他的踪迹,唯有不以目视,而以神遇方可。 花七道:“差不多,即使没到那地步,也相去不远。而丹阳子那家伙虽然没出手,可摆下的先天八卦阵端的神妙莫测,赵无忌那伙人也算是厉害了,可硬是被他弄得晕头转向,差点没逃出去。这下子他们铩羽而归,恐怕一时半会不敢打别离注意。”苏 籍道:“可你幸灾乐祸干什么,他们都被丹阳子两人轻易收拾掉,咱们怕也机会不大。” 花七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虽然没弄到别离,却把这家伙抓来了。”他 拍拍手,苏籍面前出现一滩水迹,然后水迹汇聚出一个透明的人影,只是少了一条腿。 苏籍淡然道:“你就是鬼隐?” 那人影老老实实回道:“拜见庄主。” 他是万人屠,凶神恶煞,可是花七更狠,现在他只得服服帖帖。花 七笑道:“如何,这家伙潜行匿踪可是一把好手,对咱们有些用处,而且将来咱们布局东夷,也需要他这个夷奸。”他 挥挥手,鬼隐悄无声息消失掉。 苏籍只能隐隐察觉他还在附近,心道这东夷的万人斩,果是本事不寻常,同时心里更忌惮那剑仙的武力。当 然,鬼隐遇到花七也算他倒霉,鬼隐顶多是半人半鬼,花七可是真的鬼。如果是正面交手,天下间能胜过花七的,怕是不少,可是花七身法鬼魅,暗器毒药无所不精,心计更是少有人能及,真要摆弄一个人,实在有太多办法。 而且花七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不会死,毕竟他已经是死人了。若 说花七还有什么弱点,那只能是苏籍了。 苏籍道:“你总是想得足够多。”花 七微微一笑道:“若是我有意害你,你可怎么办。”苏 籍沉吟半响,说道:“不会。”花 七一怔。若 是苏籍脱口而出,他反倒是不会这样,可是苏籍沉吟半响后,仍是说出这句,饶是他们之间有胜过父子亲人的关系,此刻亦感到胸膛有些发热。 过了一会,他道:“我现在倒是有点理解有些人为何愿意为某人出生入死。” 苏籍笑了笑。他 知道信任有多可贵,因为他失去过。小 院子被烧掉后,苏籍和花七不是没有别的住处,可是两人就着穿城而过的洛水旁边的杨柳岸以及天上的晓风残月,对付了一宿。群 星消散,晨曦将出。 花七道:“人生是多么无聊啊,总是重复着日日夜夜。”苏 籍道:“可没有人想死。” 花七道:“却有人想送死。” 自天津桥下钻出一叶扁舟,清水不及舟上的人的眼睛清澈,有这样一双眼睛,即使其他五官不够好,也长得不会太差。这 是一名身着淡蓝衣衫的青年。舟 是逆流而上,并无船桨。青 年好似和舟已经成了不可分割的整体,舟是他四肢的延伸。 等他靠近苏籍两人时,便有一股奇香。 似百花的香味混在一起,却又不杂乱,反倒是有种旷宁深远的韵味。 青年对着二人笑道:“我不是来送死,而是来送礼的。”苏 籍道:“足下便是赵无忌吧。”青 年微微颔首。花 七道:“此刻除了花兄的命,我实在想不出花兄还能送什么礼给我?” 他们本无冤仇,可花七非要咄咄逼人。赵 无忌并不着恼,微笑道:“七爷要我的命有什么用呢,不如听听我要送你们的大礼。”花 七道:“难不成花兄还能送出比你命更大的礼?” 赵无忌道:“自然有,这也是一条命。”他 手里多了一条紫色流苏。 普通的流苏是以羽毛或者丝线编织的,但这条不同,用的是狼毛。 苏籍见到后,面色很平淡。 花七也无意外。 赵无忌原本怡然自得的神态起了变化。 难道他错了,这人真不在乎那女人? 男人在乎女人,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花 七不屑道:“赵无忌,瞧瞧你背后是谁?”赵 无忌猛地一回头,看到了一个女子。温 朵娜!温 朵娜本不该在这里的。 他听人说这女子和明月山庄的主人有很深的关系,所以拿她定能要挟到这位明月山庄的主人。 可是他并没有将她带到这里来。 天津桥上,温朵娜直直往苏籍看过去。花 七拍拍手,微笑道:“其实鬼隐是我的人。”赵 无忌瞧见了温朵娜身边若隐若现的鬼隐。昨 天去抢别离不成,鬼隐就消失了。他 还有些担心,竟没有想到,这居然是个叛徒。花 七幽幽道:“你猜你身边还有谁是我们明月山庄的人?” 赵无忌虽然主要在塞外活动,却也知道明月山庄很是神秘,短短时间,就崛起成江东的一大势力,在整个晋国都有举足轻重的力量。 可是没有人说得清,明月山庄是如何这样迅速崛起的。 这是一个谜。 但他出身魔门,胆大包天,而且在一位值得信任的人挑唆下,决心要挟明月山庄的主人为他做点事。可 是,他怎么能想到,明月山庄早在他身边布下暗子。 连鬼隐都背叛了他,还有其他人能值得信任吗?赵 无忌心底发寒。他 猛地钻进水里,丝毫不顾忌形象。 只见一道水线,忽地一现,忽然消失。堂 堂魔门的高手,竟然落荒而逃。 花七对苏籍笑道:“看来他可以改个名字了。”苏 籍道:“改成赵无胆。”花 七笑了笑,说道:“不错。”两人说说笑笑,温朵娜走过来。她 神色复杂道:“又见面了。” 苏籍道:“其实你不必为我做什么事,反倒是我该为你多做点事。”苏 籍和花七不是神仙,当然不会那么快把温朵娜解救出来,这是温朵娜自己逃出来的,而且用了一种特殊的方式来警示苏籍和花七。 温朵娜想说些什么。 苏籍摆摆手道:“我知道你有身不由己的地方。” 温朵娜明白了,她知道苏籍知道了她还在受她母亲摆布。 因为她不能没有亲人。 她道:“你不用这样体谅我,我也不能留在你身边。” 苏籍认真道:“留下吧,如果在京城没有事了,我亲自送你回草原。” 温朵娜还想说点什么。 苏籍继续道:“不能拒绝。”这 位草原姑娘,漆黑的眼珠泛起水晶的光芒。 花七自有办法将温朵娜安顿下来。 他总能有各种解决问题的办法。 将温朵娜妥善安排后,花七又去了南康的府邸。苏 籍又一个人独自走,不知不觉间走到豆腐李的豆腐摊。他 早已摘去面具,恢复苏子思的模样。 料来等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找上他。苏 子思终归要做回苏子思。其 实去见天子,虽然预计不会有危险,却也很是考验他的胆量。因 为世间怕是没有几人,能在天子面前主宰自己的性命。 可是这也是一份经验。武 功到他这地步后,闭门造车,远不能助他打破境界之间的瓶颈。 豆腐李做豆腐脑早已熟极而流,不多时一份热乎乎的豆腐脑摆在苏籍面前,有时候一生只做一件事,也能成功。 豆腐李做好豆腐脑,神色中那份自傲和自得,竟让苏籍都有些羡慕。他 也做不出这么好的豆腐脑来。 更重要的是,豆腐李是一心一意做好一件事。 做好一件事,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都是令人骄傲的。 苏籍只尝了一口。豆 腐李道:“难道不合口味?”苏 籍道:“很好吃。”他 可以就豆腐脑的口味说上千百字,而且字字精炼,评判准确。但 他没有。 只三个字——“很好吃。” 因为这三个字就足够了。豆 腐李不免问道:“那为何只吃一口?” 苏籍道:“我吃豆腐脑是为了这一口滋味,而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且好东西,不易多品。”豆 腐李笑道:“你这人怪有意思的,这一碗,我请你,不过你得吃完,我见不得浪费。” 以苏籍的身份和财力,莫说一碗豆腐脑,便是一千碗,一万碗豆腐脑,他也能眼睛不眨就买下。可 他老老实实道:“好的。”将 一碗豆腐脑吃尽。 唇齿还留香,苏籍却向豆腐李告别。 这是个普通的手艺人,但也不普通,他的豆腐脑真的很好吃啊。苏 籍觉得有些快乐。其 实吃是人一生中所有快乐的首位吧。 吃喝玩乐,吃总在第一位。 至于女人什么的,嗯,都是大猪蹄子。 第129章 夏天 两日间,公主府周围便聚集了一大票江湖人士。但大家都还很克制,只是偶尔爆发小冲突,可只要导火索别离还在,汹涌的暗潮,迟早会从明面上爆发出来。 这些暂时跟苏籍无关。 他整理好仪容,随苏如是去了丹景宫。 当今天子没有勤俭简约的念头,丹景宫虽是皇城里新崛起的宫殿,亦极尽奢华,满眼的汉白玉,好似白云,天宫耸立其间。 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丹 景宫建得很高,天子不怕冷。 沉香在香炉里泛出袅袅之烟,苏籍弹箜篌,音色如凤凰,苏如是天籁般的歌声在大殿里反复。隔 着一道帘,天子森然的语气打破了歌声和琴声营造的悠然美好,说道:“苏如是,你且退下。”苏 如是有些慌乱,苏籍温和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下去。 苏如是朝着帘子盈盈一拜,缓缓退下。 苏籍仍是神色镇定,只是若有人摸他后背,便知道他背心已经被汗水湿透。他 这等人,哪里还会轻易流汗。这 汗水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虽然隔着一道帘,仍能体会到天子那喜怒莫测性情的背后是如山如海的恐怖能量,稍微泄露出一点,就能教如今的苏籍粉身碎骨。此 时苏籍的感受就像是人原本在地上看高山,觉得山与天齐,可到了山顶之后,才发现,天之高,非是山能比。 “苏子思,你怎么敢来见朕?”苏 籍微微欠身,说道:“皇上要草民的命,草民早死了,因此草民敢来见你。” 天子淡淡道:“当初范仲宣初次见朕时,朕问他为何不畏惧我,难道不怕朕杀他?你可知道他如何回的朕?” 苏籍道:“不知。” 天子道:“不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朕来告诉你答案,他说了一句‘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苏 籍道:“陛下海量,能容范大人。”天 子冷笑道:“其实范仲宣说了不少大逆不道的话,什么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但朕容得下他,可是你知道为何朕最后还是拿下他了?”苏 籍道:“不知。”天 子淡淡道:“他以为他心里装的是天下,他以为朕心里没有这天下,他错了,朕是天子,朕就是天下!你明白吗?”苏 籍道:“草民有些明白,又有许多不明白。”天 子道:“所以你要来找朕问个明白。” 苏籍拱手道:“还请陛下告知。”天 子道:“判官要杀我,兽神也要杀我,就连东夷那个铁匠都想杀我,但朕都不放在心上,只是最可惜的是神殿那小子。别以为你苏子思练了先天气功,又是世人眼中的谪仙,但比起神殿那小子,你还是差的太远,他来杀我,教朕最是可惜,朕毁了他,朕又不得不毁他。因为朕要做前无古人的大事,不能留下如此大患。” 苏籍道:“陛下想要做什么事?”天 子道:“换一个天。” 苏籍知道天子口中的天,应该不是指的寻常人口中的老天爷,那就是阴曹地府背后代表的天。天 子道:“朕告诉你的事,是只有仙籍中人才能知道的事,从今往后,你就是天庭的人,而且你不能自称草民,要称臣,因为你本来就是朕的康乐乡候,不过今后你不再是康乐乡候,朕加封你为康乐县候。”天 子的话不容反驳,也容不得苏籍反驳。 随后苏籍被天子强行弄出了宫。 那排山倒海的力量,根本不给他留在大殿里的机会。只 是苏籍手里多了一块笏板,似玉非玉,里面暗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叵测力量。上有他的名字的画像。这 是仙籍中人的身份证明。 从此后,他就是仙籍的一员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苏籍还没弄清楚,天子要换的天到底是什么。可 是接下来,京城夺刀大会的风头彻底被苏籍抢了。原 来明月山庄的庄主就是苏子思。这 位被清微教通缉的弃徒,现在堂而皇之做了朝廷的康乐县候。 天子没有顾忌清微的面子。 小南湖是南康公主府的地盘。 但陛下金口玉言,命人挨着南康公主府为苏籍建造侯府。从此康乐县侯府和南康公主府共享小南湖。 而且苏籍就和公主是邻居了。 丹阳子和蜀山的剑仙还在湖心亭,按理说他呆的地方也是苏籍和公主共有的地盘。这很尴尬。 … …花 七道:“老实说,我也猜不出你岳丈的心思。”苏 籍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道:“或许有个人知道。” 花七笑道:“范仲宣。”苏 籍道:“你见他之后,他有没有说什么。”此 前,在魏凌云安排下,花七已经和范仲宣见过一面。花 七道:“见是见了,可我什么都没问。”苏 籍道:“那你有什么收获?”花 七道:“老范这个人有意思,我猜他这五年在诏狱里练成了一门奇功。你知道的,我是死人,所以对活人的气尤为敏感,可是我现在居然判断不出来老范是活还是死。”范 仲宣当然是活人,可是花七没法判断他是活是死,说明他的玄功大有名堂。 苏籍道:“既然他练成奇功,怕是想出去了。” 他们要找范仲宣帮忙,自然得让这家伙出来。若是范仲宣不肯出来,苏籍和花七反倒是没辙。 现在这家伙练成奇功,自然是想出来,否则没必要练功。 花七道:“可惜你身份已经明了,这下子魏姑娘怕要生你的闷气,咱们想私下见范仲宣,应该不容易了。” 苏籍道:“凌云不是小儿女,我现在就去见她。” 花七似笑非笑。 苏籍懒得搭理他,知道此前花七是故意这样说的。… … 苏籍换了一身常服。其实他最爱穿道衣,因为他本就想当个宅着的道士,平时逗逗猴子,睡到日上三竿,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 但过去他是清微的玉树,现在是大晋的康乐县候,总归是身不由己的。“ 苏子思?沈道子?无病公子?”魏凌云眼神从柔和到锐利,直直盯着这个让她心里总不得宁静的男子。苏 籍静静看着她。他 道:“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的眼睛很美。” 魏凌云道:“有,是你。”苏 籍笑笑,说道:“凌云,你的世界里除了刀和剑,还有什么最重要?”魏 凌云道:“没想过,只是没要刀光剑影时,时常会想到你,想起你那些诗文,明明都是假的,都是空话,都那么虚无缥缈,可忍不住心向往之,但我知道,我过不了那样的生活。”苏 籍道:“因为我们看世界不可能将方方面面都看尽,一只蚂蚁,一只鹧鸪和一个人所见的天地也是不同的。人以为自己能看到很多东西,可却看不到很多细微的东西。所以我没有骗你。”魏 凌云道:“你想告诉我,我看到的沈道子,苏子思以及无病公子,归根到底都是你?” 苏籍道:“是啊。”魏 凌云道:“这样的借口我不接受,你要向我道歉。”苏 籍老老实实道:“对不起。”魏 凌云锐利的眼神变为怔然,她竟料不到苏籍会如此干脆利落的道歉。 魏凌云口气软了下来,她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苏籍道:“我和花七还想再见范仲宣一面。” 魏凌云道:“晚了。” 苏籍道:“怎么?” 魏凌云道:“陛下已经下旨放他出去了。” 苏籍道:“他现在在哪?”魏 凌云摇了摇头,说道:“他毕竟当了多年的侍中,即使树倒猢狲散,也定还有几个我们镇抚司都查不出的关系,因此他去了哪,我们也查不出来,何况陛下没说要我们继续监视他。” 苏籍忽然意识到天子和他谈话时提起范仲宣不是偶然。 这位大晋有史以来最强势的天子,真教人难以捉摸。苏 籍道:“多谢告知。”魏 凌云道:“我不知道你找范仲宣做什么,但你得小心。虽然陛下升了你的爵位,可是清微并不会放过你。现在你还堂而皇之在京城里出现,我想针对你的杀局将接踵而至,届时你若不能挺过去,便得交代了。”苏 籍道:“清微有多厉害,我比你更清楚。”其 实他还有话没说,他要面对的庞然大物不止清微,还有阴曹地府。 只是苏籍总要选择的,他若是继续摇摆不定下去,反倒是一条死路。何况,他很好奇,天子到底在走什么样的道路,又在他身上布下了什么棋。 天上一朵浮云蔽日。 苏籍抬首看过去,忽地又对魏凌云道:“你说这天能换么?” 魏凌云不明白苏籍的意思。 苏籍笑了笑,转身离开。 魏凌云目送他远去,心里不知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一 声雷霆,忽然下起大雨。 夏天的雨就是这样。说 下就下,而且通常不小。 一个女孩子从街巷的尾端撑着一把色泽明媚的油纸伞出来,到苏籍近前时,他发现这女孩子比油纸伞还要明媚。比 春天更明媚,笑得很甜,阳光灿然。“ 你好,我叫夏天。”这 是苏籍第一次见到夏天。但 她姓夏。 第130章 不惧挑战的苏籍 阳光明媚的女孩,叫着夏天这样的名字,简直再合适不过。而 她接下来一句,亦在苏籍意料中。 她道:“我是夏宗的妹妹,夏海的女儿。” 她明媚动人的眼眸,如教人不忍亵渎的冰泉,看得人心里凉丝丝的。 但她的话,将凉意变作冰冷。苏 籍喜欢美丽的事物啊,可是他们是仇人。 苏籍道:“你走吧,我不太忍心杀你。” 他又庆幸,夏天遇见的不是花七,因为花七不会怜香惜玉的。夏 天咯咯笑着,眼波流转,好似水光潋滟,骤雨初晴。明 明雨还那么大,可是苏籍觉得雨停了。他 道:“你笑什么?” 夏天道:“苏子思以为我会为夏家报仇么,其实我们没仇,反而我还很感激你。”苏 籍道:“难道因为你是夏家的私生女,而且是见不得人那种。”夏 天道:“果然是苏子思,你猜对了一半。”苏 籍道:“猜到你是夏家的私生女不难,因为我知道夏家有几口人。”对 于仇人,总归是要了解的。 夏天道:“可我见得人,只不过夏家的人不敢见我,反倒要怕我,可我又不能杀了他们,因为我师父说,杀至亲,有悖人伦,还要遭天谴。” 苏籍叹息道:“原来你是个小魔女。” 除了魔门,谁会把杀人说得这般轻描淡写。最 主要的是夏家也不是普通的门第,若非极有依仗,哪敢这么说话。综 合两点,夏天不是魔门出身,那就奇怪了。夏 天道:“苏子思对我们有偏见吗?” 苏籍道:“有。” 夏天道:“原来你和那些愚蠢的人没有区别。”苏 籍道:“我只是看不惯罢了。” 夏天道:“那我也不开心,原来苏子思不喜欢我。”苏 籍道:“那你喜欢我吗?” 夏天揪着裙角,玉颜生霞,道:“喜欢……才怪呢。” 飞针混着暴雨,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尽数往苏籍身上招呼过去。 这是无比歹毒的暗器,也有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暴 雨梨花针!真 正可以将绝顶高手置于死地的暗器。 任谁在一个少女要对自己表白时,都会放松警惕。 夏天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其实她没说真正有用的内容,大部分都是苏籍猜的。 一个既然在思考,对于身遭的事,多少会有些放松。可 是苏籍没有死,甚至没有挨一针。砰 地一声!苏 籍被一阵烟雾笼罩。 他耳朵微动,人电闪般冲出烟雾,一只手探出去,生出一股莫大的吸力。 此时如果有旁人在能看到一个奇异的景象,那就是明明往前飞驰的小姑娘,居然以极快的速度倒飞回去。夏 天额头上冷汗淋漓,她瑟瑟发抖,如同一只被网罗的兔子。“ 擒……龙功。” 这是皇室武库里的武学,夏天不知道苏籍居然也会。 其实也只有皇帝陛下能学这门武功,因为皇帝是真龙天子,旁人去学,岂不是犯忌讳。苏 籍道:“这是控鹤功。” 擒龙控鹤,都属于隔空吸物的武功,连原理都近似,不过就威力而言,控鹤功确实逊色于擒龙。夏 天误以为苏籍用的是擒龙功,是因为先天真气对这门武功有加持。苏 籍说话间,夏天好似滑不留手的泥鳅。猛 地从他手里挣脱。苏 籍再施展擒拿手,却发现夏天身法诡异,他居然一下子没将人捉住。 他略作沉吟,便知夏天用的是鱼龙百变。 可这不是黄山道人的独门秘技? 黄山道人是道家楼观道的一位前辈人物。楼 观道是世外隐门,是正道,素来和魔道毫无瓜葛。以 黄山道人的武功,怕是很难有人能逼迫他将鱼龙百变传给不相干的人。苏 籍这一思忖,夏天背后居然展开一对近乎透明的巨大蝉翼,上面应有机关,煽动一阵狂风,她居然破空而走。苏 籍把紫绶仙衣交给花七,此时自无腾空的手段,而且他昔年欠了黄山道人一桩人情,略作迟疑,便没有追上去。 只是下次夏天再若犯到他手上,他就得辣手摧花了。 苏子思固然怜香惜玉,却不喜欢带刺的花。 … …虽 然天子封苏籍为康乐县候,且有能工巧匠,在短短时间内将侯府打造得颇为雅致,可是苏籍尚未入住。 近几日,他住在天津桥的董家酒楼。 董家酒楼背后的大老板很是神秘,连花七都查不出来。不 过对公布身份之后的苏籍,现任的掌柜李燕子实是殷勤备至。李燕子是个男子,名字却很女性化,可是人却是个关西大汉,长得颇为雄壮。事 实上他还有另一重身份。在 当董家酒楼掌柜前,他是太行四十八寨的大头领,燕子三抄水的轻功是天下一绝。 不知为何,他却甘心抛下太行四十八寨的基业,甘心来董家酒楼做一个掌柜。“ 只从这一点,便知董家酒楼背后那位大老板实是有过人之处。”花 七对苏籍道。苏 籍道:“李燕子自然也知道我们已经知晓他身份。”花 七道:“六扇门通缉他多年,他居然敢大摇大摆在京城出现,而且他在我们知晓他身份后,居然没有丝毫畏惧,可见董家酒楼背后那位一定能庇护他。” 苏籍道:“这样神通广大的势力并不多。”花 七道:“所以我猜是天涯海阁。”苏 籍默然。 如果可以,他绝不会在今时今日选择和天涯海阁作对,尤其是隐约猜到天涯海阁那位阁主很可能是那位后。 花七道:“事实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我想那位也一定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苏籍道:“紫绶仙衣是根据天涯海阁的提示,我才寻到的,这么说来,他最可能看重我身上的先天气功,只是这也有些说不通。” 花七道:“我们来理一理,先天气功固然珍贵至极,可是在真正顶级的大人物眼中,怕也是可有可无的事物,比如天子,他绝不会看重你的先天气功。那么天子为何对你还挺好,难道是为了他妹妹或者他女儿,我看未必。皇帝都是孤家寡人,以天子的冷血,必然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苏 籍颔首道:“我隐约有这种感觉。”花 七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咱们这位陛下看重你身上的事物,一定是对他极为有用的,若不是先天气功,那就是你本身。若是看重你的才学,倒也有一点可能,但天子并非特别爱好诗文,如果想委你重任,应该会在很久以前开始着手,那么你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天子注意的?” 苏籍道:“我身上最特别之处便是已经死过一次。” 花七道:“这是咱们最大的秘密,天子兴许已经知道,更或者是你本身对天子进行那件事有特别的帮助。我想,这件事天阳子应该清楚,兴许你被逐出清微,亦跟此事有关。”苏 籍沉吟道:“这个怀疑我也曾有过,毕竟老头子还在我身上显化过阳神,为此我很是怀疑老头子是诈死。那么老头子这样做,目的又是什么?” 花七道:“如果天阳子还活着,便有两个可能。” 苏籍道:“老头子和陛下是一伙的,或者他们不是一伙的。但无论如何,我都可能是一个棋子。”花 七摇头道:“我认为恰恰相反,你不是棋子,而是被他们寄予厚望。”苏 籍道:“怎么说?”花 七微笑道:“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假如你不被逐出罗浮,以你的性格会不会一直终老山野,不踏入这红尘俗世?” 苏籍道:“确实很可能,我喜欢在山上自得其乐的日子。” 花七道:“所以你要被人推着走。” 苏籍沉吟道:“如此说来,我或许错怪大师兄了。” 花七道:“这一切都是猜测,没有切实的证据,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无论如何,只要我们自身够厉害,便能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苏 籍叹道:“还是在山上舒服。” 花七道:“所以你是烂泥扶不上墙。”苏 籍道:“所以才有了你。” 花七哈哈大笑。 苏籍并非是开玩笑,而是他和花七的关系,远比旁人想的复杂,如果非要说,花七是他人生的补充,更或者说,花七才是苏子思。而 他是谁?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这句话最合适他。 过了一会,花七眉毛一挑,笑吟吟道:“你徒弟来了。”苏 籍住在天字一号房。 说是房间,实则是一处小筑。正 值夏日,这里假山流水,花木蓊郁。间 或有幽兰,暗香隐隐。 一位清脆如珠落玉碎的少年人声音透过来。“ 先生,青提想见你一面。”苏 籍道:“上来吧。”不 一会,青提在楼上看到自己想了许多回的先生。 苏籍亦瞧着英姿勃发的少年,比当年要健壮一点,眼睛要深沉一点,有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阴沉,只是藏得深,不轻易被人察觉。 青提嘴唇蠕动,欲言又止。 苏籍笑道:“你要见我,怎么又没话可说?”青 提道:“先生长得比青提想象的要好看。” 苏籍道:“毕竟他们都叫我玉树,只有叫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青 提莞尔,他道:“先生,你一点都没变。” 苏籍拍了拍他肩膀,说道:“我也希望你不要变。”青 提道:“花七先生是不是对你评价了我。”苏 籍点头。青 提向苏籍下跪,磕头道:“弟子让先生失望了。”苏 籍摇头道:“我不失望,只希望你夜深人静时,想想自己,问一问,值不值得?” 青提道:“弟子自省过,不知道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但知道,有些事不去做,心里堵得慌。”苏 籍道:“这也是你母亲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缘故。” 他摸摸青提的头,说道:“你母亲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 他在心里补了一句,大多数母亲都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只是他再也没有母亲了。人 世间许多情,两世为人的他都经历过,唯独亲情,他体会最少。 青提不免一怔。他 长大后,心里对母亲有尊敬,也有怨。 因为都说是南康公主害了定胡候全家,可是南康公主从未否认过。他 知道,母亲不是那样狠毒的女人,他怨母亲没有反驳过。 他知道母亲喜欢苏子思,喜欢沈道子,喜欢先生,但也只是喜欢,并未争取过。大约天家贵女的南康公主,想要什么,都是别人主动送到她面前,并不需要亲自去要,她也不懂得如何去争取。青 提不一样,他得争。 所以他争来了南康公主府的控制权,他争来了许多,可是母亲从不说什么。他以为母亲应是不知道的,现在得先生提醒,才想到,天家最慧的母亲,能什么都不知道吗? 想着小时候,要不是母亲庇护,他应是早死了。 一念及此,青提万般惭愧。 苏籍道:“青提,你很聪明,以后你愿意的话,可以继续跟着花七学习,他能教你的,比我能教你的更多,我对你只有一句话告诫。”青 提道:“不要有怨恨吗?”苏 籍摇头,说道:“不要欺负别人,更不能教人欺负。”青 提不知如何回答,心下只是感动。 都说先生是忘情神仙,可是,先生明明是很有情义的人。 他沉默一会,说道:“先生,弟子把别离给你取来了。”别 离!澄 如秋水,刀身可以清晰映出人的面貌,比琉璃镜还要光滑。只是苏籍抚摸刀身时,总有一股淡淡的忧伤。 是不是玉真曾在刀身上落下过眼泪。 是不是因为这把刀的名字本来就让人如此忧伤?苏 籍难以回答。他 对弟子道:“谢谢。” 青提道:“那弟子回去了。”苏 籍摇头,说道:“这把刀我很喜欢,不过你不要内疚。” 青提道:“啊,为什么?” 苏籍叹息道:“傻孩子,你纵然有些机灵,怎能从丹阳子和蜀山那位剑仙手里偷得这把刀,我告诉你,或许此时,满城都知道别离在我手上了,接下来我会有很多麻烦事,尽管我麻烦事本来就不少。” 青提一琢磨,便想通了这个道理。 他道:“那弟子赶快把刀还回去。”苏 籍道:“不必,只要刀过了我的手,没人会相信我不知道刀中的秘密。这虽然不是好事,但也不是坏事。苏子思既然敢光明正大出现,就不怕任何挑战!” 他收刀入鞘,暗自道:“丹阳子,这就是你给我出的题么?” … … “既然子思不来取,我干脆就把刀给他。”丹阳子在湖心亭,对布衣剑者抚须道。布 衣剑者道:“可惜我的剑还没饮够血。”丹 阳子道:“陛下既然要给苏子思身份,我就拿真火来炼一炼他,是九转金丹,还是一炉废铁,都看他了。” 布衣剑者笑道:“看来你们清微是在下一盘大棋。”… …神 都城内,风云涌动。 原本在丹阳子手里的别离,一下子到了苏子思手里。叫 那些想夺刀的人,大为欣喜。 相比起深不可测的丹阳子以及出手无情的蜀山剑仙,苏子思显然是软柿子。哪怕苏子思还是朝廷的康乐县候,是明月山庄的庄主。但 别忘了,这里可是神都,而不是江东。无 论是邪门外道,还是其他势力,都觉得这是个良机。 哪怕陛下才封了苏籍为康乐县候,可是他们就只是夺刀,不伤苏子思性命,应当是无碍的。 若是苏子思守不住刀,自然是他没有用。“ 此事不简单。” 在天街附近一处小院居住的解语门门主赵无忌一拍桌子道。他 身边是个刀客,脸上有刀疤,破坏了他原本英俊的玉容,这就是兽神的弟子司马长烟,在草原上威名不下于蛇王。他 没有继承兽神御兽的功夫,却是兽神弟子中,少有一直被兽神喂招的。他的刀法,就是从兽神的喂招中练成的。而 且谢师后,司马长烟游历江湖,去过大江南北,更在异域待过多年,一身刀法,已经神鬼莫测。 甚至有人传言,他要是做杀手,一定是天下要价最高的杀手。 这是夸赞,也未必不是事实。 司马长烟淡淡道:“我只知道苏子思肯定比那两个老头子好对付。” 他犹自记得,那日他竟只接住了那个剑仙两剑。 要不是他走得快,怕也得留下点身上的物件在湖心亭。 赵无忌微笑道:“你说的也对,不过,我现在得先去见一个人。” 第131章 刀意 一尊香炉泛起袅袅的烟雾,香气使人忘尘脱俗。 苏籍和花七置身烟雾里。 花七面色有些陶醉,轻轻道:“你何必收下这把刀,照我们原来的计划不好么?” 苏籍道:“只是觉得日子有些无聊,找些事做。” 花七道:“我还以为你不会觉得日子无聊。其实你当然不会无聊,我还记得在山庄时,你看蚂蚁搭桥去攻取屋檐下的马蜂窝,竟连续看了一天一夜。你又怎么会无聊?” 苏籍道:“你想说什么?”花 七道:“这把刀始终是个麻烦,如果青提没带出来,你自然可以照着我们原计划行事,可是青提既然拿来给你,你怎么又舍得把麻烦送回去。毕竟那是小南湖,就在公主府。你既然关心人家,为何不去见?”苏 籍道:“我承认确实有一点这个心思,因为我对南康始终有说不透的好感,但我想做点有趣的事,也不是不可以吧。”花 七道:“自己打打杀杀很无趣,我喜欢看别人打打杀杀。”苏 籍微笑道:“岂能尽如人意。”花 七幽幽道:“你想过没有,你对南康的好感,或许不是偶然。” 苏籍闭上眼眸,叹息道:“玉真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和南康有关,她似有将南康托付给我的意思,并说她太苦了。” 花七道:“她身上一定有一个和你密切相关的秘密,玉真为什么要冰封自己,她一定是知道了这个秘密。” 苏籍道:“或许吧。”其 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没有或许。 苏籍看着浪奔浪流的洛水,神思幽然。花 七道:“你说第一个来挑战你的会是谁?”苏 籍淡淡道:“我但愿不是司马长烟。”… … 晌午过后,离黄昏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炎炎夏日。但董家酒楼很是阴凉,因为这里有许多上年份的大树,毕竟这座酒楼已经有很悠久的历史。大 树能遮阴。至 于苏籍所在的天字一号房,还有冰块可以消暑。 冰块是买来的。苏 籍现在很有钱,自然会享受。 花七并不在这里享受,炎炎夏日,他去了南康公主府,他还有许多东西要教青提。当 然,花七还有别的算计。他 做事从来不会吃亏。 花七在时,苏籍会觉得有趣,不在时,他也能找到趣事。他 这次不是看蚂蚁掠食,没有看蜘蛛结网,而是在数外面花园里的叶子。 叶子虽然繁多,但总归能数清。 苏籍还差最后一拨叶子要数完,可已经没机会了。 叶子纷纷扬扬落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灰烬,整座小筑,竟在顷刻间,再没有活物。这 是一种很可怕的剧毒。“ 千里无鸡鸣。”苏 籍了解这种毒,他知道世间只有一个地方能配置这种毒药,那就是蜀中唐门。这是一个很隐秘的组织,甚至有些时候,都会让人以为他们不过是存在说书人的故事里。唐 门很少在外面活动,更有几十年不曾出现在世间的例子。 如果不是花七去特异了解过,苏籍对他们也会所知甚少。 花七了解唐门是为了他们的暗器和毒药,以及传说中的云锦。云锦是取天蚕丝制作,并以特殊的手法织成,上面有传自神夏时代的巴国的巫文,制作完成后,能真的如天上的白云飘在天上,唯一可惜之处,就是不能承载重物。但 花七认为这项技术可以改进。 比如可以利用云锦做出类似热气球的工具。 苏籍脑海里装着许多不属于这世界的奇思妙想,花七都知道。以 往苏籍很少用,而花七却很喜欢用。 明月山庄能有今时今日的规模,离不开苏籍这些巧思。 现在苏籍可以确定,来的不是司马长烟。 可是好像蜀中唐门的人,比司马长烟要可怕。 苏籍知道蜀中唐门这一代有八位最出色的年轻人,分别以悲欢离合阴晴圆缺命名。 他们取名字时,“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两句词尚未在此间问世,不得不说,冥冥中可能自有巧合在。这 八个年轻人中,又以唐悲和唐缺最可怕。唐 悲是唐门里如今最出色的暗器大家,他的暗器甚至是一种艺术,花七的情报里甚至提到过,有人见到唐悲暗器的绚烂后,竟甘心情愿死在这样的暗器下。 唐悲虽然是暗器大家,却不屑于用毒。所 以来的不是唐悲。另 一位足以和唐悲并肩的人物唐缺却和唐悲相反,他不懂暗器,甚至不会使毒。唐悲只是不屑于用毒,可是天下的毒,只有几种真正无药可救的毒药他没法解。而唐缺擅长什么呢?没 有人说得清,因为凡是得罪唐缺的人都会莫名其妙的死掉。 且死状毫无规律可寻,有些都会让人觉得是一场意外。但 花七推断唐缺的能力应该跟他有极强大的精神力有关。 至于具体,倒是得亲自领教后,才能分析出更多。所 以来的也不是唐缺。 苏籍还记得一件事,夏天的暴雨梨花针也是唐门的标识。夏 天虽然姓夏,可她的母亲或许姓唐。 唐门这样神秘的门派,当然有办法请黄山道人教导夏天绝艺。但 来的绝不是夏天。 苏籍微微蹙眉。不 是在思考敌人究竟是谁,而是剧毒带来了恶臭。确 切的说是尸臭。 腐朽的味道。周 围虽然没有死人,却称得上生灵涂炭。苏 籍虽然讨厌这种味道,并未急着走。他 像是一个高明的猎手,在静静等待猎物露出破绽。他 能看蚂蚁掠食一天一夜,自然也有耐心等到对方自己露出破绽。苏 籍站在阁楼上,俯瞰下方,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他 好似木雕一般。 流水也无生气,变成了臭水、死水。苏 籍的毛孔都闭住,不同外界交换气息。 他静默立着,似要站成永恒。 董家酒楼的新掌柜李燕子本来在大厅里算账,忽然觉得不对劲,后院似乎也太安静。往日的蝉鸣突然间就消失了。他 是统领太行山的大盗。 天不怕地不怕,此刻竟生出一丝心悸。他 想了想后院那个人,有些释然。毕 竟那位最近麻烦会不断。说 实话,他可不希望那位呆的太久。只 是主人说他想住多久,就能住多久,所以李燕子就听之任之了。现 在麻烦来了。他 既然不能赶走,便只剩下好奇。 吩咐下人都不要去天字第一号房,更不要客人去。李 燕子才开始往后院走去。 刚到后院门口,他就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 往前一步简直是死界,退后一步又是鲜活的人世间。如 此分明! 如果有人不懂生死,站在他的位置便该懂了。 李燕子杀过许多人,可从没有如此刻这样觉得生死之别是如此分明。他 抬头,更看到了静默无声的苏籍。 如同一尊雕塑。 可李燕子又不知不觉想起了走过天津桥便可见到的那座丰碑。“ 墓,都是有碑的。”他 耳朵里似乎响起这样一句话。瞬 息间,原本死寂的小筑,突然活了过来。当 然,不是那些死物复生,而是一种感觉,如同春风吹过,千树万树梨花开,一夜之间,春便来了。苏 籍动了,他一挥手,竟有无数气丝吐出。黏 在屋檐的角落上,以及枯死的草地里。 整个小筑都被气丝网络。这 些气丝本来看不见,可是被死气侵染,竟可以肉眼看到无数有些透明的黑色气丝。李 燕子突然意识到,苏子思怕是要发动雷霆一击。果 然,一声爆响,整个小筑都死要塌陷下来。苏 籍从楼上飘落,身前竟涌起一层无形的气膜,在黑气的熏染下,隐约可见。形 同泡在一个气泡里。崩 ! 苏籍落在地上,立时是一个弧形的大坑。 天,一下子变黑了。 因为黑气越来越浓烈,将小筑全数笼罩进去。李 燕子闻到丝丝香甜的气,随即胸闷眼花,几乎喘不过气来。他 知道这是剧毒。忙 运功抵抗,驱散毒气。可 是想到身处毒气中心的苏子思,心下不由骇然。若 他在那个位置,怕是连一刻钟都撑不下去。 随即一声清冽的剑吟响起,所有的毒气,在刹那间往苏籍身前汇集,确切的说都集中到了苏籍腰间悬挂的宝剑上。 那宝剑好似饕餮进食,将所有的毒气都吸纳殆尽,点滴不剩。李 燕子看得一呆,这真是神物。 在所有毒气都被吸尽的时刻,终于现出一个人影。飘 来飘去。 猛地从他的方向爆发出一蓬飞针。天 绝地灭暴雨梨花针。李 燕子是老江湖,自然认得这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器。 可是苏籍不疾不徐,掐捏了一个手印。 那些飞针到了苏籍身前,竟被一层气墙彻底挡住。这 天绝地灭暴雨梨花针再恐怖,都不能前进半寸。 “九字真言手印?”影子发出飘渺不定的声音。 李燕子听出,这也是他刚才听到的声音。影 子说完话,竟散出无数条,往四面八方逃遁。立 影分形! 李燕子认出这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一门绝学,不过他也认出对方的来历,会这门绝学,实在不足为奇。只 是没想到蜀中唐门也掺合进来。他 暗自心道:“主人说真正的大乱即将来临,世间之人,都在网中,没有谁能独善其身,看来这话是真的。” 如唐门这种极度隐秘的组织,都要开始在京城显露踪迹,接下来怕是还会发生更多离奇的事来。苏 籍并未去四散逃离的影子,而是看向李燕子,带着些许歉意道:“却是将你们这里毁了,明月山庄会赔付你们损失的。”李 燕子抱拳道:“苏侯爷不必客气,刚才那一战,我所获得的经验,远胜过酒楼的损失,所以该我来替你赔付。” 苏籍一笑,也不说好和不好,飘飘然离开。 李燕子暗自琢磨,这苏侯爷一场大战后,居然这样轻松。他 接下来会去哪? 这也是京城里许多人的疑问。 因为苏籍接下来一连消失了三天,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可三天后他出现了,还下了一封战书。 “某三日不出门,苦心孤诣,就别离之情,创出一刀,闻君刀法精妙,天下罕见,定能替我试刀。明夜月满,正是好时,愿与君天津桥一晤,不见不散。” 战书是给司马长烟的。 写战书的人自然是苏籍。 战书一出,整个神都都哗然一片。 因为苏子思的战书未免也太过狂妄,那可是当代的刀法大家司马长烟,且是兽神的得意门徒。苏 子思纵然冠盖京华,可是用三天创出的刀法和司马长烟去比划,未免也太过瞧不起人。同 时,正因为如此,司马长烟,简直没有拒绝的理由。… …“ 哼,我正准备向苏子思下战书,没想到他居然抢先一步要和司马兄比刀。”赵无忌佯装惊怒道。司 马长烟面色不改,他淡淡道:“赵门主还没说那日去见了什么人。”赵 无忌微笑道:“我的亲弟弟。” “谁?” “中郎将,赵无舟!” 司马长烟道:“此人居然是你亲弟弟,可你从未提起过。” 赵无忌道:“因为我是私生子,平原赵家当然不会认我。” 司马长烟道:“你找他去做什么?” 赵无忌道:“我只是请他帮个忙,圈个没有外人打扰的场所,让我好好会一会这道庭玉树,不过既然苏子思决定先挑战你,那么明天就让你们的交锋变得无人打扰吧。” 赵无舟现在控制着部分禁军,若是在决战时,清个场,确实能将一些宵小之辈排除掉,毕竟不是谁都有胆挑战禁军的,因为禁军的背后是皇权。 都说天下即将大乱,可是大晋的声威根深蒂固,且当今天子登基超过一甲子,威加海内,明面上冒犯天威,是谁都难以承受的代价。至 于赵无舟私动禁军会不会受到惩罚,自不会在赵无忌考虑。 但他确实能驱动赵无舟为他办下这件事。这 就是魔门行事的作风。司 马长烟道:“若是苏子思胜了我,你也会立马下手去夺别离吧。” 赵无忌道:“当然,他纵然有天大的本事,到底在京城没有扎下根基,至于他是南康公主的心上人也好,还是大晋的康乐县候也罢,归根到底管不到我们。毕竟我们要回草原的。” 司马长烟蹙眉道:“你不担心如此一来误了四王子的大事。”赵 无忌冷笑道:“大晋没有理由拒绝同四王子的合作。” 司马长烟道:“若是事情办砸了,我绝不会替你说半句好话。” 赵无忌淡淡道:“你还是好好养精蓄锐,虽然苏子思对你胜面颇大,但你并非无一战之力。” 外界以为苏子思是托大,可是真正见过战书的司马长烟和赵无忌,却从战书中,看到了苏籍的刀意。仅 凭这股刀意,他们便可揣摩出苏籍的刀法境界,确实隐然凌驾在司马长烟之上。 第132章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明日便是苏籍和司马长烟决战之日,可此时苏籍并未焚香沐浴,养足精神,而是到了城郊一家私塾。说 是私塾,不过是一个村里胡乱搭建起来的茅草屋,里面是十数位懵懂幼童。直 到炊烟袅袅,幼童们才放学。待他们走后,教书的先生才看向苏籍道:“是不是觉得我出狱后呆在这里很意外?” 苏籍道:“意外,这里但也挺好的。幼儿是一张白纸,便意味着有无限可能,皆有白头日,人无再少年,谁说的准,这些孩子将来会出一两位超过你的。”教 书的先生就是范仲宣,他微笑道:“我常在想,世上是不是有生而知之的人,如果有,一定是你这种人。” 苏籍道:“知道便是知道,何必分辨什么时候知道。”范 仲宣道:“你的道理有些时候听来很不错,但你有个缺点。” 苏籍道:“什么缺点?”范 仲宣道:“我这种人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无论遇上什么磨难,志向总是如此,百折不回。可你,有自己坚守的事物吗?我瞧是没有的。” 苏籍道:“这重要吗?” 范仲宣道:“重要,如此生命才有意义。如果你说你志向是逍遥自在,我也佩服你,可你既不能出世,又讨厌入世,摇摆不定,说得好听是难以捉摸,说得不好听是性灵不坚。” 苏籍道:“不是每个人都一定要有志向的。” 范仲宣笑道:“如果将百年身后时,你也是如此觉得,我倒是会真心佩服你。” 苏籍微笑道:“那时,怕你也不在了。”范 仲宣道:“这句话显得你小心眼。”苏 籍道:“我就是小心眼,不过你愿意来帮我吗?” 范仲宣道:“怎么帮?” 苏籍道:“跟你现在做的事差不多。”范 仲宣道:“教书育人?” 苏籍道:“你不是要为天地立心吗?你来帮我,我让你为天下人立心。” 范仲宣道:“你居然会对天下有兴趣?” 苏籍道:“不行吗?”范 仲宣略作思忖道:“看来是你那位花七管家有兴趣吧。”苏 籍道:“你怎么猜到?”范 仲宣道:“我不耳聋,总能打听到一些事。明月山庄从有到无,固然有你的原因在,但更重要的人还是这个花七。论才具,我平生所见,怕是无一人能及得上他。要是他做宰相,天下不说太平无事,定也会少很多纷争。若他做了皇帝,倒是天下人的大幸事。” 苏籍道:“可他不是好人。” 范仲宣道:“好人不适合做皇帝。”苏 籍道:“这不一定,但我也不和你争辩这些,既然你答应了,我也没白来一趟。”范 仲宣道:“听说你明天有一场决战。” 苏籍点头。范 仲宣道:“我挺好奇你的刀法,可否一见。” 苏籍道:“我写一句话,你就明白了。” 苏籍找来一根树枝,写下九个字。“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 苏籍和司马长烟的刀法交锋,乃是神都城里近来一等一的盛事,各大赌坊早已为此开了赌盘。 令神都众人大感意外的是,赌坊开的赌盘竟是苏籍赢面颇大。赌 坊赌的是真金白银,下的盘口当然谨慎。 人们猜测或许是赌坊得了消息,甚至可能司马长烟明日可能身体不适。 毕竟司马长烟也是人,人的身体自然也可能在某个时间段出问题。其 实他们都没完全猜中。其中一个原因是某人在苏籍身上下了重注,赌坊出于谨慎,以及从赵无忌一行人的身边人流出一个消息,据说赵无忌认为司马长烟输的可能性很大。如 此一来,赌坊自然改变了盘口。 … …“ 这些家伙倒是精明。”花七对苏籍道。苏 籍道:“我去生死之斗,你拿这个做赌注,你觉得合适吗?” 花七道:“合适啊,反正你又不会输。”苏 籍挑眉毛道:“如果我输了怎么办?”花 七摊摊手道:“你输了,我留着钱干什么。” 苏籍被他一句话呛住,说的真有道理。… …大 战在即,苏籍仍是犹有闲情和花七谈笑,而司马长烟却闭门不出,谁也不见,更没有焚香沐浴。 他此刻在回忆过去。 不是生平经历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恶斗,更不是学艺经受过的血与泪。 而是想起师父兽神对他说过的话。 记得那年他下山时,问过师父,他的成就能达到什么地步,师父道:“大约如我这样。” 司马长烟当时是欣喜居多。 可是师父却又叹了口气,说道:“我情愿你到不了我这地步。” 他自然问师父为何。 师父回答他道:“因为会绝望的。”司 马长烟继续问师父原因。师父接着道:“你觉得像我这样已经很厉害了,甚至世间罕逢敌手。确实也是这样,因为我确实没有几个敌手了,可是有一个人,在他面前,我连敌手都算不上。”他 好奇问那个人是谁。 师父道:“天阳子。知道我为何这么多年从不下山,从不离开草原吗,就是因为他。有天阳子在的一日,世间便没有人能攀登到武学的巅峰。我二十岁时,武功有成,草原之中难有与我争锋者,后来我去中原,见了五大剑派的武功,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直到五十岁时,功力大成,再去中原,觉得当初高山仰止的五大剑派,并非追不上。到我七十岁后,已经自问五大剑派的掌门宗主皆不及我,于是我去挑战清微教的天阳子。自那开始,我一共挑战过天阳子七次,每一次挑战,我都没在天阳子手上走过一招。无论这些年我如何进步,距离天阳子仿佛始终有不可道理计的差距。”司 马长烟当时听到后,完全没法想象师父这些年遭受着怎样的打击。毕 竟世间最绝望的事,怕是莫过于此。因 为你付出了所有努力,最后却收不到任何结果。后 来天阳子羽化登仙的消息传到草原,他师父兽神竟让整个兽神一脉穿上了中原的孝服。 可他知道,师父心里那道坎,永远也过不去了。 哀莫大于心死,不过如此吧。而 今,他要和天阳子的关门弟子动手了。 其实没有人知道,一百把别离,都值不得这场交锋的胜利。 因为在师父眼里,苏籍将会是第二个天阳子。 他不知道师父为何对这个未曾蒙面的家伙如此青睐有加,甚至在草原里为了维护这家伙,不惜得罪阴曹地府这样恐怖的势力,令兽神一脉伤筋动骨。 甚至师父因为阻拦判官,伤及根本,以至于这几年都在养伤,导致草原局势愈发糜烂。他 心里怀着一个念头,一定要向师父证明师父是错的。没 有不可战胜的对手。苏 籍更不会是第二个天阳子。师 父失去的尊严和荣耀,他一定要讨回来。 这是他心里的话,他从未对外人吐露过。司 马长烟紧紧握住拳头。 …… 苏 籍当然不知道这一战对司马长烟意味着什么。 在临战之前,他居然收到一封信,来自草原。写信人的笔迹他认识,是宇文信。不过内容却是一位他之前想不到的人口述的。宇 文信目前很好,他在兽神身边。 兽神在信里说他时日无多,希望苏籍抽空,能来草原见他一面,且时间越早越好。苏 籍不知道这位足以在草原名垂万古的老者为何执意要见自己一面,但内心确实想答应下来。许 是因为兽神是老头子少数看得上的人,更或者是冥冥中觉得这次会面很重要。不 过若是兽神知道自己会在众目睽睽下击败他的得意弟子,他怕是不会太高兴。 第133章 以神为刀 月圆,天津桥幽寂,不似人间! 披着一身清冽的月光,苏籍缓缓走上天津桥,一身黑衣的司马长烟早已等着。他的刀悬在右腰,因为司马长烟是惯用左手的。使 左手刀的人,刀法比一般人更凶险,但对于苏籍这种高手而言,对手用左手还是右手,并不会有区别。 武学抵达具体境,其实还有一个名目,那就是“神而明之”。许 多事不必思考,事到临头,自然就会明白。这 种境界听着很玄妙,实则建立在平时的积累上。不是要有许多经验,而是要想通事情背后的道理。道家把这叫做一窍通百窍。因 此武学上的大家并非一昧只知动武的莽夫。相 反,到了苏籍这一步,大都学识渊博,聪明睿智,举一反三。苏 籍微笑道:“你这两日似乎想了许多事。”司 马长烟道:“是,但现在我只想一件事。”苏 籍道:“击败我?”司 马长烟道:“是。”苏 籍神色间有些慵懒,好似他不是来决斗,而是来踏青。他 似笑非笑道:“加油。” 没有比这句话,更能体现他对司马长烟的轻蔑。 饶是司马长烟身经百战,此刻也不由生出一股无名火。 他不知道,苏籍曾学过一句话。“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天 津桥下,浪花拍打,出现十数个小小的漩涡。是 大地的引力,引起了浪奔浪流。而 司马长烟好似在一瞬间摆脱掉来自大地的束缚。他 高高跃起。一 瞬间,好似定格在空中。 拔刀! 如同长虹经过天穹。 那是一抹浅浅的虹,虽然浅,可在清寂的夜空里,自是格外明显。苏籍脸上却流出一丝夸赞。 刀气轰至! 苏籍亦拔出别离,澄净如秋水的刀芒,轻巧地挑中刀气最薄弱处。刀 气并未平息,如同引爆了火山喷发一般。 刀气变得更加峻烈。虽 然禁军已经清场,可是总有高手能从远处清晰望到这一切。司 马长烟的刀法足够教人惊叹和佩服。 在他手里,刀不再是死物,而是活生生的。刀 法练到这一步,实在教人无可指摘。 苏籍适才能在一瞬间找到刀气的薄弱处,亦是展现出他神乎其神的洞察力,若不是司马长烟的刀道已经是一番新天地,苏籍已经必胜无疑。现 在却不好说。花 七没有到现场,此刻只是悠然自得地听着苏如是对他抚琴。 花七道:“喂,琴声乱了。”琴 声嘎然截止,苏如是沉默片刻,说道:“你不听就算了。” 花七道:“要听!” 苏如是横他一眼,却把手放在琴弦上,削葱般的玉指,掠过琴弦,发出清音。三三两两响了记下,她停下来道:“你就不担心他吗?” 花七道:“他是去出风头的,有啥担心的。”苏 如是道:“听说对手很厉害。”花 七道:“所以他才能出风头。” 苏如是扶额!心 下却轻松不少。 毕竟花七是苏籍的心腹,他越是这样,苏如是越能放下心。可 是今后的世人若是知道苏子思回归之后的成名战,竟被某人评价成出风头,却不知是哭是笑。毕 竟将来的历史,对这一战可是有过重笔描绘。… … 刀 气杂乱无章,却有将天津桥横扫一空的趋势。这 自然让刀气变得无可破解。似 乎苏籍只剩下硬拼一途。 当然,他要是施展九字真言手印,自可以摒除刀气带来的攻击。但这样一来,便不是交流刀法了,显得自打脸!可 若是花七在这,才不会管这些。如 果不要脸能轻松做成一件事,花七肯定会不要脸。“ 不,这家伙本来就没脸!”大 敌当前,苏籍居然在心里冒出不相干的心思。 锐利的刀气,划破苏籍的衣襟。森 冷的刀锋,迫在眉睫。 司马长烟眉头紧蹙。他 比任何人都能清晰感受到苏子思对这一战的浑不在意,他更愤怒了。他对这一战有生平未有的重视,可这人却混不当一回事。刀 光如狂风骤雨!苏 籍肩头抖动,竟寻找出刀光的缝隙,在其中自如穿梭。有 刀尖上跳舞的感觉,给人以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许多高手看得如痴如醉。 武学到了这一步,亦有艺术般的魅力。给人以无穷无尽的享受。 苏籍道:“我忍不住想念一句诗。” 隔着刀光,司马长烟狠狠盯着他。 他想不通,自己已经拼尽全力,可这家伙为何还能如此轻松自在。其实他不知道,苏籍其实是吃力的。只 不过先天气功的奇妙在于,即使出了全力,也让人觉得这家伙没怎么出力。兴 许是创造这门功法的人,当时想的就是,要在决斗时,能做到这种表面上的轻松自如,给人以心理上的打击。更 或许只是创造功法的人想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这世上许多奇妙的事物诞生,其本身原因都可能是这样。 说得好听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苏籍道:“你沉默,我就当你默认了。” 司马长烟只觉得胸口有逆血上涌,简直不吐不快。苏 籍开了个头,道:“苟……” 然后道:“不对,念错了。”他 语气转为淡淡:“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掠金,静影沉璧。” 他念着诗,居然也随之出现这等气象。 司马长烟的刀光就如长烟。 可是苏籍用别离将刀光横扫而空,天津桥上的皓月清辉,再明显不过。清辉落在桥下的洛水,可不是浮光掠金,静影沉璧。此 刻苏籍真的展现出碾压之态。 有些人见过五年前苏籍如何斗范仲宣的。 可今时今日,苏籍远胜过当年。 甚至给人一种他已经凌驾在五大剑派宗主掌门之上的感觉。即 使清微五子,怕也不过如此。此 刻,苏籍向世人展示出他的强大。 “苏子思,最擅长的可不是吟风弄月。”许 多人心里做下判断。 听说这家伙喜欢美色,回去看看家里有没有合适的女儿。 熙熙攘攘,总为名利。 即使苏籍已经是罗浮弃徒。可 那又如何。如 今看来,这只是清微的损失。 抱天揽月楼是神都少有的高楼,丹阳子和剑仙在上面,正可以看到天津桥。 剑仙道:“若是苏子思最终不能回罗浮,清微就损失大了。” 丹阳子道:“清微千年,不只有苏子思。”剑 仙微笑道:“我现在后悔的很,当初怎么不死皮赖脸上罗浮山传他飞剑之道。”丹 阳子道:“先天气功练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时,你那飞剑之道,也不过是杂耍而已。” 剑仙没有反驳,倒是露出一丝羡慕。 世间武学的上限,怕是都没有先天气功高。 那是一门潜力无穷的武学,甚至可以称作仙法了。 蜀山修的是飞剑,实则求的也是仙道。 五大剑派,真正诚于剑的,还是得属太华。 太华求的不是武道,而是剑道,披荆斩棘成剑心,到最后,只问一剑,不问其余。 只是太华有史以来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屈指可数。今世,甚至无人做到。反 倒是太白峰的剑魔做到了。… …苏 籍这一刀扫出,所有人都认为司马长烟败了。但 此战没有结束。司 马长烟左手直直垂下,鲜血淋漓,他抬不起手,甚至握不住刀。 刀落在他脚下。 一个刀客连刀都拿不稳,那是多么凄凉的事。这 是让人不忍目睹的场景。 若是司马长烟刚烈,怕是很快要自刎。 从此世间留下一大遗憾。 可司马长烟只是轻轻弯下腰,用右手捡起刀。而 教人出乎意料的是,苏籍居然没有乘隙而击。老实说,生死交锋,本来无所不用其极,何况司马长烟本就是技不如人。 况且苏籍连九字真言手印都未曾动用,果然是只用的刀法。 苏籍将刀抱在胸口,说道:“我真正的刀法还未使出来,你现在可以认输。” 司马长烟默然片刻,用右手持刀,没有丝毫不熟练的样子。 像他这样的高手,本来左手右手都不会有太多的区别,除非到了生死一线之时,才显得出差距。可 现在已经是生死一线。苏 籍此话一出,自是给他一条活路去。 司马长烟最终道:“不认输。”苏 籍神色不变,没有怜悯,没有叹息。没 有声音,没有刀气,更无刀光。突 然间,哪怕是离天津桥很远的众多高手们,都在瞬息间感到一股淡淡的惆怅,心口有点堵。 司马长烟的刀锋刚刚劈到苏籍眉心半寸的距离,可他没法再往前一丝一毫。 他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竟有些黯淡。他 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这一刀叫什么。”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苏籍留下一句话。 司马长烟将手垂下,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再也动不了刀。 真气已经在体内散乱,不受他的控制。 因为他再无能控制真气的精神。 他背有点驼,现出龙钟老态。赵 无忌在所有人之前赶到,扶住司马长烟。 他看着司马长烟,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司马长烟默然道:“蜀山的剑仙是以神御剑,而苏子思是以神为刀。”以 神为刀,苏籍手中有没有别离,其实不太重要。但 别离就是这刀法的象征。黯 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司马长烟深深明白,苏子思必将踏入一个武学的新天地,成为和那剑仙并驾齐驱的人物,只是迟早的问题。他 其实距离这个境界并不太遥远,所以懂得,可是总跨越不过去那道坎,他更不明白苏籍是如何做到的。 … … “你怎么做到的?”花七虽然没有亲眼观看苏籍的决战,却在苏籍回来后,问了一遍。 苏籍道:“自然而然,如同吃饭喝水。”花 七道:“看来先天气功的好处终于开始显现了。” 苏籍道:“不错,自从我迈入通幽境后,武学修为竟然进展得十分顺利,几乎没有关卡。”花 七道:“这就叫先苦后甜,越到后来,旁人和你的差距将越加拉大。不过,也可以推论出金刚不坏神功定也有类似的奇效。” 苏籍道:“应该如此吧。”花 七道:“现在你这个康乐县候算是能彻底站稳脚跟,不过咱们要面对的敌人,却要比你五年前多,我在想天子或许想将你作为他手上的一把刀。” 苏籍道:“事到如今,亦别无更好的选择。毕竟我们再也难隐藏住,何况走到台前经历磨练,不正合你心意?” 花七笑道:“你猜我现在心里想什么?”苏 籍道:“你在想仙籍的事。”花 七道:“既然你加入仙籍,我当然要借此来窥视一番这大晋最神秘的组织结构。”苏 籍道:“我想很快就能见识到仙籍的真面貌了。”这 一刻比苏籍想象的还要早。 在他们话说完未久,外面便有一位白胡子老头自称是天庭的特使,如今来宣示天子的旨意。他 的称号也很有趣,叫“太白金星”。 第134章 天无尽藏 太白金星有主变革的寓意,他在天庭的地位自然不低。苏籍此刻心里想着,他不是猴子,这里也不是花果山,可他和花七将来却可能做类似的事,很巧啊。 “天帝还在等你。” 在天庭里,天子自然是天帝。仙 籍的结构和神话传说差不多。苏籍心想自己要不要借着此次进入天庭的机会,写一本西游记出来。白 胡子老头虽说是地位不低,可是人却和蔼可亲,一点架子都没有。苏 籍同他几句话后,便显得有些熟络,苏籍问道:“陛下准备封我做什么?” 白胡子神秘一笑道:“你去了就知道。”苏 籍心道:“莫不是弼马温,那可真成猴子了。”虽 说他在罗浮后山养了不少猴子,可自己还是喜欢当人的。白 胡子的轻功很高。 苏籍跟在他身后。无 论他用多快的速度,始终都落后白胡子一个身位,而且白胡子闲庭信步得很,一点都不吃力。苏 籍都想问他,是不是用的传说中的缩地成寸。缩 地成寸是道家传说中的身法,且练起来没有止境,甚至传说中大罗天尊用缩地成寸,可将天涯海角缩为一步之遥。只 是这也不过是宗教的吹牛皮。现 实中,根本不可能有谁能做到。 要说佛门更能吹,什么恒河沙数世界,步步生莲,可要比道门的牛皮吹得要大,要逼真。不 过苏籍深知,自神夏以来,宗教不过是统治者用来愚民的工具。 从神夏的巫教到如今的道佛两教,都得为皇权服务。在 神夏之时,天子的权威比现在还大。 直到赤汉神朝,出现天人感应之说,才将皇权约束在神权中,饶是如此,天子威权亦深入人心。只 有本朝,有清微道庭可以和朝廷并足而论,千年以降,也才就出了这么一位天子。且 随着清微教有史以来最出色的教主天阳子羽化登仙,再难有能制衡天子的人。可 是人不能制,却还有天。 能够以神为刀后,苏籍愈发清楚感受到苍穹之上,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志,那兴许是不可违背的自然规律,太阳东升西落,春夏秋冬四季交替,都是在遵循这股意志。天 子想要换的天,怕就是这股意志。 但换了这天,世间会变得更好吗,不见得。苏 籍亦不想评判这些。跟 随白胡子老头,苏籍最终去到龙门山的后山。神都以龙门山和香山之间为天门,是神都七天建筑的起始点。而 龙门山后山,隐约间有遥控整个七天建筑的感觉。山 上没有宫殿,而是碑林。 白胡子老头洒然笑道:“前次陛下赐你的笏板会指引你找到属于自己的石碑,可不要去错石碑哦。”白 胡子老头说罢,人就消失在茫茫碑林中。苏 籍照他的话取出笏板,此刻笏板居然发出亮光,无形的天地之息流转进入笏板内,苏籍感受到一股牵引之力,竟跟随它找到一座石碑。石 碑无字,却有一凹陷处,恰好是笏板大小。 苏籍将笏板放进去,登时放出清辉将苏籍笼罩。 苏籍觉得自己身子变得很轻,下意识往下一望,居然看到自己。 他瞬息间明悟,此刻自己居然意识和身体分开,进入类似梦魇的状态。因 为是意识身,所以他思维变得更加敏锐,霎时间便明白了为何通幽境才有资格进入仙籍。毕 竟通幽境后,修行更重精神,而非内气打磨或者炼体,此后精神茁壮,才能意识离体,不伤根本。至 于到后面神识茁壮,便有了道家所谓的阴神、阳神。 又被称之为武学上的入神坐照。到 这一步,亦是世人口中的陆地神仙境界。 在神夏之前的上古,亦被叫做真人,不惧水火,且不会做梦。因为常人做梦,意识模糊,可这一步的人,意识始终清晰,不会有丝毫迷乱。 举手抬足,都可和天地呼应。苏 籍思维电闪,越升越高,仿佛到了云深飘渺处,猛地一坠,有脚踏实地之感。眼 前所见居然是一天宫。 他心下清楚这是迷惑神智之类的精神大法,却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天宫处处,都透着天子的威严。他 面前的宫门,赫然写着灵霄殿三个字。却 无天兵。 进入大殿,便有数十人朝列。 这些人的面孔,苏籍一个都不熟悉,他想到这时是意识身,怕有些人不是真面目示人。 倒是那白胡子老头朝列在最前。再 往前,便是玉阶,天子坐在上面的宝座上。“ 陛下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众 人一同向天子行礼,苏籍随大流附和,心中却暗笑。 他只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一 番作礼后,天子对站在最后的苏籍道:“苏子思上前听封。”苏 籍便往前拱手。天 子冷淡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说道:“朕封你为青主,赐天兵一百,一月可进一次天无尽藏。” 苏籍道:“臣,谢主隆恩。” 他不知道这青主是什么名目,更不知何谓天无尽藏,只是料想天子不会拿寻常事物糊弄他,所以安心领赏。结 果也没有多余的话,苏籍觉得身子一沉,再睁眼,已经是碑林中。 身边白胡子老头出现,笑吟吟道:“青主殿下,恭喜了。”苏 籍道:“天兵我知道是什么,可青主和天无尽藏,还请前辈指教一二。” 白胡子笑道:“大晋一统天下,修订武藏,厘定天下武学,分为九品。而天无尽藏便收集了世间浩如烟海的武学,从一品到九品应有尽有。仙籍中人,皆是武学高明之士,虽然受天庭管束,但能进天无尽藏专研武学,倒也除去了许多心中不满。只是大部分也就三月一次,如青主殿下这样能一月进一次的,实在少有。只要青主殿下把握住机会,将来成真正的陆地神仙,把握要比他人大上许多。至于青主,却有便宜之权。” 苏籍道:“何谓便宜之权?” 白胡子道:“仙籍中人约束较多,但少数人可以除外,就在于这个便宜之权。言尽于此,老夫告辞了。”白 胡子老头在苏籍眼前消失。苏 籍沉思片刻,从老头的话来看,他是占了天大的好处,只是这些好处,还得自己去捉摸。 白胡子话也不说完,都没告诉他天无尽藏在何处。 他心思一动,自己和天庭最大的联系就是这块笏板,说不准进入天无尽藏的关键就在这笏板上。 第135章 洞玄 “陛下封苏子思为青主,其意自是在清微。”湖心亭里剑仙对丹阳子说道。 丹阳子道:“这场朝会五大剑派都去了,唯独你蜀山没人去,我看陛下一定很惦记你。”剑 仙道:“说实话,我平生最佩服的三个人之一便有当今天子,可他想要拉着大家一起去对抗那位,说实话,我不愿。”丹 阳子道:“神夏以天命自居,仍是免不了败亡,自那之后,历朝天子都知道天命不可恃,可身居天命时,又没有谁能拒绝。直到天命移改时,早已积重难返。大晋享有天命已经有千年啦。” 剑仙道:“所以我更佩服天子了。”丹 阳子道:“若天子强征蜀山入他的阵营,你当如何?” 剑仙道:“只好以我三尺青锋,见一见天子的九丈神体。”丹 阳子抚须而笑。 … …马 车从皇城外的丰碑缓缓驶过,里面坐着青提和花七。 青提好奇道:“花七先生,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花七道:“人间世无不朽之丰碑,却有不朽之功业。你瞧这丰碑,凝聚的是当初天下亿兆之民的民心。” 他又补了一句道:“而今安在哉?” 青提知道花七说的仍是民心。青 提道:“民心的力量真的那么可怕吗?可是大晋取代赤汉,难道靠的不是太祖和清微?” 花七道:“太祖为布衣时,岂非一民,清微教的成员和信众岂非从民众而来?”青 提道:“这便是明月山庄能在江南迅速发展的秘密吗?”花 七道:“你可知道为何明月山庄占据了江南大部分财富,却仍是基业稳固?” 青提道:“不明白。”花 七道:“为明月山庄做事的人足有数十万众,因明月山庄获利之人,不下千万,明月山庄现如今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整个江东绝大部分人的利益,如同当初清微代表着世间绝大部分苦难民众的利益一样。” 青提道:“可是明月山庄现在仍是不及清微。”花 七神态悠然道:“正如当初清微和大晋也远不及赤汉。” 青提从此刻完全体会到花七和先生是不一样的人。可 是他为何总会产生两人是一个人的错觉呢?青 提很不明白。 马车又过天津桥,花七让青提先回去,自己到了岸边的茶舍,苏籍在那里。 苏籍道:“天子封我为青主,赐我天兵一百,可一月进一次天无尽藏。”花 七道:“想来这些都是天大的好处,我猜天子至少有大部分用意是在清微。难不成他要你接任清微下一任教主?说实话,这对大晋而言,着实是一件好事。无论如何,你都是清微上代教主最心爱的弟子,而且你没什么野心,同时也可以给清微添堵。即使天子失败,让大晋元气大伤,他也可以在此之前,拔掉清微这根刺,教后人少很多束缚。”清 微在天阳子去后,着实衰落不少。从 此理,自可推断大晋没了天子后,怕是衰败更胜过清微。天 子在做那件凶险的事前,自然要先清除隐患。 权谋之道,帝王心术,不外乎如是。 儒家一句“平天下”,实是道尽此中关窍。苏 籍瞧了花七一眼,说道:“天子怕也调查了你。” 花七道:“可不会有人能明白我和你的关系。” 苏籍道:“我隐约间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花 七道:“想不通的事,不妨先放在一边,那赵无忌虽然蠢了点,但也能给我们添堵。从温朵娜的事,足以推论,舜华定是和他有交集。”苏 籍道:“你打算怎么做?”花 七道:“与其让他在背后耍阴谋,不如……” 苏籍明白了花七的意思,他道:“可他现在是东胡四王子的特使。” 花七道:“所以这件事不用经由你的手,我亲自出面去做。” 苏籍道:“你去做,和我去做有什么分别?” 花七道:“因为这是魔门的内部之斗啊。” 他话一说完,整个变得鬼气森森,周围弥漫起恐怖的气氛。 这下子让人相信他不是大魔头,简直是不可能的事。苏 籍知道千年前汉末三仙将其他百家的道统赶绝,逼其成了域外的魔门,如今天命移改,魔门未尝不可以成为正道。对 付赵无忌,本不是花七的本意。花 七的本意是趁魔门方兴未艾时,入主其中。苏 籍没有理由阻止花七。他 也知道花七最近也领悟了“神意”。两 人本是无分彼此的,苏籍领悟到了,花七也会领悟到,但花开两朵,未必要相同。 苏籍道:“你什么时候去?” “要出其不意,所以我现在就去,借飞景给我一用。”苏 籍解下飞景剑。 飞景剑自有性灵,很排斥外人,可花七握住它时,它表现得很驯服,甚至有些兴奋,它似乎有预感,这次能饱饮鲜血。它可能不是神剑,而是魔剑,毕竟铸造它的萨纳尔,本就是魔门的人。 外面的天色变得暗沉,夏日这样的场景经常会出现,不知何时就会掀起一场暴风雨,但雨后的虹,却足以教人忘记暴风雨带来的伤害。 阳光总在风雨后,风雨之后见彩虹! 花七已经离去,苏籍想着,但愿今后这段日子能平静一点,他有些倦了。 此时他想到了五年前在京城那段日子,那也是他生命里,值得怀念的时光。 还能像当初那样,安安静静等待一碗冬菜扣肉烂熟吗?苏 籍将惆怅扫去,嘴唇竟露出一抹微笑,同此时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凝重气氛成鲜明对比。“ 人生的不同时刻,都有不同的精彩。” 他只是如此想到。所 以老头子说他是猪。 猪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向往安逸的。 这有错吗? 没被人宰杀就没有错。 他决定今天哪也不去,好好喝一个下午茶。 直到阳光重新出来,料来那时,花七已经取赵无忌首级。他 知道花七要对付一个人,是绝不会给对方翻盘机会的,会赶尽杀绝!纵 使得力的手下鬼隐背叛自己,纵使视之为臂膀的司马长烟已经成了废人,赵无忌仍是在人前人后洒然自若,没有丝毫丧气。他 永远保持着对自己的信心,将暂时的失利,归咎于上天的考验。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谁 都料想不到他一个魔门的大魔头,竟信奉儒家那一套。住 在东胡的使馆里,离天津桥不远,出门很近的地方就是天街,还毗邻洛水,可见繁华往来的客船。想 到自己那个亲弟弟面对自己的无可奈何,赵无忌更是露出一抹微笑。 他喜欢别人憎恨他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狂风大作,暴雨如注而下。 赵无忌忽然一怔。 他面前有个人露出跟他相似的笑容。他 对这种笑容出现在别人身上,只有无穷无尽的讨厌,这 个讨厌的家伙是谁? 哦,是了,苏子思的走狗。他 冷冷道:“看来你是来找死的。”花 七笑吟吟道:“鬼银,你先试试他的虚实。” 赵无忌心头一寒。刀 声破空,虚空里荡漾起一朵黑色的莲花,象征死亡。 这是鬼隐的绝技。 赵无忌从没想过这位自己昔日最得力的下属,竟短短时间内,毫不犹豫背叛自己,更向自己痛下杀手。他当然不知道,眼前的花七比他更有资格当大魔头。 花七是恶的集合体。 如果赵无忌深悉道门斩三尸之法,便会以为花七是苏籍的恶尸。当 然实情,比这还要复杂。 赵无忌没法想更多。 他挥动袍袖,如同流云一样轻盈自在,出现气流,将刀气吞噬。 可刀气没有停歇,鬼隐连着劈出第二刀。不 ,一连劈出七刀,一往无回,丝毫不顾忌自身。最 终鬼隐喷出一口鲜血,钻入风雨里,不知在哪里喘息着。而 看似轻松将七刀一并接住的赵无忌,此刻挥动袍袖的右手,竟出现莫名的颤抖。 他需要片刻休息。 但花七不给他机会。 院子里的桃树、李树、柳树、杨树都在同一时刻掉光了叶子。空 气里出现剧烈的震颤。叶 子被剥夺,若同生命被剥夺。赵 无忌感觉到死亡离他很近,他更想不到花七竟如此卑鄙。可 换做是他,怕也会这样做。轰 的一声巨响,赵无忌华贵的袍袖在顷刻间碎裂,如同片片飞絮,还参杂着血丝,飘荡在风雨里。他的右手,竟被划开一条口子。飞 景剑横隔空中,震颤不已,竟有似老龙吟。“ 飞剑!”赵 无忌生出恐惧,他不由联想到之前蜀山的那位剑仙。 飞景剑此刻黑如墨水,幽暗深沉,给人以陷入九幽地狱的感觉。 花七悠悠道:“你居然还不死!” 赵无忌右手垂落,第一时间不是反击,而是逃。 坚实的墙壁,被他撞出一个大洞。密 集的风雨,居然出现空白的甬道。花 七握住飞景剑,闲庭信步地追上去。他 不紧不慢,因为除却杀掉赵无忌外,他还想找到舜华。 花七是一个走一步算几步的人,他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杀赵无忌有大的收获,利大于弊,他才会去做。 而且他是不期望大晋和东胡联合的。他 希望天下大乱啊。… …赵 无忌脸上无丝毫血色,往常的从容都转变成狼狈。花 七用简单粗暴的方式,给他一个难忘的教训。 往常觉得亲切的天地气息,此刻都好似催命符一样,因为他顺着天地气息,明显察觉到花七正追踪他,好似他逃到天涯海角,对方也要把他赶尽杀绝。这 个人真的狠!喉 头有些火辣,他知道自己的经脉受到了一定的损伤。 只要给他片刻喘息的时间,他的魔功就可以平复身体的不适。 他没有这个时间。 眼中闪过丝丝狠厉。 赵无忌无视身体的隐患,再度提速。轰 !他 似一往无前的箭矢,破开天地间的风雨,要到达一片自由的所在。滋 滋!赵 无忌心头生出一股极度危险的感觉,他头一偏,落发飞扬。 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要被斩掉首级。赵 无忌心头大恨,如果给他恢复的时间,他一定要这人碎尸万段。可 是此刻,他狼狈得像一条狗。 如果是苏籍追杀他,他反倒是没有这样的愤怒。正 因不是苏籍,他才觉得被羞辱了。花 七静默立在一片女墙上,忽然间消失,再出现,又是数十丈外,这种鬼神难测的轻功,简直打破了世人对轻功的认知,甚至教人怀疑他的身体是铁打的,否则血肉之躯怎么能承载如此可怕的速度。 这也是赵无忌的疑问。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高速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掉。 濒临崩溃和瓦解。他 终于在一口枯井外停下来。 花七在他面前的屋顶上,看着大雨将赵无忌弄得极为狼狈,似笑非笑道:“你要把这里作为你的葬身之处吗?” 赵无忌道:“我们没有不死不休的仇吧?”花 七道:“杀你,不过是防患于未然吧,你也确实是个角色。” 赵无忌道:“苏子思也会是这种人?” 花七道:“不然呢。” 赵无忌道:“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花七嗤笑道:“你当我是戏文里的反派么?”他 话音一落,天地变得无比肃杀。 本就是狂风暴雨的天地间,变得更加杀机叵测。 赵无忌在胸口结了一道手印,脸上涌起一阵红潮,脸色亦变得异常红润饱满,如同夏日盛开的荷花。可 是他双眼流露出怨毒。是 这个家伙逼得自己透支生命的潜力。如 果眼神可以将一个人千刀万剐,那么花七此刻已经不成人形。 可是花七抱着手,飞景剑在他身边盘旋,高高在上,俯瞰赵无忌。如 同神灵视察凡人,如同天公降下雷霆。令 赵无忌我想象不到的汹涌气劲,轰然而直下。天 地间的雨水,都在瞬息间染上了血色。 那是赵无忌心灵对杀机的直接反应。 可是气劲到了身前,竟教赵无忌错愕,因为气劲根本没有什么威力,好似他之前产生的都是错觉。一 瞬间的心里落差,差点将他逼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飞景再次离他脖子只有一寸。赵 无忌连忙催掌,一连拍了五下,才将飞景剑拍的一声呜咽,使其坠落在泥水里。而 此时花七已经在他身遭。 花七如同鬼魅,在他眼中化出无数影子,分不清真假。此 刻他意识到,花七有比鬼隐更加可怕的身法。甚 至同魔门的某些奇功秘技如出一辙。难 道花七也是魔门的强者。魔 门支流众多,传承隐秘,即使赵无忌身为魔门中人,也不能悉知。而 且魔门中人最恨的不是正道,反而是魔门。千 年以来,互相倾轧,积累的世仇,远胜过当初被汉末三仙赶出诸夏的大仇。赵 无忌双目几乎喷火。 他原本乌黑的头发,此刻已经失去光泽,变得灰白。可 头发居然瞬息间暴长数十尺。 “白发三千丈!” 这是解语门从一位魔门遗迹里寻出的可怖魔功,类似于道家的请神上身,可以沟通冥冥中伟岸的魔神。 当然也未必是魔神,而是横隔在天地间的怨念和魔气。白 发缔结成类似华盖一般的事物,赵无忌拔地而起,居然悬浮在空中。发 丝如同苏籍的先天气丝一样,充满活性。 每一根都可以化成尖锐的武器,竟将一直以来占据上风的花七迫得由攻势转为守势。发 丝更席卷飞景剑,想要让花七失去这趁手的神兵利器。花 七却做出惊人之举,腾空挪移,瞬息间将飞景剑拿在手里,如切豆腐,斩去一缕赵无忌的白发。 花七却不更进一步,而是陷入和赵无忌的对峙中。 赵无忌怒火慢慢敛去,满是凝重。 这个花七太可恶了,明显看出自己现在的状态不能久战,所以故意拖时间。 花七神态自若道:“我若是你,现在该想办法怎么向我求饶了。” 赵无忌冷笑道:“有用么,我们是一种人。” 花七悠悠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 赵无忌眼皮子微抬。花 七道:“你在等暴风雨消失吗?”赵 无忌心头更冷,这个花七简直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自己想什么他都知道。 只要半刻钟,这场雨也该停了,那时候将是他唯一扭转局势的机会。花 七慢条斯理道:“听说魔门有一种引来天火的武功,我很想见识一下。”赵 无忌道:“鬼隐跟我数年,没想到他就这样把我向你卖得干干净净。”花 七道:“你可不像是能把所有秘密都透露给别人的人,所以我可不会放松警惕,说实话,我到你这一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呵呵,我太强大了。” 赵无忌明知道花七是故意奚落自己,可还是忍不住怒火。 他冷目如电,左手微微屈指。无 形的天地之息猛地一聚合,劲气穿透雨水,射向花七的要害。 花七不闪不避,而是将飞景轻轻一划,也不朝向那劲气,而是斩落了摸在自己身边的一缕白发。 他道:“声东击西的招数对我可没有用哦。” 花七话音刚落,赵无忌所有白发一收,如同把自己包裹在一块白色的蚕茧里,直直滚进枯井。扑 通一声,枯井蹦出不知多少臭水。 他在赌稳操胜券的花七不会钻进这么恶心的污泥井里。 花七轻轻叹了口气,他当然不会。十 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飞 景化为一道黑色的光,顺着井口钻进去。 花七好似看穿了赵无忌的逃亡路线,飞景极为精准地刺穿赵无忌的心口。一代魔门骄子,就这样死在神都的地底暗河。他 还有许多阴谋未曾施展,也再没有机会施展。花 七又叹了口气,人倒是杀了,引蛇出洞的计划却没能实现。飞 景从井口飞出,墨色的剑身,竟染上血色,杀伐之气,几乎要满溢而出。这 本是把杀人剑,跟在苏籍身边确实有些埋没。 苏籍虽然杀人时从不手软,但很少杀人。 花七取出手帕将飞景擦拭干净,天上乌云散开,露出阳光。 风雨之后,果有彩虹。花 七心情很愉悦,哼着小调,没有直接回去见苏籍,而是去找苏如是。 朝阳观里,李凭在烧水,苏如是在晾衣服,顺便看看雨后的虹。花 七不期而来,她有些惊讶。 花七道:“心情很好,想听你弹琴。” 苏如是道:“琴还是凭儿弹得好。” 李凭道:“可人家怕是想听你的呢。”她 也不管花七是谁,只管揶揄。 花七笑道:“那李凭姑娘可以为我唱歌吗?”李 凭道:“凭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花七道:“兴许我听歌听高兴了,会给李凭姑娘讲一点蜀中唐门的故事。”李 凭听后,神色一变,随即笑吟吟道:“好,我弹。”苏 如是心下奇怪,凭儿为何对蜀中唐门这样感兴趣,竟不惜给花七唱歌,要知道她最不喜欢唱歌了。 花七道:“我想听十八摸。”李 凭横他一眼,说道:“你可以拿命来听。” 花七笑道:“这么凶,小心嫁不出去。”李 凭道:“这么无耻,小心没有人嫁给你。”花 七道:“那你唱不唱?”李 凭道:“唱。” 苏如是忙要劝花七不要开玩笑了。花 七道:“我现在又不想听了,你们随便来一段琴歌合奏吧。” 因为苏籍的缘故,苏如是对花七倒是没法拒绝,而李凭也自是松了口气,教她唱十八摸自是难为情。她 心里想着,等自己听完唐门的故事,再来整治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花 七在这里优哉游哉,苏籍却遇上一点麻烦事。天 可怜见,他只是想好好喝下午茶而已。魏 凌云在陪苏籍一起喝下午茶。苏 籍道:“我知道没有要紧事,你最近怕是不想见我,那就别藏着捏着,一般的小忙,我还是愿意帮你的。” 魏凌云道:“我听说陛下准许你一月进一次天无尽藏,我想向你借来用一下。”苏 籍道:“小事而已。”魏 凌云道:“我要借一年。” 苏籍蹙眉道:“你一向不是贪得无厌的人,到底出了什么事?”魏 凌云道:“明年重九,便是天山二十年一次的天池会,届时所有弟子,只要还活着都得回天山,尤其是此次天池会,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选出新一代的山主。”苏 籍道:“你师父没死,只是失踪了而已。” 魏凌云淡淡道:“我师父死了。”苏 籍不由惊讶,他道:“以你师父的武道修为,谁能杀他?” 魏凌云道:“坐化。”苏 籍听说过这位天山山主是天山剑派立派以来罕见的奇才,在本派武功的造诣,几乎前无古人,很有可能已经迈入坐照的境界,而且刚过百岁之年龄,正处于年富力强的时候,哪有这样容易坐化掉的道理,其中必有隐情。苏 籍道:“我答应你。”魏 凌云略感意外道:“为什么?” 苏籍道:“以你的性格,又不会让我吃亏。”魏 凌云道:“苏子思,你知道吗,你最好找一个女人娶了,否则我迟早会让你入赘魏国公府。” 苏籍微微一笑,取出笏板,说道:“进入天无尽藏的方式你应该知道吧。” 魏凌云接过笏板,留下一个透明的琉璃小瓶子,里面装着一枚紫金色的丹药。“ 洞玄丹。”苏籍面色凝重道。赤 汉神朝开辟时,号称有长生不老仙术的方士盛行,方士们精通炼药,虽然没有谁真正炼制出长生不老的神药,却流传出许多奇异的丹药。洞 玄丹便是其中顶级的丹药。方 士同道家密不可分,可以说今日的道家便吸收了方士的一切。洞玄丹也是后来的道门之人命名的。 而洞玄的“洞”,在道家概念里其实是与“窍”有关,道家主张修行,并依据阴阳五行,在人体中分出十二大正脉、奇经八脉、以及三百六十五个穴道,它们象征着天干地支、五运六气、周天星辰,以及大小周天。且“洞”的概念则是道家修炼中的最隐晦难言,也就清微教,五大剑派这样的传承才能洞悉。洞 是所有窍穴中最重要的玄关一窍,是阴阳交汇的场所,二气氤氲,造化万物。洞真、洞玄、洞神则代表着三个修炼的阶段,由低到高,分别是元精、元气、元神。 因此除去洞玄丹外,还有洞真丹以及最神妙莫测的洞神丹。传 说中洞神丹并非任何个人可以炼成,至于洞神丹如何炼制,即使最见闻广博的方士,怕也是不知晓的。 洞真丹可以补足人生来固有的元精,提升习武之人的根骨。 而洞玄丹却含有习武之人难以想象的元气,其药力甚至超过任何人一生修行所得内气的总量,如果苏籍在破开具体境迈入坐照境时服用,将打下浑厚无比的仙基,真正有望成为神仙一样的人物,进军无上天道。可 以说魏凌云给了苏籍一份难以想象的厚礼。 这怕也是魏国公千年积累中,最重要的一笔财富。 因此魏凌云拿出洞玄丹,真不知道是否有私情在内。 第136章 再别神都 魏凌云道:“接下吧,将来你一定用得着。” 苏籍慨然接下。魏 凌云便挥手作别,她不是儿女情长的人,且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儿女情长。苏籍体会到她对天山山主之位势在必得的决心,很可能那也是她师父对她的嘱托。 只是苏籍更想到,随着天山山主逝去,世间有资格掣肘天子的人物又少了一个。天 子会因此感到寂寞吗? 斜阳落下,给予苏籍一襟晚照,他感到有些寂寞。因 为他本就是个寂寞的人。若 有沈兴国在,他的寂寞会少一点,可惜这位儿时的好友,早已生死茫茫。 在黄昏,苏籍看到笑吟吟的花七。 苏籍道:“你杀了人,还去找如是?”花 七道:“你的鼻子够灵的,还吃醋了?” 苏籍道:“没心情跟你斗嘴。” 花七道:“你身上似乎有好东西。”苏 籍道:“凌云送我一枚洞玄丹。”花 七啧啧道:“不愧是你的老情人,我也想做小白脸了。”苏 籍道:“你想做就去做,没人拦着你。” 花七笑嘻嘻道:“我确实也在勾搭一个女孩子。” 苏籍道:“谁?”“ 李凭。” 苏籍记起了这个姑娘,似乎来自蜀中,还有一身不可小觑的武功。 苏籍道:“你好端端招惹她做什么?” 花七道:“如果我们要攻入蜀中唐门内部,她就是一个契机。”苏 籍道:“她和唐门有何关系?”花 七道:“一开始我怀疑她是唐门的人,可经过这些天的调查后,我有了新的看法,你应该知道蜀中一直存有神夏时代的巫法,我怀疑李凭身上有巫法的传承,而唐门怕也是觊觎她身上的东西。” 苏籍道:“巫法?”花 七道:“巫法有无形杀人的力量,亦有教人体质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神奇效果。这也可以解释为何李凭年纪轻轻,便有了惊人的业艺。而且你应该知道巫者同密教一样,可以将长辈的经验直接传授给后辈,使人凭空获得一段珍贵的人生阅历和经验,却又不对后者造成任何损害。” 苏籍点头,说道:“巫者和密教确实对精神的研究胜过咱们道门,只不过他们的修行都偏颇凶险,非是正道。老头子向来对此不屑一顾。事实也如此,修行到具体境后,道门正宗的高手,着实要胜过其他流派,亦只有大禅寺那帮杀生和尚,才能比拟一二。”非 是苏籍推崇大禅寺,而是大禅寺和清微各自代表两个不同文明的修行正统。 大禅寺传承自佛祖,那是以智慧超脱生死界限的圣者,为西方文明的集大成者及开辟者,甚至后来开创西方神殿的那位,论成就也当在佛祖之下。清 微的始祖要追寻到大罗天尊,这位是民间神话里的人物,也曾有过原形,那就是神夏末代之时,推翻了巫法时代,开辟出如今修炼内气时代的道尊,甚至据说道祖对佛祖曾有所启迪。不 过两位人世间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圣者,生卒年似乎差了五百年不止,因此这种传说,向来都被看做道门打压佛门的手段。只 是教人可惜的是,两位圣者都未超脱生死的天命,仅是勘破生死。且 在佛祖入灭前,曾留下一句,前面没有路的警世恒言。告 诉人们,长生不死皆是虚妄。及 至后来的汉末三仙,皆有不可思议的能耐,为世人眼中的神仙,到最后都难逃死亡的宿命,更让人意识到,生死是任何人都无法摆脱的宿命。 武学真的有止境。到 了今世,更有天阳子和天子,皆有世间第一强者的美誉,而且天子曾经更做出“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这样的诗句,气魄之宏伟,教人由衷佩服。因 此他也得到当年天阳子的赏识,由清微一力支持,登上大位,更在数十年间,突飞猛进,武学修为登上顶峰。尤 其是苏籍如今武道成就远胜从前,更能体会到天子的厉害,怕是汉末三仙复生,也应当不能胜过。 花七道:“巫法虽非正道,却也有可取之道,说不定正是唐门的软肋所在。”苏 籍当然明白花七对唐门的觊觎之心。这 个神秘且组织严密的门派,一旦被花七控制,将给予花七实现野心极大的帮助。光 是唐门那些诡秘的手段,都足以教任何人胆寒不已。 且可以叫花七培养出忠心耿耿的死士。 更何况,唐门居然还敢来刺杀他。苏 籍就是花七的命门,花七自然更容不得唐门。而 且苏籍也知道,登上神都这个大舞台,花七的野心更大了。其 实花七的野心也是他赋予的,那本是他的一部分。苏 籍沉默片刻,说道:“本来我打算用一年时间,在天无尽藏里参悟如何坐照,现在我把机会给了凌云。” 花七道:“你要和我分开?” 苏籍道:“不,是和所有我认识的人分开一段时间。”花 七道:“这便是别离,你去吧。” 苏籍道:“一年后我还会回来。” 花七点头,说道:“立威的目的已经达成,现在是时候在神都扎深根基,但你还继续留在神都,同清微的冲突在所难免,而现在还不是时候。” 苏籍转头离开,更无别的话。 他知道花七一个人也能把事情办得很好。苏 籍又悄然离开神都,这次只带了魏凌云给他的那枚洞玄丹,连飞景都没带。他清晰感知到飞景是那样渴望鲜血,所以将它留在了花七身边。 紫绶仙衣和飞景这样的神物,苏籍亦只有放在花七身边才会放心。花 七没有问苏籍如何解决他每隔一段时间对阳气的需求,因为他知道苏籍不会忘了这事。 他更深深明白苏籍是在逼迫自己进步,毕竟在愈加叵测的局势中,非但要建立起牢固的势力,更得有无上的武力做支撑。无 论花七的权谋做的再出色,若无绝对力量,终归是空中楼阁,为他人做嫁衣。 他相信,一年之后,苏籍归来,便是他再上罗浮之时。花 七心道:”要努力啊,可要风风光光地回去。“ 第137章 一世长安 苏籍虽然离开神都,却没有远遁万里之外,而是去了离神都数百里的长安。一 世长安!长 安是赤汉神朝的故都,正因如此,在大晋神朝建立后,长安彻底被废置,千年以后,长安早已不见昔年万国来朝的繁华。古 人云“一年成集,二年成邑,三年成都”。长 安以前是都,现在是集,千年成集,古今独此一家。长 安集外有渭水,昔日清澈,自从五年前那场地震后,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导致渭水变得浑浊,所以现在长安集的人用水艰难,原本就不多的人,现在更少了。就 连护佑一方的土地庙,都香火寥落。苏 籍路过这里,见到这处疾苦,便下意识留在这里。他 同此世的贵族不同,并非视人命如蝼蚁,因此就连下贱的车夫,都能在他这里被等而视之。 世人尊重苏子思,亦有这个原因在。于 此世,他是不同的,所以也格格不入。 长安集下有十二个村落,苏籍落脚的地方叫做孤老村。 如同其名,这个村里只剩下孤儿和老人。 村里唯一一间完整的砖瓦房是村长家,其他的房子都很破烂,仅能遮风挡雨。因为村里已经没有成年劳动力,所以只能搭建简易的木棚,在没有下雨的天气里勉强可以居住,若是遇到小雨,便只有进入原本破烂的危房,如果是暴雨,那就都躲在村长的屋子里。这 些事都是村长告诉苏籍的。 至于村长原本是军人,但大晋神朝有一政令,凡年满五十者,皆要遣返回乡,并视其平生积累的战功,分出一定额度的免税官田,当然仅免税到军人这一代。 这政令听起来还不错,其实有一个弊病,那就是遣返时,大晋是不发放路费的。而且十五二十从军的军人,如何能再耕田,故而大晋许多被遣返的老卒,最后反倒是落草为寇,为盛世埋下隐患。 孤老村的村长是为数不多回归乡里的老卒,因为从军出征多年,故而见识要比一般人多。 不过苏籍和他交谈,发现他见识不是一般的高,竟能说出西域的奇事,谈吐也无一般军人的粗俗。 苏籍心想村长怕是来历颇有些门道。 加上村长,村里的老人共有五位,其中一位是铁匠,却是驼子,也不是到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一位是说书人,现在已经口齿不清,因此讲故事连孩子们都不爱听。还有一位婆婆据说以前差点被选上绣娘,因为是长安人士,招忌讳,所以没被选上,且这婆婆现在已经瞎了,许久没有做过绣工。最后一位老人更教人意外,他不是诸夏人,而是来自域外,高鼻梁,深邃的眼眶,眼睛是海蓝色,虽然年纪很大,但五官线条仍是硬朗,他是西方神殿的神甫。大 晋对西方神殿的教义并不感冒,而且道门和佛门垄断宗教信仰,西方神殿也只能在一些繁华地带,传播些许教义,但不怎么成气候,只不过神殿势力到底庞大,因此还有些隐于地下的实力,当年大神官能入大晋,便源于此。 而肯来到孤老村这样地方传教的神甫,怕是整个大晋就此一例。苏 籍在孤老村经过的第一天清晨,便是在孩子们跟随老神甫吟诵的圣歌声中度过的。 他看得出孩子们不信神殿的教义,只是觉得圣歌的调子好听。村里共有三十名不足十岁的幼童,四十二名不足十五的童子。这 些孩子都是村长这几年陆陆续续捡回来的,说起来都要怪五年前那场大地震,导致许多百姓流离失所。类 似这些孩子身世的人还有许多,只不过许多怕是都没能活到现在。 事实上此世的平民都过得极苦,即使没有灾年,幼儿的存活率也是很低的,有些地方甚至五个幼儿,只能有一个长到成年。 苏籍以前是略有听闻,现在是亲眼看到这些底层百姓的疾苦。他 心里多少有些酸涩。 可是散尽明月山庄的财货,也救不了天下百姓。何 况今世之民,至少还是民,在神夏之时,不过是奴隶。 有时候最不把人当人的,反倒不是猛兽,而是人。自 有仁义道德以来,便有三六九等的划分。 苏籍知道这些问题,却没有办法解决,在他前生那样的盛世,也没有真正解决这些。 童子们的声音干净而纯粹,苏籍的羞惭才渐渐减少许多。 他决心做一点小事,于是去找村长。 村长高兴道:“苏公子愿意留在这里教孩子们读书?” 苏籍道:“是的。” 村长道:“大概能呆多久?”苏 籍道:“不好说,不过我会让所有孩子都能识字。” 只有学会识字,才能学到那些可以改变命运的知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苏籍很明白这个道理。于 是孩子们每天又多了一件事,跟随老神甫唱完圣歌后,便要跟随新来的苏公子识字。苏 籍先教每个孩子做一个沙盘,然后用树枝在沙盘里笔划。教 小孩子识字,实际上是极为需要耐心的。 因为一个字不单是字,更是文明的传承。 识字不只是会写就叫识字了。 苏籍教的很慢,他尽量要孩子们明白每一个字的含义。不 过他教学的时间亦不算多,因为每天孩子们还要去采集野果,以及去捉鱼虾,如此才能填饱肚子。 老人们到底已经老了。村 长显然笑容比以往多,甚至舍得抽他珍藏的旱烟,虽然味道辛辣呛人,但这是他的最爱,平日里哪个孩子要是敢偷他的烟丝,他便要用烟杆抽他屁股。不 知不觉,苏籍已经来孤老村十天,每天有许多重复,却因为孩子们成长,又有一点新意。日 子平淡如绕着孤老村的溪水,却非是毫无波澜。第 一次波澜是因为税吏。 村长虽然有免税的官田,但村里的田地也不完全是免税田,所以村里还是要交税。但 孤老村这些老弱,哪里还能将村里的田地都耕完。可 税吏并不关心这些,他们只关心税有没有收上来。何 况长安集荒凉败落,虽然昔年繁华,而今也只是穷山恶水,所以税吏们更凶狠,其实算起来,长安集的村民,都算是他们的乡亲。 越是如此,他们越狠,如此才显得他们和这些贱民是不一样的。 鞭子狠狠抽在五个老人身上,登时皮开肉绽。 税吏们的眼神没有怜悯,眼神随着鞭子落下,更加凶恶。 苏籍出去登山,回来的晚了一些,所以到时,鞭子已经落下好一些。可是无论是神甫,还是瞎子婆婆,都一声不吭,至于铁匠和村长,自是吃得苦,还有说书人,他早已口齿不清,于是想叫,都叫不清楚,干脆闭口。五 根鞭子在苏籍回来时,无声断裂,税吏的虎口都裂开,鲜血淋漓。他 们都看向苏籍。 因为场中只有苏籍是突然出现的,故而鞭子断裂自然跟苏籍有关。为 首的税吏很畏惧,却又露出凶神恶煞的神态。 最后却突然神色大变,变得无比和蔼,带着手下的税吏灰溜溜离开。 因为苏籍脚下的地面居然画出一个符号,复杂古朴。那 是清微的教徽。 即使近年来大禅寺在北方快速扩张,但清微的影响力到底在千年以来深入人心。清微教众有千百万,而有资格使用教徽的清微子弟不过数百,比县令还少。无 论如何,这样的贵人,都不是小小税吏能惹的。 甚至税吏都不敢回去提这件事,毕竟要是惹恼贵人,他们这些人的命,也不过是蚂蚁而已,贵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全家。苏 籍也不知道为何要搬出清微的大旗,兴许是为了忘却的纪念,更或者是觉得这样处理比较简单。老 人们默默让村长处理伤口,战场上活下来的老卒,对于这些皮外伤的处理早已驾轻就熟,甚至村长很快拿出捣好的药汁,显然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因为苏籍,可能这种事,很久都不会再出现。 出乎苏籍意料,老人们居然没有询问苏籍。兴 许是因为年龄增长而来的智慧,教他们学会谨慎,更知道如果一个人不主动说的事,就不要有追问。 万言不如一默。孩 子们那日受到惊吓,很快又忘记,人最无忧无虑的时候,应当是童年。那时候人间的疾苦,对他们而言,并不算苦,反倒是新鲜。待 到成年后,知晓那是苦,才真的苦。 苏籍瞧着这一切,心里更愧疚。原 来他无忧无虑活了好多年,前世如此,今生有许多年也如此,因为有老头子的庇护啊。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不 知不觉,夏天快要过完,离秋天有些近了。孩 子们认识了许多字。学 字这种事,一开始会很慢,到后面便会很快。因 为渐渐明白了字的结构以及其中的理。 每一种文字,都有贯通始终的理,是这个理,架构了文明的基础。 这是人理,而非天理。 天理是春夏秋冬,是日月星辰,是二十四节气,是许多随处可见的自然事物…… 孩子们并不知道,随着他们识字越多,他们敬爱的先生离去的日子也越来越近。而苏籍其实也非是一直呆在孤老村,他每隔一段时间会悄悄回神都给花七渡以阳气,但不过问关于神都的事。花 七也没有问苏籍一直躲在何处。 世间唯有他们两人是相看不厌的。 在立秋那天,苏籍遇到在孤老村的第二次波澜,要比第二次要大。村 里来了一群年轻人,确切的说是一群少年侠客和侠女。 他们听说附近有残剑老人的传承,于是找来了。这 些侠客和侠女都出身名门,因此武学的传承对他们而言不算珍贵,只是其中探险得来的刺激,却不足为外人道。 其实这方面,他们和村里的幼童没两样。 因为村里的孩子,也会去山洞里冒险,哪怕最后只是得到一块石头,亦可以惊喜好久。 人生获得的愉悦,有时候不在于物质,而在难易和付出。 这是人有别于动物的地方。 因为是侠客和侠女,所以不像税吏那样凶恶。腾 出了几间破屋子,每日送些鱼虾和果子,便能得一两银子。 苏籍默默观察了他们好一段时间,才放心下来。 这些侠客和侠女共有六人,三男三女。 与其说是来寻宝,倒不如说是谈情说爱,顺便凑合一对。因 为有两对男女是一对的,剩下的一男一女显然还没在一起。 另外两女生的也不错,性子活泼,更大部分的明媚少女没多少区别,但最后的少女,却不一样,即使是笑,也给人冷的感觉,像冰山难以接近。苏 籍当然知道,这样的女孩对少年男子的吸引力远比明媚活泼的姑娘要大。人 性本来如此。 越是难以亲近,越是想要征服。 追冰山的少年侠客,生得倒也倜傥,看起来家世在一行人中算是最好的,因为其他两对男女多少有捧着他的意思。他 姓秦。苏籍想起,长安附近有座秦岭,那是天险,秦岭的秦便是以秦家为名的。秦家是古老的世家,地方的豪族,甚至是土皇帝。庙 堂江湖都有他们的身影,甚至和明月山庄都有生意往来。苏 籍记得这些,是因为秦家的家主很懂礼节,没有许多世家大族的骄横。秦家家主有句话是做生意便是交朋友,生意可以做不成,但不能伤和气。 他这样的人在世家大族很少见,所以他朋友很多,秦家的生意也越做越大。至 于冰山,姓苏。 苏籍心想,真巧,跟自己一个姓。 苏籍现在虽然是原貌,但在孤老村经历风吹日晒,且没有刻意保养,反倒是任由自己变得沧桑憔悴,所以这群少年男女固然出身不错,却没有认出他是名震天下的苏子思。 其实他们也不会注意到苏籍。毕 竟谁会想到苏子思会在穷乡僻野当一个教书先生? 教的还是一群无父无母的孤儿。他 们的注意力大都放在如何寻找残剑老人的传承上。 或者说凭此让秦公子获得冰山姑娘的欢心。 因为冰山对残剑老人的传承很上心,为此多次询问五个老人。 尤其是村长,答复了她很多遍。他 们已经走访过整个长安集,孤老村正是当初残剑老人最后出现的地方。 因此残剑老人的遗物,最可能出现在附近。好 几日都没线索,冰山都有些愁,秦公子更愁,这代表他和冰山一直没进展。苏 籍倒是怡然自得。他 现在除了教孩子们识字,最大的兴趣是钓鱼。 钓鱼最大的乐趣不是钓了多少鱼,而是享受那种宁静自在。只 是苏籍钓鱼时,不知为何,那冰山也来了,她倒是不和苏籍说话,更离得不远不近,就托着腮发呆。 若是旁人,怕是很想搭讪。 毕竟冰山是冰山,更是美女。 冰山正是二八芳华,托腮露出的半截胳膊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花的。秦 公子守在更远的地方,只是痴痴望着。他 毕竟还是少年,在这个年纪怕是觉得能看着心爱的人,便是莫大的幸福。 苏籍觉得有趣又好笑,最后又惆怅,他好似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啊。然 后秦公子突然哎哟一声。 原来不知何时一只猴子居然抓了一枚野果,砸中秦公子的额头。照 说,秦公子武功也还行,至少在同龄人里,算是出色。毕竟秦家家主对于秦家子弟的教育很严厉,而秦公子很可能就是秦家家主的儿子或者孙子。 所以他被猴子用野果砸中,瞧来未免有些不可思议。 苏籍却似笑非笑。 同时冰山噗呲一笑,似是觉得这挺好笑的。 不爱笑的人,笑起来不一定好看,但好看的人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秦公子更是一呆,然后又被猴子砸了一果子。这 次是浆果,所以秦公子一脸的红色果酱,冰山笑得前俯后仰。 秦公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心上人面前出了大丑。他 饶是涵养好,此时也恨极了猴子。 于是一跃而起,用未出鞘的剑去打猴子。他 剑法高明,使出来法度严谨。猴 子登时被打得呱呱叫。可 是猴子速度很快,绕着树枝躲了一圈,居然折下一根树枝,斜斜往秦公子一刺。秦公子本不当回事,可是猛地发现,猴子这一次看似毫无章法,却将他的秦家剑法破解了。秦 公子惊讶不已,忙退了一步,反手一挑。 这也是秦家剑法的精妙剑招。猴 子看到后,也不避开,用树枝接了一招,居然又将秦公子的剑法化解。 他一时间额头冒出冷汗,这哪里是一只猴子,分明是长得像猴子的剑术名家。猴子的剑招一开始不出奇,越到后来,便有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架势。 秦公子渐渐难以抵挡,猛地一抖,剑鞘脱飞,将猴子的树枝撞得一偏。 于是剑刃锋芒毕露,寒气大盛。他 被猴子打着急了,此刻也顾不得对方是一只猴子。 出手便是全力。 那森寒的剑光,只要擦中猴子一点,立时都能教它皮开肉绽。 可是猴子抖了个剑花,那树枝居然贴着秦公子的剑刃。 秦公子顿时觉得自己的力气一下子好似被海绵吸走了一般,根本使不上力。他秦家剑法高明,自有防备对手卸力的窍门。可 是对猴子,根本不见效。 那猴子似乎觉得有趣,树枝左挑右绕,竟把秦公子当提线木偶一样。 秦公子此刻哪里还有报复的心思,只想摆脱猴子的控制。 此时冰山惊喜道:“少游,别放走它。” 原来冰山起初只是瞧个乐子,后面越瞧越不对劲,这猴子分明就是一个剑术名家,可猴子能从哪里学得一身高明的剑术,自然是跟人学的,又在此处出现,最大的可能便是它知道残剑老人的传承在哪里。 唯有苏籍暗自发笑。他 当然知道冰山是误会了。这 猴子哪里是会残剑老人的剑法,它是跟苏籍学的。 原来苏籍在罗浮后山便经常喂猴子。来 到此处后,正好遇到这只猴子,看它灵气逼人,便喂了几次,所以这猴子一天到晚在苏籍附近溜达,偶然瞧见苏籍自创的剑法。说 起来这猴子也了不得,应当是受了不少天精地华,不但过目不忘,而且身手矫捷,神力惊人,看苏籍剑法几次,居然就得了神髓,将它一身铜皮铁骨和惊人的神力同剑术结合,竟短短时间成了一代剑术名家。 这也是苏籍起初都想不到的。猴 子也是学成剑术后第一次同人比斗,但它也不知活了几百岁,在山林里同豺狼虎豹都斗了许多次,作战经验丰富,故而虽然是比剑,到底没有因为初试剑术就吃亏。甚 至苏籍都看得出,猴子有意拿秦公子给他喂招。秦 公子听到佳人的话,心头暗暗叫苦,他现在哪有拿下猴子的力气,这猴子不把他捅死,都算他运气好了。他 现在只觉得身体越来越使不上劲,猴子的树枝竟荡出越来越惊人的力气,弄得浑身难受,眼睛都开始冒金星,身子越来越沉。 许是猴子不耐烦,将树枝刺出,居然是一剑化作两剑,一剑沉稳,一剑飞脱,教人难以防备,不知虚实。这 是苏籍剑法里少有的杀招,又叫做“天清地宁”。 实是融汇阴阳的一招剑法。 冰山求取残剑老人的剑法,其中最厉害的剑招,都怕是要逊色这一招“天清地宁”。猴 子这一剑却没刺穿秦公子的身体。 关键时刻冰山拦阻了一下,猴子的剑招稍稍偏差。 最后树枝居然刺进树干里。猴 子怪叫一声,爬上另一株大树。秦 公子得了喘息。看 到冰山眼神示意,只要咬牙硬上,同冰山一起去追猴子。 恰好此时另外两对少男少女听到动静,六人彼此呼应,渐渐在河边的小树林将猴子围住。那 猴子左冲右突,突围不出去,最后便往河边跑,六人赶紧追赶,只是河面宽阔,却不好守。猴 子往苏籍这边来。 “教书先生,请拦一下他。”秦公子看到猴子突出重围,马上要从苏籍这边过河,忙请求苏籍。他 心里只要这个教书先生能拦一下就行了,至于苏籍会不会因此受伤或者丢掉性命,浑然不在这世家子弟考虑中。这 是他心下自然的反应。 毕竟秦家再如何讲究风度,可是平民在他们眼里,也是不当人的。苏 籍没有理它,那猴子一个扑通,钻进水里,然后冒出头对着众人做了一个鬼脸,再扎个猛子,也不知窜到了哪里去。其 中一个少侠生气道:“教书的,没听到刚才让你帮忙拦一下吗?”若 是以往,秦公子倒是不愿追究苏籍什么,可是刚被猴子弄得极为狼狈,他是少年人,心头火气压不住,便没有拦阻自己的朋友。倒 是冰山开口道:“剑南,不要怪人家。他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刚才怎么能帮上忙。”见 冰山这么说,其他人倒是不好继续追究,只有最先发话那少侠狠狠瞪了苏籍一眼。苏 籍神色毫无波澜,这些小孩子于他而言根本无足轻重,甚至他们背后的大人,莫说是现在的自己,便是以前的自己,都不可能威胁到他。若 是真惹恼他,打杀了事便是,真要有言语上的争吵,却是不耐。 秦公子又道:“红药,这猴子就在附近,咱们要不分两组,一组去搜,一组在附近守着,总能将它逮住。” 冰山迟疑道:“一定要将它活捉才行。” 起初对苏籍有气那少侠嘀咕道:“秦家的剑法也不差,你何必苦苦要学残剑老人的剑法。”秦 公子正色道:“咱们这次不只是为了找到残剑老人的剑法,更是一种磨砺,吃苦就是咱们这次出来的意义。”冰 山却不领情道:“我又不是秦家人。” 秦公子只好苦笑一声。 到得傍晚,六人中除去冰山外,都有些垂头丧气,忙活了大半天,却是一点收获都没有。晚 上各自用过晚膳,苏籍还在溪边。 “教书先生,你怎么不回去吃饭?”却是冰山走来。苏 籍笑道:“我不饿。”冰 山拿出一块肉干,说道:“吃一点吧,之前我同伴冲撞了你,还请你别生气。” 她可能性子如此,虽然说着关怀的话,仍是冷冷的。 苏籍接过肉干,并不吃,而是道:“你虽然看着冷漠,却比你那几位朋友热心得多,是个好人。” 冰山莞尔道:“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说我是好人。” 苏籍道:“也就你是好人。” 冰山正色道:“你可不要对他们这样说,他们真会杀人的。” 苏籍笑笑,说道:“你叫苏红药?”冰 山道:“怎么?” 红药是名花,根可以入药。 取这个名字的姑娘,并不在少数。苏 籍心想兴许是巧合。苏 籍道:“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冰山道:“教书先生不是本地人?”苏 籍道:“越州人,我也姓苏。” 冰山惊讶道:“我外婆也是越州人。” 她这时换了一口越州话。苏 籍道:“是吗,你外婆住哪?” 冰山道:“不知道。”苏 籍道:“哦。” 冰山好奇道:“越州是不是有很多好看的风景。” 苏籍道:“有,采菱人语隔秋烟,波静如横练,你见到后,怕是一辈子都不想离开。”冰 山道:“真想去看看。” 苏籍道:“你不能去吗?” 冰山摇头,说道:“我武功未成,不能去那里。” 苏籍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一定要武功很好才能去做的事?” 冰山欲言又止,最后幽幽一叹道:“反正你跟我素不相识,不知为何我见你总有点亲近,那我就告诉你吧。我有一个大仇人,我非杀他不可。” 苏籍道:“看来你那仇人武功一定很高。”冰 山道:“岂止很高,天底下能杀他的怕是没几个了。还好我那大仇人走了背运,否则我一辈子都杀不了他。我练好武功也不是为了堂堂正正击败他,而是要等他最倒霉时候出手,这样才有那么一点机会成功报仇。” 苏籍道:“听起来你那仇人真是可怕,他是谁?”冰 山摇头道:“我不能说,说了就是害你。而且那人名满天下,说不准你还以为他是好人。”苏 籍又道:“现在我觉得你这姑娘还挺实诚和善良的,你没必要装出一副冷若冰山的样子。” 冰山道:“从小我师父就不许我笑,她说我该冷酷一点,这样将来报仇时,才不会心软。其实我很喜欢花,但师父不许我养,她说养花会让人丧失锐气。我见得最多的是各种猛兽,而且从小我师父都带我去看犯人斩首,说是要锻炼我的胆量。所以我一直不太会笑,大约是经历跟常人太不同了。”苏 籍道:“你师父是谁?” 冰山沉默。苏 籍笑道:“这也不能说吗?”冰 山道:“不是,只是说了你也未必知道。”苏 籍道:“那你的同伴都知道?”“ 我们都知道。”秦公子走近他们身旁。 看着冰山和苏籍说话,秦公子有些吃味,他又对红药道:“他不过是普通人,跟我们不在一个世界的,你跟他说这些,他也不懂。” 冰山点头,又对苏籍道:“你选的钓鱼地方不错,但不会做饵料,你可以尝试一下做些鱼爱吃的饵料,这样钓鱼会容易许多。” 苏籍道:“记住了。”冰 山和秦公子离开。苏 籍若有所思,他在想冰山难道真是她的后人? 可她既然活着,为何不去罗浮山找他呢? 当初沈兴国明明去查过,她早就死了,按理说不该有后人。 他刚才还忘了问冰山是不是跟她外祖母姓。其 实不是忘了,只是心里对揭开陈年旧事总有些怯怯吧。“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苏籍看着波心荡,无声冷月,不禁低声呢喃。第 二日,天光大白,苏籍不知不觉在溪边独坐一夜。 “小苏,喝口热粥吧。” 粥是瞎子婆婆端来的。苏 籍喝了这碗热粥,对婆婆道:“谢谢。”瞎 子婆婆道:“你有心事吧,坐了这一夜,也差不多了,孩子们还等着你去教他们识字。” 苏籍点头,说道:“只是想起一些陈年旧事,倒不是有多难过。”他 自嘲笑了下,又道:“像我这种人,本来就没心没肺。” 瞎子婆婆道:“你这样说,才证明你有心肝,这年头有心肝的人少啊。”苏 籍笑道:“婆婆,你好似经历也很丰富。” 瞎子婆婆道:“哪有什么经历,不过遇到了一些不开心的事,到现在都弄得我很少开心,但你来了,婆婆是真心高兴。” 苏籍道:“为什么?”瞎 子婆婆道:“瞧着小娃儿们能识字,我心里暖和,我和村长都很感激你,虽然知道你只是短暂停留在这里,迟早要走。”苏 籍道:“婆婆希望我走吗?” 瞎子婆婆道:“不是希望,而是这里留不住你,你也不属于这里。”苏 籍道:“其实这里真的很好,很宁静,我很喜欢。”他 没说自己是不是定要走,只是说了此刻的心情。 然后苏籍去教小孩子们识字。 看到孩子们澄澈的眼神,苏籍觉得心里一暖。 他现在有些像是回到前生某个时间段,那也是在穷乡僻野,对着一群小孩子,教他们读书习字。可 惜自己没有那样高尚无私,最终只呆了两个月,便离开。 今世仿佛也是这样的结局。念 头一瞬即逝,苏籍道:“今天教大家一首诗。”孩 子们已经学了好多字,但还没有学过诗,对于诗词,他们听说书人说过,虽然说书人口齿不清,但孩子们记忆里,诗词是神圣的,而今他们要真正接触到诗了。 幼小的心灵充满着期盼,同时不自觉比往常坐得更直。 其实如果秦公子他们要是见到这些幼童上学的样子,定会有些吃惊。因 为这些他们眼中的野孩子,跪坐在简陋的木棚时,竟有一丝世家子弟才有的架势。 那是贵族们口中的礼,实则是从自然之道归纳总结出来的跪坐姿势。行 如风,站如松,坐如钟! 苏籍平日里便是这样的,而且这方面的仪态,即使千年的世家,都找不出比他做得更好的。 因此苏子思总让人觉得贵气,觉得高不可攀,觉得在云中,在天上。 孩子们见到先生这样,自然也照着学。得 其形,自然也有了一丝丝神韵。不 过秦公子他们却从苏籍身上觉察不到这一点。 因为苏籍经过孤老村的平淡,渐渐趋于返璞归真,任何他身上的异常处,在旁人眼里,都变得理所当然,不会多想。故 而苏籍在他们眼中,一开始被认定为普通人,便一直会这样认为,直到事实告诉他们不是这样的,才会改变。若 是五大剑派那种核心弟子,受到长辈们的耳提面命,便会对苏籍这种状态有更多的了解。 返璞归真,归于平凡,那正是超凡入圣的开端。如 同文学的大宗匠,有些传世文章,通篇都是简易的文字,初读不觉如何出奇,可道理已经到了心中。又 如剑道的大宗师,大巧不工。 苏籍也知道这些,却不能多想,多想变落了下乘。“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大 清早便去寻找猴子的冰山回来,她有些沮丧,不过却听到了孩子们念诗的声音。这首五言古诗她从没听过,但真的是一首好诗。 木棚完全没法遮挡住里面的场景,她看到了苏籍以及孩子们。孩 子们念诗很陶醉,大约是他们平生第一次接触到声律的美妙。诗词的美,本是人类文明璀璨的结晶。冰 山竟有些羡慕这些孩子。她 这么大的时候没有上过学,因为她生来就很聪明,师父说她没必要和庸人呆在一起,那会影响到她。所 以她的冷,也有童年并没有小伙伴的缘故。 “你很羡慕他们?”不 知何时苏籍走到她身边。 冰山道:“苏先生,我打扰你教学了。”苏 籍道:“今天该教的已经教了。” 冰山道:“这首启蒙诗真好,是你做的吗?”苏 籍道:“你没听过这首诗。”冰 山摇头道:“没有。” 苏籍道:“这是苏子思做的,很有名。因为作诗时,他才七岁。”文 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既然做惯了文抄公,苏籍自也不会去纠正。 那样很麻烦。冰 山神色一冷,说道:“苏先生果然很喜欢那人的东西。”苏 籍听出她言语不但变得冰冷,还有咬牙切齿的恨意,这种恨意已经入骨。一下子把有些亲近的两人生分起来。“ 难道她的仇家是我?为什么?”苏籍心里有疑问。苏 籍口中却道:“天下的读书人,多少都读过他的著作。” 冰山脸上的冷色稍有缓解,她想到苏籍说的确实如此。可她不知道,自己憎恨的苏子思就在她面前。 冰山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苏籍道:“不必。” 冰山扭头离开。 苏籍有些遗憾,若不提到自己,他还能问一下冰山外婆的事。如 果是旁的人,苏籍哪还用得着旁敲侧击。他 不是坏人,却不迂腐。 可她到底可能是小妹的外孙女。小 妹虽然不是他的亲妹妹,但也是妹妹。只是他一直以为,小妹已经在四十多年前便去世了。如今看来,或许还有别的隐情。 第138章 五台 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苏籍拿出一枚铜制的哨子,吹了数声,便有一只信鸽飞来,他将一个纸筒绑在鸽子的腿上,然后放飞鸽子。 他写了一封信给花七,拜托花七查一下当年的事。当 初沈兴国查不到的消息,如今的明月山庄未必查不到。 吱吱! 苏籍听到一声猴子叫。 他看过去,笑道:“你这猴儿,还敢出来,不怕人把你捉了去。” 猴子却朝着苏籍拱手。 苏籍道:“你是要和我作别?” 猴子忙点头。 苏籍道:“你要去哪?”猴 子摇头。苏 籍道:“你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那不如跟着我吧。” 猴子闻言大喜,忙点头。 苏籍道:“不过你得为我做一件事。”许 是苏籍吩咐了它一遍。 猴子抓耳挠腮,面露苦色。苏 籍轻轻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猴子便钻入树林里。… … 冰山扭头离开后,心下也有些怏怏不乐。她倒不是觉得苏籍是朋友,而是难得能遇上可以和她说上几句话的人,何况她心下里对苏籍确实有点亲近感觉。 何况她从小到大,都见惯了别人惊艳她的美色,接近她多少有些不坏好意,唯独苏籍,始终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她 不似一般女子得不到别人的关注,便心生不悦,而是觉得苏籍这人不错。容 貌是天生的,她没法改变,但还是不喜欢因此带来的烦恼。只 是她们家族都盛产俊男靓女。 自己恨的那人,说起来也是美姿容,好颜色,要不然也不会被称作道庭玉树。“ 哎。” 冰山轻轻叹了口气。唧 唧!一 块石子砸到她脚跟前。冰 山顺着方向看过去,见到的是那只猴子。她 神色大喜。可 是猴子一闪而逝。 来不及叫人,冰山忙追上去。她 所学轻功倒也高妙,而且猴子似乎有意戏耍她,居然没让她追丢。只是堪堪要追上时,猴子猛地一拐弯或者加速,又把冰山抛开。冰 山一直追着,根本不丧气。到 后面,居然追到一处空谷。猴 子拿出一根树枝,竟和冰山比划。 冰山自然不怯,拔出剑来,就跟猴子过招。两 相交手,冰山不过十招就落在下风,不过猴子却不下死手。看 到冰山气喘吁吁后,反倒是主动停下来,待冰山稍微喘气,又迫上来。冰 山只当猴子在戏弄她,却又无可奈何。她 只得拼命抵挡,免得被一只猴子欺负到死。冰 山绝顶聪明,渐渐从猴子的剑法里看出一些门道,心下有所悟。于 是渐渐十招里,能还上两三招。只 是到了后来,身子实在乏力。冰 山眼看要脱力,突然间猴子就消失不见。 她瘫坐在地上,却没有立刻休息,而是挣扎着坐直身子,五心朝天。所谓五心朝天是道门数千年来智慧的结晶,这种姿势最有利于打坐练气。包括两手心、两脚心和头顶心,共称五心。使 用这个姿势后,对于经脉畅通以及凝神静气,都有较好的效果。但 各家对此,自有研究。 所以五心朝天的具体角度,却又有所区别,总体说来以清微的姿势为天下最上乘,可那是独门秘传,外人却是学不到的。 冰山稍稍回气,不敢久坐。睁 眼欲要离开,突然发现猴子居然盘坐在对面的树杈上,也是用五心朝天的姿势,她心头一动,觉得猴子的姿势无比自然,竟似比自己的姿势要好一些。 她试着照做,片刻后便觉得丹田一热。若 是以往,要达到这效果,却要晚一些。过 不久,只觉得丹田又变得凉丝丝的,凉意直接冲向头顶百会,神思立时清明不少,不多时周身通泰,疲倦一扫而空。她 当然不知道猴子的姿势是苏籍结合清微的五心朝天和先天气功而来,只消把握住“无意之中有真意”,长期坚持下去,效果不亚于久服天材地宝。苏 籍也算费了一番心思,若是刻意传授,冰山反而容易落下知见障。 知见障虽然是佛门的叫法,但道门亦不避讳,其实中土道佛两门实则盘根交错,修行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甚 至追溯起源,还有儒教的影子。 因此有人提到三教一体,倒也非是无稽之谈。冰 山行功大约半个时辰,便觉得功力有所精进,这是以往十天半月才有的收获。她心下惊喜,只是不知猴子是刻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但很感谢猴子,朝猴子一拱手,便悄然离去。 回去后,秦公子问她去了哪里,冰山也只是说去追查猴子的下落,秦公子一番埋怨,说她不该单独行动,若是遇上危险怎么办。 一连数日,冰山每每一个人且在偏僻处时,便很容易遇到猴子,先是一番笔划,然后又是一番练气,直到后来,猴子每日也不知从哪里找来山里的灵果,两人斗后服用,不知不觉冰山功力大进。 一次她长剑随意一刺,居然将剑轻松刺进山间石壁之内。她 往常也能做到,可是必然得费很大力气。秦 公子等人久寻猴子无果,渐渐也没了耐心,冰山觉察出来,便决定回去。至于猴子的事,她并未向秦公子等人透露,大约是觉得自己要是说了,猴子怕是会被抓走。起初她自是想抓住猴子,但这短时间,她如何看不出猴子是故意要帮她,虽然不知缘故,她却不能恩将仇报。 而且她隐约有察觉,猴子教她的武功不太像是传自残剑老人,却也高明得吓人,比师门的传承要厉害许多。她 还和秦公子切磋过几次,虽然刻意用了自己从前所学,却也觉得原本无比高明的秦家剑法,变得有些稀松平常。 最后在离开前,冰山准备和苏籍道别。 但瞎子婆婆告诉她,苏籍有事出去了,不知道何时回来。冰 山不欲显得刻意,便没有下文。… …苏 籍倒不是躲着冰山,而是确实有事情要做。当初苏籍和沈兴国一同长大,很小时就有神童之名。苏家当时和沈家一样,在越州是大族,那是苏籍孤苦无依,于是苏家将苏籍接到苏家住了一段时间,自那时,苏籍便认识了小妹。 小妹算起来和他是同一个祖父,两人血缘很近,但小妹的父亲是过继到主家,因此她从小都过得不差。苏 籍住在主家一段时间,却是感到不适应,很快自己搬出来,同沈兴国一起住,小妹却很眷恋他,时常来找他。直 到有一天,苏家发生一场大火,死了很多人,也消失了好些人。小妹也不见了,后来苏籍入罗浮,便扶持沈兴国做大事业,想要查当年的事,却没有查到结果。 他自也想过动用清微的势力,但没有得到老头子准许,大约是认为那是他的私事,不可公器私用。但 花七查到的消息,却让苏籍觉察出当年的事并非那样简单。当 初苏家那场大火却跟一个人脱不了干系,那就是现如今五台山清凉寺的神山大师。 神山大师虽然不是大禅寺一系的人,却在道佛两家威望素著,四十年来,救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有 人称他为毒菩萨。 因为他为试药救人,试遍万毒,功德无量。 这样一个人,若说他是纵火行凶的祸首,怕是没有人会相信。一 个人若是做了四十多年的善事,怎么都不会是恶人。 苏籍亦有些不信,只是花七绝不会无的放矢。 五台山离长安集不远,冰山走的这天,正好是盂兰盆节,此是道佛两家的盛事,在道教又叫做中元节。 五台山亦是奇山,又叫太乙峰,不但遍布寺庙,还有许多道观,为宗教圣地。当初大晋神朝毁掉长安,却允许宗教在附近大肆发展,实是为了彻底消除赤汉神朝的影响力,不可谓不用心良苦。苏 籍决心亲自上五台山,问个明白。 第139章 报应 五台山是天下名山。不在于风景,而在于人文。当然五台山的风景也是极好的。苏籍直上清凉峰,至清凉寺。 因为是佛教的盛事盂兰盆节,故而来的人络绎不绝,无论世俗权贵,还是世外高人,连道门都派出好些重量人物前来。 苏籍这才知道,神山大师因为年老,打算辞去清凉寺住持之位,今天既是盂兰盆节,更是清凉寺这千年古刹传承的大事。 但苏籍不管,如果神山大师真的是那种人,他更要教他在天下人面前身败名裂,若是误会,苏子思便负荆请罪。上 山的路上,苏籍却遇到一个熟人。 “庄主。”苏 籍看过去,却是当日找他施舍一百石粮食的僧人神秀,他身边跟着一位肤色黝黑的僧人,看着十分憨厚老实,想来是他师弟。苏 籍意外道:“大师这也能认出我来?”神 秀旁边的黝黑僧人道:“因为庄主很耀眼啊。” 苏籍闻言,顿时意会,道:“两位大师果然境界颇深。” 秦公子等人不过肉眼凡胎,自然看不出苏籍的特异,但这两位僧人都是佛门中不世出的逸才,自能透过皮囊,看到不同的东西。神 秀道:“这是我师弟神禅,庄主一个人么?” 苏籍道:“嗯,两位大师要与我同行?” 神秀微笑道:“我和师弟倒是可以和庄主顺路到清凉寺外殿。”苏 籍道:“两位大师要进内殿,你们是同清凉寺有旧?”神 禅憨厚地笑了下,说道:“神山师兄准备传住持之位给我师兄。” 苏籍意外道:“你们和神山大师师出一门?”虽 然他们法号都是以“神”为首,但苏籍并未想到远在江东的两名僧人会和神山是同门,只当是巧合罢了。 不过神山名垂天下,可他的师承在何处,确实没有人知道。 神秀道:“此中详情待今日之后,才同庄主仔细分说。” 苏籍笑道:“大师倒是淡泊,明明要接任清凉寺住持,却也不提前来。”神 禅道:“主要是我师兄说到了清凉寺,咱们再也不用挨饿,于是才勉为其难答应神山师兄的请求。” 若是旁人听到神禅这番话,只当他是疯子,神山大师怎么可能求着旁人来做清凉寺住持,只要他发话,禅林中自有数之不尽的高僧大德愿意接任清凉寺住持的位置。 但苏籍看得出神禅是个心无挂碍的人,如同赤子,可见他确实是如此想的,且清凉寺住持之位,对他们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吃饱肚子。 至于神秀,虽然没有神禅那样心灵剔透,料来也不是善于耍弄心机之辈。 不过两僧境界高深,来历颇是出奇,苏籍想到,若是神山真的是害死小妹一家的凶手,那他多半要与两僧为敌,这有些棘手。苏 籍心头有些顾忌,却无畏惧。三 人行走如风,不多时道清凉寺外殿。清 凉寺谨遵佛祖众生平等的法旨,因此开放外殿,不禁人来参加盂兰盆节,只是山势陡峭,清凉寺又建在猿揉欲度愁攀援的地方,故而也没有太过于熙熙攘攘。 但这终归是盛事。 苏籍一入外殿,神秀和神禅便和他作别,苏籍陷身于热闹非凡的香火丛林里。 处身外殿,直接可以看到一座大佛石刻,倚天绝壁,佛首虽然经历风吹雨打,却仍有万古长存的气魄。这 是现世所存最大的佛像时刻,自赤汉神朝开凿,历经三百年,方始成形。无论佛教教义如何,光这份坚定不移的意志,都足够教人感慨。道 家飘逸出尘,不重外物,同佛家艰难困苦,供奉佛祖,对比鲜明,内里却都有儒家所谓千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的风骨。三 教如一,苏籍愈发有所感悟。 而凡俗看佛像多是虔诚,权贵看佛像,看到的是权柄,对佛家不以为然者,看到佛像,心里只嘀咕了一句劳民伤财。仁 者见仁智者见智,天下道理,都是这般。 随着日头渐高,盂兰盆节的盛事亦越发临近。 苏籍看到一人影影绰绰,有些熟悉。很 快他就想起这个人是谁。 巧合,偶然,还是为他而来?这 个人是夏天。古 怪歹毒的天真少女,同唐门有密切瓜葛。 夏天只是突然出现了一下,很快就消失在苏籍视线中。苏籍略作沉吟,没有去寻找,他来此处目的是为了朝神山大师问个明白。 但苏籍心里也多了一丝戒备。接 下来盛事开启,众人其乐融融。盂 兰盆节最好看的是天人舞,这同西域的天魔舞有异曲同工之妙,都能引动心神,催生幻象。 实则佛家的经典里,天魔出现过多次,佛魔一体,倒不是胡说。道 家也有魔,那是心魔,不过这多少有些借鉴佛家的法,实则其本意不过是儒家所谓贼的延伸。前 代有圣贤说过“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待到天人舞结束,盂兰盆节的盛事接近尾声,但苏籍真正的大戏来临。 这也是苏籍第一次见到神山大师。 因为终年尝试毒药,所以神山大师身上有许多毒疮的疮疤。以他的能耐,不是不能解毒,而是要以血肉凡躯去感受毒性,如此才好对症下药。见 到这一幕后,苏籍原本怀疑的心思,有些淡了。一 个人能如此作践自己,即使是伪善,那也叫人敬佩。君 子论迹不论心,其实圣人也一样。神 山大师虽然长得教人瘆得慌,却有一双温暖平和的眼睛,那像是云中的月,使人心里顿生美好。 事迹不会骗人,眼睛也不会骗人,所以神山大师真的会是杀害小妹全家的恶人?苏 籍愈发拿不准。接 下来神山大师交待了一下准备传位给神秀的意愿。 神秀是谁? 无人得知,但清凉寺诸人居然没有愤慨,反倒是教观礼的人好奇不已,更想知道神秀是何方神圣。可 是有人捣乱。 捣乱的人是苏籍。苏 籍于众人中发问道:“神山大师,你今日卸去清凉寺住持之位,可谓功德圆满,但生平之中,可有恨事,可有憾事,可有至今都愧疚难安之事?” 他声音清越,众人都如有人在自己面前说话的感觉。 神秀向发声的方向望去,看到是苏籍,十分疑惑,而神山大师面色平和,不见意外。 清凉寺诸僧狠狠盯着苏籍。苏 籍也不怕,从一众人里走出来,显得特别形单影只,茫茫天地无所依靠。 可是,他就立在那里,不曾有半点退缩,以质问的眼神,寸步不离地盯着这位当世菩萨。 神山大师合十道:“施主姓苏?” 苏籍道:“姓苏。”神 山大师道:“等了许多年,终于等到施主,贫僧确实如施主所言,有恨事,憾事,愧疚难安,耿耿于怀终日,施主是来报应的,便动手吧。” 苏籍道:“我不是那一家的后人,但颇有渊源,你先把当年的事说个明白,后面自有他家后人来报应你。” 神山大师道:“那贫僧就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住持……”神山身边有老僧欲言又止。神 山平静看向老僧,微笑道:“痴儿,这是你师父我的好事呢。” 第140章 紫气东来,金刚怒目 一旁即将接任清凉寺住持之位的神秀却道:“师兄,你说旧事之前,我能不能先说上两句。” 神山当众宣布要他接任清凉寺住持之时,神秀都是一派坦然,此刻却神色却颇为凝重,仿佛他要说的话,确比清凉寺住持重要的多。 神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眼神询问苏籍。 苏籍淡淡道:“神秀大师也是我旧识,既然大师想说,便先说吧。”神 秀终归没揭露他身份,苏籍恩怨分明,自不会责难他。只 是仅此而已,毕竟他还给了神秀师兄弟一百石粮食呢。神 秀朝苏籍一合十,向众人说道:“若有一件事,杀一人可救千万人,可这人此前也无甚大罪,大家说当不当杀?”他 此话一出,众人都暗自思考。 有人道:“圣人有言不教而诛谓之虐,何况这人此前都无大罪,若是杀了,大是不符合道理。”又 有人道:“若是知道那人必定要害千万人,先杀了他,也是功德无量之事。” 亦有人心生恻隐道:“可他若是这样被杀了,倒也可怜得紧,难道没法阻止他不这样做?” 众人议论纷纷,可是是非熟难定断。神 秀目视苏籍道:“庄主觉得该当如何?” 苏籍道:“世间之事并无对错,而看立场。狼吃羊是为了填饱肚子,可吃了羊,在人眼中却是罪大恶极,而屠夫杀羊取肉贩卖,大家也觉得理所当然。”他 此话一出,众人都顿时受到触动,这都是平常可见之事,但从未有人细细想过,且把话说的这样明白。 神秀道:“庄主,我的话说完了。”苏 籍不置可否,看向神山大师,问道:“大师可继续说?”神 山大师道:“贫僧未出家前,俗名姓苏,原籍越州。” 他此话一出,苏籍心中一动,难道这人也是苏家的人。苏家是大族,开枝散叶,现今在越州,也有不少苏姓之人。众 人心道:“越州果真是人文翡翠,且那苏姓之人果也非比寻常,本以为出个苏子思,已经足够了不得,没想到神山大师也是越州苏姓出身。” 神山大师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贫僧为俗家中人,那也是快三百年前的幼年之时了。”众 人大感意外,都知道神山大师肯定年逾百岁,可谁都没想到神山大师居然很可能活过三百岁,清微教上代教主天阳子真人,据说也就活到这个岁数,这神山大师竟是和天阳子真人年岁仿佛。众 人更是好奇不已。虽说觉得清凉寺今日可能遇上困难,但听到神山要说这段往事,大家心里都暗觉没有白来一趟,今次的盂兰盆节,确实要比往日有意思的多。 至于之后,天下必定舆论四起,而他们都是此事亲身经历者,说出去,怕不是要引来不少羡慕。神 山大师旁的老僧插口道:“师父,这是你的私事,我看还是不要在大众之前说出口了。” 老僧虽然口称神山大师为住持,实际上原本是清凉寺辈分最高的长老,在神山入主清凉寺后,怕其不能服众,更是自降身份,拜神山为师。神 山轻叹一声,说道:“贫僧十三岁入佛门,二十岁通经义,三十岁跋涉万里,去佛国求取真经,四十岁后佛国之中,也无人能开解贫僧对佛法的疑惑,于是贫僧求诸于己,至一百岁后,方才有所慧悟,自此开始用不同身份游历天下,直到大约一甲子前,去了极北之地,见到一座浮屠。” 浮屠本事佛教术语,起初是指佛祖,后来泛指佛塔。 众人暗自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浮屠,能让神山大师如此特异说出来。神 山继续道:“那浮屠高有十二层,钩心斗角,妙不可言,贫僧见到后,心下起初是纳闷,为何这浮屠不是十三层,后来见建筑奇观,便忽略这一点,而是细加观摩,大约盘桓了三日,贫僧于定中发觉浮屠地下似乎有异动,我便下去探查,这才发现地下还有一层,那是一间密不透风的石室,贫僧进去后看到了佛祖的画像,但佛祖神情极为痛苦,因为一只蜘蛛趴在佛祖头顶最中心的肉髻,吐出一张网,将佛祖的头牢牢裹住。”他 顿了顿,脸上现出一丝痛苦之色,不知是模仿佛祖的神情,还是那日所见实在过于恐怖。苏 籍却心头大动,又是蜘蛛。自 他被抓入地牢开始,遇到许多事,都跟蜘蛛有似有似无的联系,而且他还从蜘蛛身上悟出先天气丝的妙用。神 山道:“那蜘蛛虽在画中,却仿佛活过来一般,贫僧当时自问有些禅定功夫,但看到蜘蛛后,依旧觉得头皮发麻,不能自已,后来那蜘蛛居然从画像中跑出来,意图咬贫僧一口,突然间佛像大放光明,贫僧听见‘唵’的一声响,那蜘蛛便退回画中,后来贫僧细思,才明白那‘唵’的一声正是我佛门的六字真言祖音。”道 家有九字真言手印秘不可测,佛门亦有六字真言,足以同道家的九字真言并驾齐驱,皆是无上正道之音,包含天地宇宙的奥妙。 神山接着道:“当时我惊魂未定,觉得石室诡秘,便先行退出,不过却在退出时,发现石室里有一件袈裟飘到我跟前,那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袈裟,但袈裟却有用鲜血写就的佛经。”在 场不少人都知道凡是以血写就的佛经,都是极为珍贵的事物,而且说明写佛经的人是极为虔诚的信徒。 神山道:“贫僧不忍这佛经蒙尘,就将其带出去,然后观看,才发现这佛经从不见典籍,却又来历明白。因为此经叫‘摩诃经’。”苏 籍问道:“不知这经文开篇第一句可是‘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神 山叹声道:“没想到世间还有第三个人知道这经文的内容。”苏 籍道:“还有一位莫非是神秀大师?”神 秀此时轻轻点了头。 神山道:“不知施主是如何知道经文内容的?”苏 籍道:“不方便说。”他 听到摩诃经,便心下有感,这摩诃经很可能就是自己前世见过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此篇佛经在他前世颇为出名,实有佛门总纲之称,但今世却没有这篇佛经,他只道两世有异,如今看来,这心经只是因为某些缘故,才没有流传世间。神 山露出了然的神色,说道:“此经可以说是我佛门的微言大义,只是书写此经的人并非怀着好意。摩诃经讲的是如何降服其心,可若是不能通解,心反倒是更加暴乱。我回去后,参详十数年,以为自己所得甚多,却不知由此入魔甚深,直到最后便铸下弥天大错。”神 秀却道:“师兄何必内疚,这也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神山道:“错了便是错了。” 他脸上愧疚难安,溢于言表,众人都在想神山大师为万家生佛,纵使犯了一点错,也该容忍一点,希望这人能大度一些。 人皆如此,如自己没有切身之痛,总以为万事该退一步海阔天空。 苏籍道:“你入魔便杀了苏家人?是了,你揣摩经文,断情绝欲,以至于觉得你在人间的血脉牵连便是累赘。那心经见心明性,可不讲善恶,若是悟错,便以为阻我成道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以至于六亲不认,心头只剩下成佛做祖的念头。” 神山面色生出一丝悸动,道:“你到底是谁?” 苏籍实是将他内心写照说得明明白白,在他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他 却不知道,苏籍前世听过的道理是此世三代以来积累的智慧都不足以深究明白的。 甚至苏籍都不用搬出后世发展成熟的唯物主义思想,直接用《神灭论》中形神一体的观点,都足以动摇道佛两家的教义根基。只 是苏籍毕竟出身道门,且他自身经历却也证明了有轮回转世之说,故而从未动过这念头。在 苏籍看来,唯心唯物实是无须计较,甚至心本身也可能是物。 可他是个不求甚解的人,从未想过要把人生真谛弄得明明白白,因此活的糊涂,像一头猪。苏 籍淡淡道:“苏子思。”神 秀都露出惊讶之色,虽然来清凉寺的路上他已经知道这位庄主便是道门不世出奇才苏子思,可是他如今一身麻烦,按道理不该暴露自己的。神 山道:“原来是你,人说苏子思越名教而任性自然,现在算是见识到了。”苏 籍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跟今天的事关系不大,你做了不少好事,兴许是个好人,但你杀了她们一家人,也该受到惩罚。” 神山默然道:“当时此理。” 苏籍道:“当年还有一人未曾遭你毒手,若她活着,便由她报应你,若她没活着,自有她后人来,若后人不来,我亲手报之。” 神山道:“可。” 苏籍道:“只是你终归只有一条命。” 神山身后有僧人道:“那你一条命,也换不过夏家人的命,也换不过死在你手里那千百条人命。”苏 籍平淡地看向那僧人,说道:“我平生一共杀了二百八十七人,你要做二百八十八个吗?”那 僧人冷笑道:“原本以为你杀人总归是有些道理的,现在看来你是不讲道理的。” 苏籍道:“我要杀你,自有我的道理。你原本是土匪吧,手里沾过不少血,后来觉得悔恨,又或许想逃脱朝廷的制裁,所以放下屠刀,投入空门。” 那僧人神色一变。 苏籍淡淡道:“不该死的人,就算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去杀,我纵心底害怕,也不会去杀,但该死的人,撞到我手上,我也不会放过,哪怕他是天王老子。”世 人都以为苏子思飘逸出尘,可是听了苏籍这三言两语,旁人大都觉得心底热血沸腾,大好男儿行走世间,不更名,不改姓,当如是也。 这时候他们自动忽略了苏籍在神都曾经改名换姓。苏 籍说完后,轻轻看了那僧人一眼,对方立时冷汗淋漓,好似此刻是寒冬腊月。苏 籍又看向神山道:“清凉寺里如这般放下屠刀的,怕是不少,你是因为自己,还是迂腐?” 神山叹息道:“都有一点。” 苏籍嗤笑道:“做错事的人,都希望和自己犯错误的人多一点,如此负罪感便减轻了,可错了就是错了。你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这样想。”神 山愈发羞惭。神 山身边的老僧道:“还请苏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苏籍淡淡笑道:“若苏子思只是草芥一般人物,大师还会对我说这番话吗?” 老僧无话可说。 苏籍言下之意,便是不饶了。 此事清凉寺理亏,他们也和苏子思争执不起来。何 况苏籍如今是大晋的侯爷,更掌握明月山庄,虽然不及昔日清微玉树那般身份清贵,但势力根基确实实打实的深厚。 除非五大剑派更或者清微、大禅,旁人哪里能撼动他。 一个人实力足够,说的话天然就有法理性,何况苏籍多年来都任性自然,并非大奸大恶之徒,这一句句话,都切中清凉寺的软肋,教他们无从反驳。只 是今日一过,清凉寺的名声怕也是要一落千丈。毕 竟神山救的人再多,也敌不过谣言,和天下悠悠众口。神 山道:“老僧一切都依苏施主。”苏 籍道:“好,我信你,现在我有私下的话要问你,旁的人都走吧。” 旁的人自然都不想走,但苏籍运足先天气功,自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大部分人都待不下去,剩下的人也被神山劝走,最后只留下苏籍和神山。 只是那神秀走了之后,忽然又折转回来。 神秀合十道:“我想庄主要问的事,神山师兄未必能悉数告知,而我正好替庄主解答更多的疑惑。”苏 籍道:“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神秀伸出手,揭开袖子,那手腕往上三寸,正有一只栩栩如生的黑蜘蛛。苏 籍凝眸片刻,徐徐道:“神秀大师这刺绣如何来的?” 他口气淡然,可是内心却起伏不定。神 秀叹口气道:“这东西因心而起,世间能对其稍有克制的无非是六字真言和九字真言。”苏 籍心头一凛。神 秀又道:“六字真言和九字真言闻名于世,可庄主是否知道,为何会的人寥寥无几,甚至鲜有传闻出有人将其学全。” 苏籍道:“许是修习太过艰难的缘故。”神 秀道:“此话对,也不对。这两大真言,实则有惊天动地之威能,修习艰难自是理所当然,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只因为这两大真言修行越深,对修行人本身的伤害也越大,唯有修习先天气功之人,根源稳固,才能将两大真言对自身的伤害化解于无形,至于其他人修炼两大真言,总是有害无益。但因其威力甚大,修习者一旦入手是万万不能放弃的,只会越陷越深,多数难以善终。”苏 籍暗道:“难怪清微自古以来只有掌教才能修行九字真言手印,原来还有这般缘故。”清 微重养生,对于九字真言手印这般威力奇大却对延年益寿有妨碍的异术,自然有不同考量,为了不伤弟子,故而才只准掌教修习。难 怪天阳子对他偷学九字真言手印亦不点破,只因为他修习先天气功,即使修炼了,也无妨碍。 而老头子不传授他全篇,怕也是以防他耽于术,失于道吧。苏 籍轻轻叹口气,又道:“神秀大师是否修习了金刚不坏神功。”神 秀微微一笑道:“庄主果然智慧过人。” 他这样说,无疑是默认。苏 籍心道果然,这清凉寺贵为佛门名山古刹,果是和大禅寺脱不开干系,神山辞去住持之位,由神秀接替,显然是大禅寺的进一步布局。 苏籍道:“早知大师如此神通,当初借你那一百石粮食,倒是献丑了。”神 秀道:“庄主的恩德,贫僧一直铭记着。”苏 籍淡淡道:“若我要杀他,大师难道真的不阻拦?” 神秀不说话。神 山道:“老僧早说过任由施主处置。” 苏籍见神山神色坦然,毫无做作,便道:“此事自有了断。” 他说完后,就飘然下山,竟也不多问关于蜘蛛的事。见 苏子思离去,神山叹息不已,神秀微微闭上眼帘,唯有手腕那黑蜘蛛,似乎睁开了眼,红得令人心颤,好似修罗地狱。 不一会那神禅走来,对神秀道:“师兄,他可以为援手么?” 神秀徐徐睁开眼,望着天,说道:“紫气东来,金刚怒目,这是定数。” 第141章 世家 盂兰盆节过后,清凉寺的事亦流传出去。 而作为事主的苏籍,此刻仍是在孤老村悠闲垂钓,哪怕出了孤老村,到处都有他的传闻。 他当然不是贪恋小村的宁静,只是还不到走的时候,毕竟那些孩子他还没有教完。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原本苏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到如今反倒是有所明白,木和人是有区别的。木 可以遮风挡雨,反哺一方水土,但人却能改变一方水土,可能有好,也会有坏,但因为人,这世界才多姿多彩。… …神 都城亦因为苏籍在五台山搅动风波,有了些微波澜。 五台山之事,对佛门还是有影响的。虽然佛门向来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说法,但曾为屠夫,多少都是污点。神山大师跌落神坛,对于佛门多少是个打击。赤 汉神朝那位草根出身的高祖自来为人敬佩,甚至有人认为他很好诠释了什么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 是这句话本意并非是说没有人是天生贵种,而是说在战乱的时代,那些贵种大都消亡了。 门第之见,对一个人出身的重视,在大晋统治千年之后,在人们思想里愈发根深蒂固,唯有那些超拔之才,才能凭借己身的能力,让人不得不抛开偏见。这 样的人终归是少数。 赤汉神朝的高祖开创了短暂草根时代的辉煌,让“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深入人心,改变了自神夏开始的唯血统论的观点。 但历史的车轮滚滚,世家士族的势力终归不可抵挡。 哪怕是苏籍在江东建立起明月山庄,一言九鼎,那也是因为他能给江东的世族带来利益,若非如此,东海王哪会如此容易被拿捏住。 甚至连大晋的皇室,也是世族的代表,作为统治者,根本没法推翻自己的统治基础,哪怕是从制度上改革,亦没法从根本上消弭门阀世族筑造的壁垒。唯 有乱世,才可能将一切推倒重来。 这也是佛门的期望。亦 是大晋周边诸国的期望。 佛门虽然因为神山大师的事,稍稍受到打击,以至于那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亦受到多方质疑,但大禅寺仍旧借着北方的乱象,不断占据土地,收留流民。 北方的乱象,让朝局愈发倾向于稳定边境的局势发展,同东胡四王子的结盟愈发接近尘埃落定,因此要将杀害东胡使者赵无忌的花七绳之以法的呼声愈发甚嚣尘土。 有倡议者,自然也有反对者。趁 此机会,花七将自己的神都的朝堂力量整合在一起。如 果苏籍在这,便会明白,这件事在花七杀死赵无忌时,便已经被花七算到。花七从来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他每一举动,都有自己的深意,有些无关轻重的小事,到了某个时候,便会显示出其关键的作用。如 今苏籍是大晋名正言顺的侯爷,花七更有底气将自己的朝廷势力捻合在一起。而且帮花七出声的人也有底气,毕竟大晋是天朝上国,有人更引经据典,说前朝有“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如今大晋正是烈火烹油的盛世,远非赤汉神朝可以比拟,不过杀一个东胡王子的使者,犯不着为他们缉拿凶手,以免助涨胡人的骄气,弱了大晋的威风。 这件事反正怎么说都有道理,至于谁更有道理,到底是看发声各方的角逐。 对花七最终处置的结果,将会是各方面复杂斗争的结果。至 于天子,高高在上。 而且帝王心术,不可测知,许是朝堂斗得越厉害,天子越是高兴。但 各方面都很有默契,知道结盟东胡四王子是大局。“ 你好似一点都不担心自己?” 琴音袅袅泛起,明月光洒进高阁。 苏如是边是弹奏,边是问道。 花七将金樽里的美酒灌入喉头,才缓缓回道:“你还是专心弹琴吧,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苏 如是道:“我不弹了,又不是你家仆役。”她 发了小脾气,花七忙笑道:“别生气,其实呢,我根本不怕死。”苏 如是道:“什么意思?”花 七道:“因为他们又杀不死我,所以结果如何,我自然不用在意。”苏 如是道:“真的?” 花七道:“告诉你一个秘密,世上只有我家庄主才能害死我。”苏 如是本来不大信,可心里又有些安心,她是个外秀内慧的人,多少明白花七是个狠角色,生怕苏籍控制不住他,因此对花七有多番揣测。如 今花七说了这番话,且不说是真是假,但苏如是仍是能感觉到,花七怕真的是要被苏籍所制的。花 七微微一笑道:“你越信我这番话,便越能安心。” 苏如是眉头蹙着,问道:“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她 不高兴的原因其实是花七太聪明了,总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要知道天下的女子,都只愿意情郎懂自己的心思,至于其他人,才不要呢。花 七道:“你有心事,歌声琴音都不清灵了,怕是连他都不会喜欢。” 前面的话,很让苏如是想用琴将花七砸死,可听到后面一句,便脸一红。 花七继续道:“你对我家庄主的心路人皆知了,没必要害羞。” 苏如是轻哼一声道:“我现在真的信你不会死了。” 花七笑笑道:“为什么?”苏 如是道:“不然你早被人打死了。” 花七哈哈大笑,似乎觉得苏如是说的话很有趣。 他一笑起来,却比千娇百媚的女子都好看,苏如是看得一怔,仿佛看到了苏子思。她可不知道,花七从某方面而言,就是苏籍。或 者说是苏籍的一面。… … “我收集了很多信息,从没见过花七和苏子思这样的关系。”夜晚的凉意席卷赵国公府,故而赵国公的书房燃起盆火,使房间温暖起来。 其实赵国公府自有暖室,只是赵国公更喜欢在书房里说事情,他觉得在这里,思维清晰。但 书房不适宜制造暖室,因为一旦出了差池,整个书房珍贵的藏书都会付之一炬。 说话的是赵无盐,她不似自家父亲那样气血衰弱,且内功一般,早已寒暑不侵。赵 国公道:“看了你给我的卷宗,我也好奇,这世上真有无丝毫猜忌的主仆?”赵 无盐道:“他们之间一定还有我们查不出来的联系。” 赵国公蹙眉,随后道:“还是得找出苏子思的下落,明白他在做什么。”赵 无盐欲言又止。 赵国公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得罪苏子思便得罪了,清微千年,咱们也是千年。” 赵无盐叹了口气,知道赵国公府仍是父亲说了算。 第142章 魏青云 朝廷对花七最终的处置终究尘埃落定,那就是不闻不问,但又选出了一名宗室贵女嫁给东胡的四王子,如此一来,大晋倒也给足了面子。 至于送亲的使者人选亦随之出来,那就是为魏国公府的少主魏青云,此次同东胡四王子的结盟关乎大晋接下来数十年边境的安宁,魏青云若是办好这趟差事,自是一份大功劳。其 实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趟差事看似辛苦,实则基调已经注定,魏小公爷此去不过是镀一层金,回来之后,怕是要正式参与朝政,看大晋这乱象,说不得要成为一方实权人物。 近来各大世家都是这么干的,大家都看出天下乱象渐生,各自开始未雨绸缪。世 家大族掌握土地和教育资源,在地方上能毫无疑问地掌握话语权,根本不是皇权可以撼动的,这一点上即使当今天子亦是无力改变。 但神都的大人物很少有人注意到一点,在神都周围的穷乡僻野渐渐兴起了一批学堂,谓之为义学,义学讲的是义,同时也是免费教学的,现如今规模倒也不大,因为农人事生产都来不及,哪有闲功夫让孩子去读书,哪怕是免费的,可幼童也是劳动力。只 是,这终归是个开始。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正整装待发的魏国公府的少主人魏青云自顾自念了这么八个字,若有所思。他 是少数能注意到义学的人,这八个字正是义学统一的牌匾。魏 青云是神都有名的花花公子,他知道,他需要做这样的人,才能让自己的姐姐出风头,才能让魏国公府少些猜忌,何况做一个雄才大略的少主,真的真累。可 世道不容许他继续胡混下去。“ 这个花七真有些意思。”魏青云喃喃说了两句,却没有去见花七的心思。他已经知道义学是花七在幕后做推手,前台的人物正是范仲宣这位前侍中大人,这两个人做的事业,决计不可小觑,可他马上要去草原了,而且自己的未婚妻赵无盐正和花七合伙做粮食生意,这可是大买卖。 于当今的世道而言,土地是最重要的资源,但其主因在土地生产的粮食上,毕竟民以食为天。掌 控粮价,从某种意义上将能撬动整个北方的局势。 在这一点上,魏青云亦不得不佩服自己未婚妻的大局观。 只是赵国公府怕是迟早要和花七翻脸,毕竟苏子思可不是赵国公心仪的合伙人,因为陛下对苏子思的态度太特别了。从 明面上,陛下对苏子思的恩遇简直是国潮未有,而苏子思和玉真公主以及南康公主的纠缠,亦足够让人津津乐道,但这种绯闻,对皇室而言,实是丑闻,偏偏陛下还能容下苏子思,且给予非凡的恩遇,便足够耐人寻思。“ 你派人去调查了花七。”近来很少回国公府的魏凌云颇有些不客气地向弟弟质问道。 魏青云瞧着不请自来的老姐,嬉笑道:“我这不是担心姐夫么,想从花七身上,探查下姐夫的下落。” 魏凌云板着脸道:“我看你是皮痒了。” 魏青云道:“你连洞玄丹都给他了,他要不做我姐夫,我就终身不娶。”哪 怕是皇室,洞玄丹也是弥足珍贵的事物,在魏国公眼里,这东西可是要给魏凌云做嫁妆的。 魏凌云道:“我拿它换来进天无尽藏的机会,可不是随便赠与,而且我就算死,都不可能和苏子思在一起。”魏 青云道:“难不成你还看不上他,但平日里你对他评价可是很高的。” 魏凌云道:“因为我们不合适。” 魏青云瞧老姐有你敢再问一句,我就剥了你的皮的眼神,登时打个哈哈,心里却道:“不合适,骗鬼呢。”其 实对于苏子思,他个人倒是挺羡慕的,毕竟靠真才实学打动美人芳心,实在叫人羡慕。只 是苏子思作为姐夫,倒是稍有点顾虑,毕竟苏子思太难以教人看透。可 除了苏子思,还有谁配得上自己的姐姐呢? 真是烦恼啊。魏 青云道:“老姐你要是只为花七的事来见我,我可是很伤心的。”他 撇开话题,顺便给魏凌云一个台阶,免得到最后自己受罪。 魏凌云道:“这次你送阿芷去草原,虽然风险不大,但还是得小心谨慎,而且你性子开朗,有空多陪阿芷说说话。”阿 芷就是这次和亲的宗室贵女,她父母去的早,无依无靠,一直寄居在东海王府里,这次东海王去江东,并没有带上她,而且东海王在江东吃了瘪,如今势弱,故而才被朝臣们推出去和亲。 魏凌云和阿芷谈不上有多么姐妹情深,只是同为女子,有所怜惜罢了。 魏青云道:“这是我分内之事,你放心好啦。”魏 凌云道:“就是因为你,我才不放心,其实让赵无舟去更妥当一点。” 魏青云道:“那小子跟魔门不清不楚的,如今日子可不好过。” 魏凌云道:“魔门近来活动越来越频繁,而且草原正是他们活动最多的地方,你此去要多加小心,若是遇到了危险,最好联系下我师兄宇文信。”宇 文信如今在兽神身边,本身又是草原里的名将,故而在草原里很有影响力,以魏凌云的身份,既然知道了宇文信的下落,要联系上他自是不难。魏 青云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老姐对他的关心,他到底做惯了花花公子,魏凌云多少对他有些不放心。姐 弟俩虽然很有感情,可是并无多少话说,魏凌云叮嘱完,便离去。 魏青云心里叹息,自己老姐什么都好,就是不是个好女人。 … … “……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过了山高林密的山岭,远处见到一座孤村寥寥生烟,魏青云不由诗兴大发。这一路奔波着实辛苦,主要是饮食上没什么享受。众 人附和赞扬后,魏青云道:“不若咱们今天在这孤村借宿一宿,顺便打些野味如何? 魏青云身份尊贵,他既然开口,众人不免迟疑。迟 疑是因为这有点不合规矩,毕竟再过几里地,就有驿站了,贸然借宿在荒村野外,若是生出意外,怕十分不美。 只是小公爷有兴致,他们要是推脱,亦是不好。“ 我还没到过乡野,不如今晚就在这里吧,明日游玩半天,咱们就走。”车帘里一位女子款款道。 众人听到女子发话,不由开始附和。 主要是女子马上就要别国万里,这中原水土看一日少一日,他们怎么忍心拒绝她小小的要求。 有血气的青年想到,要不是大晋国事艰难,怎能让郡主去那腥膻之地。 无论如何,大家对这位新封的嵩阳郡主都是很怜惜的。送 亲队伍足有五百人,到了小小孤村,自是声势极大,孩童们纷纷出来围观。到了近处,官员们不免蹙眉,因为这孤村实在小,还破败,在他们眼里,简直可以跟猪圈有的一边。 叫来村长,问出他曾是军伍出身,官员们才有些许放心,只是房子怕是不够住。 好在军士们安营扎寨即可,余下的官员们挤一挤,至于小公爷和郡主各自住一间稍显不破烂的房子就好了。 幸好只用呆一夜,否则官员们可难以忍受。占 用民房,本不用给钱的,但魏青云做人体面,坚持要给,而且银钱不少。他这人虽然是花花公子,却也有个好处,那就是绝不欺负弱小。一 路来,军士们都十分喜欢他。 当然最喜欢的是小公爷倒霉的运气,十赌九输,倒是让军士们赢了不少钱。大 家都欢喜得紧。 这边军士们安营扎寨,那边仆役们收拾房屋,各自都很顺利,唯有管开伙的管事遇到了难题。 “村长我们不是不给你们钱,就要些野味而已。”村 长望着大腹便便的管事道:“官爷,这附近着实没什么野味,而且天色都这么晚,我们也不好去给你们打野味。”胖 管事道:“小公爷点了名要吃你们这里的特产,村长你就想想办法。” 村长十分为难,说道:“要不我问苏先生要几条鱼?”胖 管事道:“什么鱼?”村 长道:“就是溪里的野鱼,不过炖汤十分鲜美,而且只有苏先生能钓到。”胖 管事喜道:“那请你快去要几条来。”村 长点头答应,径自走向他口中苏先生的居处。那 是一座竹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比起其他的村居,可以说很精致了,偏偏魏青云一行人根本视而不见,官员们更是看到后,都没有一点要霸占这竹楼的念头。 若是有人做局外人观察到,定会大感意外。 第143章 山肴野蔌 “苏先生,你今天钓了几条鱼?”竹楼外,村长的声音打破静谧。 月色刚刚渲染夜景,竹楼里一盏油灯点亮,纱罩盖下,恰恰将要扑火的飞蛾隔绝在外,一名青衫磊落的教书人提着鱼篓走出来,四条鲫鱼活蹦乱跳。 但都没有跃出竹楼,进入积水空明的月色里。 先生是苏籍,他微笑道:“就这些,婆婆那里还有点野蔌,你也一并给他们吧。“ 村长接过鱼,犹豫片刻,问道:“你和这些官爷认识?” 苏籍微笑道:“认得一个。” 村长亦不多问,他早知道苏先生不是寻常人,定有故事。… … 如 无意外,过得这一晚,魏青云他们明天便该走了。孤老村初见时还觉新鲜,但真正处于其中时,便让贵公子觉得后悔,他作为一个男人都如此,那么郡主的细皮嫩肉,怕是更耐不得这苦。魏 青云看着自己养尊处优的白肉上冒起红点,心想山野的蚊子咬人可真疼,郡主怕是更惨。他 自顾自笑了笑,准备去敲门,唤郡主起身。 过了一会,整个送亲团队都乱了起来,因为郡主失踪了。 盘问军士和官员,没有人能提供线索,一个大活人,仿佛凭空消失在众人眼中。 所有官员们都心头一凉,连魏青云都脸色凝重,郡主失踪,对他而言都不是小事。此 事不能传出去,魏青云面沉如水。 如今最省事的办法就是杀了孤老村所有人,然后动用魏国公府的力量先找一个和郡主面容相似的女人,在到草原后,使其不久病故,如此一来虽说不是天衣无缝,但也能糊弄过去。 魏青云几乎动了这个念头,最后还是放弃。 没有叹息,魏青云将慌乱的官员们召集起来,淡然道:“郡主只是一不小心走丢了,咱们得把她找到。” 官员们面面相觑,郡主当然不是走丢,但这个理由也勉强可以用一下,现目前最重要的是稳定人心,他们虽然久闻魏青云是花花公子,可如今只有魏青云能把事情担待下来。 他们别无选择。接 下来魏青云井井有条地布置人手,让他们各司其职。 他不是擅长这类事的人,但发号施令,自有让人信服的气质,因为他是魏国公府的少主人。送 亲队伍纷纷行动,孤老村亦不再平静。只 是课堂的读书声依旧照常,但孩子们显然没有往常那样注意力集中。 苏籍想着,他是该走了。他 是个麻烦人,走到哪里都会有麻烦。昨 晚看在魏凌云的面上,送了点吃食给魏青云,没想到今天便出了这档子事。目前苏籍唯一能确定的,那就是郡主是自己走的。无 他,因为若是有外人掳走郡主,决不能瞒过他。对 于郡主之事,苏籍短短时间内也了解到一点,说不上有多同情,只是颇感意外,这位东海王的养女,竟如此刚强,选择逃婚。昨 日惊鸿一瞥,见过那姑娘,生得一副娇弱的面孔,我见犹怜。浑 没看出来,还是外柔内刚的性子。 只是他也没有时刻关注,否则郡主去了哪,他定是知道的。当 然,现在他要查,也找得出线索,毕竟人不能凭空变没,只要在这世间,就会有痕迹留下。教 学已经完毕,杂念全部掐掉,苏籍开始钓鱼。等 到魏青云他们离开,苏籍也该走了,他教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可以让花七来这里办个义学,至于孤老村这些孩子最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那不是他现在可以预知。 不过,等他们成长起来,不复今日的天真烂漫,那是可以肯定的。 有时候,苏籍会想一件事,是什么让自己成为了今天的自己,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应该是不同的人,但自己又是自己,至少在别人眼里,旁人不会是苏子思。那 他和花七又算什么?想 久了,就会头疼。但 总会忍不住去想。大 凡聪明一点的人,都会有这个疑问,生往何来,死从何去,千古无解。可 正因如此,才有文明,才有这芸芸众生,才有这多姿多彩的世界。 …… 头疼的魏青云自然没注意到距离自己不远处的教书先生便是自己那“姐夫”苏籍,几乎将孤老村周围十里地翻遍,仍是找不到郡主的下落。 于是魏青云做下一个不着调的决定,他要亲自去把郡主找回来。官 员们听到小公爷大胆的想法,不知如何吐槽,心里更多想到的是,郡主失踪了,他们自是要被问责,但要是小公爷丢了,个个都不寒而栗。他 们最惧怕的不是魏国公府,而是魏凌云执掌的北镇抚司,那简直官员们的修罗地狱,闻风丧胆。 但魏青云很坚决,官员们苦劝不从,喊军士们将小公爷团团围住,不许他离开他们的视线。 军士们纵然畏惧小公爷,可想到小公爷失踪后的可怕结果,仍是很坚决地执行命令。 在苦寻郡主无果的情况下,小公爷被送亲队伍簇拥着离开,去了最近的官衙。即使不欲将事情闹大,他们也不得不需要更多的朝廷力量。 于是一张无形的大网铺开,将整个长安覆盖。对 此,小公爷倒也惆怅,其实他对这种一声不吭就逃走的行为,心里多少有些羡慕。他当时要孤身去追寻郡主,自是有点冲动,但也是苦闷下的一时任性,亦是想做一回英雄。 然而他很快也接受现实,继续做一个高高在上的贵人,帝国的机器运转,展现出庞大而可怕的力量,现在魏青云得以暂时掌控一部分这个力量。 对于郡主失踪的事,在神都里,目前仅有数位大人物知道。 在送亲官员眼中的大事,对于大人物们,实则不过是一件趣事,少了一个郡主,大晋还有其他郡主,但此风不可长,因此还是得将郡主找回来。至 于魏国公,更将此事视作对儿子的锻炼。 女儿那样优秀,他很开心,但将来继承事业的人,只能是儿子。 长安一地的异动,自是瞒不过在附近经营许久的世家,无论是关中首屈一指的秦家还是其他几个小世家,都在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可惜这次出动的是六扇门,同本地根深蒂固的世家并无多少关系,他们到底没查出什么来。… … 魏青云离开后,苏籍也告别孤老村。他 要去找冰山姑娘。 那毕竟可能是他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了,而且他要告诉她,神山才是她的大仇人。苏籍觉得冰山可能把自己当仇人,有人在利用她。 如果苏籍发现事实真的如此,他就要给阴谋者一个惨痛的教训。“ 明明过了打打杀杀的年纪,为何最近火气好似变大了。”苏籍面前燃起篝火,瓦罐里有鲜美的鱼汤,野蔌在里面浮沉,很是诱人。 鱼汤的香气,勾动滚滚饥肠。 苏籍瞥了旁边猴子一眼,淡淡道:“你不是才吃了东西?”猴 子抓耳挠腮,一脸急不可耐,但苏籍在旁边看着,猴子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随后苏籍咦了一声,原来不止你肚子饿的咕咕叫。一 个披头散发,浑身邋遢的小乞丐吞着口水,在四顾无人的山野里,望着篝火上瓦罐里的鱼汤。 苏籍叹了口气,取了一块青石,不一会石粉簌簌落下,最终一个石碗出现,浑然天成。他这一手捏石成粉的功夫,放在江湖里,也足够骇人了。 小乞丐却一点都不惊讶。 但苏籍的意思她懂了,那是让她盛一碗汤。 她乖巧地盛满鱼汤,却不取鱼肉,乳白的汤水里,只有些许野蔌。 小口小口的喝着,又不时看苏籍一眼,目光里有感激。 苏籍慢条斯理地将鱼肉吃完,鲜美的野蔌更是十分爽口。至于猴子,很快吃完自己那一份,然后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 自从随苏籍吃过熟食后,它再也离不开苏籍了。 懵懂的猴子并不知道,在许久许久以前,它的同类正是发现了熟食的好处,才逐渐有了人类。那 些不吃熟食的猴子,终究只是猴子。吃 饱喝足后,苏籍不着急赶路,因为阳光实在很舒服,他懒洋洋地瘫在一块岩石上,接受纯天然的日光浴。尚 且不冷肃的秋风拂过面庞,比按摩还要惬意。 这样的午后,多像在罗浮后山的午后,不一样的是,身边的猴子要比罗浮后山那些蠢猴子机灵许多。 那些猴子,呵呵,都不识数。 苏籍身边的猴子虽然聪明,到底还是猴子,耐不住性子,因此一溜烟,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于是只留下小乞丐,在荒郊野外,同苏籍这个她眼中的怪人相处。 真的是个怪人。 不过鱼汤的味道,有些熟悉。模 糊的记忆慢慢组合。她 是不是和这个人见过面啊。那 可就糟糕了。小 乞丐胡思乱想,然后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她又饿了。苏 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好似被什么吵醒,最后目光落在小乞丐什么。小 乞丐弱弱道:“那个我想借你的瓦罐用一用。” 苏籍道:“拿去吧。” 小乞丐面上露出喜色,她先是去不远处采了些菌菇,又到瀑布下洗了洗,最后欲要炖一罐菌汤。 在她将要生火时,苏籍轻声道:“这菌菇吃了会腹泻。”小 乞丐一愣,道:“你刚才怎么不说。” 苏籍懒洋洋道:“才想起来,你身子娇贵,早习惯了山珍海味,这山里的菌菇,却不是你能消化的。” 听到这话,小乞丐眼珠子一动,道:“原来你认得我。” 苏籍道:“孤老村里见过你一面。” 小乞丐大感意外,说道:“我想起来,你住那竹楼里,不对……”一 说到苏籍住在竹楼里,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苏籍道:“现在都在找你呢,你真打算不回去?” 小乞丐道:“这就不让你操心了。”她 知道苏籍既然认出她来,心里更不怎么害怕,毕竟她好歹也是郡主。 苏籍道:“按理说,以你的能耐,早该被他们寻到才是,如何到现在都没有人找到你。” 苏籍目光在小乞丐身上流连,若有所思。他 话音一落,将手要伸进小乞丐领口。小 乞丐忙捂住,道:“你要干什么?” 苏籍却不更进一步,咚咚咚! 一块玉珏从小乞丐领口蹦出来。苏 籍露出一个眼神,好似在说,你什么都没有,我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这块玉珏。小 乞丐想要恶狠狠瞪一眼苏籍,但肚子咕噜咕噜叫,化作了满腹委屈。 她长这么大,还没挨过饿。原 来饿是这么难受。 于是她眼神变得委屈巴巴。 苏籍却没有管,只是注目玉珏。 “夏文?”苏籍博学多才,认出玉珏上刻的是神夏文字,那是很古老的文字,传说古老的夏人用夏文可以呼风唤雨。 夏文和当今的文字是有区别的,那只有神夏里极为尊贵的人物才能学习和掌握,每一个字都有深刻的含义,不局限于装神弄鬼。只 是这些向来都是传闻,现实里来自神夏的物件,十分稀少。苏 籍道:“哪来的?”饶 是以他的见识,都判断不出玉珏上夏文的含义,只觉得有一股区别于天地元气的神秘力量在流动,却又难以扑捉。 “才不告诉你。”小 乞丐又弱弱补了一句,道:“除非你给我一点吃的。”苏 籍笑了笑,他要的答案,可比山珍海味还要珍贵,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只想要一点吃的。小 乞丐觉得苏籍在嘲讽她,弱弱道:“我不是没骨气的人,不然也不会逃婚,只是……” 她揉了揉小肚皮,可怜兮兮道:“谁知道我这么怕挨饿啊。” 她早已做好威武不能屈的准备,但真的很怕饿啊。想 到草原全是什么羊肉,没有中原的美食,现在小乞丐觉得那里简直是人间地狱,她去那里会被饿死的,好可怕。苏 籍笑过后,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小 乞丐接过盒子,打开,却是精致的月饼,仿佛水晶一样。她 迫不及待吃了一口。然 后两口,很快就狼吞虎咽。 再看苏籍,简直说不出的亲切。 苏籍笑道:“这下可以告诉我了吧。” 他用竹筒打来清水,小乞丐更是感动得泪眼汪汪。这 月饼本是苏籍制作来准备送给冰山的,现在呢,暂时就给这个小姑娘填肚子吧,月饼以后可以再做,反正还有两日才到八月十五。 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所以他才会挑这个时间去寻冰山。因 为吃得太急,小乞丐喝水时不免打了饱嗝,姿态极为不雅,她小脸红扑扑道:“那个……”苏 籍道:“怎么?”小 乞丐道:“有没有擦嘴的。”苏 籍将自己衣襟撕了一块,说道:“将就用吧。” 他玄功甚深,稍稍运功,身上就不染尘埃,当然用不着带手绢之类的东西。 小乞丐稍作犹豫,还是去溪边用苏籍的衣襟稍作洗漱。 她不是天姿国色,但一扫尘垢后,倒也素净可人。苏 籍道:“这下可以说了吧。”小 乞丐道:“玉珏是我父王给我的。” 苏籍道:“东海王?” 小乞丐点了点头,她心下纳闷,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明知她的身份,却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说起父王,都很是风轻云淡。她 哪知道在自己眼中权势滔天的养父,早已被苏籍摆了一道。苏 籍道:“东海王还有其他这样的玉珏吗?” 小乞丐道:“应该有吧,我记得这玉珏是从父王封地里挖掘出的古物,那地方好似叫什么‘墟’。”墟 是废弃之所,世间最神秘的便是天墟,据说那是神明遗弃之地,但自古以来都是缥缈无凭的传说。 世间真正能牵动人心的墟并不多,最惹人心动的便是神夏的废墟。苏 籍心里一突,想到东海王莫非是掌握了某个夏墟。 若真是如此,这个对头倒是得多加一点重视。 因为神夏的巫术诡异难测,同武学是不一样的,除非他是老头子那样举世无敌的人物,否则遇见那些古古怪怪的巫术,难保不吃亏。但 前次东海王在明月山庄吃瘪,按理说是没有掌握到高深莫测的巫术,只是仍旧不可大意。苏 籍心念转动,又道:“普天之下,皆是晋土,你之前没被找到,只是因为这古怪的玉珏,但也帮不了你多久,我劝你还是老实回去吧。” 小乞丐忙摇头。苏 籍道:“你跟着我,我也不会帮你。”小 乞丐心里哼道:“谁说我要跟着你。” 她因是个养女,见惯人心险恶,故而虽然有些不忿,但也体察出,苏籍应该是个好人。 而她心里的不忿没有宣出口,因为要是不跟着苏籍,岂不是又要挨饿。 想起挨饿时的难受,小乞丐便老老实实地不说话,只是看架势,是非要赖着苏籍了。苏 籍接着道:“这样吧,你可以跟着我走出秦岭,这一路上我保你不挨饿,但这玉珏你得给我。”小 乞丐道:“你当我是小孩子,这玉珏一定很重要吧。”苏 籍瞥了她一眼,说道:“那我还给你。” 小乞丐想到没苏籍,岂不是要回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她忙道:“不了。”苏 籍道:“没骨气。” 小乞丐握紧拳头,她现在最后悔的事是以前没有好好练武,不然一定把这家伙打成猪头。 … …西 出秦岭,层峦之间,丛云之里,一座红楼隐约其中。 夜光如水洒然而至,给红楼蒙上神秘莫测的面纱。红 楼共有五层,中间第三层便挂着一幅字画: “秋风清,秋月明,落 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 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 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字 是好词,画更是好画,入目可见一个独上高楼的青年,只是面容模糊,头部十分污秽,但除却青年之外,其他地方皆是丹青妙笔,教人一望之下,就舍不得挪开眼。字 画前是一大一小两个道姑,若是苏籍在此,就认得出那小道姑竟是冰山。“ 师父,你唤徒儿来,有什么事吗?”年 纪稍长的道姑倒也不大,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容貌姣好,但神容间的冷厉比冰山更深。若 冰山是冰,她更是寒铁了。 道姑对冰山道:“这次回来,你武功大有长进,为师现在想同你商量一件事。”冰 山道:“师父是想说我和少游的婚事吗?” 道姑看着她道:“你愿意吗?”冰 山咬着嘴唇,却又没有避开师父的眼神,轻声道:“不愿。” 道姑面无波澜,淡淡道:“那你就奉道吧。”冰 山“嗯”了一声。 奉道同出家不同,这是武林中的一种说法。奉道之后,便意味着要一辈子孑然一身,不传艺,不留后,不结婚,从此全心全意专研武学。只 是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奉道终归是很残忍的一件事。道 姑似乎也有些不忍,因此缓了一下语气,说道:“师父很少勉强你,只是秦家势大,你拒绝了秦家的求亲,若是没有拿出像样的借口,只怕咱们红楼从此不得安宁。”冰 山道:“弟子明白。” 道姑怜惜地看了徒儿一眼,复又转为冰冷,道:“那你下去吧。” 冰山默默告退,临走前看了画像一眼,看过无数次的画像,突然在这一刻显得稍有特别,他觉得画像里那个人,怎么跟孤老村那个苏先生有点神似。“ 是错觉吧。”冰山将念头埋在心底。 她以为是自己对奉道有些遗憾,亦是对苏先生这个有些特别的男子,生出了一点不切实际的念头。 第144章 释道宗 苏籍并不知道冰山已经奉道,秦岭周围的武林,为此掀起波澜。谁都知道秦家的少主秦少游对红楼观的苏女侠一片痴心,大部分也认为这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一对。 可是苏女侠居然奉道了。不 少人暗自可惜,更有人生出阴暗的心理,秦家可算是闹笑话了。 秦家对于冰山奉道亦是颇有微词,只是奉道到底是很决绝的事,冰山做到这地步,秦家没有理由再去追究,何况秦少游也是不愿的。醉 星楼! 秦少游不是好酒的人,此刻却恨不得长住醉乡。 醉星楼天价的白水杜康,已经开了十余坛,但秦少游仍旧没有罢手的意思,他非要让自己喝到神思不清为止。只 是从小打磨的内功,让他仍旧保持着清醒。 同他饮酒的知交好友路剑南似是不忍他继续买醉下去,愤愤道:“我瞧苏师妹这次奉道,必然有原因。” 秦少游满脸苦闷道:“还能是什么原因,只是她真的不喜欢我罢了。” 路剑南道:“你不觉得自从去了那山村后,苏师妹便有些变了吗?”秦 少游略带醉意道:“哪里变了?”路 剑南道:“我们离开前那段时间,苏师妹似乎有些行踪神秘。”秦 少游道:“她是去找残剑老人的传承去。” 路剑南道:“我注意到每天苏师妹出去那段时间,村里那个教书先生也不在。”秦 少游虽然有些头脑昏沉,却被这话一惊,好似一盆凉水浇在头顶,他迟疑道:“真的如此?” 路剑南道:“我自不会骗你,而且我瞧那教书先生不是普通人,你说我们也不是一般人,可他见了我们,不但不卑不吭,甚至我觉得他对我们还有一点轻蔑。”秦 少游顺着路剑南的话,觉得好似有些道理。 他贵为秦家的少主,天生贵气,普通人见了他,谁不是矮一头,纵有些读书人傲气,但也只是明面上维持着体统,内心还是发虚的。 秦少游道:“我想起来一件事,红药同我们回来时,武功似乎进步了一些。”这 本是小事,但现在联想起来,似乎大有古怪。 秦少游本是聪明人,立时想到苏红药是有事瞒着他的。难 道她找到了剑老人的传承。 可是为何要瞒着他? 以他的家世决计不会贪图剑老人的武功秘要,何况他对她的心意日月可鉴,她应当是明白的。秦 少游暗道:“难道是那教书先生暗自给了她帮助。”想 起那段时间,她们可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私会,秦少游不由妒火中烧。路 剑南见到秦少游神色,心下得意。 他正是要打断秦少游对苏红药最后一丝眷恋,这样自己的妹妹才有机会拿下秦少游,同时更能借着秦少游来打击报复那个教书先生。 他这个人是睚眦必报的性格,那日被猴子戏弄,他便看那教书先生不爽,只是苏红药护着,才让他熄了当场给对方颜色瞧瞧的念头。至 于为何没有离开后,派人去收拾对方,只是因为他一贯小心谨慎,顾虑此事泄露,给秦少游和苏红药留下坏的印象。 如今秦少游和苏红药已是不可能,他才顺手泼点脏水到对方身上。 即便对方有些门道,难道还能抵抗秦家?而 且想到若是红楼被秦家打击报复,到时候苏红药怕是要落魄,若自己再施展点手脚。想 到这里,路剑南不免心下有些火热。苏 红药其实不但是秦少游的女神,亦是整个秦岭少侠们的梦。 不但是因为她的美貌,更因为她那种冰山的性子,本就对少男们有莫大的吸引力。… …“ 人年轻时总会追求一些那些求而不得的事物。”苏籍感慨道,然后一口一个糖葫芦。 “真香。”小乞丐从没吃过糖葫芦,而且许是受了一段时间苦,因此觉得这糖葫芦无比美味。 小乞丐又问道:“年纪大了,是不是就不会对求而不得的事物有执念啦。” 苏籍道:“年纪大了也一样。”“ 哦。”苏 籍道:“过了这座城,秦岭算是完全走出去了,咱们也该分道扬镳。” 小乞丐神色一黯,道:“我这么可爱,你舍得抛下我?”苏 籍嘴角一抽,道:“姑娘,你的表情和你说话的内容,完全配合不起来。”小 乞丐道:“你要是在这里抛下我,我就在这里大哭。”苏 籍道:“那你哭吧。”“ 哇,爹,你为什么不要女儿了……” 集市上的人本来看着书生竟跟一个好似他妹妹的小姑娘一起吃糖葫芦就觉得有趣,突然听见这类似妹妹的姑娘居然是书生的女儿,都不由用更加奇怪的眼神看着苏籍。这 斯文败类! 所有人都心里想着,到底是多禽兽,才能在这个年纪有这样大的女儿。 苏籍冷笑道:“世俗人的想法我才不在意。”“ 爹,你不要妹妹,也不要我了么。”一个少年对苏籍说道。众 人看到又跑出一个叫苏籍爹的少年,眼神变得更加古怪,这书生难道天赋异禀,才能在这个年纪儿女双全。苏 籍没好气看着少年,说道:“走吧。” 少年笑嘻嘻拉起小乞丐,说道:“妹妹走吧。” 他身法极为高明,小乞丐好似腾云驾雾般,不多时就出了城。前 面一片大青石,苏籍坐在上面。 少年身上冒起炒竹豆的响声,改头换面,竟成了一个绝世美男子。 小乞丐看得一呆。 美男子正是花七。 苏籍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花 七道:“咱们心心相印,我找到你能有多难。”苏 籍不置可否,说道:“难道有什么要紧事?”正 常来说,这一年花七是不会来打扰他的。 花七道:“我和赵无盐做粮食生意你总该知道,如今正和秦岭的秦家进一步合作,所以顺路过来,恰好感应到你在附近。” 苏籍道:“莫非秦家有事牵扯到我身上?”花 七道:“当然,你老人家沾花惹草,我作为大孝子,当然得来给你善后了。”苏 籍蹙眉道:“正经一点。”小 乞丐一脸狐疑道:“他真是你儿子?”花 七笑道:“是的,妹妹。” 小乞丐看着花七美得过分的容貌,不禁一怔道:“你娘亲一定很美。” 花七哈哈大笑指着苏籍道:“我娘也是他。” 苏籍忍不住想翻白眼,却也没有反驳,毕竟花七的话有一定道理。 苏籍又对花七道:“苏红药出事了?” 花七道:“她奉道了。”苏 籍点头,说道:“这个麻烦,你去解决吧,我就不出面了。”花 七道:“我还以为你要自己解决。” 苏籍道:“最近想静静。”花 七笑道:“叫静静的姑娘可不少,我怎么知道你在想谁?”苏 籍道:“无聊。” 小乞丐听了两人对话,愈发觉得苏籍神秘,赵无盐她知道,秦家她也知道,这些在两人眼中,竟似好不当回事。“ 苏红药又是谁?”小乞丐默默想着。 唧唧!猴 子矫健的身影出现,停在苏籍背后。花 七看到后,说道:“这猴子挺特别的。” 苏籍道:“你别打它主意。”花 七道:“我对猴子也没兴趣。” 苏籍道:“你还是走吧。”“ 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你这人够无情。”苏 籍面无表情道:“你是自己要来的。” 花七啧啧一声,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小乞丐看得咋舌,她见识过不少武林高手,可也没有谁有花七这样鬼魅的身法,简直和传说中的神通差不多。 苏籍对小乞丐道:“你也看到了,我不是一般人,你再跟着我,不一定能捞到好处。” 小乞丐道:“可我也没地方去。” 苏籍蹙眉道:“这是你的事。” 他照顾对方这些日子,已经足够还玉珏的人情,何况跟着他,还有一定的危险。一 念及此,苏籍冥冥中生出一丝警兆,好似有麻烦将至。 武学通幽后,直觉甚至比五感还要准确,苏籍深深看了小乞丐一眼,道:“别了。”本 来就不想一直带着她,何况自己马上有大麻烦,他也不是喜欢连累别人的人,何况没他后,小乞丐被魏青云他们找到,结局只会是好。 阳光之下,苏籍身子像风一般消散,苏籍也没有带走猴子。 秦岭虽然广大,猴子却已经能来去自如,跟不跟着他都无所谓,何况大自然更适合猴子,最重要的是,苏籍也不想因为自己的麻烦去连累猴子。… … 孑 然一身,苏籍行在山野之间。若 是寻常人面对这无垠山野,怕是苍凉孤独之感。 此刻苏籍却很轻松,在无垠的天地里,那股危险带来的压力也随之倾泻一空。 直到夕阳西下,星河做斗。 苏籍终于在一个山坳处停下。 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今夕何夕?凌 江从山坳下流过,好似天河落其间,说不出的气象万千。 苏籍纵见惯美景,可今夜的夜色却不常见。 如此好景,到底是因人而见,还只是巧合。 若是旁人,只当是巧合。 但苏籍并不觉得。要 知道昔日道尊西出,紫气东来三万里,天人感应,绝非虚言。 只是这浩瀚星空,又是因何人而出现呢?苏 籍目光垂在远处,清辉拉出一条影子,竟有巍峨之感,不下于秦岭山岳的气派。 但见得一人大步流星,手持铁棒,竟有一丈之高。 他每一步,都引动大地震颤,仿佛佛祖说法,震动大千世界。且 这人真是一个僧人。和 尚飒然而至苏籍十数丈外顿住,好似一尊大佛,显法相于世间。 苏籍眼睛微眯,幽幽道:“没想到佛宗竟有大师这等雄杰。”和 尚大笑一声,连绵不绝,滔滔江水都似受到影响,起伏更大,哗哗声更重,若是寻常人,身临此境,都以为和尚能翻江倒海。 苏籍默运玄功,不受影响。待 到长笑声截止,那和尚笑道:“好小子,不枉和尚不远万里来杀你。”苏 籍凛然道:“你是佛国来的。”和 尚道:“贫僧释道宗,特来杀你这佛敌。” 苏籍知道西方佛国以释姓最贵,人物不同中土,但武学却自开天地。他暗自思量,那僧人却一指点来。空 气里传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苏 籍悚然一惊。他 饶是不知道释道宗这一指是何来历,亦非常清楚这是一门了不起的神功。苏籍身形一闪,然后抬起袖子。 袖子直接破开一个大洞,若是刚才那指力落在他肉身上,亦是讨不了好处。 苏籍立时知道这释道宗是自己五年来遇到的第一强敌,甚至心里没有丝毫能对付的把握。那 和尚又抬起手,仍是一指。 这次苏籍看得清清楚楚,更加骇然。以 他的眼力如何看不出和尚这指力纯粹是外家功夫,根本没有内劲,更不带动天地元气,但其威力,简直如金刚伏魔,无坚不摧。苏 籍没见识过金刚不坏神功的威力,但其兼修内外,亦可以说是世间顶级的外家功夫。而其威力,估摸着也不过如斯。他 身负先天气功,自来对付天下武学,无往不利,今夜首次生出先天气功难以作为依仗的感觉。 苏籍这次没躲闪,千锤百炼的意识告诉他,如果继续躲下去,对付的攻势将会越来越甚,于自己大大不利。 他惊而不乱,袍袖如风,转瞬间布下层层气网。 那指力滋滋破开气网,但最后抵达苏籍跟前时,已经被削减得差不多。到 了苏籍身上,自是再无影响。 和尚看到后,说道:“先天气功果然名不虚传。” 苏籍不动声色,弹了一指。 指力阴柔,如山野幽泉。 那和尚忽然张开嘴,猛地一吸,居然将苏籍的指力吸进口中,还咀嚼数下。 苏籍神色终于起波澜,这人身体难道是精铁打造的。便 是精铁打造的,也挨不得他这九阴指。 和尚吞食完毕,居然赞道:“道家说九阴极盛,必为灾殃,你小子这指力,饱含九阴之力,却能化为己用,实在是奇才。”苏 籍道:“原来你也是个通晓道家的人物。” 和尚笑道:“道家是我佛门大敌,我自然要了解。”苏 籍见这和尚化解九阴指,反倒是更加神气,便知道此人已经阴阳互济。 “真是难缠。”他 不禁后悔白天里赶走花七,若是两人同在,必能击败这个大敌,现目前却胜负难料。 只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无济于事。苏 籍注意力更加集中,毫无平日里的散漫。 他这人确实有许多缺点,但一到紧要关头,往往能迸发出惊人的潜力,只因其能抛开得失,自然神明。两 人仍是隔着十数丈对峙,可这距离,对于两人也是倏忽即至而已。 苏籍并不急着动手,他对和尚的功夫仍是没有足够的了解,一动不如一静。 他当然也不是毫无作为。 苏籍腹部胀起来,变得好似十月怀胎的孕妇,又猛地一缩,变得无比干瘪。 一胀一缩,一缩一胀,如此周而复始。若 是有清微教的人在此,便会认得这是清微的上乘武学钓蟾功,乃是天下顶尖聚力武学。 若是积蓄足够,开山裂石也自不在话下。 和尚亦是识得厉害,没等苏籍无休无止的聚力,仍是一指点出。苏 籍面对和尚这来势凶猛远胜之前的一指,猛地张开口。 哈! 张口一吐,有云气聚集风雷,将那和尚摧金断玉的指力摧枯拉朽般化解,往和尚面门打过去。 和尚微微合十,好似礼敬佛祖,但丈许的身子,却突然有丝丝飘渺不定的感觉,如同柳絮。 那云气汹涌,风雷震怖! 但丝毫奈何不得和尚。 苏籍一击无功,判断出和尚身具一门高明至极的卸力武功。 第145章 既动而静,虽撄而宁 和尚不但化解了苏籍的钓蟾功,还反手打出一棒。这 一棒风卷残云,气吞山河,竟和这气象万千的星空隐隐勾连。及到要打中苏籍时,给苏籍感觉便是整个浩瀚星空压上来,呼吸为之一窒。 苏籍心下冷哼,若是他有趁手的兵器,这一棒定是要硬碰硬一下,好宣泄一上来就被和尚压着打的闷气。但 此时,他没有热血上头。身 子一纵,已经决意避开和尚的铁棒。钓 蟾功为清微教的奇功,自然不是一击无功,便无后续变化。他 适才实则是亢龙有悔,只出了七分力,还留有三分余力,张弛之间,力道再度蓄满,这一纵之间,不但闪开和尚的铁棒,还以一个极为夸张的弧度,竟绕到和尚身后。 苏籍白玉似的手掌清光大盛,仿佛有朵朵奇妙之花,在清光中盛开。 星辉覆盖苏籍,衬得他好似超凡入圣的天神,势必要一掌将和尚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和 尚回身已经来不及,勉强错身,但肩头仍是给苏籍拍中。他 身子一斜,骨骼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足下大地龟裂,肩头的僧衣灰化,肩胛变得乌黑。直 往前走了数步,和尚才稳住身形。 苏籍一击建功,却没有趁胜追击,因为此前和尚身体里生出一股极大的潜力反弹到他体内,弄得他气血不定。 由此苏籍也知道和尚的功夫已经由外入内,不逊于金刚神体。怕 是得当初剑魔,或者蜀山那剑仙的无上飞剑,才能真正将和尚破防,如今的他要对付和尚登峰造极的外家神功,着实有点力有未逮。 一个呼吸不到,苏籍已经气血平复,眸子精光闪闪,好似天上明星。和 尚肩胛的乌黑亦瞬息间褪去,丝毫看不出受伤的样子,而他宽大的体格竟传出沉闷雷音。 “洗髓,易筋。”苏籍心如电闪。他 早知道西方佛国有洗髓和易筋两大佛典,可以说是使人脱胎换骨的至宝,其功效,甚至非任何天材地宝所能比拟,但两大佛典修行之艰难,怕是不逊于世间两大先天气功。没 想到竟能从和尚身上展现出来。洗 髓和易筋有成的标志便是雷音,苏籍明白后,心头更为忌惮。他 神功大成以后,首次陷入如此难测的战局中。“ 五年来没有遇到真正的困境,确实小看天下高手了。” 过去五年的对手,除了太华山那位老者,其实是无足观的,苏籍隐约间有点自傲,甚至认为假以时日,即使蜀山剑仙和丹阳子也会被他抛在身后。如 今和尚出现,将他重新打回现实。 毕竟身负洗髓、易筋又兼修一门登峰造极外家神功的和尚,无论是即战力,还是潜力都绝不逊色他。如 此更能看出老头子和天子究竟是如何了不起,竟能身居绝顶,威压当世这么多年。 和尚长啸一声,杀机毕露。他 笑道:“我平生一大恨事便是未能同你师父论道,今夜杀了你,你去地下问问他,我有资格做他对手吗?”苏 籍淡淡道:“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和尚纵声大笑道:“好小子,到此时还嘴硬,现在就让你瞧瞧我真正的本事金刚伏魔神功。” 但见和尚身上金光爆闪,平地掀起狂飙,飞沙走石。苏 籍不由眼睛一咪。 他本来已经平静的眼眸,再度掀起波澜。和 尚丈高的身体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两尺,虽然仍是远比常人要高大,却也渐渐有正常人的感觉。 金光覆盖和尚的体表,没有丝毫要褪去的架势。 但苏籍见到和尚身形缩小后,反倒是内心更加震动。 若是先前和尚给他的危险感觉是七分,现在已经变成十分。 高手之间的争斗,寸许的差距,都足以决定生死,何况和尚陡然间给苏籍的危险感觉提升了一截。 “这家伙的状态,竟和我白眼时有些类似,实力能在短瞬间有显著提升。”苏籍以前认为自己的白眼很特别,怕是世间一绝,没想到天下之大,仍有其他人有类似的能力。 不过苏籍没有惊恐,反倒是兴奋起来。 孤老村一段静修,他本以突破了一个关隘,如今自己的实力到何等地步,着实不可知,现在算是可以称量他的进步了。若 是败了当如何,不当如何。 苏籍心沉如水,脑海里却闪现自老头子去后,自己在罗浮山的遭遇,以及地牢的惨淡生活,种种不平、怨气似火油点燃激荡平静的内心。于 是,苏籍的眼睛变白了。 在他白眼之时,心头所有的火焰,又刹那间平息,杂碎的念头,如飞絮落入泥泞。本 来气势大涨的和尚“咦”了一声,似是想起什么,又有些不确定。他 “呔”的一声,一棒挥出去,竟有实质般的金色气环出现,一圈圈出去,在空中转动,上下浮沉。 苏籍无声无息间布下的气网居然被金环轻易切割粉碎。 那飞环也不是一口气往苏籍身上扑来,而是进退有据,将苏籍合围。这 是以神御气的手段,足见和尚此时对气的掌控比起初出现时又上了一个台阶。一般而言,外家功夫登峰造极,最好的赞誉无非是大巧不工。 但此时和尚拙巧兼具,俨然一派大宗师气象。苏 籍白眼下,明察秋毫,洞悉入微,却仍是寻不到和尚的破绽。 那飞环越围越紧,几乎马上要将苏籍套住。苏 籍身子一旋转,居然以足尖为利锥,钻入地下。这 地下泥土坚实,竟给他如豆腐般破开。 和尚凝神,飞环须臾散去。 同时耳朵微微倾斜,聆听自地底传出的异响。他 猛地一棒,打在身前一丈外的泥土。 轰轰轰! 大片泥土分开,苏籍从地面冒出。 和尚一棒建功,却突然马上后退,因为他脚下竟有一个透明的气泡。在 他后退的刹那,气泡炸裂,惊天的元气,直接将山坳炸出一个方圆一丈的坑来。 若是他刚才趁胜追击,定要吃些挂落。苏 籍此刻已经退到离和尚二十丈外的地方,正处于山坳一边的高坡,居高临下看着陷于山坳底部的和尚。他 看出和尚最强的地方还是在于近身战。 那铁棒也是神物,若是方寸之间交手,乃是让敌人发挥长处。 二十丈的距离,即使和尚再用适才飞环那种远程控制的气功,也必然威力削减,不足为患。这 些说来简单,但要在瞬息万变的战斗里清晰判断出来,简直不可思议,偏偏苏籍办到了,此正是白眼给他带来的最大优势。 和尚来杀苏籍显然是有备而来,可白眼确实有些出乎他意料外。只 是和尚注定要在佛门大放异彩,即使苏籍身上出现他未能预知的意外,但也佛心坚定,不为所乱。他 现在也隐约判断出苏籍这种状态下,智慧大为提升,显然智取比较艰难。和 尚灵光一动,一巴掌好似蒲扇一样将身前一块巨石扇飞。 大石宽阔,足以将和尚的身形遮掩在背后。 苏籍看着从下方飞来的巨石,一指点过去。九幽指的指力在白眼状态下,更加精细入微,刹那间将巨石的结构摧毁,漫天齑粉,登时将山坳陷入尘雾里。 体表由金光覆盖,好似真佛般的和尚此时心头一紧。他 用大石是为了逼迫苏籍硬碰硬,没想到苏籍竟反过来利用巨石,营造出弥漫烟尘的战场。 苏籍利用环境的变化,瞬息间收敛生命特征,以和尚的耳聪目明,此刻竟也察觉不到苏籍藏在何处。他 一身神力,自此无处发泄,除非将整个山坳毁去,但如此一来,正好让苏籍达成消耗他的目的。 烟尘总会消散,苏籍不可能一直无动于衷。和 尚原本汹汹的气势变得静水流深。 好似一口深不可测的深潭。金 光融入皮肤里,整个人变成暗金色。渐 渐尘埃落定,星光再次覆盖山坳,却只见和尚,不见苏籍。微 风轻轻拂过山坳,但改变不了山坳的沉寂。只 是任何一人到了这里,都会陷入窒息,因为山坳中弥漫着极为沉重的压力,心志不坚定的人,甚至会直接精神崩溃。此 时苏籍出现任何一丝异动,都会被和尚发现,迎来和尚已经酝酿足备的雷霆一击。 而和尚亦不能放松警惕,因为他一击落空,将把自己陷入极为被动的境地,甚至给苏籍反杀的机会。两 人以静对静,大战在无声无息间,进入最酷烈的程度,可从外部,很难判断出来。 和尚目视前方,他判断出苏籍正藏在他前方,只是具体位置并不清楚。 心脏正做着有力的跳跃,每一次心跳,都有雷音颤动,脊髓如铅汞般沉重,气血若江河般奔腾。 如有高明的武学之士看到此时的和尚,定会惊叹,因为看到和尚,会使他们以为外家功夫,已经在和尚身上到了尽头。 苏籍如隐藏在地底的十七年蝉,是一朝破土而出,显示生命的辉煌,还是在地底幽幽而终,在胜负揭晓前,即使身为当事人的两人,亦无从判定。先 天气功于此时变得更加神庙莫测,深埋地底的苏籍,仿佛婴儿一般,回到先天的母体。他 既动而静,虽撄而宁。这 也是和尚能发现他大概位置的缘故,更是和尚没法确定他具体位置的缘由。若 是清微五子在这,只怕会发自内心赞赏,因为苏籍正走在清微前人走过的道路上,可他还很年轻。 直到如今,苏籍可以称的上一句有道之士。和 尚虽然通晓佛道,却也主修佛,对于道家大略知之,具体并不知之。他 自然不清楚苏籍如今的境界在道家里有多么玄妙。 玄之又玄,妙不可言。只 是天生无畏的金刚心,仍是让和尚保持圆通定慧。 和尚眼前十七丈外的泥土开始有规律地起伏,他心里愈发确定,胜负分晓的时刻要来了。 苏籍此刻神而明之,却仿佛遨游太虚。他 深埋地下,却对地表一切景物如同目睹耳闻。远 山的青草幽幽而摇绿,近处的江河奔腾洋溢着旺盛的生命力。 星辉无私慷慨,不计得失洒满大地。 月亮虽然被星辉掩盖,却也同样无私洒落太阴精华。 一只蜻蜓将河边青草上的一只蚊子扑食,迅捷矫健,并无丝毫血腥。大自然的捕食行动,跟人类的厮杀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甚 至蕴含着一种不可言说的优美,没有任何生命落幕的残忍和绝望,反倒是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美。 蝇虫在腐肉上汲取养分,竟也不让苏籍觉得肮脏,那是千万年来生命的选择,大地里蕴藏着无数腐烂,亦饱含无数希望。 对,是希望。 对世间美好的向往,或者任何物质,都是世间美好的组成。 求长生不代表无欲无求,而是世间最大的贪婪。 第146章 文斗 丹阳子和剑仙仍在神都小南湖的湖心亭闲坐,没有煮茶,却也在论道。剑 仙道:“我听闻道爷曾说过‘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既然如此,你们这些道士求长生还有什么意义?”丹 阳子微笑道:“这话其实不是老教尊说的,而是出自苏子思。” “哦。” “那是苏子思私下的感慨,但老教尊认为他还没资格说这句话,便对外宣称说是他说的。至于求长生有何意义,跟这句话并不冲突。” “为什么?” “因为贪婪,遂古之初,人类不知繁衍了多少世代,但若是我们最初的祖先本可以长生不死,他还会想要后代吗?人类繁衍,本质不过是想延续自己的生命。以天地观之,万物与我其一,以我观之,我仍是万物最特别的一个。我等不是天地,不过是蝼蚁,蝼蚁贪生,人之常情罢了。” “你这话要是传出去,怕是要受不少攻讦,毕竟修仙问道是多么超凡脱俗的事,到你嘴里,竟市侩起来。”丹 阳子笑笑,说道:“大者见其大,小者见其小,且随他。” …… 轰!泥 土炸开,苏籍从泥土里出来。 和尚看着苏籍,总觉得他变得有些特别。不 是因为白眼,而是源于苏子思本身的气质,竟有了一些变化。不 ,苏子思时时刻刻都在变化。 明明苏籍就在他眼前,和尚竟再也不能确切把握住苏籍的真实动向。苏 籍白眼下,本来毫无情绪波动,此时竟笑了笑。 他道:“奇怪吗?”和 尚觉得苏子思的语气也有些奇怪,明明在笑,却有种天上寒月的清冷,或者说没有尘世众生应有的特征,仿佛来自天外,同世俗格格不入。但 他佛心竟为之牵动,似乎苏籍身上有一种奇异的魅力,吸引着他。那 是一种超越尘世的吸引,使千秋霸业,不朽声名,都显得如烛光萤火,不值一提。和 尚从没有过这样的体会。 “悟道?”“ 你我都是道,悟什么道?” 和尚眉头一蹙,他知道自照面以来,自己首次陷入不利的境地。 不过世间绝无任何机遇,在一瞬间让人实力飞跃进步。他 坚信自己的力量。 越是坚信,和尚越没有莽撞地出手。至 少现在的苏子思他看得见,比在地底容易对付。 和尚没有动手,苏籍却动手了。紫 色的气索从苏籍身体蔓延出去,将和尚双腿绑住。和 尚没有吃惊,他心里反而放松,因为苏籍一动手,反倒是失去了此前的神秘面纱。 金刚伏魔的神力迸发,意图将紫色的气索挣断。 但和尚很快发现,这气索竟如附骨之疽,一时半刻,根本摆脱不了。 他稍作迟疑,苏籍屈指连连急弹,饶是以和尚的大神,都不得不在苏籍呼啸的剑气下退了几步。 同时绑在和尚脚下的气索仿佛有生命般往和尚的筋脉流去。 和尚大喝一声,雷音颤动,终于将气索打散。 此时苏籍人如烟云一般散开,再出现时,已经到了和尚跟前一寸。 他竟要以身犯险同和尚近战。和 尚却丝毫得色没有。苏 籍一掌似刀削向和尚面门,不住颤动,居然隐约和和尚的雷音有所类似。原来他利用气索被震散的机会,居然隐约间查探出一些和尚雷音的玄奥。 和尚一身登峰造极的外家神功全然系在雷音上。可 以说体内雷音正是和尚有此成就的根本。 故而和尚真正的破绽也在雷音。虽 然苏籍纵使神仙下凡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破解和尚的神通,但瞬息之间,利用察知的雷音玄奥,亦有了一点应对和尚硬功的手段。 和尚虽然惊讶,却没有完全心神失守。他 没有躲避,反而硬生生挨了苏籍这一削。气 血浮动未定时,立马还了一掌。 苏籍饶是白眼状态下,精神入微,有所预判,但和尚这一掌,有金刚降魔之威能。近身之下,苏籍亦只能勉力将先天气功集聚到腹部,硬生生挨了和尚一掌。和 尚闷哼一声,退了五步。 苏籍稳住身形,却嘴角溢出血丝。 刚才奇招之下,苏籍并未占到太多便宜。 和尚退走五步,仍是没有选择回气,而是脚往地上狠狠一踩,忽忽间,竟一拳再度往苏籍身上招呼过去。这 一拳出手,在刹那间,竟然演化出千百拳。 苏籍感应之下,每一拳都是实质,他竟无可躲避。他 知道大禅寺有一门武功叫做千叶观音手,跟和尚这一拳,怕是原理相同。以 前他不了解,还以为这门武功是虚多实少。现 在看来,当初是自以为然了。苏 籍身子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好似发羊癫疯的病人。 但那千百拳落在苏籍身上,竟然纷纷滑开,竟无实质落在苏籍身上。 和尚道:“沾衣十八跌?” 这武功虽然也是一门极为出名的卸力武学,却非佛门最上乘的武功。之前和尚用来卸走苏籍力量的武功便远比沾衣十八跌高明,叫做“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练到最高深处,当真是刀兵不加身,上天入地,无不如意。 苏籍道:“这叫飞絮功。” 两人再度陷入短暂的对峙中。适 才交手,显然两人已经处于均势。 和尚虽然傲气,却也知道杀苏籍并非一时半刻之功。 但他外门功夫已经入化境,比苏籍更有资本赢得这场生死恶斗。 苏籍亦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没有招招不死不休,仍是在不断收集和尚的信息。 白眼状态下对敌人了解越多,胜算就越大。 甚至对他本身武学的增进,好处亦是不可限量的。 若是这一战持续个把月,苏籍能肯定,他必定能在不长的时间内,成为宇内有数的武学大宗师。 武学到了高深处,才会明白对手难得。因 为一个合适的对手,能激发出平日里埋藏的潜力,激励自己向更高的武学天地进军。 短暂的对峙后,两人再度交手。苏 籍白眼状态下,神思无漏,一旦近战要落下风,立刻远遁,因此和尚虽然有金刚伏魔之能,仍是没有把苏籍拿下。 反倒是交战过程,愈发感受到苏籍反击的酷烈。他 亦是佛门中不世出奇才,到后来自然明白关窍,苏籍正在不断琢磨他的武学秘要。和尚一旦明白,便少了许多精妙变化,不求一击建功,但求减少可能出现的纰漏。 他自出寺来,位逢敌手,因此招式没有多少琢磨,都是拿来就用,对付一流人物尚可,但遇到苏籍这等人物,多少是个隐患。既 然明白过来,转换思路,竟也渐渐开始朝圆满自身佛法的路子上走。苏 籍若非白眼状态,不受情绪干扰,怕也是要大为震惊,因为他在不断进步时,和尚竟也随之进步。两 人斗到天明,将山坳毁得惨不忍睹,仍是难分难解。 苏籍先天气功本来气息绵长,但遇上和尚这等奇人,仍是不免力乏,何况他开启白眼,对自身有所负担,长久下去,亦是隐患。 终于苏籍借着一个虚招,弄得和尚稍稍愣了一下,趁机远遁离开。 不过和尚也立马追上去,只不过身高又恢复到一丈,大步流星。虽然不美妙,但飞沙走石,声势骇人,且速度竟也不必苏籍慢上多少。和 尚耐力之长,简直骇人听闻。苏 籍甩开他半日,到后面稍作喘息,不多时和尚就追上来。 他练成先天气功以来,首次遇见耐力比他还可怕的怪物。 两人一追一逐,苏籍竟只有偶尔才能从白眼状态解脱,至多半刻不到,便要打起精神,再度进入白眼状态。苏 籍一开始还想着花七是否已经得到消息,到后面精疲力竭,便只剩下应对和尚的心思。 好在自秦岭入巴蜀,尽是群山峻岭,偶尔过河,也是险之又险。 这一佛一道,两大绝世高手,便在这亘古以来的穷山恶水间,交手了不知多少回,有些地方,人迹罕至,自古以来,地貌变化都很少,结果遇到两人,便遭了罪,虽不说是沧海桑田,却也大变模样。 即使偶尔也有人见到两人交手,那也只是惊鸿一瞥,不多时两人就转换场地。 而且两人动起手,一拳一脚,都威力浩大,普通人根本近不得身。只 是两人打打停停,各自都消耗甚大,到得最近几日,固然于斗战中妙悟颇多,却没有时间整顿,更像是成了一场毅力比拼。本 来论毅力,苏籍要差这位佛宗高人许多。可 是他白眼状态下,摒弃负面情绪,竟坚持下来。 而和尚为成大道,自小不知挨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竟也挺住。两 人互不退让,非要对方倒下不可。 … …青 城天下幽!青 城山前山道宫庙宇无数,后山却人迹罕至,艰难险阻,层出不穷,自古以来都没有人探查完全。而 往下去,便是险恶的岷江,上有名传千古的水利工程。 苏籍在半山腰的一处密林里看到底下的岷江,以及上面的水利工程,亦不得不惊叹,人的智慧果然是无穷的。 只是稍稍注视片刻,便化作轻哼,这和尚简直阴魂不散。 斗到今日,纵然和尚降魔之能比苏籍稍稍胜过一丝,但苏籍更擅长变化,轻功又比和尚高妙一分,因此和尚早已无擒杀苏籍的把握。 只是和尚这一口气不泄,这场追逐游戏便不会有结果。苏 籍数十年来,第一次遇到这样死缠烂打的对手。而 且他生性懈怠,虽然多次靠白眼强压下心里的负面情绪,但此时没有白眼,心里积压的厌倦情绪简直潮涌而来。 随后,苏籍眼睛泛白。这 段时间的交手,他最大的变化就是随时随地都能进入白眼,并近乎完全掌握了这门异能。 白眼有些类似道经说的坐忘境,又如佛家的无人无我,甚至可能是进入魔道提倡的”无法无念“境界的钥匙。 这状态对苏籍的作用,丝毫不在先天气功之下。好 在和尚对苏籍这状态并未提前有过了解,否则有所准备下,苏籍可能在那一夜便交代在和尚手上。片 刻不到,便有一股泰山压顶的掌力袭杀苏籍。 苏籍似有预料般,点出一指。半 空中指力和掌力交接。跟 着便是两道人影交错,兔起鹊落。最 为遭殃的便是两人身周的草木,纷纷摧折,状貌极为凄惨。 约莫斗了上百招,两人身形才错开。 苏籍冷淡道:“就算再过一千日,咱们也分不出胜负来。”和 尚道:“那就再打两千日。”斗 到这时,和尚早已只剩下一口意气。苏 籍道:“咱们武斗分不出高下,不如来一场文斗。”和 尚蹙眉道:“我可没你聪明。” 其实若苏籍不如他,他根本不会停下来和苏籍交谈。 苏籍道:“我懂天象,马上就是秋汛,下面的岷江会发大水,即使上面的堰都没法将这次洪水的危害化解。你我皆非常人,不若施大法制住这洪水,一来可以免除生灵涂炭,二来也可以分出你我的胜负。”和 尚到底是佛门出身,讲究慈悲,听到苏籍的话,略作沉吟道:“那胜负如何分出来?”苏 籍道:“自然是看谁的作用大。”和 尚道:“我怎么知道你作用大,还是我的作用大?” 苏籍道:“到时洪水退后,难道你我还不心知肚明,或者你真做不到?” 和尚道:“你也不用激将我,咱们就比一比。”他 虽然势必要杀苏籍,但眼前有拯救苍生的事要办,慈悲心发作,便可以把苏籍的事放在一边。 苏籍也不是耍诈,而是摸准和尚的性子,知道唯有如此,才能摆脱无休无止的缠斗。 天下那么多美食好声音等着他,怎么能让一个和尚把他羁绊住。 “明日午时就会开始涨水,你可以先打坐恢复下精气神。”苏籍留下一句话,飘飘远去。 和尚感应到他仍是在山中,便没有穷追下去。 同时顺手一招,将一只正在啃食竹子的圆滚滚,毛色黑白的异兽抓在手中。他 注目片刻,道:“力气还不小,你吃素,我吃你,也算吃素吧。” 异兽似乎察觉到死亡的危险,但没有拼命挣脱,而是睁大眼睛,可怜兮兮看着和尚。半 响后,和尚道:“你这样子,我实在没法吃你了。”于 是将异兽放走。岂 不知此时异兽心里已经记下这一幕,并以此为经验,传授给子孙,若是遇到两脚的怪物,切不可力敌,只需卖可怜便行了。 第147章 老君观 同和尚释道宗商议好文斗后,苏籍径自去了前山的老君观。老 君观奉的是三清,而不是大罗天尊。 何谓三清,无非是上清、玉清、太清,真说起来,算是一体同人,其实就是大罗天尊。这也是佛门和道门的区别。 道门神话人物虽然名目众多,却极为混乱,不似佛门那样等级清晰,人物逻辑关系清楚。这 也是世俗人更容易接受佛教的缘由。而 道门神话人物关系纷杂错乱,亦是要从神夏后,道家兴起时,无强力人物有关,于是各家道统谁也不服,陷于内斗。直 到千年前汉末三仙之后的清微教为天下道统,才暂时将道家各派纷争压下,但数千年恩怨交杂,早已分不清。何 况清微教也不能光明正大将道门归为一教治下,毕竟如此一来,势力就太大了,大晋绝不会和清微并存千年那么久。 老君观于天下而言,名气不大,甚至在青城山众多道宫中也不算前列。但 苏籍因为出身的缘故,却知道老君观实是道家楼观道的一个重要分支,甚至肩负道统之责。 大约三十年前,苏籍便来过老君观,同当时观主的师弟黄山道人有过一场清谈,若是当日内容公诸于世,必会在道家史上留下浓重彩墨。老 君观前殿同五台山清凉寺一样,任由游人观瞻,不过老君观本不甚出名,向来没多少香火。苏 籍进入前殿,只见了几个学子。他 信步要入后殿。“ 尊客请止步,这里不对外开放。”一名执事道人将苏籍拦住。苏 籍凝眸看向他,微笑道:“你是一清,都这么大了啊。”执 事道人见苏籍说出他的道号,不由一愣,仔细看苏籍眉目,略觉熟悉,问道:“请问尊客是?” 苏籍笑道:“三十年前我上山时,你才到我腰,现在都是大人了。” 执事道人猛地一拍额头,说道:“你是小道爷。”他 先是露出惊喜,随后又蹙眉,表情极为丰富。 苏籍道:“放心,不是来找麻烦的。” 一清道:“小道爷,我这就去请观主。”一 清进内殿,不一会殿门大开,钟声悠扬。为 首是一位老道,正是黄山道人的师兄,老君观的观主青山道长。青 山道长声名不显,但他却是当今白帝城主的伯父。白帝城主又是浣花剑派的剑主,亦是浣花剑派千百年来首例。 那浣花剑派是蜀中一霸,而白帝城是巴山无冕之王,因此白帝城主兼浣花剑派的剑主,若非蜀中还有个神秘莫测的唐门,他可以说是巴蜀唯一霸主了。这 位白帝城主姓李,乃是世间公认百年不遇的武学天才,如今正当年富力强,白帝城和浣花剑派也在他手里达到鼎盛,只是限于巴蜀地势封闭,故而声名不够显著。 不过清微五子中,向来以玉阳子剑术最高,当初玉阳子曾和白帝城主在巴山论剑,回来后只留下四字评语——“清妙无俦”。 以玉阳子之眼高于顶,能这样评价白帝城主的剑术,足以证明对方的剑术何等惊人。而 苏籍知道白帝城主对青山道长甚为恭敬,这其中怕不完全是辈分的缘故。 早年时,苏籍看不出青山道长的深浅,今日一见,只发觉青山道长浑身清气,自忖论功力,自己跟对方不遑多让,但精纯处,怕有所不及。 这老道终身不娶,一身童子功,逾有百年,遍数罗浮山,怕也只有他大师兄柏阳子才能胜过对方。青 山道长和苏籍各自见礼,便去了内殿。 上座看茶,青山道长捻须道:“子思近来做得好大事,怎么有空来青城山?”苏 籍淡笑道:“被人撵过来的,道长瞧我现在,真是说不尽的狼狈。” 青山道长道:“哦,以你现今的身手,能撵着你走的人屈指可数,莫非是你师兄?” 苏籍道:“我大师兄武功通天,若是他来,我怕是都没机会见道长,追赶我的是一位佛宗高人。”青 山道长道:“难道是大禅寺哪位首座?” 苏籍道:“这人修‘洗髓’和‘易筋’两大佛典,又练有一门可堪比拟金刚不坏神功的金刚伏魔神通,应当是西方佛国的不世出奇才。他来杀我,只不过是因为我的存在,对佛门在中土的布局大为不利,此是道统之争,还请道长助我。” 青山道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徐徐道:“我听说子思近来入了仙籍,那人既然来自西方佛国,自是异域人,只要禀明是非,我想陛下不会坐视不理。” 苏籍道:“说起来我入仙籍那几日,居然碰到一个人,那人是个妙龄少女,除一身魔功之外,居然还学了黄山道友的秘传。”青 山道长神色一变道:“料来是偷学的,这人在哪,还请子思务必告知。” 苏籍心头一笑,他知道楼观道乃是最痛恨魔门的宗派,只因为当初魔门曾有一位高人居然改头换面混进楼观道,观摩了楼观道的太清秘典,此事实是楼观道绝大的耻辱,因此若见了魔门中人,非得跟其分个死活不可。 如今又有邪魔偷学楼观道武学,而且学的还是黄山道人的武功秘传,青山道长不得不慎重对待。 苏籍道:“此前在五台山见过她一面,现今在哪,却是无从得知了。”“ 五台山?难道这是佛门的阴谋?”青山道长思忖道。 佛宗和魔门虽然有正邪之分,但关系却要比道门和魔门之间融洽。除开佛门提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外,更有不少佛子认可‘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的道理。所 以魔门中人常有大彻大悟,剃发为僧之辈。佛 门中除魔卫道,也不是定要把人杀死,有许多时候是使其皈依沙门,做护法之类。至 于那些桀骜不驯之辈,才会痛下杀手。而 且佛宗对僧人的约束亦远比道门对道士的约束要严格。 苏籍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到作用。 青山道长道:“多谢子思告知此事,我立马传讯黄山师弟,问清情由,只是还请子思代为保密,不要外传。” 苏籍含笑道:“本当如此。”青 山道长知道苏籍此举实是大大维护了楼观道的体面,他必须得投桃报李。若是五年前,苏籍才被逐出罗浮,他不向清微通报苏籍的下落,便是天大人情了,可今时不同往日,苏子思再不是简单的名士之流,更有明月山庄这等基业,还是仙籍中人,康乐县候,论名望地位,实是能比拟五大剑派宗主一流。虽 说他目前树敌不少,前途不明,却也非是丧家之犬了。青 山道长计量得失,还是决心结下善缘。 他道:“子思到底要我怎么帮你?”苏 籍道:“欲借阴阳珠一用,过后自当归还。”阴 阳珠是老君观的一件秘宝,将此物佩戴在身上,真气运行速度会比平日里陡增数倍,如此一来,无论是炼气还是回气自然比旁人要快许多。不 过此物虽然有此天大好处,但用在修行上,倒是意义不大。 只因武人练功便有心魔,寻常时候大都能镇守,可若是真气运行陡增数倍,对心神负担极重,如此一来,道消魔长,反倒是容易走火入魔。若 非大智慧大定力,根本没法用阴阳珠修行。 可真要是有如此禀赋,即使无阴阳珠,亦能得道。苏 籍借此物,却是对白眼状态下精神力极有信心,届时他同和尚文斗时,耐力这一项,能因阴阳珠的缘故,不再是短板。 青山道长本以为苏籍提出的条件十分教人为难,没想到竟是要此物,他呼唤一清,命其将阴阳珠从丹房取来。苏 籍自是将阴阳珠接过,一番称谢不提,随即飘然离去。 回到青城后山,苏籍才将阴阳珠取出来好生研究,此物佩戴在身上后,内息果然比平日快乐约莫两倍有余,这还是苏籍未主动行功的缘故,寻了一块青石,稍稍入定,只觉得往常江河一般奔涌的内息,此刻已经如湍流,急不可耐地在体内运行周天。他 又开启白眼,强悍的精神力将内息稳稳控制住,不多时功力便恢复全盛,甚至一会后,还精进了数分。 再次收功,苏籍随手拍向身下青石,却是留下一个寸深的手印。他 根本没使什么力气,竟有如此效果,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同和尚的争斗,已经让他完全将境界巩固住,即使遇上大师兄柏阳子,怕也是能撑过一百招。说 起来柏阳子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武学奇才,最接近师父天阳子,怕是正因如此,老头子才更偏爱他吧。 如为人父母,总是要照顾不成器孩子多一点。 他以往虽然淡泊,却仍是做文抄公,拿出不少名作,扬名天下,心里多少暗存了同师兄比较的心思。 只是这番阴暗的心理,往常他是刻意回避的。 现今想来,倒不惭愧,只觉得好笑。 耿耿星河欲曙天,天上的月已经圆了大半,中秋已经过去,苏籍还是没见到苏红药这位侄孙女,果然是世事难料。 苏籍不知外界音讯,心下多少有些担忧,尤其是花七,又该到给他渡阳气的时候了。他 意图快速解决和尚之事,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虽居山中,也做不得象外之人啊。”苏籍发下感慨,然后闻到香气。 他循着香气过去,看见篝火,上面架着烤鸡。 这是山里的野鸡,肉质偏硬,普通人未必觉得味道有多好,但对于牙口甚好的学武之人,倒是别有一番嚼劲。 那烤鸡刚离开火焰,正烫得吓人,却匆忙地进了一人口中。 正是和尚。 苏籍道:“和尚也吃肉?”和 尚道:“我瞧这山鸡没有归宿,便让它下葬在我口腹里。” 苏籍莞尔,眼下两人虽然是生死之敌,但斗了那么久,多少有些惺惺相惜,他道:“供奉菩萨的祭品也有荤腥,所以和尚吃肉倒也不算什么。” 和尚点头道:“好道理,菩萨吃得,和尚也吃得,苏道友,你大有慧根,要不皈依我佛,咱们便没有恩怨了,你要是心下有气,和尚让你打十……哦,三拳,你看如何?” 他想了下,若是十拳,怕是要被苏籍打死,因此改做三拳。 苏籍知道和尚叫他道友,心下怕是杀心已经消退许多,但限于公义,仍是没法放弃。苏 籍道:“大和尚你自己肯定不能弃佛向道,就别劝我皈依佛门了,这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和尚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打死你着实太难了,这次赢不了你,和尚下次就得找帮手,你怕是也要找帮手,如此一来,真是没完没了,想起来都教人头疼。” 苏籍笑道:“只问今朝事,何管明日愁。说实话,你烤的东西也就一般,咱们胜负决于明日,今天不若痛快吃肉喝酒一场。”和 尚道:“这大晚上,哪里还有好吃的?”苏 籍道:“锦官城里就有,猪蹄你吃吗?” 和尚听到这两字,吞了吞口水。这 苏子思不能做朋友太可惜了,居然知道他喜欢吃猪蹄。锦 官城离两人有百里地,以两人的脚力,也就一刻钟便到了。 中间有赶夜路的行人看到,也只当是山里的怪鸟。不 过到了城里后,和尚仍自不满,他道:“可惜我没练成神足通,否则早拿下你了。”苏 籍笑了笑,心里愈发清楚,这和尚已经练就一颗佛心,心无滞碍。 可惜他们立场不同,否则倒能做个酒肉朋友。 锦官城没有宵禁,此时正是夜市热闹的时候,苏籍来到一家老店,名字叫“吴老汉猪蹄”,老板是个满面油光的中年人。 苏籍道:“老板,来十根猪蹄,十斤牛肉,再来十斤烧刀子。” 第148章 大胆的念头 这家老店很出名,每天生意都很火爆,周围繁闹,但若是有人到了苏籍他们这一桌,就会发现周围的喧嚣都突然消失了。同 在一个天地里,动静截然不同。 桌上的酒肉早已风卷残云被两人下腹。 不知是酒意上涌,苏籍眼中闪烁着不可名状的智慧光芒,反倒是远比常人高大的和尚安稳恬淡,如久在深山的老松。和 尚终于开口,说道:“我已经许久没有吃得这样畅快,都说你有春风化雨的本事,我现在相信了,同你接触越久,我杀你的心思就越淡。” 苏籍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恨你。” 和尚心下了然,知道苏籍说的是他做了苏籍的磨刀石。他心下后悔,自己没有击杀苏籍,反倒是让这个佛敌不断进步,若是不能提早诛杀他,只怕将来又是一个大晋天子或者清微教主天阳子那样的人物。本 以熄灭的杀心,再度炽烈起来。 和尚道:“多谢你的款待,明天我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和 尚释道宗此刻心里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找到可以正视的对手,这是以往没有过的体验。 苏籍悠悠道:“最好莫要报太大希望,否则会毁了你自己。” 和尚哈哈大笑,顿觉这场交手已经非是物质界的斗争,对于他这种人,此种交锋有莫大的趣味。 不过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因此和尚没有继续保持这个状态,他笑道:“道门和佛门的思想之争,才是咱们非要分出生死的根由。我只愿杀你之后,以后再不要这种纷争,使咱们这种人能真正求道得道,而非陷入人世的仇恨厮杀中。”苏 籍淡然道:“其实我也想知道大师在西方佛国的具体出身。”和 尚道:“赤汉明帝时,佛法才传入中土,至今神都城外,尚有当时中土第一间寺庙白马寺的遗址,但你可知道白马寺供奉有一枚佛祖舍利,那正是我寺之物。” 苏籍道:“这段记载我见过,但贵寺的具体名字,却没有见诸记载。”和 尚道:“我们寺庙叫做鹿野,你没听过很正常,但以苏子思的博学一定听过‘加西’。”苏 籍道:“那是你们西方佛国的圣城。”和 尚道:“不错,鹿野寺就是加西的一座寺庙,那也是佛祖第一次在人世间传道的场所,在很久以前,大禅寺的第一位祖师通玄法师曾来过鹿野,并观看了咱们寺内的圣经,于是回到中土建立大禅寺。”苏 籍道:“这么说来大禅寺的源头还是你们。”和 尚道:“不能这么说,算是一花两叶吧,大禅寺已经在大晋完成本土化,佛理更贴近当地的民众。” 苏籍道:“和尚倒是能抛开门户之见。” 和尚道:“菩萨都是无相的,佛法哪能一成不变。何况自神夏以来,历经赤汉、大晋三代,都在诠释一个道理,没有什么事物,是从来如此。”苏 籍道:“纵从来如此,也不一定对。”和 尚眼睛一亮,笑道:“苏子思不愧是苏子思,我很喜欢这句话,世道到了今日,无论佛门还是道门都该变了,你我的出现是时代的选择,但也该由你我这样的人创造这个时代。上一代的天阳子和大晋天子,无论有多么厉害,都是摆脱不了上个时代的烙印,将来得由我们这等人创造。” 苏籍道:“虽然很多人捧我,不过大师是第一个如此看得起我的人。”和 尚道:“是事实如此,现在我更坚信一点。你我的胜负,将决定佛门和道门的未来,因此我更得杀死你。”苏 籍道:“如果你不说这句话,我觉得咱们谈话还是比较愉快的。” 和尚道:“其实这也是我和另一帮人的分歧所在,他们总以为你是可以合作的,毕竟现今我们还有最大的一个对手,那就是大晋天子,只要他在,新的时代,便不会到来。” 苏籍道:“你认识神秀?”他 这一句看似毫不相干,如天外飞仙的一剑。和 尚神情虽然仍是从容不迫,苏籍却能感受到他内心有波澜。和 尚点头道:“神秀就是他们中的一员。”苏 籍了然道:“赤汉有白马寺,大晋有大禅寺,既然新的时代要开启,那么大禅寺这旧时代的产物自当退出历史,这么说来神秀是你们选择新时代在中土的代言人。原来如此,清凉寺应当是你们布局的重要一环,可惜我搅黄了你们的布局。” 苏籍三言两语,将局势彻底理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在心头愈发清晰。天 下大势说起来纷乱复杂,但只要弄清关键,便不会一头雾水。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谁是现在的敌人,谁可以做短暂的朋友,利益的分分合合,大抵从此而来。想 来神秀和释道宗两派的共识便是苏籍是长久的敌人,分歧在于神秀可能认为苏籍可以做暂时的朋友,而释道宗这一派却认为要尽早消除苏籍这个祸患。 但他们目前最大的对手仍是威压天下的大晋天子。 只有推翻他,才能宣告旧时代的终结。 从老头子去后,这场大幕便已经拉开,只是那时的他,仍是懵懂无知。清 微、天涯海阁、阴曹地府、佛门各大派系甚至那些世家大族都在这场大幕里扮演不同的角色,而草原有兽神这等人物,怕也是虎视眈眈。 不知不觉间,天子已经处于举世皆敌的处境。而 且五年前大神官和剑魔的失败,定会让各大势力更明白天子的实力。 这不会让他们退缩,只会让他们更谨慎。如 此看来,天子口中的天,很难说还是跟他先前理解的一样。 或者说天意就是人意。若 是和尚他们成功,那么加入仙籍的自己怕在将来的史书上便是抵抗历史潮流的跳梁小丑,而若是他和花七获取最终胜利,是不是又会缔造一个大晋和清微教呢? 历史总是在惊人的重复中不断推进,身处其中,即使随波逐流,都会一不小心地被碾压得粉身碎骨。唯 一的办法就是不断壮大自身。花 七是早已明白这个道理,而苏籍是早明白,到现在才真正接受。 世上本无逍遥自在的神仙,他是个人。和 尚心头愈发不平静,苏子思的智慧仍旧要高出他的预计,他们仍是低估了他,神秀的判断或许是对的。不 过世间的对错,只有在尘埃落定那一刻,才能有结果。和 尚欣然道:“大晋开国,因神都为天下正中心,定鼎于此,虽然也是正确选择,但如同围棋的天元一样,若无强绝的实力,根本驾驭不住。而关中却不同,为赤汉旧都,阻山带河、四塞之地,一旦经营得当,以其形胜,自如高屋建瓴。” 和尚说出这番话,佛门的野心自是昭然若揭。 但身为宗教,自不会主动挑起造反的大旗,必定要扶持一方门阀世家为其明面的代言人。正 如当初清微扶持大晋太祖一样。苏 籍想到佛门在关中能扶持的对象除却秦家外,怕是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这番秦家主动找花七谈合作,看来必有佛门在背后鼓动。 既然他们要对付自己,当然也得剪除自己的羽翼。 “看来花七的处境也不怎么好。”… … 苏红药近来有一件心事,因此不敢去见自己的师父。在她居住的地方,藏了一个男人。红 楼都是女子,从来禁止男人进入,尤其是姓苏的,进来就格杀勿论。 好在这个男子不姓苏。 坏在这个男子长得太好看,若是被发现,她就百口莫辩了。更 糟糕的是,这男子也不知得了什么病,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而且一旦睡着,全身冰冷,毫无生气,仿佛死透了的尸体。 当然,他清醒时,也很阴冷。 苏红药觉得自己脑子坏掉了才会带这个男子回来。 她虽然外表看着冷若冰山,实际上心肠是热的。可是这个男子,怕心也是冷的。清醒时也没有对她露出多少感激,更似乎很了解自己,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让她没法赶走他。 但冰山内心明白,这个男人一切动作和语言都是设计安排好的。换 做其他女人,怕是早已沦陷,任由男子摆布。 冰山没有沦陷,一是因为直觉,二是男子似乎也没有任何要伤害她的意思,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保。“ 你又醒了。”苏 红药看着男子坐在椅子上,望着外面,沉思不语。 男子道:“我想你帮我两个忙。”苏 红药道:“什么事?”她 想若是太强人所难,她就一定要拒绝。 男子道:“第一件事是把我埋了,第二件事是去南边,应该是巴蜀那边,帮我找一个人。” “找谁?”“ 苏子思。” “啊。”冰 山沉默一会,问道:“你和那个人什么关系?而且我师父不会随便让我下山的。” 男子道:“你师父很快会让你下山,至于我是谁,你见了苏子思就知道了。” 冰山道:“有什么信物?”她 此刻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或许这是刺杀那人的机会。 第149章 人力有时而尽 苏籍很快抛开忧虑,先天气功暗自运起,自然灵台清明。今晚星汉灿烂,丝毫看不出明天将会有一场大雨。 大自然就是这么奇怪,忽而艳阳天,忽而就会有一场暴风雨,脾气比女人的性情还要难以捉摸。 好在难以捉摸不代表不能琢磨。何 况苏籍本来就学过这方面的知识,现今精神更强,对天象的预测,已经十拿九稳,他这项能力,尤其是在两军对垒中,将发挥重要作用。伴 随着一阵更漏声,释道宗和苏籍离开繁华热闹的锦官城夜市。幕 天席地,苏籍觉得思绪格外澄净,不远处和尚的气息迫至,好似大山压来。这个对手的可怕他早已领教,只是没有像现在这样,可以轻松自在的仔细观察。苏 籍明白和尚并非刻意炫耀武力,而是本身就这样光彩照人。说 实话,佛门和道门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理念。佛 门在乎入世,道门更偏向出世。 如道尊留下五千言道德经后,便西出函谷,从此音信全无。而佛祖呢,一出生就上天入地唯我独尊,悟道后,更在人世间布道,有时说法兴起,还显示神通,掷象过河。用 儒家的说法,一则是独善其身,一则是兼济天下。 说起来,后者对世间似乎贡献更大。其 实不全对,因为能力越大,如果走错路子,造成的危害也越大。只 是终归到底做了事。做 事哪有不错的,怕的是什么都不去做。 所以内心里,苏籍倒也不厌憎佛门的积极入世,只是他知道,佛门的教义,终归不能给天下人真正的幸福,那是他已经见到过的结局。第 二日,未到午时,天空忽然从晴空万里,变得乌云密布,温度亦陡然降低不少,大风呼呼吹着,教人心底没来由恐慌。 深秋里,本还有些动物在山中出没,此时都隐藏在自己的窝里,不敢冒头。午 时过去,不经意间岷江的水平面就涨了数尺。终 于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发觉不对。因 为以他们的经验,能判断出这必然是一场水患。 水先前还清亮,很快开始浑浊,说明有一些地方的水已经漫过河岸,卷走不少泥沙。 一些机警的村民开始收拾重要的家当,还有一些人不以为意,于是看到了难忘的一幕,一尊十余丈高的石佛竟从岸边到了江心。汹 涌澎湃的洪水,似也因为佛像,变得温顺起来。开 始有村民虔诚地下拜,不多时有人惊呼,因为佛像的头顶冒出金光,竟有一个高大的僧人,仿佛罗汉一般,盘坐在佛像的肉髻上。“ 这和尚难道法力无边,能降服这场洪水?” 不少人心头发出疑问。此 时和尚瞥了一眼另一边,只看到苏籍捏了一个手印。那 是九字真言手印的“临”字诀。 气墙升起,稳固堤坝最薄弱的部位。 苏籍做的不只是这些,他的气竟能在天地中不经自己引导,短暂维持一段时间。趁着这点功夫,苏籍还做了其他事,看见哪里水流不畅,被堵住,便去疏导。 “传说神夏的祖先能以一己之力治水,这苏子思似乎也是这种人。” 和尚看得出苏籍治水的精髓在于因势利导。 他豁然有悟,跟着有样学样。而 他另外一层目的已经达到,有佛像镇压江心,这件事传出去,佛门在巴蜀的影响力,将会更上一层。高 僧展现大能,非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让民众更相信佛法。 这一套,佛门远比道门玩的好。但 大水并未止住,江水仍是不停歇地泛涨。苏 籍有阴阳珠,回气很快,但精神却越来越疲惫。 另一边的和尚也好不到哪里去,真正对抗自然天威时,才能体会到何谓人力有时而尽。 神通不敌天数!苏 籍对此早有预料。 他仍是心情平和,有条不紊地做自己的事。 和尚天生神力,耐力久长,见苏籍都坚持下去,自无退缩的道理。 只是心里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一直这样下去,苏子思只会比我先倒下。”他对自己很有信心,而且过去一段时间的交手让他很清楚,苏籍的功力还差自己一些,而且回气速度也没他快,这场比拼耐力的斗争,他注定会赢。 若是苏子思先行放弃,他也能及时抽身,不会遭到暗算。如 果苏子思拼到底,他也能奉陪到底,届时等苏子思力竭,他便不战而胜。不过终归生出一点惺惺相惜,所以和尚决定将苏子思生擒回去。 他对先天气功并无觊觎,只是敬佩对方这个人。因 为种种利弊的分析,早已了然于胸。 即使觉得有点不对劲,和尚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有抛诸脑后。 幸好暴雨降临,否则江边定有无数群众围观。 和尚觉得有些可惜,这样的另一层目的效果便弱了不少。 但往后岁月,有村民回首,幸好有这场大雨。 因为江水变得更加汹涌澎湃,终于在某一刻淹没岸堤。 和尚也已经被大水淹没,同时气力很是不足,他双脚深深陷入江底的淤泥里,却随时可能被水流卷走。离 他不远处的苏籍,也同样在水底,举手抬足十分缓慢,只是? 和尚看着水流居然同苏籍的手势结合起来,一道潜流无声无息间形成,目标正是他。潜 流的力量,即使在平日里都能教他难以应付,何况此刻他已经筋疲力竭。 “他怎么还有这般气力?”这是和尚最想不通的地方。潜 流撞击和尚,如同一个大锤,将和尚彻底砸入江底。同 时那尊已经被水淹没的佛像居然被苏籍以气索拉到了和尚头顶,将他彻底镇压在水底,难以翻身。 做完这一切,苏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即使有阴阳珠,他也不可能抗衡天地自然的伟力。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滔 滔洪水,带着木桩碎石,不断撞击苏籍的身躯,同时也不知道将他带到何处去。苏 籍随波逐流时,脑海渐渐空白。最 终失去意识。 第150章 蛇 疼痛将苏籍弄醒,他是个不喜欢吃苦的人,所以还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疼痛。即使没有开启白眼,他也知道自己双腿已经骨折,肋骨断了三根,最不妙的是还有一根插进脏腑,此刻内脏正出血,至于身上的小伤口更是数不胜数。周 围是一片沼泽,就是不知道沼泽里面藏着什么样的生物,若是鳄鱼这类的凶残兽类,就有些糟糕。 苏籍刚这样想,便看到一条鳄鱼,正张开大口朝他过来。苏 籍颇有些无奈,事情确实很糟糕。现 在他一动就浑身剧痛,真气倒是回复了一些,只是有些不听使唤,好在经脉没有受到重创。几 乎不假思索,苏籍吹了一口气。鳄 鱼体表坚硬,苏籍此时的状态当然不能凭一口气就把它解决掉。 好在苏籍反应很快,知道鳄鱼的弱点是眼睛。因 此这一口气如利刃插入鳄鱼的眼睛。如 所有要害被袭击的动物一样,鳄鱼眼睛被苏籍这一口气戳瞎,第一时间的选择就是逃跑。只 是慌不择路,一甩尾,扫中苏籍。 它慌乱下,为了逃命,力气竟比平时大上不少,所有居然把苏籍扫到了一棵树上。 这是一株果树,长着鲜红的果子。秋日正是丰收的季节,何况现在已经深秋,因此果子已经熟透,散发着香气。现 在苏籍如此狼狈,所以他闻到这股香气,比以往更有食欲。 虽然他知道,不知名的果子最好别吃,可能会有毒,或者同人体冲突。其 实许多人都不知道,五谷杂粮实际上是对人最有价值的植物,因为人的胃能轻易消化它们,且没有任何副作用。 否则人类的祖先,也不会从万千植物中,找出五谷来作为人的主粮。但 苏籍不是普通人,而且他有些渴,大量失血,已经体力的过度消耗,,也让他很饿。于 是苏籍吃了一口果子。酸 甜的汁液,让味蕾有种爆炸感觉。随 后腹部有一股冷气和热气激荡,如同炼丹一样。嗯 ,这都是吃了果子后产生的幻觉。苏 籍很快反应过来,这果子有致幻的作用。很 奇妙,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居然有一种果子可以教人致幻,这让苏籍想起了他进入天宫,也是一种幻觉。天 子最强大的力量应当是精神。以 无比强大的精神驾驭物质,自是无可匹敌。因 此当初剑魔失败是必然的,他没有能与天子匹敌的精神力。苏 籍忽然想起天子对大神官评价很高,而大神官最强悍的地方就是精神力。原 来如此。先 天气功是练气的无上法,却非磨练精神的强力法门。在精神修炼方面,佛门和魔门都特别擅长,道门虽然也不弱,但不是特别着重这方面。自 道士的前身方士开始,诸多炼丹,炼制不死药的秘法便开始流行,求诸于外,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道门的主流,即使有许多道门先贤都提出精神的重要性,但直到汉末三仙崛起,侧重精神修行,才开始在道家占据主流。 清微教将这一点发扬光大,只是没有刻意具体的章程,多是任由子弟们发扬自己的天性。 喜欢画画的就让他画画,喜欢书法的,就让他去练字,喜欢弹琴,喜欢舞蹈,甚至喜欢打铁,都能获得长辈们的许可。因 为清微教认为贵在自然。 如此一来,清微教成材的弟子其实并不多。 因为凭天赋能走到高处,需要机缘和很高的天赋。但 清微教的思想很符合大晋世家高门的口味。高 门世族,就是凭借王侯将相都是有种的,来维持自己的地位。这是天生的。 这些道理,苏籍以前不是很明白,直到他建立明月山庄,利用利益将一批江东世族拉拢起来,才明白过来。许 多时候,乱世并非在于暴政,也不能完全归结于昏君,甚至自然灾害,而是在于利益的分配不再均衡。 百姓的底线,其实很高。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再过几千年,都同样适用。 比如现在苏籍哪怕功力损失一大半,都情愿能回到真实人间,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有个健健康康的身体。恶 臭的腥气传来,让苏籍更讨厌自己现在的处境。 但他不得不面对接下来的困难。一 条蟒蛇用身子缠着树干,缓缓向他移动过来。 它现在移动虽然缓慢,可真扑食苏籍时,一定会快得吓人。好 在苏籍已经恢复了一定的体力。如 果刚才他没吃果子,毫无气力,要对付这条大蟒蛇就不太容易。 现在,似乎也不太容易。蟒 蛇的头上有个很明显的肉瘤,用道家的说法,这蛇快化蛟了。世间当然没有蛟,更没有龙。但 龙和蛟的传说也不是完全杜撰。若 是这蟒蛇运气好一点,过个千百年,兴许就能长成传说中蛟的模样。苏 籍心头计量了一会,冒出最后一个念头。“ 这家伙是煮着好吃,还是烤着好吃?”他 很饿呢。大 蛇浑然不知眼前的猎物将它当成了猎物。 它猛地一探头,大口咬过去。 以往无往不利的攻击方式,此刻却毫无作用。苏籍举起略显迟滞的手指,然后大蛇竟恰好将自己的三寸送到苏籍的指尖。一 根小小的食指,竟在这一刻比金刚还要坚硬,比般若锋还要锋利。 蛇皮被破开。不 多时,大蛇便没了生气。苏 籍吐了口气。 刚才那一下,看似简单,实则耗损了他为数不多的精气神。 饥饿感更加强烈。 想到可能还有不可预知的危险,所以苏籍放弃烤蛇或者煮蛇羹的打算,直接喝起蛇血。 蛇血并非想象中那般腥臭,而是带有甘甜,他还咬了一口蛇肉,很清脆,又有点像是鸡肉。不 一会,苏籍觉得肚子开始有饱腹感。他 稍稍有些意外,这蛇肉的功效比他想象的要强。 身体开始热气腾腾,苏籍顺便纠正好自己的腿骨,适才从蛇肉汲取的养分,不断催发身体的伤口愈合,断折的腿骨也愈合,而且骨质更加紧密。 苏籍微微沉思,脊椎像是大龙一样动起来,渐渐生出低沉的声音,有点像闷雷。然后他吐了口血,半是淤血,半是鲜血。他 在试图模拟和尚的雷音,可惜那功法太高深了,他所悟仍是有不少谬误。只 有回去让花七来尝试,毕竟花七不会死。 刚刚愈合的内脏伤口,因为苏籍的胡乱尝试,又有了一点轻微的崩裂。好在苏籍这株树的视线非常好,正可以看到四周的情况,而且周围没有更高大的树木遮挡视线,唯一需要小心的是脚底。 不过只要稍加注意周围的动静,便不是什么大问题。 现在还没有探清这里的情况,苏籍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凭大致印象,觉得这里人迹罕至。偶 尔瞥到飞鸟,竟是从未见过的品种,而且兽类也比寻常所见要高大一些。“ 这里的天地元气也比外面要浓郁许多。”苏籍心道。大 约过了两日,苏籍恢复得七七八八,将残余的蛇骸埋葬。毕竟靠着这位蛇兄,他才能恢复这么快。 虽然有点虚情假意,到底还是情意。这 时候,苏籍开始探索,他开始发现,周围有许多蛇巢,而且极为不对劲的是,有些品种竟是沙漠里才有,居然也能在这里见到。 他本能觉得不对劲。物 有物性,沙漠的蛇不可能到这种环境来安居。若 是近似的品种也就罢了,可他决计没有看错,那定是习居在沙漠的蛇。 没多久,他警觉地到了一口深潭,听到入水的扑通声,头从一块青石背后探出去,收敛目中的光亮,轻轻瞥了一眼。非 礼勿视啊! 苏籍轻轻告罪了一句。 然后注目在那光洁的背上,凝霜般的手腕撩起背后长发,露出天鹅般的脖颈。 这双手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他应该不认识这个女人。 第151章 好看吗 一阵暗香袭来。 “好看吗?”女子动人的声音好似黄莺初啼,但语气却透出一股阴冷。如 蛇一样的阴冷。不 堪盈握的细腰,倏忽间给一袭宽大的风衣掩盖,姣好的面容,只给人惊鸿一瞥,旋即遮掩在一面黑色的斗笠下。 她已经在苏籍身侧不足五丈的地方。 深潭荡起一条白线,证明她适才速度是有多么快。“ 你认识我?”苏籍反问道。苏 籍做下这样的判断并不难,因为以女子表现出的武功,若是发现有人偷看她洗澡,第一反应该是打人,而非是发问的同时,保持一定的警戒距离。“ 认得你苏子思,不是很正常的事?”女子淡淡道。 苏籍道:“但在这样偏僻地方遇见一个认识我的人,可不正常。” 他心道:何止不正常。且 不说他神功有成,近乎返璞归真,即使熟人,乍见之下,都可能将他直接忽略掉,而且现在他一身褴褛,哪怕是面貌体形恢复,也不可能一见之下,就将他和过去那个飘逸出尘的苏子思联系起来。 除非这人本身对他很有研究,且是一个高手。比 如和尚,无论苏籍面貌变化成什么模样,释道宗一定能认出他。因为体型面貌可以改变,但内在那股神韵,却不能完全掩藏。 这神韵,道家谓之祖性,儒家谓之性灵,佛门谓之佛性。 名虽不同,其实为一。女 子道:“我不打算追究你,烦请你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苏 籍道:“你都知道我的名字,我是不是也该知道你的名字?” 女子冷笑道:“苏子思也跟俗人一样喜欢八卦吗?”“ 好奇心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很像是登徒子。”“ 我没说我不是。” 苏籍步步紧逼,丝毫没有君子风度,实则是他敏锐把握到女子非是大人大量要放过他,而是另有紧迫的事要做,所以没有节外生枝。他 现在身处这样陌生的环境,自然要弄清楚,否则很容易遭遇不可预知的风险。 何况,女子是人,还认识他,总可以交流。 “昂吾!”一 阵奇怪的声音远远出来,女子神色一变。 她瞪了苏籍一眼,然后整个人钻进深潭,同时一条纯白的大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跟着也钻入水中。深 潭不见底,苏籍也不知道这一人一蛇去了哪里。他 犹豫片刻,终没有决定跳入深潭,而是看深潭环境还行,先打坐一会。 他打坐当然不是炼气这么简单。 先天气网无声无息蔓延出去,精神力附着其上,渐渐到了深潭底部。气丝仿佛触手一样,开始给他回馈深潭的情形。 水里生长着鱼,近乎透明,脏腑清晰可见,大的有一尺,小的有一寸。只是气丝绵延很远,都找不到底部。 苏籍心头一动,气丝攀附深潭周围的石壁。 “昂呜!”苏 籍又听到了那奇怪的声音。 只是这声音居然是从石壁里传来的。 声音忽大忽小,甚至带有一丝痛苦,偶尔还间或一声蛇啸。 随着气丝蔓延,苏籍终于在石壁上找到一个甬道,只是水从甬道里流进深潭,气丝很难逆流进去。苏 籍稍作思忖,决定探个究竟。他 钻入深潭,游到甬道,逆着水流,钻出去。甬道不长,也就一百余丈的距离,只是因为逆着水流行动,让他动作很是迟缓。流 水不容易伤人,可水量和流速一旦成了规模,力量就很可怕。 这一点,苏籍不久前才领教过。 好在这甬道下的水流变化不多,苏籍很快把握住水势,起初二三十丈他速度很慢,到后面却越来越快。 水势也成了他可以利用的力量。 最后他终于冲出甬道。 眼前是白花花一片。 原来头上正是瀑布,面前是个石坳,正好将瀑布的水引入甬道里。 可是周围并无适才的怪声和蛇啸。上 了石坳,只见下面很空旷,一览无余,绝没有藏匿的地方。 苏籍心里很是奇怪,难道她和它们都已经走了?他 很笃定女子离开跟怪声有关,而且怪声里有蛇啸,更是有力的佐证。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苏 籍略作思忖,决心游回深潭,听听还有没有那个怪声。 回去是顺着水流,所以片刻不到,苏籍就回到深潭,因为就在潭里,不用气丝感应,他也听到了怪声和蛇啸。 难道她们就在深潭里? 苏籍往下面游,渐渐就听不到怪声了。回 到甬道附近,怪声最清晰。苏 籍心道:“莫非附近还有别的口子?”不 多时,怪声消失。苏 籍心中一动,浮出深潭表面,他又看到了刚才的女子。 她身上泛起白雾,不一会身上的衣服就蒸干,可见她仍是刚从水里出来,问题是他在深潭里没有找到她。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苏 籍刚才明明看见她进入深潭,此刻又很明显从别的地方出来。苏 籍有样学样,先把衣服弄干,然后直接问道:“你刚才到底在哪里?”女 子冷笑道:“你不是才智无双么,你自己猜。” 她显然心情不怎么好。讽 刺苏籍一句后,马上又道:“小白,我们走。” 一条白蛇从土里钻出来,女子给它驮着,倏忽间远去。苏 籍看着蛇道,心想自己要不要跟上去。不 到片刻,苏籍就跟上去,只是追出半里,女子的痕迹又消失了。 要不是女子认识他,苏籍都以为自己是不是遇上什么隐居深谷的怪人。正因女子认识他,苏籍才觉得她是从外界进来的,来这里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其 实女子好好说,苏籍未必就有这么大好奇心,非要搞清楚她的事。只 是她越是遮掩,苏籍就越是好奇。正 如一个女子要是不着寸缕,可能就教人毫无性致,但半遮半掩,反倒是诱人。 不过要是花七在这里,肯定别有见解,或许会说可能是苏籍曾经无意间伤了人家的心,所以现在对他才爱答不理。甚 至花七还会讽刺他,肯定是因为人家不理他,他才会这样好奇。 因为天下的女人,哪个不喜欢苏子思呢。连 南康、玉真这样的贵女,连魏凌云这样的天之骄子,都对苏籍动心。苏 籍确实有一点这样的念头。他 不觉得羞愧,而是做为人,有这样的念头产生岂不是很正常。 他是活生生的苏子思啊。肚 子咕咕叫,苏籍又饿了。他 最近特别容易饿。 按理说,他的伤势已经恢复了,先天气功又是道家最高明的炼气功夫,虽然让他还不能彻底断绝五谷,但也该这么容易饿才对。但 苏籍本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需要更多的营养,而且是特别的营养。如 起初他吃的那条大蛇,血肉里就有很多天地精华,那才是他急需的。同 时苏籍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素质比过去长进许多。 外功虽然不是他的弱项,但也不强,比起释道宗,更是差之甚远。可 现在竟有很明显的进步。 他的体质正产生特别的变化,且并不突兀,仿佛本应如此。 苏籍隐有所悟。释 道宗是由外入内,而他现在怕是由内而外。这 是武功到一定境界,自然而然的变化。 内外兼修正是武学至理。用 道家的术语来说就是内外兼修。 只是修炼内气还可以采气炼气,而外家功夫,除了炼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吃,甚至吃比炼还重要。这 是很显而易见的道理。 俗话说“穷文富武”。这 里的练武,通常是外家功夫。 外家功夫就得吃,吃不好,就练不好。强 行练,只会把身体练坏,得不偿失。 但是这里除了那些果子,真正能进补的就是蛇,还有鳄鱼。苏 籍不喜欢吃鳄鱼。倒 是蛇肉味道很不错,可以生切,可以烤,可以煮。 只是附近没有调料。 苏籍也试图找出口,但这里就是个深谷,周围很高,而且峭壁光滑,越往上,天风越大,所以爬出去显然风险很大,除非他飞出去。 以他现在的先天气功,也可以勉强御空一段距离,但要飞出去,简直是痴心妄想。于 是苏籍老老实实抓蛇吃。附 近蛇的种类很多,苏籍还可以换着口味吃。他 吃过鸡肉味,也吃过牛肉味的蛇。 苏籍又抓了一条蛇,正在想这条蛇是什么滋味。女 子再度出现,对他咬牙切齿道:“你真的就这么喜欢吃蛇吗?” 苏籍道:“我总得吃,这些蛇是你养的?”其 实他早有猜测。 女子道:“你知道还问,以后别抓了。”她 目光简直要把苏籍点燃,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忍住了。 苏籍道:“你可以跟我说说你在办什么大事,说不定我能帮你。”女 子道:“不用,你什么都不做,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苏籍叹了口气道:“这些蛇显然很珍贵,我吃了,怪不好意思的,所以老想还你人情,你再考虑考虑。” 女子道:“不用,谢谢。”滋 滋!那 条白蛇又出现了,看着苏籍十分畏惧。显 然苏籍的恶名,可能已经从它同伴的嘴里传给他了。 这些蛇都很有灵性。 女子嘴唇微动,居然在和蛇交流。 苏籍觉得很奇怪,俗话说人有人语,兽有兽语,禽有禽语,其实不完全有道理。人类的语言比兽类的语言高级很多,正因为有高级的语言和不断演化成熟的文字可以交流,才有文明出现。 但野兽同类间确实可以通过声音,进行很简单的交流,却不可能和人一样沟通得明白清晰。而 女子和这条蛇的交流,在苏籍感觉上,似乎和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差不多。 苏籍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第152章 不老不死 苏籍道:“你自己创造了一种蛇语?” 女子脸上露出一丝惊愕。 苏籍见她反应,心头更笃定。他道:“你居然对一群蛇进行教化,这简直有些异想天开,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根本不会信会有这种事。”如 同人族神话里传说的那样,有大圣大贤教化生民,使其通文字识语言,然后孕育文明。女 子对蛇也在做类似的事。草 原上虽然有驭兽之术,但不过是像奴隶一般驱赶,使其俯首帖耳,绝不会有人会想到教化兽类,使其像人一样。因 为人和兽,本不该有同理心。 女子道:“它们产生智慧,对我自然也有好处。” 苏籍叹口气道:“这么说每一条蛇对你都很珍贵,我倒是不该吃它们。” 女子瞥他一眼道:“你吃都吃了,难道我还能让你吐出来?”苏 籍道:“它们应该是你的心血,换做我是你,一定要把苏子思好好教训一顿才是,可是你没有,难不成你喜欢我?” 女子道:“或许你以为全天下女人都该喜欢你,可惜你错了,没有这种好事。”苏 籍微微笑道:“所以你是怕我阻碍你办事。”女 子淡淡道:“是的。” 苏籍道:“我很好奇,你到底要做什么?” 女子道:“你想出去吗?”苏 籍道:“我想,我也能找到办法出去。”女 子道:“你急着出去吗?” 苏籍道:“急。” 女子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苏籍道:“不知,你说。” 女子道:“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苏籍知道这是因为女子觉得瞒不住自己,所以才不得已如此,但她肯定还有别的算盘。 苏籍道:“我先听听。” 女子道:“我要你身上的洞玄丹。”苏 籍神色一变,淡然道:“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洞玄丹?” 女子道:“小白告诉我的,它是通灵之物,最擅长找寻天材地宝,否则我也不会一直带着它在身边。”苏 籍道:“我想听听,这到底什么地方,居然值得我用洞玄丹来和你换这个解释。” 女子道:“你不会后悔,以你的出身,应该知道不死药吧。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是你写过的。”苏 籍道:“你说这地方有不死药。”女 子道:“这里叫不老不死谷,其实世人都只知道有不死药,却不知道还有不老泉。有不老泉,才会有不死药。不死药可以让人长生,而不老泉,却可以让人永葆青春。” 苏籍道:“你是说不老不死谷里有不老泉和不死药?”女 子点头。苏 籍道:“这个消息确实比洞玄丹有价值,但也没有多少价值。”女 子道:“我知道你已经猜到要取得不死药和不老泉有很大的困难,但这并非不可能成功的事,因为神夏时代,便有一个人成功过。” 苏籍道:“从那以后呢?”女 子道:“再无人成功。”苏 籍道:“你认为前人能做到,你作为后人也能做到?”女 子道:“不,我只是得到了那人成功的经验。” 苏籍道:“原来如此。”女 子轻声道:“你说这么多,不过是想让我老老实实告诉你真相。甚至你心里还认为,我要洞玄丹不过是个借口,实际上还有别的算盘。苏子思,人都说你光风霁月,所以你就觉得别人不如你坦荡磊落,反倒是多有龌龊吗?” 苏籍难得老脸一红,他拱手道:“是我小人之心了。” 女子摆摆手,平淡道:“倒也不必,因为我确实有另外的心思。不过也不是要害你,而是想和你合作。毕竟我能杀你,或者能独自取药,早不跟你废话了,谁叫你害了我这么多蛇儿。”苏 籍轻咳一声,说道:“你倒是实诚,不过你要洞玄丹做什么?” 女子道:“洞玄丹可以做饵,为我们争取到三息的时光,而你应该已经练成你们清微教的‘登天梯’了吧,若是没练成,咱们的合作,倒是不用谈了。“ 苏籍道:“倒是会,只是不太有把握。” 女子道:“我看你正处于‘蜕凡’的关键时刻,不若我再助你一臂之力,这样便比较有把握,但在此之前,咱们得真正能取信彼此,否则此事一定成不了。”苏 籍明白她口中的蜕凡,就是脱胎换骨的意思,这倒是跟他目前的情形很是吻合,他又道:“看来这件事,你也有解决的办法。”女 子道:“不错。” 苏籍好奇道:“什么办法?” 女子道:“吃土。”苏 籍:“……”他 就算被饿死,也不可能去吃土的,这姑娘难道是成心想戏弄他?… … 女 子带苏籍去了一个地方,巧的是,那地方正是苏籍醒过来那一片。女 子见苏籍神色,问道:“怎么?” 苏籍道:“我应该是从这里进来的。” 女子惊讶道:“怎么可能,这里是不老不死谷最深的一带,根本没有和外界相通的口子。” 苏籍道:“是吗?”他 发觉谷内其他地方都没有洪水的痕迹,只能解释自己是被洪水直接卷到这里,下意识认为这里可能有潜藏的暗道通往外界。 但他找过多遍,并未发现暗道。因 此女子说的话,倒也没有骗人。这 就显得很奇怪了。 苏籍不暇细思,问道:“你不会让我吃这里的泥土吧?” 女子道:“你瞧见那株树吗,它叫神仙树,结下的果实,人吃了之后,会产生飘飘欲仙的幻觉。之所以这株树会有这样的效果,便是因为这片沼泽。在许久以前,这里曾是烈山氏的药园,后来地貌变化,就成了沼泽。而药园那里珍贵药物的药力,就化入了沼泽中。所以沼泽的淤泥,也可以说是极为珍贵的药物,寻常人生了病,吃一抔这里的土,便可以药到病除,甚至从此以后,不再有头疼脑热的小毛病。”烈 山氏是所有大夫最敬佩的对象,他曾经尝百草,分辨出许多植物的作用,开辟了医道,还找到五谷,对于整个人族的贡献很大,甚至喜欢炼药的方士们都认他做祖师。 即使搬出烈山氏的名头,苏籍仍是道:“我不信,我之前在这里并没有发现沼泽的淤泥有什么神奇的效果。” 女子道:“浅层的淤泥,早已被神仙树吸干精华,没有多少药效,所以你来这里时,才没有发现,但最宝贵的精华都藏在沼泽下面,你若信我,就钻下去,取一点来尝尝,便知道我说的对不对。”苏 籍略作沉吟。 女子道:“我说过,咱们要取信彼此,你可以选择不信我,但这会是你的遗憾。”苏 籍道:“那你信得过我?”女 子道:“至少我相信苏子思不是那种暗箭伤人的人,更不会背信弃义。” 苏籍很想告诉她,自己才暗算了一个和尚。 他是对朋友如春天般温暖,对敌人像冬天那般冷酷的人才对!苏 籍稍作迟疑,就钻进淤泥里,片刻后,就从里面取出一把绿色的淤泥,没什么气味。 女子道:“你可以让我先尝尝,这样就可以证明,我现在至少是不想害你的。” 苏籍道:“不必,即使你尝了又如何,我可以怀疑你有解药。”他 说完后,就舔了舔手上的泥,一股辛辣之气在味蕾爆发,又带有一丝清香,味道有些类似芥末。真 香! 而且细细感受一番后,身体的饥饿感,确实降低了一点。女 子道:“你现在看来是相信我了。”苏 籍道:“没有,我信我自己,哪怕有毒,我也不会有事。” 女子道:“很好,等你觉得差不多了,可以来那口深潭找我。”苏 籍道:“你现在不要洞玄丹?”女 子道:“不急。” 她说完后,就要离去。苏 籍道:“等等,你之前吃过这些土的吧。”女 子道:“吃过,只是对我已经没多大用处,我从小就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 苏籍对她的来历更是好奇,他直觉女子口中的药罐子,怕全是天材地宝,她的出身肯定不简单,但又不像是来自世家大族,或者她是异域人士? 苏籍注意到女子耳边的鬓。 略觉得眼熟。 眨眼功夫,女子便离开,似乎不想和苏籍呆着。苏 籍猛地想起女子的耳鬓在哪里见过,那是东胡的公主娜仁托娅也梳着类似款式的鬓。 当然她不可能是娜仁托娅。苏 籍转念就想通,这是草原贵女的习惯款式。 女子出身草原,而且身份地位很高,又养这么多蛇。她 莫非和兽神的弟子蛇王有关系? 苏籍思忖间,却不知道神都城发生了一件和苏籍密切相关的事。 …… 东胡四王子和大晋联姻,结果半路上郡主跑了,这消息还在封锁当中,结果东胡又派来一位使者,说是要请大晋帮忙找一个人。这 人也是个女子,而且也是逃婚。 据说是因为兽神十分欣赏苏籍,想将自己的一个得意弟子嫁给他,结果那弟子不愿意,就一个人跑出去,到了中原。 这女子不但是兽神的弟子,据说还是兽神的亲人,她孤身闯入中土,兽神怕她出事,才派使者请求大晋看在和东胡修好的面子上,给予帮助。 第153章 你是他的眼 庭院深深,湖水粼粼。 南康公主府。 侍女画屏对公主道:“殿下,你真的要去找沈道子?”南 康星眸灿然,竟看起来比五年前还年轻了一点,看得画屏心里一颤。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公主不但比以往更高贵,而且平添一股神秘的气质,有时候就像神秘的星象。 南康瞧着自己的贴身侍女,忽地笑起来,说道:“你还叫他沈道子。” 画屏道:“小婢已经习惯啦,无论他是谁,他都是沈道子,早知道,让公主留下他就好了。”南 康道:“几十年前我姑姑都没留住他,我又怎么留得住。”画 屏大着胆子问道:“小婢一直有个问题。”南 康道:“你说。”画 屏道:“殿下可不要怪罪我。” “嗯?” “小婢觉得殿下喜欢沈道子,又不仅仅是喜欢,至少现在不是。”“ 为什么?” “之前他明明在,你却没有去找他,而且他去找了苏姑娘,你也不生气,小婢想,女人总是要吃醋的,可殿下没有。” 南康敲了敲侍女的脑门,说道:“只有对这些八卦的时候,你才肯动脑子,平日你叫你看顾青提,你一点都不用心。”画 屏:“小侯爷已经长大啦,小婢我……” 说起这个,她又高兴,又黯然。南 康道:“青提他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其实我愿意他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不必建功立业,不必青史留名,甚至不必为我做任何事。” 画屏:“可殿下是他母亲,小侯爷肯定要为你尽孝。” “呵呵。”南康眼里流出一丝莫名的色彩。 接着她步出庭院,径自先去小南湖。湖心亭两位老人仍在。见 到南康上轻舟过来,两位老人起身行礼。 南康看着丹阳子道:“我有话单独和真人说。” 剑仙洒然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我先避一避。”只 见他身化一道剑光,转瞬不见。画 屏听从南康的吩咐,先到了岸边,只是心想:殿下跟这个糟老头有什么好说的,都是他害了沈道子。苏 籍成为罗浮弃徒,很多同情苏籍的人,都认为是丹阳子从中作梗。 尤其是京中的名媛贵妇,特别不待见丹阳子,大家平日里都约好,若是苏子思不能回清微教,她们也不信奉大罗天尊了。丹 阳子道:“殿下,你想让我帮你离开京城吧。” 南康点头,说道:“现下也只有真人能帮我了。”丹 阳子:“子思身具千年难得一见的法眼,才被掌教师伯看重,收为关门弟子。否则先天气功,其实子行也是可以修炼的,但师伯他并未有将先天气功传给子行的打算。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个老东西清楚。” 南康:“现在赵子行是不是也知道了?”丹 阳子:“芝兰玉树,芝兰生于庭院,富贵雍容,生于野外,却难以承受风雨摧残,玉树则不一样,山野红尘,都可以生存。藏于深山,自有高洁野趣,沦落世俗,亦璀璨夺目,教人心折。” “那赵子行也真可怜。” 丹阳子笑了笑,说道:“还是回归正题吧,其实殿下你应该也知道了自己的眼睛和常人有所不同。”南 康道:“我的眼和他的眼,是不是同一类?”丹 阳子大有深意对南康道:“你是他的眼。”“ 什么意思?” “你以后会明白的。” “我不喜欢你这样遮遮掩掩。”“ 不是我不说,而是说了,也只是让你徒增烦恼。” “那你一开始就不该对我说。”“ 人老了,嘴碎。”“ 那么现在,回到最初的话题,你帮我离开京城。”“ 清微忠于大晋,忠于陛下,你让我帮你离开京城,等于是让我背叛陛下,殿下得给我足够有价值的东西,我才能帮你。” “你想要什么?”“ 人老了,想找个人给我养老。” “你要青提?”“ 老道的身份也不辱没小侯爷吧。”“ 你不嫌他是个麻烦?” “对于别人,或许是。”“ 我得问问青提。” “好。” … … 等南康离开,剑仙回来,问丹阳子之间谈了什么,有什么能告诉他的。于是丹阳子说了青提的事。剑 仙好奇道:“你为何会对小侯爷感兴趣?公主殿下没说错。”丹 阳子道:“因为小侯爷根骨很好,心里也有仇恨。”“ 原来你打算传他那门功夫。”“ 无论陛下成败若何,在那之后,天下便会陷入真正的大乱,清微和大晋牵扯太深了,没法幸免,我们总得留一些火种。” 他顿了顿,又道:“为了罗浮的复兴。” 剑仙悠悠道:“连清微都要倾覆,看来五大剑派也将是过眼云烟,只是那时,你我皆不安在,所以有什么烦恼的。” 丹阳子微笑道:“你以剑斩烦恼,却要被大禅寺那几个老家伙笑话,他们可以为烦恼是菩提。”剑 仙冷笑道:“所以他们恨不得现在就天下大乱。” … … 苏籍并不知道数千里外神都的事,而是老老实实吃土。脱 胎换骨不是一时一刻就能完成的事。 即使有那些药土,苏籍也要好一段时间才能彻底完成身体的蜕化。他算了算时间,加上最开始产生这种变化,到最后结束,竟大概需要一百日。 等到那时候,花七怕已经成了干尸。 好在等他出去后,仍有办法将花七恢复过来,前提是这家伙别被人挫骨扬灰。这一点,苏籍也不怎么担心,因为花七定有办法避免这样的灾祸。 花七只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他。 另一边,女子也不催他,但每天都会带着一群蛇在谷里溜达。这 让苏籍真正见识到,一群训练有素,近乎人类战士的蛇,到底有多可怕。 它们组成蛇阵,首尾并重,腹心也布置严密,一旦遇见敌人,顷刻间就能将对手吞没,这群蛇还皮质坚硬,根本不怕普通的刀劈斧砍,在某些时候,甚至能当得上万精兵。“ 只凭这群蛇,她在草原里也能有颇重的话语权。”苏籍心道。 苏籍也不只是做这些,他还在找那日怪声的来源,怪声在的位置,应该就是藏不死药和不老泉的地方。可 惜,他仍旧找不到。他 怀疑谷里有天然的阵法将其藏匿住。但 他开启白眼,都瞧不出丝毫端倪。 第154章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女子又出现在苏籍面前,这次她换了一身素白的衣服,身姿窈窕,眉如翠羽,眼睛会说话,不着粉黛,很好看。所 以苏籍多看了几眼。“ 看够了吗?”苏 籍很老实道:“你很好看,看不够。” 女子本来板着脸,这时候也忍不住想笑。她 道:“你这个人确实很奇怪,喜欢调戏姑娘,却没见你真的和谁有过什么。”说 到这里,她面色古怪道:“你不会是不行吧。” 苏籍道:“要不你试试。” 女子道:“好啊。”苏 籍轻咳一声,他早该想到的,草原的女子比中原姑娘可大胆奔放得多。苏籍转移话题道:“现在咱们至少也算认识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李无上道。”苏 籍忍不住笑出声,道:“你是故意取的一个中原名字吗?” 李无上道道:“我本来就姓李,你们道门的道我也很倾慕,所以给自己取名无上道。我还有字,你可以称呼我的字‘玄玄’。”苏 籍道:“看来你确实对道家很感兴趣,不过没想到你居然是中原人,我还以为你是草原人。” 李玄玄道:“我母亲是东夷人,我跟我母亲姓,至于父亲,不知道是谁,但应该是个东胡人。” 苏籍道:“李确实是东夷的大姓。”他 没有问她为何不知道父亲是谁,大约很可能她母亲的遭遇很不好。李 玄玄打:“你没有问我为什么不知道我父亲是谁,这让我对你的看法好了一点,不过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母亲本是东夷的大家族出身,同草原某一王族联姻,后来那王族在争斗中失败,我母亲也被他的敌人霸占,后来又被那人转手送给别人,又有了我,那期间占有她的人不少,因此谁是我的父亲,我也不知道。但不重要了,那些男人,我都杀了,每年我都会去给他们上香。” 苏籍道:“你杀他们是为了你母亲,上香是因为他们有一个是你父亲?”李 玄玄道:“你猜的不错。” 苏籍道:“只是我还有一点想不通,为何你一开始对我的态度不是很好,现在似乎又好了一点。” 李玄玄道:“因为我发现我一个人要取到不死药和不老泉确实很困难,你还是很有用处的,所以要对你好一点。而且我还想通了一件事,只要我们成功,我就会一直呆在这里,等个一两百年再出去。” 苏籍道:“你仍是避开了为何讨厌我这个问题,不过你不说,我也不问,你想躲在这里,看来是在外面遇到麻烦了。” 李玄玄道:“谈不上多讨厌,只是不喜欢罢了,而且你也不喜欢我,大家彼此彼此。” 苏籍道:“你怎么知道?”李 玄玄道:“因为传闻你有青白眼,喜欢是青眼,讨厌是白眼,那时候我又觉得你这个人挺有意思,至少好恶都看得出来。”苏 籍笑道:“没这么夸张,大部分人和事,对我都如过眼云烟,所以我不会青眼和白眼。说来也奇怪,年纪越大,越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讨厌,思来想去,平日里考虑最多的竟是利弊。”他 说着说着,自嘲一笑,道:“我以前最不喜欢这种人,现在竟成了这种人。”李 玄玄道:“你现在就很讨厌,变成什么人,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不要赖人生的际遇,命运逼着你,难道你就不能反抗。” 苏籍道:“现在我有点喜欢你了。”李 玄玄道:“你对多少人说过?” 苏籍道:“三五个吧。”李 玄玄道:“那也不多。” 苏籍道:“我还以为你会骂我。”李 玄玄道:“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罪过,我骂你,岂不是说明我在意你,才会在意这些。可惜我不会沉溺爱情这种东西,因为我求长生,求不死,求道。”她 说这话时,目光是那样坚定不移。 苏籍突然有些羡慕她,因为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为此不惜一切。苏 籍道:“我本来想通一件事,我为什么要帮你取不死药呢,没必要的,我不怕死,也应该不会老,这两样东西,对我来说,都是可有可无之物,没必要犯险。我一开始就被你用话套住了,甚至我在想,你是不是故意引起我的好奇心。” 李玄玄道:“你既然猜到了,我也不瞒你,大约有这么一点心思,你现在不想跟我合作了?” 苏籍道:“为什么不呢?我帮你。” 李玄玄道:“你真是个怪人,比我还怪。” 苏籍道:“因为我是苏子思啊,独一无二的苏子思。”他 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可有什么关系呢,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要过得有目标的。白 云黄鹤道人家,闲来无事一杯茶,岂不是很优哉游哉?苏 籍想通了。 他觉得自己最擅长做的事可不是武功或者做文抄公,而是总能为自己咸鱼找到理由。… … 在只有飞鸟能渡的群山险壑中,有一个容貌绝美,却生人勿近的姑娘正背着一口棺材。她觉得自己是疯了,或者失了智。她 为什么要背着这口棺材,为何要答应他去找苏子思。 直接给他埋了多好,而且她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万一没找到苏籍,她岂不是被戏耍了,而且就算找到,她现在也不一定打得过。最 吓人的是,这家伙到了晚上子时,居然又能短暂活过来一会。她 这辈子遇上最奇怪的事,都没有这件事这么奇怪,偏偏她还一直要听这家伙的话。她真的好生气。 又到了子夜,姑娘将棺材放下。 天上的圆月很亮堂,只是山风习习,天气很冷,好在没有下雪。 棺材咯吱咯吱响着,然后棺材板掀开,伸出苍白的手掌。 一个瘦的跟皮包骨似的男子坐在棺材里,伸了伸懒腰,说道:“还好我想到你跟他有同一个祖先,血缘相近,又参悟出阴极阳生的道理,否则这次真的要把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男子正是花七,女子是冰山。他 本来都以为自己要彻底沉眠,直到苏籍找到他,才能醒来。可是有一天,突然福至心灵,突破了一个瓶颈,让他可以将汲取的太阴精华,转阴易阳,勉强熬过这一劫。当然这也离不开冰山的帮忙,因为冰山和苏籍有血缘关系,所以勉强能从她身上借到一丝苏籍的气,得以让他将太阴精华转化出的阳气带上苏籍的气息,暂时把目前的麻烦糊弄过去。 那日的突破倒也不是偶然,应当是苏籍突破了一个关卡,才间接影响到他。花 七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果 然不靠自己就提升境界是最爽的。 不对,他也是自己。 “不想了,头疼。”花七晒着月光,惬意的躺着。冰 山敲着棺材问道:“还要走多远的路?” 花七道:“应该不是特别远了。”冰 山道:“不是特别远,到底是多远?” 花七道:“反正再往西继续走就是了。” 冰山看着西方,那边的山势越来越险峻,甚至连兽道都没有了,不禁泄气道:“要是必须得翻过前面那些山,我可办不到,除非我能飞。” 花七悠悠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想开一点。”冰 山道:“你虽然在安慰我,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花七道:“有什么不对劲的?”冰 山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听你的。” 花七幽幽道:“因为你有所求啊。” 冰山不说话了。… … 李玄玄带苏籍去了那口深潭,她道:“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这口潭叫空心潭。”苏 籍道:“是不是入口就在这里?” 李玄玄道:“不错。”苏 籍道:“可是我上次找到一个入口,只发现了瀑布。” 李玄玄道:“你看到的瀑布,其实是不存在的,那只是你心里幻化的。” 苏籍道:“有点意思,我当时竟一点察觉都没有。我在空心潭里听到有个奇怪的声音,难道也是假的?”李 玄玄道:“那是无心蛇的声音,咱们要对付的东西就是它。”苏 籍道:“无心蛇又是什么东西?” 李玄玄道:“我瞎取的名字,它有点像神话里的蛟龙,但不能飞,不过有十分瘦弱的四肢,和类似蝙蝠的翅膀,可以喷火和毒液。”苏 籍道:“为何要取无心蛇这个名字?”李 玄玄道:“这谷里有许多假,它看到的全是真,因为无心,才能看真。”苏 籍笑道:“我觉得该给你取个外号。”李 玄玄偏头道:“什么外号?”“ 道痴。”苏籍道。 李玄玄沉吟道:“还行。” 第155章 回光返照 李玄玄带苏籍到空心潭是为了教他如何发现入口。关键就在于空心潭的名字上。 “空心。”李 玄玄道:“人心复杂诡谲,比大海里的波浪还要多,变化起来,亦比海波不遑多让。有时候恩爱的情侣,很可能转瞬间就化为仇敌,你死我活,可你死我活的仇人,在瞬息间,也可能成为最亲密的战友。但最终,这些都是没意义的。”苏 籍笑道:“作为旁观者,看这些,一定会觉得有趣,而且你虽然这么说,但也没有摆脱这些吧。” 李玄玄道:“我又不是石头,当然也一样,只是想说明,咱们的行为受念头操纵,念头变化,就是心的变化,只有降服自己的心,才能明白真正的道。如何降服呢,自然要悟空,悟空便是空心。既然心空,自然就无拘无束。” 苏籍道:“那不如当头猪,吃了睡,睡了吃,无忧无虑。”李 玄玄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有一点不好,猪会被人宰了吃,换做是你,你愿意吗?”苏 籍悠悠道:“我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子,就是因为不想被宰。”他 想起老头子形容自己是猪,这些年的经历也证明了这一点。老头子果然是对的,活得久的人,果然会有道理一点,因为吃过的亏比较多。这 么说来,老头子也不怎么了不起嘛,只是吃的亏比较多而已。苏 籍如此安慰自己。 李玄玄见苏籍神色,撇嘴道:“我没见你时,觉得你是万中无一的修道奇才,虽然很讨厌。但现在看来,你根本不适合修道,你的杂念真的多。而且没有对修行的执着,也缺乏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就是个普通人嘛。”她 又心里补了一句道:“但又让我觉得不怎么讨厌了。” 许多人一开始都会认为苏籍很高冷,很仙,不大看得起庸碌之辈。可是若他们和苏籍真正接触,就会发现,苏籍这个人很好相处,没什么架子,不是上位者刻意营造出的平易近人,而是真的没有架子。而 且他们会发现,苏籍也有寻常人的喜怒哀乐。这 样的苏籍不会让人失望,只因为他更真实。其 实苏籍的高冷,只是因为他懒得刻意去交朋友罢了。何况人生在世,本就不会有几个真正的朋友。那 些真正朋友很多的人,反而没有什么真朋友。 苏籍微笑道:“普通人可没我这么有能力。”李 玄玄切了一声,说道:“那么有能力的苏子思,请你快点领悟到如何‘空心’吧。”苏 籍道:“这有何难?” 李玄玄以为苏籍在吹牛。结 果苏籍直接二话不说跳进空心潭里。 她一开始想露出讥笑,结果很快神色震惊,她跟着下水,钻过石壁,到了一个干燥的地穴里。 地穴里的四壁镶嵌有夜明珠,满洞光明,如同白昼,一条小溪款款流着,溪畔有石桌石凳。 “这还不是不老泉?”他悄然立在溪畔,指着溪水,向李玄玄问道。 李玄玄道:“你怎么做到的?” 苏籍道:“心死则神活,这是清微教刚入门弟子都知道的道理。我好歹修道了几十年,自然知道如何让自己心如死灰。死去万事空,自然心空。不过我虽然知道这种境界很厉害,但从来不试图使自己维持这境界,因为那太无趣了。”李 玄玄道:“这么说我对你的判断没错。” 苏籍微笑道:“其实道理大家都明白,许多人都知道走什么道路才会让自己成功,但只有少数的人才会去做,因为正确的道路,实在太苦了。”他 微微一顿,接着笑道:“可我,正是极少数不用吃苦,就能达到世俗意义成功的人。” 李玄玄道:“为什么?” 苏籍心道:“因为我有花七帮我吃苦啊。”李 玄玄见苏籍只是笑而不语,轻哼一声道:“谁知道你说的对不对,但是,我告诉你,无心蛇可一点都不好对付,这里只是外洞,没有什么危险,等你彻底蜕凡后,咱们再到里面去。”苏 籍道:“它不会出来?”李 玄玄道:“它被不老泉和不死药困住了。”苏 籍道:“明白了,它怕一离开,不老泉和不死药就会被偷,所以这宝物,也成了困住它的囚笼。这么说它虽然叫无心蛇,但还是有贪恋。”李 玄玄道:“差不多吧,或者它以为那是它的一部分。” 苏籍道:“贪婪本就是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据为己有。”… … 窗 含西岭千秋雪!天 气越来越冷。 冰山背着棺材,看到远处西岭的积雪,不由打了个寒颤。 月光照耀在白雪上,凛凛生光。 她将棺材板掀开,现在又到了花七出来的时候。 花七坐起来,披着紫袍,忽地冲天而起,不一会他回来,面色凝重道:“追兵到了。”冰 山道:“什么情况?” 花七道:“这次来追杀我的人可不一般,他们一个是关中大侠路震北,一个是南天一剑凌远图,还有东方世家的东方玉,和西门世家的西门冷。除了东方玉之外,其他三个人都是大禅寺的俗家弟子。而且最后还有一个人,虽然武功平平,但你一定认识。” “谁?”“ 你的老相好,秦少游。”冰 山神色复杂道:“我和他没那回事。” 花七叹口气道:“别的人都好说,但我觉得你对秦少游肯定有点愧疚,你现在是不是在想,要我不要伤害他?”冰 山气道:“我是在想,要不要丢下你。” 花七道:“你丢下我一定会后悔的,因为我身上有一个关于你身世和仇恨的大秘密,你师父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冰 山道:“我不喜欢被威胁。”花 七笑道:“那说另外一件事,其实他们都在传闻你和我私奔了。”冰 山道:“你怎么知道?”花 七道:“我毕竟管理着明月山庄,而且你不觉得有几次,天上会有一只白鹤出现在咱们头顶么?”冰 山忽有所悟道:“这都是你算好的。”花 七淡淡一笑。他 忽地挺起身子,变得比前段时间任何一刻都高大,有气力。 瘦削的体形,不让人觉得病弱,而是精悍。 深沉的眸光,似能看破人世间一切。 冰山第一次见到花七露出这样的气质。 她道:“难不成你现在回光返照了。”花 七露出一抹苦笑。 “大侄女说的不错,他现在就是强弩之末。”一个极为阴冷的中年男子声出现,片刻间人就出现在两人近处。 冰山认得他,这人是凌远图,江湖中有名的大侠,和秦家向来交好,只是花七不说,她都不知道对方是大禅寺出身。花 七道:“你怎么不知道我是不是故意引你上钩?”凌 远图双眉微颤,他想起许多关于这家伙的传闻,心头有些捉摸不定,但想到这家伙可能身上有苏子思的先天气功和紫绶仙衣,他就按不住贪婪。若是等到其他人上来,可就没他的机会了。 第156章 东方玉 凌远图看向冰山,说道:“苏侄女,你带着这人私奔,可想过你师父没有。” 冰山蹙眉道:“我有事求他,并非私奔。” 凌远图叹口气道:“明月山庄虽然厉害,但想来明月山庄能做到的事,秦家也能做到,你情愿奉道都不愿意嫁给少游,现在又和他孤男寡女在一起这么多天,便是我相信你,可旁人怎么看。” 冰山道:“那凌大侠对小女子有何赐教?” 凌远图捻须道:“依我看,莫不如你我联手抓住这个小魔头,如此一来,也能洗刷你身上那些脏言污语。”冰 山道:“如果我不同意,那便是千夫所指了吧。”凌 远图微微一笑,忽地脸色大变。 因为冰山竟对他出剑了。 红楼的剑法他认得,虽然有点名堂,到底不如何了不起。可是冰山这一剑刺出,虽不及大禅寺的菩提剑那般浩大,却有长河滚滚之势。他立时反击,却发现对方剑招不塞不流不止不行。 数招之间,他这位南天一剑,居然拿不下对方一个小姑娘。他 有心运足功力,一力降十会,却又怕打死苏红药,真让秦家那小子恨死。 心念稍作迟疑,他感觉面门一寒,一柄飞剑直接插进他面门,这位名震陇南的南天一剑,从此就再无生气。冰 山收剑,神色略显复杂。花 七道:“你刚才出剑真是果断,我还以为你不会这样做。” 冰山淡淡道:“只是没别的选择罢了。” 花七道:“就你这份果断,就不愧姓苏,其实你不帮我,他也是死。”冰 山道:“我们快走吧,他们应该也快到了。”花 七握住飞景剑,悠悠道:“你猜下一个找上我们的会是谁?” 冰山道:“东方世家的魅影神功速度奇快无比,我想他可能都已经到了,只是欠缺把握对我们一击致命,才没有出现,若是再来一个人,我们可能就真的很危险了。”花 七微笑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一点。”“ 东方兄,这位花七管家不愧有多智近妖之名,而且苏姑娘也比传闻中还要冰雪聪明,只可惜凌远图这个老傻子,竟利欲熏心,想要独吞紫绶仙衣和先天气功,白白送了性命,咱们可不能重蹈覆辙。”月 光下拉出一条影子,渐渐成了一个人。另一边草垛里也走出一个人,满面笑容。前 一个人是东方玉,后一个人是西门冷。东 方玉冷着一张脸,西门冷反而笑容满面。 花七忽然笑起来,说道:“这位西门兄,你知不知道有句俗话叫做‘热脸贴上冷屁股’。”西 门冷道:“你什么意思?” 他同时小心翼翼往后退了一步,他本能觉得花七话里有话,而且东方玉有点奇怪。他往后退一步时,突然觉得背心一凉,再一低头,发现自己胸口冒出一截剑尖。他努力想回头,但很快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死得不能再死。片 刻间,来追杀花七的人已经死了两个。这 一次,连冰山都觉得惊骇不已,因为杀西门冷的人竟然是东方玉。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东方玉是花七的人。花 七道:“东方玉可不是我的人,他比谁都想拿下我,只是他又不屑于同西门冷这种货色联手。说实话,我也看不上这家伙,明明是个笑面虎,还给自己名字取个‘冷’,以为能让人印象深刻,实则不过是个大傻子,偏偏他还觉得自己很聪明。” 东方玉取出白巾,缓缓擦拭染血的剑身,并不说话,只是目光没有离开花七的身子。甚 至都不眨眼,仿佛他觉得他只要一眨眼,花七就要消失。花 七继续道:“东方玉就不一样,他不但武功高,而且为人低调,出手果断,讲究一击毙命,杀人绝不会失手,而且他还有一层不为人知的身份。” 东方玉缓缓道:“你说了,她也得死。” 花七顿了顿,看向冰山道:“你想不想知道?” 冰山点头。花 七笑道:“我还是不说了,反正你很快就会是我的人。” 东方玉沉默不语,他比西门冷和凌远图都更清楚面前这家伙是什么人。这次从一开始追杀花七的人,不但有佛门的众多高手,还有他们的人,偏偏这么多高手出动,都没有将这个家伙拿下,最后竟让他在秦岭边上,藏匿了很长一段时间。在 他来之前,组织已经给他看了关于花七出名以来,所有事迹的卷宗,让他彻底了解花七这个人。 真正看了那些事迹后,他才越觉得此人可怕程度说不定还在苏子思之上。因 为花七有时候会做出一些当时看起来是错误的选择,却会在事后被证明为神来之笔,他比常人看得远,且更有耐心,将利弊得失都计算得清清楚楚。但 无论花七如何有智慧,现在也该是山穷水尽了。 从卷宗的细节可以判断出,花七和苏子思分开越久,便会越来越虚弱,虽然仍是探究不清楚两人的具体关系,可他做出的判断是基于事实而来的,绝不会出错。等 了这么久,他觉得今天是最好的机会,因为很可能,苏子思就在附近了,等到花七和苏子思重逢,此前做出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想 到苏子思,东方玉更是心头说不出的凝重。那位鹿野寺千年以来,能排进前三的武学奇才释道宗,居然在交锋中输给苏子思,这简直是匪夷所思。毕 竟苏子思可从来不是以武学天赋见长,否则也不会在罗浮四十年都没有进入通幽境。 这虽然已经算是很快的修行进度,但比起真正的天才,还是差了一截,何况是和释道宗那样的天才中的天才相比。 要知道鹿野寺的法主亲口说过,释道宗是当今世间最有希望成佛的人,这说明释道宗可是很有希望在将来成为天阳子那一级数的存在。再 不济,释道宗的成就,也不会比如今道门实质的第一人柏阳子差。 经此一事,各方势力,对苏籍的评价更上了一层。 而且都在担忧苏子思和罗浮再度和好,如此一来,清微基业怕是要稳固下来,风雨飘摇的大晋,说不定会转危为安,这是大家都不愿意见到的局面。清 微虽然一直以来都被朝廷忌惮,但也是帝国的支柱,其对江湖和朝堂的影响力,乃是别的世家大族没法取代的。否 则以天子的强横,大可以在天阳子羽化后,第一时间将清微教彻底吃下去,而非是半疼不痒的打压。沉 默了好一会,东方玉仍是没有出手。 花七再次出声道:“你还不出手,我可要出手了。” 他说话间,伸出一只手,同时身影一闪,片刻一只手就搭在东方玉的肩膀上,用的正是分筋错骨手。但 在东方玉的感觉里,花七的手好似天罗地网样,没法挣脱。 刹那间,东方玉消失了。 花七低头,地上有一团影子。 这正是魅影神功的可怕之处,在关键时刻可以化身影子,躲避伤害,且可以脱离困境。 第157章 苏籍就是一头猪 花七的掌势倏忽间消失,他静默立着,身上散发出柔和的光晕,近些时日积蓄的太阴精华,都在此刻,一股脑涌现出来。 同时东方玉所化的影子越来越淡,竟有消失的征兆。 不一会,影子里冒出个人,正是东方玉。他 强自压抑住声音里的颤抖,徐徐道:“你研究过我?”花 七轻轻笑道:“我还知道你是下一任判官的候选人之一,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投靠我,我能保证你成功接替判官的位置。”东 方玉瞥向冰山道:“你不怕我杀她灭口?” 花七悠然道:“你还没发现周围环境的变化吗?”东 方玉往周遭一看,终于觉察出异常,因为周围的草木竟无一丝一毫的晃动,冰山也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停滞了一样。唯 有他和花七是例外。他 神色大变道:“移魂大法。” 花七悠悠道:“算你还有点见识。” 移魂大法是一种精神奇技,能以精神对中招者制造种种以假乱真的幻觉,即使点破,只要中招者没能力突破施法者的精神封锁,仍是没法摆脱困境。 而要突破这种封锁,必须得精神力比对方更强才行,若是不能,甚至最终会精神沦陷,成为施法者手中的玩偶。 当然这门精神奇技也不是没缺点,因为此法一旦被破,施法者的精神将受到永不可逆转的重创。 东方玉很快镇定下来,说道:“别忘了,路震北就在附近,算算时间,他也快到了。他的狮吼功正是你移魂大法的克星。” 花七微笑道:“不错,而且他已经来了。”东 方玉觉得背后生出一股巨大的压力,他扭头回过去看,正是一个魁梧的虬髯中年。 他艰难开口道:“路大侠。”当 他说出这三个字时,路震北举起手掌往东方玉身上拍过去。 东方玉脸露不可置信的神色,路震北为何要先对付他。花 七道:“路兄,何必着急,东方玉对咱们还有不小的用处。”他 话说完,路震北就收回掌力,只是那股沛然莫御的压力仍是笼罩在东方玉身上。花七接着道:“你看到路大侠却没看到秦少游,就该明白,我和路大侠的合作,实是理所当然的。秦岭虽然姓秦,但也可以姓路啊。”东 方玉道:“路大侠,你难道忘了你还是大禅寺的俗家弟子?”花 七嗤笑道:“比起振兴路家,大禅寺又算得了什么。东方玉,假如在东方家和阴曹地府之间选一个,你也只会选东方家的,除非你成了判官。”“ 怎么样,投靠我,我帮你成为判官。”花七声音带着一点蛊惑,接着说道。东 方玉神色不断变幻,但在路震北持续不断的压力下,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花七淡淡一笑,朝他点了一指。 东方玉随即昏迷过去。 如果此时东方玉还醒着,就会发现根本没有什么路震北,而是一只猴子。只是这猴子身子好似充气一样,看起来很魁梧雄壮。 猴子很快变小,跑到花七身边,吱吱地叫起来。 花七拍了拍猴子肩膀,说道:“很快就会找到他啦,不急。”在 冰山眼里,东方玉这个可怕的年轻人居然莫名其妙就晕倒在地上,让她百思不得其解。花 七咳了两声,向冰山道:“危机还没有完全解除。”“ 你是说路震北和少游他们快到了?” 花七点了点头,叹声道:“路震北的狮吼功至刚至阳,正是我的克星。” 他说话间,走到东方玉身边对他眉心点出一指,随即道:“咱们走。”冰 山巴不得不和秦少游碰面,因此答应下来,同时见到眼熟的猴子,心下有些疑问,这猴子怎么会跟花七搅合在一起。 … … “什么,你说苏先生就是苏子思,怎么可能。”冰山不由失神。花 七道:“我也没有骗你的必要。” 冰山根本想不到她竟然和自己的大仇人曾经那样接近。 想到苏籍还让猴子传她武功,冰山更觉得不是滋味,这么说来,她根本没机会报仇,而且就算侥幸成功,那又算什么。她 道:“为什么现在才对我说。”花 七道:“因为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而且苏籍也不是你的仇人,你师父一直以来也恨错了人。其实当初对她始乱终弃的人根本不是苏籍,而是另有其人。而且苏籍也从来不认得你师父。告诉你一个秘密,虽然他很招女孩子喜欢,可是到现在都还是童子身。” … … 苏籍无缘无故打了个喷嚏,心里挺奇怪的。 …… 冰山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花七道:“你心里已经松了口气,相信我说的是真的了,不是吗。要证据的话,还得等苏籍回到罗浮以后,你师父真正的仇人在罗浮。至于你外婆,你们老苏家的大仇人是五台山的神山。”冰 山惊道:“怎么会是神山大师,不可能。” 她见过神山大师一面,也听过他的事迹,他是真正的活菩萨。花 七道:“原来你还不知道苏籍大闹五台山的事,也难怪,你师父肯定不想告诉你这件事。” 于是花七将苏籍在五台山做的事说了一遍。 冰山听后,沉默道:“所以我师父一直在利用我?”花 七道:“你肯定在想,你师父也挺可怜的,你仍是不恨她。” 冰山嘴唇微动:“你……” 花七油然道:“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和苏籍也可以说是一个人,他就是我,我也是他,要不你叫我一声大爷。” 冰山终于忍不住道:“去你大爷。” 她从来没有说过脏话,喊出来,顿觉心情好上不少。花 七笑吟吟看着她。冰 山又觉得不好意思,她道:“现在我有些相信你,能和我说说他的故事吗?”花 七道:“你师父没提过?” 冰山道:“说过,但很少,而且……”花 七道:“明白,其实苏籍就是一头猪,好吃懒做,唯一的优点大约是长得比较好看。他很早就上了罗浮山,但没有为罗浮做过什么事,最大的功绩大约便是经常给罗浮后山的猴子喂食。他一生中有许多值得后悔的事,当时他也很后悔,事后却很少耿耿于怀,他活在当下,觉得开心就好。若是不开心,那也会尽量想办法开心起来。可以说,他在成为罗浮弃徒之前,哪怕久负盛名,才华盖世,那也算不得真正的英雄豪杰,直到我出现后,苏籍才会达到世人对他的期望。” 第158章 天魔舞 冰山道:“他应该不喜欢这种期望吧。”花 七一愣,随即笑道:“他自己觉得不在乎,但是很在乎,所以才有了我。” 冰山道:“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花七道:“我给你讲一个真假美猴王的故事。”于 是花七将故事娓娓道来,冰山听得很入神,她从没听过如此神怪志异的故事,明明是假的,听来却很真,可惜这故事似乎无头无尾,只是中间一截。 最后冰山道:“六耳猕猴是悟空的二心吗?” 她学识不差,听得出故事背后隐喻的道家哲理。花 七含笑点头。冰 山欲言又止。花七看到后,笑了笑道:“我不会想着取代他。” 冰山道:“这么说来,你们和真假猴王还是有不同的。” 花七道:“是的。” 冰山道:“老实说我很难相信你说的话,可事实上,我确实相信,一开始我觉得自己白活了这二十年,现在呢,居然觉得很轻松,甚至有点感激你。” 花七悠然道:“任何人背负着仇恨活着,都不会很轻松。”“ 谢谢。”冰山道。花 七道:“不用谢,我帮了你,现在也希望你能帮一下我。” “嗯?”冰山道。 花七叹口气道:“我能用移魂大法迷惑东方玉,却没法将同样的招数用在路震北身上,何况我现在已经油尽灯枯。” 冰山发现花七眼中抹上了一层灰色。 她道:“路震北要来了?”花 七道:“他主修的内功叫做菩提心意功,这门功法一共有二十层,他已经修炼到十八层,前十八层至刚至阳,到最后两层才会转为无人相、无我相,进入刚柔并济的境地。他若是踏入最后两层,我反倒是有办法对付他,现在却很麻烦。”冰 山奇怪道:“武功越高岂不是越厉害,而且既然能刚柔并济,也能随时化出至刚至阳的功力来才对。” 花七笑道:“你还年轻,不太了解这些。比如一个男子,他三十岁前可以和心爱的女子通宵达旦的缠绵,三十岁后,虽然更懂女人,技巧增进,却不会有年少时的刚猛了。武学之道,亦是如此。并非全得,而是在取舍中不断前进。正如这世界,神夏和赤汉也有比大晋优胜的地方,只是大晋优胜之处要多一些而已。”冰 山道:“这些道理我没听过,但你说的有道理。但你还是没说路震北来没有。”花 七道:“他的内功至刚至阳,我的至为阴柔,正如磁铁,天然就会互相吸引,他没有到,是在等我衰弱到不足为惧的地步。” 冰山道:“你是说他已经知道到你的位置?” 花七点头,说道:“是的,这种感应距离不会太远,他大约在我们一百丈外左右。”冰 山道:“你打算我怎么帮你?”花 七道:“魔门的赵无忌死在我身上,我从他那里找到两样东西,一个是天魔音,一个是天魔舞,现在我教你天魔舞。” 冰山刚想问花七怎么教她?突 然觉得身体一阵冰凉。 她觉得背后好似贴上了一块万古不化的寒冰。花 七轻声道:“把你的身体交给我控制,不要回头。” 冰凉的气息钻入冰山身体里,她觉得自己肢体变得无比僵硬,可最终没有拒绝。恍恍惚惚间,她进入一个超然的视角,看到了自己在翩翩起舞。奇 怪的是,她没看到花七在哪。 她的身体正摆出各种各样的舞姿,有时候端庄肃穆,有时候妖娆动人,偶尔还如祭祀时的女巫,充满神秘,却让人舍不得挪开眼睛,越陷越深。 她突然明白了天魔的含义。天 魔舞并非是以妖娆的魅惑取胜,而是利用舞姿,勾起人心底的各种欲望,若是求长生,见得便是天仙,若是欲海沉沦,便是妖娆魔女……有 所求,就有所应。忽 地冰山觉得自己不断下陷,最后身子一沉,她惊觉自己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花七的声音轻轻传来,说道:“继续尽情的舞蹈吧,这已经成了你的本能。”冰 山心头一动,觉得适才身体的僵硬都消失了,她在月光中,山野里尽情舞动,真气消耗很快,却心头无拘无束,每一个舞姿,都是念头通达的体现。 在月光下,她就是一个精灵。 舞蹈本就是人的本能。喜 怒哀乐惊惧都可以从其中体现。文 明也可以从舞蹈里体现。冰 山沉浸在天魔舞的浩瀚中,竟不舍得再停下来。花 七静默地看着,眼神竟无比冰冷。冰山并不知道,跳天魔舞要以魔功打底的,否则便会消耗生命精华。她 现在是以生命的代价跳舞。花 七不会告诉她这些。 世间人的性命,除了苏籍的,都不值得他放在心上。何 况冰山也不一定会死。 山野里响起一声长啸。 那是大禅寺的狮吼功,陡峭的石壁,但凡松垮的地方,都有沙土和碎石。如果内功不好的人在这里,一定会被震得神智错乱。 这正是花七的目的。路 震北的武功至刚至阳,正是他的克星,但很可惜,路震北也有缺点。武功越高心魔越重,何况路震北是童子功。 他内心积攒了不下于一甲子的情欲,且一直在红尘里,并无高深的佛法化解心底的欲望,武功越高,魔孽越重。路 震北关注花七时,自然也看到了冰山的天魔舞。积 攒的情欲被勾勒起,如同热锅的油溅入火星。 路震北情知不对,意图以狮吼功镇压自己的心魔,但已经是徒劳。花 七不会给他机会。 他轻轻吹起口哨,靡靡魔音,总是能在长啸声里教人清晰耳闻。不 远处,一块石崖上,路震北盘坐其间,五心朝天,长啸不止,但面色越来越通红,如同烧红的火炭。 而他身边一位年轻公子正捂住耳朵,却也七窍流血,浑身颤抖。 长啸如狂风骤雨,而花七的口哨声如石缝里长出的翠竹,任尔东西南北风,始终不倒。冰 山咬牙坚持着舞蹈,她答应了要帮他,就不会食言。 可她不知道,她每一个动作,都让自己生命的流逝加速一分。 … … 苏籍无缘无故开始心悸起来,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离自己远去。上 一次有这种感觉时,大约是沈兴国去的时候。他 又有亲朋故旧要离去了? 第159章 苏籍在此 苏籍起身,四顾是皎洁的月色。他 身子好似化入月光里,不多时就找到了李玄玄。李 玄玄奇怪道:“什么事让你失态至此?”苏 籍道:“有重要的东西将要离开我了,我想你告诉我如何出谷。”李 玄玄蹙眉道:“不行,你现在正处于蜕凡的关键阶段,也就是道家所云的百日筑基,如果你出去遇到意外,很可能前功尽弃。何况除非你能飞出去,否则只有从不老泉那里离开这里。” 苏籍道:“那我就飞出去。”李 玄玄生气道:“你还没有飞行绝迹的本事,而且你答应了要帮我。” 苏籍道:“等我了结心事,我会回来。”李 玄玄道:“什么事能比长生不老还重要?” 苏籍默然片刻,说道:“不死药和不老泉总不会丢,但有些东西错过了,就再也没有。” 他已经错过很多,失去很多,不曾后悔,那是假的。 有人觉得活得越久,越能看淡生死别离,可真正的人生不是这样的。 苏籍并非例外。以 往他觉得自己可以淡然处之,现在,他觉得自己不能。 不能,就是不能。 他走到绝壁下面,先是奋力一跳,跳了很高,双手插进光滑的石壁里,然后开始往上攀爬。这 是最笨的办法。绝 壁似乎看不见尽头,可实际上一定有尽头。 于是苏籍的身子坚定不移的上升。何 况即使是攀爬绝壁,他的速度也比正常人跑路要快。 世上最高的高峰据说有万仞,苏籍不信不老不死谷有万仞深。 李玄玄就在下面看着苏籍爬上去,她觉得苏籍就是一头猪,不可理喻。为 什么他不能冷静一点。 即便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出去做,但等他出去后,那也晚了,于事无补。 甚至猪都不会那样去做。 …… 一日后,苏籍双掌血肉模糊,他到了一片山野,满目疮痍。看 到一个疯子,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男子,一个满身白霜的花七,一位容颜憔悴的少女,还有一只看到他喜得抓耳挠腮的猴子。疯 子不时放出长啸,不知道有多少鸟兽被他震死。苏 籍过去,一脚将他踢晕,他来到花七面前,道:“你没有护住她。” 花七想要笑,可是脸已经僵住了。苏 籍拍了他一掌,噼里啪啦,花七肋骨不知断了多少,但一股沛然的阳和之气化开他身上的冰霜,花七渐渐有了血色。花 七道:“你不来找我,我就来找你,可惜,可惜,你来晚了。” 苏籍蹙眉道:“就算有人追杀你,你也能逃走才是,你不该将她卷进来。” 花七道:“你很懒,你不会永远护着她,既然如此,你何必生气。何况除了我,不会有人永远陪着你。” 苏籍生不出气来,他只有气自己。 因为花七就是他。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人情淡漠的他自己。 花七在笑,笑着笑着又开始咳嗽。 冰山奋力睁开眼睛,她看到了苏籍,许是因为她回光返照,福至心灵般认出苏籍的真容,“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 苏籍将她扶起来,轻声道:“以后你的武功我来教,你叫我舅姥爷。”冰山姓苏,但又是小妹的外孙女,所以苏籍还是让她按照血缘上的关系来称呼自己,而非根据宗法来称呼。 冰山很明白自己身体的状况,摇了摇头道:“我应该没机会跟你学武了。” 苏籍道:“我说能,就能。”他 是如此的不容置喙,生平也少有如此霸道的时候。他 又转头对花七道:“她是因为大禅寺的人受的伤,我要去大禅寺讨要大还丹来救她,至于你就去帮我办另一件事。”他 们心意相通,片刻后,花七就知道了苏籍在不老不死谷的遭遇。花 七微笑道:“你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随 后花七又指着猴子道:“它跟着我,还是跟着你?”“ 跟着你。” 花七拍了拍猴子的头,笑道:“老猴儿,怕蛇么?” 猴子忙点头。 花七道:“好,我帮你治好怕蛇这个毛病。” 猴子:“……”苏 籍最后道:“紫绶仙衣和飞景剑都交给我。”… …冰 山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男人背着,而且之前她也是第一次背着男人。花 七和苏籍本是一个人。所 以她感觉很奇怪。 从血缘上来讲,背着她的苏籍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对苏籍也是这样。他们也都姓苏。 自小恨的仇人,突然成了自己世上最亲的人,这种感觉是什么感觉呢? 冰山说不出来,她要死了。 愈发临近死亡,愈发对这世界说不出的留恋。好 在她第一次体验到在天上飞的感觉。 飞行绝迹! 大地上的一切景观都变得渺小起来,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冰山露出笑容。 苏籍向来觉得她笑起来会很好看。冰 山也想到这个。 哎,可惜舅姥爷背着她,看不到。 她在想,自己要一直笑,让舅姥爷看到。因 为她现在能做到的事已然不多。她 也不恨花七,真的不恨。 如果好了的话,一定努力学武功,争取有一天打断花七一条腿就是了。 “这算不算是忤逆呢?”姑娘心头这样想着。此 去大禅寺千山万水,可若是飞的话,那也不远。 要知道过冬的鸟儿,飞到南方去,何止千山万水,可是只要是飞,那就不会慢。 终于到了大禅寺所在的太室山,太室山山势很陡峭,台阶众多,向来很考验游客和信徒的脚力。 深山藏古寺,一是为了考验信徒的诚心,二是为了提高逼格。 第二句话是苏籍说的。 直接飞到规模宏大,黄墙碧瓦的寺院外。苏籍和冰山姑娘当然不用跟普通人一样,爬上太室山。 苏籍将少女轻轻放下。少 女担忧道:“大禅寺藏龙卧虎,高手众多,咱们怎么进去?”苏 籍道:“打进去。”随 后,他吐气开声,道:“苏籍在此。” 平平淡淡四个字,在这座千年古刹中响起,将这佛门清净地,卷起惊涛骇浪。上 千名武僧在短瞬间召集完毕,寺门大开,一众高僧严阵以待。 现今的佛子们谁不知道苏籍的恶名! 第160章 不自知 其中一位老僧森然道:“苏道友,你若入我寺,生死莫论,还请慎重。”上 千名武僧正在寺内严阵以待,霄汉都仿佛为之色变。少女到底年轻识浅,没见过这般阵仗,不由小声道:“舅姥爷,咱们真要进去?” 苏籍握住她手,轻轻道:“走吧。” 这规模宏大的寺院在一阵急促的钟声后,旋即变得鸦雀无声。 苏籍携着冷艳的冰山少女在数名高僧的凝视下,踏入大禅寺的千年铁门槛,瞬息间有十八道目光落在他身上,目光若有实质,好似铅汞。 苏籍只是一拍云淡风轻罢了。 十八名僧人,个个赤着上身,肌肤是古铜色,持着黑铁棍,两僧立在中央,余下的僧人各占地火水风方位,气息相连,神意相通,如同一十八尊铁罗汉。寺 院钟声再响,加上前面的钟声,一共九道,大禅寺千年以来,响起九道钟声的次数寥寥。但 知道来者是苏籍后,没有僧人觉得意外,理当如此。清 微教千年来,除却跟天一样高不可测的天阳子外,便以苏子思声名最盛,且是如今轰传天下的佛敌。道 佛两立,也要分高下。 如今天阳子逝去,一心想弘扬佛法的佛子们,谁不想除去苏子思这个道子,使佛法大兴此世。何 况大禅寺的僧人里,也不乏有以神山大师为偶像的。 苏籍在清凉寺做下那等事,简直人佛共愤。苏 籍只是轻叹口气,说道:“十八罗汉阵,从今起,不复得见矣。” 飞景剑应声出鞘,苏籍握住剑柄,划拉出一道长达数丈的剑芒,璀璨夺目,光耀此间。大 禅寺僧人何等见多识广,可从没有见过如此骇人听闻的剑气。 轰! 长达数丈的剑芒在瞬息间朝着十八名僧人倾泻一空。 十八根黑铁棍齐齐上举,好似要嘶天裂地的劲气,汇聚在一起,成龙成虎,往剑芒张牙舞爪过去。 只是徒劳。 剑芒如切豆腐一样,破开罗汉阵的劲气。一 十八条手臂齐齐被削断!叮 叮当当! 黑铁棍坠落地面,发出响声。紧 接着是死一般的沉寂。 名震天下的大禅寺十八罗汉阵,竟被苏籍破掉。十 八名僧人颓丧若死,比断臂让他们更受打击的是,苏籍的武功是他们十生十世都难以赶上了。 苏籍牵着冷艳的冰山少女继续前行,到了前殿的殿后,这次不是一十八名僧人,而是一百零八名僧人阵列在前。 伏魔阵! 昔年大禅寺曾用此阵困杀过一位魔宗坐照级数的绝世强者,虽然是传言,但哪怕可信度只有数分,也非常可怕了。但 修行到苏籍这地步,已然明白,坐照无敌!除 非坐照高手一心求死,否则很难被杀死,如当初的大神官和剑魔,若非一心想杀天子,其实不会死的,总有办法能逃走。 只是伏魔阵杀不了坐照高手,未必不能杀死如今的苏籍。苏 籍默然立着,似不急着过去试一试伏魔阵的威力。 飞景剑出鞘不回,环绕两人周身,紫气氤氲,衬得一男一女仿佛神仙。 自伏魔阵后的大殿有七僧前来。 为首一位,身材平常,眼神平和,随在他身后的是老僧是苏籍旧识,便是那慈源寺的住持广化,不问而知,为首的老僧正是广化的师兄,当今大禅寺的掌舵人广明。 据说广明已然是坐照中人,久已不理俗务。苏 籍远远看去,广明若大泽深渊,不知深浅,即使不是坐照高手,那也相去不远,功力定在自己之上。 他一无所惧,看向对方,朗声道:“今日特来取大还丹一粒。” 广明并不开口,身旁的广化道:“苏道友,你若能破这伏魔阵,大还丹就给你,不过今天无论如何,你都不能从本寺离开。” 苏籍了然,广化意思很清楚,大禅寺是非要把苏籍留下来。以 至于情愿以多欺少,也要先用罗汉阵和伏魔阵消耗苏籍。即使苏籍能过两关,最后各大首座出手,也定能把苏籍拿下,何况他们还有深不可测的广明。以 单打独斗,苏籍都无胜过广明的把握,何况在诸多消耗之后。 今日,大禅寺是势必要倾尽全寺的力量留下苏籍。为 了防止苏籍逃走,他们甚至能先答允苏籍无礼索要大还丹的要求,逼得苏籍不得不先闯伏魔阵。 冰山很是聪明,立马想到了这些。她 暗骂这大禅寺贵为名门正派,居然如此不要脸。然后想要劝苏籍离开。苏 籍知道她想说什么,轻轻怕她手道:“世上之事,为之则易,怯之则难。何况我若此刻逃了,真是丢尽老头子的脸。” 他向广化道:“伏魔阵我必破之,至于大禅寺,也留不住我。” 苏籍迫不及待要来大禅寺,一是因为冰山命在旦夕,二是因为佛门显然已经定下剿杀他的计划。他在别处,怕是再遇到的不只是一位释道宗那样级别的高手。且再被算计围困,怕是有死无生。既 然如此,他先声夺人,闯大禅寺,定会打乱佛门所有的布置。这一闯看似凶险,实则是目下不错的选择。 只要今日他能带着大还丹离开,大禅寺声名必当一落千丈,北大禅、南清微,必将成为过去,将有苏籍掀开新的大时代。 广明纵深不可测,神而明之,却有一个最大的弱点,他在没有绝对把握前,定不能和苏籍交手,否则一旦失败,将是对大禅寺的沉重打击。 因为大禅寺苦心经营出广明神灵一样的形象,怎能容许广明失败。 这也是广明作为大禅寺首领的背负。亦 是苏籍敢于闯大禅寺的底气。 广明一日放不下大禅寺的声名,便绝无可能成为兽神那级数的人物。哪怕他现在仍是能给苏籍深不可测的感觉,苏籍亦能非常肯定,对方绝没有置他于死地的把握。若 广明放下身段,邀苏籍论武,苏籍反而要惊怖对方进入了无相之境,勘破虚名,有望成佛。 这也是苏籍迟迟不上罗浮的原因。他 大师兄柏阳子已然坐忘,堪比佛门的无相境界,乃是最接近老头子的存在,绝非广明可比。他 轻哼一声,又冷冷一笑。广 化合十道:“苏道友你既然已经夸下海口,不知又在笑什么?” 苏籍淡淡道:“我笑大禅寺能和清微并立于世,其实只是因为清微需要一个对手罢了,但你们似乎不自知。”他 此话一出,一众僧人纵然成佛,也要有无名怒火! 第161章 乱! 广化怒道:“苏子思你这欺人太甚了。”苏 籍冷笑道:“到底是谁欺人太甚想必大师比我更清楚。” 广化不由被噎住。广 明悠悠唱了一声佛号,似晨钟暮鼓,敲在每一个人心头。广 化终于回过神来,道:“苏道友还要破阵吗?”自 从佛门对苏籍下手开始他们早就不要脸面了。只不过大禅寺内部仍有分歧,他们虽然在对付苏籍这件事上一致,但如广化等人还是希望能将苏籍度化入佛门。此 事并不罕见,自赤汉神朝以来有不少道门惊才绝艳之辈遁入空门。 只因佛门在超脱生死方面确实有独特的见解。那 些人在道门之法超脱生死无望的情况下求助于佛门亦是理所当然。 广化此前对苏籍颇为欣赏,还想以金刚不坏神功为筹码换取苏籍对佛门的信任,可惜最终这想法被否决掉。苏 籍自是不知道广化对他的欣赏,故而广化适才对苏籍那番话怒气才这么大。这 正如男子追求女子最后发现人家根本看不起你。满 腔热忱也要被怒火烧得虚无。 苏籍注意力更多放在深不可测的广明身上,他知道这个老僧从头到尾都很清醒,。因此在广化都不太理智时用一声佛号点醒对方告诫他今日仍是要以对付苏籍为主要目的 苏籍长笑一声道:“伏魔阵何足道哉。”他 先是轻轻拍了冰山的后背示意对方不用担心自己,然后纵身踏入伏魔阵当中。 伏魔阵由一百零八名小巧境界的武僧操持,数目正好是天罡地煞之数。苏 籍并不奇怪,因为清微教有一位祖师曾经和大禅寺某位前代高僧斗酒,无奈最后输掉酒局,便将天罡地煞的秘密作为赌注输给对方,大禅寺的伏魔阵也由此而来。只 不过清微的天罡地煞经由了大禅寺的改头换面,已经大为契合佛门的武学宗旨,苏籍一时半刻间并不能将其起轻易破解。他 一入阵就开启白眼身子不住晃动,游走不定。落 在大禅寺一众高僧眼中都不由暗自惊骇。只 因为苏籍实在令人敬佩,因为他每一步都落在伏魔阵的生位上,至少保证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要知道伏魔阵变化无穷,即使操持阵法的僧人们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刻生位将在何处,而且随着阵法运转变化,将愈发复杂简直没有规律可寻。要提前预判到生位除非至诚之道可以前知那种境界便只有以极其恐怖的精神力在瞬间做出正确的判断。 苏籍当然没有抵达所谓至诚之道的境界。 他白眼状态下已经趋于绝对的理智,但还保有冥冥中一丝灵光既 有庞大的精神力,亦有惊人之极的直觉。两 相结合下才能一步不落地踏在伏魔阵的生位上。但 长久下去他的负担也不轻,而且伏魔阵越是运转威力越大。 只因一百零八名武僧心意和内气生生不息运转,最终会如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当 然伏魔阵也不是没有弊端,若是不中断最终积累的力量将超过武僧们的承受能力,届时将武僧们的肉身直接撑爆。 但苏籍若真能挨到那时候这伏魔阵从一开始都要被他弹指破掉了。“ 广化师兄苏子思入阵已经盏茶时光我看他是破不了咱们的伏魔阵。”一名高僧合十道。一 开始苏籍步步落在生位着实教他们惊骇,但随着时间推移伏魔阵的威力渐渐壮大,即使苏籍仍是游走在生位上,那也是怒海孤舟迟早要倾覆。 冰山不由露出十分担忧的眼神。她 心里想着苏籍要是被困死在伏魔阵里,自己一定要活下去为他报仇。 她过去的人生都是为报仇,但那仇恨并不是她的。 从苏籍决意带她上大禅寺开始她便彻底认可了这位舅姥爷。。 而且除了苏籍,世上怕是没有任何一个傻子会为了她去闯大禅寺这 是浪漫虽然掺杂着亲情。如 果苏籍知道少女的心怀,一定会告诉她,他不是那么浪漫。正 如世人都道苏子思很仙,可苏子思是人,好吃懒做的人,被天阳子取笑为猪的人。在 大禅寺绝大部分高僧都认为大局已定的时候,广明露出一丝凝重。 随即众位高僧平静的脸色生出变化。苏 籍开始反击了。他 步伐移动得越来越快,因为伏魔阵的变化也越来越开,可供苏籍挪移的空间也越来越小。 就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苏籍弹指剑气横生。飞 景剑在苏籍身遭布下水幕好似元气罩一样。而 苏籍指尖迸发的剑气不但切金断玉,还能随意改变轨迹,竟如蜀山的飞剑一般。在 苏籍剑气的干扰下。 本如日月行天等大自然规律一般运行的伏魔阵出现不可名状的停滞。 武僧们之间的气再也不是均匀平等地分布在一起,不断壮大的伏魔阵也好似在即将高潮时被掐断,戛然截止。苏 籍额头布满细密的冷汗。自 从他和释道宗大战以来首次将白眼催发到如此极致。适 才的他如同在围棋的必死之局下走出神之一手,将本要宣告结束的局势强行盘活。但 这还不够。他 还得将这一步棋化作遁去的一。 武僧们自练习伏魔阵以来从没有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 他们饶是定力不浅此刻都有不同程度的慌乱。 好在阵法已经成为本能。 仍是能运转下去。 只是错乱的真气让每个武僧都很难受。这 对苏籍有利也不利。 有利的是来自伏魔阵的巨大压迫消失了,不利的是正因为武僧们真气错乱,所以苏籍好似陷入湍流里完全摸不到伏魔阵潜藏的规律。此 时伏魔阵变得无比波澜诡谲。即 使创立和完善伏魔阵的历代高僧都料不到伏魔阵如今的变化。苏 籍适才那一下好似把烈火烹油的盛世一瞬间拉入乱世天下各路反王此起彼伏。 谁是真命天子。没 人知晓! 苏籍隐约有所悟若是当今天子突然驾崩天下的局势,怕也是这样。 他一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却不知道神都又起波澜。随 着天下世家的蠢蠢欲动,当今天子决定巡游天下镇压有反动迹象的世家大族。 第162章 如影随形 伏魔阵内的武僧们当然不知道苏籍还有余暇联想天下大势,他们生生不息的内气平衡被打破,自身苦不堪言,出手越来越没有章法,失去配合。但 目的从来不变,那就是把苏籍困死在此处。或 明或暗,或急或缓的劲气,全数往苏籍身上招呼过去。 武僧们攻伐招式,千变万化,大禅寺的武学,基本都在伏魔阵得到展示,任何一名通幽境界的武学高手遭遇到这种状况,早也被乱招打死。可 大禅寺诸位高僧都是武学大家,意识到伏魔阵怕是无力再困住苏子思。他 们不得不承认苏籍超卓的才能,竟能打散伏魔阵的架构,让原本一百零八人同心戮力的局面一去不复返。只 是事实也并非高僧们想的那样糟糕。 身处其中的苏籍,此刻并无把握将伏魔阵一百零八名武僧收拾掉。关 键在于他适才打乱伏魔阵那一番动作,实则对精气神耗损极大,阵法紊乱后,劲气交错更无规律,无比复杂,苏籍白眼在这种场面下,已经失去最大的计算作用,只能见招拆招。 问题是武僧们攻伐招式各有不同,阴阳刚柔掺杂,让苏籍倍感头疼。换 做一对一,任何一名武僧都不是他一合之敌,偏偏这些人现在不按套路一拥而上。 苏籍缓缓闭上眼眸,白眼消失。 当他做出这个动作时,本来安稳不动如泰山的广明睁开佛眼,目光闪烁,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阿弥陀佛!住手吧。”悠悠佛号,响彻在大殿外的广场,武僧们听到广明的号令,眨眼间若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闭目沉静立在广场中央的苏籍。苏 籍睁开眼,神色稍稍失落。适 才他行险一搏,企图参悟道家不以目视而以神遇的境界,理清乱流。结果广明率先看出这一点,根本不给他临阵突破的机会。而 且灵光一闪而过,今日错过,以后再参详,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但 苏籍也不得不承认这老和尚眼力着实过人,对他身上的变化洞悉透彻。同 时苏籍也明白了一件事,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临阵突破根本是无稽之谈,别人根本不会给你那个机会。 苏籍放声一笑,说道:“广明大师和广化大师号称降龙伏虎两罗汉,不知接下来是两位大师一起上,还是诸位高僧一起上?”他 只字不提让一众高僧轮流和他交手显得自己底气十足。 诸位高僧怒火更加炽烈,而广明默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寸许的铁盒,朝苏籍方向轻轻掷过去。 苏籍手握飞景剑,用剑尖将小铁盒挑住。 只见那铁盒好似附着着一股无形大力,飞景剑居然被压弯。 随即飞景剑不断抖动,瞬息间抖动了千百次,再归于平静,铁盒从剑尖滑落至苏籍手上,苏籍打开铁盒,正是一粒石榴色的丹药,清香悠远,闻一口,连他略显疲乏的精神都为之一振。苏 籍微笑道:“果然是大还丹。” 他将此丹递给冰山,嘱咐她现在就吃掉。冰 山知道自己早一刻服下,苏籍早一刻安心,因此毫不犹豫。 大还丹药力霸道,瞬息间就冲击冰山的经脉,令其神色扭曲,苏籍见状,便用自身真气为其疏导,不一会,冰山沉沉睡下,苏籍将其放在一旁。 随后到殿前众高僧眼皮子下,含笑道:“现在进一步耗损我功力的目的已经达到,大师们还不动手吗?”广 明道:“苏道友,接下来由贫僧和你搭搭手吧。” “住持!” “师兄。” 此前苏籍表现出的能耐,让高僧们倍感不安。而 今广明决意亲自下场和苏籍较量,他们生怕广明输了一招半式,英明扫地。 唯有苏籍露出叹服之色,说道:“我一入寺,其实已经和大师过了几招,苏籍没一招占到便宜,现在嘛,苏籍更佩服广明大师了。咱们过招,若是苏籍胜了,大师便能借此勘破虚名,抛开负累,武学佛法更进一层,若是苏籍败了,自是更好。思来想去,苏籍都觉得吃亏。大师,你说苏籍是认输好,还是认输好呢?”他 言语尖酸刻薄,但诸僧亦明白苏籍说的不无道理。广 明淡然道:“苏道友,你身披紫绶仙衣,大还丹你已经到手,若老僧再不亲自出手,只怕大禅寺留不得你了。老僧着实不要面皮,但也不得不如此。阿弥陀佛!”他 此话一出,诸僧才知道为何广明住持要和苏籍过招。他 是认为除了自己外,旁人都留不下苏籍。若 真让苏籍得了大还丹后,还从大禅寺扬长而去,大禅寺真的就颜面扫地。如 果苏籍和其他高僧交手,突然跑掉,广明再行拦阻,倒也不是不可以,那就显得太不要脸。 而且广明可能认为苏籍会继续下辣手。 一众高僧都是大禅寺珍贵的核心力量,断然容不得损失。从 苏籍一进入大禅寺开始,广明已经在和苏籍进行智慧上的博弈了。 因此苏籍才有那句两人过了几招的感慨。苏 籍轻轻笑道:“是非黑白,都是大师一张嘴,好在拳头最有道理,大师,过招吧。”他 知道如今情势下,任何语言都是无力的,想要取巧,也得先在武力上做文章,否则他还真走不出大禅寺。 好在这一场交手不在于分出生死高下,而在于苏籍能不能离开大禅寺。若 是苏籍能离开,那他目的就全数达到了。因 此广明难题也不小,那就是如何留住身具紫绶仙衣的苏籍。 清微教主名重天下,断然容不得闪失。千 年以来,都没出过事,不但在于每一位清微教主武功盖世,更有紫绶仙衣的缘故。旁人形容困境,都是插翅难飞。但 这句对清微教主是不适用的。 苏籍不是清微教主,可紫绶仙衣在他身上。 这一点根本不用证据,若无紫绶仙衣,苏籍还敢来闯大禅寺,那简直就是大傻子。没有人信苏籍会是大傻子。广 明从诸僧中往前移步。 苏籍如柳絮一般,身子往后退出数丈。 广明身子微微晃动,片刻后,苏籍四周都是广明的身影,一时间,好似有无数个广明将他围住,最终所有广明归为一人。而 广场刚好画出一个足有二十丈的圆圈。 广明微笑道:“苏道友,你若能逃出这个圈,我等就再也不阻拦你离去。”他 此话一出,此前的阴险算计形象便荡然无存,展现出武学泰山北斗的大宗师气概。若 苏籍真被拿下,便是谁也挑不出大禅寺的刺来。都 给你机会了! 唯有苏籍知道,便是圆圈变成十丈五丈,都是没区别的。 老和尚已经练成如影随形,他若是抱着逃走的念头,这一战,便不必再打,只管认输便是。 这也是他小小失策处。难 怪老和尚明知他有紫绶仙衣,还愿意下场同他交手,不怕声名扫地。 而且老奸巨猾,给了他一个看似轻松,实则毫无意义的脱困机会。 相比起释道宗的堂堂正正,广明实在虚伪得紧。 不过他也算计了释道宗一次,就当现世报吧。苏 籍自我安慰一番,也不揭穿老和尚的阴险,笑呵呵道:“那多谢大师了。” 他话音刚落,便有破空之声。只 见苏籍飞身一脚往老和尚面门踢去。 “我谢你全家啊。”苏籍爆了一声粗口。 第163章 苏籍这一脚踢去,在场高僧都暗自为住持广明捏一把冷汗。同时更惊讶苏籍后力之绵长,在接连大战的情况下,这一式腿法,仍是气力十足。但 见得数十道实质化的脚形气劲朝着广明圆润光洁的脑袋轰去。苏 籍这一踢简直不是为了打赢广明,而是为了泄愤。广 明双手合十,微微颔首,仅是一招最普通的礼佛西天,拳法朴素,劲气内敛。直将苏籍的脚形气劲泥牛入海般化去,不带半分烟火气。 苏籍翩然落在地面上,冷冷一笑。 广明一声佛号,只见袍袖的布片如碎蝴蝶般纷纷扬扬飘落,露出泛着金黄光泽的双臂,他看起来年过七十,一双手臂竟比壮年男子还要血肉饱满,突起的青筋犹若碧玉。 苏籍体会老和尚的气血,奔腾澎湃,纵不及释道宗,也相去不远。 要知道这和尚可不是主修外功。 广明含笑道:“老僧几年不曾做新衣了,今日托苏道友的福,看来不久后能换一身新袈裟。” 苏籍平淡道:“还是留着布料做寿衣比较好。”广 明不以为恼,呵呵一笑,然后伸手往前一抓。 这是黑虎掏心,纵使末流的江湖人也使得,只是自老和尚手中使出,便是天上白虎,也要被他把心肝掏掉。 其实流传很广的拳法纵然普通,那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一门拳法能流传千年之久,至少表明其没有什么致命的缺陷。对 于高手而言,没有缺陷,就是最大的优点。何 况广明这一抓,更有无尽的凶煞气息,拳劲未至,凶煞已经扑面而来。如 同饿虎扑食,恶风先至。苏 籍只感觉心脏一紧,好似下一刻就要被掏走一般。他 身体绷紧,本能告诉他得快点闪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他清晰感受到老和尚这一抓的背后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真闪开,才要万劫不复。 苏籍手轻轻挥动起来,如南国春雨绵绵,气丝飞扬如柳絮,忽而又如细雨茫茫,总是说不出的温柔缱绻,缠上了老和尚的拳头。“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老和尚的拳头被一条条气丝缠上,凶煞也被春风化雨般的拳势磨平,再也兴不起波澜。都 道以柔克刚,若无苏籍这般阴柔缱绻的先天气丝,便克不了广明百炼钢般的拳法。寺 内诸僧纵然将苏籍当做大敌,可此时也叹服苏籍在武学之道上的成就。 以往各派阴柔的武功多于诡谲,如苏籍这般缱绻,充满诗意的阴柔武功,他们还是第一次瞧见,不得不佩服,没有叫错的外号。道 庭玉树,人间苏仙,可不是这样的么。 “这样的风采,佛门无有啊,还是把他打死比较好。”有僧人想到。 先天气丝绵绵泊泊,随风入夜,润物无声,要潜入老和尚体内。 老和尚忽地立住,八风不动。“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苏 籍的气势再度一变,嘴角轻扬,淡淡一笑,一瞬间春风细雨没了,阳光明媚,花团锦簇,只是温柔不改。 任是和尚修成金刚心,此刻也要做绕指柔。 诸僧见得苏籍这一变化更是大为叹服。适 才苏籍用腿法时,他们都以为苏籍要用凶猛至极的打法跟光明住持硬碰硬,哪知道广明住持同样以力降力时,苏籍居然换了打法,变得阴柔缱绻,以柔克刚,占据主动。佛 法浩然,不以阴柔见长,若光明以柔制柔,自是不可取。 一昧以刚猛打法持续下去,消耗自然比苏籍大,不免失去了功力较苏子思深厚这个优势。他 们都被苏籍适才的咄咄逼人骗到了。广 明却安稳如山,轻轻开口,如狮子吼。 他这狮吼功远胜于路震北,却没有路震北那样能放不能收,而是威力局限于二十丈圆圈内,于圆圈外听到吼声,不过如早晚钟声,有些发人深省而已。 苏籍的拳势顿时被吼声轰散,身子退到圆圈边缘,却没有踏出去。 广明悠然道:“苏道友,你这拳法叫什么名字?”苏 籍淡淡道:“先天九缠。”广 明叹口气道:“这拳法若是完善,定能在后世大放异彩,可惜贫僧不能给你完善这拳法的机会。可惜,可惜,可惜……” 他也不知说了多少个可惜,目中精芒却越来越盛,杀意汹涌澎湃,连一众僧人都能感觉到。 苏籍知道接下来自己不能用这拳法了,老和尚已经看出他修为未臻至天人之境,没能力将这拳法完成,若是自己强行继续催动拳法,必被老家伙抓住破绽,届时便真的要一败涂地。 何况大禅寺武学和清微武学同为天下武学正宗,即使他这门武功完备,也未必见得能胜过大禅寺最为高深的武学。 适才使出,不过是借此磨练自己,同时占个出其不意的效果。今 日能不能出大禅寺,还是得看飞景呢。苏 籍道:“拳脚有数,刀剑无眼,接下来我要用剑了。”他 握住飞景剑,剑刃如霜。 持剑玉立,剑尖轻轻触摸地面。 广明露出郑重之色,苏籍有此神剑在手,足以对他造成杀身威胁。当 然释道宗追杀苏籍时,若苏籍有飞景剑,也绝不会那般狼狈。可 仰仗利器,苏籍也未必能突破到今日的境界。 只能说,一饮一啄,得失不必细思量。 广化于一众高僧中最识得厉害,他道:“师兄,苏子思身怀剑魔传承,神剑无匹,你还是用剑吧。”其 实世人都很少知道,若论剑道,大禅寺亦不逊色于五大剑派。至于大禅寺闻名于世的戒刀,反倒是不如剑法。而 且广明原本就是剑道世家的子弟,虽然几乎不曾用剑对敌,可是一身剑法,决计不在当世任何一名剑客之下。广 明摇头。广 化旋即闭口,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兄向来都有主意,既然不肯用剑,必然有他的理由。 苏籍却道:“原来大师已然能身剑合一,大禅寺果然还是有点名堂的。”广 明道:“苏道友的眼力居然还要胜过我师弟,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怕是要苏道友才能解答。”苏 籍知道自己每拖一刻,功力便能恢复一分,虽然对付老和尚,就算功力处于全盛,也不过杯水车薪,但有总比没有好。虽 然老和尚定然知道这点,却仍为了一个问题给他机会,足见这个问题在老和尚心里很重要。他 本不欲回答,让老和尚心里不舒服,却看到老和尚眼神,心头一笑,这老家伙只是放不下大禅寺而已,对于其他事物,倒是能放下的。 因此他懒得算计,说道:“你问吧。”广 明道:“苏道友觉得老僧能在天阳子前辈手上走过几招。”苏 籍料不到老和尚居然问出这个问题,他沉吟道:“若是老头子想看清你底细,你大约能走过三招,但也最多如此了。”广 明略显失落,却又一揖,道:“多谢苏道友解开我的疑惑,老僧会尽量给你留全尸。”苏 籍呵呵一笑,这死和尚! 第164章 俱伤 苏籍笑道:“我功力浅,怕是收不住手,要给大师肉身打得稀巴烂。”广 明淡然一笑,露出四十颗整齐的白牙道:“今日无论成败,老僧都觉得过了一段有趣的时光。” 他变得慈祥和蔼,如庙里菩萨,笑看众生,而光滑的脑袋上,隐然有粒粒凸起,那是肉髻。佛 门肉身成佛有个说法,头顶有肉髻,牙齿四十颗。 广明可以说渐有成佛的迹象了。 苏籍脑海里闪过一个不断挥剑的人影,只觉得天地万物,无一不可以剑斩之。面对广明成佛作祖的气势,心头愈发热血澎湃,好似能与强大的对手交锋,正是他所渴望,所期待。为 试剑道,虽死无悔。此 刻他就是剑魔再生,飞景剑不住嗡鸣,欢喜不尽。诸 位高僧皆是年长之辈,不由回忆起昔年那个人,而广化更是在五年前面对过,不觉神情恍惚,下意识低吟一声佛号。大 禅寺里不断有剑吟声响起,深居佛堂的禅剑,此刻也为苏籍的剑意欢欣鼓舞。 广明亦不惊惧,眼中唯有赞叹。击 败这样的剑道,纵不成佛,也没有什么遗憾。苏 籍意态悠悠,剑尖斜起,划出一道清淡虚渺的剑气。 以往的剑魔,是发不出这样剑气的。但 苏籍的剑气,又深谙剑魔剑道的神意。玄 之又玄,妙之又妙。 唯有苏籍无比明晰,这一切的功劳都在于先天气功。先 天化万物啊! 天下武学都可以归于先天气功,先天气功亦可以化出天下武学,且不是简单的模拟,更带有自己的特色。呔 !广 明竟吐出一道剑气,轰然撞上苏籍的清淡剑气。剑 气在激荡中湮灭。苏 籍悠悠又划出一剑,似夏日炎炎里,优哉游哉地摇扇子,可剑气到了广明身前,那就是狂风骤雨,教人心惊胆战了。 广明手作剑指,虚发剑气,顷刻间布成一道剑幕,将苏籍的剑气弹开。苏 籍见状,足尖一动,他全然忘却自己只需要逃出圈子,不退反进,飞景剑清光明丽,洒然飘落广明面门。长 剑一颤,轻易刺破剑幕,目标正是广明眉心。可 是苏籍忽地手上一麻。 近乎神明般的感应里,广明周身窍穴竟迸发出牛毛细雨般的剑气,无差别攻击他的身体。身 体受剑气袭扰,不由气血停滞。他 身子一转,转瞬间化为狂飙,将那些细微剑气从体内甩开。 同时如水泼不进,再也无细微剑气能进入他的身体。身 子急速旋转,头脑仍是清明。长 剑倏忽脱手,朝着近身的广明绝刺过去。广 明终于后退一步,双手合十,欲要夹住飞景。 苏籍此刻身子已经顿住,屈指弹出剑气,破体无形剑气早已臻至大成,攻击的位置正是广明的下阴。任 广明是金刚身,也练不到这个位置。 除非他身具金刚不坏神功,没有任何一处罩门。 广明确然不会金刚不坏神功,他不得不躺下,摆成一个睡佛的姿势,避开飞景,又呵然踢出一脚。 电光火石都难以形容他这一下变招的迅捷。苏 籍双手似绵软无力,却搭上广明的小腿。这 是清微绵掌的功夫。 若是天阳子使用,只这一下,广明就得筋断骨折。 广明猛地踩在苏籍手掌上,好似从一团棉花里借力,身子翻过来,剑指点杀苏籍百会。这 一指,竟无杀气,只让人联想到点化或者解脱。苏 籍不得不承认广明也是武道奇才,竟将大禅寺的多罗指、去烦恼指、无相指化作一道剑指,虚虚实实,无形无相,不可捉摸。剑 指无可抵挡,刺中苏籍头顶百会。冰 山都不由捂住眼睛,不敢承受接下来的残酷现实。而 诸位高僧都大松一口气,果然是住持技高一筹,除却了苏子思这个令他们寝食难安的强敌。但 广化神色凝重,事情绝不这样简单。只 见苏籍肉身如齑粉般散去。 众位高僧脸现疑惑,难道广明住持的剑指威力竟恐怖如斯?广 化却一声大喝道:“小心身后。” 几乎在广化开口的同时,广明已经转身。 此时苏籍竟再度手持飞景剑,一剑刺中广明的掌心。 广明掌心泛起金色的涟漪,却也掩盖不住掌心劳宫穴的嫣红。广 化沉声道:“清微的雁过留声,人过留影,果然名不虚传。”这 门武功说到底是武林中的移形换影功夫,但清微的“雁过留声,人过留影”自是无比精深,修行万分艰难,据说除却天阳子和柏阳子外,近三百年来,无人修炼成功,没想到苏籍也修炼成了。 其实这正是先天气功的好处,任何博大精深的武技,只要先天气功的火候到了,都可以练成,不需要如旁人那样于一门高深武技上琢磨数十年才能炉火纯青。当 然,金刚不坏神功的威力却是先天气功所不能模拟的。这 门神功既是无上证道的法门,也是一门无上武技。 法武一体。 诸僧为广明担忧不已,而广明却神态恬然,袍袖一拂,袈裟从身上脱落,遮天蔽日一样罩向苏籍。 袈裟伏魔功!苏 籍面对这门奇功,亦不得不主动退让,收回长剑。袈 裟如影随形,势必要将苏籍笼住。只 见圆圈内,一面袈裟居然如人一般同苏籍斗起来,真气充盈,好似广明化身!忽 然间苏籍身子一顿,袈裟窥得机会,扭成剑形,往苏籍身子刺去。 而苏籍却义无反顾地朝广明点了一指。袈 裟此时穿透苏籍的腹部,然后软绵绵铺在地面上。 广明同样软绵绵盘坐在地面上。苏籍捂住腹部,身子跃出圈外,泛起紫光,往冰山方向翻飞过去。 广化见状,便是一掌催动过去。 半空里苏籍受了一掌,方向改变,却如青烟一般,破空而去。广 明才缓缓起身,说不出喜怒。 广化走到他身边,自责道:“可惜我没有拦住他。” 广明摇头道:“不妨事,他适才虽然用出留影,到底被我伤了一下泥丸宫,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凶煞,不管泥丸宫的伤势,反手以神识刺伤我的顶门梵学,让我袈裟伏魔功无以为继。但他伤势只有比我更重,即使修养一年半载,功力全复,怕也终生无望坐照了。” 泥丸宫和顶门梵穴皆是头顶百会穴,只是道佛说法不同,修行此穴的方式也不同,但都是人身最重要的部位之一,轻易容不得损伤。 广明如此解释,一众高僧才感到宽慰,若真教苏子思全身而退,大禅寺便真的成一场笑话。广 化指着冰山道:“那她怎么办?”广 明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且将她好生诊治一番吧。” 广化心头一凛,知道师兄此前所言,怕是有所隐瞒,纵然苏子思伤重无比,可师兄怕也落不得好,所以才有所保留,没有把事情做绝。 他面色不显,微笑道:“当是如此。” 只有部分高僧有所疑虑,不过都是在想佛门清净地,怕是不适合留下女眷。 广化去给冰山搭脉,然后再向广明道:“我看她虽然伤势稳住了,却可能留下暗疾,不如飞信传书神山大师,请他来为这位女施主诊治。”广 明点头,道:“还是师弟想的周全。” 第165章 世间强者 太室山三百里外的滁州城,同福客栈里的一间上房内。 同福客栈也是明月山庄的产业,已经开遍江东,近来也扩张到江北,至于客栈名字是花七非要这样取,其实苏籍觉得这名字很一般,而且自他听来,感觉多少有点怪怪的。而 且以佛门的势力,要查清楚同福客栈是明月山庄的产业不难,苏籍知道不出一个时辰他就得离开,否则肯定有人找上门。轻 轻吐出一口淤血,伤势暂时平复,只是识海的创伤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现在他根本没法开启白眼,强行开启,很可能精神错乱,变成白痴或者疯子。“ 呵呵,我的伤势还有希望复原,老和尚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进入坐照了。”苏籍心道。 不过冰山还留在太室山,苏籍伤势好后,还得再进一次大禅寺才行。对 此,他还是有点内疚,自己还是低估了大禅寺。 好在只要苏籍活着,大禅寺就不会对她怎么样。 苏籍很是清楚,接下来他和佛门的斗争将会更加激烈。除却佛敌这略显有点神神叨叨的缘故外,更重要的是明月山庄势力触角过江,已经损害到了佛门的利益。何况江东的繁华,更是令佛门眼馋,但因为明月山庄的缘故,佛门在江东一直受挫。 也是佛门派系众多,以至于过了五年,才决定真正使力气铲除苏籍,或者让苏籍皈依。 除非两方中有一方倒下,否则斗争是不会结束的。 而苏籍的身份在天子支持以及明月山庄不断壮大的情况下,已经和五年前截然不同。那时他是丧家犬,清微弃徒,道门根本不会在乎他的死活。可 如今清微内部仍是没有明确的领袖,而世道将乱,佛门隐隐有兴起的迹象,道门其余派系,自然会对出身根正苗红,且极具影响力的苏籍有所偏向,虽说不会完全寄希望于苏籍来对抗佛门,但也不会如五年前那样觉得苏籍可有可无。老 君观的青山道长借苏籍阴阳珠,正是道门其余派系目前对苏籍态度的体现,苏籍当日借定风珠,也不乏有试探下道门其余派系对他看法的心思。其 实道门和佛门对世道的态度完全不同,佛门讲究入世,道门讲究出世,所以道门并不太在意对民间的影响力,问题是佛门若是掌控世间的话语权,道门生存的余地就变小了。 涉及自身利益,道门当然不会容忍佛门大兴。佛 门深入世俗,其实和皇权也有冲突,这也会大晋扶持佛门打压道门,却很难成功的原因。因 为若让佛门有了清微一样的地位,皇权搞不好会成为教权的附属。在 这样的顾忌下,大晋自然还能对清微道庭有所容忍。 而且清微的教义更深入世族,因此一直以来有不少世家大族和清微联系紧密。不过佛门进入中土以来,愈加融入中原文化,故而近些年来也看清这一点,故而最近百年,有不少高僧成了世家大族的座上宾。可 是一百个高僧,都未必及得上苏籍对世家大族的影响力。因 为那些天生富贵的世族,大都很羡慕苏子思的才华以及仙气。他们务虚不务实,自然对苏籍这样潇洒恣意的人物心向往之。只 是苏籍本身并不怎么瞧得起那些崇敬他的世家子弟,否则以他昔年在罗浮的地位,若肯用心结交,断然不会被直接逐出罗浮。 毕竟他若势力根深蒂固,任谁要动他,都得考虑此事带来的后果。 当然,以前的苏籍这样,也是因为他对掌教之位完全没有觊觎心,且以为老头子永远不会死。 那时的他,仍有些天真,但也很纯粹。 苏籍默然叹口气,回不去了。 即使天阳子复生,苏籍也不再是当年的苏籍。直 到今时今日,他才深刻体会到人的成长更多在于经历,而非岁月。“ 我变成现在这样子,不知老头子会高兴么?”苏籍心里想到。大 概不会!老 头子应该不会在意他变成什么人,只要他自己能接受就好。若是沈兴国,当是会欢喜,他总觉得苏籍该做一个英雄豪杰,而不是世人眼中的苏仙。“ 主人。”门外传来客栈掌柜的声音。 “什么事,说吧。” “外面有一位姑娘来找你。” 苏籍略感意外,这么快就有人找到他。 苏籍道:“让她来见我。” 本以为他还可以藏一个时辰,没想到他倒是低估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但也无妨,连大禅寺都留不住他,何况其余。经 大禅寺一役后,苏籍比以往多了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片 刻后,房内进来一个女子。 苏籍道:“是你。”“ 对啊,不行吗?”女 子是夏天。夏 天的声音十分悦耳动听,那是她本来如此的声音,无丝毫做作,如流水淙淙。因为好听,所以苏籍本该对她有点杀意,却多少因此淡了。苏 籍道:“你现在得好生说话,别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否则我虽然不怎么想杀你,但也未必能管住自己的手。”他 平淡的话语间,自有一股迫人眉睫的压力。夏 天本来笑语晏晏,此刻也不禁脸色一白。她 定下心神,轻哼道:“我不怕死呢。”苏 籍道:“那我试一试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却吓得夏天不知所措。她 最后结结巴巴道:“我师父想和你合作。”苏 籍道:“你师父是谁?黄山道人?” 夏天道:“黄山道人给我师父提鞋都不配。” 苏籍蹙眉,说道:“口气倒是不小。”黄 山道人也勉强算是他的朋友,夏天学了黄山道人的武功,居然还如此不屑黄山道人,苏籍意外之余,更对夏天真正的师父观感欠佳。夏 天道:“我师父是谁,你未必听过,但你就算能伤到广明,也伤不到我师父一根毫毛。” 苏籍道:“若真是天下绝顶,怎么可能埋没声名。不要跟我说什么隐世高手,连盛名都不敢承受,能算得什么样的高手。” 到他这一步,很明白,什么无名高手都是笑话。真 正的绝顶强者,无惧任何挑战,不怕任何负累。 如道尊佛祖,都要在世上留下深刻痕迹。 所谓圣人无名,那也是人家能极负盛名,自然可有可无!夏 天的话语,非但没有在苏籍心里将她师父营造出神秘不可测的形象,反倒是让苏籍瞧得更低。 要知道苏籍平生所见的强者,再籍籍无名,如严庄,昔年也应该有过令人震怖的事迹。夏 天道:“那你敢去见我师父么?”苏 籍道:“你可以让他来见我。”眼 见夏天迟迟不说重点,苏籍懒得跟她废话。声音再好听,他也听够了。随即苏籍一拂袖,娇俏动人的少女直接被劲气撞出门外,屁股朝天,平沙落雁。 在客栈弄出这番动静后,苏籍知道这一个时辰清净也否想了,身影一晃,再出现时,已经去了不知多远。 第166章 魔宗圣君 夏天被苏籍弄得一身狼狈,脸上竟也无愤愤之色,还有笑容。旁 边一个冷峭的声音出现,说道:“挨打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你有病。”“ 司徒静,你才有病。”夏天头也不回,甩出一蓬天绝地灭暴雨梨花针,直接将近处的门板轰碎,随即她走进去,一抬头,正看到一个黑衣人背靠着天花板。 黑衣人淡淡道:“要不要继续去追他。”夏 天没好气道:“你想死就去。” 黑衣人沉默片刻,说道:“我还不急着死。”他 背后的天花板猛然蹦碎,人也渺然无踪。夏 天背后长出一对银色的飞翼,轻轻煽动,人也居然也如飞鸟一样到了空中。有客人瞧见,只以为看到了天女。… …苏 籍去了数十里,到荒郊野外,只觉得经脉有火辣辣的痛感,于是停下来休息。他得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不然没法好好养伤。明 月山庄的产业还是别去了,到时候容易暴露,打坏了都死自家的东西。 苏籍将阴阳珠拿出来,沉默片刻,决定还是先去老君观。 他稍加休息,再催动紫绶仙衣,一路上飞行绝迹,直到傍晚,黄昏时刻,阴阳相交,在老君观外,略作感应,找到青山道长的静室。 刚到门口,青山道长感应到苏籍气息,推门相见。 苏籍笑道:“有些不方便,所以就鬼祟前来了。”他先是还了阴阳珠。 青山道长见他气色,惊讶道:“你这是和广明交了手?” 苏籍微笑应道:“道长好眼力,不过他现在情况比我更差。“ 青山道长颔首道:“没想到你修为已经到了这地步,我这有枚百花丸,,虽然没法治好你的伤势,但也聊胜于无。” 苏籍随即接过青山道长的百花丸,然后服下,只觉得火辣刺痛的经脉立时被一股清凉之气抚慰,身体舒服很多。他 经脉的伤势,倒是跟光明干系不大,主要是广化的金刚掌力实在臻入化境,那时他强弩之末,挨了这一掌,自是落不得好。但 这点内伤,实是无足轻重,真正的伤势还是在于泥丸宫。唯 有静心修养一段时间,才能痊愈。 苏籍道:“青城山幽静,我想在附近休养,还请道长行个方便。” 青山道长道:“小事一桩,若是子思信得过我,我给你护法。” 苏籍微笑道:“那就有劳了。”青 山道长道:“客气,要不是子思前次提醒,只怕老君观都不复存了。” 苏籍道:“怎么回事?” 青山道:“我那黄山师弟已经入魔道,我因得你提醒,亲自去找寻他,方才撞破他的恶事。他为求长生术,居然跟魔宗阴阳门的人勾搭在一起。” “阴阳门?”苏籍心中一动,这不是萨纳尔和温朵娜她母亲的门派?青 山道长继续道:“阴阳门本也算是道家分支,只是后来入了魔道,此前边关一带为非作歹的玉门观的观主,也是阴阳门的人。而且当代阴阳门门主,已经是魔门新任的圣君,他将散乱的魔宗各派重新整合在一起,在草原上有莫大势力,俨然具备和兽神一样的影响力,而且最近他支持和东胡人有大仇的天奴族争霸草原,天奴族因此十战十胜,地盘已经占据到东胡人原本疆域的三分之一,若非兽神亲自下山,阻止了天奴族的攻势,只怕东胡王庭都保不住了。而那魔门圣君,也因此一战成名,只因兽神亲自出手,竟也拿不下他。”苏 籍道:“最近没关注外界,竟不知道发生了这些大事。”青 山道长道:“这也是最近一个月发生的事,子思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不知道很正常。” 他顿了顿,说道:“不过你既然和广明交过手,怕又要引起一场不小的波澜。”苏 籍道:“这天下好比要沸腾的水,今后的波澜只会多不会少。”青 山道长道:“你说的倒也是,不知子思有何打算?” 苏籍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青山道长微笑道:“看来子思近来心境有所变化,以往的你,只怕是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是这样一来,贫道放心不少,将来你要是回罗浮山,我们老君观绝对站在你这边。”苏 籍心知肚明,这是乱世将至,老君观准备压住在他身上。 不过楼观道怕也在别人身上下了注。 鸡蛋是绝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楼 观道的势力虽然比不得五大剑派,可最顶级的高手未必比五大剑派差,而且在道门有一定份量,苏籍如今能得到他们的部分支持,自是对将来回归罗浮有利。 至于青山道长,苏籍并不怕他会出卖自己,毕竟他有紫绶仙衣,只要发现蹊跷就能离去。 还可以借这次养伤的机会,看看楼观道是否诚心合作。 接下来青山道长替苏籍准备了一间竹舍,亲自为他护法,两人不时论道,交流武学心得,不知不觉半月过去,苏籍伤势好了许多。灵 台恢复清明,只是还有一点不适。 但也无妨大碍。只 消不遇见广明那等近乎坐照的高手,便不会因为这点不适给人做文章。 “近日来,青城山下有魔门之人窥视。子思不如先离去,办自己的事。”青山道长道。苏 籍笑道:“叨扰这么久,正要给道长回报,哪能离开。” 青山道长微笑道:“我不是故意激你,只是老君观并非这些宵小之辈能奈何的,我不想因为这点小事给你添堵。” 苏籍道:“无妨,正要看看他们打什么主意。”青 山道长道:“我大约猜到一点,应该是为了阴阳珠,此物对我们老君观可有可无,但对阴阳门怕是有用。上回我师弟就想从我手里夺走阴阳珠,可他不知道阴阳珠我已经借给你。” 苏籍道:“阴阳珠确实有些妙用,但对于真正的绝顶高手,用处不大,他们能用它来干什么?”青 山道长道:“我上次和我师弟动手,发现他体内用异种的阴阳二气,十分古怪,细细思量,竟和阴阳珠有点相似。我师弟肯定学了阴阳门的邪法,因此我推断阴阳珠或许对那位圣君有点作用。” 苏籍道:“我也和阴阳门的人动过手,却没有发现什么阴阳二气。”青 山道长道:“那位圣君是魔宗不世出的奇才,据说已经将阴阳门的武功推陈出新,其心法怕是不在你的先天气功之下,否则不至于能让兽神都奈何不得。你交手的那个阴阳门弟子,只怕还没得到他的神髓。”苏 籍颔首,能让黄山道长这等人甘心入魔为其效力,那位圣君肯定得拿出点真东西。可他更好奇,这位圣君到底是谁,难不成萨纳尔的师父没死,或者他还有别的师兄弟?甚 至他还有个猜测,只是觉得可能性不大。 第167章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观主,外面有客人说要见你。”老君观的执事道人一清在外面道。青 山道长道:“有说是什么来头吗?” 一清道:“看装束是个剑客,武功应该不低,他说必须亲自见到观主,才能透露自己身份。”青 山道长沉吟道:“武林中知道咱们老君观的人不多,你让他进来一叙。” "诺。”不 一会外面传出轻微的脚步声。武 学高明之人,若是刻意收敛,走路无风声,也无脚步声,但日常中,还是会有脚步,功力越高越是轻微,若是平日里,都能无意识间将自己的动静收敛住,那当是入神坐照了。苏 籍听了一会脚步,微笑道:“是点苍派的高手。” 点苍派是南越武林第一大派,于南越国有清微在大晋一般的地位。 若论剑法,纵不及五大剑派,也有其独到之处。其回龙十八剑、流云剑法、无影剑法,皆是独门秘传,号称三绝。“ 点苍司徒静,拜见青山道长。”那人进来,先对青山道长一礼。 青山道长回了一礼,请他入座,不禁暗自感慨苏籍怕已然神而明之,竟能从脚步声中判断来人的武功路数,这是他都做不到的。 司徒静看起来年不过三十,呼吸悠长,显然功力不浅,怕是点苍年轻一辈中杰出人物,青山道长暗自寻思,他和点苍素无交往,这人来老君观究竟有何目的。他 先是命一清奉茶,随后端起茶杯问道:“不知贤侄来有什么要紧事。”司 徒静道:“我出点苍,来游历中原,近日刚好到蜀地,凑巧发现有人试图对贵观不利,故而前来提醒。” 他说话间,撕开衣襟,胸口有一道极浅的掌印,隐约有些许黑气浮动,触目之下,更让人心生烦闷,焦躁不安。司 徒静接着道:“那些人武功十分诡异,我已经十分警觉,仍是被人追出,挨了一掌。还好我身着乌桑衣,否则那日已经重伤。”青 山道长注目片刻,向苏籍道:“这是魔宗的诛心掌功夫。”苏 籍点头。青 山道长又对司徒静道:“多谢贤侄提点,老君观感激不尽,你遇到的人是魔宗高手,这些人心狠手辣,你还是速速离开蜀地,免得出意外。” 司徒静道:“晚辈也觉得这些人武功歹毒诡异,怕不是善类,故而担忧贵观,可惜晚辈武功不成,否则定要帮观主铲除邪魔。现在有伤在身,便不做贵观的累赘了。只望观主多加小心,切莫着了邪魔的道。” 他接着作揖要告辞。 青山道长道:“我亲自送贤侄下山。”司 徒静道:“不必劳烦观主了,咱们江湖中人,不拘俗礼。” 他说话间,已经径自往外走。 苏籍忽道:“司徒少侠请留步。”他 话音刚落,那司徒静走得更急。苏 籍本在座椅上,忽地如弓弦一样,整个人射出去。他 伸手往前一抓,那司徒静猛地身子极度诡异一扭,只是他这变化纵然奇诡,也让苏籍摸了一下肩膀。登 时有骨骼破碎的声响。接 下来一声爆炸,周围白茫茫一片,泛起白雾。 苏籍忙双手挥舞,所有白雾都被他吸到手中,只是脚下的草地尽皆乌黑干枯。而 一清等老君观弟子已然昏迷,显然是中了毒。 至于那司徒静,却踪影不在。苏 籍迟疑片刻,没追上去,他显然顾虑对方调虎离山。青 山道长忙取出解毒丹,治疗一清等人。 好一会,才停歇下来,向苏籍道:“是南越人的瘴毒没错,但他适才闪子思那一下,着实是魔宗的邪功,不过子思是如何瞧出他不对劲的。” “这人来的时候瞧见我,却视若平常,一点都不惊讶,从头到尾都没跟我说过话,老实说,我有点奇怪,毕竟我虽然渐臻返璞归真之境,但我不刻意收敛,武学高手还是能发现异常,何况我和道长你平起平坐。所以我觉得他是不太敢跟我交流,心下很顾忌我。而且他说辞模模糊糊,还一心要走,更让我觉得可疑,这一点都不符合一个正气年轻人应有的性格。故而我才出手试探一下,面对我刚才那一手,他慌张下,必然泄露自己的老底,若是我疑心错了,大不了收手赔罪。”“ 还是子思机警,贫道少有行走江湖的经验,反倒是注意不到这些。” “呵呵,主要是被人害多了,不得不慎重。” 苏籍以前也不会有这么多疑,可是总有人要害他,他不多疑一点,行吗? 他顿了顿道:“这个司徒静应该认得我,因此见我之后,怕是改了主意,以至于行为上有点矛盾,我看他本意是要偷袭你。”青 山道长道:“我一时不察下,还真可能被他暗算,幸亏有子思在。” 他有些挂不住脸,此前他还自信不惧魔宗那些宵小之辈,哪知道差点被打脸。要不是苏籍在,今天老君观怕是要遭一劫。 苏籍含笑道:“以道长的能耐,那司徒静也奈何不了你。” 青山道长摆摆手,说道:“他们应该不会善罢甘休,子思觉得我们接下来当如何?”苏 籍淡淡笑了笑道:“就怕他们善罢甘休。”青 山道长道:“子思已经有打算了?” 苏籍道:“道长先安置子弟们吧,今夜就见分晓。” 他说话间将那些凝聚的瘴毒打入飞景剑内,剑身先是变得乌黑,然后转为青色,飞景剑轻颤,好似打了一个饱嗝。 苏籍抚摸飞景,心道:“晚上就看你了。” …… 青城山下,江风拂过夏天的发梢,她笑吟吟对眼前垂着一条胳膊的司徒静道:“哟,怎么胳膊断了,要不我帮你用天香断续膏接上。” 司徒静冷声道:“少来猫哭耗子,苏子思在老君观,你们怎么没查出来。”夏 天道:“老君观并不简单,我们的人只是在周边探察,可没有深入其中。之前是隐约查到苏子思上了青城山,可毕竟没有人亲眼目睹他在老君观。何况他现在一身泥淖,按理说也不该在老君观逗留这么久,我以为他不在了呢。”司 徒静冷笑道:“真的么?”夏 天道:“当然啊。” 司徒静道:“反正我这次差点被你们害死,我会记着的。至于青城山,只要苏子思在,我是不会再去了。”夏 天道:“你就那么怕苏子思?” 司徒静道:“我只知道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夏天忽地叹了口气道:“我也很难办啊,得想个办法调开他。”司 徒静注目岷江,忽道:“那和尚还在江底?”夏 天道:“师父说这和尚正借此机会修炼‘立地成佛’,除非练成,否则天塌地陷都不会出来。” 司徒静道:“或许我们可以帮他一把。”夏 天道:“怎么帮?”司 徒静道:“听说过白帝舍利吗?” 第168章 去吧 夏天道:“白帝城又不是佛门一脉,怎么会冒出一颗白帝舍利来。”司 徒静道:“赤汉神朝末年,公孙无敌在蜀地建国,自号白帝,其都正是如今的白帝城,这也是白帝城名字的由来。而当时白马寺本来看好公孙无敌夺得天下,所以将镇寺之宝佛舍利赠予公孙无敌,这颗佛舍利也就成了白帝舍利。”夏 天道:“公孙无敌当年败亡在大晋太祖手下,难道还能保住佛舍利?” 司徒静道:“大晋太祖当时确实是天下绝顶高手,坐照中人,可是比起汉末三仙还是差了一截,而白帝公孙无敌论武功却不在大晋太祖之下,其之所以败亡,是因为汉末三仙站在了大晋太祖一边。白马寺当时之强,其实更甚于今日的大禅寺,可惜寺内四大神僧联手,也不是汉末三仙的对手,偌大的佛寺,也因汉末三仙风流云散,沦为陈迹。”说 到这里,司徒静冷笑道:“可惜汉末三仙那般无敌世间,最后的赢家却是清微和大晋。”夏 天道:“成王败寇,本少不了阴谋,败了,除了怪自己实力不济,智谋不如人,不够心狠手辣,还能怎样。”司 徒静道:“不错,咱们魔宗之所以成为魔宗,还不是因为败了。因此这次乱世,也将是我们魔宗翻身的机会,圣君正是为此而生!”夏 天道:“这些多说无益,那白帝舍利难道还在白帝城?”司 徒静道:“不错。当时汉末三仙已经有制约大晋太祖的想法,不欲使其得到白帝舍利,因此大晋太祖折中将白帝城赐给当时破灭公孙无敌大军的头号大功臣,也就是那时的大司马吴汉。吴家由此封侯,世镇白帝城。”夏 天道:“为何现在的白帝城主姓李,而不是姓吴?”司 徒静道:“其实这位李城主是吴家的赘婿。” 夏天道:“吴家别的人呢?” 司徒静道:“吴家从五六代前,便开始子嗣单薄,到了最近这一代,竟只有一个女儿。那李家本是吴家世代家臣,又出了李城主这样一位英才,老城主才决定将白帝城主之位传给他。而这位李城主亦很是守信,生的一儿一女,儿子随吴姓,只有女儿跟着自己姓。不过听说他女儿很小时就被人偷走,至今生死不明。” 夏天道:“白帝城主,早已久负盛名,谁能偷走他女儿。”司 徒静道:“总归是那几位中的一位。” 夏天道:“这么说,要是弄不清真相,那几位都会受到白帝城主潜在的敌视。” 司徒静微笑道:“不错。” 夏天心道:“这么看,倒像是师父的手笔。” 她也不说破,心头还有些酸意,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多,司徒静却知道。她 道:“就算白帝舍利在白帝城中,也不是咱们能拿到的。” 司徒静道:“这次大晋天子征召世家豪强随从他巡游天下,而白帝城主恰好正在神都觐见天子,因此正好被大晋天子唤在身边,这一段时间都不会回白帝城。要取白帝舍利,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夏天道:“你打算怎么做?” 司徒静道:“李城主的夫人因为失去女儿,伤心过度,所以近些年开始选择了信仰佛门,解脱痛苦,那白帝舍利也保管在她身上。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请僧尼开讲佛法,若是出众,定会受她青睐。” 夏天道:“好啊,你是在这等着我。”司 徒静道:“圣君对阴阳珠势在必得,咱们该当尽力才是。” 夏天咬牙切齿道:“我可以去试一试。” 她知道自己坑了司徒静一回,这白帝城不去也得去,否则司徒静定会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何况要是能顺利取回阴阳珠,她在其中有大功劳,自会更得师父信任,到时候自然能狠狠打司徒静的脸。而 且夏天明面上本也是无色庵的弟子,无色庵是五台山的佛门圣地,名声只比清凉寺差一些,既然那位城主夫人喜好佛法,夏天混进白帝城自是不难。 何况已通过司徒静证实苏籍确然还没离开青城山,夏天总觉得附近不是久留之地。主 要是苏籍实在不怜香惜玉,她现在对苏籍心头是很有些畏惧的。 计议已定,夏天更不逗留,径自往白帝城去。 司徒静在她走后,冷冷一笑。 他目的不是白帝舍利,而是趁夏天走后,好好整顿周边的魔宗势力,让那些家伙看清时势,到底跟着谁更有前途。大 约等了一个时辰,司徒静开始以魔宗的暗号联络附近的魔宗弟子。他 却不知道,此时远在青城山老君观的苏籍正锁定着司徒静的气机。… … 先天气丝不断缠绕在飞景剑上,苏籍表里俱澄澈,司徒静的方位在他心头明晰无比,好似夜空中的北极星。他 没学过蜀山的飞剑之道,可先天气丝使他有了尝试飞剑的可能。 以气丝为媒介,操纵飞景这样的绝世神剑,似乎隔着数里外,取人头,绝非不可能之事。而 且现今身在蜀地,若是到时候魔宗发现他们的人居然是被人以飞剑杀死的,想必事情会特别有意思。苏 籍向来不是喜欢弄阴谋的人,只可惜蜀山那位剑仙既然和丹阳子为友,自然是他的潜在对手,故而他是没有心理负担的。何 况飞景剑本无定态,更不会因此泄露他的身份。 退一万步讲,即使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债多了不愁。 随着先天气丝愈发深入地和飞景剑结合,苏籍同飞景有了仿佛血肉一体的感觉。先天气丝如同神经,而飞景剑是他的筋膜血肉,任由他操纵。 飞景剑是有生命的,苏籍心里有一个念头,继续下去,飞景剑会不会又是另一个他?他 讶然失笑,总归不会是另一个花七。月 光盈盈撒入房内。 不是月黑风高,也是杀人夜呢。“ 去吧!”苏籍轻轻吐出两个字,飞景剑破开窗户,急急下山而去。 此刻司徒静已经召集了附近大半魔宗弟子。 第169章 云台二十八将 如果有人在空中,会看见下方司徒静正对着一众气血强大的魔宗弟子说着话,气氛冷肃,偶尔间或一句争吵。一 场魔宗内部弟子的会议,也在这样的气氛下推至高潮。 忽然间有人不经意抬头一望。 失神! 天边飞来一泓清泉。到 了近处,有明月光陪衬。失 神的人,在那一瞬间好似过了一个世纪。底 下正和弟子们交流的司徒静忽然也察觉到了什么,抬头。几 乎下意识的滚身。天 空里,剑光随同月光倾泻而下。如 月光普照大地,没有偏私。 只是剑光不似月光的温柔,反而炽烈,凶厉。 地上的魔宗弟子发出哀嚎。血 肉横飞。 无数奇形怪状的兵器,更或者诡异莫名的招数,都在剑光下显得跟纸糊一样,不堪抵挡,不堪一击。地 上魔宗弟子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如有僧人在,定会高呼佛号,叹一声修罗血场。司徒静一只胳膊被斩断,甚至来不及捡回胳膊,便一头扎进江水里。 飞剑低空翱翔,如神龙,忽隐忽现,不断收割人命。最 后浮光掠影般,到了滔滔江水上,低鸣盘旋一阵,江心隐然有浅浅波光,浑融着月光。飞 剑便没有扎进江水,而是往青城山飞回去。过 了良久,江水里小心翼翼冒出一颗头,很是警觉地张望了许久,才慢慢上岸,在一片尸山血海里翻找,没有找到自己断了的胳膊。 东方欲晓,司徒静才不甘心又一脸恐惧地离开。… … 飞景剑的横在苏籍膝盖上,剑刃有一抹绯红,苏籍头上冒起缕缕白烟,隐约要缔结出一朵花来,终归没有成形。 他清悠地叹了口气,眼神中疲惫带着一丝欣然。这 番虽然功力耗损极多,却证实了他可以通过气丝为媒介,演化出飞剑的效果。只可惜要在空阔的环境下,飞剑的威力才能尽数发挥,到了复杂的环境,效果就远不如蜀山的剑仙。 饶是如此,也给了他隔着数里地杀人的本钱。 而且先天气丝在他逐渐触及坐照后,俨然间糅合了精气神,成了他身体一部分,若是更进一步,化虚为实,定能给他更多的奇特能力。武 学到了这地步,让他离世人以为的神仙越来越近。 但苏籍没有骄傲,他走到如今的高度虽然值得称赞,可仍是有那么一些人站的比他更多,放眼古往今来,这样的人更不在少数。 而那些可以称得上人杰天骄的人,如今安在?一 念及此,苏籍不但没有颓丧,而是充满渴望去了解今后那广阔无垠的另一片天地。 第二天早上,青山道长见到苏籍,赞叹道:“子思,你今天似乎和以往又有不同。” 一夜之间,苏籍在武学上当然没有多少进步,这种变化在于气质。隔 着数里地飞剑杀人,将他和一般的世俗武者彻底区分开,他和他们已然不一样。如同一位久蓄人望的名士,忽然登上高位,掌生杀大权。以 往的底蕴和权力完美结合在一起。 苏籍微笑道:“今天吃什么?”青 山道长知道苏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笑道:“便这青城山的晨风晓露吧。”苏 籍道:“道长心情不错。”青 山道长道:“我已经请了援手,山下的魔人,不足道哉。”苏 籍笑道:“已然不足道哉。” 青山道长好奇道:“子思说昨夜就见分晓,难道真把他们解决了?” 他可知道昨晚上苏籍根本没离开过,所以今天刻意不提苏籍昨天放出的豪言,免得苏籍面子不好看,哪知道苏籍一脸笃定,已经解决了此事的架势。 他们说话间,天上一阵阵雕鸣,接着云中飞下二十八只大雕,上面都坐着人,一个个神完气足,显然武功很高。 一众人下了坐骑,朝着青山道长行礼,道:“拜见老观主。”青 山道长稍稍还礼,向苏籍引荐道:“他们是白帝城云台二十八将,为防万一,我昨夜急急传书,请我那侄儿媳妇把他们调过来。”苏 籍看这些人,几乎个个都接近通幽,着实强大,不禁感慨白帝城果然底蕴深厚,明月山庄高手是暂时不如白帝城多的。 一个白帝城都如此,可见大晋朝廷的底蕴怕还是要超乎他之前预计。其 实清微到底还有多少高手,都是他不知晓的。只 因为罗浮山浩大绵延千里,有不少弟子长老在其中潜心修炼,不问俗事。清微戒律不多,对子弟约束很小,若是能如大禅寺那样戒律森严,大晋历代天子都要寝食难安,更无可能有这千年的共存局面。苏 籍渐渐明白,大晋子民信奉大罗天尊,清微便以不乱回报这些信徒。可 惜,不会有永久的太平盛世。 青山道长请出云台二十八将,居高临下,一旦发现魔踪,那些魔人就休想逃掉,这确实是很稳妥的做法。这 些人一听说面前的人是苏子思,纷纷侧目。如 今苏籍声名之盛,一时无两。许多人都对这位传闻中的风流人物,好奇不已。 只是云台二十八将显然不怎么会待人处物,语言颇多木讷。倒 是苏籍平易近人,缓解了不少尴尬。苏 籍也不故作虚伪,说了自己如何将魔宗弟子处置掉,只是仍有漏网之鱼,却不足为患。但他最后也请青山道长对他的飞剑保密。 这方面他相信青山道长的人品,而且云台二十八将有军伍习气,一旦应下,自不会主动泄露。更 重要的是,说出去旁人也不会太相信苏籍练成了飞剑之道。毕 竟飞剑是蜀山的独门秘技。 自赤汉以来,再无别派有此神技。 故而青山道长和云台二十八将听后,都有些将信将疑。 只是苏籍不待他们去查证,便告别青山道长。练 成飞剑神技后,苏籍决意回不老不死谷。等 他到了不老不死谷后,却发现那些蛇消失了,李玄玄也不见,怪声也没有了,最后凭着感应,在一口寒潭里找到花七。这 家伙显然正突破一个重要关隘,连苏籍都不理会。 花七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苏籍给他渡了一道纯阳之气后,便再离开,他想知道李玄玄去了哪里? 第170章 无用之身,无为之人 “吱吱!” 猴子一个纵跃跳到苏籍面前,苏籍轻轻一笑,这猴子毛色已经转为青灰色,体型更接近人,若是罩上一身袍子,着实跟人没有什么两样。苏 籍一伸手,示意要称量一下猴子的斤两。 猴子也不客气,抡起手臂一拉。苏 籍一囧! 他居然被猴子拽动了两步。 到底猴子天赋异禀,近来显然又在不老不死谷得了奇遇,力气大的不可思议,怕是跟释道宗那和尚有一拼。 猴子大力并不是昙花一现,似乎想要将苏籍抛起来。 苏籍自不会继续犯错,气丝悠悠弹出,先天九缠的功夫使出来,以柔克刚。猴 子一身大力便陷入泥淖中,越是挣扎越是难受,到最后不住求饶,苏籍才住了手。 苏籍摇了摇头,到底不是人,有些小巧变化,猴子是很难领悟透彻的。不 过猴子仗着这一身天赋,天下武林倒也去得。 他没有将猴子带出谷,只让它看着花七,等花七出关后,一起来找他。苏 籍安排好后,决意先上大禅寺将冰山救出来。这 次苏籍便不准备单枪匹马。主 要是明月山庄向来由花七统筹,近几个月,花七长期不见,而苏籍也颇多事故,原本结构严密的组织俨然出现了纰漏。有 花七在,这些问题都用不着苏籍去解决。 现在嘛,苏籍当然要辛苦一点。苏 籍解决问题的地方是西陵峡南岸的秭归。三峡西起白帝,东至南津,乃是大晋腹心地带之一,全场七百里。而秭归正在末段的西陵峡。 白帝城扼守三峡上游,顺流而下,抵达江北重镇江陵也不过一日时光,足见白帝城在地理的重要性。 不想而知,这位现今的白帝城城主,定也是天子的心腹,否则他城主的位置不会这样稳当。毕 竟白帝城一旦作乱,整个西南局势都会变得纷乱不堪。无 论是江北还是蜀地,皆是白帝城可以肆掠的范围。更 重要的是,三峡仍是连接西南的重要商道,明月山庄在此经营良久,获利颇丰。又因不在江东,受的约束也少,故而出问题的可能性也不小。秭 归高山林立,河谷纵横,站在高处眺望,只觉大地如棋盘,河道为通气。 山风吹拂苏籍一头解下来的长发,青丝乱舞,大袖飘飘,世人以为的谪仙画面,于此时展现得淋漓尽致。 细雨迷蒙,山为幻梦。苏 籍稍稍侧身,见到一位背负长剑的文士,卓然而立,风采不弱玉树芝兰。那 文士见苏籍也在此登高望远,不禁微微颔首,算是见礼。苏 籍亦还了一礼,离自己约定的时间还有三个时辰,他倒也不用赶这人走。何况大块山河,本不是一己之私。那 位宣称天下为一己之私的神夏天子,如今不也是一抔黄土,任人践踏。苏 籍爱这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却也知不可据有。文 士眺望远山,苏籍静观流水,各得其乐。细 雨稍稍停歇,文士突然开口道:“苏仙真是教人一见便难以忘怀。”苏 籍微微一奇,倒是不奇怪文士能认识他,而是立马反应到,这不是偶遇,他眯着眼对文士道:“足下是谁?” “吴用,无用之身,无为之人,最羡慕苏仙。”文士含笑道。苏 籍略作思忖,便道:“原来是白帝城的少主人。”吴 用淡然笑道:“不过一层俗世的身份而已,苏仙不必在意,今来是想见苏仙一面。”苏 籍道:“既然见到,有什么感想?”吴 用道:“有的人是见面不如闻名,有的人是闻名不如见面,苏仙是后一种,我父亲若是见到你,当有不胜欣喜。”苏 籍轻轻道:“浣花剑派的剑法为天下一绝,我也早想领教了。”吴 用笑道:“我倒是得了几分神髓,只可惜还不足以为苏仙试剑。何况今日苏仙要清理门户,不好节外生枝。”苏 籍道:“原来少城主是要做说客。”吴 用摇头,说道:“若是苏仙无这等风采,白帝城还要侵占明月山庄更多利益,现今看来,苏仙只可以为友,不可以为敌,在下回去后会约束家人,不给苏仙添麻烦的。”苏 籍轻轻点头。 白帝城有赵钱孙李四大家臣,李家如今为主家且不提,赵钱孙三家在白帝城亦有不小的影响力。 此次正是钱家勾结了明月山庄内部的人,损害了山庄的利益。苏 籍选在离白帝城不远的西陵峡南岸,亦不乏有敲山震虎的意思。 没想到他刚放出消息,便惊动了白帝城的少城主。 若是苏子思不是苏子思,那么今夜必然有一番苦战。现在看来,吴用俨然有代表白帝城同苏籍言和的意思。从 另一方面,亦可以看出白帝城内部没有很大的矛盾。 否则吴用见得苏籍厉害,本可以借刀杀人,压制一下钱家。 毕竟自古以来不乏有恶奴欺主的故事,何况李家多少有些不名正言顺。往前数百年,本和其他三家无甚区别。 甚至现在吴用虽为李家子,却也得姓吴。 苏籍道:“既然如此,苏某今夜倒是好处理事情多了。” 吴用道:“家慈很喜欢苏仙的诗文,且观主爷爷也对苏仙称赞有加,既然到了秭归,苏仙不若事了后到我白帝城做客若何?”苏 籍道:“那就却之不恭。” 他确实不喜欢这些迎来送往,但吴用姿态极低,他若是显得高傲,却也不近人情。到了晚上,苏籍雷厉风行惩治了一番明月山庄的蛀虫,并重新安排好人员维持产业运行,就随吴用去了白帝城。 他有些要对付大禅寺的安排,在暗中进行着。 正好借去白帝城掩护,降低大禅寺方面的警惕。而此时江北重镇江陵却不断有武林中人进入,谁也不知道这些武林高手,几乎都和明月山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 等苏籍一声令下,便要直奔大禅寺而去。 且苏籍并未事先透露召集他们的目的,以至于他要干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竟无一点风声。而 且大禅寺近来重点也不在武林。 大晋台中新出了一个政令,那就是将僧人度牒发放的份额缩减为原来的三成。这让天下佛子大为震惊和不满,希望大禅寺能出头让朝廷收回成命。推 动这条政令出台的侍中何晏此时正在京中品茗,他对面正坐着前任侍中范仲宣,许多人都知道,何晏对范仲宣素来仇视。 若是让人知道两人此时竟和和气气的煮茶论道,定会震惊不已。 第171章 各论各的 茶室一半是阴影,一半是光明,范仲宣坐在阴影的一面,已经和阴影融为一体。“ 你这样帮苏子思是为了什么?”久居高位的现任侍中大人面对已经为草民的过去政敌并无多少居高临下的傲然。 范仲宣道:“咱们这种居庙堂久了的人,自然不会因为一时意气,就对人青睐有加,所以苏子思的风采虽然足以倾倒世人,但还不足以左右我的选择。我只是觉得这个天下,不再适合用过去老一套了。” 侍中大人平淡道:“当初你试行新政,意图划定州郡,整编户籍,结果如何?天下从来如此,怎么会因为你一人改变。” 范仲宣微微笑道:“从来如此,也不一定对,何况天下怎么会从来如此,若从来如此,我永远该低着头对你们这种世家子说话,而非现在这样平视。” 侍中大人道:“因为你本来就高贵,而大部分人生来就是低贱的。”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道:“高贵不只在于出身,也在于灵魂,故而人天生有贤愚之分。”范 仲宣悠悠道:“其实哪有真正的贤愚,贤明的人之所以贤明,乃是因为他们在做自己擅长的事,苏子思有句话说的很对,‘天生我材必有用’。”侍 中大人道:“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选择,今后,再不欠你。” 侍中大人迈着清妙玄淡的步伐离开,影子都显得高蹈出尘,而范仲宣沉静在暗影里,同脚下的大地不可区分,既是尘埃,也是芸芸众生。 …… 苏籍从前没有到过白帝城,总以为这里是三峡起始,应该是群山耸立,河谷纵横,同秭归的地貌相似,甚至更险恶一些。 但他错了。这 里是在群山万壑里开辟的世外桃源。 白帝城有江南水乡的富裕,却无江南那样多的丘陵,一眼望过去,都是平原,眼力好,可见尽头的山峰,那是守卫这片桃源的门户。南 方不适合养马,可白帝城却有一片很大的牧场,苏籍匆匆一瞥,便毫不怀疑这里能在短时间内组建出上万的骑兵。对 于漠北草原,上万的骑兵或许不算什么,但在南方,这样数目的骑兵,是很难在短时间培养出来的。 何况白帝城还有能阻断大江的水师。苏 籍对白帝城的少主人吴用道:“难怪当初公孙无敌有争霸天下的底气。” 吴用道:“然而如今的白帝城只想自保而已。” 他指着那些躬耕田亩的人们,说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过得很快乐。而我们并不像其他世家大族一样盘剥他们,只是想守护这一片安宁和富足。” 苏籍道:“你们不盘剥他们的财富,但会获得更多。” 吴用淡然一笑。苏 籍的意思是一旦出现战事,那么这些人会毫不犹豫为白帝城效死。没 有贬义或者褒义。因 为付出和回报,本该相等。 世间绝大多数人一生所求,也不过是这些而已。 但本该如此的事,在现世里,却并不从来如此。 接下来他们上了一辆黑色的马车。白帝城的人崇尚白色,而黑色作为白色相反的一面,历来是城主府的专用。路 上的行人见到黑色的马车,都主动让道,且露出尊敬的神色。苏 籍见过不少世家子弟在自己田地里出行,飞鹰走马,飞扬跋扈,行人躲避是出于畏惧,而非尊敬。这 让他对白帝城更加另眼相看。他 知道这种情形的出现是需要日积月累的累积。 而一旦崩塌,或许只需要一天,或者几件小事。因为做了一辈子好事的人,但凡做出一件坏事,过去的好,旁人都瞧不见了。这 不是因为人心有多恶毒,只是因为,要一辈子做好事,太难,太难! 人们未必是痛恨做了一件坏事的好人,而是痛恨自己不能那般卓越。苍 穹之下,不该是众生平等吗?吴 用见苏籍若有所思,说道:“白帝城做到这些不是因为道德,而是源于严格的约束,我们很小时都会去劳作。”他 顿了顿,说道:“是真正的劳作。那时候我们武功微不足道,身子不会超出常人太多,才能体会到他们辛苦的地方,方可以共情。” 苏籍道:“这些规定是谁制定的?” 吴用微笑道:“当然是白帝城第一任城主。” 苏籍道:“我师父天阳子曾评价古今名将,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首推便是这位开国后第一任大司马。我从前见他兵法并未有比前人超卓之处,论武力也非天下第一流,故而有所不解,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了。” 大晋开国,得以善始善终的功臣元老不多,而这位吴汉大司马,终身不辱。 吴用接着道:“现在我想苏仙你定然好奇,为何我们白帝城的人还会贪图明月山庄的利益。”苏 籍道:“有些奇怪。”吴 用道:“因为明月山庄又不是白帝城,我们只对自己人好,而非对所有人。” 苏籍释然,他明白了,白帝城的人过得像世外桃源一样,并非是因为他们不凶狠,而是因为他们明白该将凶狠用在什么地方。 正如有的男子,在家里无论是妻子还是老父老母,都可以训斥他,但在外面,他是男子汉,是雄狮,没有人可以折辱他。 儒家所谓内圣外王,便是如此。马 车缓缓驶入城内,尽是青石堆砌的街道,干净整洁有序。酒 肆茶楼,以及各种商铺应有尽有,当然苏籍也见到了许多明月山庄出产的商品。 吴用道:“明月山庄的那些商品很受大家欢迎,即轻巧,也便利,而且惠而不贵。贵庄如此善于经营,很让人钦佩。”苏 籍道:“但明月山庄还有许多需要向白帝城学习的地方。” 他现在若还不明白白帝城试图和他结盟的意图,便是傻子。吴用并非吴用,也非无为,他是白帝城合格的少主人。也 是很好的谈判家。现 在,苏籍甚至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来拒绝白帝城的示好。 可为什么选择他呢? 白帝城并非道门的势力。且 苏籍身上的是非很多。 即使有青山道长的缘故,可青山道长是青山道长,白帝城是白帝城。若公私不分明,白帝城绝无今日的成就。吴 用道:“天道之下各有长短,也各取所需。苏仙想必对我们还有些疑虑,该是如此,但吴用觉得,日久见人心,以后这种疑虑会消失的。” 苏籍没有明说自己的疑虑,而吴用却主动解释。 苏籍道:“一路见闻过来,我现在更想见李城主了。” 吴用笑道:“我父亲其实可能会和苏仙想象的不一样。”苏 籍道:“你也不用叫我苏仙了,可以叫我子思,苏籍或者比较亲近一点的称呼。”吴 用道:“长幼有序,我若和苏仙平辈相交,怕是不好。”苏 籍一笑,说道:“各论各的。”吴 用洒然道:“那好,我就叫你苏兄吧。” 不一会,有人来迎接吴用和苏籍。 “夫人听说少城主和苏侯爷来了,很是高兴,请到里面一叙。”那人道。吴 用微笑道:“说起来家慈很是喜欢苏兄的诗词。” 苏籍倒不意外,这样的事,他见多了。可 很快他意外了。 到了城主府内院,一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贵妇正立在台阶上,苏籍瞧着眼熟。那 贵妇似笑非笑道:“苏哥哥,好多年没见了。”苏 籍满是愕然,才将眼前的贵妇和许多年前罗浮山上黄山道人带来的那个小道姑联系在一起。 而吴用,一脸尴尬,怎么他母亲也和苏仙认识。 第172章 吴用的信任 那是苏籍上罗浮山的第九个年头,黄山道人带了两个小姑娘来罗浮做客,其中一名便是小道姑,也是眼前风韵犹存的贵妇人。苏 籍看到她仍是娇美的容颜背后,停着一丝忧郁,纵然一出现就对多有所揶揄,但她仍是有愁绪的。 难道她丈夫对她不好?只 是旁人的私事,他不好询问,何况他们也许多年没见过了。长 大一相逢,各自再不同。苏 籍道:“好久不见。”夫 人明眸瞧着苏籍,道:“苏哥哥样貌一点都没变。”苏 籍微笑道:“当初我还以为你是楼观道的弟子,没想到你居然是上任白帝城主的女儿。”夫 人看了一眼吴用,柔声道:“大半年没见,用儿近来长高了一点,你先回去换身衣服,母亲和你苏叔叔有点话要说。”吴 用苦笑,刚才还是苏兄,现在咋变成苏叔叔了。 但母命不可违背,吴用只好老老实实先离开,他倒不怀疑母亲和苏籍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只是心下仍有些好奇,母亲因为小妹的事,多年礼佛,不问世务,到底有什么要跟苏籍单独说的。 左右屏退,吴用离开,厅内只剩下如今的城主夫人和苏籍。苏 籍道:“什么事?”他 倒不觉得她是对自己有什么余情未了,但也想不出还有何事? 夫人道:“苏哥哥知道为何我当初要上罗浮嘛?”苏 籍摇头道:“不知。” 夫人道:“我父亲当时想从天下高门子弟里为我择一名佳婿,当时你已然是天阳子道爷的关门弟子,才若星斗,被赞为道庭玉树,我父亲都听说过你,故而他便拜托青山道长想个办法带我上罗浮看看你,若我觉得合适,他就和天阳子道爷商量下我们的婚事。”苏 籍笑了笑道:“看来你是没看上我。” 夫人道:“哪能啊,无论是过去的你,还是现在的你,都很招姑娘喜欢,只是冰冰她也喜欢你。” 苏籍知道冰冰是当初和她一起上山的另一个丫头,但不是道姑打扮,也没有报过来历,当初更没和他说过几句话。 夫人接着道:“冰冰向你写过三千字的情书,她说你还回了她一首词,她很喜欢。我瞧了那首词,也觉得你喜欢她,所以更不能跟她争了。” 苏籍满脸意外道:“我没收到过她的情书啊。”夫 人不解道:“可那首词确实极好极好,足以流传后世,若是别人写的我早知道了。” 苏籍道:“那首词的内容你还记得?”夫 人道:“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苏籍愣道:“我没给她写过这首词。” 这首词他虽然也抄过几次,可是绝没有给过冰冰。 夫人道:“难道冰冰她是误会了,怎么会?” 苏籍道:“确实是个误会。” 夫人叹息道:“后来你们没在一起,我还很惋惜,而且冰冰从此也变了一个人,同我也疏远了很多。我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很小就被人偷走,我一直怀疑是她做的,因为她似乎以为是我害的她不能和你在一起。” 苏籍道:“以白帝城的势力,难道不能查清这件事?” 夫人道:“冰冰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我听说她收了个女徒弟,一直待她很好,所以……” 苏籍道:“你觉得那女孩儿是你的女儿,冰冰没有虐待她,你就放下了心,心里又觉得对不住自己的女儿,所以你一直解不开这心结。” 这事情很荒唐,哪有母亲这样不在意自己女儿的人。 可苏籍却能明白,她不是荒唐,只是太善良和柔弱。甚至可能心下觉得冰冰有个孩子,会过得好一点。她 把女儿当成了安慰自己最好朋友的事物。夫 人道:“我……” 苏籍道:“你丈夫知道吗?” “知道。”苏 籍道:“他很爱你。” 夫人道:“是啊,现在我也很爱他。” 苏籍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去找冰冰。”夫 人点头道:“这可能有点难为你,尤其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这是个误会。”苏 籍道:“我向来不喜欢麻烦,也不喜欢为谁破例。”夫 人道:“其实我之前以为你把我那女儿当成了你和冰冰的女儿。” “额。”苏籍感觉脑子很混乱,这是什么剧情?夫 人道:“前段时间你为了我那女儿上大禅寺,破伏魔阵,战广明大师,震动江湖,这种事本不是你喜欢做的,但你还是做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人。” 苏籍恍然大悟,道:“你以为苏红药是你女儿?她其实是我小妹的外孙女。”“ 怎么会?”夫人满脸不信。苏 籍道:“确实如此,你知道我修炼到高深处,对于自己了解很深刻,所以我能感觉到她身上流淌着苏家的血液。” 夫人知道苏籍不会在这种事上瞒她,其实这件事在清凉寺时苏籍已经提过,但当日之事的始末,很少有人传出来,夫人当时也没将注意力放在清凉寺上。她 有些茫然道:“那我的女儿现在在哪?”夫 人忽然明白丈夫为何不去将女儿接回来,因为他知道那不是他们的女儿。苏 籍道:“虽然我还没见过李城主,但作为浣花剑派和白帝城数百年来最出色的武者,即使当年他武道未大成,可能偷走你们女儿的人,怕是不多。”夫 人喃喃道:“难怪这些年来他竟潜心武道,有时候在剑阁里一坐经年,连用儿的武学都不曾用心教导。”这 一刻她无比理解了丈夫。丈 夫应该知道是谁夺走了他们的女儿,可是却对付不了那人,所以才沉浸武道,只图将女儿带回来。只 有她什么都不清楚。苏 籍道:“唯有极于情,才能极于武道,现在我大约懂得李城主是什么样的人了。” 苏籍甚至生出迫切要和李城主较量一番的心思。 不为胜负,只为见识那样的武道。要 成飞仙,便得太上无情,可要太上无情,便得经历有情。故而无论是佛祖还是道尊,都是经历了人世种种,才取得了那样的成就。夫 人道:“苏哥哥,希望你能帮我一次。” 苏籍道:“你还是想让我去见冰冰?” 夫人道:“这段因果孽缘只有你才能化解。” 苏籍道:“为了她,我会的。”夫 人知道苏籍虽然不是千金一诺,但答应了就会去做。她 有些伤感道:“冰冰以前对我很好,小时候我们在河边玩水,我一不小心掉进水里,是冰冰奋不顾身救了我。她为了救我连命都不要,我不该怀疑她会偷走我的女儿。”苏 籍沉默。最 后夫人展颜一笑道:“连累苏哥哥陪我一起伤感了,接下来就让用儿好生招待你。”她 明眸复生灿然,带着一丝狡黠道:“用儿从小都很崇拜你的,他言行举止,其实都在模仿你。” 苏籍微微一怔,看着眼前贵妇,不知为何他竟在脑海里浮现出“李玄玄”身影。奇 也怪哉。随 即他洒然一笑。夫 人已经离去,不一会一身磊落青衫的吴用到来。他 刚才过来时看到母亲涕中带笑,心里万般纳闷,不知道苏仙和母亲说了什么,故而见到苏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籍道:“说了一些陈年旧事,你放心,我和你母亲什么都没有。” 吴用轻咳一声,道:“我其实现在很纠结该怎么称呼你。” “各论各的。”“ ……”吴 用是个很出色的年轻人,有时候苏籍忍不住拿他和赵子行比较。虽 说城主夫人说吴用在模仿他,可实际上吴用更像赵子行。 想到自己这位师侄,苏籍内心很是复杂。 其实若罗浮真需要一位掌教,那么苏籍未必比赵子行更合适。但现在赵子行变得教苏籍捉摸不透。他 不信赵子行会背叛罗浮,可赵子行所作所为,显然在背离罗浮,他百思不得其解。 吴用自不会理解苏籍的内心,他抛开苏籍和母亲那些不明不白,专心以白帝城少主的身份和苏籍洽谈合作。白 帝城有巨大的地理优势,也有劣势。 占据地理,白帝城易守难攻,且还能下蜀地,控制大江,但出白帝城容易,回来可不容易,而且白帝城地域不广,物资有限,要发展壮大,便离不开和外界互通有无。 虽说白帝城一心忠于晋室,可时局叵测,一旦山陵崩,就不得不为这一城生灵做打算。 故而在不能鲸吞明月山庄的情况下,与其合作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明月山庄崛起迅速,却底蕴不深,而且货通天下,正好弥补白帝城的短板。 尤其是在见过苏籍后,吴用更坚定了决心。苏 仙比他想象的还要独特,且值得人信任。 其实这正是赤汉和大晋开国太祖拥有的品质,他们正是那种在乱世中,令人觉得信任的人。 故而历尽艰难险阻,身边始终人心不散,最终能开创大业。吴 用深谙历史,相信自己的选择没错。 第173章 几生修得到梅花 晚上吴用组织了宴会,赵钱孙李四家人都出席。钱 家的家主钱进亲自向苏籍赔礼道歉,从前的事,就此揭过去。推杯置盏,苏籍能融于其中,只是到底不太喜欢这种交际,高潮过后,苏籍便先行离开。酒 意阑珊,苏籍倒是没有什么对天地人生的思考,只是迈着清悠的脚步,随意乱走,也没有人打扰他。但 不少城主府的人都偷偷看着他,毕竟他是苏子思。 从南到北的人们,纵使不喜欢他,也定是听过他。清 微千年出一个天阳子,大晋千年才有一个苏子思呢。天阳子的厉害,越是厉害的人,才越清楚。苏子思的才华,却如太阳,就在那里。 “可惜,今日宴会苏子思没有新作问世。”不少人心里想到。 但也有了解苏子思的人知道,近来苏子思很少有新作问世。可没人觉得苏子思是神思枯竭,亦或如前朝的江郎,后半生便才尽,再无惊艳之作。 因为苏籍留下过太多震撼人心的作品。 如果苏籍知道旁人的想法,大约会有点惭愧,他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只是一个搬运工。 但也不很惭愧。 白帝城外是大片平原,白帝城却是在一片石崖上开凿,城主府紧邻崖边,苏籍不知不觉来到边际,前面是群山万壑,尽头处,当是荆门。 群山万壑赴荆门!苏 籍感觉到了一股剑意。 周围没有人,但剑意若有实质,同前面的风景融为一体,大气磅礴。 苏籍暗道:“这是那位李城主平日练剑的地方吧。” 他没想到那位李城主竟选择在这种毫无防护的地方练剑,却也理所当然。以对方的武功,天下没有几个人敢来打扰他练剑。周 围也无其余植被,唯有一株梅花,悄然立在崖边。 这株梅花生的好!苏 籍能体会到梅花的铮铮傲骨。 唯有如此傲骨,才能在这片被剑意笼罩的地方生长着。 阵阵山雨,说来就来。这 是白帝城特有的气象!苏 籍闭上眼,却仿佛睁眼,清晰看到了四周,剑意化作人影。八方风雨至,剑气冲霄!一 道道剑光,撕开雨幕,往苏籍身上刺来。 那唯一的一株梅花也随之绽放,朵朵飘零,跟随风雨。 一花一剑,皆是想象不到的精妙。剑 气汇聚,又如大江大河。 精细和磅礴皆在剑意中,完美无缺。苏 籍从没见过这样的剑法。剑 魔遗留的剑法,已然是世间剑道之冠,但这剑法却能另辟奇径,或者说自成格局。 如百花在春天盛放,争奇斗艳,而梅花去孤零零绽放在冬季。 万物凋零我独艳! 一如白帝城在天下世家大族中独具一格。 苏籍欣赏、赞叹,更想破了它! 一步踏出,身上爆起雷音。至 刚的剑势,瞬息间点爆雨势。山雨的雨滴哗啦啦爆炸,将剑意连同引爆。五指微微弯曲,一抓! 好似将山河大地抓在手心里。 剑意似不甘心就此被降服。崖 边唯一的一株梅花不断摇曳,不屈,不甘,奋力抗争! 雨滴爆开,出现的是更细微的剑气。雨 水横流,梅花的花瓣飘浮其上,说不尽的凄美! 忽地横流的雨水带着花瓣往苏籍身上卷去。 苏籍微微一叹,屈指微弹。 同样精细入微的剑气如琴弦拨动,清妙的琴音瞬息间传遍整个天地。清悠不绝,万物皆沉浸其中。时 间就这样一点一滴过去,风雨停歇。 苏籍缓缓睁开眼,风雨过后,梅花独自盛开,清艳绝俗!他 笑了笑,终不是李城主在这。适 才他以刚对刚,以柔对柔,自是能胜过此间剑意,可惜对付的也只是剑意。 略作思忖,苏籍用金刚指力在梅花前那历经千万年风刀霜剑的青石地面上留下两句诗。“ 天地寂寥山雨歇,几生修得到梅花!” 内容是对李城主剑法的赞扬,字里行间却是苏子思的剑意。他 既然看了李城主的剑意,也希望李城主看看他,这样才不至于让李城主吃亏,将来切磋时就公平了。苏 籍不会对所有人这样公平,可见了剑意后,这位李城主值得他如此做。转 身离开,苏籍顿时觉得来白帝城最大的收获便是今夜。随 着武道逐渐进步,他能感觉到武道比他以往任何的兴趣爱好都有趣味,或者说以前感兴趣的事物都可以融汇在武道中。 一旦对一件事产生兴趣,即使一头猪,也能做好这件事。苏 籍想起老头子,老头子似乎做任何事都很厉害,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斗蟋蟀,捏泥人,自己没有一样胜过他。“ 现在我愈发明白你的厉害了,你这么厉害,你肯定没有死,对吧。”苏籍低语着。他 在想,那个老头儿,是不是在暗中窥视着他。希 望如此。… … 夏天剃了光头,仍是漂亮动人。她还辛辛苦苦重温了许多佛经,更专门打听了城主夫人的爱好,不远千里来到白帝城。然 后!城 主夫人突然宣布她不信佛了!“ 这难不倒本姑娘。”夏天对着铜镜里的小光头,咬牙切齿。然 后戴上了发套。 什么时候,才能再次长发及腰啊。抛 开怨念,这点小挫折绝对难不倒她这位立志要成为魔宗第一位女魔帝的大魔女。在夏天燃烧起斗志前,先是内心诅咒了司徒静一万次。 接着夏天走出门,到了城主府,以最甜美的笑容向掌管人事权的管事推荐自己。 “大叔,城主府需要丫鬟不。”管 事本来想直接赶走这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说什么胡话,城主府的丫鬟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个个来历清白,怎么会随便招人。 可是看到这丫头的笑容,他渐渐有点神志不清,下意识想要答应。“ 我这几天在白帝城住,正缺少一个人服侍,你让她来服侍我把。” 管事本来内心还有些斗争,听到这人的话,几乎不加思考道:“嗯,你先去服侍苏侯爷,要是服侍的好,府上定会对你重加赏赐。”他 现在仔细一看,这小丫头长得还挺俊俏的。难怪苏侯爷红颜知己无数,还看得上她。 夏天一脸苦涩随着苏籍离开。 到了苏籍的房间里。她 可怜兮兮道:“你打算怎么折磨人家?” 苏籍道:“你怎么跑白帝城来?”夏 天是魔女,可是现在见到苏籍就心里犯怵。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的目的。 苏籍听后,笑道:“你现在还挺老实的。” 夏天腹诽道:“除了你,没有谁对本姑娘这么暴力过。”她 是真怕苏籍,因为自己的媚术、幻术、暗器、轻功所有一切擅长的,都对苏籍没多大效果,被吃得死死的。 魔宗之人不择手段,也最识时务。 所以圣君以无敌姿态出现,很快就整合了魔门。毕 竟谁拳头硬,谁就有道理。故 而那天司徒静一上青城山,看到苏籍后,立刻就怂了,只想逃。 若是换作道门或者佛门的子弟,即使知道苏籍厉害,但若师门有命,也要硬着头皮上。 如当日伏魔阵那些僧人,如果广明下令,绝对会不惜性命和苏籍拼死决战。夏 天尴尬回道:“我一直都很诚实。”苏 籍道:“白帝舍利你不要想了,而且释道宗要出江底再来寻我晦气,也不会靠外物。他若是靠了外物,我更不会怕他。”夏 天吐了吐舌头,道:“那你把白帝舍利给我,我拿去害他。” 苏籍笑道:“你当我跟你一样蠢么。”夏 天心道:“你才蠢,你全家都蠢。” 苏籍又道:“你心里骂我一句,我就记里一罪,只待我没耐性了,就一起问罪你。”夏 天满脸苦色,她意识到苏籍这样的武功,怕是神而明之,自己这点小心思,怕是在他面前掩盖不住。真 是可恶! 死老头,就知道欺负小姑娘!呸 呸呸! 她看到苏籍眼神有点不善,忙甩掉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露出最可怜的神情。 苏籍淡淡道:“你师父到底是什么人?”夏 天道:“我师父不是中原人,而且会域外所有的奇功,即使你现在很厉害,你也打不赢他,不过你不去草原,他也不会来找你。” 苏籍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当是被兽神牵制住了。”他 想到兽神邀请他去草原的事。 看来他先前小瞧这位魔门圣君的念头不太对,以兽神的威势,都不能压服这位魔门圣君,足见对方有多么不寻常。 苏籍自忖他还差兽神一截,看来也还不是这位魔门圣君对手。 草原倒是可以去,但得等到花七出关,两人联手,纵不是天下无敌,但也能在除却天子之外的人面前自保。当 然神秘的严庄和判官或会是例外。他 已经好久没有遇到阴曹地府的人,说实话,心头隐约觉得不安。 这个神秘的组织,显然比魔宗更加可怕难测。迄 今为止遇到的那些以数字为代号的黑白无常,个个都是杰出人物,而且苏籍隐约觉得阴曹地府和许多世家大族有密切的联系。甚 至阴曹地府很可能是那些世家大族暗地里筹划出的组织,用意是去和天子为敌。 第174章 苏子思只是长得好看而已 夏天道:“我们魔宗其实并无跟你为敌的心思,我师父也只是想见见你,不会拿你怎么样。” 苏籍道:“有必要的时候,我会去见见,不过主动权得在我身上。” 他顿了顿,说道:“你和唐门有什么关系?”夏 天道:“我不是唐门的人。” 苏籍道:“你的暗器功夫是谁教的?” 夏天还没回答,苏籍很快又道:“唐缺?” 夏天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苏籍道:“唐门中人,大都敝帚自珍,只有唐缺做事最不拘一格,教人难以猜测。”夏 天神色复杂道:“他倒不是不拘一格,只是因为我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 苏籍道:“难怪。”他 之前猜想夏天的母亲可能和唐门有干系,甚至可能是唐门中人,现在看来,当初的猜想,至少方向是对了。 他又问道:“你去过唐门?” 夏天摇头。 苏籍道:“唐缺是怎样的人?”唐 门神秘叵测,有最出色的天才唐悲,但苏籍隐约感觉,唐缺是比唐悲还要可怕的人物。他来蜀地这么久,唐门定是知道的,却一直不动声色,这让苏籍觉得有些不安。而 且唐门的老巢唐家堡十分神秘,据传一直没有外人找到过唐家堡的位置。这 样神秘的门派,又和苏籍有过仇,苏籍自是对其有些上心。夏 天道:“我在他面前比在你面前还要老实。” 即使她和唐缺是同母异父的兄妹,她说起唐缺时,仍旧一脸心悸。苏 籍看得出这不是假装的。苏 籍道:“还有什么其他关于唐缺的重要内容么?”夏 天犹豫片刻,说道:“唐缺手上有股势力,论财富和规模,可能不在你的明月山庄之下。” 苏籍道:“不可能。” 夏天道:“那是个很隐秘的组织,即使我也只是知道这个组织的名字叫‘二十四桥明月夜’。” 苏籍道:“这个组织我没有听过。”夏 天道:“在他很小时,他就开始建立这个组织,而且早在十年前便已经将这个组织的痕迹掩盖住,即使我师父,也只是知道有这个组织。我师父对唐缺的评价不在你之下,甚至很愿意接纳唐缺入我们圣宗。坦白来说,我师父可以直接让唐缺坐到仅次于他的位置。” 苏籍饶有趣味道:“如果我加入魔宗,你师父会给我什么样的地位?”夏 天道:“不知道,或许会让你在他之后接替圣君吧。”苏 籍笑了笑,说道:“这话说的挺让我开心的。” 随即他笑容敛去,淡然道:“可是你们魔宗最近搞这些大动作是为了什么?” 夏天道:“自然是为了让我们的子弟可以在将来光明正大的行走世间。” 苏籍道:“祝你们成功。”夏 天有些意外。她 觉得苏籍对魔宗的态度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苏 籍见她神色疑惑,解释道:“我对你们魔宗既不厌恶,也不亲近,只是觉得你们的梦想并不邪恶,所以祝福你们,前提是你们不要来招惹我,当然如果你们要是作恶多端,即使不招惹我,我也可能来找你们晦气。”夏 天道:“难怪他们都觉得你很奇怪,现在我也奇怪,你好似没有正邪之分。” 苏籍道:“我当然有,可我的正邪之分,和你们不一样。” 夏天很好奇苏籍真正的想法,她道:“哪里不一样?”苏 籍道:“你们的正邪是由出身决定的,可我的正邪在于行为的区分。君子论迹不论心,更不论出身。”夏 天一怔,她想到了自己的出身。 她只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女,所有的亲人中只有兄长唐缺不在意这一点,可唐缺真的又在意过谁? 她要成为魔门第一位女魔帝,要做魔门的领袖,在同门眼中,都显得刁钻恶毒,可是她不这样,还能怎样? 她哭了一会。然 后好了。 抹去眼泪。 苏籍全程没有说过话。她 有些生气道:“你还是不是男人,见到一个弱女子哭泣,都不安慰么?” 苏籍道:“安慰没有,你要一巴掌让你清醒一下,倒是可以。” 夏天气道:“你这种人活该孤单到老。” 苏籍道:“我不在意,何况,喜欢我的姑娘挺多的。”夏 天:“……”这 句话苏籍回得她无法反驳。 她好半响才想到一句话来反驳,于是道:“如果姑娘们知道你的真面目,肯定不会喜欢你,因为你一点都不怜香惜玉,也不温柔体贴……就是……就是长得好看而已。”说 到最后一句,夏天又显得底气不足。长 得好看,自然会有异性喜欢,她太明白这个道理了。 “可恶!”… …“ 苏兄……”门外传来吴用的声音。苏 籍轻轻一挥手,一阵无形之力将房门推开。 吴用在门口赞叹道:“苏兄的绵掌犹如江南烟雨,纵然同你为敌,领教这功夫,怕也是一种享受。” 夏天嘀咕道:“恶心。” 吴用瞧向夏天,似笑非笑道:“听说苏兄收了个侍女,倒是好眼光。” 苏籍道:“你喜欢,我把她给你就是,就怕你吃不消。” 吴用登时摆手,道:“开个玩笑而已,我怎么敢收夏姑娘。”夏 天奇道:“你认得我。”吴 用道:“我认得你哥哥。” 苏籍道:“你也认识唐缺?”他 又道:“是了,蜀中唐门再如何神秘,但总绕不过浣花剑派和白帝城。” 吴用道:“主要是和唐缺有些往来,故而有些交情,他也对我提起过夏姑娘。说若是犯在我们白帝城或者浣花剑派手上,还请看在他的面子,别伤她性命。” 苏籍对夏天道:“看来确实是亲哥哥。” 夏天自然听得出苏籍讽刺的意思,毕竟在唐缺眼里,夏天受伤看来都无足轻重,只要不丢性命便成。但 夏天心头倒是有点暖意,她还以为唐缺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死活。可 吴用接下来一句,让她有提刀去砍唐缺的冲动。 吴用道:“唐缺确实有点薄凉,他说夏天姑娘对他很有些用处,所以不希望她死。”苏 籍忍不住笑出声。 他道:“唐缺这个人还真有意思。”吴 用正色道:“苏兄,我提醒你一下,唐缺这个人,你还是不要好奇为好。” 苏籍道:“你很顾忌他?”以 白帝城和浣花剑派的势力,说实话,吴用没在蜀地横着走,已经是教养极好了。便是天下各大世家,有资格得罪他的人,怕也没几个。吴 用叹口气道:“唐缺要做一件事是不计代价的,而且百无禁忌。所以苏兄要是不小心得罪他,一定很麻烦。”苏 籍点头道:“我会注意的。” 他知道吴用言下之意,是叫他别把夏天留着了,这就是个麻烦。吴 用怕明说伤苏籍面子,才只有暗示。怕 是夏天进入白帝城,就给吴用发现了,所以苏籍带走夏天,吴用才急着过来。 其实吴用要是发现不了夏天,才叫苏籍奇怪。若 白帝城能随便混进来历不明的人,绝不可能有今日的地位。夏 天多少有些天真。 不过她背后有魔宗和唐缺,确实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只要夏天老老实实,苏籍也不可能杀她,徒惹麻烦。苏 籍同时注意到,当日上老君观的司徒静显然有点苍的背景。 那位魔门圣君手下怕是不乏有其他势力背景的人才。 “掺沙子?”苏籍顿时觉得那魔门圣君怕是所图非小。说 到底,魔宗之人因为夏天所说的“想要光明正大行走世间的口号聚集在一起,多少过于理想。 正如佛门宣扬极乐世界一样,信的人肯定不少,但佛门僧众如果要个个服徭役,背负沉重赋税,只怕天下的佛子登时要少掉一大半。 吴用又道:“苏兄你留那两行字我叫人挖出来做了石碑,你不介意吧。” 苏籍道:“无妨,你不见笑就好。”吴 用道:“我准备拓印一份,拿去拍卖。”他 略显羞涩道:“拍卖会这个点子着实好,真难为苏兄能想出这个点子。”明 月山庄不时会组织拍卖会,倒不是为了盈利,而是为了打出名声,自从拍卖会出现后,天涯海阁等势力也是有样学样。这 一点苏籍是阻止不了的。 苏籍倒是奇怪,之前居然没有人弄过类似的事。而 吴用之所以要拿苏籍的手迹去拍卖,其实是为了宣示白帝城和明月山庄的结盟。因为许多人都知道,苏子思的手迹一般只有同他关系好的人才有,更何况是最新出的作品。 何况这手迹里,还有苏籍的剑意。只 怕是佛门都要派人来竞拍。 苏籍并不在意这一点,他也希望佛门的人注意到这一点,到时候再上太室山,给他们一个惊喜!吴 用却不知道自己的谋划,无心中帮了苏籍一个忙。 第175章 没那个命 苏籍在白帝城做客的事,很快就轰传庙堂江湖。不少去问伴随圣驾的李城主,希望从他那里得到点有用的消息。不 过李城主很明确表示,白帝城之事已经交付给小儿辈打理,他不再参与。这 种推脱之词,平时并不会有多少人相信,但种种迹象表明,这位雄霸西南的李城主,竟在短短时间接管了天兵。如果不是得了天子的默许,李城主绝不可能插手天兵的事。 要知道天兵更胜过清微的道兵、大禅寺的武僧、东胡的狼骑,这样一股的力量,足以让任何坐照级数的大宗师胆寒。 毕竟武学一入坐照,就是陆地神仙级数的人物,寻常的百万大军,坐照高手都可以随意进出。但如果坐照高手陷入万数以上的天兵手里,即使能逃出去,也要脱一层皮。 当日苏籍要不是有紫绶仙衣,以及大禅寺没有不惜代价让数千武僧一涌而上,几乎是必死之局。 故而苏籍大禅寺一战后,使他真正声震天下,让道门诸多势力心下都有些朝他偏移。 谁都看得出来,苏籍成为和兽神、魔门圣君一般的坐照人物,只是迟早的事。 一旦到了这境界,苏仙的仙,可谓是真正的名副其实。清 微可以逐走苏子思,但要让一个仙级人物跟清微彻底恩断义绝,怕是要让许多清微子弟离心离德。随 着苏籍声望日益隆重,不乏有人认为他回归罗浮是迟早的事。毕竟罗浮诸多弟子,还是很喜欢这位小师叔。这 些弟子平时未必有什么话语权,可苏籍一旦回归罗浮,他们必定会有所声援。更 何况赶走苏籍后,罗浮日渐衰败,许多弟子都不禁开始归咎于当初上层赶走苏籍的决定,何况还有部分弟子心下是同情苏籍遭遇的。清 微即便衰落,仍是对大晋最有影响的势力之一,而苏籍开创的明月山庄日益壮大,不知不觉间,苏籍已然是对天下大势有影响力的人物。 世家大族对苏籍纵然不亲近,也不会再随便得罪。 至于苏籍屠灭夏家的事,也早被人遗忘掉。 … … 自从苏籍一把火烧掉夏家后,夏宗消失了五年。五年后,夏宗撑着一把黑伞,在冷寂的冬雨里,回到夏园旧址。 昔日的铁门槛,早已锈迹斑斑,往常来往夏家的公卿如今都绕道而走。 丛生的杂草,干枯死寂,一如眼前的夏园。 沉默地看了夏园良久,夏宗转身离开,去往了神都有名的幽篁里。幽 篁里响起一阵琴音,如果苏籍在这里,一定会很意外,因为幽篁里的琴音正是他在地牢里听到的。再 度有一模一样的琴音,在世间响起。一 道八卦形状的蛛网,隔绝内外。 夏宗隔着蛛网,也看不清里面琴者的面目。 “我听到了你胸中的恨意,但阿鼻刀不只有恨。”琴者的声音十分清淡,一如冬日里的晨曦。 “还需要做些什么?”夏宗的声音有些沙哑,很冷,如同在九幽里发出的声音,教人瘆得慌。这 里本来烧着火炉,有些暖意,他一开口,立即与外面没什么区别。“ 阿鼻刀是绝情绝性的刀法,只有恨,还不够绝情绝性,你还需要去杀两个人。”琴者淡然道。 夏宗道:“丹阳子和我妹妹吗?” 琴者道:“是的。” 夏宗沉默良久。 琴者道:“你也可以选择放弃。”夏 宗道:“父亲留给我一封信,让我不要复仇。我以为他是畏惧天子的力量,现在我明白了。”琴 者道:“你仍要复仇?” 夏宗道:“我活在世上只为了两件事,一是光明正大击败苏子思,二是复仇。” 琴者道:“第一件事你没有机会完成,苏子思再也不会败。”夏 宗再次沉默,最后道:“为什么会选择他?” 琴者道:“天命之下,一切皆有定数。神夏因天命而兴,因天命而亡;赤汉如是,大晋亦当如是。这是夏末的帝辛、汉末的帝厉皆无法改变的,当今天子虽然强大,仍旧强不过那两位,所以天子的败亡已然注定,无论是你,还是我,还是他们,都只是在顺应天命。但苏子思不一样,他不在天命里。”琴 音猛地截止,琴弦断裂,琴者漠然道:“因为世间本不该有苏子思,他是不该有之人!” 夏宗道:“现在我一点都不恨苏子思了,其实从前我多是嫉妒他。”琴 者道:“现在呢?”夏 宗道:“他只是个棋子而已。” 他接着自嘲一笑,然后哈哈大笑,状若疯癫。琴 者透过蛛网,看着夏宗的背影逐渐消失,低叹一声道:“这吃人的世道,呵。” …… “ 恩公。”苏籍在白帝城遇见了一个熟人,那是他当初救的少年不笑,疑似大神官的少年,如今的青年。 不笑现在变得很开朗,笑容诚挚。 苏籍道:“你怎么到了这里?” 不笑道:“周游天下,恰巧到了这里。”接 着他看向苏籍身边的夏天,神色变得很奇怪。 苏籍道:“怎么?”他 知道不笑看相的能力直追平原子,故而明白不笑定是从夏天身上看到了什么。 不笑道:“这位姑娘的面相跟的卢好像。”夏 天道:“的卢是什么?” 不笑指着自己身边的马儿,说道:“就是它。” 夏天黑着脸道:“你找死。” 不笑道:“我不是说你们长得像,你当然比它好看,只是面相和外相有所不同。”苏 籍道:“不用解释这些,你是说她会害死身边的人?”不 笑点头,说道:“谁跟她一起,都很容易倒霉,不过恩公你是例外。”他 接着又道:“但你们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苏 籍道:“我跟她不熟。”夏 天道:“对,我也不想认识你。”不 笑迟疑道:“姑娘,你最好还是跟着恩公,我瞧你最近有一个死劫,要是不跟着恩公,你怕是活不成。”夏 天冷笑道:“你怕是不知道我是谁?”不 笑摇头,道:“确实不知。”夏 天道:“那就告诉你,本姑娘可是未来的魔宗女圣君!” “可你没当魔宗圣君的命啊。”不笑老实道。 苏籍噗呲一笑,要是别人说,也就是开玩笑,而不笑说的确实是实话。他 说没那个命,就是没那个命。 第176章 道庭玉树,人间谪仙! 不笑并未在白帝城逗留多久,很快又离去。苏籍觉得他活得比自己还要潇洒,这样很好。 其实他内心已经认定不笑就是那个少年大神官了。 无须任何证据,已经彻底融合剑魔剑识的他,就是能认出来。在 大神官消失后,西方神殿没有选出新的大神官,似乎神殿知道他没有消逝。在 吴用忙着举行拍卖会时,苏籍离开了。 夏天嘴上说着不信青年的话,且一副要不是看在苏籍面子上,一定要把他打死的样子,但是在苏籍离开白帝城时,仍是死皮赖脸跟着苏籍。 她大好年华呢,可不想死!苏 籍也由得她。 他之所以将夏天拘束在自己身边,乃是因为明月山庄的情报系统查出了夏天另一个身份,无色庵的静心师太的嫡传弟子。 无色庵虽然比不得大禅寺,却也是佛门一大圣地,更让苏籍觉得有趣的一件事是无色庵的创派祖师天尼是汉末三仙之一南华真人的道侣。 玉门观主手上那块阴符玉终究给落到南北镇抚司手中,花七在神都留下的暗子传出消息,北镇抚司近来派了许多人去五台山。阴 符经是南华真人遗物,故而两件事联系起来,不难猜出,这本道家的无上宝典很可能就在无色庵。 不过无色庵自己未必知道。毕 竟这种无上宝典,若是给无色庵掌握,绝无可能没有一点风声。苏 籍现在只叫神都的暗子做一件事,盯紧赵子行。 至于他,便从白帝城顺流而下,直往江陵而去。三 山五岳的豪杰们,早已候着他。 这次苏籍召集豪杰,不单是为了攻伐大禅寺,更是为了彻底收服这些豪杰,将明月山庄的根基稳固。 …… “ 乘船过江陵,两岸闻泣声;不见汉元帝,唯有佛诵经。”大江之上,一叶轻舟在波澜里稳稳前行。舟 上一位清秀书生,在寒冬腊月里摇着羽扇,郎吟诗词,目中无人。此 刻江陵城到处都是武林中人,书生放浪,本来很是怪异,但没有人敢对他指指点点。 这位正是江湖有名的血手人屠付玉书,本人还是梁山的大头目,威震山东,若到了乱世,也是一方霸主。一 艘艨艟战舰几乎横江,拦住轻舟的去路。那 甲板上一人金光闪闪,背后银色一片甲光冲天烂漫,任谁瞧了心下都要怯怯。战舰本是朝廷才有的事物,但这人带着一艘战舰,大摇大摆出现在江上,似乎根本不怕朝廷追究。而 桅杆顶部一张大旗招展,上面正是一个大大的“漕”字。任 谁看到这副场景都知道是漕帮帮主曹变蛟到了。漕 帮虽然不是朝廷编制,却和朝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南北的物资能顺利互通往来,漕帮在其中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而 今的漕帮帮主曹变蛟,更已经稳坐漕帮帮主之位二十年。如 今漕帮十数万帮众,可谓只知有曹变蛟,不知有天子。这 位雄霸一方的武林大鳄,如今也到了江陵,更引得江陵城一众官员心惊胆战,生怕有惊天祸事发生在江陵城。旁 人见到曹变蛟自是战战兢兢,可付玉书人送血手人屠的外号可不是白给的,见到曹变蛟只是一笑,说道:“你这老泥鳅,仍是一副暴发户样子,你这阵仗能吓到谁?“ 他说话间,身子离开轻舟,足下一浪高过一浪,最后浪花将他送到了战舰上。这 手踏浪而行的轻功,看得过路的群豪震惊不已,都心道难怪血手人屠能做上梁山的头把交椅。 那梁山一百零八悍匪,随便出去一个都是外面悍匪的祖宗。即使是太行四十八寨的大头领李燕子,到了梁山都得敬陪末座。 自五年前那场大地震后,难民众多,梁山更裹挟了不少难民上山,声势比以往更盛,又仗着一千八百里水泊为天险,连官军都不怕。付 玉书能在里面坐到头把交椅,无论武功还是智谋,自是当世罕见。只 是付玉书武功到底有多高,外界从来都只是猜测,见到他这凌波踏浪的功夫,群豪心下自是有了丈量。若 说踏波而行,武林中倒也不乏有人能做。 但有眼力的人都瞧得出付玉书不但是踏浪,更是无风起浪,以自身之力改变天地自然之力。这 意味着付玉书至少是通幽境往上走的高手。 天下学武之人虽众,能入通幽却万中无一,便是清微教,这般人物也是不常见的。更何况通幽是入仙籍的门槛。 故而通幽也常被人称之为半步神仙。故 而付玉书一上战舰后,往常漕帮这些人个个跟着曹变蛟都傲气冲天,不正眼瞧谁,这时也恭恭敬敬向清秀书生道:“见过付大当家。” 付玉书也不理会这些帮众,只是眼睛半睁半闭瞧着曹变蛟。曹 变蛟笑骂道:“你个酸秀才,见面就拿我开刷。你可不知道我家大业大,若不弄点场面出来,怎么镇得住人。”付 玉书懒洋洋道:“你家业再大能大过明月山庄?” 曹变蛟哈哈大笑道:“比不得,比不得。”付 玉书道:“这番苏子思相招,本来随便派个人来也就行了,老曹,你为何要来?” 曹变蛟笑眯眯道:“你为什么来,我就为什么来。”付 玉书道:“我只是瞧瞧这苏子思配不配做咱们这群人的头领。” 曹变蛟打着哈哈道:“反正老曹是心服口服,你酸秀才要是能从大禅寺全身而退,我第一个服你做老大。”付 玉书道:“难说是大禅寺有意放水,或者名不副实。”曹 变蛟道:“听说苏子思今晚就到了,届时便知道了。”付 玉书瞧着曹变蛟,忽地笑道:“你老曹要不是没别的心思,怎么会把见龙甲都穿上。” 曹变蛟神色一变,然后低声道:“假货而已,从天涯海阁买来撑撑场面。” 这见龙甲不但来头甚大,而且还犯皇家忌讳,只是能认出的人寥寥无几,曹变蛟哪知道书生居然能认出来。 付玉书笑道:“是真是假,晚上也就知道了。“曹 变蛟神色一凛,心知这贼秀才到底奸猾,看出他老曹也有意试试苏子思的斤两。他们这些威震一方的武林大鳄,虽说跟明月山庄利益纠葛甚深,甚至是求着和明月山庄合作,但对苏子思到底有些不服气。尤 其是苏籍身份揭露之后,许多草根出身的武林豪杰很是不服,心下多少以为苏籍能创下明月山庄的基业,还不是因为他出身好,有得天独厚的便利。实 际上苏籍沦为罗浮弃徒的时候,最先嘲笑的也是这批人。 … … 江陵,百胜刀王吴柏生的家中。大 门轰然而开,一众吴柏生的弟子列队而出,似乎在等什么人。但是个个都拔出长刀,刀气森森,同冬季的萧肃融合在一起。若 有人会望气,便会觉得这位百胜刀王的家中,上空有一只白虎盘旋,张牙舞爪,撕裂风云。 “一别经年,吴老身体可好?”门 外传出一阵柔和之至的男子声,如春风拂过,那冬季的肃杀,竟一下子被冲淡。 苏籍背手入门而来,身边随着小侍女打扮的夏天。他 春风夏雨一样,前方刀光的锐气,竟在他的神气下,半点不存。 吴家众门人瞧见他后,竟一点动手的心思都生不出来。心 中只一个念头。 “这……就是苏子思。”道 庭玉树,人间谪仙,不战而屈人之兵! 夏天暗骂一句“骚包。” 虽是低声细语,但在安静的院落里,针落可闻,何况她的话语。众 人却更多看了苏子思一眼,又心道:“世间竟有人有如此风采,可教旁人怎么活。” 第177章 大日如来 苏籍负手玉立,满庭失声,静悄悄到一根枯叶落在地上,沙沙之声,都变得无比清晰。夏天嘀咕一句,也被气氛感染,紧闭着小嘴。苏 籍轻声道:“吴老,真的不愿意出来一见吗?” 中庭传出一声苍老的叹息。 “我已经老了,不愿再沾惹江湖之事,苏小友还是去找别人吧。”苏 籍悠悠道:“吴老不愿重出江湖,便让我观摩一下你近年来苦心推演的金乌刀法如何?”“ 雕虫小技,苏小友也看得上?” “十三年前,吴老金盆洗手,退出江胡,旁人都道是吴老是厌倦江湖,其实不是的。吴老金刀百胜,却被一把木刀破去了金刀,这才心灰意冷,退出江湖。但我知道吴老是从那一战中,大受启发,将原本的燎原刀法更进一步,升华为金乌刀法。” “明月山庄的情报果然无孔不入,连老朽十三年前的丑事都能查出来。”“ 我还知道那把木刀的主人,当时年纪也不过十三岁而已。若是成名已久的江湖名宿,吴老断不至于如此心灰意冷。”“ 不错,那苏小友更该明白,他那时十三岁,刀法已经臻入化境,如今十三年过去,早该不滞于物了,你见识老朽的刀法,又有什么用?” 苏籍淡淡一笑道:“难道吴老不知佛门醍醐灌顶之法,说是十三岁,当时他怕也是继承了某位高僧大德数百年来积累的智慧。”庭 院生出一股热浪,冷寂的冬季,仿佛一下子到了炎炎夏日里。远 处一位满头金发的高大老者,提着一口金刀,好似大火炉一样,靠近苏籍。最后在五丈外顿住,众人都向老者叩拜。夏 天魔功偏属阴邪,见到高大老者,下意识缩回到苏籍身后。苏 籍面对如浩荡大日的老者,颔首见礼。 眼前的百胜刀王,虽然只是通幽境界,一身刀气之盛,却是平生仅见。昔年老者纵横江淮,敌手莫不闻风丧胆。要 不是被一个十三岁少年击败,从此心灰意冷,怕是已经将吴家从豪强转变为世家了。 那位十三岁的少年叫做神禅。 苏籍也是最近才查到这件事的,五台山上看着淳朴烂漫的老实和尚,竟有如此惊人之举。但 苏籍很清楚,即使天生圣者,如老头子天阳子,也不可能在十三岁时击败尚未气血衰败的百胜刀王,只能解释为神禅生有宿慧。 他知道随着和佛门对立,迟早会和神禅、神秀对上。 不如趁此机会,先了解一下对方的武功,知根知底。 而眼前老者心高气傲,败在神禅手中,必定深入研究对方的刀法,因此其创出的金乌刀法,必然有神禅刀法的痕迹,将给苏籍了解到神禅武学脉络的机会。 刀王道:“苏小友,你集结江湖群豪在江陵城,目的是为了什么?” 苏籍淡然道:“吴老若愿意相助苏籍,我便如实相告。” 刀王道:“我老了,怕事,便不掺合你的大事了。” 苏籍微笑道:“那么请出刀吧,苏籍只想见你老的刀法,绝不还手。”刀 王蹙眉道:“你纵然已经是武学大宗师,也不该如此瞧不起我。”苏 籍道:“非是瞧不起,即使苏籍只守不攻,面对你老的刀法也不敢有丝毫大意,我此举不过是为了从你老身上,多了解一下他的刀法而已。” 刀王惊讶道:“一叶知秋,你竟然已经开始触及坐照的境界。”苏 籍含笑道:“是的。”刀 王露出羡慕的神色,接着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他 入通幽时,已经气血不复盛年之时,再无力冲击具体境界,更何况是具体之后的坐照。 一入坐照,便非凡尘俗子,若非当今天子强势,便是皇权也可以藐视的。自 来中原之外的诸国,但有一坐照高手镇守,就能使国祚延续下去。 以草原之辽阔,坐照高手也仅兽神一人而已。 亦只有中原人杰地灵,才能出得天子和天阳子这等旷古烁今的强者,横压一世,连坐照高手都能压制住。 苏籍哪怕仅是触及坐照,可凭他的年纪,他的出身,进入坐照也是早晚的事。 刀王自然羡慕不已。但 他也无嫉妒之心,毕竟已经半截身子入土。 他人虽然老朽,但刀法仍是当世一流。 将金刀轻轻提起,轰然间划出一道炽热的刀气。甚 至能看到半空中有火浪涌起,空间都显得有些扭曲。 苏籍犹有闲暇对夏天道:“呆在我身后,便不会有事。” 夏天只是无意识应了一声,她虽然有名师教导,出身不凡,到底不是通幽武者,故而刀王引动的天地之力,让她十分震撼。毕 竟她师父武功已然不着痕迹,从来出手制敌,不过轻描淡写一招,别说旁人,便是对手,都不知道如何落败,故而夏天也没见过如此阵仗。何 况刀王的刀法霸烈,至刚至阳,视觉震撼,比旁的通幽武者更胜一筹。升 腾的热浪,迫得苏籍长发飘扬。 如玉的面孔,染上一丝红彤。可 热浪的威力,但尽于此!刀 王满目凝重,苏籍从头到尾一根指头都没抬起,居然就把他的烈日横空化解。金乌刀法第一式烈日横空,最重气势。如 敲击战鼓!无 论再强的敌人,面对他这一招都会先避其锋芒。如 此一来,他才能抢占先机,施展接下来诸多变化。他 道:“苏小友,你若反击,我已经输了。”苏 籍微笑道:“今日无关胜败。”刀 王道:“你今日有你师父当年的气魄。” 他见过年轻时的天阳子,那是真正继往开来的无上大宗师。汉末三仙有多厉害,他不知道,想来至多不过是天阳子那般。今 日苏子思,俨然有天阳子昔年的风采。刀 王再次提刀,身子猛地一化为十,四面八方都有刀王的身影。这 一式是普照十方! 佛门有十方世界,这一招正有禅意。乃 是刀王从神禅当年一刀感悟而来。 苏籍眉毛一挑,他适才用九字真言手印的临字诀挡了刀王的一招,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并不轻松。 现在刀王这一刀没有似先前那样直来直去,而是从四面八方攻来,他临字诀尚未到无漏境界,倒是不能继续托大了。 他将手扬起,一时间阴雨绵绵。 清微绵掌的功夫,练到他这地步,便是当时创此掌法的祖师,也要对苏籍颇多赞赏。武 学到了苏籍这般境界,即使使前人武功,也有自己的韵味,非是依样画葫芦。那 刀光本来占据十方,无孔不入。 可遭遇了绵绵阴雨,便再无锐气。刀 王一声长叹,说道:“苏小友,金乌刀法你不必再见识了,老朽不想继续丢人现眼。你要看他的刀法,我就让你看看。” 他此话一出,更合苏籍心意。苏 籍正要说一句感激的话,但很快收摄心神。 他的精神感应中再无刀王,脑海浮现一尊大日,光芒充斥天地,几乎神为之夺。苏 籍心中浮现一个念头,“神禅修炼的是密宗大日如来之道。” 他一念生,一念灭,忽道:“不可。” 大日如来至高无上,刀王不是佛门禅子,强行运使此刀,定然会血肉俱焚。苏 籍脚步一动,人已经来到刀王面前。此 时刀王浑身浴火,天地之力源源不绝进入他体内,整个人好似一尊神灵,沐浴神火。苏 籍身形暴涨,一掌按住他的胸口。 那无尽天地之力立即转移到他身上,一股冥冥中的大日意志随之进入他的身体。心 海之中,一轮红日普照。似 要占据苏籍的心灵。 第178章 拳头之外 苏籍心念一动,一团氤氲紫气凭空生出,将红日包裹,渐渐将其瓦解。 这需要时间,苏籍没有将注意力继续放在红日身上,而是看着刀王,微笑道:“多谢吴老。”而 原本垂垂老朽的刀王此刻脸上的老人斑都消去不少,看起来年轻了足有二十岁。 他修为精深,自然明白刚才苏籍是冒着多么大的风险救了自己一命,并将当初那少年僧人留在身体内的刀意彻底根除。其 实他迈入通幽,早已后天返先天,当有二百以上的寿数,若非人生垂暮,本不该如此老态,这一切只因为当年那一刀的神意所致。除 非他敞开心灵,顺从那象征大日如来的霸绝刀意,成为佛门的忠实信徒,否则无从化解。但 苏籍以接近坐照的境界,替他承受了那股刀意,由此解决他身体的隐患。 更何况苏籍身上的先天之气,无比精纯,在他身体过了一遍,将他原本的生命潜能激发出来,使刀王能再度延续十几二十年的寿命。 当然,这也是因为刀王本来还能活这样久。刀 王叹道:“该谢的人是我,苏小友若有差遣,吴柏生无有不从。” 苏籍负手笑道:“便请吴老帮我做一件小事和一件大事。”他 得了这霸绝刀意,已然心满意足,同吴柏生各不相欠,只是对方显然不这样看,苏籍也不拒绝对方的好意。 吴柏生道:“大事小事任凭吩咐。” 苏籍笑道:“吴老客气了,大事改日再聊,小事便是请吴老今夜来在春风细雨楼做客。”吴 柏生是江陵的地头蛇,自然知晓苏籍以明月山庄的名义召集群雄,这事他本不欲参与,但受了苏籍恩惠,就自当不置身事外了。 他笑道:“近些年来天下英雄辈出,老朽也听得一些豪杰,正好借此机会去认识一下。”接 着他又向门人道:“今后见到苏侯爷当如同见到我。”“ 诺。” 苏籍刚才那几下,早让吴门子弟敬若天人,故而无半点不服。苏 籍抱拳道:“那晚上见。”… …长 街之上,城市繁华,旁边穿城而过的河渠,舟船往来乱如麻。夏 天忍不住道:“你身上怎么这样热?” 她觉得苏籍身上好似装着一个大火炉,热得她心里发慌。可 实际上,苏籍脸色如常,也没有热气四散。他 道:“不是我热,是你心里热。” 夏天到底是魔宗出身,修行秘法不逊色佛道两门的圣地,察知体内,顿时发现蹊跷,她道:“好厉害的幻术。”苏 籍笑道:“不是幻术,而是武道意志。适才和吴柏生交手,最后那一下,我将他身上的一股的武道意志的接引到了我身上。”夏 天道:“究竟是什么武道意志?”苏 籍徐徐道:“大、日、如、来。” 夏天道:“真有大日如来这样的神祇存在?” 苏籍摇头,说道:“所谓的大日如来,应该是将自身的武道意志化为大日骄阳的一位高僧。他没有成神,只是佛门将其捧成了神而已。”修 为越是高深,他越是能体会到形体终归会衰朽,那是不可逆转的自然规律,但精神可以远比形体存在得久。 佛宗称肉身为臭皮囊,道家说不得开悟的炼气士是守尸鬼,原因便在于此。 当然这不是说肉身不重要,反而肉身无比重要,只是到了最后一步,始终要舍弃。正如人过无边苦海,肉身是竹筏,没到彼岸之前,便舍弃不得。但 上了岸,竹筏自然没有什么用了,反倒是累赘。在 感受到这股大日如来的武道意志后,苏籍愈发觉得老头子虽然坐化,但精神或许仍旧驻留在世间。那 位大日如来有多强,苏籍大约能估摸到,应该没有进入传说中入神的境界。 若是入神,当能精神不朽。 若未入神,那么自然不会比老头子强。神 禅的宿慧来自大日如来,或者本身便是那位大日如来。那么老头子自然也能以类似的方式存在,当年上官伯仲兄弟杀他时,老头子的精神便显化过一次,对方说老头子已然阳神,老头子说没有成功,苏籍结合大日如来的意志,倒是有些理解了。 若是幸运的话,老头子应当踏出那一步,只是那一步还没落下。 “天子也当在那一步吧,可能也不是。” 苏籍暗自猜测,心里仍是觉得天子走的是另一条路,甚至可能比入神还要艰难的路。 心中浮现起天子喜怒难测的面孔,那股大日如来意志居然都所畏惧,瓦解的速度更快了。苏 籍心头一动,“什么情况?” 他只是想象了一下天子,那无比霸道的大日如来意志,居然便加速了瓦解。即使天子本身比大日如来强,也不该有这种情况出现吧。 先天气功无所不化,苏籍尽力回想天子的音容和气质,身上有莫测的威严散发,那大日如来意志如冰消雪融,伴随一声不甘心的佛吼,彻底在苏籍心头了无痕迹。同 时他感受到天地有一股无穷无尽的威压降临自身,似乎虚空中延伸出无数锁链,密密麻麻,要将他彻底镇压住。苏 籍立即忘掉有关天子的一切,于是恢复正常,似乎刚才的感受只是错觉。 只是心头惴惴之感,仍是没有消解。“ 刚才那是上苍的意志。”苏籍很是明了。天 道无私,不会特意针对谁,但显然刚才他模拟天子,便被针对了。 他抬起头,夕阳如醉。只 是眼中这世界,越发变得不认识了。 …… 五 台山,清凉寺,两位年轻僧人相对而坐。正 是神秀和神禅。 神禅道:“师兄,我刚才不知道,为何心里生出一丝慌乱。”神 秀看着外面旗杆,旗帜随风飘动,心里也生出丝丝烦乱,连多年修持的定功都无法瓦解。 他道:“近来天下愈发诡谲,我们任重而道远,不但是你,连我都觉得前路愈发莫测,而且此前我向平原子问了一卦。”神 禅道:“什么卦?” 神秀道:“那一卦说的是,紫薇命格暗自转移了。” 神禅惊讶道:“紫薇命格自来在天子身上,如今天子还在,紫薇命格怎么会转移?” 神秀摇头道:“这也让我不解。除非真到了乱世,天子驾崩,否则紫薇命格不会转移,这是自神夏以来都没有过的事。” 神禅道:“平原子没说紫薇命格到了什么人身上?” 神秀道:“平原子说紫薇命格如今非在天命之内,因此他也不知道。”神 禅道:“皇帝没有紫薇命格,岂不是大晋江山很快就要倾覆了。”神 秀面露悲悯,叹气道:“当是如此,只愿少死一些人。” 神禅道:“生死轮回,如梦幻灭,唯有佛法可以化解。师兄不可颓丧,咱们当尽力而为,弘扬佛法,解除众生之苦。”神 秀点头,道:“可惜鹿野的长老们仍是执迷不悟,因一道不知真假的佛旨,便以为苏子思是佛敌,非要让苏子思同佛门对立。”神 禅露出一丝敌意道:“他们到底不是咱们中土人物。”神 秀道:“你切不可妄为,如今咱们正当团结四方,若是内部再倾轧,怕是末法不远。”神 禅不置可否道:“真正妄为的可不会是我,鹿野那群人,也就释道宗是个人物。” 神秀暗自叹息,自己师弟骨子里霸道,可不是自己能劝服的。 若不是自己多次拦着,他早也去鹿野和释道宗一比高下。想 到佛门内部仍是意见不合,神秀只觉得前路越发艰难,都不禁开始动摇,苏子思最终真能和自己齐心协力度过那一场始终会来的劫难吗? 他念头动摇,金刚心都有溃散的趋势。一 声当头棒喝,使神秀回神。 神秀向神禅露出一丝苦笑,说道:“我性子柔和,反而你倒是远比我坚定,也不知当初师父为何要让我修炼金刚不坏神功,让你继承大日如来的衣钵。”神 禅道:“我想师父自有他的道理,何况人间的事,我只懂用拳头,而师兄懂得拳头之外的手段。” 第179章 付玉书和石世龙 “咦,你眉心……” 苏籍见夏天盯着自己,于是透过她的眼,看到了自己眉心多了一点淡淡的朱砂印记。比 米粒还小一半,颜色也很浅淡。 他顿时了然,那是大日如来的武道意志终归在他身上着了痕迹。 夕阳如醉,残余的光和热浸入苏籍体内,他身上本已精纯至极的先天紫气得到淬炼。虽 然效果微乎其微,但总是在进步。 修行到他这一步,每前进一丝,都不是那么容易。 当然,他这一丝,又胜过普通武者许久的苦功。 只是,坐照的大门仍是紧闭着,好在有一丝缝隙存在,否则真会教苏籍觉得自己此生无望坐照。他 都这般艰难,其余“具体”境界的高人,自是更加艰难。 苏籍心念一动,泥丸宫有剑光闪过,如镜子拂过尘埃,此前畏难的念头再不生起,心思澄明。 繁华的闹市,一辆通体青色的马车从人群中飞驰而过。 马车那样快,那样迅疾,竟然没有伤到闹市中任何一人。拉车的马儿,在车夫的操控下,竟展示出不可思议的矫健和灵活,每一次蹄踏都充满力量,带着一丝不可言喻的美,惊心动魄,如同力道雄浑又不失轻盈的剑舞。这 是刚和柔的融汇!最 后马车稳稳当当停在苏籍面前,车夫下了马车,恭恭敬敬朝苏籍下拜。“ 拜见庄主。”苏 籍虚抬一下手,笑道:“造父,你驾车的技艺,愈发精湛了。”造 父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尊号。 神夏时有一位专门为天子驾车的人,他的名字就叫做造父,御马之术,世间无双无对。 眼前的造父也是这样的人,他乐意旁人称呼他为造父。 现在他是明月山庄的人,专门负责做马的生意。因 为有他,明月山庄几乎垄断了江东的马市交易。只 是造父再如何善于御马,也不过是个小巧境界的武者,在庙堂江湖上,并不受人重视。但 在明月山庄不一样,他的才华得到了施展。 “多谢庄主夸赞。” 造父恭谨地起身侍立在一边。他 对花七是无比敬畏,所以见花七时,每次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平日里有了什么差错,被花总管发现了。但 对于苏籍,他虽然同样敬畏,可敬意远多于畏惧。 因为他亲眼见过庄主做出一辆不需要人力和畜力便可以飞驰的车辆。那简直是神明才能做到的事,庄主却在他眼前实现了。 而且庄主答应过他,会将造出这种神车的技艺教给他。 前提是他值得庄主教他这样的技艺。 这也是造父对明月山庄忠心耿耿的缘故。 造父不敢正眼看苏籍,所以没发现苏籍眉心那一点极浅的印记。苏 籍亦懒得纠结自己眉心那一点小东西,让夏天和自己上了马车,往春风细雨楼去。 那里,已经有许多人在等着他。春 风细雨楼下面的街道早已无人,一切不相干的人都被请走,一切损失,明月山庄都会十倍赔偿。 若是有人敢搅扰,后果将由自己承担。这 条规矩,令江陵城许多贵妇和千金小姐黯然,她们不能见到苏子思了,明月山庄的那些下人真可恶!这 是她们的心声! 但家里的人早已牢牢将她们看住,即使有胆大的名媛贵妇,都没有机会去瞧她们的苏仙。没 有香车美人翘首以盼,可盼着苏籍来的人不在少数。还 有人不耐烦。 “苏子思好大的派头,竟让咱们这么多人等着他。”说话的人是青竹帮的少当家常威,他是枯木派枯木道长的徒弟,一身铁砂掌的功夫,在江陵城少有敌手,而他父亲青竹帮帮主武胜更是仅次于百胜刀王的江淮霸主,连一方大员都要卖他面子。“ 你若能从大禅寺生入生还,我们也等你这样久。”一位摇着纸扇的白面公子不阴不阳道。常 威往说话的人身上看过去,道:“你找死。”他 是江陵城的地头蛇,平日嚣张霸道惯了,哪里受得了白面公子的讥讽。 白面公子只不说话。常 威就要让他试一下铁掌的功夫。有 人拉住他道:“少帮主,他是付玉书。” 常威道:“天书都不成。” 那人满头大汗道:“他是血手人屠,梁山的大当家。” 他说完后,朝白面公子磕头道:“你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家公子一次吧。”付 玉书道:“你怎么认得我?” 那人道:“小人有次押镖,曾有幸见过您一面。” 梁山做的是劫匪勾当,不过大都是谋财,很少害命。只是付玉书甚少亲自下场劫货,但他记性很好,略作回忆,便道:“原来你是给何晏押生辰纲的那一拨人里面的。” 何晏是当今的侍中,有实无名的宰相。在 场的人纵然听过梁山强盗的名头,也没想到他们居然劫过何晏的生辰纲,这是何等的胆大包天。 且付玉书还没出事。可 见连何晏都没有将其奈何。 常威只是嚣张,不是蠢,他猛地拔出刀。众 人大惊,这常威不要命了。 哪知道常威这一刀没对着付玉书,而是往自己身上砍去。 登时鲜血四溅,而一条明晃晃的胳膊也落在地上。常 威忍着痛向付玉书道:“小子莽撞了,还请大当家原谅。”他 青竹帮纵横江淮,和水泊梁山隔着十万八千里,只是今天付玉书要杀他,他断然没有生还的道理,而且人家一走,青竹帮连仇都报不了。常 威只好先断一臂,企图打消付玉书的杀意。付 玉书微笑道:“我本也不打算杀你,现在非杀你不可了。”常 威脸色一白。 众人都暗赞常威虽然纨绔,到底是个汉子,是个人物,这份狠决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哪知道付玉书居然还要赶尽杀绝。付 玉书接着道:“你这番举动无疑是为了打消我的杀心,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对自己这样狠,我怎么敢继续留着你。今日放了你,你怕是日夜都想着报复我。我这个人能活到现在,靠的就是四个字。” 众人还心头疑惑是哪四个字。 付玉书便面色一淡道:“不、留、后、患!”常 威苦笑道:“小子绝不敢生出报复的念头。”付 玉书悠悠道:“我不会赌你不会找我报仇。” 他说话间,人凭空消失,下一刻出现在常威身前,纸扇轻轻落下,就要拍中常威脑门。常 威整个人痴傻了一般,丝毫没有要躲避的样子。 众人都知道这一扇子落下,常威铁定脑袋被拍得稀碎,绝无生还的道理。但 没有人拦住。 付玉书名声在外,又是个狠人,谁也不想轻易得罪他。一 只大手将纸扇接住。却 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昂扬大汉将付玉书的纸扇接住。 他眉宇顾盼雄飞,豪气过人。付 玉书心头一惊,他刚才那一下,摧金断玉都是等闲,而这汉子居然空手就接住了,武功之高,平生罕见。付 玉书蹙眉道:“你是谁。” 大汉笑道:“石世龙!”付 玉书略觉得耳熟,而众人便有人惊呼道:“他是一人挑了点苍三隐的石世龙。”又 有人道:“听说天山派一直在追杀他,可是他一直都没事。”“ 上月扬州八怪,死了六怪在他手上,剩下两个,一人残了,一人疯了。” “这人据说只是草原的奴隶出身,不知怎么练出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还放言要取兽神而代之。”显 然石世龙名头甚大,一出场就震惊在场的武林群豪。付 玉书常在山东,不是石世龙活跃的地方,故而一时间没想起。只 是众人话语落在他耳朵,登时对石世龙有了大概的了解。他 虽然惊讶,却也不畏惧。一 入通幽,便是先天,心下多少有些睥睨天下豪杰的念头。而且石世龙真要和他打,他也乐意,杀一些臭鱼烂虾,对他的武道一点帮助都没有。 他道:“你要和我过不去?”石 世龙笑道:“只是想做一笔买卖。”付 玉书道:“什么买卖?” 石世龙对着常威道:“少帮主,我救你一命,要你青竹帮一半产业,不过分吧。”常 威本就不认得石世龙,见他出手相救,本就疑惑,现在石世龙狮子大开口,便释然了。什么都不比命重要,他咬牙道:“好,我答应。” 他心里打着注意,付玉书可不是好惹的人物,石世龙再厉害,怕也要和付玉书两败俱伤,到时候他两个一起宰了。 付玉书淡淡道:“你真自信能从我手下救他?” 石世龙道:“你我武功差不多,我要赢你很难,你要胜我也不容易,所以我不准备和你打架,这样吧,青竹帮的产业我拿了五成,这五成里,我分出一半给你,你看如何?” 付玉书笑道:“那我为什么不自己取五成,还要劳烦你的手?”石 世龙道:“因为有我。” 他神目如电,精光闪闪,这份内功,简直骇人听闻。 付玉书注目片刻,笑道:“好。” 常威此刻简直恨不得把石世龙碎尸万段,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样做,等于石世龙什么都没做,白敲了他一大笔竹杠。 付玉书倒是对石世龙高看一眼,因为答应石世龙的条件,对他有利无害。 而且常威也等同于和石世龙结了仇,产业到手后,怕是第一个要杀常威父子。而且石世龙也不会怕常威不认账,因为自己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他们两人联手,足以让青竹帮烟消云散。 如此威压下,由不得常威父子反悔。 由此也可以看出石世龙实是粗中有细,可不是只会武功的莽夫。 在两人逼迫下,常威心头再恨,也只得签下血书,认下这笔账。 他血书写完,外面便有人笑道:“两位做得好生意,只是在我的地盘做生意,我抽点佣金不过分吧。” “苏子思来了!”众人惊呼。 第180章 独斗双雄 一人缓步而入,如众星捧月而来,落座的人,此时都不禁起身。道 庭玉树,人间谪仙。 往常听腻了的话,平日里多少觉得有些夸大,可在见到此人时,都觉得名副其实。 石世龙见到苏籍,眼神生出一丝复杂难言的波澜。苏 籍向其微笑道:“石老弟最近风头不小。” “原来他们也认识。”众人心想道。石 世龙苦笑道:“不过是些小打小闹,哪比得苏侯爷你。”付 玉书见得豪气过人的石世龙见到苏籍,居然将姿态摆的很低,心头大为惊异。要知道石世龙武功纵不及他,也不会差他多少。“ 看来苏子思比传闻里还要厉害。”付玉书做下判断。苏 籍轻轻颔首,又对付玉书道:“付大当家肯赏脸前来,苏某感激不尽。”付 玉书笑道:“苏兄不要当我是恶客便成,你说要抽佣金,不知要抽取多少。”苏 籍微微一笑道:“这样吧,以十招为限,付大当家和石老弟每能多接我一招,我便少抽取一成,若是你们能接住我十招,我分文不取。” 饶是付玉书胸有山川之险,此时也被气道:“若是我赢了你怎么办?” 苏籍笑道:“那么付大当家想从我这里要走什么,我就给什么。”付 玉书道:“苏兄大气,那么付某不才,就来试试苏兄的高招。”石 世龙却道:“苏侯爷,你说我们两人是分别和你过招,还是一起向你出招。” 苏籍道:“当然是两位一起更好,不然我怕两位一无所获。” 他此话一出,群雄都觉得苏籍过于狂妄。但 石世龙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大松一口气,对付玉书道:“付兄咱们一起向苏侯爷讨教吧。”付 玉书神色阴晴不定,他武功极高,却也看不出苏籍的深浅。只这一点,便知道苏籍当在他之上,而石世龙更是脸都不要邀请他联手,可见自己单独对上苏籍着实没有把握。他 最终道:“好。”付 玉书一答应,群豪都觉得此趟没有白来。 要知道苏籍闯大禅寺终归是传言,而现在苏籍要一人独斗两大江湖第一流的人物,若是在众目睽睽下取胜,必定比大禅寺之战还要轰动江湖。若 是败了,半只脚踏入神坛的苏籍也将从上面跌落,从此明月山庄的声势亦要一落千丈,对他们也有好处。 毕竟明月山庄太过于强势,他们虽然能跟着喝汤,但更想吃肉。而 此时作为赌注的青竹帮的少帮主常威,却没有人注意。常 威第一想法就是开溜,结果刚走到外面,一只大手就将他按住,他抬头一看,正是父亲武胜。 武胜是常家的赘婿,常威的外祖父是持节都督,一方重臣,坐镇扬州,可以生杀无官位之人,若是更进一步,便可以使持节,二千石以下官员皆可以生杀。不 过有晋以来,除了开国三国公,也只有白帝城城主能使持节,所以能做到持节都督,便是世家大族出身,亦少之又少。正 因家族如此显赫,常威才如此嚣张跋扈。 之所以害怕付玉书,更多是因为常家和青竹帮的势力在江淮,对于老巢远在山东的付玉书鞭长莫及。而石世龙更只是个游侠,杀了他,直接跑路,常家和青竹帮想报仇都不行。 而常威屈辱签下血书,不但是为了保命,心里也存有借着家族势力,将来不认账的心思,反正把眼前这一关熬过去。 今次苏籍召集群豪,武胜不出面,乃是对是否靠拢明月山庄有所顾虑,才派出常威,亦让其见识一下豪杰。只 是常威纨绔不改,惹了付玉书这等凶人。 武胜离得不远,很快有家人通报,这才连忙赶到。很 快有人告诉他始末,武胜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常威外祖父常海位高权重不假,但说到底不是真正割据一方的诸侯,青竹帮在江淮风生水起,那也是没有盲目扩张的缘故。抬举他的人说他是江淮霸主,在真正的大势力眼中,青竹帮和常家并非不可招惹的存在。 但见到儿子断了一臂,武胜气也消了不少。他 本待一巴掌拍过去,最后也作罢,道:“这祸事还没完,你给我呆着,哪里都别去。”武 胜很快给常威涂了药膏,继续道:“若是苏子思压服了这两人,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回扬州去,不许出去惹是生非。”常 威道:“若他输了?”武 胜恶狠狠道:“那这两人就别想活着走出江陵。” 他料得到石世龙和付玉书纵胜过苏子思也怕是惨胜,自是不肯让两个仇家安稳离开。若 是苏籍胜了,他自是不会有报复的心思,显然苏子思打定主意要招揽群豪,这两人便是输了,苏籍也不会让他们出事,否则谁还肯跟着明月山庄。两 父子计较间,苏籍和石世龙、付玉书已经到了春风细雨楼中间的舞台。十 招对于高手也不过倏忽之间,众人觉得两人联手,纵使胜不过苏子思,怕也能撑到十招外。 付玉书对着围观的群豪道:“你们看热闹,也要小心自己的命。” 群豪心头一凛,也知道顶尖的高手之争,不但逸散的劲气也威力绝伦,而且对观战之人的精神冲击也决计不小。故 而有些豪杰暗自往后退,但也有人极为自信,靠得更前。石 世龙沉默不语,他当初被苏籍一脚便踢进湖水里,自是知道苏子思有多可怕。如今他虽然迈入通幽境,远胜昔日,但苏籍给他的感觉,更加混芒难测。如 天上明月,可望不可及! 上一次带给他这样感觉的人物便是草原的兽神。不 过兽神更可怕。明 月好歹可以望,而兽神如大日,看一眼,都觉得双眼刺痛,十分难受。故 而虽然同付玉书联手,石世龙亦无取胜的把握,只是想挺过十招而已。 苏籍渊渟岳峙,对两人道:“你们亮兵器吧。”付 玉书道:“你不用?”苏 籍含笑道:“不想伤人。” 他越是这样,付玉书越是气大,但心头警戒更甚。 他知道苏籍纵有挑动他心神的意味,怕也是有极度自信己身实力的缘故。石 世龙道:“付兄你有一把叫绕指柔的软剑吧,恰好我的兵器是西漠百炼钢所制作的乌兹刀,咱们配合一下,总不至于让苏侯爷小瞧了。” 付玉书点头,道:“等我出手时,剑自然会出现。” 石世龙笑道:“那我就先献丑了。” 他从背上取出长刀,将上面的布条扯开,登时有刺眼的光芒出现,群豪见到,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刀 芒渐渐敛去,上有血槽,让人一见之下,就心里烦闷欲吐,如登临修罗杀场。 苏籍见状,欣然道:“石老弟,我有点期待你的刀法了。” 第181章 滴水穿石 石世龙道:“定不会让苏侯爷失望的。”他 从一开始见到苏籍,便将姿态放得很低,此时一改低眉顺眼,变得如刚进来一样顾盼雄飞。这 种飞扬跋扈的气势,纯粹是从尸山血海中累积出来。 付玉书因为所处位置,更能感受到石世龙那种一刀在手,近乎至狂妄的自信。这种同此前大相庭径的转变,亦是付玉书想看到的。 若石世龙依旧胆怯苏籍,这联手,不要也罢。他 双眼微微眯着,整个人越发清淡虚无。好 似石世龙是光,他便是光下的影。两 人武功,只从气质上,着实兼容,在场不乏有武学大家,意识到这一点后,都觉得两人联手,甚至有胜过苏子思的可能。且 随着时间推移,付玉书和石世龙的气势愈发浑融交错。如 果一昧让两人配合下去,爆发出的势与力,绝非叠加起来那样简单。苏 籍依旧不动。 他含笑玉立,以欣赏的姿态注目眼前一切。 任谁注意到他这份神情,都不禁感慨,只论风度,人间确实难再有第二个苏子思。毕竟旁人如此,未免会让人觉得做作、狂妄,唯有苏籍如此,教人觉得理所当然。 付玉书和石世龙的气势融合没有无休无止的进行下去,因为苏籍的神态,让他们心灵的锲合有了一丝破绽,下意识产生念头,即使他们气势攀升到顶峰,也会被苏籍从容瓦解。 杂念一生,精神的交融自不能达到极度圆满。 两人都是高手,知道这一丝杂念,正是苏籍无招之招。 通幽高手已然不限于拳脚,精神层面的交锋,亦是十分重要的一环。 但不能超脱天地,精神依旧要依赖物质。 石世龙一声暴喝,率先出刀。乌 兹的刀光是人想象不到的迅速。刀 身无比流畅,好似不会受到任何阻力,将速度发挥到极限。直 到刀光劈中苏籍清虚淡然的身影,群豪耳朵才响起刺耳的刀鸣,内功越深的人,受到的影响越大。因 为这一刀划出的音爆,对真气有奇特的影响力。内 功越深,真气越是浑厚,动荡起来,越是难以安抚。 而且刀鸣如同一点火种投进干柴里,故而难说是石世龙有意为之。 观战群豪,只有少数人不起波澜,没有受到影响。故 而只有这少数人才能将注意力完全放在场上。 刀光劈中苏籍那一刻,似乎时光荡起了涟漪,苏籍明明被劈中,可是又实实在在全身而退,一根手指弹在刀身上。 顷刻间爆发出比刚才更加颤栗的刀鸣。而 给人的观感,就像是乌兹的刀身做了一根琴弦,苏子思只是从心所欲,拨动琴弦,奏出山崩海啸般的琴音。琴 音如浪潮,瞬息间将石世龙淹没。付 玉书终于动了,在琴音的狂潮里,一道剑光若一叶扁舟,驾驭其上,看起来岌岌可危,但始终没有翻覆。 反倒是借着浪潮,变得愈发迅疾,且变化无端。 石世龙被苏籍弹指一震,内息大受震荡,一口真气尚需片刻回复,才能再度应敌,若是苏籍趁胜追击,他必定完败,但付玉书出剑的时机妙到毫巅,恰好将苏籍追击的攻势遏制。他 深知自己刀法的威力,因此更知苏籍轻描淡写的一指,绝非表面那样轻易,只是苏子思天生的风采,让人觉得这一切很是顺遂。 付玉书看得更真切。苏 籍弹出的指头赫然有一滴细小的血珠从指肚滑落。 毕竟是血肉之躯,苏子思又没有金刚不坏的神功,当然不能毫发无损接下石世龙一刀。 飘忽不定的剑光在霎时间变成笔直的一根线,然后是十根百根,若如丝春雨。这 剑法的绵柔,足以教当世任何一位剑法名家惊叹。 付玉书都有这种感觉,今后他未必能使出同样一剑来。 强大的剑招,需要无比强大的对手才能激发出来。 苏籍面对这绵柔细密的剑雨,由衷一声感叹。 叹息声未曾全数发出,未曾受伤的另一根食指轻轻一弹。 这次弹的不是刀,不是剑,而是那一滴仍在虚空的血珠。一滴血受到了苏籍指力的牵引,穿透剑雨,正中付玉书手部的太渊穴。唯 有旁观的石世龙看得最分明,苏籍弹血珠那一下,瞬息间竟有九十九种变化,故而在血珠上叠加了无可想象的力量。滴 水可以穿石!这 是传说中滴水穿石的功夫。据 说自天阳子后,再无人重现这一神技。这 需要将道家绵掌的功夫臻入化境,并领悟其深刻的道理,才能将其实现。 只是苏籍知道,滴水穿石的能耐,他大师兄柏阳子许多年前已经做到了。只是大师兄不喜欢人前显圣罢了。 初次在实战中使出,苏籍无悲无喜,只是好似做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太渊穴是手部要穴,被苏籍一滴血珠击中,付玉书如遭电击。 但原本细细密密的剑雨,仍是循着惯性往苏籍身上招呼过去,但没有了后续的变化,显得呆板。 苏籍受伤的手结了一道手印。“ 临。” 无形的气幕将剑雨消融。但 一道霹雳似的刀光,在剑雨消融的情势下,轰然出现。气 机流转下,气幕在消融剑雨时,自有一丝空隙,这机会给刀光完全把握住了。 苏籍始终恬淡的神情终于闪过一丝惊讶。石 世龙绝无窥视出他临字诀气机流转奥妙的境界,只是其战斗的天分,着实惊人,仅凭直觉,把握住这千载难逢的战机。 犹如两军相争,一方前军大败,正要后方不稳时,一只奇兵杀出,马上就要改写战局。苏 籍退了一步。 他这一退,群豪中既有惊叹,也有惋惜。 苏籍这一退,实在玄妙,直接让石世龙的刀光落空。 但也将原本占尽的上风让出去。 战局的结果,将从苏籍的稳操胜券变得扑朔迷离。 而且这当是第三招了。十 招倏忽而过。有 高手暗自感慨,苏子思太托大,若无十招之约定,即使石世龙有此奇招,苏籍也是胜面更高的一方。一 旦心里有了这十招约定,等于自缚一手。但 是!他 们心头之念刚闪过,苏籍竟往前踏了一步。 他此前的一退好似蓄力,往前这一步,便如弓弦拉满,力道蓄足。春 风细雨楼,直接生出剧烈的摇晃。 苏籍往前这一步的力量,远比场面上表现出的还要大。肉 眼可见,苏籍头顶冒出冉冉白烟,隐约要聚起一朵莲花来。他 直接朝刀尖拍出一掌。“ 三花聚顶掌!”有 高手登时认出苏籍掌法的来历。 天下掌法论刚猛自是以大禅寺的大金刚掌为最,可说到刚柔并济,自是首推三花聚顶掌。 若是苏籍头顶聚起三花,便是天阳子一般无二的境界,几乎是此世无人可敌了。 饶是苏籍没有显现三花,可这一掌,仍是惊世骇俗。其 实如果有清微五子在场,就会发现苏籍的三花聚顶掌并不正宗。因 为苏籍并非完全的刚柔并济,而是刚多过于柔。如 果大禅寺的高僧在此,就会发现苏籍这一掌,颇有大金刚掌的韵味。 首当其冲的石世龙,真切感受到苏籍掌力的惊悚恐怖。 他几乎绝望。 乌兹的刀气完全承受不住这一掌的力量,百炼的刀身,发出脆响,竟有崩裂的趋势。滋 滋!一 剑斜斜飞出,剑尖凛凛绝刺,目标正是苏籍右手的太渊穴。 苏籍看了剑主人一眼,付玉书已然将持剑手换成了左手。剑 势更加刁钻毒辣,甚至比右手剑还要厉害。“ 苏子思这一掌力道已经到了实处,怕是能发不能收,这一剑又迥异寻常,只怕苏子思要吃亏了。”一名武学大家暗自点评。 第182章 苏籍之谋 群豪中眼力高明之人都看得出这一剑的微妙,甚至于了解这一剑成败的重要,若胜,明月山庄就此累积出的势头,便要被遏制回落。 这一剑将决定江湖大势,甚至牵涉到庙堂纷争。 他们心念电闪间百转,而结果很快出来。乌 兹刀飞天而起,石世龙整个人被砸出中央的舞台,而一把细柔长剑刺破了苏籍的右袖,衣袂粉碎。却 无想象中的鲜血横流场景。 剑尖停留在苏籍右手手腕半寸外,再不能前进一丝一毫。一 根根如有实质的紫色气丝将剑身绑缚住,往前蔓延。 铿然一声,气丝将付玉书虎口震裂。 他再握不住细柔长剑,倒退两步,将手背着。仍 有人看到他背负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苏 籍轻声道:“承让。”整 个春风细雨楼寂然无声。仅 是五招,两大足以位列仙籍的高手,便败在苏子思手中。“ 大禅寺之事是真的!”此 时群豪心里确凿无疑。 一入通幽,半步神仙,即使境界更高的“具体”,要击败通幽高手,也不是三拳两脚的事。 何况苏子思是以一敌二。而 且适才苏籍最后一招,分明是清微教镇教神功先天气功。 这门神功,故老相传,修行越深,威力越是莫测,练到最后可以飞仙! 清微千年修行这门神功的寥寥无几,而苏子思怕是成就最大的一位。 “难道苏子思将来真的有望飞升成仙?” 苏籍清悠玉立,仿佛超脱世外。忽 然间轻轻笑了笑,打破尘寰。他道:“诸位,咱们各自入座吧。” 寂静被打破,付玉书将双手颤抖止住,捡起长剑藏归己身,对苏籍道:“多谢庄主留手之恩。” 苏籍含笑道:“不曾留手。”石 世龙运功片刻起身,道:“苏侯爷,老石来日再来挑战你,今日就此别过。”苏 籍悠然道:“静待石老弟神功大成之日。” 石世龙朝苏籍拱手,就此别过。春 风细雨楼之人引群豪入座,付玉书不曾走,对苏籍道:“苏兄大气,竟能放石世龙走,留着他来日再挑战你。” 苏籍微笑道:“石世龙的武功很特别,以战养战,纵使失败,也不能使其挫折,反而能让他心性受到磨练,变得更加坚韧。而且他受了伤,很快就好了,功力似乎在刚才短短时间都有所精进,实在教人大开眼界。”付 玉书道:“苏兄看出这一点,还能容他,着实教我意外。” 苏籍淡笑道:“为何不能容,天下高手越多,才越有趣,何况世间武功,再如何特别,也不及我的武功。” 付玉书道:“先天气功不愧是内家正宗,武学源流,如今付某更想见识一下能和先天气功齐名的金刚不坏神功了。”苏 籍笑了笑,向他道:“付兄若是最近没紧要事,想不想随我一起见识下大禅寺的诸般绝艺。” 付玉书神色一凛,道:“苏兄是要再上太室山?”苏 籍点头,轻轻道:“付兄愿意么?” 付玉书稍作迟疑,知道这是苏子思要他站队了。若是他拒绝,苏子思未必会杀他,只是从此以后,梁山水泊怕是再不能和明月山庄交好。 梁山水泊仗着天险,着实易守难攻,可是若苏子思一句话,要断梁山的物资,只怕用不了多久,梁山就得分崩离析。 即使这样一来,对明月山庄也不是好事。 毕竟梁山向来对明月山庄的商队保护有加。 “久闻大禅寺降龙伏虎二罗汉之名,玉书早想见识了。”他纠结片刻,仍是决定跟着苏籍走。 毕竟以苏籍现在的声势,重回清微教绝非做梦,而是大有可能成真的事。届时苏籍有明月山庄和清微教做后盾,便是要坐断东南,也不是难事。梁 山明面上不怕官军,那也是因为大晋朝廷未动真格。真要到苏籍如日中天时,他再站队,只怕要敬陪末座,而且捞不到半点好处。 甚至届时苏籍怕是连大晋朝廷都不怕,碾碎他梁山基业,只会比现在更加轻易。 但这样一来,确实把大禅寺得罪了死了。不 过大禅寺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理念本就和梁山有冲突。 因为梁山干的就是杀人放火的事。 大禅寺一直试图渡化梁山,掌控山东。便 是如今,梁山之中,也有几个佛门出身的头领。而 且势力远比几个道门出身的头领要大。 他作为大当家,虽然能平衡,却因为道门对梁山不感冒的缘故,导致佛门势力越来越大,几乎有动摇他大当家地位的趋势。 此次来江陵,想挑战苏子思,也是为了借苏籍扬威,从而压制内部的矛盾。 如今失败,他回去,手下那几位佛门出身的头目,怕是更加蠢蠢欲动。既 然如此,还不如跟着苏子思干。只 是这样一来,也得防着苏籍吞并梁山。 但从以往苏籍的行事作风来看,苏籍并非那种蛮横霸道的狠人,而且他心胸开阔,能放扬言要再次挑战他的石世龙走,足见能够容人。付 玉书考虑再三,自是选择了站在苏子思这一边。苏 籍欣然道:“此行江陵,最大的收获便是认识了付兄。” 明月山庄经营江东,暂时用不上梁山,但是将来天下有变,明月山庄想要过江,梁山便可以呼应。 而且付玉书是江湖中少有文武全才的人物。 明月山庄要做大事,就少不得这样的人才。 如今自己把头开好,后面花七自有办法使其倾心归附。 苏籍此刻也心头放下一件事,离他重回清微,越来越接近了。“ 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也到了要揭晓的时刻。”这 个真相,不但是苏籍的心结,更是沈兴国的遗愿。苏 籍心里很清晰知道,如果得知真相,他念头圆满,甚至可能真正冲击进入坐照的境界。武 学到了后来,精神的完满和突破,变得至关重要。接 下来群豪各自入座,苏籍便去后院换衣。刚 刚换上新衣,便有人私下来求见他。 来人苏籍并不意外,正是青竹帮的帮主、常家的赘婿武胜。同 样是赘婿,武胜当然远不如那位白帝城的李城主,但此人也是个狠角色,近些年做的事,很是可圈可点,连花七都认为他是个人物。而 且扬州那位常都督,更是丹阳子的俗家弟子。这一层身份,若非花七亲自查证,便是苏籍都难以相信。 故而武胜到访,苏籍内心还有些玩味。 第183章 多么痛的领悟 “见过侯爷,这是青竹帮旗下的产业名目。”武胜战战兢兢地拿出一摞账目和名册,附有许多地契。 苏籍看也不看,那些名册账目地契自发地飘到一旁的书架上,摆放整齐,不曾散乱。 武胜半是惶恐半是钦赞道:“侯爷的控鹤功当真出神入化。” 苏籍淡然道:“武帮主何必如此谨小慎微,你便是要装作害怕我,也多少出点冷汗吧。” 武胜忙道:“见到侯爷,我是吓得汗都不敢出。” 苏籍莞尔,说道:“武帮主还是个妙人。” 武胜不接话了,脸上仍是漫布惶恐不安。 苏籍道:“其实十个青竹帮的产业我也不放在眼里,只是个由头罢了,武帮主应该明白。” 武胜道:“侯爷富可敌国,自是不在意我这点家私,这也只是小可一点心意,希望侯爷不要嫌弃。” “富可敌国?帮主这话说得不怕引来朝廷治我罪?”苏籍眼睛微微泛白地看向武胜。 武胜想起传闻,登时大汗不止。之 前多少是装作害怕的样子,现在是真怕得要死。白 眼杀人可不是开玩笑的。苏 籍大笑,拍他肩膀道:“现在你这般出汗,是不是不怕我了,所以汗敢出来。” “我……”武胜心里骂了苏籍一万遍,但面上却一点都不敢得罪这位苏侯爷。 苏籍道:“武帮主还是带令郎下去疗伤吧,你瞧,你来见我,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武 胜知道苏籍言下之意是他还不够格跟他谈事,要让自己的岳父常海来。可 正是岳父不想跟苏籍有什么明面的牵扯,才叫他来。 他纵横江湖半辈子,第一次这般进退两难。若 是苏籍之前没胜过付玉书和石世龙的联手还好,现在苏籍五招败了那两人,可见除非那几个老怪物,天下是没有人能把苏籍制住了。即 使内庭那位太监们的老祖宗,现今都未必能拿下苏籍。 这人又不是游侠儿,势头已成,即使清微都不再派人来追杀他,他们这些人自是不在对方眼里了。 武胜迟疑片刻,听见苏籍轻哼一声,显然有所不耐。 他灵光一闪道:“侯爷我听说公主殿下到扬州了。”轰 的一声,青竹帮的武帮主被扇飞出了房门,脸肿胀成了猪肝色。他 心里满是疑问,不是说苏籍和南康公主很暧昧么,他暗示苏籍以去见公主殿下为由头,到扬州跟老泰山会面有什么错? 苏籍在房里蹙眉不已,南康跑出京城干什么。明 月山庄可没有收到官面的消息说南康出京的事,看来这是南康自作主张。天 家自有规矩和守卫,南康怎么出来的。 他又有点为南康担忧,毕竟当年那些刺客,未必就此死心,留在京城显然更加安全。“ 我担心她是因为玉真的托付,还是因为她呢?”苏籍心下颇有些纠结。 “也是许久未见了。”苏籍一声叹息。 随后他施施然走出去,群豪各自安坐,见到苏籍出来,同时起身,眼中敬畏,要比苏籍初来时真切得多。 坐照高手早已是武林神话,十年难得一见,故而如苏籍这般人物,更显得可畏可怖。 江湖,说到底还是以武为尊。 只不过若是坐照高人在此,倒是可以说一句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许 多人心里想到,仿佛这样,显得苏籍也没有那么可怕了。苏 籍微笑道:“诸位开怀畅饮便是,不必拘束。”“ 哈哈哈,苏侯爷,老曹晚来一会,还请恕罪。”一人径自走入大厅,虎背熊腰,只看面相,比石世龙还要豪气,而且还很阔气。 这人便是漕帮帮主曹变蛟。 苏籍向他看去,说道:“原来是曹帮主,苏某有失远迎了。”曹 变蛟笑道:“我一介草民,哪能劳烦侯爷相迎。这番迟来,乃是为侯爷准备了一件礼物。” 付玉书阴测测道:“曹帮主富甲天下,这礼物料来很是不凡吧。” 曹变蛟此前本来是要来找苏籍麻烦的,但见到苏籍收拾掉他和石世龙后,便没有冒头出来,此时还改称是准备礼物所以来迟,弄得付玉书心头火气不小。 曹变蛟含笑道:“比起苏侯爷,我这点家当算得了什么。不过这礼物倒也配得上苏侯爷身份。”付 玉书道:“什么礼物,曹帮主要不要让大伙开开眼界。” 曹变蛟道:“一身符合苏侯爷身份的行头。” 群豪中有人道:“苏庄主有紫绶仙衣,哪里还有什么行头能比得上它?”付 玉书神色微变,暗道:“这老泥鳅倒是舍得下本钱。” 他已经猜到曹变蛟献出的怕是见龙甲。见 龙甲据说是真正的龙皮制作,刀枪不入的功效倒在其次,更难得是水火不侵,若是在海里使用,还有神奇的作用。只 是光是龙皮制作,这见龙甲便犯了皇家忌讳。曹 变蛟献出见龙甲,倒是没安好心,想必要给苏籍和皇家之间添点堵。但 这见龙甲到底价值连城,倒不能说礼轻。曹 变蛟拍拍手,三名妙龄美人托着一玉盘,上面呈着黄金软甲,似有一条龙盘旋其上,若隐若现。 苏籍微笑道:“原来是见龙甲,曹帮主如此厚礼,在下感激不尽。”他 也不推脱,直接叫人收下礼物。群 豪听得是见龙甲,暗自一震,苏子思既然认得见龙甲,却一点都不避忌,果真底气十足。 苏籍底气越足,他们反倒是对明月山庄越有信心。 曹变蛟也暗自松了口气,见到付玉书轻易败在苏籍手上后,他便没了和苏籍争雄的心思,但付玉书又见过他的见龙甲,难保付玉书见他缩头,不因此找他麻烦。 所以曹变蛟干脆将见龙甲送出去,一来这是试试苏籍的底气,二来苏籍收下,总归不能不承情,也算了主动卖个好。曹 变蛟来到,群豪本以为又有好戏看,哪知道老曹也不想和苏籍为敌,群豪内心多少有点失望,不过见状,也更觉得如今苏子思大势难挡。春 风细雨楼的美酒佳肴算得江淮一绝,即使皇宫之内的御厨,在淮扬菜的造诣也不过如此。群 豪抛开心思,开怀畅饮。他 们内功精深,千杯不醉。只是歌舞管弦下,多少起了酒兴,于是有人大着胆子请苏籍做一首词,以助兴致。他 们知道苏籍近些年来,可是很少出新作了。且 无论苏籍为人如何,那些诗文,当真是不朽之作。只 是苏籍诗篇万古传,读久了也不觉新鲜,自然更希望来点新的。 苏籍在众人起哄下,含笑道:“曾经梦中偶得一句,便念给大家听吧。”众 人道:“只一句可不够。”苏 籍笑道:“只这一句,大家不听便罢了。”“ 听。”群豪齐声道。苏 籍便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果真只此一句,再无下文。群 豪听得心痒难耐,叫道:“这一句怎生够?” 实在是这一句气势磅礴惊人,如天上人所作,哪是人间俗子能为。但 显然通篇诗文,又不止这一句,众人心里迫切想知道下文。任 凭群豪如何催促,苏籍只不开口。 最后群豪只得罢休。也 就是苏子思,要是换了别的人,非得刀架在脖子上。 当也有人好奇什么是黄河,便有人嘲笑那人是大老粗,因为五年前那场大地震,大河上游地貌改变,泥沙混入大河,于是这大河便改称黄河了。 大河依旧宽广,只是水浊,如同这世道。 于是有不少人说,等到大河水清,这天下才能彻底太平。其 实大河水浊,只是苦了那些以大河为生的百姓,食肉者,用的仍是好水。一 夜畅饮,苏籍竟也不说他召集群豪目的,只是说要大宴十天,请诸君务必不要离开。而 且春风细雨楼歌舞不绝,有吴娃起舞,能醉芙蓉。虽是寒冬,也让人觉得到了陌上花开缓缓醉的江南。天 光大白时,苏籍单独请出刀王吴柏生。 他道:“吴老,有一件事须得麻烦你。” 刀王道:“您尽管吩咐。” 苏籍对他传音道:“南康公主落脚扬州,我想请吴老暗中看护一二。”吴 柏生早听过苏籍和南康公主二三事,所以很是理解地笑道:“比不让公主少一根头发。” 苏籍道:“若遇到大难事,吴老可派人去白帝城。” 白帝城忠诚皇家,而且藏龙卧虎,苏籍也放心他们。只 是南康私下出来,未必肯让白帝城之人知晓,所以这是以防万一的策略。 他知道南康是来找他的,也知道南康心里想逃离京城,到处走走。无 论如何,他都希望南康开心一点。 他已经很对不起玉真了。 现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从群豪里选出能和他一起上大禅寺的人。 兵贵精,也贵多,选人的过程,颇是耗费心力。他 要做大事,儿女情长自得放一放。安 排好南康的事后,苏籍独处,夏天却来到他身边,道:“你倒是和我想象的越来越不一样了。”苏 籍知她意思,道:“以前我只想做一个好吃懒做的人,现在目标仍是不变,可是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懒散过一生,是那么不容易,因为一不小心就得让人当猪一样宰了。” 他心里补了一句道:“便是猪,我也要做主自己的命。” 多么痛的领悟啊,想念老头子在的第无数天! 第184章 侠客行 千古江陵。 苏籍漫步江陵城的街道。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苏 籍对夏天道:“你看到了什么?”夏 姑娘道:“蝼蚁。”在 目标是魔门女帝的夏姑娘眼中,这些贩夫走卒不就是蝼蚁么?不 值一提,不值一哂。 苏籍笑了笑。夏 姑娘以为他在嘲笑她,问道:“你又看到了什么?”苏 籍悠然道:“轮回的人,轮回的事。”夏 姑娘道:“你信命?” 苏籍道:“我信世间发生的事,过去也发生过,存在过的人,过去也存在过,因为这天地太大了,岁月太久远了,一定会开出相同的一朵花。” 夏姑娘道:“那做一切事,是不是没了意义?” 苏籍笑道:“为何一定要有意义?”夏 姑娘道:“你做的事对你有意义吗?” 苏籍道:“没想过意义什么的,吃好喝好才是最重要的。” 夏姑娘道:“我觉得你要是没这一身本事,早该死了。” 苏籍道:“是啊。”若 没有老头子,他早也该死了。一 辆马车行驶过来,嚣张跋扈,在闹市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两旁的行人纷纷让道。苏 籍和夏天在路当中。 魔宗的少女可没有让道的习惯,而且身边有苏籍。苏 籍只瞧了那马儿一眼。 马儿露出无比恐惧的神色,双膝软倒,任凭车夫如何驱使,再不肯前进一步。如果是草原的驭兽师就会从马儿眼里察觉到它像是见到了百兽之王的情绪。 普通的兽类,见到傲啸山林的兽王,自然吓得六神无主。苏 籍不是兽王,但他的生命层次比兽王高出许多,马儿也是兽类,凭本能感觉到苏籍那一眼带来的无尽威压。 “怎么回事?”车里传来一声贵妇的询问。 高傲而冷淡,一听就知道她不通人情,或者说不通下等人之情。 这世间,人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此 为天下共识。 “夫人,前面有人拦路。”车 帘掀开,贵妇露出高贵美丽的头颅,脖颈似天鹅般欣美,肌肤似天鹅绒一般雪白。她 至少有三十岁了,仍是美丽。 这是用无数金钱留下来的美丽。岁月不曾败美人,那美人要么很有钱,要么武功很高。武功高的女人,也一定不差钱。 美丽的贵妇瞧见马车前面的人一怔。苏 籍淡淡道:“小晴儿,你仍是不懂事。” 贵妇认得苏子思,她家是江东的世族陆家,世世代代都是清微教虔诚的信徒。她嚣张跋扈,她无理取闹,她嫁了个如今官至太守仍是被她当牛马驱使的丈夫,连她父兄都管教不了她。即 使生有一儿一女,她仍是骄横不改。唯 独在一人面前,她卑微如草芥。 便是眼前人。 “苏……子……思。”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叫出这三个字的。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叫出了声。苏 籍道:“以后不要叫我的字,我不喜欢。”贵 妇从车夫手上夺过鞭子,向苏籍挥过去。江东陆家的千丝万结鞭法本来无比精妙,在她这一下使出来,完全没有任何美感,只见无尽的恨。鞭 子还没到苏籍身上,已经断为千百节,贵妇娇嫩的虎口,鲜血淋漓。 纵然她骄横无礼,但也是个大美人。 旁人瞧见不免吐槽苏籍不懂得怜香惜玉。 贵妇似被疼痛惊醒,这一幕和许多年前何其相似。他 一点都不肯让她。苏 籍道:“我知道我被逐出罗浮后,你千方百计打听真相,想要帮我洗去冤屈,所以今天我不杀你,只是也不想看到你,你走吧。” 马儿感到那股威压消失了,开始站起来,紧接着是贵妇的鞭子,马车飞驰离去。道 旁一个孩子哇哇大哭,似乎和父母走丢了,并被刚才贵妇的凶悍吓到。 苏籍走到他身边,将他抱起来,轻声道:“不哭呢。”带 着他去街边的一个老人身旁,买了一串糖葫芦,还多给了五文钱。夏 天道:“你对老人和小孩都能和颜悦色,对着你的旧识,却冷漠无情,实在教人没法理解。” 苏籍道:“我认识她,但她行事,是我不喜欢的那种。我劝过她,她不改,我自是继续讨厌她。” 夏天道:“她不过蛮横了一点而已。” 苏籍道:“可以想象,她伤害了许多无辜的人。只是我很虚伪,所以她才活着。而且我找了个理由,像她这样的人很多,杀之不尽。”夏 天道:“她是贵族,这些蝼蚁在她眼中本就不值一提,只是想不到,你会在乎这些蝼蚁。” 苏籍道:“不是在乎,是尊重。尊重生命。”夏 天道:“那你该做一个和尚,只吃素。”苏 籍道:“我自己也是生命,所以我尊重自己,我喜欢吃肉。” 小孩子吃到了糖葫芦,露出开心的笑容。 苏籍将他放下,然后离开。 很快有一对中年人找过来,看到吃糖葫芦的孩子,夫妇俩大喜,孩子没有丢。只是他手里的糖葫芦是谁买的,夫妇俩很是疑惑,孩子开口说是一位神仙哥哥买的。 “虎头会说话了。”夫妇俩大喜,这是孩子第一次说话。 “这一定是药师王菩萨显灵。”“ 咱们将虎头的名字改做药师吧。”多 年以后,这位叫做药师的孩童仍是一眼认出了苏籍。 那时,他已经名震天下,吃过无数糖葫芦,却再没有小时候的味道。苏 籍也不知道,他请吃糖葫芦的小孩子,将来会有何等的造化和际遇。而 卖糖葫芦的老人不停咳嗽,望着苏籍远去的方向,摇了摇头道:“你转移命格在他身上,是知道自己要失败了么?”墙 角延伸出一道暗影,向老人跪倒,道:“拜见阁主。” 老人淡然道:“兵主我已经找到了,以后我要悉心教导他,所以天涯海阁的事,以后都交付给副阁主处理。”“ 诺。”“ 这是天涯令,你拿去给那位骑乘的卢的年轻人。”“ 阁主,他不是咱们天涯海阁的人。” “但他是神殿的主人。” 暗影不甘的接过令牌,他不能违背阁主的命令。 可他脑海里响起副阁主的话。“ 天涯海阁不是神殿的附庸。” … …这 天夜晚,改名药师的孩童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老爷爷说自己是神仙,说要教他兵法和武功。后 来他学成了一身几乎无敌于世的武功,和旷古烁今的兵法,从第一次领军开始,从没有战败过。 别人问他从哪里学来这兵法和武功的,他总是没法解释。 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他是从梦里学来的。… … 苏籍回到春风细雨楼,提笔写了一首诗。 诗的名字叫做《侠客行》。春 风细雨楼里的武林群豪,一开始只是抱着欣赏的眼光去看这首诗,很快有人发现了这首诗的玄机。 诗里竟藏有绝世武功。 第185章 我是谁? 于是群豪更不肯离开春风细雨楼了,纵然会有人想,苏子思写下这首侠客行是否有什么阴谋,但是那些精妙的武功,着实让人如痴如醉,不肯罢休。 阴谋是臆测,而武功是实打实的,任谁都不会选择离开。 夏天问道:“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苏 籍似乎有点倾述的欲望,便道:“给你讲个故事。”夏 天道:“这个故事讲的什么?” 苏籍平淡道:“这个故事的名字叫侠客行,至于内容,讲完了你或许会明白。”侠 客行的故事,也是一个江湖的故事。 故事不长,但也不短,苏籍讲了足足一下午。 夏天听得很着迷,无论是里面的罗汉伏魔神功还是后来的太玄经,都像是真的存在过,而且故事的结尾,正也是在一首侠客行里藏着武功。最 后她没有询问狗杂种的身世,而是问道:“你写的那首侠客行是不是也要不识字才能看懂?”苏 籍笑道:“你还没明白这个故事在讲什么。” 夏天道:“那你说你到底在讲什么。” “我是谁。”苏籍悠悠道。夏 天道:“你是苏子思。”苏 籍道:“我可以叫苏子思,别人也可以叫苏子思,正如狗杂种可以是长乐帮主,可以是史亿刀,可以是石破天,抛开这一切之后,他又是谁?” 夏天陷入沉吟,她是夏天,但不是因为这个名字。 她最后道:“他是狗杂种。”苏 籍笑道:“为何这样说?”夏 天道:“在别人眼里,他是狗杂种,也是石破天,更是长乐帮主,这些都是他,不是因为名字、代号而是因为他同别人交集后,旁人给他定下的印象。正如你是苏子思、苏籍、苏仙。”苏 籍道:“如果除开旁人对我的定义,我又是谁?” 夏天道:“那只有你自己知道了。”苏 籍道:“你呢,你又是谁?”夏 天坦然道:“这个问题我想不明白,你想明白了?” 苏籍微笑道:“没。”夏 天好奇道:“你会经常去想么?”苏 籍摇头道:“以前会,现在很少了。”夏 天道:“绕了这么一大圈,我还是不太明白你在侠客行藏武功的意义?” 苏籍道:“其实侠客行里藏的不是武功,而是我思考的武学难题,那些武功之所以无比精妙,让人欲罢不能,是因为它本身就不完整,不完整就有期待,就有疑惑,而人的好奇心会驱使他们去解决这些疑惑。” 夏天道:“如果他们解决不了,会如何?”苏 籍道:“会来找我。”夏 天道:“我懂了,这些来找你的人,便是需要你的人,对你有所求,你自然便能驱使他们。对于武学高手,财货对他们的吸引力确实远不如武学秘要。”她 顿了顿又道:“这么说,他们正因为不知道我是谁,所以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才会困于有所求,若是无欲无求,自然不会中你的圈套,若是渴求不大,或者看不懂侠客行其实是武学难题,那更不是你需要的人。”苏 籍道:“魔宗对你的培养还是成功的,你们对人心的研究确实有独到之处。”夏 天道:“我魔宗最高的一门心魔大法可以操纵人心,可惜很早以前便遗失了,连我师父都不知道它的下落。” 苏籍道:“听着挺有趣的,我有空去找找。” 夏天道:“若是你会心魔大法,便真的是魔鬼了。”苏 籍道:“那就仙魔一体,说不定就让我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了。”夏 天道:“你的脸皮也很厚。”不 一会,车夫造父来了。他 瞧着夏天,欲言又止。苏 籍道:“看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过,没什么,你说吧。” “庄主,有人在春风细雨楼,你写的侠客行旁边做了注释。” 苏籍眉毛微蹙道:“注释的什么?”“ 有文字和图形,然后有人说你写的侠客行不是武功,而是武学难题,那些注释便是答案,现在所有人都在看那些注释,甚至有人为了抢到好位置,大打出手,春风细雨楼都要被打烂了。” “我们的人有伤亡没?” “庄主此前说过,那些人大都不安分,说不定会打起来,所以教我们离远点,故而山庄的人没有什么事。”“ 人没事就好,那些注释是谁写的?”“ 唐缺。”苏 籍叹口气道:“没想到我不去找他,他反倒是来找我。”造 父道:“庄主,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苏 籍道:“唐缺在哪?” 造父道:“没人看见他,那些注释也是凭空出现的。” “带我回春风细雨楼。”夏 天插口道:“我也要去。”苏 籍道:“我也没有不要你去。” 三人回了春风细雨楼,里面的人还是在打。苏 籍远远看到那些注释,沉吟道:“这唐缺倒是厉害。”造 父问道:“庄主看出什么了?” 苏籍道:“那些文字是一种特殊的药水写的,无色无味,但时间长了,文字就会显现出来,而且唐缺用的应该类似我先天气丝的武功,隔空将那些药水涂写在上面。等到文字出现时,他人早已不在了,自然不可能被发现。” 造父道:“这些注释怎么办?” 苏籍道:“都是似是而非的邪功,并非真正解答了我的武学难题,这些人要是照着练下去,非得出毛病。” 造父道:“那小人这就去把它们抹掉。” 苏籍摇头道:“真要是抹掉,这些家伙非得恨死我们,他们可不会以为我们在帮他们。”这 个唐缺用心极其歹毒,就是要苏籍进退不能。除 非现在苏籍大大方方把那些难题的答案公布,否则没有人会相信苏籍的好心。如 果苏籍公布了,群豪也不会觉得欠了苏籍多少人情。 恩威并施,方可以驾驭豪杰。 苏籍此前已经立威,本来也要施恩,但唐缺这一下,将事情变了味道。 他沉吟片刻,对夏天道:“你对唐缺还有没有其他的认知?”夏 天道:“他应该会在附近吧,他不但喜欢搭建戏台,还喜欢看戏。” 苏籍从唐缺的手法来看,确实觉得夏天判断得没错。 他不管春风细雨楼里那些大打出手的群豪,而是留意周边。 一位青年文士进入他的视线,苏籍随即摇了摇头,不是这人。他 又以气丝为绳索,到了附近最高的屋顶,纵览四下。春 风细雨楼附近的街道早已无人,最好观察的地方? 苏籍暗道:“唐缺就在春风细雨楼。”还 有什么地方比春风细雨楼更适合看戏?… … 付玉书是春风细雨楼少数没有被那些武学注释迷惑的人,他暗自冷笑,这些人都是朽木,以为那些邪功真的解答了苏子思留下的疑难。他 安坐在外,冷眼看这些人争斗。 不过有意思的是,身边还有个憨厚质朴的青年,也没有参与其中。付 玉书问道:“你怎么不过去瞧瞧?”质 朴青年道:“我怕挨打。” 付玉书自己奸诈,却喜欢老实人,他笑道:“你倒是直率。”接 着他好奇道:“你怎么混进来的?”他 见青年武功一般,按理说不会被邀请过来。“ 跟着我叔叔来长见识的。”“ 哦,你叔叔呢?” “被打了,正养伤。” “他叫什么?” “张进酒。”“ 原来是这个酒鬼。”说话间付玉书往青年肩膀一拍,青年下意识闪了下。 付玉书接着笑道:“你没骗我,果然是老酒鬼的醉八仙,只是你太老实,又不喝酒,这门武功怕是练不好。” 青年憨厚一笑道:“我叔叔也这么说,只是我喜欢学东西,学不好,没关系,只要用了心,心里就不觉得遗憾。” 付玉书道:“你这性子倒是颇对我脾气,要不跟我回梁山。”青 年迟疑。付 玉书道:“你是嫌弃我梁山名声不好?” 质朴青年忙摆手道:“没,我还得照顾我叔叔。” 付玉书笑道:“张进酒也有点能耐,我让他跟你一起上我梁山。”他 缺少心腹,这质朴青年倒是个可以栽培的苗子。 “那我问问我叔叔。”付 玉书看得出他仍是不十分情愿,不过看到苏籍过来,便笑道:“苏兄,要我帮忙收拾这烂摊子吗?” 旁边青年向苏籍拱手施礼,又对付玉书道:“我去给我叔叔换药了。”苏 籍看了青年一眼,对付玉书道:“那小孩子是谁?” 付玉书回道:“张进酒的侄儿。” 苏籍“哦”了一声,便道:“付兄有没有看到附近有其他的人?”付 玉书摇头。 “那就怪了。”苏籍道。 付玉书道:“怎么?”苏 籍又问道:“真的没其他人?” 他觉得付玉书这位置是最好的看戏位置,按理说唐缺怎么也会来这里呆一会。 付玉书道:“也就那小子。” 苏籍略作沉吟,忽地神色一变道:“付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他 移形换影,瞬息间就到了春风细雨楼的门口,按住正要出去的青年肩膀。青 年满面不解道:“苏侯爷,你抓着小人干什么?”苏 籍扣住他手腕,心想:“你要是唐缺,便插翅难飞。”但 他先天真气侵入青年体内,顿时意外,对方确实修炼的是醉八仙的内功,还真的是张进酒的侄儿。难 道他猜测错了? 第186章 苏子思和唐缺的第一次见面 唐门的易容术很高明,效果甚至能和无相魔功相比,所以苏籍丝毫不怀疑以唐缺的胆大包天,化装成质朴青年是很可能做的事。 但他错了。青 年的骨骼血肉都没有丝毫人为的改变痕迹,而对方修炼的也确实是醉八仙的内功,唐缺不会是他。苏 籍面带歉意道:“对不起,我认错了人。”质 朴青年道:“嗯,那我先走一步了。” 付玉书下楼,看了一脚踏出春风细雨楼的质朴青年一样,笑道:“你不会以为他是你要找的人吧?” 苏籍点头,说道:“认错了。” 付玉书道:“这小子倒是越来越让我喜欢,瞧见没,他一点都不怕你,也不怕我。” 苏籍道:“确实难得,造父,这小子叫什么名字?” 来春风细雨楼的群豪,大大小小的人物,造父都做过了解和备案,因此他很快过来道:“张远山。” 苏籍笑道:“远山近水,张进酒年轻时倒也是个有才气的人物,取得出这样的名字。” 随后他问道:“夏天呢?” 造父神色一变,说道:“姑娘他刚才还在小人身边,现在……” 苏籍一问,他才发现夏天不见了。 苏籍闭住眼睛。夏 天跟他有一段时间,身上自然染了苏籍的气,他循着气,渐渐感应到了夏天的位置。“ 我去找她。”哪怕是阿猫阿狗在身边呆久了,也是有感情的,苏籍多少不希望夏天出事。他 三两步,便消失在付玉书等人视线里。 付玉书对造父笑道:“苏侯爷是个有情人。”造 父不言不语,对于主人,下人是没资格评价的。 但他认同付玉书的话。 …… 河 水滔滔,琴音袅袅其上,随波起伏。有 人的琴音竟然和河水融汇在一起,叫人不知道是听到了水声,还是琴声,或者兼而有之。 楚天辽阔,万里无云。 一艘江船平静地随波逐流,远看似画图,近看人也在画中。 甲板上正有一青衣少年抚琴,说不出的意态潇洒,远隔尘世。夏 天在船上。她 道:“唐缺,你这次想玩什么?” 青衣少年道:“我的好妹妹,你哥哥要来杀你了,哥哥我来救你,你怎么还有怨气?”夏 天道:“就夏宗那个废物,给他一百年,都杀不了我。” 青衣少年微笑道:“以前的夏宗杀不了,但经过他们的训练后,一定能杀你。”“ 他们是谁?”“ 你可知六道?” “六道轮回?”“ 不是,是仙道、佛道、天道、阴曹地府之道、魔道以及天道之下的神道。”“ 这是什么说法?”“ 仙道便是道门,佛道便是佛门,天道指的是以中原大地为统治核心的神朝,其代表上苍总理山河,阴曹地府也是上苍的意志体现,至于魔道你当然比我更清楚,而神道是六道中最神秘的一道,神秘叵测,不可预知,且是上苍最忠实的奴仆,甚至可以掌控部分上苍的权柄。而西方神殿,不过是神道最外面的一层皮,掩人耳目。他们便是神道的人。现如今咱们这位代表上苍总理山河的天子早已背叛了上苍,故而阴曹地府和西方神殿都欲将天子杀之而后快。六道中仙道、佛道和魔道倒是跟上苍牵连不深,因为开创道门的道尊和开创佛门佛祖都曾无比接近脱离这片天地,摆脱生老病死。只不过,他们都失败了。” 青衣少年说到最后,嘴角似乎露出一丝嘲讽。道 尊和佛祖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人物之一,甚至在传闻中已经入神,可青衣少年竟对他们有些不置可否。 “道尊和佛祖并没有甘心失败,他们各自留下一门武功,便是如今的两大先天气功,他们希望有人能沿着他们的道路走下去。毕竟他们不认为自己的路走不通,只不过是他们没走好而已。” 夏天道:“你的语气,好似你有更好的路走似的?” 青衣少年道:“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这些人总觉得自己很厉害,连那个苏籍也是这种货色。我就不一样,我很谦虚,有自知之明。” 夏天道:“哦,看不出来你哪里谦虚。”青 衣少年悠然道:“我知道我脱不了生死,脱不了天地,所以很早就有觉悟,以有限的人生,去尝试天地间那些有趣的事。这样的谦虚,你们有吗?” 夏天道:“这样的疯病我是没有的,而且你也不该去招惹苏子思。”青 衣少年笑吟吟道:“好妹妹,你是为我担心,还是为他担心?是了,你可不会为你哥哥担心,看来你是为他担心。苏籍这一点倒是令人佩服,明明跟太监似的,不懂情爱,偏偏能招女人喜欢。不过女人也奇怪,不喜欢那些对她言听计从,极为顺服的男子,反倒是那些对她们不理不睬的男子,反而容易教她们动心。” 夏天道:“我不想听你这些废话。” 青衣少年道:“你的脾气越来越大了,以前你很怕我的,现在不怕,是因为苏籍吗,我有点吃醋,我的妹妹变了,让她改变的男人不是我。”夏 天道:“你信不信,苏子思很快会来。” 青衣少年道:“他当然能找到你,据我对他的了解,即使阿猫阿狗在他身边呆久了,他都有感情的,所以他必然来找你。” 夏天道:“他的武功比我师父都差不了多少,你才坑了他一把,不怕他找到你,杀了你?”青 衣少年微笑道:“这世上确实还有人能杀我,但苏籍还不在此列,至于你师父,呵呵,他也没能力杀我。” “我很想知道你有什么自信,笃定我杀不了你?”苏籍的声音掩盖过水声,在甲板回荡。 夏天往河边看去。岸 芷汀兰都是那男子的陪衬。下 一刻,他人已经在滔滔河水上。 再一眨眼,苏籍便在甲板上。其 人如玉,如切如琢。这 样的男子,此时船上有两个。夏 天在他们之间。青 衣少年看向同样青衣的苏籍,眼神不可捉摸。而苏籍的眼神,飘然无物,偶尔混芒,袍袖随风,猎猎作响。 第187章 不止你有 甲板,无声无息出现裂痕,轰地一声,整艘江船炸开,四分五裂。夏天钻进水中,以极快的速度上岸,然后看见苏籍和唐缺各自踩着一块船板对峙。小 小的船板,本该随波逐流,但此刻在两人各自脚下,如同水中礁石,不可动摇。夏 天甚至能透过河水,看到一根根气丝自苏籍脚下蔓延,扎根河底。 而唐缺究竟用什么办法做到和苏籍同样的事,她一点都看不出来。苏 籍双手笼在袖子里,眼睛微微泛白,那日对上石世龙和付玉书两大高手,他都没有如此认真过。唐缺给他一种极度危险的气息。 让他想起从前不会武功时,在田野里玩耍,遇到毒蛇的场景。 唐缺将珍贵的古琴随手丢进滔滔河水里,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对着苏籍笑道:“你的白眼怎么还不完全出现?” 他似乎对苏籍的白眼极度感兴趣,眼神流露着期待,好奇。 就像是小孩子期待新的玩具。苏 籍从他眼里,看不到一丝善和恶。 他本以为唐缺是阴冷的,邪异的,事实完全不是这样。他更像是不谙世事的阳光少年,而且是十分好看的男孩子。他的面容和夏天有几分相似,但没有夏天那种喜怒无常,以及视人命如草芥。但 从唐缺眼里,也看不出任何对生命的热爱。苏 籍一生中见过无数人,特别的也不少,给人印象深刻的也有,但找不出任何一人和唐缺相似。 赵子行和唐缺也不一样,另一个自己——花七,同唐缺也不一样。 严格来说,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但有的人,不仅仅是独特能形容的。 气网几乎要铺满这一片水域,唯独到了唐缺身边丈许内,没有任何一根苏籍的气丝。他的气丝到了那片地方,就像是进入一个黑洞,没有任何回馈。苏 籍并不为此害怕,任何诡异,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会如冰雪见到阳光一样瓦解。苏 籍缓缓开口道:“你想了解我?” 唐缺微笑道:“我只是对你的白眼很感兴趣。”苏 籍道:“为什么呢?”他 们谈话时的态度,一点都没有剑拔弩张的感觉,可是一旦有人靠近他们十丈范围内,便会感受到那比凛冬还要阴冷百倍的杀机。唐 缺道:“因为这样的眼睛,不止你有哦。” 苏籍淡然道:“是吗?”唐 缺道:“你不会以为是南康公主吧?”苏 籍道:“你想说的是谁?”他 其实不该问,因为很显然唐缺的话语中有陷进,可是苏籍忍不住好奇。他的青眼和白眼,确实很特别,也给了他困扰,也给了他帮助,但任何特别的东西,都有其形成的原因。 唐缺道:“当今天子。”饶 是苏籍尽量平心静气,可知道答案后,心潮仍有惊天起伏。他 强自稳住心神,但足下甲板产生的波荡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朝唐缺看过去,问道:“你刚才为何不出手?” 唐缺笑道:“你以为我很想击败你吗?” 这句话,让苏籍对唐缺愈发捉摸不定了。如果方才唐缺出手,他就算不会败,也不会好受,而且那也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机会。换 做任何一个武学高手,都不会错过那样的机会。如 果错过,一定是个大傻子。 若是百万人中,只有一个人不算傻子,那么唐缺肯定是那一个不是傻子的人。苏 籍道:“今天就算我杀了你,也没有什么乐趣。”唐 缺微笑道:“我想,你现在不是很想杀我。”苏 籍道:“你应该知道不少事,有关于我的事。” 唐缺道:“世上有一些不可预知的地方、不可预知的人以及不可预知的事,而我向来对这些比较感兴趣。” 苏籍道:“天子有青白眼,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唐 缺笑道:“你的理智一定在警告你不要继续问下去,可你仍是没能理智。”苏 籍道:“你会告诉我的,对吗?” 唐缺道:“你不怕我因为你这句话产生逆反心理吗?” 苏籍道:“你是一个不会在意别人想法的人。” 唐缺笑了笑,说道:“以前我只是对你身上的一些东西感兴趣,现在嘛,觉得你这个人倒是比我想象的要有趣一点,但答案,我不会告诉你,因为这场游戏,太有趣了,我现在不忍心破坏,也不敢。”苏 籍道:“不敢?” 唐缺道:“因为世上至少有两个人值得我害怕。”苏 籍眼睛闪出亮光,他道:“你这句话能赢得我的感激。”唐 缺笑道:“我觉得世上聪明人很少,你呢,勉强算一个。” 苏籍从唐缺的话里,了解到了老头子还活着。这 是他感激的原因。当 然他早有这个猜测,只是从唐缺嘴里侧面证实这一点,让他更坚信了这一点。 但要真正再次见到老头子,他才会释去心头所有的不确定。 苏籍道:“我再说一件会让你觉得我很聪明的事。” 唐缺好奇道:“你说?” 苏籍道:“你在阴曹地府有很特殊的地位。”唐 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 的神情无疑是默认这一点。 苏籍道:“你好奇我如何知道的吗?”唐 缺道:“是因为九幽风吗?”九 幽风是阴曹地府特有的一种奇毒,能无声无息瓦解敌人功力,苏籍遭遇过几次。苏 籍点头。唐 缺叹口气道:“像这种奇毒,也确实只有唐门才能创造出来。论用毒,再没有人能和唐门相提并论,只是为何一定是我,是了,除了唐缺,其余唐门的人绝对不会坏唐门的规矩,将唐门的秘密泄露给外人。我既然能传授天绝地灭暴雨梨花针给夏天,那么也能将唐门的奇毒教给外人。”苏 籍道:“其实说不定阴曹地府也有能和唐门高手比拟的用毒大家,我的猜测,多少有些牵强。”唐 缺道:“但你有直觉,有时候直接远比任何推理都靠谱。” 苏籍道:“我们聊了很久,是不是该打一架了?” 唐缺微笑道:“你杀不死我。”苏 籍道:“我知道,可我想试一试。” 唐缺摊手道:“好吧。” 苏籍眼睛化为纯白,在白眼下,连天地宇宙那些最深层次的奥秘,都变得可以揭晓,唐缺的神秘在他眼中一层一层揭开。 但最后的结果,如剥洋葱。洋 葱没有心,剥到最后,一无所有。苏 籍意外之余,毫不犹豫地拔出飞景剑。 这把可以照耀古今的神剑,划出一道灿然的紫光。庞 大的剑气沿着水平面,一往无回斩向唐缺。早已遍布附近水域的气网,猛地收缩,不留一点空隙。唐 缺已经无路可逃。当 然,他也没有逃跑。一 瞬间,无数想象不到的暗器打向苏籍。这 些暗器手法各自不同,可是在一瞬间,全然由一个人发出。天 绝地灭暴雨梨花针、透骨钉、阴阳环、无妄刃、霹雳火、钻心夺魄锥……每一种暗器都能震撼武林,能迫得通幽境的高手没法还手。苏 籍面对这些暗器,只轻轻吐了个字“临”。以 心结印,九字真言手印的“临”字诀,以电光石闪的速度轰然发出,将所有暗器挡住。 河水炸响,无数水幕冲天而起。最 终落下,下了一场哗哗大雨。苏籍一个人孤零零飘在河面上,望着远处的岸边。那 里没有唐缺,只有一个好似铁水浇筑的中年人,长发微微卷起,满脸络腮胡,眼中无悲无喜,朝他轻轻颔首。 然后身影慢慢溃散,苏籍再也扑捉不到任何一丝他的气息。 即使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苏籍也知道他是唐悲。 苏籍回到岸边,夏天舒一口气道:“我刚才以为你会出事。” 苏籍道:“没想到唐悲也来了。”夏 天道:“没有唐悲帮忙,你能杀掉唐缺?” 苏籍摇头,说道:“唐悲是来阻止我和唐缺交手的。” 第188章 道种 往前半步是悬崖,轻渺的白色烟气从唐缺身边徐徐过去,撞到另一旁的唐悲身上,消散无形。 青衣少年伸了个懒腰,说道:“你什么时候喜欢管闲事了?” 唐悲蹙眉,淡淡道:“你为了进阴曹地府,居然把咱们唐门的秘密泄露出去,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青 衣少年嘲笑道:“不过是一些破旧玩意,你紧张什么,这些年我拿出的那些东西,哪样不必原来那些老套玩意好。” 唐悲道:“但你坏了规矩。” 青衣少年道:“那你想怎么办?杀了我?” 唐悲道:“那些东西,如今都有谁会?” 青衣少年道:“难道你打算把他们都杀了?”唐 悲点头。 青衣少年似笑非笑道:“如果有判官呢?” 唐悲淡然道:“也杀。” 青衣少年笑了笑,说道:“我倒是希望你能把判官杀了,阴曹地府可比唐门还要好玩。”唐 悲冷声道:“你继续这样胡闹下去,对你有什么好处?”青 衣少年歪着头道:“似乎没有好处,但我跟你们又不一样,为何做事情就一定要有好处呢?” 唐悲道:“你是真的疯了。” 青衣少年笑道:“虽然我不喜欢苏子思,但他有句话说的还成,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是他人,你记错了。”唐悲纠正道。青 衣少年道:“一个意思,你干嘛老是这么严肃。”唐 悲道:“以后你别去招惹苏子思。” 青衣少年笑吟吟道:“你怕我死,放心,我死不了。” 唐悲道:“你明明知道苏子思背后站着那两位,你难道不知道,在那两位成功或者失败之前,咱们都不能去惹来他们关注吗?”青 衣少年道:“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唐 悲道:“他们走得太远,不是我们能看透的。” 青衣少年嘻嘻一笑道:“我今天提醒了苏子思,他的青白眼,当今陛下也有。”唐 悲道:“我真想现在就杀死你。”青 衣少年道:“我觉得我是在帮陛下,唯有天子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既然走这条路,我觉得就不该给自己留后路。”唐 悲默然片刻,说道:“你认为苏子思能脱离天子的掌控?在这方面,你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 青衣少年道:“道种之法,开创于道尊,发扬于佛祖,一旦凝结道种,便能凭此追溯本源,再活一世。无论是先天气功还是金刚不坏神功,都是为最后成就道种打下基础,只是要成就道种,非得经历死关不可。既然是死关,自然是十死无生。所以才有心魔大法这样取巧的功法出现,让别人代替自己经历死关,最后收获果实。心魔大法玄之又玄,妙之又妙,创立者是何人,已经不可靠,即使我得到的这部分,也是残篇。故而天子所得部分,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也只能有所猜测。但从南康公主这件事来看,我觉得天子应当用的是以情制情的方法。” 唐悲道:“这是什么意思?” 青衣少年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情不是单方面苏子思对南康公主之情,也是南康公主对苏子思之情。所以即使南康公主死了,苏子思也没法破开天子的手段。因为人死不复生,却有执念,而苏子思若不能忘情,这执念始终会桎梏他。”唐 悲道:“以苏子思的天分才情,未必不能太上忘情,这就是你的目的?”青 衣少年笑道:“我只是没体会过太上忘情,也没见过,正好拿苏子思试试。”唐 悲道:“你真是个疯子,他真到了那一步,未必就比那两位差了。” 青衣少年道:“有什么关系呢,他要杀我就杀我呗。我只是想知晓一个答案而已。”青 衣少年说的越是平淡,唐悲心头越是不寒而栗,这世上只有唐缺才能带给他这种感觉。 他想说些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青 衣少年悠然地看着他道:“我还以为你至少要对我说一句你好自为之。”唐 悲道:“有用吗?” 青衣少年摊手道:“没用。” 他指尖轻轻一弹,赫然便有一根气丝飞出,搅乱云烟。如 果苏籍在这里,便会知道这是他的先天气丝。 唐悲见状,说道:“当初就不该让你去那座塔。”青 衣少年道:“其实你想过没有,既然道种可以让人多活一世,所以汉末三仙那些人,他们真的死了吗?”唐 悲道:“即使他们多活了一世,也不能活到现在。” 青衣少年道:“我走到极地的冰原里,就发现一个现象,有些野兽或者鱼类被冰封着,然后我试着将它们解冻出来,居然有极少的鱼或者野兽还活着。天知道,它们之前被冰封了多久。一年,两年,数十年,上百年?”唐 悲道:“那么我建议你把自己冰封起来,这样世界就清净了,你还可以活很久。” 青衣少年道:“放心,我会研究这个的,不过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你喜欢什么样的冰棺?” 唐悲不理不睬,直接离开了。留 下的唯有青衣少年放肆的笑声。… … 苏籍继续道:“唐悲的武功应该不在白帝城主之下。” 夏天道:“和你比呢?” 苏籍道:“打过才知道。”夏 天不知道白帝城主有多可怕,但知道苏籍有多厉害,她道:“现在我相信唐悲是阻止你和唐缺交手的了,不然他们联手,能打死你吧。”苏 籍负手道:“或许吧。” 夏天道:“你不怕吗?” 苏籍道:“死亡对于其他人而言确实是很可怕的事。” 夏天道:“说的你好像经历过似的。”苏 籍笑道:“还真是。” 夏天白他一眼,这家伙惯会开玩笑。苏 籍接着又道:“先回江陵城吧,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夏 天道:“你打算怎么做?” 苏籍道:“他们中,那些武功比较高的人,现在只怕身体已经开始出毛病了。”夏 天道:“所以呢?” 苏籍道:“大禅寺有一部神足功,取‘一切神通,由心而发,自给自足’之意,乃是治疗内伤的无上宝典,我想有我牵头,他们应该会感兴趣。” 夏天道:“就算有你牵头,这些家伙也不太敢招惹大禅寺吧。”苏 籍轻轻说了一句道:“如果连朝廷都在打压大禅寺呢?” 第189章 枯荣圣僧 事实上,苏籍还低估了朝廷打压大禅寺的决心。 以往清微声势很盛,所以朝廷有意扶持大禅寺,削弱清微的势头,近几年,清微内乱不止,没有原来那种和朝廷分庭抗礼的气势,反倒是大禅寺收揽流民,侵占土地,甚至将触手放到了京畿地区。故 而引来朝廷的忌惮。范仲宣暗中推动收回僧人度牒的事,便也顺理成章。只是接下来天子亲自过问了大禅寺的事,大禅寺的处境便更加恶化了。据 说天子听到有西方佛国的僧人居然在大晋的领土里公然追杀苏籍,认为佛门目无法纪。毕竟苏子思是皇帝亲自册封的县候,还是被列入仙籍的人,这等于公然挑衅天庭。于 是大禅寺还没来得及解决朝廷缩减度牒数量的事,便迎来更惨烈的一项政令。那就是朝廷命令大禅寺限期归还那些侵占的土地,将隐瞒的流民交出来。大 晋毕竟是千年正统,而且天子威望还在,于是这项政令没有受到太多的阻碍便发了出去,只是大禅寺到底根深蒂固,所以具体上的施行,便有了困难。 只是天子偏偏一直盯着此事。太 室山的官员们办事拖延,于是天子便派了清微出身的赵子行带着六扇门风火山林四大高手前往太室山,随行还有一众天兵。 如此一来,太室山上下就有些人心惶惶。 不过,大禅寺也想尽办法拖延赵子行的行程。 以至于原本十天的路程,拖延到了二十天。赵子行一行人都还没到太室山。 苏籍就趁此机会,带着数百武林豪杰到了太室山脚下。同 前次只带着苏红药一人不同,此次苏籍不但集结群豪,而且明月山庄在短时间内,封锁了太室山,似乎非要将大禅寺逼上绝路不可。… … “师兄,冤家宜解不宜结,要不咱们同苏子思议和?”大雄宝殿上,广化满脸苦笑。“ 不可,他欺人太甚,咱们要是再服软,只怕是谁都敢欺负到咱们头上。”很快有高僧不赞成。广 化心里一叹,他当然知道服软的后果,但大禅寺如今多事之秋,实在不宜和苏子思继续斗下去。那 赵子行之所以行程缓慢,可不只是因为他们有意拖延的结果,也是有拿苏子思打头阵的心思。 何况苏子思和清微到底关系暧昧,说不定苏子思和赵子行这对师叔侄,私下有了什么协定。 至于山下那数百群豪,虽然不是大禅寺一众武僧的对手,但真把这数百群豪收拾掉,也不知道要结下多少血海深仇。这 才是广化深为忧虑的事。难 道这数百群豪就不知道大禅寺的厉害,他们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只 要苏子思肯退让,这些人就不足为惧。广 明道:“诸位师弟不必争吵,此事仍有转机。” 广化道:“师兄还有什么良策?”广 明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咱们和苏子思的过节,起因是神山大师和释道宗,如今要解开这个结,自然也在他们身上。”广 化道:“难道要交出神山大师,这可不成,神山大师纵然如今声望受损,但这些年来活人无数,功德无量,咱们断然不能让苏子思伤害他。至于释道宗,他不是还在岷江江底么?”广 明道:“师弟莫非忘了神山大师身边那两位隐宗的神僧?” 广化道:“神禅和神秀两位神僧?他们肯出手?” 广明道:“金刚不坏神功已经于数十年前交给隐宗,现在,我已经答应了神秀大师,将中土佛宗的祖庭转移到五台山清凉寺。” 广化大吃一惊,说道:“师兄,这万万不可。”广 明合十道:“佛宗祖庭的名声,如今对咱们只是负累。若将来到了极乐净土,众师长有何降罪,都由我一人承担吧。” “善哉,善哉,广明大师,你有此担当,是我佛门的幸事。” 众僧看向来人,即使听了这句话,有点不快,却也一起向来人行礼。“ 见过枯荣圣僧。” 这僧人老迈不堪,一副随时要入土的样子,却是如今佛宗最年长之人。自一百年前便在大禅寺挂单,普通僧众都只以为他是一个寻常的扫地僧人。 唯有广字辈的高僧才清楚,这位枯荣圣僧乃是净土宗唯一传人,一身佛法,早已臻入化境,只是不争名利,一心礼佛,才不为人知。这 时,外面生出一丝急促的钟响。 广化蹙眉道:“他们已经到前山了。” “上次在贵寺收获颇多,现如今又厚颜来向贵寺讨教了。”苏籍的声音如晚风徐徐,传入大雄宝殿。 可众高僧心知,对方人还在前山,只是功参造化,才能将声音传递得这般远。他 们亦是当世高手,要将声音传递这般远,也不是做不到,但却决不能如苏子思这样举重若轻,使人如觉对方在耳边轻语。 甚至,还能撼动心神。 清微先天功之妙,果非寻常。不 少高僧暗自可惜,若非金刚不坏神功早已交付外人,他们大禅寺今日未必没有能和苏籍一论高低的晚生后辈。枯 荣圣僧微笑道:“苏子思着实是飞仙般的人物,老僧去会一会他。”广 化迟疑道:“圣僧,那苏子思动手时可不讲人情,咱们还是等他来吧。”枯 荣圣僧摇头一笑,向广明道:“广明大师,白马寺昔日何其之盛,如今亦是云烟过往,但没了白马寺,却有更兴旺的大禅寺。薪尽火传,如是而已。” 广明合十道:“圣僧所言甚是,广化师弟你随我来,我有要事托付于你。”广 化知道大敌当前,师兄此举必有深意,也不过多询问,径自随广明去了殿后,而枯荣圣僧却出了大殿,足下步步皆有莲花印。 众高僧惊诧不已,因为他们从枯荣身上竟看不出丝毫内息波动,那步步莲花印,也好似非是人为,若天生如此。 如此修为,已然近乎神通。 … … 苏籍缓步到太室山前山山门,数百群豪随后,他们心情激荡。 这可是千年大禅寺,武学圣地,有晋以来,尚未有人能踏破太室山。他们参与其中,无疑是历史的见证者和创造者。如 果平日里,借他们天大胆子,也不敢冒犯此等圣地,而今有苏籍带头,兼之内伤的隐忧,促成了他们此行。何 况法不责众。他 们这些人,集合起来,本身就是一股莫大的势力,不容忽视。若 是一战迫得大禅寺低头,更会使他们在武林中的声望更上一层。 其实群豪里,不乏有从前跟大禅寺有牵连的人物,只是大势裹挟下,他们过去的私谊,就微不足道。 过得山门,便是连绵起伏的佛殿,气势宏伟,规模浩大,天下佛寺之盛,莫过于此。 偶有飞檐,勾心斗角,陈杂交错。晨 曦飞掠其上,如波光粼粼,至于那一座座琉璃佛塔,在日光渲染下,更是神圣。任谁到了此地,都会忍不住顶礼膜拜。苏 籍心道:“佛宗威仪,确实很能迷惑众生。”清 微从不见如此浩大雄伟的建筑,仅是竹篱茅舍而已。群 豪见状,鼓噪道:“这大禅寺也忒富贵了,不必皇宫大内差,这些秃驴不事生产,也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有如此壮观。”他 们见了这些佛殿,气势登时一短,故而发言贬低大禅寺,好壮自己胆色。毕 竟一上太室山,再无回头路可言。 苏籍笑了笑,对身后群豪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到前面去。”他 在群豪中威信已立,而且似乎主动去探路,群豪自然不会反对,说到底,大禅寺千年名声在那里,他们走到这里,纵然不能回头,可心下的忐忑一直都在。苏 籍说完后,缓步上前,沿着青石台阶,走了大约三百丈,恰是半山腰的平台。 而今寒冬未去,犹有不少枯枝败叶洒落山道。 但此处的平台,整洁如新。 却是一扫地老僧刚细心打扫过。只 是苏籍却瞧出,这地面却无一点打扫后遗留的痕迹。 仿佛那些枯枝败叶,自发离去了这方平台。便 是微尘也近乎不见。青 石的地面,洁净如明镜,若拂去尘埃的灵台。 扫地老僧持帚而立,形容枯槁,似随时都会老死。苏 籍道:“大师是大禅寺的人吗?” 扫地老僧摇头道:“贫僧枯荣,只是大禅寺的挂单僧人。” 苏籍道:“既然如此,大师何必为大禅寺出头?”他 心知肚明,老僧就是来拦阻他的。 扫地老僧看向苏籍,说道:“上次苏施主来大禅寺时,仍是可以见到火气,如今却是不见了,先天气功的妙处,苏施主只怕现在感慨更深,所以苏施主何不专心武道,少理俗务,体会更多天人之道的乐趣?” 苏籍笑道:“大师眼力不差,那你为何也要出头,不怕我坏了你苦心修炼的枯禅,一生心血,付诸东流?” 枯荣圣僧要当高人,劝退苏籍,苏籍也不尊老,直接一针见血,点破对方修行的根底。 第190章 道将南传 苏籍和枯荣圣僧谈话的同时,广明将广化叫到了自己的禅房内。广 明一指点向广化。 广化对广明自没哟防备,所以这一指实实在在点中他眉心祖窍,须臾间,广化就回过神来,而此时广明脸色比平日里苍白了不少,精神有些萎靡。 广化露出复杂难言的神情,适才广明那一指,正是醍醐灌顶的功夫,里面包含有许多信息。 最重要的是,他得了广明一生对武学佛法的参悟。以 他的积累,再得到广明的感悟,迟早能达到和广明一样的武学境地。 广明道:“师弟,你不必内疚不安,上次我和苏子思一战,已经断了坐照的可能,所以耗损神识,给你醍醐灌顶,对我没有你想像那么大的损失。” 他又叹了口气道:“先天气功至玄至妙,苏子思不但这么快恢复伤势,还更进一步,即使现在的我,对上他的胜算也不足三成了。”广 化道:“若是师兄和我还有枯荣圣僧联手,当能击败苏子思吧。” 广明道:“苏子思未入坐照,当然不是咱们三人的对手,但是大禅寺真正的对手不是苏子思。”广 明指了指上面。 广化默然,说道:“师兄,我不明白咱们为何要和朝廷过不去?”广 明道:“忍一时佛劫,才有今后的天空海阔。天子强势无敌,但如今天下不曾分崩离析,也正是因为他,一旦山陵崩,就是风云变色的时候。届时大禅寺纵做不回佛宗祖庭,但薪尽火传,总不会落魄掉。” 广化道:“为何不忍着?”广 明道:“天下若乱,北地将是最纷争之地,这些年咱们收揽流民,侵占土地,你以为我真是为了日后的大乱做准备?”广 化道:“师兄还有别的意图?”广 明叹口气道:“为兄最是堪不破名声,也最是放不下大禅寺,所以一直以来辜负师父的教导,没能坐照,终于也没直面天阳子教主的资本,现在更是连他小徒弟都比不上,没法消解当年师父遗恨。起初我趁着五年前那场天灾,积累资本,确实有兴旺大禅寺的心思,可是时势转移,当年所作所为,无疑是为咱们大禅寺埋下祸患。你可知道边庭草原之乱,其实是个假象。那魔宗圣君和兽神并没有矛盾,私下里已经结为同盟,一旦天子不在,这些异族就会如潮水一样攻破边关,劫掠北方,咱们大禅寺届时难以独善其身的,甚至不得不附庸腥膻,如此,死后有何面目见祖宗?”广 化震惊道:“师兄如何知道此事的?”广 明道:“这就不告诉师弟了。咱们大禅寺多有衣冠世族,而且一直以来都是中原正统。虽然佛法传自西方,但经过历代师长完善,早已深根中原文化,同异域佛法截然不同。可佛法终归传自西土,咱们多少要受他们掣肘。这佛宗祖庭,既是虚名,也是累赘。如今正好借机甩给隐宗。而我希望师弟带着一批子弟到交州,将我道向南,如此,将来大禅寺倾覆,仍有师弟这一脉存续薪火。”广 化道:“师兄,你的托付,我会做到的。” 他现在才明白广明之前派他去神都主持慈源寺的神意,鸡蛋不放在一篮子里,师兄许久之前应该就有这个打算了。 所以才放他去慈源寺磨练独掌一方的能力。 广明道:“交州虽然在南方,但不比江东人文翡翠,而且也不靠近清微。何况毗邻南越,南越虽然以点苍为尊,但也是亲自我佛宗的国家,师弟到了之后,虽然是草创基业,却也不会筚路蓝缕那般艰难。只是希望师弟谨记存续二字。”广 化道:“师弟明白了。” 广明道:“苏子思欲立威名于天下,只是咱们不小心成了他的踏脚石。你不必恨他,也不必想着报复。大禅寺薪火不绝,自有人找他讨回来。”广 化道:“师兄之前说神山大师和释道宗,难道是为了安抚人心?” 广明点头,又道:“若在释道宗和苏子思之间选一个胜者,我情愿是苏子思。” 广化明白师兄的意思,释道宗终究代表的西土佛门。佛法对众生平等,没有疆域国界,但学佛法的佛子是有疆域国界之分的。广 化道:“枯荣圣僧看来是拦不了苏子思吧。”广 明道:“拦不了,不过苏子思要过圣僧这一关也不容易。但天子本意也是要我等成全苏子思的威名,咱们没法拂逆他的意愿。左右大禅寺已经声名下坠,所以为兄不得不看开了。” 广化道:“为何天子如此垂青苏子思?”广 明道:“这倒是不知道,但我凭一些痕迹推测出,天阳子教主怕是仍在人世,清微的乱,怕是假象。甚至天阳子教主已经决定陪陛下走那条路。”广 化道:“若是加上天阳子教主,陛下有没有成功的可能?”广 明摇头道:“绝无可能。即使天阳子教主能比拟道尊,可陛下到底不能和佛祖相提并论。何况道尊佛祖昔年都没有成功。”若 是苏籍在此,听到广明对老头子的评价,定会大感意外。纵 使苏籍再如何明白老头子的厉害,也决计想不到,在广明眼里,老头子竟能和开创道门的道祖相提并论。广 化道:“此前师兄还向苏子思问过天阳子教主如何,为何现在师兄却认为天阳子教主能和道尊相比?”广 明道:“因为我又看见了一些东西。” 广化道:“什么东西?” 广明露出一丝极为忌惮的神色,闭口不言。… …枯 荣圣僧微微一笑道:“老僧既不能成佛,又何惜枯禅付诸东流。只是苏施主,仍有飞仙之想吗?” 苏籍道:“不曾想,只图一时之意气,毕竟人生难再来。”枯 荣道:“好个一时之意气,听得苏施主有句老夫聊发少年狂,今日苏施主若是要往前走,那老僧便轻狂一回吧。”苏 籍含笑道:“正欲见识。”他 说完,就弹指发出破体剑气,毫不容情斩向枯荣。 枯荣面对苏籍足以劈山裂石的剑气,竟也没有躲闪,仍有那剑气当空斩下。整 个身子,好似切西瓜一样,破为两半。饶 是苏籍镇定,此刻也露出惊诧之色。 他从没有见过如此惊人的一幕。 第191章 世间奇才 原来枯荣圣僧老朽的身躯在苏籍剑气下一分为二,但却没有血肉飞溅,而是从里面走出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僧人。原 本老僧的皮囊,经过水纹般的变化,化作一件青黄的僧袍裹在僧人身上。 这一下子的变化,说是神通,亦不为过了。苏 籍知道这不是神通,只是武道到了高深处,对天地元气和自身肉体的运用罢了。只 是看到返老还童的僧人,苏籍仍是意外。他幽幽道:“原来大师修炼的是枯蝉。”枯 蝉与枯禅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苏 籍接着又道:“大师名为枯荣,修的却不是枯荣之法,可谓不着相。”俊 秀的年轻僧人微微一笑道:“苏施主能一眼看出来,亦教人佩服。”苏 籍淡然道:“大师枯蝉之法虽非枯禅,但都有藏匿生机的韵味。何况,蝉藏匿泥土,十七年不出,故而能保留生机,十七年仍有旺盛的生命力,但其破土而出,便只有一夏之命了。” 年轻僧人道:“人生天地,忽然而已,一夏和百年,没有区别,贵在做了些什么。” 苏籍往前一步,负手看着僧人道:“那大师便让我看看你能做些什么吧。” 僧人忍不住叹口气,道:“真像。”苏 籍道:“大师以为我像我师父,还是像当今天子?”僧 人道:“像那些成道前的圣人。”苏 籍笑了笑,说道:“圣人也是人。” 随即神色一肃,接着道:“亦有火气。” 僧人默然。苏 籍拔出飞景剑,轻轻往前一挑。到了今日,值得他拔剑之人,没几个了。所以能拔剑一次,就算一次。 铿然剑鸣,仿佛自九天云层里炸开,倏忽而下,似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 僧人捏了个莲花似的手印,身上升腾起冉冉佛光,将小小一方平台熏染得如庄严净土。他 是净土宗最后一位传人,在大禅寺清修不知多少年,远隔尘世,一身佛法,早已纯粹以极。 天下或许有佛法在他之上的,但绝无他这般纯粹的佛法。 一生只取一本佛经,不假他求。在 这纯净的佛光下,强如飞景的绝世锋芒都有些黯淡。 飞景剑能纵横世间,破天下武学,但它的剑光终归做不到极致的纯粹,不能极致的璀璨。因 为苏籍不是诚于剑的剑客。 匆匆百年,浮生万物,他最多是个过客。剑 光淹没在佛光中,如瑟瑟秋风遇上骄阳,让秋天一时回到夏天。飞 景剑一声激昂的剑吟,从佛光中挣扎而出。苏 籍人一分无数道,道道身影再度拔剑,朝年轻僧人斩过去。年 轻僧人合十。 佛光形成一道气罩,将无数飞天而下的剑气挡在外面。脚 下的平台形成无数裂纹,历经千年风吹雨打的平台,终归敌不过两大绝世高手比拼的余波。此 时群豪都到了山头,往下望去,就可以看到苏籍和僧人的比斗。 “那年轻僧人是谁,居然能和苏庄主相斗。”“ 大禅寺果真藏龙卧虎,人杰辈出。”“ 太室山到底是天阳子真人亲口赞许过得钟灵毓秀之地。” “我瞧那僧人怕是大禅寺某个老怪物。” “难道大禅寺还有灵字辈的圣僧?” “不对,那像是失传已久的净土宗佛法。”“ 净土宗不是百年前就湮灭了么。” “这僧人到底什么来历?”一 众群豪窃窃私语。而 苏籍和僧人脚下的平台早已蹦碎。苏 籍收了无数虚影,现在剑气纵横山崖之间,老僧面色平淡掌风徐徐,而任一掌风扫中山壁,必然能刮下大片碎石。 这平淡的掌风,实是堪比神兵利器的凌厉。 苏籍都不由高呼痛快。 他近来武道渐臻化境,能和他切磋的人物,天下不出二十,这二十人无一不是一方巨擘,平常找不到好机会挑战。而 这位圣僧正是个敌手。 他剑气越发肆意,心头越是舒畅。 正如一位围棋大国手,刚在棋艺上有所突破,立时就有人过来给他试棋。 而枯荣圣僧心头涌出苦涩,他纵然没有低估过苏籍,但也想不到对方先天气功玄妙至此。随 着争斗时间越长,先天气功能化天下武功的妙处便显现出来。 纵然苏籍没有刻意为之,他的剑气由先天气功催发,亦不由沾染了一丝枯蝉真气的特质。 何况苏籍和枯荣圣僧都不知道,无论是枯蝉还是枯禅,都是对道种的模拟,最终目标都是像道种那样让人多活一世。而 苏籍的先天气功和佛宗的金刚不坏神功俱是世间最顶尖的道种法门,枯荣圣僧的枯蝉法遇到苏籍,没有如小溪涌入江河,实是他根基深厚纯粹的缘故。两 人身下的平台早已崩坏,没有立锥之地,而苏籍和僧人俱都几乎和山崖平行,稍稍借力,便在空中腾挪转移。那 太室山历经千年风霜刀剑的悬崖,伤痕累累。 轰的一声巨响!一 声天雷往两人身上轰击过去。群 号看得无语,这两人打架竟打到引来雷劈。苏 籍忙地收了飞景剑,但那天雷的威力大半也落在他身上。他 心念一动,就知天雷不是偶然发出。实 是他和圣僧的武道已经触及天道,全力交手下,影响到了太室山本来的气机运转。太 室山本也是世间奇山,常年受佛法熏陶,早已灵机固定,自成一格。而苏籍和圣僧将这稳固的气机破坏,自然引来天地变色。 何况还有飞景剑做导火索。不 然换在别的地方,两大高手交锋,未必还有天雷。苏 籍和圣僧身形错开,各自立在一颗自悬崖上长出的松树上。云 烟从两人身边环绕过去,衬托得一僧一道,好似仙佛。苏 籍遥遥看向圣僧道:“大师,还欲再斗下去吗?” 圣僧清秀的眉目一挑,淡淡道:“我这皮囊存世的时间,也就忽然而已,便趁着还有价值,做一下苏施主的陪练吧。” 苏籍道:“好,多谢大师成全。”这 圣僧返老还童,实是和回光返照类似。 毕竟对方终归没有佛法圆满。 苏籍看出这一点后,很清楚即使自己不动手,僧人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坐化。最 好的选择就是不动手。 毕竟这样一位大高手,真存了死念,定能重创苏籍。苏 籍却不肯退缩,这圣僧亦是这个意思。 他倒不是要和苏籍死缠烂打下去,只是身负这一身神通,从来没有施展的机会。今日若不施展一回,此后便要在籍籍无名的山野里埋没了。 打到这时候,天雷都要惩罚他们。 而两人却无多少敌意,只剩下对武道的探索。又 对峙片刻。 苏籍悠然道:“苏某虽有绝世神剑,但最擅长的却不是剑法。” 圣僧道:“苏施主接下来莫非要让我见识你上次未完成的先天九缠?”苏 籍道:“先天九缠真要完善怕是要等到我坐照之后了,所以便让大师见识一下我清微的绵掌吧。” 圣僧道:“掌法虽无兵刃之锋锐,但练到深处,一双肉掌便可以化天下兵器,苏施主若是用心钻研下去,绵掌便可以至柔至刚,世间兵器之利,皆可以使出来。”苏 籍笑道:“大师的见解不错,不过我的绵掌只是绵掌罢了。” 他手臂挥起,清悠地画了一个圈。这 一圈,看得圣僧心驰神遥。 而整座太室山的元气,都似乎在苏籍这一圈下,受到鼓动。… … 远在禅房和广化说事的广明神色一动,往苏籍的方向看过去,他惊叹道:“苏子思真天下奇才。”… … 枯 荣圣僧叹道:“苏施主真是世间奇才。”其 实拨动天地元气,便是未入通幽,一些武学奇才都可以做到。 但旁人如此做,不过是以精神为沟通天地元气的桥梁,拨动的元气数量,全然取决于自身精神的强度。 而苏籍这一挥手,形成的圆圈,却饱含太极阴阳的玄妙。 落在圣僧眼中,苏籍身前凭空浮现出太极阴阳鱼,勾动阴阳,首尾呼应,绵绵不绝,生生不息。这 一挥手打出的武技,俨然不是死物,而是活物。这 绵掌功夫竟在苏籍手中活了过来。圣 僧不知道天阳子做不做得到这一步,但苏籍是他见过唯一能干出这种举措的人。赋予生命,说是造物主都不为过。 虽然苏籍离造物主还有十万八千里。但 他的境界,已经区别于这世上的武道至尊了。苏 籍道:“这也不是我独创,只不过站在了前人的肩膀上而已。”圣 僧松了口气,如果是苏籍独创,他甚至以为苏籍可能超越天阳子。现如今看来,苏籍也是从天阳子真人身上学来的。如 果苏籍知道他内心所想,也许会说一句,那前人不是老头子。 第192章高山流水 山风拂动云雾,好似太室山仍是净土。 阴阳鱼缓缓转动,汲取灵机,并坚定不移的向圣僧碾压过去。圣僧清晰感觉到,阴阳鱼虽然转动缓慢,但一股气机已然锁定着他。他 如果想着跑,必然招致石破天惊的一击。他 也没有想过逃走。 手上再度结出莲花印,一朵朵化作实质的红色莲花从他手中飞出,环绕周身,流转不觉。“ 净土宗的红莲入灭大法,苏庄主怕是危险了。”群 豪中一位大有见识的人物满脸凝重道。其 他人都不知道什么是红莲入灭大法,于是有人拿魔宗的天魔解体做比拟,当下就明白了。 这是通过耗损生机才能施展的杀招,威力难以估量。 而他们也看不到苏籍打出的阴阳鱼。只 有极少的人能隐隐察觉到苏籍身前虚空似有极不寻常的事物。 苏籍进入无悲无喜的境界。这 次他虽然没有开启白眼,但打出阴阳鱼这一刻,实力并不比白眼状态差。随着阴阳鱼壮大,他眼睛竟泛起青色。他 心头生出波澜,眼中的青色缓缓退去,阴阳鱼也有溃散的迹象。于 是苏籍稳住心神,阴阳鱼再度凝实,眼中青色再度泛起。 圣僧注意到这一幕,心神震动。 不过他红莲入灭大法,一经发出,再不可逆转,所以没有中断大法。他 重重叹息一声,颇有些向往和无可奈何。 “大道如青天,你为何如此受大道青睐。”苏 籍心念一动,他眼睛的青色跟大道有关?随 着阴阳鱼壮大,他眼中青色越来越浓,而无悲无喜的心境,竟有了新的变化,那是平安喜乐。这 种状态和白眼截然不同,甚至他都不用去观察四周,便自然而然知晓了想知晓的一切。 不问而知,不言而明。他 本身就是这天地的一部分,不分彼此。 如果白眼状态类似孤高绝尘的天仙,那么他现在就是红尘仙。 圣僧挥了挥袍袖,一朵红莲往苏籍方向射去。红 莲和阴阳鱼发生大碰撞,元气爆炸,激荡起绝强的山风,无数古松呀呀作响,松针纷纷落下,甚至有些离得近的古松登时秃了大半。此 时群豪也隐约见到了阴阳鱼。那 是红莲湮灭,红光附着在阴阳鱼上,将其形体显示出来。 此时阴阳鱼已经有丈许大小。但 在红莲撞击后,尺寸缩减了一些。 第二朵红莲接踵而至。紧 接着是第三朵、第四朵……一 朵朵红莲,带着坚定不移的决心,死不回头…… 苏籍慨然一叹。 他嘴角开始溢出血丝。只 是仍旧凭虚玉立,大袖飘摇。 其实此刻他和圣僧的比拼同寻常武学高手比拼内力无甚不同。若 有不同,那就是圣僧坚定的信念太过动人。 苏籍好似看到了青灯古佛下,一位僧人孜孜不倦的解读一本佛经,从眉清目秀,到白发苍苍,手中捧着那本佛经始终不变。世 道容易变,人心容易变,唯有此僧,一心礼佛,不闻其余。最 后一朵红莲侵袭入阴阳鱼,啵的一声脆响,红莲溃散,而阴阳鱼只余下蝌蚪大小。 苏籍轻咳,喉咙中有血气。 一招手那蝌蚪大小的阴阳鱼飞入眉心那点淡淡朱砂里。 原本大日如来残留的痕迹在阴阳鱼进入眉心时,自发融入其内,眉心那点朱砂便有光华流转。圣 僧坠落到山崖下,苏籍飞身跟下去。 但见他悬在崖底一块布满青苔的石头上,含笑地看着苏籍。 苏籍以圣僧坚定不移的信念磨练了自己的参悟的太极阴阳,虽说是两人交锋而来的感悟,若是一着不慎,甚至苏籍还会败亡,所以这点收获,也不算苏籍欠他的。 只是苏籍仍是问道:“圣僧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若不违背我的心意,我替你去完成它。”圣 僧摇头,忽地眼睛一亮,徐徐道:“若有朝一日苏施主欲灭佛法,还请你想起老僧。” 苏籍沉吟一会,又看了看圣僧,最终洒然道:“世间有圣僧这等痴者,佛法便不当灭。” 圣僧含笑而逝。 虽然道佛不同,却可以为知音,只是认识得晚了一些。 群豪走到山崖下,看到寂灭的圣僧肉身沙化,随风飘散,都暗自觉得可惜。以对方的武道,哪怕是遗蜕,都可以让人参悟出许多武学道理来。 苏籍在这片刻间伐了一株古松,就地取材做了一方七弦琴。 他盘膝坐在石头前,青苔眼中绿,衰草却连天。手 指拨动琴弦,一首曲子如淙淙流泉自指尖缓缓而出。 那是《高山流水》。 山之巍巍,水之洋洋,从今往后,不复有此僧。 夏天甚至流下一滴泪。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只是觉得有些感动。 “天儿,你什么都好,只一点不好,所以咱们圣宗的武功你练不到大成。”她脑海里回想起师父的话。 她问师父她哪里不好。师 父便道:“只因你还是个性情中人。”她 不认可,她觉得自己心狠手辣,实是一代魔女。但 现在她明白了,心狠手辣跟性情中人不冲突。 可她不纠结,因为苏子思也是性情中人。除 了苏子思,还有谁会给敌人奏一曲送别,还是即兴而作,不管旁人眼光? 最后曲终,琴弦也断。普 通材质的七弦琴,能让苏籍弹完一曲《高山流水》已经很不容易了。 夏天走到苏籍身边,说道:“继续往前走?”苏 籍道:“当然。” 夏天看到他嘴角溢出血丝,有些担心道:“你不用疗伤?” 苏籍微笑道:“不妨事。”枯 荣圣僧生命升华同他一斗,着实让他触动,也让他受了点伤,不过这不算什么,他得到的更多,而且太室山的灵机被搅乱了。苏 籍明白了一点,上次广明没有将压箱底的东西使出来,否则他未必能活着下太室山。通 幽以后,便可以勾连天地元气。 而广明毕竟曾有资格迈入坐照,多年在太室山修行,已经使其在这太室山有了自身的印记,用道家的说法便是天人合一。 用佛宗的说法就是梵我如一。 无论哪种说法,其实都表可以说,广明在太室山能有一点不可思议的力量。那 是法,那是道,甚至他隐约可以获得太室山这一方天地的权柄。 虽不至于呼风唤雨,却多少能比旁人在这里有优势。他 和圣僧前山一斗,无意中把这稳定的灵机弄出一条缝隙。 但太室山到底相比苏籍是庞然大物,时间一长,便会恢复原状。故 而苏籍行动要快。而 广明怕也没有想到,苏籍和圣僧交手会造成这种影响。 第193章 你都好了,很好 太室山共有三大主峰,前山莲花峰,后山天都峰,中间便是须弥顶,亦是大雄宝殿所在,苏籍前次直接到的须弥顶,直闯大雄宝殿。 此次在前山莲花峰,圣僧在他手中红莲入灭,倒也冥冥中自有一股玄妙在。 苏籍负手看向前方须弥顶,群豪随在身后,心情激动。千 年来,大禅寺何等威风。 而今他们即将踏上大禅寺最重要的须弥顶,进入大雄宝殿,纵然身死,亦是一场惊天壮举。钟 声激荡,群豪清晰可见武僧们散步在须弥顶各处关口。 苏籍微微笑道:“诸位,咱们可以上去了。” 群豪知晓,要是这时候都没有什么表现,那就没资格去瓜分决战后的利益了。无 须苏籍喊出多么壮烈人心的口号,群豪自发结队上山。 须臾间,厮杀声震动须弥顶。 这佛门千年清净地,隐约往修罗土演化。 大禅寺和清微俱为天下武学正宗,但来的江湖群豪个个亦非善类,两边杀得难分难解。 而苏籍尚未参与其中。 夏天心怀疑惑道:“大禅寺的实力仅是如此?” 她身居魔宗高位,对天下势力多少有些了解,大禅寺纵不及清微,却也不会差太远,纵然群豪厉害,但要和大禅寺比底蕴,怕是还要差一截。且 不说伏魔大阵根本不见踪影,便是通幽级别的高僧都没有出现。付 玉书领着一众人,杀得扼守要道的武僧岌岌可危,若是再不来两名德高望重的僧人镇守,这须弥顶三十六险,怕是不到一个时辰就会被攻破。 苏籍微笑道:“大禅寺本也没有把我们当做最重要的对手。”他 往来时的莲花峰望了一眼,云遮雾绕,只是有数股强大的气机,如黑暗中的烛火一般清晰。 … … 赵子行带着六扇门新四大巨头风火山林立于莲花峰最高处,眺望对面的须弥顶。他们的眼力堪比苍鹰,何况俱都拿着军中神器千里镜,将对面情况看得清清楚楚。他 们将大部队抛下,一路上轻车简从,在极短时间杀到了太室山。“ 风”道:“赵大人,咱们不是来相助苏侯爷的么,何时出手?” “火”、“山”两人相视一笑,“风”是太华派出身,而玉真公主和太华派渊源甚深,所以“风”天然立场就偏向苏子思,当初东海王在江东本来有他们四个做帮手,但是“风”第一个倒向明月山庄。那 时候苏子思的身份还没大白天下,怕是“风”早就知晓一点情况了。 “火”道:“风兄,赵大人可是苏侯爷的师侄,相信他不会让苏侯爷出事的。”若 是外人,怕是真会以为赵子行会担心苏子思。毕 竟芝兰玉树,情谊匪浅,而且以苏子思如今势头,回罗浮掌权是板上钉钉的事,清微和苏子思肯定要和解,还有谁比赵子行更适合做苏子思和罗浮之间的桥梁?“ 山”暗自一笑,他是天山出身,早从魏凌云那里听到消息,苏籍和赵子行已经不合。 赵子行含笑道:“连净土宗的枯荣圣僧都奈何不了我小师叔,可见咱们不必担心他的安全。”随 即他又淡淡道:“至于那些江湖匪类,死得越多越好。”“ 林”眼带醉意道:“赵大人说的是,这些江湖人死的越多,咱们以后烦心事越少。”六 扇门负责监管江湖,所以这些江湖人都是他们眼中钉肉中刺,许多是非都是他们搞出来的。毕 竟风火山林四大巨头都已经是通幽高手,若不是迫于天子的命令,根本不想接手六扇门,有这功夫,还不如清修或者去快活自在。至 于权势富贵,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根本不值得留恋。若 要有更吸引他们的权势和富贵,那得有更强的实力才行,所以耽搁在六扇门里,十分不值当。大 晋神朝建立仙籍的缘故就在这里,通幽高手的追求早已和普通人不一样,但不约束,惹出的麻烦事又不小,才有了仙籍和天庭这个架构。 而清微道庭的存在是因为清微教独特地位造成的。其 实道庭也是天庭的一部分,但是听调不听宣,相比仙籍中人,倒是约束更少一点。“ 山”道:“我倒是早点解决这边的事,好去收拾无色庵那边的臭娘们。” 他说完露出色色的神情。 其余人不免嗤之以鼻,这个“山”着实是五大剑派的败类,也不知道他这般好色,到底是怎么练到“通幽”的。 赵子行轻咳一声,道:“四位,你们各自统领一部七十二地煞,等到傍晚,咱们一举杀上须弥顶。”他 顿了顿,又叮嘱道:“此行旨在削弱大禅寺的实力,而不是要灭大禅寺,一定不要有重大的人员伤亡,否则就违背了陛下的初衷。”四 人纷纷点头。 真要他们和广字辈的高僧做生死恶斗,那也是不可能的。 修炼到这一步,能比普通人多活百年,谁也不想死或者伤到本源。 通幽境的高手最是珍惜根本,轻易不肯死斗。也 只有苏籍这等身怀先天气功的高手,不怕受极重的伤势危及根本,才可以肆无忌惮的跟人恶斗死斗。是 以,上次苏籍见到石世龙身负重伤后可以迅速恢复的奇功,才那般好奇。 … … 苏籍很快将注意力从莲花峰收回,这次赵子行身边没有那个白十三,否则苏籍第一时间便是先去赵子行那里了。看 来短时间内,自己怕是没机会再见到那个女人。而 且阴曹地府的人行事诡秘,还是等花七出关后再来思考对策。 时至今日,对于这个当初将自己从罗浮山救出,又把自己关在地牢的势力,苏籍已经能平常心对待。 但得等他进入坐照,才能真正去面对阴曹地府最神秘的那位“判官”。阴 曹地府能人辈出,能将这些人约束得服服帖帖的判官当然得是坐照级数的高手。甚 至苏籍怀疑“判官”本来就是明面上那有数的几人之一。 否则天下再大,也不可能凭空冒出个毫无底细的神秘坐照高手。 即使那魔宗圣君,苏籍一样对其身份有所猜疑。“ 可惜我不会再做一头等死的猪了。”苏籍暗自心道。须 弥顶的厮杀声越来越小,正表明他们战斗的越来越激烈险恶。以付玉书之能,此刻也是身染鲜血。不 都是别人的,也有自己的。须 弥顶三十六道险关已经只剩下最后一道。那 是一块笔直的峭壁,上面有许多凹陷可以供人攀援,也是平常大禅寺僧人锻炼轻功的地方。清 微也有类似之处。 大禅寺的轻功虽然不著名,但很实用,都是僧人在这绝壁下练出来的,能应付许多复杂的险境。群 豪虽然有轻功能攀援上去,可上面有僧人守着,居高临下,纵然通幽境高手都不好攻上去。 因为人在悬崖峭壁中,借力都十分困难。 何况大禅寺也不缺通幽境的高僧,占据了地势,自然对上同级别的高手胜算大增。群 豪略有伤亡。 苏籍来到他们这里,都向苏籍见礼。苏 籍虚扶众人,道:“付兄跟我先上去,其余朋友稍等一会。” 付玉书道:“好。”但 见得苏籍虚空浮起,径自到了那峭壁之上,他屈指对着崖边的诸僧不停弹出剑气,竟压得一众僧人不敢冒头。付 玉书趁着苏籍压制众僧,迅速上了崖顶。 前方山路一片开阔,有一条路直往寺院。 苏籍落在地面上,对着诸僧微笑道:“诸位大师,苏某而今又来了。” 有广字辈的高僧合十道:“苏子思,何苦赶尽杀绝。”苏 籍背着手看向对方道:“我只是来带人走,只是怕大师们阻拦,所以多带了一点人,给自己壮一壮胆。” 那广字辈高僧摇了摇头,却又无话可说。有 苏籍和付玉书守着,群豪陆续上来。 他们不是没来过大禅寺,只是过去多余战战兢兢,如今却不免有点趾高气扬。 有人心想这武学圣地也就这回事。更 有人心想,苏子思要是回罗浮,会不会也带着他们,到时死也值了。要 知道踏平两大武学圣地,足够他们吹十辈子。“ 南无阿弥陀佛。”一声悠悠佛号传来。 这佛号声说不出的庄严肃穆。群 豪本来小瞧了大禅寺,此时连付玉书都心头肃然。 广明这一声佛号有狮子吼的神功,但是已然入化境,轻描淡写地将群豪的心神拨动。 “苏道友,入大雄宝殿一叙吧,苏姑娘也在等你。” 苏籍淡淡道:“好。” 他没有展示什么惊人神通,只是平淡回了一句。 今日有胜无败,如此而已。 大雄宝殿中,一女子翘首以盼。 她也曾想过自己身处险境,会有一位盖世大英雄前来救她。这大概是所有女孩子的遐想了。 虽然这次来的是她亲舅姥爷。清 风徐徐,大雄宝殿中门大开。 这次没有罗汉阵和伏魔大阵严阵以待,只是广明带着数名高僧等着。 夏天紧跟在苏籍身后,瞧见殿内的冰山。心里想着,跟苏子思也不是很像么,再看了一会,还是有点像,但不如苏子思好看,也没自己好看。魔 宗少女的心情有些欢快。冰 山的脸色不再冰山,看着苏籍,很有些激动。苏 籍也看着她,微笑道:“你都好了,很好。” 第194章 请留步 随即苏籍又看向殿中一位僧人,他道:“很好,神山大师也在。”神 山合十道:“一切前因后果我已经对小苏姑娘说过了。”苏 籍向冰山道:“你打算怎样?” “我……”冰山姑娘抿着唇,神态很有些纠结。 苏籍轻声道:“好孩子,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冰 山沉默片刻,向神山道:“大师,你一生做了无数善举,又救了我,你是个好人。”神 山道:“多谢小苏姑娘夸奖,你要是杀我,老僧也是不怨的。” 冰山道:“大师,人做错了事还可以悔改,但死去的人没法再活过来,我不恨你,我恨这世间为什么不给人重来的机会。” 神山道:“生老病死是谁都逃不开的,这也很公平。” 冰山道:“大师,你没有说有极乐世界,可以避开生老病死。”神 山道:“世间尚无极乐世界。”他 此话一出,殿内诸僧大都露出不解以至于一丝失望。以神山大师的声望说出这种话,无疑是打整个佛门的脸。 神山顿了顿,接着又道:“但我们可以努力去造就一个极乐世界。” “南无阿弥陀佛!” 众僧齐齐念佛号。 在殿内的僧人都是有德高僧,自听得出神山大师言语中那股倔强和坚定。他们辛勤修习武功,反倒是耽误了佛法,此时未免觉得有些惭愧。 冰山道:“大师,我不杀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你放心,这件事不会使你违背良知。” 神山道:“小苏姑娘要我做什么,只要不违背良知,贫僧便尽力去做到。” 冰山道:“大师,我希望你能加入明月山庄,用你的医术去帮助更多的人,当然,若是舅……苏庄主让你去做令你良心不安的事,你可以拒绝。” 神山略作沉吟,便道:“老僧答应。”以 神山声望之隆,以及其生死人肉白骨的医术,若加入明月山庄,对明月山庄实在有无可估量的好处,而且这样一来,也避免了苏籍同神山大师相交的好友结下冤仇。毕 竟神山大师做过太多善举,即使早年犯下大错,但将其逼死,必然招来许多怨怼。他 接着向苏籍躬身道:“苏庄主,今后老僧便承蒙你照顾了。” 他也不客套,说什么苏籍愿不愿意接纳他的话。 苏籍点头,又朝冰山叹了口气。 “真是个傻孩子。”冰 山似乎知道苏籍的想法,她柔声道:“红药和你一样,不喜欢欠人。”苏 籍道:“好。”他 从来不去勉强自己的亲人和朋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坚持,这些都是极好的。 于是苏家和神山的恩怨到此截止了,苏籍也不会因此而得罪太多人。哪怕他不在乎,可是有人在乎。 “南无阿弥陀佛,这段因果能化解,贫僧亦十分欣慰。”广明再次开口。这 次没有什么佛法的力量,广明只是正常开口。苏 籍道:“广明大师,按理说因果已经了结,苏某不该得寸进尺,只是这神足功事关我诸多朋友的安危,还请大师慈悲为怀。”“ 苏子思,可不要欺人太甚。” “苏子思,你惩地如此不要脸?” “大禅寺可不是任由你拿捏的。” “住持,咱们跟他们拼了吧。” 苏籍此话一出,殿内的诸位高僧当然大怒。 但广明神色不变。神 山合十道:“诸位请听我一言。” 他在武林中素来德高望重,便是在场群豪里也有被神山大师诊治过的,或者亲朋好友欠过神山大师人情,故而他一说话,殿内的声音就小了许多。神 山接着道:“诸位豪杰若有什么伤损,老僧愿意为诸位诊治,至于神足经毕竟是大禅寺历代高僧大德呕心沥血之作,若仅是落在诸位英豪手里还好,但万一不小心给奸人得到,怕非是天下幸事。故而老僧愿意赠送诸位一人一粒菩提子,如此,便了了这段冤仇如何。” 菩提子是武林中珍贵至极的疗伤圣药,论价值倒是比不得神足经,可若是遇上什么生死大难,菩提子便有奇效。 神山提出这个条件,群豪颇有些心动。 毕竟要真夺走神足经,只怕要和大禅寺结下不可化解的冤仇,除非今日能让大禅寺从武林中除名,否则仍是后患不浅。 此前他们是因为有苏籍带头,且有神足经的诱惑,才能杀到这里。 可是如今苏籍似有和大禅寺议和的迹象,他们内心已然动摇,而神山大师开出的条件不低,又让他们内心更动摇了。 付玉书率先道:“好,我接受。” 他是群豪中武功最高,势力最大的人物之一,既然开口,旁人也卸下包袱,纷纷应承。 而大禅寺诸僧不免对神山大师露出感激。菩 提子十分珍贵,即使清凉寺历年有不少积蓄,但这次怕也是将存货消耗一空。如 此一来,大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消解不少。唯 有夏天很是不解,她本以为苏籍会和大禅寺来一场恶斗,哪里想到最后会化干戈为玉帛。但转念一想,苏籍什么亏都没吃,还得了神山这么一位奇人,亦对群豪有了交代,还能不和大禅寺拼个你死我活。 甚至今日之事传扬出去,也会说苏籍威压了大禅寺,而不是大禅寺将苏籍撵走。 苏籍的声威势必更上一层。大 禅寺呢,也没吃太多亏,毕竟真打起来,纵然胜了,也是惨胜,后面还要面对朝廷,结局怕是很不乐观。神 山大师付出更多,可是他到底了结了因果,对于这般高人而言,怕是内心觉得很是值当。其 实夏天更想不到大禅寺让出了金刚不坏神功和佛宗祖庭给清凉寺,所以神山此举,亦有补偿的意思。无 论如何,这都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一场浩劫就此化为无形。在 大殿气氛缓和后,苏籍又向广明道:“那么这段过节就此过去了,只是苏籍尚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实话,他本以做好恶斗一场的准备,甚至掐准时机上山,但神山和冰山的选择,令此事有了更好的结局,所以苏籍也很满意。 按理说他不该有什么要求了才对,只是苏籍心头还有一个打算。还 是那句老话,天下能做他对手的人不多了。 广明道:“好吧,老僧就成全了苏道友的不情之请。” 苏籍笑道:“大师还没问我想干什么。”广 明微笑道:“论剑。”苏 籍洒然道:“大师,多谢成全。” “师兄,不可。” 有高僧劝道。广 明摇头,说道:“诸位师弟,别忘了,广明虽然是释家子弟,但也是学武之人啊,今日我和苏道友论剑,跟大禅寺、佛门毫无关系,仅是因为我还是个武者。”他 脱去袈裟,向苏籍道:“苏道友稍待片刻。” 他径自去了禅房。 广化在里面听得大殿的声音,问道:“师兄为何答应苏子思?” 广明道:“师弟,师兄当了大半生佛门子弟,今日便做一回自己吧。”他 言语平淡,但广化心中,此刻师兄和平日里大为不同,只是不明白师兄为何突然有这样大的转变。 不一会,广明换上一身白衣,身上背着一口长剑,锈迹斑斑。 广化道:“师兄还珍藏着你当初上山这一身行头。”广 明微笑道:“哪知道还有机会再穿上它。” 随后他又对广化传音入密道:“等会趁着我和苏子思论剑时,你便立即带人下山,在寺内这些年,你该知道哪些人可以带走。”广 化这才知道师兄的深意,实是为了混淆视听。 “真要这么急?”他同样传音入密回道。广 明道:“朝廷的人已经上山了,神秀和神禅虽然能为我们挡一下,但不可能阻挡太久,毕竟清凉寺也在大晋之内。这也是你最好下山的机会,迟则生变。” 广化道:“好。” 他知道事关大禅寺的存亡断续,所以也不适合磨蹭。 广明接着缓步出去,再入大殿。背 负长剑,一袭白衣,活脱脱一位剑僧模样。 脸上的褶皱也肉眼可见的少了许多,神完气足,不逊色对面渊渟岳峙的苏籍。 苏籍道:“此处地窄,咱们另外找个地方吧。” 广明微笑道:“便去后山天都峰。” 片刻后,远在前山莲花峰的赵子行等人蓦然往须弥顶看过去。 两道惊天动地的气机涤荡风云,径自离开须弥顶,往后山天都峰过去。赵 子行道:“终于打起来了。”“ 我们走。”“ 诺。”忽 然间,一声清幽佛号响起。 自松林里走出两僧。 正是神秀和神禅。 “大人们,请留步。” 第195章 佛魔 黄昏已至,何况今天天气阴郁,所以四山暮霭沉沉。神秀走出来,却有一层温润的佛光渲染周围,一草一木都披上金色的袈裟,随风摇曳,仿佛西天佛子。赵 子行幽幽的目光落在神秀身上。“ 风”惊骇道:“金刚不坏神功。” “火”沉声道:“大禅寺的金刚不坏神功早已遗失了数十年,你是从何处学来的。”大 禅寺有什么高手,他们一清二楚,故而突然冒出来的神秀和神禅显然出乎他们预计,何况对方有一人身负世间最上乘的先天气功——金刚不坏神功!赵 子行淡淡道:“你们先走,这两位小师父便交给我吧。”四 人犹豫片刻,便施展轻功准备离去。他 们刚出数十丈,神禅就将他们拦住。四人冷笑不语。 神禅合十道:“请诸位大人留步。”“ 林”本来惺忪的醉眼一亮,说道:“要让我们四人留下,怕是得把你的命交代在这里。”他 们四个通幽境高手联手,便是今时今日的苏子思都未必拦得住他们。神 禅笑道:“试一试就知道了。”风 火山林四人忽地一惊,眼前光芒大盛,仿佛一轮红日从眼前冒出来。一股普天之下,无所不容的强大气机将他们尽数笼罩。 他们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气势磅礴的武道。仿 佛一尊旷古烁今的武道至尊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这个人难道是某个老怪物。”四人心头同时生出一丝惊疑。 … …不 远处的气机丝毫没有扰动赵子行的心神。 神秀含笑而立,佛光柔和,但又无比坚韧,赵子行周遭尽数被佛光笼罩,没有一寸不被佛光熏染的土地。赵 子行终于开口道:“佛门隐宗的小师父,你知道与我为敌便是与朝廷为敌吗?” 神秀道:“赵大人对我们似乎有所了解。”赵 子行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况南北镇抚司本就有收集情报的职责,所以我和魏凌云不知道的事,很少很少。”他 轻轻一顿,接着道:“你现在走,我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否则清凉寺也得承受陛下雷霆之怒。小师父,你的金刚不坏神功便是练到最高境界,也受不起陛下的怒火。”神 秀道:“我只是请赵大人留步,半个时辰就好。何况苏子思和广明大师交手,定能收获不浅,大人既然是他的师侄,便不应该打扰他们。”赵 子行道:“正因小师叔在上面,我更应该前去,否则他出了意外,我定会难过一辈子。” 神秀微笑道:“大人既然不知道的事很少,那也该知道这太室山并无能害到苏子思的人物。”赵 子行轻轻叹口气,说道:“各有各的道理,看来只好让小师父顺从我的道理了。” 他平淡无奇打出一拳。 神秀不闪不避胸口硬接了赵子行一拳。佛 光黯淡了不少,赵子行一拳过后,没有趁胜追击,而是又回到原地。 神秀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道:“赵大人的武功很特别,我本来刻意收敛了金刚不坏神功,没有将大人的拳劲反震,结果却是小僧妄自尊大了。”他 说完话,吐出一口淤血。赵 子行淡然道:“我的金玉败絮功虽然不是先天气功,但能伤人脏腑于无形。料来小师父金刚不坏胜过还没到内外如一的境地,自然受不住我的拳劲。”神 秀点头,说道:“我资质有限,确实将这门旷世奇功练不到圆满。不过再挨几下大人的拳头,应是无妨。”赵 子行道:“你当真不还手。” 神秀微笑道:“我不还手,陛下便不会因此生气吧。”赵 子行道:“那我继续了。”这 次是一掌。 白净的手掌泛起清光,迅捷地印在神秀心口的位置。神 秀往后退了一步,赵子行再次返回原地,他足下的土地竟龟裂开,缝隙很深。 神秀道:“清微教的立地生根果然厉害,赵大人既然有如此玄妙的泄劲法门,小僧就不再收敛神功了。” 他原先还顾忌反震之力会伤到赵子行,但见对方有上乘的泄劲法门,便再无顾虑。赵 子行叹口气道:“先天气功果真威力无与伦比,我很羡慕大师能修炼这样的武功。” 神秀道:“其实以赵大人的资质该是有资格修习清微的先天紫气的。” 赵子行道:“大师何必嘲讽我,先天气功是不二法门,有一人学了,旁人便没资格再学。”神 秀默然不语。 赵子行面色转为阴冷诡谲,又拍出一掌。 神秀仍是不闪不避,可心头生出一丝警兆。 可赵子行这一掌同此前好似没有区别,他心神稍有松懈。但 这一掌要到神秀胸口时,神秀听到有鬼哭之声,下意识闪了一下身子。 与此同时,赵子行原本泛着清光的手掌居然冒出一团阴厉的黑气,化作鬼脸。 神秀纵然闪了一下,仍是被一掌打中后背。 他背上衣服登时露出一个掌洞,丝丝黑气从背上的掌印冒出。神 秀惊骇道:“幽冥鬼掌,你是判官的传人。”饶 是以他的处事镇定,说出判官两字时,也不由自主牙齿发颤。似乎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名字。 赵子行冷厉的一笑,说道:“小师父,你知道的也不少。”神 秀吐出一口黑血,背上掌印的黑气消散了不少。 但他十分忌惮地看着赵子行,再无此前的轻松淡定。 幽冥鬼掌是“判官”得意的武功,至阴至凶,即使佛宗的大金刚掌、清微教的三花聚顶掌,都要逊色这门阴损歹毒的武功不少。而 且不同于一般邪功,幽冥鬼掌同样能使人参悟武学中的妙理,只是倒阴转阳,神鬼莫测,若非天纵的武学奇才,在一入门时,就得陷入各种幻象中,很大可能从此精神失常,沦为疯子。 可是一旦修成,威力难以估量,且不会跟许多邪功一样有危害自身根基的风险。传 说判官还有一门更厉害的武功——无间。只 是从未有人见过,但隐宗的高人曾推断“无间”很可能是上苍传下的武学,甚至超越了世间两大先天气功。 赵子行淡然道:“大师还有信心再接我一掌吗?” 神秀面露苦色,说道:“现在小僧得想办法从赵大人手里逃生。”他 若非选择了挨打这个方式,其实有许多办法和赵子行周旋。即使赵子行身负幽冥鬼掌,也不可能将他伤到。只 是他实在没有考虑到赵子行居然身负幽冥鬼掌。 他大意了。… …此 时神禅几乎一化成四,将四大高手拖延住。 他手里各种精妙至极的武功一一展现,实是一座活的武学宝库。一 掌一抓一踢一回身,皆是武林中最上乘的武功,旁人要练到这地步,少说也得花数十年,即使是武学天才,亦得苦修十年八年。 但神禅每一门武功都炉火纯青,而且浑融一体,没有丝毫迟滞。如 此惊人的奇事,饶是风火山林见多识广也是第一次遇见。甚 至他们还从神禅的武功里看到了自己的武功,还比他们练得更好。若 是单打独斗,他们怕是没一个人是神禅对手。好 在如今是四人联手,即使神禅对一人占了上风,也很快有人支援,一时间四人和神禅杀得难分难解。 只是到了这层面的交锋,他们带来的七十二地煞虽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却没法插手其中,唯有将四周围住,防止神禅逃跑。 神禅一道多罗指将“风”的长剑荡开,心头生出一丝警兆。 他下意识往神秀那边望了一眼。“ 师兄!” 稍稍分神,“林”一招清妙无俦的“醉后不知天在水”击中神禅。 似有铁花四溅,“林”的长剑居然没有伤到神禅。 只是将他僧衣划破。 “这小子居然将金钟罩和铁布衫练到了最高境界。”“ 林”一脸不可思议。 神禅似乎被长剑划得生疼,居然凶性大发,双手不管不顾直接抓住“林”的长剑,用力一搓,那切金断玉的宝剑登时蹦碎。 “林”亦虎口发麻,内气运行受阻。其 余三人忙上来支援,只是神禅状若疯魔,居然有不可抵挡的势头。“ 这人的武功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四 大高手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神禅发起疯来,居然占据了上风,但他没有继续恶斗下去,而是硬生生挨了三剑,直接撞死两个地煞,冲出了重围。 而此时神秀身上已经中了赵子行三记幽冥鬼掌,原本的佛光早已黯淡低沉,脸色苍白。神 禅杀到时,赵子行已经拍下第四掌。 神禅扑了过去,硬是以自己后背替神秀挨了一掌。 他口喷鲜血,但气息不衰。 赵子行反倒是被一股潜力震退,看着神禅一脸不可思议。神 禅转身冷冷地看着赵子行,说道:“你敢伤我师兄。” 赵子行不由生出一股寒意。他 何等聪明,瞬息间就判断出四大高手都收拾不了这个家伙,甚至可能吃了亏。四位通幽境的高手,即便是他,若是不耍手段,怕都要被打得抱头鼠窜。 而且他幽冥鬼掌居然没有重创这家伙。 神秀道:“师弟,切不可入魔。”神 禅回头看了一眼神秀,说道:“师兄,佛魔不过一念间而已,我省得。”他 整个人居然发出暗金色的佛光,幽沉阴暗,又似蕴有无上光明。 强大的气机竟然迫得赵子行不由自主再退两步。 …… 苏籍和广明正默然对峙,神念交锋,此刻都不由出神,往莲花峰看过去。 第196章 共生 苏籍如远山般清秀的眉毛微微皱起,更显得峰峦叠嶂。广 明洒然道:“苏道友,你在担心你的师侄吗?”苏 籍淡淡道:“大师能否等我一会。”广 明轻抚满是锈斑的长剑,悠悠道:“此剑已蒙尘好几个甲子,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苏籍深深看了广明一眼,轻声道:“再有半个时辰,足够广化大师走出太室山地界了。” 广明的淡定从容都化作一抹苦笑,摇头叹息道:“苏子思就是苏子思。” 苏籍道:“大禅寺也是大禅寺。”他 说完话,披着紫绶仙衣破空而去。… … 赵 子行的头被按在泥土里。道 庭的芝兰,如今再无半分风采可言,满嘴泥土的腥味,都不能掩盖他此时内心的怨毒。金 玉败絮功仿佛得到了激励,在他怨毒的情绪下,比平常运转时,快了十倍。可是神禅手中传出的无上神力将金玉败絮功死死压制住,不使其爆发出来。如 果继续这样下去,赵子行很可能直接肉身炸开。神 禅浑身仍是冒着暗金色的光晕,周身的空间都有些扭曲。 风火山林四人围着神禅,此刻却都内心生出寒意,本能阻止着他们出手,似乎一出手就会招惹出了不得的东西。 他们已经有许多年都未曾感受到这样的恐惧了。 神秀此刻半是清醒,半是昏迷,能阻止神禅的人,似乎已经没有。赵 子行感觉到自己身体越来越临近一个节点,到了那个节点,他便会爆炸。同时也感受到体内的金玉败絮功从所未有的强大,可是一股更强大的神力将赵子行的神功直接压制住。 他根本弄不清楚神禅身上到底具备着什么样的力量。 那般惊心动魄,那般盖世无敌! “或许师父来了,都不能击败这个家伙。”许 是越来越临近死亡,赵子行在万分怨毒下,居然生出很多回忆。他 记得小师叔曾经很认真告诉他,人在临死前真的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回忆出自己的一生。当 时小师叔说的如切身感受过似的。 他不信。“ 原来小师叔说的是真的。”赵子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放开他吧。”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赵子行的回忆。于 是身上的疼痛变得更加清晰。按 住自己脑袋那只手,仍是没有放开的架势。 “放开他。” 这次熟悉的声音更加清晰。赵 子行努力回忆,终于想起,这原来是小师叔的声音。他 尽力张开嘴,发现嘴里满是泥土。于 是转而用腹语,又发现体内的气息已经快要把他撑爆了。即 使他能分散注意力,但似乎也改变不了他将要死亡的结局。 “哈,我若死了,倒也是个解脱。”他突然想着。神 禅的手中传出的神力更大了,如同朝阳变成午日。“ 我说,叫你放开他。”苏籍的声音再次出现。神 禅扭着头,注视着苏籍。他 眼中没有苏籍的倒影,而是两团暗金色的火焰在燃烧,且给人一种永不会熄灭的感觉。而 且他也没有任何要松手的意思。于 是苏籍拔剑,往神禅的手斩过去。没 有惊天动地的剑芒,更无剑光。只是平淡朴实的一剑,缓缓往神禅的手斩过去。 然后神禅缩回了手。 风火山林本以为这家伙又要硬抗,没想到对方到底还是忌惮苏籍的剑。他 们都同时舒了口气,若是苏子思的剑这家伙都能以血肉之躯接下,这家伙怕是可以称佛做祖了。“ 不对。” 四大高手同时露出惊骇的神情。 原来神禅松开的手居然径自去抓向苏籍的长剑。 他们对苏籍的神剑有所耳闻,那是足以照耀古今的一把神剑,虽然不知道是哪位大宗匠打造,但威力确实难以想象。 而今这个恐怖的家伙居然试图以肉身去接这把剑。 即使金刚不坏神功练到最高境界,怕也是要避其锋芒吧。毕 竟持剑的人可是苏子思。“ 擒龙手!”四 人再次认出神禅所用的武功。那 是数百年前几乎能与上上代清微掌教争锋的无畏僧的看家功夫。无畏僧出身一个小寺庙,却是世间罕见的武学奇才,在天阳子未出世以前,几乎让佛门隐约有盖过道门风头的趋势。在 无畏僧的时代,连两大先天气功的传人都要避他一席之地。 甚至一直有传言,无畏僧有和清微上上代掌教风阳子交过手,还让风阳子吃过亏。 虽然一向无真凭实据,可是清微掌教素来是天下第一人,能流出这样的传言,足见无畏僧的恐怖。只 是无畏僧终其一生都没有收过徒弟,数百年来也没有人使出他的武功,故而各大派甚至道庭和天庭都认为无畏僧的传承早已淹没无踪。 哪知道今日再现。 而且以神禅的势头来看,保不准又是一位无畏僧。 神禅手上暗金色的光芒缔结成一个龙头,张开大嘴,一口将飞景剑咬住。 飞景剑发出一声悲鸣。苏 籍神色微微讶然,随即剑尖以超乎想象的频率颤动,将龙头搅碎,但长剑也由此脱手。 神禅退了数步,手上有鲜血滴落。 但伤口飞速愈合。 苏籍不管插在地上的飞景剑,走到赵子行面前,手掌印在他膻中的位置,一掌将其纷乱的内息拍散。再 将赵子行提起来丢在地上。 赵子行欲言又止。苏 籍淡然道:“我救你,是因为你是罗浮的人,即使犯了错,也该由我们罗浮自己解决。何况输了有什么打紧的,只要人没死,始终还有机会赢回来。” 赵子行默然不语,四大高手上前将他护住。苏 籍也不理会,走到神禅跟前,说道:“咱们是继续打?”神 禅眼中的暗金火焰在一瞬间消失无踪。 此时神秀苏醒过来,看到场上一切,很快说道:“苏庄主,我们无意和你为敌。” 苏籍没有因为神禅眼中的火焰消失而放松警惕。旁 人或许还会以为神禅的爆发是偶然,苏籍却内心很清晰的知道,神禅体内潜藏着一股惊天动地的力量。 只是藏得很深,如果不是神禅开启那种状态,根本没法发现。甚 至苏籍也是到了如今境界才能察觉。 那股力量若是简单以醍醐灌顶或者传功来解释,只怕不对。 因为苏籍深深清楚那股力量已经和神禅结合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就像是神禅本身修炼出来的一样。这 种感觉很怪异。神 禅轻声道:“师兄,苏庄主只是想和我切磋一下。” 苏籍道:“神禅小师父,咱们就搭搭手如何?”此 时全无他来时的剑拔弩张,气氛颇是随和平淡。但 在场诸人内心却不由自主生出一丝压抑。 而压抑正来自苏籍和神禅。诸 人都是不可一世的武学高手,只是在苏籍和神禅面前就是抬不起头。如同他们面对那些没有突破通幽境的武者一样。 “这两人都有了坐照高手的特质。” 坐照高手俱是武道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每一个都有独特的性格和气质,但无布例外,都具备一种横压一世的无敌气概。 在他们没有被击败前,每个人都相信自己是不会被击败的。 只有这一代的武林让这种特质淡了不少,因为在一众坐照高手之上,还有天阳子和大晋天子两尊不可逾越的武道高峰。 他们的成就照耀古今,即使那些过往的武林神话,都未必能高出两人一头。 尤其是身为仙籍中人的四大高手,多次见过天子。 故而他们感受最是深刻。 若是武道有尽头,或许天子已经走到了尽头。神 禅看了神秀一眼。神 秀摇了摇头。 神禅道:“师兄,我一直听你的话,这次我想不听你一次。” 他接着向苏籍道:“苏庄主,你能用击败枯荣大师的那门武学和我搭手吗?我从没见过那样的武学。” 苏籍点头,问道:“你见过多少武学?”神 禅淡然道:“天下但凡有点门道的武学,我几乎都见过,便是先天气功,我都不止领教过一次。”他 说这话时,甚至带着难以言喻的沧桑。苏 籍有种感觉,自己似乎面对的不是神禅,而是和自己一样有过不止一世的老家伙。他 下意识问道:“你是神禅吗?” “是也不是。” 苏籍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和一个苍老的声音同时在跟自己说话。 他不由自主想到一个词“共生”! 第197章 南方有嘉木,北方有相思 似乎除了苏籍,没有人察觉到这种情况。苏 籍眼睛缓缓变色,青白交集,如同蓝天白云。进入坐照,便得彻底洞察自己。其实这一步,从“具体”境就开始了。“ 具体”这一步修炼实则是不断深入的了解自己。人 体是一个大宝藏,结构复杂,不逊于外界的天地。 故而魔宗曾有高人狂言过,人本身就是一个天地,与其天人合一,不如发展自己这个小天地,使其最后变为大天地,自然可以获得无限悠远的寿命。对 于这个观点,佛道两家都没有过多的批评。苏 籍身上最大的神秘就是青眼和白眼,亦是他现在都弄不清楚的神秘力量,他知道自己要跨过具体境,便得真正了解自己的青白眼。现 在他已经开始着手这一步了。青 眼和白眼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随着苏籍修为提升,这种力量便好似泉眼扩大,不断涌出更多的泉水。 白眼的状态下,苏籍处于绝对的理性,而青眼却又极为感性,能让苏籍认识到万物的内心。一 草一木都有心。 那是生命最美好的一面。青 白眼混杂下,苏籍好似蓝天白云,澄澈明净。神 禅身上那层神秘面纱,也有要被揭开的架势。 他看到了神禅的背后站着一个高大的僧人,正低着头俯视苏籍。 “魂魄?精神?还是别的东西?”苏籍闪过丝丝疑惑。 神禅伸出一只手,手掌朝上,高大的僧人做着同样的动作。两人是如此的整齐划一,好似同一人。而 且苏籍明确感受到神禅身上透着一丝古老的气息,同时又朝气蓬勃。 这种错综复杂的矛盾感觉,很影响苏籍的判断力。但 他还是能看出神禅这一伸手的含义。苏 籍毫不客气印了一掌,压在神禅手掌上。 就这么一压,周围的人顿时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大道如青天,青天谁可负?” 苏籍这一压,便有种大道如天的感觉。 磅礴浩大。 神禅身上再度爆发出大日的气息。 青天红日。 红日的光芒侵染青天,红彤彤一片,教人分不清是傍晚还是清晨。 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就是一场大碰撞,可是高潮嘎然截止。苏 籍的手掌和神禅手掌很快分开。苏 籍深深看了神禅一眼,说道:“我现在还不是你们的对手。” 神秀道:“师弟,咱们回去吧。” 旁人都以为苏籍说的你们是神禅和神秀,可实际情况,唯有两个当事人和神秀才清楚。神 禅道:“多谢苏庄主,若是庄主想找人切磋,神禅随时奉陪。” 苏籍淡然道:“若只是神禅大师你,便不必了。”神 禅道:“苏庄主还不明白,我就是我。” 苏籍嗤之以鼻道:“对我来说,不是这样的。“ ”呵呵,到底是个年轻人。“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 苏籍当做没听到一样,再度破空离开。广 明仍是在天都峰等他,苏籍落地。莲 花、须弥、天都,尤其以天都峰最高,但山势险峻,且地盘在三峰中最小,所以没有什么建筑。 苏籍和广明在天都峰顶部,那是个不足十丈的小平台,稍不注意就可能失足坠落悬崖。广 明笑道:“还比么?”苏 籍道:“兴之所来,兴之所去。咱们既然不用分生死,现下我自然没什么兴致了。” 广明道:“他身上的东西让你有所触动吧。”苏 籍道:“有些好奇,但这也不是不可思议。毕竟密宗活佛转世那一套,可是传了几千年不止。”广 明道:“隐宗和密宗皆是大日如来所创,自佛祖创立我佛门后,成就最大的便是大日如来。原本我以为他只是得了大日如来的传承,现在看来,倒不是这样。”苏 籍悠然道:“你以为神禅是大日如来?” 广明点头,同时生出一丝希冀。 苏籍摇头道:“轮回确有其事,可是大日如来绝非神禅。” 广明道:“为何?” 苏籍道:“你不明白的。”说 完话,苏籍翩然离去。苏 籍再次失踪了,无论是赵子行,还是付玉书等人都不知道苏籍的下落。至于明月山庄,关于苏籍的去向,更是讳莫如深。苏 籍虽然不露面,但明月山庄反倒是更加兴盛。 因为明月山庄的大管家花七再次出现。 了解明月山庄的人都知道,花七才是明月山庄的掌舵人。如 果此前花七还有些阴森鬼魅,那么此次花七出现后,已经淡去了过去那种阴冷气质,反倒是有点神鬼莫测。花 七出现后,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宣布谁要是和秦岭路家有来往,那么便是与明月山庄为敌。秦 岭路家是谁?只有一些老江湖才知道,比起明月山庄,根本不值一提。但花七既然说了出来,所以路家便只能彻底退出江湖这个舞台。即 使路家一向攀附的秦家,对于这件事,也没有任何异议。 毕竟就算是秦家面对明月山庄这个庞然大物,能做的反抗,亦只能是以卵击石。 故而只有一些人去八卦了下路家和明月山庄的恩怨,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在第二件事上。 明月山庄将耗费巨资为天子修建行宫。 因为天子要巡游天下,最后到的地方就是南方。江 南虽好,却少有辉煌瑰丽的宫殿,因为自神夏以来,中原的都城都在北方。 近些年来,南方虽然物产已经胜过北地,但帝国的中心仍旧没有发生改变。只 是修建行宫本来是官府的事,明月山庄揽下此事,未免不是那么明智。可这件事让天子很高兴,特意叫人免了明月山庄三年的商税。以 明月山庄的体量,免除的三年商税,倒也是一笔极为可观的财富了。但 比起修建行宫耗费的巨资,还是差了不少。 虽说这件事让人觉得摸不着头脑,可因为苏籍两进大禅寺,明月山庄威望抵达无以复加的地步,故而明月山庄仍是随着惯性朝着江湖最大的一股势力前进。而 且已经有人认为明月山庄是天下第一大帮派了。已 经有许多清微教弟子请命迎回苏籍。所 有人都觉得离苏籍回归罗浮越来越近。 毕竟是一家人,找出当年之事的罪魁祸首,这结也就能打开。在 外界人对此事议论如潮时,苏籍躺在江南的一家酒肆里。 老板娘是沈嘉楠。这 次他身边多了一个夏天。 苏籍没赶夏天走,于是夏天就厚着脸皮呆在苏籍身边。她 倒不是真要对苏籍死缠难打,而是大魔女心里想的是,要是能借苏籍的力量,她将来掌握魔宗的机会便很大。作 为一个有远大抱负的魔女,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沈嘉楠温了一壶酒,还亲自用杯子接好,送到苏籍嘴边。 “父亲让你照顾我,现在怎么成我照顾你了?”沈嘉楠道。苏 籍道:“你错了,他从来都没想让我照顾你,只是我想。” 沈嘉楠道:“为什么?” 苏籍很认真道:“因为你很好看。” 沈嘉楠道:“可叔叔你太老了。” 苏籍微笑道:“喜欢你好看而已,没什么男女之情。” 沈嘉楠道:“那我听了可不开心,这一壶酒要收钱。”苏 籍道:“多少钱?” 沈嘉楠道:“听说叔叔你一字千金,那你随便给我写几句话吧。” 苏籍笑道:“那你可赚了,我送你一首诗。” 苏籍将酒一饮而尽,挥毫泼墨。 “南方有嘉木,北方有相思。嘉木风可摧,相思不可断。”“ 比起叔叔以往的作品,这一首差了点,但我很喜欢。”沈 嘉楠小心翼翼将字收起。 苏籍鼾声如雷,竟一下子睡着了。 沈嘉楠为他盖上毯子。转 身对沈伯道:“明天,咱们开业吧。” 沈伯道:“你不是说苏庄主在这里,咱们就不开业吗?” 沈嘉楠道:“因为叔叔要走了。”“ 我怎么没听到他说要走?”沈伯以为自己耳背。沈 嘉楠道:“叔叔只是有些累了,所以来咱们这里休息,现在他休息好了,所以会走。” 苏籍做了一个梦,他许久都没有做梦,但在沈嘉楠这里,他能睡得踏实。他 梦见了沈兴国。“ 子思,你是最不平凡的。” 第198章 清理门户 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你父亲。”苏籍醒来对沈嘉楠道。 沈嘉楠很好奇,问道:“我父亲对你说了什么吗?”苏 籍道:“他说我是最不平凡的。”“ 哦。”“ 你这是什么语气?” “知道了啊。” “你都不评论几句吗?” “叔叔想让我夸你么?” “想。” 沈嘉楠噗嗤一笑,说道:“天下人夸你的话多了去,你就不厌烦?”苏 籍道:“因为人都喜欢听好话。” 沈嘉楠道:“原来叔叔也是人。” 苏籍笑了笑,说道:“你以为我是什么?” 沈嘉楠道:“神仙啊,可惜你真的不是。”苏 籍露出一丝伤感,道:“是啊。” 他伤感自己没能力救活沈兴国。 沈嘉楠说的也是这个事。 人一生中会有许多难忘的感情,但在年少时的感情,往往最真挚。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 虽然那时的苏籍不能说是年少,可沈兴国那时却是少年。 于是苏籍也成了少年。 沈兴国不是一个呆滞木讷的少年,反而飞扬跳脱,只是许多调皮捣蛋的事,当时都是苏籍撺掇沈兴国去做的,为此沈兴国挨了不少打。无 论被抓住后,沈兴国被打得有多惨,他从来、从来没有供出过苏籍。苏 籍忽地出神。“ 叔叔,你在想什么?”苏 籍回过神来,看着依旧明媚动人的沈嘉楠,只是眼角仍是不免多了一丝细纹。她是沈兴国的女儿。 想着昔日那个飞扬的少年,竟不觉已经是快五十年前的事啦。 “时间过得好快。”那 是沈嘉楠和苏籍这次见面的最后一句话。 … …“ 小红已经回到红楼,她现在很安全,毕竟都知道了她和你的关系。”花七向面前的苏籍说道。苏 籍点头,说道:“希望她能一直平安下去。”花 七道:“很难,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甚至咱们都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现在想必你已经有所察觉了吧。”苏 籍道:“有点了解,不过当日你和李玄玄发生了什么事?” 花七道:“我和她一起得到了不老泉,还有一株不死药。她喝了不老泉,结果很让人意外。”苏 籍道:“不老泉没有效果?” 花七道:“效果很惊人,她喝了之后,立即成了个鹤发鸡皮的老媪。”苏 籍道:“你没喝?”花 七道:“没喝,我直接在不老泉泡了个澡,泡完后,不老泉就消失了。” 苏籍道:“李玄玄变老后,她心里肯定接受不了,所以才消失?” 花七道:“大概是这样子,不过我把不死药给了她。那不死药你估计也想不到长什么样子。”苏 籍道:“什么样子?” 花七道:“就是那个会发出怪声的怪物,一条血色的龙,其实它是一株草药,但长成龙形,还能活动。” 苏籍道:“这我真没想到。” 花七道:“我们费了很大劲才捉住它,只是它的血对我没什么用,因为太炙热猛烈,我不喜欢。”苏 籍道:“我能感觉到,你现在有点阴阳浑融的道意。” 花七道:“那是我消化不老泉之后的事,说实话,现在你不给我输送阳气,我也没事。”苏 籍道:“恭喜你。”花 七道:“你现在可以杀我。”苏 籍道:“因为你会脱离我的控制吗?”花 七道:“我仍是你的一部分,而且我现在能保证,我不会伤害你,可是世事不是一成不变的,你若是觉得有风险,可以杀我。毕竟你知道,我的性格都是你的负面,甚至可以说我就是你的心魔。” 苏籍道:“如果是才从地牢出来那段时间,我会杀你吧。那时的我心里有很多怨恨。” 花七道:“嗯,现在你把怨恨都给了我。” 苏籍笑道:“你觉得咱们像不像‘斩三尸’?”花 七摸着下巴道:“老头子说你是猪,那我是天蓬元帅,你是净坛使者,咱们合在一起,便是好吃懒做的猪八戒。”苏 籍道:“我可不想当和尚。” 花七道:“那些和尚倒是很想让你做和尚。” 苏籍道:“如果要出家,我选择当道士,因为秃头太难看。”花 七道:“你要是出家,那些红颜知己怎么办?” 苏籍道:“不知道。” 花七叹气道:“不主动,不拒绝,你真的是个人渣。” 苏籍道:“因为我自私,总想自己活得舒服一点。”花 七道:“其实每个人都想这样。” 苏籍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咱们可以努力一下。”花 七道:“我的想法不一样,但目的一样。” 苏籍道:“我做了一个梦,沈兴国说我是最不平凡的。其实想来,我活了很平凡的一世。” 花七道:“你想轰轰烈烈?” 苏籍道:“假如老头子真的死了,我守着他的墓,平安喜乐过一辈子也不错,毕竟他守护了我半辈子。”花 七道:“事实上,他很可能没死。”苏 籍道:“他没死,一定在看着我。我想,我总要他大吃一惊才对。一想到老头子可能一辈子都没遇见过能令他吃惊的事,到时候他大吃一惊,定然很好玩。”花 七哈哈大笑,说道:“一定会成功。”苏 籍道:“现在咱们要立足于现实了,大禅寺已经声威下坠许多,说实话,对咱们不是好事。”花 七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禅寺倒下,明月山庄就太招眼。只是走上这条路,便没有后退的选择。” 苏籍道:“建造行宫是对的。如果陛下真的驾崩,天下势必会分裂。咱们趁势占住江东,自然需要一个恢弘的宫殿,来震慑人心。而且从来都是北方统一南方,咱们可以试一试从南到北,这是从未有人做到过的壮举。” 花七道:“不过你真的认为陛下会失败?”苏 籍道:“如果我真的是陛下的后手,那么陛下自己也预见了他会失败。而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着实也让人佩服。” 花七道:“真的是这回事的话,咱们要面对的敌人将是前所未有的可怕。他们绝不会让这世间再有一个陛下,而且陛下也是咱们最大的对手。从他一系列动作来看,他一定是希望你越来越强。”苏 籍道:“我从神禅身上获得了一些经验,而且咱们的经历,对于这种事十分有用。真到了那一步,我们还是有一拼之力,只是从我目前的推算来看,咱们成功的可能性不足半成。” 花七道:“这半成还是有老头子的原因吧。” 苏籍道:“不,如果老头子能帮我,我应该有五成以上的把握。只是如果老头子真还活着,我想他绝不是故意不见我,而是没法见我。”花 七道:“咱们身上还有老头子留下的手段,比如那个阳神?”苏 籍道:“没了,我想那次也是老头子的一种暗示,暗示他还存在。”花 七道:“不如我们去找他?”苏 籍道:“没必要,我想如果我能接近他的境界,或许就能知道他是生是死,以及他活着,会在何处。”花 七道:“老实说,这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事。”苏 籍道:“确实如此,我现在连大师兄都比不过。”花 七道:“他到底是什么境界?”苏 籍道:“神禅几乎会世间所有的武功,但老实说,正是如此,我才愈发感受到大师兄的可怕。”花 七道:“我从你的记忆里,没有太多关于他的信息。” 苏籍道:“我以前确实不够了解,但从子行身上,我才体会到了这一点。子行的金玉败絮功是完美无缺的。而实际上,金玉败絮功并不完美,而是大师兄传给赵子行了一门完美无缺的金玉败絮功。神禅精通那些武学,只能说他天赋太高。但大师兄的可怕不能以天赋来形容,因为你要知道一门神功,绝不可能完美适合一个人,即使是创立者,也要不断完善,才能让这门神功和自己接近完美锲合。从这一点,我能判断大师兄已经掌握了武道的终极奥妙。”花 七道:“赵子行的金玉败絮功有没有可能是老头子传授的?” 苏籍道:“说实话,老头子在清微时,只传授过我武功。大师兄的武功都是自学而来的。” 花七道:“你记忆中是这样,但实情未必如此。” 苏籍道:“直觉不会骗我,所以子行他走错了路,实际上他根本不用学阴曹地府的邪功,他只要一直修炼金玉败絮功,或许最终的成就不会比我差。” 花七道:“要不咱们去见一见大师兄?”苏 籍摇头,说道:“还不是时候,接下来咱们去五台山。” 花七道:“你一个人没把握解决五台山的事?”苏 籍道:“没有,而且我想趁此机会搞清楚子行加入阴曹地府的原因。如果他真的背叛罗浮,我一定要清理门户。” 第199章 谁叫我是你爹 苏籍和花七正商量事的时候,忽有感应,往外面看去。 门外是夏天。 “你有心事?”“ 我师父要来了。”苏 籍微微一笑。夏 天道:“你笑什么?” 苏籍伸了个懒腰,说道:“我可以少个累赘,自然高兴。”夏 天不服气道:“本姑娘才不用你保护。” 苏籍道:“那你怎么还跟着我?” 夏天道:“难道不是你要带着我?”苏 籍道:“我只知道腿长在自己身上。”夏 天道:“不和你开玩笑了,我师父说不准会来见你。”“ 哦。” 夏天道:“我觉得你还是该小心一点,你现在真是自大。” 苏籍淡笑道:“那我该怎么办,诚惶诚恐,还是当成见家长?”夏 天嫩脸一红,说道:“反正你好自为之。”大 魔女羞愤离去。 花七道:“你不喜欢人家,还喜欢调戏别人,我都看不下去了。” 苏籍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喜欢这样吧,也懒得改。” 花七道:“我发现一件事。” “什么?”“ 武功变高,脸皮也能变厚。”苏 籍摸着下巴道:“有道理。” 其实这不是开玩笑,因为实力越强大,越能无视不成文的规则,故而嬉笑怒骂,都可以不加掩饰。 若有能力,几乎所有人都想按自己的心意生活呢。 … … 魔君南来,震动江东。明 月山庄却无惧这场风雨,屹立如故。许 多好事的人,都想着这位魔门的不世出人杰,会不会跟如今风头最盛的明月山庄庄主干一场。 尤其是圣君在蓬莱阁和东海王见面之后,这种舆论愈发甚嚣尘土。 东海王自被明月山庄打击,便深居简出。 他和魔门圣君相见,无疑是一种信号,甚至代表他对江东的野心,始终没有熄灭。而且这位圣君天然有借口亲近东海王。 因为在月前星宿海一战,魔门圣君支持的天奴族对东胡四王子取得一场大胜,天奴族俨然要成为草原新一任霸主。正 好准备同四王子和亲的那位郡主是东海王养女,如今被朝廷找到,因为草原战乱,尚未出玉门关。 天奴族兵势虽大,却不想得罪大晋,所以想取代四王子,同中原和亲。目 标正是那位郡主。 只是要让大晋改弦易辙,着实不容易。身 为魔门最卓越的领袖,圣君当机立断亲身来到中土,试图从郡主的养父东海王这里做突破口,自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花 七落了一枚棋子,堵死苏籍的大龙。 他悠然道:“如果不是我布下的暗子发现这位圣君和兽神早已私下会面过,我都以为草原真要上演一场灭族之战。” 苏籍道:“天奴人和东胡的仇恨极深,我是亲身经历过的,如果不是你言之凿凿,连我都很难相信天奴族会和东胡勾结。”花 七道:“草原上的恩仇早已无法化解,但利益定能使他们忘却世仇,如无意外,这位魔门圣君的目标仍会是草原。”苏 籍道:“我以为他们会一同攻略北地。” 花七微微笑道:“北地将是圣君的第一个目标,但打头阵的一定是东胡人,事实上草原人根本没有经略中土的能力,他们天然就无法适应中原的农耕生活。如果那位圣君真的具有远见卓识,不会不认识到这一点,因此他最终的目标定是草原,甚至还包括西方神殿。” 苏籍道:“兽神难道不会防备这一点?”花 七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兽神也不是东胡人。他是东胡人的神明不假,可是兽神维护的却一定是整个草原的利益。因为王朝的兴衰,国家的兴亡,都是不可避免的。东胡人已经做了太久霸主,盛极必衰,当有别的部族取代东胡,这是大势。” 苏籍道:“在这类游戏的见解上,我确实有所欠缺。” 花七淡然道:“并非如此,只是因为你总不愿意从人性最恶的角度来开启推测。”苏 籍道:“所以我还有你。” 花七微微一笑道:“现在大家都以为东海王会借助魔门圣君来再度挑战我们在江东的地位,可事实上,这位东海王怕是不久就会前来跟我们合作。” 苏籍道:“确实该这样。咱们掌握了太多草原需要的物资,只是要运往草原,却需要在朝廷有极其强硬的关系,才能打通边关的商道。” 明月山庄当然也有别的渠道运送物资去草原,可是要走海量的物资出关,却不可能做到,朝廷不是瞎子。 花七道:“恰好东海王就有这样的关系。”苏 籍道:“我仍是不会选择和他们合作。” 花七叹口气道:“我知道。虽然这样会带来咱们难以想象的利益,可是若天奴族或者东胡人南下,受苦的终归是北地那些生灵。你纵然救不了他们,也绝不会做帮凶。”苏 籍道:“假如明月山庄不参与此事,那么赵国公和魏国公当是他们合作的首选吧。”花 七道:“东海王一定不愿意这样,因为两位国公不仅有资源,还有比他更强硬的关系,如果选择和他们合作,那东海王还有什么用呢?”苏 籍道:“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花 七微笑道:“明合作,暗吞噬。”苏 籍道:“你想打魔门的主意?”花 七道:“魔门始终是咱们争霸天下的不可控因素,这么好的机会,咱们为何要放过。当然这件事不用你出面,由我来应付,你可以先去五台山。”苏 籍道:“你好几年前便派人去帮助当初我传下武功的那批天奴族的人,是不是早就在做准备?” 花七道:“我是顺手为之,那时候可不知道这位魔门圣君会看上天奴族。但现在看来,绝非偶然,因为我们的怀疑是一样的。这位魔门圣君极有可能是那位送你飞景剑和助你找到紫绶仙衣的萨纳尔。” 苏籍道:“当初他对我说的故事,我始终有点疑惑。”花 七道:“温朵娜的母亲真的是他师妹吗?”苏 籍道:“不清楚。” 花七拿出一张纸条,他笑道:“魏凌云已经抓住了那位玉门观主,她说她根本没有师兄。”苏 籍惊讶道:“他为何要骗我?”花 七道:“无论魔门圣君是不是萨纳尔,但这位萨纳尔居然知道紫绶仙衣的下落,他说不准和清微有极深的关系。” 苏籍道:“温朵娜现在怎么样?” 花七道:“她很好,我让她现在跟魏凌云一起做事。” 苏籍道:“你真想得出来。”花 七道:“魏凌云现在正潜心修行,为天池会做准备,故而对于北镇抚司的事掌控就弱了不少,她不信赵子行,却信你,故而我当然不会辜负她的信任。而且你不要小看温朵娜,她是个极其坚强聪慧的女子,她做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你要是再次见到她,定会大吃一惊。” 苏籍道:“现在我更希望早点找到老头子,弄清楚当年的真相,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做个甩手掌柜。”花 七道:“所以脏活累活我来干,风头你来出?”苏 籍摊手道:“谁叫我是你爹。” 刀光一闪,棋盘分作两半。苏 籍若慢了一点,自己也成两半。他 不回头,径自下山。只 是在刚才的静室,还留有他的笑声。 花七千里传音道:“别忘了去摆平夏宗。”夏 宗早已来到明月山庄附近,只是不曾上山。 他要杀的人是夏天。 第200章 一座一茶 一座一茶。这 间茶舍叫做一座一茶,规矩也是一座一茶。时 隔多年,苏籍再次见到夏宗。“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咱们还能坐在一起喝茶。”苏籍想要惯常的微笑,但止住了。夏 宗道:“抱歉,只能请你喝茶,我已经不喝酒了。” 苏籍瞧见夏宗的手,满是粗糙和化不开的老茧,面上虽然没有那种恨天恨地的狠厉,却也没了过去的傲慢。以 前他是夏大人,现在他更像是一个江湖客。 从前他是监管江湖的人,现在已然是人不由己的江湖人。 苏籍感慨世事,竟能这般无常又巧妙。他 道:“不喝酒会让你更清醒,对于你而言,清醒是一种痛苦。” 夏宗道:“我的痛苦,也有你的原因,苏子思,你不应该这样刻薄。” 苏籍道:“你要找我报仇吗?”夏 宗道:“我不找你报仇,因为真正的仇人不是你,但你可以杀我,毕竟我迟早会挑战你。” 苏籍道:“我杀你,你就不用纠结了。夏宗,我不是好人,我不会让你这样轻易解脱。” 夏宗抿了一口茶,但是他的手不自觉在抖。 他的刀法已经出神入化,手本该稳如磐石,即使从前的他,亦不会有手抖的时候。可事实是这样,他在发抖。苏 籍注视着他的手,流露出一丝怜悯。他道:“你后悔吗?” 他不是同情夏宗,而是同情世间许多被当棋子摆弄的人。 夏宗道:“后悔有用吗?” 苏籍道:“有,至少会让你觉得,你不是注定要成这样的。如果无论如何都会沦落到这地步,很让人绝望。” 夏宗道:“希望有一天你不能后悔。” 苏籍道:“或许吧。”夏 宗将茶杯缓缓放下,手抖慢慢止住,他盯着苏籍道:“给个痛快吧。”苏 籍道:“我不杀你,因为我和夏家的恩怨早已在五年前那场大火烟消云散了。当然你要是想杀我,我也会如你所愿。”夏 宗道:“我动这个念头,等于是自杀。我若想自杀,用不着来见你。”苏 籍道:“为何一定要杀夏天?” 夏宗道:“为了修行。”苏 籍道:“用杀害自己唯一亲人的手段来修炼武功,这门武功真的很残酷,料来威力一定很大。”夏 宗道:“可惜这武功不会用在你身上。” 苏籍道:“那这样的武功能对天子起到作用吗?” 夏宗道:“会有一点作用。” 苏籍叹息道:“你父亲未必希望你这样做。” 夏宗道:“他已经死了。”苏 籍道:“好吧,其实我对武道多少比你见解更深一点,你要不要听我的看法。”夏 宗道:“我听。” 苏籍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听到你这句话,真是难得。” 夏宗道:“我不傻,现在天下间比你武道更高明的人,没几个了。”苏 籍道:“你不怕我骗你?” 夏宗道:“如果苏子思会用这种下三滥手段来整我,我只会开心。”苏 籍笑了笑,说道:“所以有时候敌人会比我自己还了解自己,我确实不是这种人。”他 接着又道:“你这门武功料来是走无情道的,所以要六亲不认。可是你想过没有,人出生之后,最亲的不是父母兄弟姊妹,而是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杀夏天,不如杀你自己。” 夏宗若有所思道:“如果自己都死了,那怎么能练成武功?” 苏籍道:“道家有斩三尸证太上无情的说法,依次是斩掉善念、恶念以及执念。执念便是我,斩我而明道。”夏 宗道:“我已经无善无恶,但如果斩掉执念,我的存在便没了意义。”苏 籍道:“这似乎是个难题,可你确实可以试试,我认为这比你杀掉夏天要好。”夏 宗摇头道:“你只是想保住夏天。”苏 籍道:“若真如此,我为何不直接杀掉你呢?”夏 宗一怔。 苏籍没有说错。只 是他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苏籍静默着,眼神忽忽然,好似飘荡着蓝天白云。夏 宗不由自主看了他的眼睛,宇宙间那些无穷妙理,都在瞬息间涌入他身体里。可是天地间的妙道太多太大,而他又太渺小。 怎样才能接纳这无穷妙道呢?肉 身是个阻碍。夏 宗突然很讨厌这臭皮囊。人 身的结构实在太差了,在阻碍他更进一步。 无论是什么生命,始终都存着不断进化的念头,想要更好更完美。事 实上,天地间并无任何完美的事物。人 无完人! “斩我明道。” 夏天忽然浮现了这个念头。“ 我”是阻碍自己更进一步的阻碍。为 何要进步呢,他此时根本意识不到更进一步有何意义,只是本能渴望进步。他 抬起手掌,功力贯注其中,拍向自己的脑门。 一瞬间,他失去了意识。他 都意识不到这就是死亡。 因为死亡本来就是毫无意识,是一场永不会苏醒的睡眠。 不知多久,这一场永恒的沉睡突然醒了。 夏宗眼睛很花,慢慢聚神,看见眼前的苏籍。 本有无数苏籍的重影,最终合成一个。“ 你救活了我?”苏 籍道:“理论上是这样,如果没我,你会彻底死亡。” 夏宗道:“我不会感谢你。”苏 籍道:“不需要,现在你有什么感觉?”夏 宗道:“没有。”苏 籍道:“看来我的方法还是不对。” 夏宗道:“不过你的目的达到了。”苏 籍道:“你现在有了新的想法?”夏 宗淡淡道:“我可以选择让自己死,也可以选择让自己苟活下去,我的人生并非是一潭死水,只是我把它当做了一潭死水。”苏 籍露出意外的表情。他 拿夏宗做了个试验,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反倒是夏宗变得让他刮目相看。他 道:“你居然能领悟到这一番道理。”夏 宗道:“如果你要杀我,我会尽力从你手中活下去。命运当如河流,纵然流向同一个归宿,但也当有无数细流。” 苏籍叹口气道:“现在反倒是我有些纠结了。” 夏宗道:“那你纠结吧,我走了,你猜我杀不杀夏天?” 他留下这个问题,离开一座一茶。苏 籍手指抬起,然后放下,又再次抬起,再度放下,反复多次,直到夏宗不在他的感应范围。 只要他一弹指,世间再无夏宗了。最 终他没有选择这样做。“ 客官,你的茶钱还没有付。”苏 籍愕然。 他道:“他没请我?”店 小二道:“对了,还有刚走那位客官的茶钱。” 苏籍掏了掏腰包,发现他没带钱。店 小二露出鄙夷之色,说道:“你别装了,你穿这么好,连茶钱都舍不得吗?”苏 籍道:“好吧,现在给你个机会,你请我喝茶,或者我把这颗扣子给你。” 扣子是金色的,真金做的。 店小二道:“我当然要扣子。” 苏籍摊手道:“给你。”他 拿了一颗扣子当茶钱。店 小二露出喜滋滋的神情。 接着苏籍道:“我觉得你可以辞了这份工作。” 店小二道:“为什么?”苏 籍道:“因为你没眼力,跑堂的若是没眼力,很容易招惹祸事。”店 小二道:“那你说说我怎么没眼力?” 苏籍道:“你可知道我是谁?”店 小二道:“你还能是天王老子不成?”苏 籍笑道:“天王老子在这一带见我也得装孙子,记住了,我叫苏籍,字子思。”“ 什么?”店小二一脸茫然,只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最后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成一滩烂泥倒在地上。 第201章 上面有人 苏籍上次到五台山时,还未深秋,而今五台山入目所见都是开始缓缓融化的积雪,梅花早已傲立了一个冬季,现在自是懒得去与百花争奇斗艳。苏 籍很喜欢梅花,他在山道上驻留,数了一株梅花的花瓣。可 是他每数完一次,都会飘落些许花瓣,故而总是数不清的。他 想起一位大侠说的话,“如果一个人在数梅花,那他一定很寂寞。” 苏籍并不寂寞。满 山的草木亦要在这个季节复苏,春回大地。好 似那一冬的死寂都是在为此刻做准备。 而苏籍喜欢梅花的原因是,哪怕是在最死寂的时候,它仍是焕发出生机,即使零落成泥碾作尘,香气亦如故。 他喜欢梅花,但住的地方很少刻意去栽种梅花。这 种心思很奇妙,却又理所当然。因 为他喜欢梅花自然长成的样子,在风雪里,在峭壁上,在那些恶劣的环境里,一枝独放。若 是很熟悉苏籍的人,更会了解到一点。 苏籍很少摘花。 他觉得花虽然会凋零,但在最盛放的时候被摘去,未免显得残忍。 因此他也不喜欢那些肆意行凶的人。虽 然在许多人眼里,苏子思撒起泼来,比那些恶人还可怕。可 是许多人都不知道,苏籍翻白眼杀的人,都有取死之道。或许有的人会认为上天有好生之德,杀人是不对的。 苏籍却不这么想。 他没有主宰别人性命的人,但他杀的人,一定是自己认为该死的。而 且大多数时候不是因为他一己之好恶,是有世俗的道德做评判的。 但他也从来不解释。 好在他以前是老头子的关门弟子,后来自己也是一方霸主,终归没有因为他这样的性子,而死于非命。 只是放走夏宗,稍稍有点违背他一向的原则。他 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留下夏宗。但 确实饶过对方一命。 且夏宗是不会感激他的。人 有时候是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像我这样莫名其妙的人,呵呵。”苏 籍暗自感慨。 随后一片梅花落在远处,轻柔地摩擦泥土。 压住了上面的雪水,有微微的水声荡漾。 大自然的声音,有时候比那些震古烁今的名曲还要好听,可惜大多人没有苏籍这样的好耳朵。 但这不是坏事,有时候耳朵太好,也会听到不好的声音。比 如现在那些不堪入耳的靡靡之音。 百丈外一块石头后面,有一男一女。摩 擦声很有节奏,起伏亦很有韵律。苏 籍本欲离开,忽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死鬼,你说妙音是魔门的人,真名叫夏天,到底有没有骗我?”那女的道。 那男的道:“你我都这般了,我还有骗你的必要吗。”“ 哼,你这死鬼惯会糊弄人,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那女的声音断断续续道。 那男的道:“我骗你,一定会被天打雷劈。” 轰!他 们听到一声闷雷。 滋滋! 一男一女赶紧起身,男的面色发青,女的面色不虞。 这两人还有个相同的地方,都是光头。 男的眉目轩昂,很有气概,可谓卖相极佳,若是在名山古刹里,定是牌面人物,能受到许多富家千金、诰命夫人的追捧。 女的姿容亦不差,虽是落发为尼,却有天然的媚态,峰峦叠嶂,更是胜景。两 人极快的穿好衣物,男的神色讪讪。那 女的道:“这季节打个雷,怕是要下雨,咱们回去吧。” 那男的道:“你要不带我回去?” 那女的道:“你好好的清凉寺不呆,来咱们无色庵做什么?”那 男的道:“老头子糊涂,把住持的位置给了外人,现在我回去,亦是遭人白眼。”那 女的道:“我瞧了那位神秀大师一眼,论风流倜傥,超过你不知多少,怕也只有苏子思才能比拟。”“ 哼,你们这些女人都对苏子思想入非非,但你还是别想了,你师妹妙音早已人家禁脔。何况你师父一向偏心她,再加上她本是魔门的人,只怕将来无色庵可没有你容身的地方。”那男的道。那 女的吃吃笑道:“苏子思若是能看上她,也一定能看上我,我可比那小妮子有女人味多了。”那 男的醋意大发道:“我看看你到底多有女人味。”说 着就要动手动脚,那女的半推半就。 忽地又是一声炸雷。 那女的吓得花容失色,说道:“咱们在这干事,怕不是菩萨不满了。” 那男的道:“什么菩萨、佛祖,那些愚夫愚妇信也就罢了,咱们还能不明白,这些都是假的。”那 女的已经全无兴致,道:“改天再会,还有,你把妙音是魔门之人的证据给我。”那 男的道:“这也是别人告诉我的,我哪里有证据。”那 女的道:“别人是谁,他说的话你就相信?” 那男的道:“人家是点苍派的传人,论武功都快通幽了,而且他着了小魔女和苏子思的暗算。”那 女的道:“可他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 那男的道:“我们相见恨晚,意气相投,你们女人家懂什么。” 那女的冷笑道:“我看你还是对清凉寺住持的位置贼心不死,你要是不死心,怕到时候连我师父都不放过你。” 那男的道:“你要是帮我,我就帮你成为无色庵的庵主。” 那女的道:“就凭你?”那 男的道:“只是我当然不行,而且实话给你说,要不是有很大把握,我怎么会做这种谋划?”那 女的道:“你还有别的帮手?” 那男的指了指上面,道:“总之我上面还有人。”那 女的忽地脸色苍白。那 男的道:“你怎么了。” 女的颤抖地指着上面。 那男的往上一看,吓得六魂无主。这 上面还真有人。 “你不是知道你上面有人吗?你怕什么?”一道悦耳的男子声从空中人口中传出来。 一袭紫衣,玉容绝世,飘然欲仙,不是苏籍,还能是谁? 第202章 唐缺的诡异 此时纵使念诵一千遍清心咒,都安抚不了这一男一女内心的惊慌。“ 苏……苏子思……”男子终归要比女子胆子大一点,首先开口说话,可是话一出口,就暗自懊悔。“ 糟糕,我怎么能直接叫他名字。” 他满心忐忑。 而女子亦无见到苏子思的欣喜。她 梦里当然梦见过苏籍,可是现实里,在此情此景下见到,心头只有害怕,如果姘头说的事是真的,事情显然极度糟糕。 苏籍静默地看着两人。女 子显然是承受不住压力,涩声道:“你真的是苏子思?” 苏籍淡淡道:“想必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还不至于有人假冒吧。”女 子只能干笑。她 总不能点头,说你说的对吧。 那男的道:“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吧。”苏 籍眉毛一挑,说道:“你个小和尚还有点男子气概。” 那男的心道:“看来苏子思是不喜欢欺软怕硬的人,我现在可得表现得硬气一点。”他 挺着胸道:“苏子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你放过她便成。” 女子心下有些感动,亦镇定了许多。 只是不敢开口说话,怕惹到苏籍注意。 苏籍道:“你真的愿意为她,任我处置?”那 男的道:“当然,想来你也不会为难一个弱质女流吧。” 苏籍负手笑道:“你既然要逞英雄,那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他 接着看向女子道:“你叫什么名字?”那 女的道:“妙衣。” 苏籍道:“他愿意为你任由我处置,这样吧,你砍掉他一只手,我放你们俩走。”那 女的道:“此话当真?”苏 籍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苏子思,便该知道,我说话向来算数。” 那女的对那男的道:“法善哥哥,小妹对不起你了。”那 男的道:“好,你砍便是。”那 女的眼里闪过一丝喜色,她就怕法善不愿意,到时候就得大费手脚。她露出万般不忍的神情,哽咽道:“法善哥哥。” 法善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妙 衣手做劈砍的姿势,往法善胳膊挥过去。 她见法善一副不闪不避的模样,心下终归一软,力道弱了三分。突 然间,心口剧痛。 原来她这一劈还没斩中法善的胳膊,自己的胸口就先挨了法善一掌。她心脉登时被震碎掉,死不瞑目。苏 籍冷冷瞧着法善,说道:“现在,你得重新找个理由让我放过你。”法 善道:“我若真被砍掉一只胳膊,今后更是活不下去,还不如现在就干脆利落死在你手上。”苏 籍道:“你怎么就活不下去。”法 善冷笑道:“她若斩了我胳膊,一开始或许会有点愧疚,但后面定会如坐针毡,日思夜想,怕我报复,最后大有可能除掉我,如此一来,她少个累赘,更免除后患。既然如此,我还不如杀了她,死在苏子思手上,总比死在别人手上好。”苏 籍拍手道:“你倒是个狠角色,只是这番说辞,你还是骗不过我。” 有人懒洋洋道:“苏子思,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来了?” 一块大青石上坐着一位青衣少年,叼着一根草,双手抱着头,优哉游哉。 这人正是唐缺。苏 籍道:“和尚出掌那一刻,我就知道了。还是晚了一点。”唐 缺道:“比我预计得还要早一点。”苏 籍道:“没想到这小和尚居然是你的人。” 唐缺笑道:“你猜错了,他这种货色,怎么配做我手下,只是救他能做个顺水人情。” 苏籍道:“为什么要杀妙衣?” 唐缺淡淡道:“这种废物,还不配做我妹妹的敌人。” 苏籍道:“你还挺在乎夏天的。”唐 缺不置可否一笑。 苏籍又看向法善,说道:“你老实交代你是谁的人。” 法善看了看唐缺。 唐缺道:“你主子不就是赵子行么,有什么不能说的。” 法善心道:“要不是你说不能让妙衣知道我主人是谁,我能杀她?” 到底两人刚有过鱼水之欢,这就叫法善杀了妙衣,他心里也不是全无触动。当然他此前的说辞,也是真的。两 人到底都不是好货色。 苏籍眉头更是蹙起,他对法善道:“是真的?”法 善迫于苏籍给的压力,不敢撒谎,老实点头。 苏籍轻声一叹道:“你滚回去告诉他,无论他有什么苦衷,今后再这样,我不会原谅他的。”法 善如蒙大赦,先是走了几步,忽然觉得不对,忙就地打滚。 唐缺看得捧腹大笑。苏 籍道:“有这么好笑吗?”唐 缺道:“就是好笑。” 苏籍道:“这次不会有唐悲了吧。”唐 缺摊手道:“不会有。” 苏籍道:“你还想试试我能不能杀你?”唐 缺道:“你杀不了我。” 这句话是两个声音发出,一个是男子声,一个是女子声。 原本死了的女尼妙衣,居然活了过来,坐着对苏籍道。 只是神态语气和唐缺简直没区别。 苏籍微微惊讶,这是什么诡异的邪功。唐 缺悠然道:“怎么样,惊讶吗。” “你好似不是很惊讶。”唐缺微微一奇。苏 籍道:“装神弄鬼而已。”唐 缺吹了个口哨道:“不和你掰扯了。”他 说话间,身形一闪。 苏籍电光石闪间拍出一掌,正中唐缺,登时将其打得四分五裂。 可是苏籍殊无得色,因为四分五裂的尸体不是唐缺的,而是那女尼妙衣的。 他明明打的唐缺,可是最后承受伤害的人却是妙衣。 这人的武功简直邪门到极点。 这下他算是明白,唐缺为何这么有底气和他作对。天 色淅淅沥沥,细雨下起来,春寒更甚。 苏籍离开这个地方。 不多时有无色庵的人找到妙衣的尸体。 “这是清微教的五马分尸,来人的手法显然已经炉火纯青,难道是清微五子有人到了五台山?”无色庵一位老尼检查妙衣的尸体做出判断。“ 静仪师妹,妙衣她身上还中了一掌天花乱坠。”无色庵庵主静心师太淡淡道。 她此话一出,众女尼大惊。天 花乱坠是清凉寺的武功。 第203章 黑山 静仪道:“我们无色庵和清凉寺素来和睦,他们怎么会对妙衣下如此毒手?”静 心蹙眉道:“这亦是我想不出明白的地方,只是清凉寺新换了住持,若有些混乱,也未必说不过去。”静 仪道:“总之咱们得去找个说法,不能让妙衣白白死去。”静 心欲言又止,她心道:“若找清凉寺,那更得找清微教要个说法了。” 无色庵虽然名声不小,但比起清微教又算得什么? 而且她已经听到风声,朝廷派了南镇抚司的赵子行前来五台山,如今就在附近盘旋,怕未必是来敲打清凉寺的。甚 至近几日,她隐约察觉到无色庵附近来了许多不明人士。她 怕妙衣的死,跟这些人有关系。 无色庵素来重佛法而轻武功,若真有什么事物能引起外人的窥视,亦只有那件东西了。她 满心担忧,想起大禅寺住持广明大师日前来信中的提醒。“ 薪尽火传。” 言有尽而意深长。“ 广明大师看来是提醒我准备后路。” “师姐,你还思量什么,现在就由我牵个头,上清凉寺问个明白,反正路又不远。”静仪师太虽然为人颇是严厉,但亦最是爱护弟子。 妙衣等女弟子大都是她从小照看大的,虽无师徒之名,静仪却将她们当自家孩子看待。 若非是清微教离得远,势力又大,她怕是要直接杀上罗浮山。现 今自是首选就近的清凉寺。 庵中诸人都望着静心师太,希望她给个明确的态度。静 心师太素来冷静,遇事有定性,按理说此时应该缓一缓,可她心念一想:“让静仪师妹带着一些弟子出去,或许比在庵内安全。而且那清凉寺新任的神秀住持是隐宗高僧,料来不会为难静仪师妹她们。” 她计量一定,便道:“师妹就选几人随你一起去清凉寺问下神秀大师,切莫莽撞,勿要伤了和气。” 静仪师太道:“我是去讲理,不是去打架的,师姐且放宽心。”静 心师太知道静仪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识得大局,见她允诺,更是放下心。只是静仪一去,庵内少了个得力的人。“ 要是妙音在就好了,她年纪虽然小,但到底出身大族,识得大体,能帮我分担一二。”静心师太不免想念爱徒。 这边静仪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直接点了九名女弟子跟从。 她本意多带一些人,只是怕静心不满,所以就让人数没上双。毕竟静心说的是几个,九也可以说是“几个”!静 仪带着数名弟子出去,静心坐镇庵内,内心总也安定不下来。 约莫到了晚饭后,众弟子要做晚课的时间。 山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寒风阵阵,比冬日还要阴冷。春 雷却没炸响,只是天气阴沉。 静心出得大殿,抬首看天色,好似有一朵乌云压在心口,觉得很不舒服。不 多时庵门口喧闹起来。静 心心头一惊,径自往门口过去。 众弟子吵吵嚷嚷,听不清在说什么。静 心一到,便有人道:“庵主来了。” 如此,众人才有了主心骨。 一众弟子让开,静心直接看到自己的爱徒妙音,还有一名静仪的徒弟妙思,只是妙思一身血污,气息微弱,看得她一惊。静心直接问妙音道:“怎么回事?” 妙音就是夏天,她道:“我回来路上捡到了妙思师姐,实是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静 心蹙眉不语,直接去了一枚丹药放在妙思嘴里,再屈指连点妙思身上穴位,终于将那丹药的药力化入妙思身体里。 妙思的气息便稳定下来。 只是静心脸上忧愁更深了。 她对夏天道:“你随我来。” 夏天就跟着静心去了庵主的禅房。 静心师太素来节俭,屋里只挂了一幅字,上面写着:“静水流深。” 这是苏子思的字。 她倒是不认识苏籍,更不喜欢苏籍那些华章,独爱这四字,每当有烦心事,来到禅房看着这四字,心也就安定下来。静 心进房先看这幅字,接着道:“我听人说你最近和苏子思在一起。”夏 天早有准备,她道:“师父让我下山历练,我正好遇见他,就跟他呆了一段时间。”静 心点点头,说道:“他和咱们佛门有嫌隙,你告诉她你的身份没,还有你的身世?”夏 天道:“都说了。” 静心道:“苏子思到底是什么人,我不好说,但他不会因为这点事怪责你,你坦白事情,做的很对。” 夏天道:“徒弟记得师父的教导,你说过出家人不打逛语。” 静心叹息道:“你身上有股机灵劲,若要你老老实实,那也是为难你,为师这样教你,也是希望你有一天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有时候,吃亏是福。” 夏天忙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她在外面着实是个魔女,但在静心师太面前,从来都是一副乖孩子的样子。倒也不全是伪装,而是她母亲早逝,内心里多少还是把静心当成母亲的替代者。只 是因为她还有一层魔门的身份,故而也没有太附注真情。这 次回无色庵,亦是另有目的。 静心道:“但你也不要和苏子思走得太近,他如今风头太大,或许自己没事,可身边的人就难说得紧。”夏 天道:“师父都在说苏子思的事,怎么不问问妙思师妹的事?” 静心面色一黯。 夏天道:“师父在为静仪师叔担心?” 静心道:“你师叔最护你们这些孩子,妙思是跟她一起出去的,如今妙思生死未卜,可见她的处境只会更差。” 夏天道:“师父,是不是这次的敌人是谁,你已经知道了?”静 心道:“你果然是你们这群孩子中最聪明的一个,为师也不瞒你,伤你妙思师妹的人,用的是咱们无色庵的武功。”夏 天道:“怎么会,无色庵的武功我纵有些不会的,但咱们的武功一脉相承,若是庵中的武功,我便是没见过,,那也一定认得出来。何况伤师妹的人手法歹毒,完全没有咱们无色庵武功中正平和的模样。” 静心道:“这要从咱们天尼祖师说起,当年赤汉末年,天下大乱,能人异士辈出,当时天下最令人忌惮的人物亦不是清微教主,或者当时的大晋太祖,而是号称三仙的南华真人、乌角先生以及太平道人。南 华真人正是咱们天尼祖师的道侣,他们俩智慧相当,心意相通。那南华真人著述的《阴符经》亦有咱们祖师的心血在里面。后来南华真人失踪,阴符经却没有完全落在祖师手里。”夏 天道:“想来也是,若是咱们有《阴符经》,咱们无色庵至少比五大剑派厉害吧。”静 心道:“咱们所求也不是在武学上,妙音你要记住,比起佛法,武学只是末道。你现在可能还不信,但等你四五十岁后,功力纯熟,就会明白为师的意思。”“ 是是是,你老人家还是继续说吧。”夏天回道。静 心道:“南华真人虽然没有收弟子,但身边却一直跟着一位他从战场捡回来的孩子,那孩子亦是后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道童。真人和祖师无子,所以那道童也被当做养子,学了不少真人的武功。真人失踪前,更将记载他一生心血的阴符经交给了他,嘱咐他将《阴符经》带给祖师。”夏 天道:“《阴符经》有祖师的心血,而且她是南华真人的道侣,为何南华真人在之前没把经书交给祖师?” 静心道:“《阴符经》有神鬼莫测之机,真人也是失踪前才将其著述完毕,还未来得及交给祖师。” 夏天道:“后来呢,难道是那道童忘恩负义,没有将经书送到?” 静心摇了摇头,说道:“没有,那道童路上遇上了劫匪,他因此丢了性命,而经书亦落在那劫匪手中。”夏 天道:“到底什么劫匪如此厉害?是梁山的,还是太行山的,或者五湖的?” 静心道:“是黑山的。”夏 天道:“徒儿怎么没听过?” 静心道:“黑山不是一座山,而是因为一直在大地游走的九阴极煞之气到了那座山脉,才会被称作黑山。故而黑山总不会在同一个位置,黑山劫匪亦是如此。在外界传言里,黑山劫匪人数极为稀少。其实是也不是,因为黑山劫匪是一脉单传,但还有很多仆役。他们是天下最凶猛的大盗,做下的案子却极少,而且几乎不出黑山。也就是说,九阴极煞之气在哪,他们就在哪里。道童运气不好,寻找祖师的路上,正好到了黑山。” 苏籍盘膝而坐在一株古松上,风雨不侵,但身子不由自主打了个颤。他竟然觉得很冷,即使寒冬腊月,在冰天雪地里,他也不会觉得冷。 第204章 令牌 苏籍睁开眼,一人孑然而立,正是花七。苏 籍道:“魔宗圣君那边的事都解决了?” 花七道:“大体已经搞定,不过他到底是不是萨纳尔,我现在不敢断言。”苏 籍道:“若是这么容易搞清楚,那他就不是魔宗圣君了。” 花七笑道:“你这么揣测人家,可不知道人家对你可是赞赏有加。他没见到你,很有些遗憾,特意留了一件礼物给你。” 黑光一闪,苏籍接住一块令牌。 苏籍露出惊奇之色,说道:“这块令牌怎么这样重?” 小小一块令牌,不足巴掌大,居然奇沉无比,纵使玄铁、陨铁,同样的体积也远比不得这令牌的重量。令 牌通体黑色,有光泽流转,远看像是一团黑水,近看似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这绝对是一件难得的奇物。飞 景剑脱鞘而出,对令牌一斩火星四溅,令牌居然没有损毁。 他拿起令牌仔细打量,上面有一道篆文。 苏籍见识渊博,识得是神夏的文字,具体含义,倒是不甚明了。 他接着问花七道:“这玩意到底有什么用?” 花七道:“黑山令,凭此令牌可以号令千山万水的盗匪。不过那是赤汉末年的事,现在嘛,你要是想这样威风一下,倒也不是不能。”苏 籍道:“原来是盗圣柳下跖的物件,他当初统领黑山群匪,收容十万流民,倒也是个义薄云天的人物。”花 七道:“不过现在柳家已经成了魔宗的附庸,连家传的宝物都得拱手让人。”苏 籍道:“旧时王谢,堂前燕子,你我最能明白这个道理。你说说他送我这东西是什么意思?” 花七道:“他说你在五台山肯定能用到。” 苏籍蹙眉。 花七微笑道:“一开始我也不太明白,后面去查了查黑山令的事迹,然后又到了这里,算是搞清楚了。那黑山没有固定位置,而是随着一道极阴极煞之气,不停在大地流转。而今这煞气已经流转到五台山,现在咱们所处的位置叫做黑山,也没什么不对。”苏 籍释然道:“难怪我刚才觉得有点冷。” 花七道:“根据柳家的记载,那黑山煞气孕育了千万载,在柳下跖时代,便开始有灵,如今千年过去,那煞气怕是要生出极为奇妙的变化。”苏 籍道:“难道还能成山精鬼魅不成?”花 七道:“可能会类似我的情形。” 苏籍道:“附体重生?不可能,如果真能有这回事,天下间不知道还要出多少妖人鬼魅。”花 七道:“本来我也不信这回事,只是我查了查,当初柳下跖曾得过阴符经,阴符经是道家至宝,上面有魂魄之术。” 苏籍道:“难道柳下跖还可能活着?” 当初柳下跖也是一位近乎坐照的人物,精神强大,怕是要胜过如今的他,若有阴符经的魂魄之术帮助,未尝不可能留下一些意识融于煞气之中。那 煞气对于活人而言无疑是催命毒药,可对于一些精神意志来说,倒是可以作为容器。 故而那些闹鬼的传闻多跟煞气有关。只 是天地间阳气流转,即使精神寄存煞气,也免不了消亡的宿命。只有一些特定的阴煞之地,或许可以让那些未曾消散的精神停留久一点。 但是遇上强大的武者,这些东西,照样会武者的阳刚血气冲散。可 是黑山这种煞气,配合阴符经这等道家至宝,效果就不好说了。花 七道:“千年过去,柳下跖应该烟消云散掉,但他留在黑山煞气的精神,应该还有残留,而且当初他得到阴符经没多久,就被南华真人的道侣天尼找上门,那天尼是坐照级数的人物,陆地神仙之流,柳下跖自然不敌,不但被天尼夺回阴符经,自己也身遭重创。不过他哥哥柳下禽是道家大宗师,虽不是汉末三仙级数的人物,亦绝不下于天尼,所以天尼没有赶尽杀绝。” 苏籍道:“黑山煞气流转到五台山,看来是想尽当年未尽之事。说明阴符经定是在附近。”花 七道:“黑山令是当初柳下跖倾尽心血打造,所以那煞气即便进入某个人的身体里,咱们凭借黑山令,亦能找出那人来。如果事情真如我们所料,这是一个极好的素材,对我有大用。” 苏籍明白花七对于这些神鬼之事,比他更加渴望,因为花七的出现,亦是一件神鬼之事。他 不会去阻拦花七。即 使将来花七完全独立,他也不会防备。 因为他现在更接近老头子了。真 正无敌的人物,不会狂妄自大,但也不会提心吊胆。或 者说会是很温柔的人。 老头子就很温柔。 温柔就像水一样,近乎于道,善万物,而不争,天下莫能敌。苏 籍道:“其实根本不用去找吧,在无色庵守着便是了。”花 七笑吟吟道:“夏天已经回到无色庵。”苏 籍道:“你带她来的吧。”花 七道:“是的,好吧,实话实说,带她回来的路上,我凑巧发现了那煞气。他已经附体在一个老尼姑身上,不过照我看,它还会再换一个宿主。”苏 籍相信花七的判断力,他毕竟在这方面极有经验。苏 籍道:“它实力如何?”花 七道:“不能以常理推断,仅以速度而言,应该不下于我。” 苏籍露出凝重之色,花七的速度已经极为可怕了,便是他都未必能有花七的速度。苏 籍道:“这种怪物要是获得阴符经,真是难以想象它实力能提升到什么地步?”花 七道:“它得到阴符经,应该能进入坐照,只是到底能处于何等层次,就不好说。咱们没有坐照的境界,也是不知道坐照到底能分出几个档次来。”无 论坐照有多少档次,老头子和天子肯定是最高一档。至 于坐照之上的入神,与其说是一个境界,还不如说是学武之人刻意想象出来的一个希望。 但若没有这个希望在,武学到了尽头,该是如何绝望啊。 苏籍并不害怕那些神魔诡异之事,因为这些东西,能让他生出希望。 如此,他会更相信老头子还活着。 虽然现在这个可能性,已经非常大了。 第205章 一条鱼 无色庵主对夏天说的故事,同花七和苏籍所谈大致吻合,只是不知道静仪已经被那东西附身,她还谈到柳下跖是个盗亦有道的人物,本不会干出劫掠阴符经这样的勾当,只是因为他对天尼有一段情愫,所以愤而夺了阴符经。 他想天尼来找她。夏 天道:“师父你这样说,那它会不会出现在祖师的坟茔里?”静 心师太道:“这正是我担心的事,不过为祖师打造墓地的人是公输家族,他们照着祖师的意图,修建了一座无比精巧周密的墓室,如果没有钥匙,贸然进入墓地,即使坐照高手,都很可能死于非命。”夏 天道:“墓地里到底有什么机关,这般厉害?” 静心师太道:“墓室的下面有地心火,一旦遭到破坏,地心火就会涌出,淹没墓室。” 夏天道:“那钥匙在师父这里吗?” 静心师太道:“不在,钥匙是两块古玉,将其镶嵌入锁孔,可以暂时遏制住地心火,让人安全进入墓室。” “暂时?”“ 大约一刻钟吧。”“ 一刻钟之后呢?”“ 墓室将化为火海,一切人物都不得幸免。” “师父,阴符经也在墓室内吧。” “不错,因为取出阴符经会毁掉祖师的法身,所以咱们无色庵历代师长都没有动过这念头,为师告诉你,也是希望你谨记这一点。”“ 可是那两块古玉怎么会流落出去?”“ 你怎么知道的?”静心师太疑心大起。 夏天吐了吐舌头道:“我听苏子思说的,有一块古玉曾落在他手中,后来他转交给了北镇抚司的魏凌云。”静 心师太的疑云释去,说道:“看来两块古玉都落在了朝廷手里,难怪赵子行会出现,他们定是为了阴符经而来。” 夏天道:“师父,那我们该怎么办?”静 心师太叹息道:“陛下定是不在乎阴符经的,看来这位赵大人是有私心,咱们能做的,唯有尽人事,看天命。” 夏天道:“徒儿一切听师父安排,只是很担心师叔。” 静心师太道:“你师叔怕是凶多吉少,早知道我就不让她出去了。”她 说的很淡,但话语里仍能听出悲痛。 夏天道:“或许师叔并无大碍。”她 们谈话间,便有无色庵弟子来通报,静仪回来了。静 心露出喜色,连忙出门。 咯吱一声,原来她喜不自禁,竟一不小心踩断了门槛。 静仪已经到了门外,淡淡道:“师姐,我回来了。” 静心觉得有些奇怪,昏暗的夜色下,目光凝在静仪身上,随即大惊失色。她神色刚变,静仪就一手掐向静心脖子。 静心忙侧身闪避,但仍是给静仪掐住。她 心下骇然不已,因为静仪这一下殊无多少精微奥妙的变化,可速度之快,超乎想象,她根本没有任何破解的办法。静 仪的身体以想象不到的速度干瘪下去,同时静心眼睛变灰。夏 天在旁边看到这一切,心中有惊涛骇浪,亦不免有些悲伤。 “静心”灰眸看向夏天。夏 天吓得退了两步。“ 静心”一只手往夏天跟前伸过去,到了寸许外,似乎触碰到一块烙铁上,忙收回来。夏 天自是觉察出异常,她心道:“难道是他来了?” 她回无色庵是花七的主意,自也知道苏籍就在附近,故而明知有很大风险,心头还是有些依仗。“ 静心”淡淡道:“出来。”“ 我的好妹妹,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你的情哥哥啊。”屋顶上一人坐着,十分慵懒地说道。 夏天不抬头也知道是唐缺。 她被说穿心事,心头大为恼火,嘴上却道:“多谢哥哥救了我一命。”唐 缺洒然道:“一点都不真诚,但我原谅你,谁叫你是我妹妹呢。” 他说话间,“静心”倏忽一下就到了他近前,抓向唐缺。可 是她速度虽然快得不可思议,仍是落了空,唐缺身子好似水中倒影,任由“静心”穿过。 “镜花水月大法。”“ 你这怪物看来记忆还不少。”“ 静心”死死地盯着唐缺。唐 缺耸了耸肩,说道:“就算你拿到阴符经也不可能杀我,但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柳下跖,还是柳下禽?”“ 静心”道:“你什么意思?” 唐缺道:“坐照高手都有再活一世的可能,而不是坐照高手,想要再活一世,嘿嘿,几乎没有可能。” “静心”道:“我谁也不是。” 唐缺道:“那你应该是一个畸形的怪物,真想把你抓住研究一下。”“ 混账。”静心怒道。唐 缺笑吟吟道:“你心里开始畏惧我了。” “静心”灰眸闪烁着细微的光芒,淡淡道:“你也不简单。” 唐缺道:“咦,你居然能不断完善你的神智。”他 接着又道:“黑山煞气莫非也是一个老怪物残留的意识?” “静心”淡淡道:“你很厉害。” 唐缺道:“我就说嘛,哪有什么天地生成的山精鬼魅,若真有,那也是跟人有关,有人才有鬼神。” “静心”道:“不错,人心是最奇妙叵测的力量。神鬼确实源于人心。” 唐缺道:“我现在很好奇,阴符经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 静心”淡淡道:“你想知道,就拿你的秘密来换。” 唐缺道:“我的秘密很多,你想知道什么?” “静心”道:“镜花水月大法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唐缺道:“我挖了三十六座神夏大贵族的墓地,然后找到了这门秘术。” “静心”突然笑了起来,似乎很开心。唐 缺道:“那古墓的主人是你的仇人?”“ 静心”道:“他曾经是‘我’的主人,而‘我’从前是他的奴隶。” 唐缺道:“原来你起初是神夏时代的存在,可够久远的。” “静心”道:“我接触人世的时间也顶多两百年,其余时间可以当做在睡觉,呵呵。” 唐缺道:“也是,纵使盖世无敌的存在,最终的结局亦不过一抔尘土而已,无人可以例外。”“ 静心”道:“并非如此。”唐 缺道:“难道还有永存人世的手段?”“ 静心”淡淡道:“当然,你想知道吗?”唐 缺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没兴趣知道了。” “为什么?”“ 你猜。”“ 静心”道:“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唐 缺道:“我知道的东西很多,你可以猜我知道了什么。”“ 静心”闭上灰眸,淡淡道:“我能感觉到,这个时代有两团很可怕的气,超越了我以往认知的任何强者,你能告诉我更多关于他们的事吗?”唐 缺道:“没法形容,不过这山上有一个和他们关连极深的人在,你可以找他问问。”“ 静心”道:“原来那个奇怪的年轻人和他们有关系,他很可怕,而且身上有令我忌惮的事物。” 唐缺道:“你的感知比我还要灵敏,难道精神同肉体分离,能获得惊人的感知力?” “静心”道:“有得到,就有失去。而且没有肉身,便是无根的浮萍,一切都是梦幻泡影,如露如电。”唐 缺道:“你是不是还获得了你这具肉身的记忆?”“ 静心”道:“我和她亦是一体的。”唐 缺道:“你的状态真令人好奇。”“ 静心”道:“如果你是我,你不但不会好奇,而且会恨不得变成一个平凡的人。”唐 缺道:“你承继的是神夏时代的巫道吧,这确实是很过时的道路。现在大家的道路都是道尊和佛祖开辟出来的,可以说是武道或者仙道以及无上正觉之道。” “静心”道:“我知道,可惜,我没机会走这条路。而且他们也没有成功,现在这两位强横无敌的存在,亦未必能成功。” 唐缺道:“不,他们一定会失败。”“ 静心”道:“你很奇怪,一点希望都不给自己。”唐 缺道:“没有希望,便不会失望,我的快乐,你怎么能够清楚呢?”“ 静心”道:“我曾经听一个人说过类似的话,后来他死了。” 唐缺道:“是的,没有人能不死,你活着,就会灭亡。”“ 静心”道:“你是不是觉得做任何事都没有了意义,因为死亡是最终归宿。”唐 缺道:“不是,我做一切事都很开心,既然要死,那自然要过得开心。”“ 静心”道:“不能理解你。” 唐缺道:“我之前还没有试过和你这种东西交流,很新鲜,可惜。” “静心”道:“可惜什么?” 唐缺悠然道:“终归只是一条鱼。”… … 赵子行衣袍猎猎,对着身边的白衣女子道:“到底有什么比阴符经还重要?” “一条鱼。”白十三道。赵 子行道:“鱼?” 白十三道:“这样的鱼不多,我们阴曹地府的职责之一就是抓捕它们。” 赵子行道:“那么阴符经呢?”白 十三道:“判官说过,你想要就拿去,我们只要鱼。”赵 子行道:“鱼对你们有什么作用?” 白十三道:“没有作用,我们负责抓捕和消灭鱼。”赵 子行道:“鱼到底是什么?” 白十三瞧着赵子行,淡淡笑道:“你也在努力的成为一条鱼。” 第206章 何必拾人牙慧 赵子行道:“那你们是什么,垂钓者?”白 十三平淡道:“工具。” 赵子行悠然地笑了笑。 白十三眯着眼看向他,轻声道:“你在笑什么?” 赵子行道:“因为你是工具,所以我很开心。” 白十三道:“无聊。” 赵子行道:“说实话,你一生中没有什么觉得有意义的事吗?”白 十三一怔。 大敌当前,一对男女竟都想着跟此时此刻毫不相干的事。她 沉默片刻,说道:“我最怀念儿时,守着数亩鱼塘,没有人来打扰我,那时候我可以呆一整天,看着莲叶,还有蓝天白云的倒影,鱼儿在水里吐泡,蜻蜓踩在莲叶上,水珠在叶子里打滑。”赵 子行道:“你现在也可以做这些事。”白 十三道:“可我已经没有那时的心情,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永远不要长大。”赵 子行道:“五年了,我第一次觉得你是个人。”白 十三道:“我也知道你不是畜生,而是人。你不是真心想加入我们的。”她 眼神平缓地落在赵子行身上,似乎看透一切。赵 子行微微惊讶,又叹口气道:“你们还需要我做什么,才能放下对我的戒心。”白 十三淡然道:“即使你亲手杀了苏子思,我们也不会相信你真心实意加入我们。”赵 子行道:“为什么?”白 十三道:“你注定不是我们的人。”赵 子行指了指头顶,说道:“因为天么?”白 十三点了点头道:“祂的仆人都是命中注定的,你能半路加入我们,只是因为判官有自己的考量。”赵 子行道:“如果天要你们杀判官,你们也会听命的吧。”白 十三道:“不错。”赵 子行道:“你们对天的信仰,比神殿那群人还坚定。” 白十三道:“你信大罗天尊吗?” 赵子行道:“信。” 白十三道:“难道你不知道世间根本没有大罗天尊?” 赵子行道:“不,一定有的。” 白十三道:“凡人的可笑就在于这里,总会坚持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对于眼前的事实,却视若无睹。” 赵子行道:“你知道我们清微信奉大罗天尊,还有一个原因吗?” 白十三道:“你说?”赵 子行露出追忆的神色,说道:“那是一年冬天,我上山的第一个年头,师祖难得有雅兴跟我们说话。外面下着很大的雪,我们都挤在屋子里。当时屋子里没有生火,却很温暖。其实是很冷的,师祖改变的是我们对冷热的感知。师祖当时提了一个问题,他说我们为何要信奉大罗天尊。众说纷纭,只有小师叔没有回答。于是师祖最后问小师叔的看法。小师叔说道‘我们信大罗天尊,是因为我们清微子弟不信天,不信命,但总得找个给别人信的事物,于是有了大罗天尊’。”白 十三道:“你觉得苏子思说的对吗?” 赵子行道:“师祖当时听了后,打了小师叔三戒尺,他道‘子思,你知道我为何打你么?’,小师叔席地而坐,缓声回道‘师父觉得我在误导大家,但我不觉得我有错’。师祖又道‘子思没有错,而清微的子弟该当信奉大罗天尊,不可动摇’。我们问师祖为什么?师祖回我们道‘子思和我们不同,他的道理和我们的道理不一样’。我 当时在想,都是一样的人,为何道理就不一样。后来师祖传功给小师叔,师父对我说,先天气功我也是可以修行的,但传给小师叔了,就不能教我。因此师父传给了我金玉败絮功。无论金玉败絮功多么优秀,在我心里总是不及先天气功的。只是那时的我没有注意到一件事,师父在教我金玉败絮功那段时间,头发白了许多。 后来师父教我持戒,而小师叔不用持戒。师父教我诗书礼乐,而小师叔不用学。师父教我世事洞明,教我人情练达,而小师叔不用学。师父让我早晚向大罗天尊祷告,而小师叔也不用做这些。 小师叔的生活过得和我们罗浮山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他是真正的闲云野鹤,优哉游哉。可即便这样,他也名满天下,世人瞩目。但是我呢,最大的成就,便是和他并称芝兰玉树了。” 白十三道:“你恨苏子思吗?”赵 子行道:“一开始是恨的,但和他相处久了,便恨不起来。他那样的人,遭人喜欢是理所当然的。” 白十三道:“你总该有不满才对。” 赵子行道:“确实很不满,但我越是不满,我的功力进步就越快。我知道我不该那样,但总也停不下来。我不恨小师叔,却恨师父,恨师祖。那段时间,我唯一能心平气和的时刻是对大罗天尊祷告的时候。我能心平气和对大罗天尊说出内心的一切,仿佛天尊也能听到我心里的话,所以我相信天尊存在。”白 十三道:“现在你明白苏子思和你们不一样在哪里吗?”赵 子行微笑道:“我不在意了。” 白十三忽然露出惊讶的神色,此刻赵子行神完气足,仔细感受他的气息,又觉得渺渺茫茫,混不可测。 往常那种阴冷的气质,再从赵子行身上看不到半点。白 十三道:“你悟道了。” 赵子行道:“我一直有自己的道,只是我以前不知道。”白 十三收回讶色,淡漠道:“你离成为一条鱼越来越近了。”赵 子行微笑道:“其实水里要是没有鱼,水也会很寂寞吧。”白 十三道:“天不是水。” 赵子行道:“那我又怎么会是鱼呢。”白 十三道:“你终归不会明白。”赵 子行淡然一下。… … 苏籍忽地抬起头,看向旁边的一座山峰,隔得很远。花 七道:“怎么了?”苏 籍道:“子行他悟道了。”花 七道:“你这师侄的天资本来就很好,他悟道倒是不稀奇,但这个时候1,对我们来说,未必有利。” 苏籍道:“或许我误会了他。” 他感受到那种道气,依旧是道家的空灵透彻,以往的阴厉,此时一丝半点都没有。 花七道:“你觉得他是在阴曹地府卧底吗?”苏 籍道:“如果真是这样,我师兄就太对他不住。”花 七道:“确实,这件事太危险。阴曹地府神秘莫测,比唐门还要可怕许多。如果想要在他们里面做间,只怕瞒不过那位判官。” 苏籍道:“天子无敌,判官能和天子做对这么久,必定无比可怕。”花 七道:“阴曹地府沉寂了许久,这次出现,绝对不会容忍失手,你我的难点在于如何把握时机。即使赵子行仍是心想罗浮,但你我出手之时,亦不能半分留手。”苏 籍默然,说道:“如果他仍是心向罗浮,我会将我身上的先天气功给他。”花 七一愣,随即笑道:“倒是该这样,咱们要成前无古人之人,何必拾人牙慧。” 第207章 或喜或悲 苏籍平静地道:“世上本来就没有两朵一模一样的花吧。” 花七哈哈大笑道:“那你我算什么?” 苏籍沉默片刻,道:“你是如果我死了,能替我活下去的人。”花 七笑容敛去,接着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你身上的问题,但是,我们一定能解决它。” 他说这句话时,神情坚定不移。 两人的面容竟在此时无比相似,分不出谁是谁来。 苏籍想要将先天气功传给赵子行非是偶然兴起,而是源于对自身问题的深入了解。先天气功成就了他,亦很可能毁掉他。 他修行先天气功,很可能是为人做嫁衣,而那个人几乎可以确凿是天子。 天子如果失败,他苏子思很可能便是天子的后手。如 此一来,很多事情都可以解释,比如为何天子明里暗里都维护着他。老 头子一定是知道这件事的,但苏籍相信,老头子绝不会存着害他的心思,那么其中定然还有别的曲折。 他被逐出罗浮的真相,同这件事定然有关系。大 师兄柏阳子应该知道内情。只 是有时候真相未必那么重要,尤其是在没有逆转残酷的命运之前。苏 籍没有慌张或者害怕,亦没有激起豪情壮志,虽然他很可能跟天子这位千古罕见的人物斗一场。他 心情很奇怪,又很理所当然。他 居然能接受这一切。 仿佛无论多么残酷的命运降临在他身上,他都能接受。如 果苏籍真有比旁人厉害的地方,那就是他能接受现实,然后想尽办法去处理遭遇的麻烦,成不成功并无所谓,重要的是,他已经很认真去做了能做的事。 … … 赵子行对眼前的白十三道:“这些年来,我觉得小师叔说的最对的一句话便是,命运不是心安理得,等待最终的结果,而是做到所能做的一切后,面对的最终结果。”他 接着笑了笑,继续道:“可是他说他自己做不到,因为他很懒。”白 十三道:“你能做到?” 赵子行道:“我想试一试,你说我会是一条鱼,或许有一天,事实会告诉你,我不是。而不仅仅是我告诉你,我不是!”白 十三淡淡道:“拭目以待吧。”风 乍起,吹皱冷泉。唐 缺悠然的声音响起,“你们真有闲情逸致,还在这里谈论人生。” 白十三泠然道:“你去见了那个东西?” 唐缺道:“我可是个好哥哥,它可能伤到我妹妹,我去保护妹妹了。” 白十三道:“然后,你顺便还出卖了我们吧。” 唐缺笑吟吟道:“小三,你怎么这样懂我呢。” 白十三蹙眉道:“你再这样称呼我,我一定要你好看。” 唐缺嘻嘻道:“等你做了判官,才说这样的大话吧。”赵 子行微笑道:“唐兄莫要开玩笑了。”唐 缺看向赵子行,说道:“这次我给了赵兄的礼物还满意吧。”赵 子行道:“多谢唐兄帮忙,不然我可不知道再从哪里找一颗棋子,给清凉寺捣乱。” 唐缺道:“互惠互利的事情。”赵 子行笑道:“唐兄在提醒我帮你的事吧,放心,我决不食言。”唐 缺道:“赵兄我还是信得过的,不过这次要对付的人着实棘手。”白 十三道:“你们两人想干什么、‘ 唐缺道:“保密。” 白十三盯着赵子行。赵 子行摊摊手,说道:“暂时不能透露。” 白十三道:“不说就不说,唐缺你如果捣乱的话,我们阴曹地府总有办法让你后悔。” 唐缺道:“我也想知道判官能不能让我害怕。”白 十三冷笑一声,随手一击。啵 的一声,唐缺身形消散掉,无影无痕。 赵子行凝视片刻,若有所思。 白十三道:“他的镜花水月大法原本是落在判官手里的,后来不知他怎么的,从判官手里拿了去。” 赵子行道:“听从唐缺是阴曹地府成立以来,第一个能够脱离阴曹地府的人。” 白十三道:“怎么,你以为你能成为第二个?”赵 子行道:“我很好奇,他当初怎么做到的?” 白十三道:“怕是只有判官才清楚,你可以问判官。”“ 判官会告诉我吗?”“ 不会。” 赵子行笑了笑,说道:“还是回正题吧,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白十三道:“等它去取阴符经。”赵 子行道:“可是古玉在我们手里。” 白十三道:“这便是鱼饵了。”赵 子行道:“其实我还有一个疑惑,为什么天庭里,也会有你们的人?” 白十三道:“因为不是每一个人都想逆天。”赵 子行道:“算是我白问了。”他 心却越来越沉,他接触的事情越多,越发现阴曹地府的不简单,明面上阴曹地府是以黑白无常为骨干,可这只是外表,阴曹地府盘根错杂,里面的人物,竟有不少是各大世家的人,还有五大剑派,甚至唐门这样的隐秘的组织,亦和阴曹地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唯 一例外的便是清微。 清微教除了他之外,竟无一人和阴曹地府有关系。 他不为清微感到骄傲,反倒是觉得诡异。为 何阴曹地府存在这样悠久,在他之前,都没有一个来自罗浮的人。以 他的聪明才智,其实已经推测出一个自己不能接受的真相。尽 管真相不能接受,他仍是要接近那个真相。但 越靠近,亦会越接近死亡。而 且靠近真相最近的道路,便在唐缺身上。这 个谜一样的人物,实则比小师叔还要可怕。他也是唯一一位能摆脱阴曹地府控制的人。其 实同唐缺合作,本身就存在莫大的风险。因 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唐缺就突然会将你给吃了。 唐缺是真正冷血无情的人。 他处身这样的漩涡里,每一步走错,都可能粉身碎骨。赵子行不但很久没有睡一个轻松的好觉,而且不时做一个噩梦。 但他没有人可以倾诉,甚至内心的黑暗,时时刻刻吞噬他。受 过这么多煎熬之后,他才得以悟道。 “小师叔,你的处境其实比我还艰难,呵呵。”赵子行露出一丝怅然。或喜或悲。 第208章 一起打 无色庵的弟子在一个一个的减少,起初弟子们都没有察觉,但少了接近十分之一的人后,终于有人觉得不对劲。 接下来“静心”开始召唤弟子挨个进她的禅房,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每一个进去的弟子都再也没有出来。小 小的禅房就那么大,容下十个人已经顶天。可 是从“静心”召唤弟子开始,已经进去至少十五个女尼。即 使不清楚真相,弟子们对静心的禅房亦产生了莫大的恐惧。 夏天就在禅房里,看着一个个昔日的“同门”变成一张皮。她们的血肉在顷刻间便给那怪物吸收掉,而怪物的身形不见膨胀,反而愈发红润,明艳。她师父从来没这样好看的。 夏天此时心头满是寒意,她没法体会这种美丽,无端想起佛经里提过的女修罗。女 修罗无比貌美,男修罗则相反。 这个占据静心师父躯壳的怪物不正是女修罗?她 没有危险,只是恐惧不断加深。 而她身边的唐缺笑吟吟看着这一切,丝毫没有阻止的意图。 此时,已经没有任何一名弟子愿意听从静心的召唤。 这不打紧,静心自己走出去,过了一会回来。 无色庵变得静悄悄,毫无生气。夏 天看到“静心”嘴角一抿,上面有鲜艳的血色。她 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魔 门之人,不乏有无恶不作之辈,甚至有吃人不吐骨头的凶神恶煞,但比起“静心”,简直小巫见大巫。“ 静心”注目夏天,眼神里竟有无边的痛苦和慈爱。如 果只注目她眼神,根本教人无法相信,她几乎杀了整个无色庵的人。 天,更冷了。本 该下雨的时节,下起了鹅毛大雪。漫 山遍野,好似缟素。 白雪淹没了院子里的人皮,至于禅房里的人皮都在火炉子里烧着。那种焦糊的味道,令夏天吐了好多次,吐到最后,什么都吐不出来。 佛说有地狱。她 如今就在地狱里。唐 缺开了窗子,冷风嗖嗖进来,亦将屋子那种焦味吹散。“ 静心”淡然道:“你不喜欢这味道?” 唐缺道:“我又不是神经病,怎么会喜欢这味道,话说你这种活死人还有嗅觉?”“ 静心”道:“当然有,而且比你们灵得多。’ 唐缺抱着手道:“哦,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静心”眼神里流出深切的哀伤,嘴里却淡淡道:“天色将明时,亦是最昏暗的时候,那便是我动手时。”唐 缺道:“你怕阳光?” “静心”道:“不怕,但终究有些亏心。” 唐缺道:“是你?还是她们?” “静心”道:“都有。” 她眼睛在流泪,泪水是血水。明 艳动人的脸庞,挂着两行血泪。僧 衣猎猎,寒风瑟瑟。夏 天道:“我师父还在吗?” “静心”柔声道:“我还在。”她 此时说话的腔调和平日里的静心并无区别,如果抛开那些恐怖的记忆,夏天简直以为面前的就是静心。 世上怎么有这样恐怖的怪物。 夏天道:“你不是。” “静心”道:“每个人心中都有魔,你不一样也有魔的一面吗?师父是空门中人,佛法越深,魔性亦越重。”她 接着轻轻叹口气道:“我早知道你是魔宗的卧底了,只是我一直希望你能成佛,毕竟你有慧根,何况魔子皈依我佛的事例不罕见。但我没想到,你还未成佛,我倒是先入魔了。” “南无阿弥陀佛!”“ 静心”合十,血泪不止。夏 天眼中已经没有了师父,这只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恶魔。 唐缺拍手道:“真是有趣,要不听我一句劝,赶紧走,我倒是不想你就这么快死掉。” “静心”看向唐缺道:“你这人确实很有意思。” 唐缺笑吟吟道:“那是你们都太无趣。”“ 静心”道:“是么。”她 这句话的声音有男有女,有古老和年轻。 说不尽的沧海桑田,道不完的人事变迁。又 幽幽而来,冥冥中去。满 山的雪更厚了。… …苏 籍对花七道:“这不是一场偶然的风雪。”花 七道:“我能感觉到许多怨念,你看无色庵方向,好死寂。” 武功到他们这一步,对气的感应,十分敏锐。 苏籍道:“虽非六月飞雪,但也一定有许多冤屈。”花 七悠然道:“夏天还在无色庵。”苏 籍道:“唐缺也在那里。” 他手上的黑山令幽沉如浓墨。 那些怨念竟渐渐被吸引进黑山令中,好似要凝结出一条影子来。“ 伥?”苏籍不由想到这个词。 传说老虎杀死人后,那些人会化为伥鬼,成为老虎的仆役。他 知道这不是真正的鬼魂,而是残留不去的怨,随着时间过去,终究会消散掉。世间若真的有鬼,那也是道家传闻的阴神。 要想修炼出阴神,至少也得有坐照的境界。 然而要是没有肉身,阴神亦不可能驻留人世太久。 而武道能到孕育阴神的地步,已然是古今罕有了。 花七道:“武道能通鬼神。”苏 籍道:“我其实有点好奇。” 花七道:“阴曹地府?”两 人相视,十分默契。苏 籍道:“阴曹地府为何要叫阴曹地府呢,或许他们确实有做阴曹地府该做的事。”“花 七笑道:“然而天庭未必是天庭。” 苏籍道:“陛下要做的事我大约明白了一点。” 花七道:“为何世间没有鬼,我多少也明白了,因为有阴曹地府,所以那些本来死后还能有灵的绝代强者,应该被阴曹地府解决掉。而他们遗留的强大精神,怕也是落在阴曹地府手里。”苏 籍道:“这难道就是判官能对抗天子的底牌?” 花七道:“单靠一人之力,确实不可能对抗天子。阴曹地府应该有利用坐照高手残留世间的精神力量的手段,如果仅仅是消灭这些精神,就显得太过费力不讨好。” 苏籍道:“其实我觉得世上还是有人做一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花七道:“除了你,我还没见过第二个。”苏 籍一笑,轻声道:“我不是。”花 七哈哈大笑道:“我更不是。”两 人一起笑了会,苏籍才道:“我们去子行那边吧。” 花七道:“先说好,帮谁?” 苏籍道:“一起打。” 他言语平淡,可花七却知道阴曹地府是苏籍所不喜的,而那个怪物,更是苏籍不喜的。 苏籍嘴上很冷漠,实际上不是这样的。他平生最恨伤天害理之辈。 有谁知道呢,可能对什么都好似看得很淡的苏籍,可能是世间最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 这种性情从他少年时就有了。如 果他不是这样的人,亦不会有沈兴国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 很少有人知道,沈兴国孤身去往边塞经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一个正迫害某家民户的里长。那天沈兴国住在隔壁的人家,问清了事情,就提着刀去杀那正行凶的里长。 当时那里长正用带着勾刺的鞭子打一个少年,少年已经意识模糊。但 他永远记得当时沈兴国一刀将里长劈成两半的样子。他 从此后改了名字,姓沈,而今正跟随在沈兴国的女儿沈嘉楠身边,唤作沈伯。 第209章 天网恢恢 炉火已经纯青,燃尽最后的人皮。从禅房漏出的火光,竟有说不出的庄严肃穆,像是佛光。 离天明没多少时间了,盘膝而坐的“静心”起身。夏 天缩在角落里,看着“静心”起身往自己走来,满怀戒惧。 但“静心”身上有一股强大的气,竟将她罩住,没法动弹。 那不是“静心”有意为之,只是她太强大了。这让夏天有点见到圣君师父的感觉。但圣君师父的气质更诡谲神秘。 “静心”伸出白玉似的手掌,想要摸向夏天的脑袋。她 身上还有好闻的香气,像是檀香,静心凝神。可是夏天看到手掌,忍不住又吐起来,生命的本能盖过了“静心”那股强大气息给她的恐惧感。只 是她能吐的都吐出来了,现在连黄水都没有,只能干呕。 温暖的手掌拂过她的光头,柔和的热气止住她身体的不适。 沛沛然,泊泊然。 纵然夏天脑海里还回荡着那些恶心恐怖的记忆,但身体很诚实地发出一声极为舒坦的呻吟。热 气消失,身体仍有温暖。 “静心”的手掌离开她。她 目光幽幽地瞧着夏天,似是怜爱,似是伤感地道:“徒儿,这也许是师父给你最后的一点东西了。”夏 天明明知道这是个恐怖的怪物,此刻却又忍不住以为她是静心。“ 你为什么要去?”她问道。 其实她心里恨不得这怪物马上就去,一去不回,可是话自然就到了嘴边。为 什么呢?“ 好人成佛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而坏人只需要放下屠刀,展示一点善良就可以了,你说这世界公平吗?”圣君师父的话语回荡在耳边。 夏天的内心无比矛盾复杂,她从没有如此刻觉得人性竟如此卑劣和不可理喻。她 究竟怎么回事。“ 静心”含笑地看着她,像极了佛经里世尊说法时拈花微笑的迦叶尊者。她 轻声道:“为什么不去呢?”夏 天一时间竟觉得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魔竟十分温柔。 但那些无色庵女尼被吸干成人皮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 人吃野兽,自是为了饱腹,虽然杀生,却不算残忍,而这个恶魔即使是为了饱腹,但过程也太残忍。夏 天虽然是魔门子弟,却也还是人。她 受不了这种。 可现在“静心”却完全看不出之前那种恶魔气质,任谁见了此刻的她,都会觉得这是个和蔼可亲又美丽的长者。或 许不能称为长者,因为她瞧着年岁也顶多三十。 拥有的是岁月带来的成熟魅力。 夏天没有长在父母身边,她潜意识把圣君师父当成父亲,而静心师父是母亲。可 笑的是,她还有两个亲生的哥哥,一个她看不起,另一个她看不清。她 面对“静心”的回答,本来说不出话来,却又想要说点什么。她道:“你真的是静心师父吗?” 这不是她第一次生出这种疑问,甚至心里无数次告诉自己,这个怪物不是。“ 静心”道:“我是。” 她的回答和之前是一样的。不 同的是,夏天比之前更动摇。 夏天努力抬起头,看着静心,确实是师父的面孔,看着看着,她又看到了许多面孔,有男有女,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 最后只听到轻轻的笑声,说不清,道不明白。 怪物消失了。 禅房里还有唐缺。 他悠然道:“我记得魔宗有一门无相魔功,这家伙很可能是它的创始人。佛祖和道尊都有无相的说法,看来渊源在此处。”夏 天道:“你练的是什么武功?” 唐缺笑吟吟道:“好妹妹,你这是想替苏子思摸清我的底细吗?”夏 天道:“你不说就算了。”唐 缺道:“我修炼的武功挺多的,不过我的道跟佛祖和道尊区别不大,因为我们都修心,讲究认识自我,追寻真我,最后超我。” 夏天道:“那你现在找到自我了?” 唐缺道:“当然。”夏 天道:“哦。”唐 缺道:“你不想听我的经验么?” 夏天道:“不想。” 唐缺好奇道:“为何?其实你想学我的武功,我也可以教你,而且对你成为魔门的下任宗主一定有很大帮助。” 夏天道:“因为我觉得你是疯子。”唐 缺笑道:“其实整个世界的人都是疯子,反倒是清醒的我成了疯子眼里的疯子。” 夏天道:“如果我没有了解过苏子思,我还会觉得你有道理。” 唐缺道:“苏子思并不如何了不起,你为何觉得他很特别?” 夏天道:“因为他真的是一个很温暖的人,他可以说出很多发人深省的道理,可是他自己也会觉得那些道理没道理。道理有没有用不在于说话的人,而在于人们该不该接受。这是一种尊重,你懂得尊重别人吗?你不会。” 唐缺道:“那我觉得他更是个伪君子了。明明才高绝世,却要装得平易近人,太虚伪。”夏 天道:“他没有装。” 唐缺一脸不信。 … … 黎明之前,其实是一天最黑暗的时候。满 山有雪,若是天上还有星月,倒是能给黑暗一点光明。 对于许多人而言,一线光明都可以给人深刻的慰藉。 对于平凡的大部分众生,一线光明也很足够,如同晚上点燃一盏油灯,心里顿时会温暖很多,甚至多于白日。 因为阳光普照大地,人人皆可分享。 唯有这一盏灯火,好似只为自己而点亮。 花七提着灯笼,给苏籍照路。里 面也只有一盏灯。前 面是山坡,皑皑白雪借着这灯笼的火光,似乎也明亮起来。光 似乎能去任何地方,影亦会去光到一切地方。有 光就有影,有灯就有人。因 为野兽是不会点灯的。山 坡后有森森杀机,汹涌如潮水滚向苏籍和花七的方向。 苏籍沉吟片刻道:“这阵势简直就是天罗地网。”花 七道:“若我是那东西,肯定见到后,就不回去了,我可不想死。”苏 籍道:“对活人是这样,但那种东西就不好说。因为肉体消亡后,残留的精神跟生人有区别,那可以说是执念。若那东西的执念和阴曹地府手里的事物有关,它肯定要去。” 他顿了顿,接着道:“看这阵势,那东西定是非去不可。”花 七道:“阴曹地府手上的诱饵应该是那两块古玉,只是我们也研究过,那玩意除了是找到阴符经的钥匙,应该没别的作用。而且阴符经埋藏的地方再隐蔽,可是那怪物亦未必非要取古玉不可。毕竟对活人有用的手段,对那种怪物可不一定管用。即使管用,想别的办法不成吗?”苏 籍道:“所以是执念。” 花七若有所思道:“难道这两块古玉有某种特殊的含义?” 苏籍道:“为什么是两块,而不是一块或者三块?”花 七道:“难道是定情信物?”苏 籍道:“人最大的执念多是跟情有关。”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山坡背后有歌声。 那是赵子行唱的。 花七笑道:“这小子声音挺好听的。”苏 籍道:“是的,比我也差不了太多。”花 七道:“分明比你强。” “呵呵,看戏吧。”苏籍淡淡撇他一个眼神。… … 伴 随歌声,山坡那里燃起无数火把,居然还有人在唱戏。还 是关于爱情的戏剧。 男女主角粉墨登场,说的好似赤汉时故事。 花七饶有兴致地点评道:“这是杀人还要诛心,阴曹地府的手段挺损的。”最 后两个主角各自捧着一块古玉。男 主是道人,腰系古玉,吹着玉箫,似乎要登仙。 “哼。” 阴风阵阵,似要吹熄所有火把。雪 地里无端出现一位女尼,正是“静心”。强 大的气息,简直要平地卷起风雪。 那些火把更是明灭不定。 “天网恢恢!”一声女子娇脆的轻斥响起。一 袭白衣,与雪同色。人 还比雪更晶莹玉白。 手腕轻轻抬起,做了一个神秘手势,如凝霜雪。苏 籍再次见到白十三。 第210章 天理昭昭 那坡上的火把一瞬间竟成了冥火,呈深绿色,浮在空中。 这并不是什么耍把戏的手段,火焰里竟散发出惊人至极的精神力量,凝丝成网,将女尼罩住。火 焰纵横其中,女尼身上亮起层层佛光,天地元气随之流动。 武学至此,形同神通道法。 苏籍神目如电,看到那些火焰下是一个神情木讷的士卒,没有活人气息。这是赶尸术。 这一众士卒的头领亦是一个身着素白衣衫的人,是个男子,神情冷峭,正是白五。 白五和白十三都是阴曹地府的得力干将,但要对付那个怪物,怕仍是不够。苏 籍思忖,阴曹地府怕是还有别的紧要人物要到。 “当然,也未必。”那些火焰蕴藏着可怕的精神力量,而且针对灵魄,正是怪物的克星。女 尼发出一声惨嚎,皮开肉绽。原 本姣好的容颜,瞬息间面目全非,不忍目睹。 苏籍眼神一凝,怪物竟瞬息间打出一个手势,吐出一个古怪至极的音节。音波震荡空气,肉眼可见波纹颤动,那些死卒头上的鬼火居然在瞬息间分崩离析。如 同一个本来被紧紧绑缚住的囚犯奋力挣扎,居然将牛皮绳索挣断一样。近 乎坐照级数的怪物,能施展的手段已经超乎想象,如同妖魔鬼怪。不 ,它就是妖魔鬼怪之流。滋 滋,一道长达五丈的剑气,泛起黄色的光芒,往怪物身上劈去。 怪物不闪不避,形势瞬间惊心动魄到了极点。 它手势刚做完,光洁的脑袋已经一片焦糊,手指大块掉落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吼!” 一声龙吟,从怪物身体里居然钻出九道火光,化作龙形,齐齐将怪物护住。 磅礴惊人的血气瞬息间如一座大火炉,将山坡的积雪化开,都成了涓涓流水,往坡下流走。而 那自空斩下的磅礴剑气,好似冲进一口深不可测的幽潭,只伴随一声炸响,却没有造成实质的灾难。 九道龙形火光霎时间又钻回怪物体内。“ 神夏太乙道的九火神龙罩。”苏籍回忆起清微的一部典籍,上面记载了一些上古的隐秘事。太乙道可以说最早的方士流派之一,亦是道家的一支源流。九火神龙罩是介于武道和术法之间的手段,威力无穷,可攻可守。只是伴随神夏消亡,这类手段的修炼方法早已湮灭无闻。 何况今世的武道修行比神夏时代的修行更加完善,潜力更大,故而清微亦只是提过几句,没有太过具体的描述。神 夏时代的修行方式同今世相比,威力或许有胜之,但对于性命的温养便大大不如。因 此那时代的方士或者巫师,能过百岁已经是高龄。但 苏籍如今见识更胜从前,觉得这神夏时代的手段,倒也有可取之处,至少对于天地元气的利用,有十分独到的地方。如 道家的三昧真火或者佛门的大光明火,虽然也能凭空生火,近乎神通,却无九火神龙罩这般灵动。但 这两门武学既是心法,又是武技,性命兼修,亦是九火神龙罩不及的地方。 总之各有所长。那 九火神龙罩一闪即逝,显然不是可以随便使出。只 是终归使出来后,让怪物暂时摆脱险境。满 坡水流,寒气更胜。白 五持剑默然,亦不再度追击。苏 籍眼眉一挑,这白五的武功似乎大有长进,可是隐约给他一种古怪莫名的感觉。 他眼睛注视到白五手里的长剑,露出惊疑之色。 那剑居然是活的。 自从飞景剑后,他首次见到这般有生命力的神剑。 花七同样注意到,他向苏籍耳语道:“剑里封禁有灵魄之类的事物。” 苏籍点头,阴曹地府果然是擅长此道。唯 有通幽以上的高手逝去后,才可能留下难以散去的执念,而且论可能性和威力,又以坐照级数高手为最佳。 从白五适才剑气的威力推断,他长剑里面封禁的很可能是一位生前已然坐照的灵念。坐 照高手,一个时代都出不了多少,阴曹地府类似的事物应该不多。苏 籍由此想到,这个怪物被抓走后,怕结局也是被拘禁在某个器具里,这看来就是阴曹地府的主要目标。“ 这是让人死也不得安宁。”苏籍心里生出一丝厌憎。 大凡武学高手,都有气性,可以受死,但多是不愿受辱的。若要一代宗匠忍辱负重,那等于否定他们的人生。 毕竟千辛万苦的练武,可不是为了当犬豚的。… … “赵子行,该你了。”白十三声如珠落玉碎,响彻夜空。 赵子行不做迟疑,从背后取出一个黑布包裹,露出一截锋芒。黑布打开,那竟是一柄通体黑光的钩索。 “索魂!”怪物言语中露出一丝惊骇。苏 籍目力甚好,看向那钩索,竟不由生出一丝烦闷。他 心神显然被这新出现的物件拨动。以 他的境界,出现这样的事,可以说极不寻常。 “果然是神夏时代的角色,居然认得这事物。”白十三淡然道。 怪物淡淡道:“我曾亲眼见证它的诞生。” 他语气虽淡,苏籍却听出一丝哀伤。 他可不知道,这索魂是神夏一位大贵族炼制的宝物,意图死后凭这物件钩索住自己那些奴隶的魂魄,意图死后也能驱使那些奴隶,而不被反噬。只 是那大贵族不知道,他的愿望根本不可能实现,这一切都是当时鼓动他炼制宝物的巫师瞎编出来的。 而怪物正是那大贵族的奴隶之一。 索魂出世,还献祭掉许多活人,其中有许多都是怪物的朋友或者亲人。 但在那个时代,奴隶的性命若同蝼蚁,贵族们从不在乎的。赵 子行身上内气尽数灌入索魂之中,钩索居然凭空浮起,往怪物而去。 怪物没有躲闪,那钩索居然直接穿过他的胸口,哗啦一声,血水涌出如注。 它血泪更是不止。钩 索不断冒出黑气,似有无数小人往怪物体内钻去。隐 隐间,鬼哭之声,听得人心魄随之颤动。 “观自在菩萨……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自 怪物嘴里居然念出一段佛经。 这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怪物,居然展示出许多高僧大德都不具备的佛法。佛 光炽烈,居然将钩索的黑气迫退。 花七瞧得一乐,说道:“果然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家伙的佛法,便是神山都不及。”苏 籍摇头道:“若真以为如此能成佛,那才是入魔道。” 花七道:“我也就一说而已。” 苏籍没有继续看怪物,而是向赵子行看去。他 能看到,赵子行背后居然有一只大蜘蛛的幻影,一对红眼似乎注意到他,正往他扫来。 这到底是什么? 苏籍不是第一次见到这蜘蛛了,可是总不明白它的意义。“ 天理昭昭。”眼见怪物要用佛法化解钩索,白十三不由吐出四字。 一阵无形的波动出现,竟有一座无形有质的囚笼将怪物锁住。 “言出法随。”苏籍本以为这是无稽之谈,没想到居然真有这样的诡异神通。 第211章 五雷轰顶 赵子行身后的大蜘蛛猛地扑出去,一声惨嚎响起。 苏籍分明看到蜘蛛张开血红大口,往怪物身上撕咬着。 无论是佛光,还是极阴的煞气,对大蜘蛛都没有丝毫影响,而那个囚笼,对大蜘蛛似乎是透明之物一般。 花七道:“看来就此结束了。”苏 籍的理智告诉他,大局确实已定,只是内心里也不愿意怪物就此被解决掉。他不喜欢怪物,可对阴曹地府同样欠缺好感。轰 ! 那怪物居然将右手插入心脏,把自己心掏出来,鲜血淋漓,惨不忍睹。滋 滋!它 的心脏居然直接被捏爆。 浓黑腥臭的鲜血浇灌在身上,一瞬间竟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强大气息。苏 籍手里的黑山令蠢蠢欲动,如果不是苏籍握着,几乎要飞走。他 心头一动,看到怪物的躯体竟然瞬息间如花苞盛开,里面长出一个光头的怪物,额头生出两只触角,眼睛变为绿色,皮肤长出许多脓疱,肮脏恶臭。 而整个体型,亦比原来高大一倍。似 乎这才是它本来的面目。 看起来,真跟鬼魅一样。 苏籍清楚感知到怪物已经完全没了人的特征,但是力量也打破了人肉身的限制。 那股强大的力量正汹涌澎湃。怪 物额头的两只触角居然伸长,如同两只手一样抓住在它身上撕咬的大蜘蛛。 如此惊骇的变化,并没有镇住白十三等人。 她似乎有所预料一样,嘴里轻轻道:“五雷轰顶!”天 上乌云密布,登时有奔雷滚滚而下,往怪物身上轰杀过去。 花七咋舌道:“这家伙要是对咱们来这一手,我们也不好弄,而且那怪物现在的样子应该是将气血完全转化为阴魂之类的事物,正好被天雷的阳刚烈气克制。” 苏籍隐约间似乎把握到了一点什么。道 家修炼到极为关键的时候,总也会引来天雷,但许多道经里亦把这件事当成是好事。 “阴秽尽去,始得纯阳。”先天气功一段文字浮现心头。 什么才是纯阳呢? 人天生就兼具阴阳,纯阳不可得。除 非有外力帮助。那 哗啦啦的电光如同瀑布一般将怪物淹没,阵阵惨嚎,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时候不但黑山令蠢蠢欲动,连飞景剑都按捺不住,剑吟不绝。苏 籍心头一动,整个人身剑合一,竟直接往那团电光飞去。花 七惊讶道:“你要干什么?” 苏籍道:“来不及解释了。” 他同飞景剑近乎融为一体,好似传说中剑仙一般。 呲呲声响。 人和剑已经钻进电光里。 随即身体发麻。 那些电光皮毛和窍孔钻进体内,同时飞景剑发出颤音,似痛苦的呻吟,又似很是舒服。 苏籍亦有类似的感受。 先天真气在电光的刺激下,居然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开始运转。同 时亦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被消耗掉。 以往精纯凝练的先天真气,在天雷下显得如此松散。同 时在天雷轰击下,许多松散的先天真气开始和苏籍的肉身紧密结合起来。先 天气功本就是精气神齐修的神功,那些真气同肉身结合,竟好似一盏盏油灯,在窍穴里被点燃。 苏籍内视之下,竟觉得通体光明。又 仿佛泡在暖融融的热汤里,四肢百骸无不生出称心如意的顺遂感,同时残存的先天真气如同被洗练过一样,如臂指使,而且可以到达身体任何细微的部位。 他心知自己还未坐照,但比起以往,竟有了质的变化。但 是如果没有飞景剑、黑山令以及那怪物分担天雷的威力,只怕他第一时间就已经粉身碎骨,不得完体。 即使白十三等人都没有料到苏籍居然往天雷里飞去。乌 云消散,地平线跃出一道红日。 第一缕紫气悠然落在苏籍身上,他张口一吸,那紫气便被摄入体内,同身体里的先天真气结合。 一瞬间,他竟和那大日隐约一体。 原本摄取的那大日法意,竟也在此刻彻底被苏籍掌握。 苏籍随意看了阴曹地府众人一眼,竟给众人一种睥睨天下的霸道感觉。实 际上苏籍心里什么都没有想。轰 !率 先对苏籍动手的不是阴曹地府,而是那怪物。 挺过天雷后,对方也产生惊人的变化。原本体表的脓疱已经消失,变得翠绿动人,好似翡翠,而眼睛也不再是惨绿色,是青色。有 些类似苏籍的青眼,显然实质不同。 两只触角若同两根神仙手持的碧玉杖,往苏籍脑袋敲过去。 苏籍心念一动,飞景剑划出一道优美的轨迹,同触角碰撞,有激烈的火花迸发。他 不免惊讶。 飞景剑的锋锐举世罕见,这触角却能对上飞景剑不落下风。 黑山令仍是在他身上,怪物的眼眸看往黑山令,充满渴望,低沉不辨男女的声音对着苏籍发出,“年轻人,你把它给我。”苏 籍道:“这东西对你有什么用?” 怪物道:“尘世如苦海,肉身为竹筏,现在我没有真正适合自己的胎身,便只有靠它暂时做我的竹筏,帮我乘风破浪。” 苏籍道:“你倒是诚实。”怪 物道:“对于你这样的强大存在,谎言没有任何必要。何况你已经走上一条正确的路,何必跟我为难。”苏 籍道:“假如我不给你,你会怎样?”怪 物道:“那我就抢,天地之物,强者有之。”他 说这话时,霸气无双,隐约间于那位千年前怒吼‘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的柳下跖的影子。 苏籍对于怪物的了解更深一层。 它并非是单一的个体,而是一个集合体。 但借着天雷洗练,使它变得无比凝练,化零为整,消去了一些隐患。而苏籍帮了它不少忙,否则在那天雷之下,怪物至少应该受到重创,绝不会这么快消化掉好处,还能和苏籍争锋。阴 曹地府亦没有料到苏籍这变数,居然在最关键的时刻冲进天雷,火中取栗。现 在三方各自投鼠忌器,一旦两方打起来,便是第三方得利的局面。 故而怪物只是试探了一下,就罢手,想用言语逼迫苏籍交出对它至关重要的黑山令。 白十三突然开口道:“苏子思,无论我们有多少过节,但这次你绝不能再跟我们为难,你今天要是让它走了,将来会有更多无辜的生命死在它手上。” 她神态急切,似乎此时的怪物,相比苏子思,是更大的危害。其 中也必然有另一层不为人知的隐情。 怪物冷冷一笑,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天地可以如此,我为何不能如此?”白 十三道:“天地不仁,是因为天地无私。” 她又看向苏籍道:“苏子思,你是有人性的,这次希望你能消去成见,信我一次,这家伙一旦今日脱逃,世间永无宁日。”苏 籍道:“我很想知道为什么?” 他身上只有紫绶仙衣,其他的衣物早已被天雷灰灰,凭虚玉立,卓然出尘,仿佛红尘仙。随 意质问,竟也给白十三从前没有在苏籍身上感受到的压力。 而另一边,怪物也凭空浮着。 它更是诡异,好似本身不受大地引力一样。而 阳光照在它身上,仿佛进了个黑洞一般,全数被它吞噬。旁 人能瞧见它,似乎是心里有了这个模样,而非真实所见。这一点,赵子行感受尤为深刻。 这正是他悟道之后,心灵境界的体现。 “小师叔会如何做呢?”他心里又生出疑问。 第212章 清微家事 第212章 白十三道:“我们存在是因为灵肉合一,而且灵依赖于肉,若是无肉身,灵体再强大,也迟早烟消云散掉。” 苏籍点头,他是道家的大宗师级数人物,深谙此理。 而且物质决定意识,这也是真理。 白十三见苏籍点头,接着道:“它的肉身早已毁去,要想继续维持存在,就得大肆杀戮,汲取世间的阳刚血气,才能让自己的灵体近乎真实,而且它经历过雷击,这次因你而不死,天罚自也奈何不了它了。但如今也是它最虚弱时,如果不趁此机会除掉它,将来便更难。何况它在一日,就有可能使无数生灵遭劫,这难道是你愿意看到的结局?”怪 物道:“不错,只是人不也同样将无数禽兽当血食吗?到了我这里,难道这道理就行不通?天寒地冻,狼要吃羊,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白十三道:“可我们是人,物伤其类,你懂吗?”怪 物道:“你们已经不是普通人。” 它看向苏籍,说道:“我可以答应你,尽量只吃凶猛的野兽,再杂以一些凶神恶煞之徒为食物。” 苏籍淡淡一笑道:“你说的很对,它说的也不错,只是我觉得,你们的提议都不能打动我。” 白十三道:“为什么?”苏 籍道:“你听说过与虎谋皮吗?” 白十三目光一凛,道:“你什么意思?” 苏籍道:“有的人可以合作,有的人却不能合作,我不是小孩子,你们明白吗?” 怪物道:“好小子,你这是打算把我们两边都得罪,即便你有那两位大人做靠山,今天你也只能依靠你自己。”苏 籍道:“我早知道这世界唯一能依靠的便是自己,所以不劳烦你提醒我。”花 七鼓掌笑道:“不错,你们难道以为我们今天只是来看戏的?” 随着花七这一句话说出去,场上的气氛紧张到极点。苏 子思名满天下,可是各方大势力对花七的忌惮一点都不下于苏子思。因为苏子思的做事的逻辑虽然无迹可寻,有点随心意,但苏子思并非没有底线的人物。 花七不一样,他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而 且聪明绝顶。 更重要的是,花七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白 十三道:“不管你们这次带了多少人,我们阴曹地府的决心不会动摇。” 如果只是苏籍在此,她会认为苏籍是孤身前来,这符合苏籍的风格。当然苏籍有时候也会出人意表,只是花七若来,帮手定不止一个了。 花七笑道:“这次没别的人,就我们。” 雪水倒影出他清澈的影子,阳光下,花七的笑容无比开朗。 他身后空空荡荡,亦无埋伏的杀机。 白十三无论有多不相信,此时都不得不松口气,这次花七没说谎。事实上这次阴曹地府准备充分,也有要防止意外发生的原因。 五台山已经被六扇门封锁,任谁都想不到,阴曹地府居然能调动大晋朝廷的力量。 苏籍轻声道:“我们,便足够了。”花 七微笑道:“是的。”他 一步上前,身影突然消失,高空发出激烈的打斗声,却看不见人。 花七向怪物动手了,但两人太快,只有从地面看到一些一闪即逝的影子,才能推测出两人在交手。白 十三都露出震惊的神色。怪 物因为没有肉身,所以行动迅速绝伦,这不出意外,但花七居然能跟上它的速度,实在教人难以置信。花 七和怪物的交手已经抛开一切精妙的招式,纯粹是以快打快,任何一方一旦慢下来,都将死无葬身之地。若 是稍稍判断失误,更是没有挽回局势的可能。 而苏籍并未关注花七和怪物的争斗,他只是负手静静地看着阴曹地府的人。就 那么安静地看着她们。 怪物和花七亦有意无意避开了苏籍和阴曹地府的人。白 十三感受到一股空前绝后的强大压力,更是深切体会到此时此刻的苏籍,究竟强悍到什么样的境界。 可怕,可怖,逼得人无法喘息。苏 籍终于开口了,没有声若雷霆,只是如冷泉一般平淡,“子行,如果你没有变,跟我回罗浮吧。从前我在世外,你在世间,现在师叔可以替你处在世间。”赵 子行露出复杂的神色,犹豫再三,终于摇了摇头道:“小师叔,一切都回不去了。你说过,世事如潮,不会一成不变。” 苏籍默然道:“终归你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赵 子行道:“小师叔,其实你才是小孩子,你的孩子气一直都在。”苏 籍道:“你既然要背弃罗浮,金玉败絮功就不能留着了。”赵 子行道:“小师叔,你忘了吗,你才是罗浮弃徒。”苏 籍道:“现在我是不是罗浮弃徒,不是他们说了算,而是我说了算。”赵 子行轻轻叹了口气,又凝视着苏籍,最后开口道:“金玉败絮功未必不如先天气功。小师叔你觉得他们说了不算,那就证明给我看。” 苏籍负手道:“好。” 他从来都有些我行我素,不太顾及旁人,但这次对赵子行,心里始终有些复杂难言的心情。不 但是因为他是大师兄的嫡传弟子,更不止是因为赵子行的天分才情,亦有一分难言的友情在。 罗浮四十载,同赵子行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一些武学的心得,他都乐于同赵子行分享。 芝兰玉树,并生庭阶,本是罗浮千年的一桩美谈。 年轻时的两人,怕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们会拳脚相向,兵戎相见吧。 白十三沉声道:“赵子行,你打算一个人对上苏子思?” 赵子行道:“这一次,我希望你不要阻拦我。”白 十三道:“若是我不许,你当如何?” 赵子行道:“幽冥鬼咒若不能在我身上完成,你觉得还有谁能是更合适的人选?“ 白十三冷声道:“所以你更不能出事。”赵 子行道:“我想活未必容易,但我想死,谁也拦不住。”白 十三道:“可我能让你死都不得安宁。” 赵子行笑了笑,说道:“谁在乎呢?”他 漫步而行,萧萧肃肃,长身玉立,终也展露出一丝不逊色苏籍的风采。 白十三嘴唇微动,白五持剑默立。 白十三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为何也不拦他?” 白五淡淡道:“我不但不拦他,还要阻止你拦他。”白 十三道:“你疯了。” 白五道:“你不懂。”白 五出身世家,他有一个弟弟,同他一样天才,可是无论如何,弟弟只能做第二,因为白五是最优秀的。最 后兄弟两人比试了一次。 结局是弟弟胜了。 因为白五有意相让。自 那之后,弟弟便再也不练剑,再也不习武,沉溺酒色,早早亏空身体,死在一个冬夜里。 白五那天站了一晚上,他很聪明,明白弟弟为什么变成那样。 风露披肩,长剑冷清。如 果时间可以重来,他一定要赢,用尽全力。因 为他让弟弟那一次后,弟弟就已经死了。可 是,那时的他,怎么明白。人 活着不是因为能呼吸,能享受?白 十三道:“你忘了你为何要来阴曹地府。” 白五道:“我没忘。”他 抚摸长剑,再不开口。 只是森然的剑气似发未发,隐隐指着白十三。白 十三终于无奈道:“切不可放走那家伙。” 她想到,反正让怪物和花七拼一波,阴曹地府也不吃亏。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白五也要陪赵子行犯傻。 即使赵子行悟道,亦不会是苏子思的对手。… … 赵子行看着岳峙渊渟的苏籍,心下想起第一次见师父柏阳子的场景,那时的师父,大约也如此强大吧。苏 籍道:“你在分心什么?”赵 子行反问道:“小师叔还记得我们上次交手吗?” 苏籍道:“记得,我打伤了你。”赵 子行道:“后来魏凌云又再伤了我一次。”苏 籍道:“说这些干什么?” 赵子行道:“我很嫉妒。”苏 籍蹙眉道:“你喜欢魏凌云?” 赵子行摇了摇头道:“我嫉妒你总能有真心的朋友。”苏 籍道:“那是因为你心不诚。”赵 子行道:“是因为我不是苏子思吧,我只是芝兰,又不是玉树。”苏 籍面色变沉。赵 子行继续道:“可是那些人怎么知道,风雨之后,芝兰会长得更盛。而玉树会在风雨里多少有些憔悴呢?那些狼狈逃窜的日子,小师叔大概很不快乐吧。” 苏籍道:“所以呢?” 赵子行道:“我是更坚强的人,对吗?”苏 籍道:“事实会证明一切。” 赵子行微笑道:“不错。”他 朝苏籍一拜,虚实不定的暗潮劲力朝苏籍涌去。一 如五年前,他在玉门关的酒楼对苏籍出手那样。只是比起那时,如今的赵子行强了不知多少。苏 籍也一样。 他随意拍出一掌,如山风拂面,可是劲力却悄然无声将赵子行的暗潮劲力拂平,波澜不惊。 仍是回以清风十三掌,可是苏籍此时在这掌法的造诣,清微千年以下,已经难有几人能超过他。在 这小小山坡上,两位清微不世出的奇才,便以清微的功夫交起手来。两人都无比默契,绝不会用清微之外的功夫。 这次是清微家事! 第213章 收回武功 清微的武功有仙气,即使两人做生死恶斗,仍旧姿势极为优美。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苏籍游刃有余,而赵子行很见吃力。即 使两人功力相若,苏籍亦明显胜过赵子行。这 是在武学境界上的差距。境 界是个很奇妙的词汇,难以具体量化,甚至是不稳定的,但在临场发挥时,境界高的人,胜算一定比境界低的人大。若 是相差太多,甚至局势会一面倒。 赵子行虽然不是苏籍压制得一面倒,但也在苏籍一套清风十三掌使完后,变得左支右绌。 白十三道:“武功练了就是自己的,难道清微的祖师,天生就只会清微教的武功吗?” 她不希望赵子行直接脆败,暗示其使用判官传授的武学。 苏籍道:“子行,她说的不错。” 赵子行摇了摇头。 他落在下风,可不敢和苏籍一样吐气开声,否则一旦泄露内息,再也没有扭转局面的机会。 苏籍淡然一笑,掌势一变,愈发变幻莫测,这是清微的“朝云暮雨”二十七式,有云水之变,难以揣测。 赵子行整个人都被苏籍的掌势笼罩,如困烟雨,不辨东西,不知去路,正如他此时人生。苏 籍使出这套武功后,老神自在,若稳坐钓鱼台。白 十三看得神色急促,注意力半点都没放在另一边和花七恶斗的怪物身上,全然关注着苏籍和赵子行。。 赵子行身上还有阴曹地府的重要事物,她绝不愿意对方倒在苏籍手里。只 是赵子行险象环生,如果没有外力相助,即使使出阴曹地府的邪门武功,亦难以扭转败局。白 十三心思电转,不断思考办法。 轰!山 坡气机流转,本来还有朝阳,又被乌云笼罩,山雨欲来,大风吹起。 一道凛然莫测的剑光冉冉升起,对象却不是苏籍。出 剑的是白五,他一剑往怪物劈去。怪 物挨了一剑,身上居然有铁花四溅,但本身无碍,只是疼得龇牙咧嘴,怒吼道:“小子,你找死。”白 五对白十三道:“把这东西先处理了。”白 十三何等聪明,一下子就想明白,一旦解决了怪物,她们便可再调转矛头,对付花七。若 能迅速拿下花七,苏籍自然独木难支了,这也等于间接帮到赵子行。白 十三一想明白,再无迟疑,开口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无 数阴兵鬼卒再度冒出来,各自放出一道气,铺天盖地,居然再度将怪物网住。 怪物欲要挣脱,可是白五剑光再度出现,如天河倒卷,硬生生将怪物压制住。 他那神剑诡异莫名,似乎有无尽潜力,怪物都忌惮不已。那 罗网越收越紧,眼看怪物就要成瓮中之鳖。忽 然间刀光一闪,将罗网破开缝隙。白 十三大怒道:“花七,你干什么?” 花七大笑道:“你们收拾掉它,下一个目标肯定是我,你以为我会给你们这个机会。” 怪物没了罗网掣肘,终于能反击白五的剑光,它抽空冷笑道:“言出法随,好得很,可惜你这神通也是借来的。” 白十三俏脸煞白,崩的一声脆响,她居然捏碎了一道玉符。无 数光华点点往玉符汇聚,,有一道圆形的门户似乎要打开。 怪物神色一变道:“仙门。” 一道铺天盖地的威压,从那道门户透出来。 光华越来越甚,而怪物神色越来越凝重,它没有跑,而是对花七道:“小子,咱们必须打碎这道门,否则今天我们都得死。” 花七道:“那门后面是什么?”“ 是祂。” “祂?”怪 物道:“也就是老天爷,上苍,冥冥之中的存在。”花 七道:“原来真有这东西。”怪 物道:“是因为我们才有‘祂’。” 花七抓住一个关键,问道:“到底什么意思?” 怪物道:“祂是众生意志的汇聚,世间唯一的真神,亦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他们说话间,那门户已经开启缝隙。 而白十三脸色越来越白,那些阴兵鬼卒亦在顷刻间化为灰灰。白 五手上的神剑竟弯曲,好似在向门户后的存在行礼。怪 物神色越来越凝重,道:“来不及解释。”它 再也管不了花七,而是一头往门户撞去,轰天灭地的巨力,撞在门户上,将那开启的小小缝隙关上了。 但门户犹在。 怪物愈发郑重,不停撞击门户。 花七见状,也没有继续去攻击怪物,当然更没有去帮它,而是将注意力放在门户上。门 户背后好似沟通着一个不可预知之地,跟人世间完全是不同的世界。在 那股庞大的气息面前,一切存在都显得渺小起来。 而苏籍和赵子行完全没有管身旁的惊人变化。赵 子行在苏籍的朝云暮雨中本来岌岌可危,忽然间体内有一股气息暴动,连苏籍都为之侧目。 “羽化功。”苏籍缓缓吐出三字。 羽化功是和魔宗的天魔解体以及佛宗的涅盘大法类似的法门,一旦使出,便可以激发出生命的潜能。只 是如此一来,事后定会受到难以弥补的重创。如 果稍有不慎,甚至会直接当场死掉。但 其效果亦是非常恐怖,随着生命潜能被激发出来,施展羽化功的人,能在短时间获得极其惊人的战力,从而战胜远比自己强大的对手。 苏籍当然也会羽化功,只是他若跟着施展,赢了也是惨胜,何况此时的敌手不止赵子行一个。 他轻轻一叹,朝云暮雨直接被一道强大的掌劲摧毁。赵 子行身子居然离地三尺。因 为他此时的气息太过强大,内息流转下,直接让他凭空浮起。而脚下的土地不断裂开,都是因为承受不住他体内泄露的气息。以 赵子行的武学造诣,羽化功大约能施展一刻钟。苏 籍若想稳稳取胜,只需要撑过这一刻钟便可。但 他心里没有逃避的念头。 赵子行一掌再度往苏籍身上拍去,完全没有了任何玄妙的变化,只是清微最普通的一招开门见山。 可这种流传千百年的招式,亦是最没有破绽的招式,在强大的力量加持下,更显得无坚不摧,不可抵挡。 饶是以苏籍非常的能耐,面对这一掌,亦不由动容。 他同样一掌拍出,同赵子行姿势一模一样,也是开门见山,但掌力重重叠叠,在一瞬间居然连加了十三道掌劲,一浪高过一浪。 原来苏籍到底境界更加高明,又经过天雷洗练,对内劲的掌控已然出神入化,才能在一掌之中,连加十三道掌劲,等于凭空将一掌之力大为增幅。两 人虚空对掌,简直天翻地覆。苏 籍不免退了半丈距离,而赵子行纹丝不动,同时两人之间出现一条长长的沟壑,都是掌力对拼的余波导致。适 才对掌看似赵子行占了一点便宜,其实是他吃了亏。 因为苏籍对浑身劲力的掌控早已收发由心,故而拼掌之后,受到的反震之力都被他一退化解掉。 赵子行虽然力量大增,却没有苏籍这样精细的掌控,仅能生生受着。不 过他吃了亏,丝毫不以为意,因为羽化功施展后,他的身体早已濒临崩溃。 苏籍轻声道:“可惜了,这不是金玉败絮功的极致威力。”以 羽化功催化出的金玉败絮功的力量,已经很接近金玉败絮功的最高水平,但仍旧没能完美。赵 子行淡然道:“小师叔不也没将先天气功修炼到最高层次。”苏 籍悠然道:“继续吧,赢要赢得干净,输也要输的体面。” 赵子行显得有些沉默,他扭头看了看远处那道门户,手臂上那块蜘蛛印记越来越深。蜘蛛似乎在动,沿着手臂,往他的脖子爬过去。赵 子行深深吸了口气,朝苏籍再度出掌。 苏籍同样回掌。一 刻钟很快就到,两人对了数百掌。苏 籍气息依然稳定,到了后面,赵子行连呼气都显得有些困难。 两人间的差距,已经不是任何秘法和坚强的意志力能弥补的。 这一战,赵子行败得体无完肤。苏 籍亦趁着这一次交手,渐渐熟悉了身体的变化。 他身体暖洋洋的,即使受了点暗伤,劲力便能很快抵达伤处,将破损的部位迅速修补。 心念和内劲结合,毫无滞碍,任何想要做出的劲力变化,都好似能轻易使出来。即 使脖子和背这些难以使劲的地方,亦可以轻松地将浑身的劲力加诸其上。 而此时那道门户也再度开启了一截小指的缝隙,怪物终归没能将门户关掉。苏 籍道:“子行,这是给你的最后一掌。” “三花聚顶!” 清微教最高妙的掌法终于从苏籍手中使出来,一道凝实的掌力击中赵子行。 赵子行能深刻感受到自己全身的内息都在这一掌下瓦解掉,苦修多年的金玉败絮功点滴不剩,此刻他和一个废人没有任何区别。苏 籍说到做到,收回了他身上的金玉败絮功。 赵子行脸现颓丧,又夹杂一丝解脱,最后看了苏籍一眼。苏 籍偏过头,再没有看他。 与此同时,那门户缝隙伸出一截手指,点向怪物。 原本凶残至极的怪物,竟在那一指下毫无反抗之力,直接重伤。紧接着刀光一闪,竟将怪物劈成两半。怪 物分为两截的身体立时各自往一个方向逃跑,但一张大网毫不犹豫地将其中一半网住。而白五的剑光冲天而起,追杀怪物的另一半。花七亦追了上去。门 户的手指又掉过头,居然朝苏籍点过去。 苏籍立时感受到四面八方传出惊人的压力,好似空间都在这一刻被压缩,无情淡漠的一指,似乎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点杀中苏籍的身体。紫 绶仙衣亦起不到任何阻拦作用。 苏籍全身劲力都汇聚在一个点上,试图挡住这一指。 然而这一指只是稍稍迟缓,便破开苏籍的气功。眼 见这一指要将苏籍的膻中穴点破,突然间飞景剑出现,剑身挡住这一指。一 声炸裂。无 坚不摧的飞景剑,居然挡不住这一指。 剑身蹦碎。同 时那门户开始收紧,指头也缩了回去。 苏籍捡起飞景剑的碎片,沉默地往白十三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弹出一道无形剑气。白 十三猝不及防,口喷鲜血,生死不知。苏 籍落在赵子行身边。 赵子行道:“小师叔……” 苏籍淡淡道:“你不要叫我小师叔了。” 随即头也不回离开。行 到五台山下,阵雨开始下起来,十分磅礴。 苏籍找了一块大石头歇息,大雨冲刷在他身上,头发披散,有些狼狈。 此刻一人笑吟吟道:“苏子思,你现在求我,我就放过你。”唐 缺不知从哪里出现,离苏籍只剩下不到一丈的距离。苏 籍冷眼看着他,默然不语。唐 缺微笑道:“果然够冷静,知道不能和我说话,要加紧时间恢复内息,只是没有一天一夜的功夫,你的功力是恢复不了的。”苏 籍仍是看着他不说话。 唐缺接着道:“当然啦,能恢复一点是一点。” “唐缺,你要是伤他,我拼死也不会让你好过。”夏天在大雨里出现,飞奔到苏籍身边。 唐缺“啧啧”道:“妹妹,你可真狠,这么快就忘了哥哥的救命之恩?”夏 天道:“你走。”唐 缺看向苏籍道:“苏子思,你真的愿意接受女人的保护。”苏 籍终于开口道:“我们是朋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唐缺道:“看来我这好妹妹还真得你喜欢,你居然肯为她开口说话。” 苏籍皱起眉头。 夏天道:“你这种人是不会明白什么叫情义。”唐 缺道:“我也不明白魔门的人会有情义?你现在这样子,迟早会把自己害死。” 夏天道:“人皆有一死,关键在于如何活,如何死。” 唐缺淡淡道:“想必现在让你们一起死,你也是乐意之至的。”夏 天道:“你到底想怎样?” 唐缺道:“我不是说了么,你们一起死好了。”夏 天知道唐缺是绝情灭性的人,心中一发狠,身上内息开始激荡。此时苏籍按住她肩膀,一道暖洋洋的气息将她激荡的内气平复住。 苏籍道:“不必为我施展天魔解体大法。”唐 缺道:“傻妹妹,他刚才为了不让你施展天魔解体大法,又耗损了部分功力。” 夏天对苏籍露出愧疚的神情。苏 籍柔声道:“不用在意。”即 使身处险境,即使面对着一个无比可怕的敌人,苏籍仍是顾忌着夏天的心情。因为夏天肯来救他,无论出于什么样的感情,苏籍都当她是朋友了。夏 天道:“我拖住他,你走吧。” 苏籍摇摇头,道:“不用怕他。”唐 缺道:“我倒想知道你还有什么依仗,是那个花七?他现在一时半会可回不来。” 苏籍淡淡道:“苏某狼狈的样子两位大师瞧够了吗?” 大雨里,走出两位僧人,正是神秀和神禅。 唐缺不由惊讶,说道:“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神秀道:“唐缺施主,还请离开。” 唐缺深深看了神秀一眼,道:“为什么?”神 禅道:“苏庄主帮了我们一个忙,我们自然要回礼。” 说话间,他丢出一个人头,正是和无色庵那个女尼妙衣偷情的和尚法善,亦是投靠赵子行的清凉寺内应。唐 缺看了看人头,又瞧了瞧神禅,笑道:“打扰了。”倏 忽间,他身影如水光溃散,消失不见。 神秀摇了摇头,又向苏籍合十道:“苏庄主要不到我清凉寺养伤?” 苏籍微笑道:“不必,咱们算是扯平了。”神 秀道:“庄主说笑了,即使没我们,你也办法对付唐缺。” 苏籍道:“但要同时对付两位大师,希望不大。” 神禅道:“我和师兄可不是下作的人。” 苏籍淡淡一笑。 神秀道:“看来苏庄主也不打算上清凉寺,师弟你去把唐缺施主逐出百里外吧。” 神禅点头,说道:“正想见识他的镜花水月大法。”他 在大雨里狂奔,足下竟生出一朵朵莲花来。这 是佛宗的神足通,天下最顶尖的身法。神 秀对苏籍道:“师弟虽然不能胜过唐缺施主,但要纠缠他,赶走他,还是能做到的。”苏 籍道:“神禅大师最近又进步了。” 神秀含笑道:“庄主这段时间进步也不小。” 苏籍道:“这世道,不进步就是退步,告辞。”他 抓起夏天的手,两人缓步而走,渐渐消失在风雨里。 神秀凝望两人的背影,直到消失。 “阿弥陀佛。”一声悠悠佛号响起,竟然有万般难言的情绪。苏 籍带着夏天出了五台山地界,然后开始咳嗽,吐出不少血块。夏 天道:“我身上有疗伤的圣药,你要不试一试?”苏 籍摇头,说道:“我们找个地方,让我能清净地运功一天一夜,伤势自然就好了。”夏 天道:“去哪里?” 苏籍略作沉吟,说道:“一个村庄。” 第214章 商山四怪 苏籍去的地方是孤老村,村长见到他时很惊讶。“ 你脸色不好,难道是生病了,要不要找结巴拿点药。”村长说道。结 巴是村里说书的老人,苏籍和他交流很少。 夏天心想,他受的伤,这些村夫怎能帮上忙,不禁暗自摇头。然而苏籍的回答让他意外,他含笑道:“还请村长带我去他那。”许 是因为上次魏青云他们来过,留下不少银钱,现在村里的房屋都已经翻新,至少遮风挡雨、驱寒避热足够。苏 籍的竹楼也保留着,没有人去住。说 书老人就住在苏籍的隔壁。 没一会他们就到。 村长直接说明来意。 说书老人昏花的老眼瞧着苏籍,轻轻叹口气,说道:“你的伤自己就能治。” 苏籍道:“就怕留下后患,还得前辈帮一下忙。” 说书老人道:“你现在知道我们是谁了?”苏 籍微笑道:“以前是肉眼凡胎,多有失敬,前不久偶然下才知道你们是商山四皓。”商 山四皓和上官伯仲等道门五贼俱是天阳子那辈人物,昔年名震江湖,只是百多年过去,又不曾在江湖中露行迹,知道的人就很少了。 说书老人原名陈继圣,出身儒家,一身学识当世罕见,他还有另一层身份,那就是当世医圣。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大抵便是他这种人。 至于村长,倒不是商山四皓之一,但他的来历,亦是不同寻常。 昔年天子继位时,他是禁军统领,有从龙之功。村 里的瞎子婆婆其实是天下第一绣的顾家之女,本名顾影绰,一手金针渡穴的功夫,已然独步古今。而 神甫本来是上上代大神官的候选人之一,后来不知为何放弃了对大神官的竞争。 还有村里的驼子铁匠,其实是东夷那位铁匠的师弟。 那位东夷铁匠,实质上是古往今来最出色的铸剑师,亦是一千年来最负盛名的剑客之一。 四人来历俱不相同,却在百年前于商山结义。那 时他们年纪已经近两百岁,故而被称作商山四皓。当 然这是苏籍的敬称,实际上多数人叫他们商山四怪,因为他们真的很怪。 至少苏籍是绝对受不了那些胥吏的折辱,偏偏四人还不以为意。 说书人道:“老瞎子,你也出来吧,你不是最喜欢这小子了么。”瞎 子婆婆果然出现,她眯着昏花老眼,说道:“好孩子,打伤你的那东西,我们惹不起,不过婆婆可以给你敖汤,让你恢复得快一些,倒是不用吃结巴的苦药。”驼 子铁匠亦出现,说道:“你要熬仙人汤,得用我的阴阳炉才最有效果。” 神甫道:“我没别的东西送给他,就给他祈祷一下吧,应该能好得快一点。” 说书人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把仙人芝拿出来给他算了,做仙人汤的主药刚好。” 苏籍欠身谢道:“多谢诸位前辈。”瞎 子婆婆道:“谢什么呢,反正我们都要入土了,能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挺好的。” 村长道:“那我就给你护法吧。” 苏籍道:“有村长护法,苏籍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村 长道:“可惜,我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武功。”苏 籍洒然道:“村长有心便好。”他 让夏天和他去竹楼,村长守在门外,其余四位老人都去忙活。村 里的孩子知道苏籍回来,都想过来看看,但被村长制止。月 色皎然,即使不点灯火,也让竹楼没有陷入幽暗。苏 籍行功已然有三个时辰,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经久不绝。夏天见他睁开眼,说道:“不是要一天一夜吗?”苏 籍道:“婆婆的仙人汤效力非凡,让我提前结束了疗伤。”夏 天睁大眼睛,说道:“怎么我感觉你好似变弱了,伤势肯定没好全吧。”苏 籍悠然道:“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变弱其实是好事。” 夏天道:“不能理解,只是我很好奇,他们为何那样帮你?”苏 籍道:“因为我是苏籍啊。” 夏天道:“自恋狂。”苏 籍笑了笑,说道:“当然也有别的原因。” 夏天道:“话说,伤你的那根手指,到底是什么来历?” 苏籍道:“老天爷。”他 微微一顿,看向窗外,幽幽道:“他们躲在这里,也是因为老天爷。” 夏天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籍道:“按理说,他们四位都该死了,现在没死,是因为一直躲着。”他 接着补一句道:“论境界,他们都可以算是坐照。”夏 天不可思议道:“你是说这个村子居然有四位坐照高人。”苏 籍道:“现在他们算不得真正的坐照,因为他们没有选择进入那个层次,但又比其他没有进入坐照的人高明。只是如果和我这般人物动手,他们赢面很小,毕竟他们已经没有那种心气和锐气。”夏 天道:“他们为何要躲着?” 苏籍沉吟道:“进入坐照应该是机遇和危险并存,机遇不说你也明白,危险是因为老天爷。” 夏天道:“难道老天爷会刻意针对坐照高人?” 苏籍点头,说道:“具体原因我还不能明白,但大致是这个样子。” 夏天道:“你离坐照还有多远?”苏 籍道:“挨了天雷后,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现在嘛,得等个三年五载才有希望功成。”夏 天道:“莫非你现在体内还有暗伤?” 苏籍淡淡一笑道:“不是,因为我已经散功了。” 夏天道:“散功?这是怎么回事?” 苏籍道:“先天气功是最适合我的功法,只是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我不会比他们四位强多少。当然,古往今来,比他们更强的人,本来也没多少。”夏 天道:“那你现在变弱许多,岂不是很危险,要不找个地方潜心修行?”苏 籍道:“倒也不必,损失的是功力,而非是武道见解。等你到我这一步,就会明白一件事,功力不是特别重要。”夏 天道:“什么才重要?”苏 籍道:“明白力量的本质,也就是道。” 夏天道:“看来我还是得老老实实修行,因为你说的离我还太远。”苏 籍道:“是的。”夏 天道:“你都不会鼓励我一下。” 苏籍微笑道:“脚踏实地总比好高骛远要好。” 夏天道:“接下来你有其他的打算吗?”苏 籍道:“我要出塞,你想跟着一起去么?” 夏天道:“你去塞外做什么?” 苏籍道:“见一位老朋友。” 第215章 平平无奇苏子思 苏籍当然也没有立即启程,他还有别的事要做。炉 火旺盛,照的人脸通红。驼 子铁匠看着包裹里包着的碎剑,说道:“我修不好。”苏 籍露出一丝伤感,道:“看来是没人可以修好了。”铁 匠道:“我师兄或许可以,但你要他帮你忙,怕是不可能。” 苏籍道:“我知道,他和我师父有过节。” 铁匠道:“其实说是过节也不合适。” 苏籍道:“那是怎么回事?”铁 匠道:“你可知道我师兄已经许多年没有治剑了,因为许多年前,他花了无数心血,炼成一口神剑,以为无坚不摧,于是去找你师父,问他能不能折断这把剑。他心里想的是,世间没有任何力量能摧毁这把剑,怀着让天阳子道爷吃瘪的念头。结果道爷他两指一夹,那剑就断了。”苏 籍苦笑,老头子真是变态。以他之能,用两根手指,怕是都很难夹断那些负有盛名的神剑。。而那位东夷的前辈,耗尽心血做出的神剑,当是不逊色飞景,居然给老头子用两根手指夹断。苏 籍道:“这剑对我很有意义,还请前辈想个办法。”铁 匠沉吟道:“你这剑要复原难点不在恢复剑身,而是要恢复剑的神气。可它神气已经被摧毁,譬如人死不得复生。” 苏籍道:“人和剑还是有所不同吧,前辈对剑道的认知,当世少有,还请你给我一些提点。” 驼子道:“你身上有剑魔的传承,论剑道还在我之上,我能给你什么提点,不过你既然不甘心,我倒是有个设想。”苏 籍道:“请说。” 驼子道:“自来剑道无非是蜀山飞剑之道,以及无剑之道。”苏 籍道:“这是有无相生的道理。” 驼子道:“照我看,剑道就是剑道,何必扯什么有无相生。”苏 籍道:“前辈的意思?” 驼子道:“蜀山飞剑练到最后,身剑合一,还是无剑,而无剑之道,仍是要以无形之气成剑,到底还是有剑。剑就是剑,贵在杀伤和止戈。你的剑虽然神气被摧毁,但你还在。从前你和剑是两个个体,若是你能将自己和生命和剑一起分享,它便能复活。”苏 籍沉吟。驼 子接着道:“难点就在于你是否愿意同一把剑分享生命?”苏 籍过了好一会,才道:“没它替我挡一下,我的命也得去掉一半,现在还它,合乎道理。”驼 子露出一丝赞许,说道:“这也是我们喜欢你的地方。除了苏子思,哪里还找得出愿意平视众生的人。”苏 籍苦笑道:“不如说天底下像我这样的傻子很难找出第二个。” 驼子哈哈大笑道:“道经说大智若愚,傻才好呢。” 苏籍又道:“既然前辈出了这个主意,还是给我再讲讲如何分享生命?”驼 子道:“无他,唯诚而已。”苏 籍道:“诚于人还是诚于剑?” 驼子道:“不能诚于人,如何诚于剑?”苏 籍笑道:“我知道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看看前辈是不是这个意思?” 驼子道:“我看你是想问这是不是我们这一派的剑道,你猜的不错,正是。”苏 籍拱手道:“多谢前辈解惑。” 驼子摆手道:“我不白帮你这一次,你得替我做一件事。”苏 籍道:“什么事?” 驼子道:“本来你现在不问最好,既然问了,我就说。等你练出名堂后,你就去东夷走一趟,让我师兄看看你的剑道,免得他老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剑,目中无人。”苏 籍道:“前辈对我期望真的大,我确实多嘴,现在给自己平添一桩烦恼。” 驼子笑道:“做人多是自寻烦恼,但你会改么?改了多无趣,人生因烦恼而有趣呢。” 苏籍不免神色一怔,随后回道:“前辈说的是。”驼 子笑道:“去吧,以后有空常回来。”“ 哪有这么快就赶人走的道理,来,你的衣服。”瞎子婆婆拿出一件紫衣,正是紫绶仙衣,面对那位存在的一指,紫绶仙衣亦出现破损,但瞎子婆婆的绣工神乎其神,居然能将其缝补。苏 籍接过仙衣,正欲致谢。婆 婆道:“这衣服本是我先祖做的,我从小都想见一见,没想到还真有机会见到。”苏 籍知道顾家的先祖外号针神,原是清微祖师的青梅竹马,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 过流水当真无情么? 若是无情,清微教亦不会将紫绶仙衣当做传承之物,虽然紫绶仙衣有不凡的效用。可 是世间宝物,又不止紫绶仙衣。 苏籍将衣服穿上。瞎 子婆婆道:“挺合身的,只是切莫要招蜂引蝶。” 苏籍道:“婆婆取笑我。” 婆婆笑道:“要是老婆子年轻时,也会喜欢你的。”苏 籍轻声道:“婆婆本也不用露出这样的老态。”她 功力通神,要驻颜有术何难,只是另有缘故罢了。 婆婆道:“好了,知道你聪明,可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以前想不开,现在还是想开了。” 苏籍道:“天道真的无法违背吗?” 婆婆道:“自古以来,真正有希望违背祂的也就陛下和你师父,至于道尊和佛祖,当初失败,却是非战之罪。” 苏籍点头道:“摸着石头过河的人总要吃亏一点。” 婆婆笑眯眯道:“不过,你师父要是失败,你的希望就大了。”苏 籍道:“其实我是个平平无奇的人。”婆 婆微笑道:“你这话骗鬼,鬼都不会相信。”苏 籍不由莞尔,他眼睛变青,看到了婆婆的真容,哪里还有龙钟老态,明明是个十八九岁的花季少女。顾 盼流辉。“ 再看就长针眼了。”苏籍太阳穴微微刺痛。他 眼睛恢复正常,心道:“婆婆的金针渡穴果然厉害。” 深恐对方继续生气,于是告辞离开。苏 籍走后,驼子对婆婆道:“还是不像天阳子那糟老头。”瞎 子婆婆道:“你才是糟老头。” 驼子摇头道:“咱们其实不该对他抱有太大的期望,论资质,他还远不如柏阳子。”婆 婆道:“可是他不会看错人。”随 即她脸色一沉,说道:“你个老东西也是坏得很,人家徒弟面前就说道爷,背后就喊糟老头子。” 驼子忽地打铁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他两只耳朵居然还闭上了! 第216章 老子人间无住处,一樽酒做青山主 天色将明,给苏籍守了很久门的村长忽地离开,沿着村里那条溪流,出了数里地。两 岸是桃花林,昨日还没有花开,但是一夜过去,两岸都是艳丽的桃花。现在虽然要到桃花开的时节,可是北地终归冷于江南,这花开得未免早了些。一 株桃花树下,有人轻轻咳嗽。眨 眼功夫不到,村长已经到他面前。咳 嗽的人面白无须,声音不阴不阳,若苏籍在此,会认得他。“ 白总管。”村长注目来人良久,终于缓缓吐出三个字。 来人是皇宫大内的太监老祖宗,白太监,亦叫白敬亭。 他用手绢擦了擦嘴角,斜着看了村长一眼,说道:“跟那四个老头子老婆子呆久了,你也老了。”村 长淡淡道:“直接说事吧,咱们也没什么好客套的。”白 敬亭咯咯一笑,说道:“好歹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辈,你是不是该给些尊重。”村 长眉毛一皱,沉声道:“那你们可有尊重过她。” 白敬亭道:“生是天家女,既然有常人几辈子都不能拥有的一切,自然也有其背负。” 村长道:“可你们逼死了她。” 白敬亭道:“公主殿下是自己背负不起,才选择了死。” 村长道:“但你们本有办法让她继续活下去。”白 敬亭道:“如果你真那样在意她,就不该龟缩在这里,如果你觉得我们错了,你自己何尝没错?” 村长惨笑道:“确实。”接 下来是良久的沉默。 村长最终打破沉寂,平静下来,说道:“陛下要我回去吧?”白 敬亭道:“是的。”村 长道:“有姓李的以及你在,还用得着我回去?”白 敬亭淡淡道:“我老了,至于李小子,他不能死。” 村长道:“陛下真是这个意思?” 白敬亭淡淡道:“陛下让我带给你一句话。”村 长道:“说吧。” 白敬亭亮出一块龙形玉牌,道:“徐定远,接旨。” “臣在。”村长怔了一下,终于弯腰。“ 朕要你这条命,你不许不给。”白敬亭平平淡淡道。 “臣,接旨。”村长叩首。 白敬亭叹了口气,将他扶起来。 村长道:“什么时候动身?” 白敬亭道:“现在。” 村长犹疑片刻,说道:“给我半日。”白 敬亭摇头。“ 一个时辰。” 白敬亭仍是摇头。” 半个时辰?“ 白敬亭还是摇头。 “一刻钟。”白 敬亭又要摇头。村 长抓住老太监的肩膀,说道:“这次行也得行,不得行也得行。” 白太监面无表情道:“你抓疼我这把老骨头了。” 村长犹豫一下,随后放手。呼 噜呼噜!老 太监忽然就倚着桃树睡着。 村长对着他长揖一下,随即离开。不 出半里地,他忽然停住。 “你怎么出来了,我正要去寻你。”村长往不远处看去,苏籍正坐在岸边一块大青石上。 他纵身即到苏籍跟前。 苏籍道:“刚才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怕白前辈睡得不好,还奏了一曲。”他 接着一顿,微笑道:“当然,你听不见。”村 长道:“那也得他真想睡。” 苏籍道:“是这个道理。” 村长道:“我要走了。”苏 籍道:“陛下不会开玩笑,你这一去,定然再回不来。”村 长道:“我知道。”苏 籍道:“你不是愚忠之人,如果你不想去,我帮你想个办法。”村 长道:“我这条命是陛下的。” 苏籍道:“为什么?”村 长道:“当年大将军出塞,带了十八骑,屠灭一国,实际上,不止十八人,还有我和陛下。因为走错了路,我和陛下跟大将军失散。那时陛下神功未成,我们陷入数万敌军的包围。那一场厮杀,足足打了十天十夜。陛下有一千次机会可以走,都没有去争取。我身披两百八十处伤口,而陛下比我还多。后来大将军等人赶到,那数万敌军已经死伤近万,最后一个都没活下来,如此才有大将军的盖世凶名。” 苏籍道:“原来大将军屠灭一国,是因为他们伤了陛下。” 村长道:“是的。” 苏籍道:“后来呢?”村 长道:“陛下对我说,今后我的命便是他的,不许给旁人。” 苏籍道:“若我是你,这条命也得给陛下。因为陛下确实是英雄豪杰。” 村长道:“你也该明白,陛下那样说更是为了免去我心里的愧疚。若是没有我拖累,别说数万敌军,便是数十万,怎能伤到陛下一根毫毛?” 苏籍道:“确然如此。”村 长道:“我说这些是希望告诉你,无论陛下做了什么事,他在我心里,始终是顶天立地的人。” 苏籍道:“这样顶天立地的人,至少不会做有愧于心的事。” “不错!”村长道。苏 籍道:“那玉真呢?” 村长默然,过一会才道:“陛下不亏欠别人,却一定亏欠了自己。” 苏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相信他那样的人不欠别人,也不欠自己。你既然一定要去,那便去。若一去不回,那就一去不回。至于村里的孩子,不说有他们四位,还有我在。即使没有我们,至少白前辈也会处理好这件事。” 村长道:“这些事我都清楚,所以我想跟你说另外一件事。” 苏籍道:“关于玉真的事?”村 长道:“她有一封要交给你的信在我这里,她说要我到不得不交给你时,才将信交给你。” 苏籍道:“看来现在正是这个时候。”村 长拿出一封包好的信,外面有油纸,里面有丝绢,最里面才是一张信纸。 信纸还残留有淡淡的脂粉气,那是玉真生前最爱用的。苏 籍打开信纸,里面写着两行字。“ 爱你恨你。”信 纸化为灰灰,村长却已经看到第二行字。村 长道:“还好我是个将死之人。”苏 籍道:“我相信你不会说出去。”村 长道:“你打算怎么办?” 苏籍轻声道:“我相信玉真不会对我撒谎,但真相可能不止于此。” 村长道:“你好生珍重。” 苏籍微笑道:“我不会轻易死掉的,毕竟有那么多人希望我活着。” 村长道:“我以前不喜欢你。”苏 籍道:“现在呢?”村 长笑道:“不讨厌。” 苏籍悠然道:“你喜欢喝什么酒,有空我会去你坟前拿那酒来祭奠你。”村 长哈哈大笑,转身慨然道:“老子人间无住处,一樽酒做青山主。” 第217章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 苏籍目送村长离去,心里突然想喝酒。酒 不是好东西,为何人们喜欢喝它。有时是为了消愁,有时是因为开心,有时不为什么,就是想喝一杯。 长安集有一家酒馆。苏 籍一个人喝酒自然没趣,所以他请了一个人。说 书的老人。似 乎酒还能治老人口吃的毛病,一杯酒下肚,老人口齿也清楚了。他 道:“你想问什么?”苏 籍道:“我猜你们进入过坐照境界,然后又退了出去。能告诉我原因吗?” 说书老人连续喝了三杯酒,接着道:“你认为是什么?” 苏籍道:“起初我觉得是怕死,现在觉得可能不止这个原因。”说 书老人点了一口旱烟,吐出一个个烟圈,在空中凝而不散。苏籍看得出来,他吐烟圈完全没用任何内息,仅是靠身体做到这一点。 反映出老人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已经无比精微。他 做到这一点是毫不费力的,如同呼吸。 老人缓缓道;“你认为什么是坐照?”苏 籍沉吟道:“每个人对坐照的感悟应当不同,具体是什么,我说不上来,但进入坐照,一定会有很奇妙的变化,身体也会有独特的特征吧。”老 人道:“每一位进入坐照的人都会获得一种独属于自己的法意,或者说道意,或者说神通,反正是独一无二的。即使修炼同一种功法,进入坐照后,获得的东西也不会相同,仅是可能相似。”苏 籍道:“这听来倒是新鲜,可以冒昧问一下,你当初进入坐照时,获得了什么吗?”老 人眼中闪烁着电光。苏 籍惊讶道:“难道是雷电之力?” 老人道:“不错,因为我的武道是从儒家的浩然正气中培养出来的,而天地最正之物莫过于奔雷闪电。”苏 籍道:“雷霆之力至刚至大,那么你如果呆在坐照境界,一定不弱。”他 说的不弱,是指在坐照人之中。 老人道:“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并无永恒的强,亦无永恒的弱。”苏 籍笑道:“这个道理我明白。”老 人道:“你还想知道什么?”苏 籍道:“前辈你还没说你们为何退出坐照?”老 人道:“一入坐照,便是坐照,与其说是退出,不如说是不敢动用这股力量。” 苏籍道:“为何?”老 人道:“因为祂。” 苏籍道:“祂?”老 人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是刍狗也分高低,我们在它眼里便是比较美味可口的刍狗。”苏 籍道:“既然如此,为何兽神他们和你们不一样?”老 人道:“你知道为何你们清微教和五大剑派千年来一直兴盛不衰吗?”苏 籍道:“难道和这件事有关系?”老 人道:“因为仙庭和道庭的存在,本就是和祂的一种妥协,或者说六道中的坐照中人,皆是得了祂一定程度的默许。” 苏籍道:“六道?” 老人道:“这是一种很少流传的说法,具体便是仙道、佛道、天道、阴曹地府之道、魔道以及天道之下的神道。仙道和佛道的坐照能和我们不同是因为道尊、佛祖同祂有过约定,至于天道便是三代神朝,天庭非是自大晋有之,一直都在,阴曹地府之道同样是亘古有之,其实道门和佛门一直以来都有人渗透入阴曹地府,试图解析出祂的力量本质。而神道是祂最忠实的信徒,至于魔道,正是佛道和仙道反面,本质上仍是属于仙道和佛道。不入六道,若引起祂的注意,最终都会成为祂的食物。” 苏籍道:“神甫是因为背弃了神殿,所以不算神道中人?” 说书老人道:“他觉得祂并非他心里信奉的那个神。” 苏籍道:“明白了,可是东夷那位以及兽神又是如何避开祂的注视?” 说书老人深深看了苏籍一眼,淡淡道:“因为他们是道庭的人。” 苏籍不由动容。 说书老人道:“驼子现在才是东夷铁匠那一脉的正宗传人。当初他和他师兄要有一个固守自己门派的传承,于是驼子选择了让他师兄去加入道庭。他师兄当初加入道庭,曾想挑战你师父作为道庭之主的权威,才有了那神剑被你师父夹断之事。至于你师父羽化后,他还上过罗浮山去一探虚实,结果受了伤,伤他的人正是你大师兄柏阳子。” 苏籍这次倒是没有露出意外之色。 说书老人接着道:“你们到底是师兄弟,看来你对柏阳子的实力很了解。从驼子师兄受伤的事来看,你大师兄很可能已经接近你师父那个层次,而且驼子曾跟我说过,他师兄根本没见到你大师兄柏阳子坐照之后获得的东西。” 苏籍心里叹了口气。他 又问道:“六道的坐照高手逝去后,又会如何?”说 书老人道:“厉害的人可以再度轮回,实力不济的人,直接回归祂的所在,同祂一体。”苏 籍道:“轮回?” 说书老人冷笑道:“也不过是继续苟活而已。而且不入轮回,说的好听是回归祂的所在,实质上跟做了刍狗没有区别。”苏 籍道:“古代的史书通常会写天子是代替上苍司牧众生的,原来有这个缘由在。” 说书老人道:“自古以来都有人试图挑战祂,反抗祂,却没有成功过的。最接近的道尊和佛祖,也不过是和祂面前打了个平局。” 苏籍道:“平局就是那份妥协吧。”说 书老人道:“不错,实质上也是屈辱的妥协。”他 微微一顿,继续道:“现在你该明白当今天子要做什么大事了吧。” 苏籍叹口气道:“我很佩服他。” 说书老人道:“知道的人都佩服他,可以愿意陪他走这条路的人,都是大傻子。” 苏籍道:“我不觉得他们傻。” 说书老人道:“就是傻。”苏 籍摇了摇头,对着老人微笑道:“你也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吧。” 他紧接着道:“他们是脊梁。”老 人端起酒杯,又放下,目光幽幽地看着苏籍道:“你呢?” 苏籍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他 心里补了一句“若他们没完成,我继续。” 没人知道,此刻,苏籍的人生有了新的意义。 第218章 春风又度玉门关 饮尽最后一滴酒,无须道别离。苏 籍和夏天两人在村庄背后的山坡上,沐浴清晨的阳光,看着远处神甫教孩子们唱歌。那 是西方的一种语言,发音方式同中土不同,但相比中土语言,这种语言似乎更贴近音乐的本质一点。这 倒不是说中土语言差,只是因为中土的语言经过了许多年完善,已经包含了太多的意义。而 原始淳朴的语言更适合歌咏。 因为这种语言诞生往往是兴之所起,由心而发。 夏天道:“我真的难以想象他们四个老人居然是商山四皓。”苏 籍道:“现实是荒诞的。”夏 天道:“你还打算看多久?” 苏籍伸了个懒腰,说道:“走吧。”他 们一转身,背后村里的孩子们唱起一首诗。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多么简单而美好的一首诗啊。夏 天突然明白了四个老人留在村里的意义。 简单而美好。 …… 春风又度玉门关,苏籍时隔多年再次来到玉门。当 年的酒楼已经换过一次老板,老板正是苏籍,这是花七买下的。花七对苏籍道:“那个家伙还是逃掉了,阴曹地府的人还在大肆搜索它。”苏 籍点头,说道:“宇文信的事情调查得怎么样?”花 七瞧了夏天一眼,笑道:“夏姑娘知道宇文信吗?”夏 天迟疑片刻,便道:“我在师父身边见过他一次。”花 七微笑道:“能对我们说这些话,足见夏姑娘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苏籍道:“不必为难她,说重点。”花 七莞尔一笑,说道:“宇文信着实厉害,兽神和魔门圣君暗中结盟实是他穿针引线的功劳。但我现在不清楚宇文信是否已经加入魔门。” 苏籍道:“他加入魔宗也不意外,毕竟他身上有无相魔功,早和魔宗有瓜葛。” 花七道:“天山派南宗北宗近来已经火拼了多次,本来南宗一直占据上风,可是最近宇文信站在北宗一边改变了局势。” 天山派的南北二宗自古以来就矛盾不休,难以调和。因为南宗代表中原人而北宗多是胡人,两者天然就有对立。只 是历代天山山主都主张调和矛盾,又有无上武力,才能压制两派。可 这次天山山主突然失踪,亦没有留下指定的继承人,终于使南北两宗的矛盾再不可调和。五 年来两宗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冲突,以往积累的怨气都一起爆发出来。一开始两宗还有收敛的意思,可是随着有伤亡出现,两宗都有彻底将对方置于死地的心思。天 池会正是两宗解决恩怨的机会。 无论是南宗还是北宗之人夺得山主之位,都会将另一方赶尽杀绝。 如此一来,天山派再不会有南北二宗出现。 对于南宗和北宗的矛盾,西边诸国是乐于见到的。 以往天山派背靠大晋,自身又势力庞大,简直是天山周遭诸国的太上皇。自从南北二宗火拼开始,诸国终于可以喘口气。边 患也由此而生。 对于此事,大晋已经决定让魏凌云来解决此事。她是天山山主的嫡传弟子,又深得天子器重,理应是下一任山主的不二人选。 但魏凌云要坐稳天山山主的位置,亦非常不容易。 毕竟有韩国公割据一方的前车之鉴,若是魏凌云整合天山后,也来个割据一方,绝对是大晋不愿意见到的。 至少那些魏国公的政敌绝不愿意看到魏国公一派的势力如此膨胀。 故而魏凌云才主动要苏籍帮忙,将进入天无尽藏的机会给她。 唯有天无尽藏,才能使魏凌云短时间内修为大增,真正有实力角逐山主的位置。 失踪的老山主是由南北二宗此前的宗主一并教导大的。而 老山主的血脉亦夹杂有胡人血脉,故而天然有调和南北两宗矛盾的优势。 只是老山主终归手段欠缺,没能解决天山派的根本问题。且 如此一来,老山主的几名弟子也不属于南北二宗任何一派。何 况宇文信是草原人,加入北宗是理所当然之事。有 宇文信帮忙,北宗一下子翻身,将南宗压倒。现 在南宗十分希望魏凌云能尽快到来,改变局面。 苏籍道:“宇文信有雄才大略,他一定会注意到魏凌云这一点。”花 七道:“说实话,我不觉得魏凌云能比宇文信这人更优秀,但我知道你肯定想帮魏凌云。” 苏籍摇头道:“不是帮谁的问题,而是天山派整合之后,谁掌舵对我们最有利。”花 七道:“你觉得呢?”苏 籍道:“我得再会会一次这位老朋友。”花 七道:“我得提醒你一句,人是容易变的,宇文信说不定和你五年前认识的那个宇文信已经大不一样。”苏 籍道:“所以我要去确定这件事,他如今在哪?” 花七道:“星宿海。” 他深深看了夏天一眼,说道:“星宿海如今正是魔宗的大本营。” 夏天道:“我魔宗的山门本来就在星宿海,那里还有我魔宗的圣物吞天鼎。”苏 籍神色一动,道:“吞天鼎?什么模样?”夏 天描述了一番,苏籍立时知道那吞天鼎就是之前在星宿海取得飞景剑时,见到的那一口鼎。他 居然早就到过魔宗最神秘的禁地。 而指引他去那个地方的正是萨纳尔。 苏籍几乎可以确凿无疑,萨纳尔就是魔宗圣君。 只是当年的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一点。 如果是魔宗圣君,确实有本事将紫绶仙衣从罗浮山偷出来,前提是自己大师兄柏阳子默许了他这样做。 当年的事逐渐联系起来,加上玉真那封信,苏籍觉得自己离那场真相越发接近。 可苏籍至今仍是难以接受玉真那封信揭露的事实。花 七道:“你最近接触到了什么事?”他 们两人到底有剪不断的联系,苏籍去没法对花七说自己知道的事。这 个真相在彻底弄清楚前,绝对不能流传出去,否则对清微将是毁灭性的打击。而 且苏籍很清楚花七若是知道后,将会如何做。苏 籍是想光明正大的回到罗浮,而花七更在意能否复仇。 这不怪花七,怪苏籍自己将仇恨给了花七。苏 籍道:“不能说。” 花七对夏天道:“夏姑娘要不你回避一下,我还有你不能听到的事跟他说。” 夏天于是离开。 苏籍道:“我不会说的。”花 七道:“我是说另一件事,你废了赵子行的金玉败絮功,却将先天气功的真气种子打入他体内,难道他真的是忍辱负重?” 苏籍叹口气道:“子行定有他的苦衷,只是我此举或许会害了他。” 花七道:“散掉先天气功我不反对,不过我从那怪物身上获得了另一条重要的信息。”苏 籍道:“什么事?” 花七道:“当初我和白五一起去追它,多少拿了点东西回来。世间两大先天气功各自是道尊和佛祖所创,但你可知道,当两门神功结合起来,才是真正完整的先天气功。那叫做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功,很可能包含超脱生死的终极玄秘。”苏 籍道:“即便如此,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花七微笑道:“你不后悔就好。” 苏籍道:“因为我根本不相信有这种效果。”花 七道:“不错,但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功一定是古今最厉害的功法之一,让人有希望入神,倒不是不可能。”苏 籍道:“无所谓,我高兴的是,能用先天气功解开子行的心结,我过去误会了他。” 花七道:“你怎么看出来的?”苏 籍道:“一半是直觉,另一半是通过一些细节判定的。而且他……” 接着苏籍闭嘴。 花七道:“他知道了什么秘密?跟你最近遭遇的事有关?” 苏籍叹口气道:“再说,你就猜出来了。”他 心里猜测赵子行或许已经知道了玉真告诉他的那件事。 若事实如此,对赵子行的打击,远比对他大。 …… 阳 关城,一座地牢内,赵子行缓缓吐出一口气,氤氲紫气不散,整个人似要平地升空。“ 先天气功果然非同小可。”白十三拍掌道。赵 子行身上绑着无数铁链,他淡淡道:“这是我小师叔当初呆过的地方?” 白十三道:“是的。” 赵子行道:“难怪我先天气功修行得如此顺利。” 白十三道:“你终于如愿以偿,只是判官已经不再相信你,你就好好呆在这里吧。” 赵子行道:“你们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我要见他。” 白十三道:“这不可能。”说 完后,白十三从地牢离开。 地牢严丝合缝,再没有光明泄露进来,赵子行身处的世界陷入好似永寂的黑暗。他 低声自语道:“是不敢见我吗?” 第219章 莫名其妙的人 白十三出了地牢,眼前一位面具人凭空虚浮着。白 十三微微欠身。 接着她稍作迟疑,然后道:“赵子行仍是想见你一面。”面 具人一摆手道:“不见。”白 十三又道:“苏籍已经到了玉门关。”面 具人点头道:“魏凌云在何处?” 白十三道:“阳关。” 面具人道:“西出阳关,到天山也没多远,你们继续盯着她。”白 十三道:“诺。”面 具人淡淡道:“你似乎还有话要说?”白 十三道:“当初为何要赵子行加入我们?” 面具人道:“他不加入,就得让你来培养它,你愿意吗?”白 十三缩了缩脖子,道:“我自然不愿意,可除了赵子行外,难道你找不出别的人?” 面具人道:“你究竟想问什么?” 白十三道:“关于你现实的身份,关于严庄和你的关系?”面 具人道:“你在怀疑什么?”白 十三道:“你之前让我和陈观鱼去太湖山庄陪严庄,我们是照做了,但我发现一件事?” 面具人道:“什么事?” 白十三道:“严庄是一条鱼,你为何不抓他?” 面具人淡淡道:“抓不了。” 白十三道:“天网之下,如何有鱼能逃?这次要不是你故意在天网做了点手脚,那东西也逃不了。” 面具人道:“所以你怀疑我背叛了祂?”白 十三躬身道:“不敢,只是不解。”面 具人道:“还不到你知道的时候。” 白十三道:“什么时候该我知道?” 她话一出口,眼前就一黑,整个人晕倒在地上。“ 你不该对一个女孩子这样粗鲁。”有一道柔和动听的女子声响起。 面具人道:“她不只是一个女孩子。”“ 你要把她怎么样?”女声问道。 她声音明明就在左近,偏偏没有任何人影出现。面 具人道:“只是不想和她解释,等会我们走后,她就会醒来。”“ 那就好。”女声似乎松了一口气。紧 接着她又道:“难为你了。” 面具人道:“不麻烦,这是我愿意做的事。” 她道:“我现在很担心祂醒过来,这样咱们的事就会被发现。而且她毕竟是祂留下的后手,之前你也看到了,那个门户。”面 具人道:“你之前没资格打开那扇门吗?” 她道:“开启那扇门的权力不在我,而在于祂。”面 具人沉默道:“祂有弱点吗?” 接着他自嘲道:“怎么会有。”她 道:“严庄究竟是什么来历?”面 具人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件事?”她 道:“我觉得你对他的态度很特别。” 面具人道:“我就没见过他。”她 道:“但你提起这个人时,和平时不太一样。这个人我知道,可是正因为我知道,才觉得你对他的态度,不应该是这样。” 面具人道:“你猜到了什么?”她 道:“可能是我多想了。”面 具人道:“你还是少想一些事吧。”她 道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你怪过我没有?”面 具人道:“我如果怪过你,你心里会好受一些。只是你知道的,我不会怪你。” 她道:“是的,有怨气那就不是你。”面 具人淡然道:“走吧。”“ 等一下。”… … 赵 子行在昏暗的地牢里觉得内心从未有过现在这般宁静。当觉得毫无依靠,当人生观、世界观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后,他反而显得无比坚强。他 从没有觉得自己像今日这般坚强。他 坦然、无惧、静默以待。他 甚至觉得自己活着,便没有失败。不 是他在害怕,害怕的另有其人。 渐渐,思绪沉淀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气功起始如涓涓流水,后来如江河滔滔,最后如大海一样,广袤无垠,深不可测。反 正他没用多少时间,就走过了苏籍几十年才走过的路。这 不是说他天资远超小师叔,因为换句话说,这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事。 一切的基础,早已经被小师叔打好。 换做任何一人,都不会比他做的差多少。 终于如愿以偿,可是没有满足,反而觉得空虚。 一阵琴声响起,填满了他内心的空虚。 他脸色有些疑惑。为 何在这座地牢还能听到如此奇妙的琴声呢?琴 声似乎和先天气功有某种联系。如 同水和鱼的关系。 先天气功是水,琴声是鱼。因 为有鱼,水才显得鲜活。 渐渐赵子行忘却自己,浑然不知自己所在,忽然间,他看见了一只蜘蛛,横行在水面上。 它在捉鱼。琴 声被蜘蛛一个个吞食。 蜘蛛的灵活远远超乎他想象。 这是天生的捕食者。 最后一条鱼被蜘蛛吃掉,琴声截止。赵 子行从定境里脱离,脖子麻痒,因为有一只蜘蛛在上面趴着。好 大一只蜘蛛。 倏忽间蜘蛛钻进他的脖子里,从外面看不出任何痕迹。 赵子行开始活动僵硬的四肢,他发现了一件事,周身的锁链居然断开了。 切口整齐,依稀可见一些丝线的痕迹。他 捏住丝线,啵的一声脆响。丝 线消散无形。丝 线是气丝做的。 总之他重获自由,是要感谢那琴声,还是感谢蜘蛛呢?赵 子行耳朵微微一动,望着地牢出口的甬道,平静道:“是你?” 甬道隐隐露出一丝剑光,然后是一个人影。虽 然是暗室,赵子行亦将他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白五。 “我来给你送饭。”白五道。赵 子行伸了伸手,道:“你看我现在需要人送饭吗?” 白五道:“锁链坏了,我再给你装上。” 赵子行道:“我要出去。”白 五道:“你出去了,就会死。” 赵子行道:“那我宁愿死在外面。”白 五叹口气道:“何必呢,至少判官现在还不想杀你。”赵 子行道:“总有些事比生命更重要,许多人不懂得,但你应该懂得,否则那天你不会帮我。”白 五道:“现在看来是害了你。” 赵子行微笑道:“我不觉得,你让开吧,我不想对你动手。” 白五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吃了酒菜再走。” 赵子行道:“好吧,反正我也饿了。” 白五将酒菜递给他。赵 子行大快朵颐,饭菜几乎一扫而光。 白五道:“为何不喝酒?”赵 子行道:“因为喝了这酒,我就会倒地,然后就出不去了。我尽管知道你这是为我好,但我还是想走。”白 五道:“你和苏子思都是很奇怪的人。” 赵子行道:“其实我是正常人,小师叔确实很奇怪。有时候还莫名其妙。”… … 苏籍打了个喷嚏。 花七笑道:“看来有人在背后念叨你。” 第220章 光明 “天山的雪会下到五月。”苏籍忽然来一句道。 花七道:“你准备五月去天山?可是天池会在重九,即使那时去,也还有小半年。” 苏籍道:“只是好久没看雪了。” 花七微笑道:“每时每刻都有雪,不过下雪的地方不同而已。” 苏籍道:“记得小时候很喜欢玩雪,后来上了罗浮山,我还和子行打过几次雪仗。” 花七道:“每次都是他输。” 苏籍道:“我不比别人聪明,能赢是因为我早就练过,而他那时还是初学者,后来他学会了,我就没和他比过。” 花七道:“毕竟没人喜欢输。” 苏籍微笑道:“我想这次我们会赢。” 花七道:“是指天山的事?”苏 籍道:“是的。”花 七道:“你还没见过宇文信,你怎么如此有把握?难道又是所谓的直觉?” 苏籍笑了笑,指着窗外道:“看,又下雪了?” 花七第一次觉得他猜不透苏籍的心思。自 从苏籍舍弃先天气功后,身上有种奇妙莫测的变化。 说不清是好,还是坏。 但有一点,花七还是很欣慰,现在的苏籍比以往还要难以对付,这是他期望的。苏 籍是光,他是影,光越明亮,影越能发挥出更强大的作用。 花七缓缓退出去,他觉得苏籍肯定很享受此刻的宁静。苏 籍确实很享受。看 着飘浮的雪花,他在回忆少年时代的事。从 前,现在,将来。 他的人生要比他起先预计的要好,虽然仍是有遗憾。 现在他也不觉得累,亦觉得任何突如其来的变化,他都可以见招拆招。很 好,很好。“ 希望子行也能像我这样。”他悠然想着。 … …“ 白五兄,你为什么还留在阴曹地府?”赵子行问着眼前的白五,对方的剑已经到了他手里。 先天气功着实有难以想象的妙用,何况赵子行本就是清微的嫡传,一旦练成先天气功,便能透彻其作用,甚至生出新的变化来。苏 籍悟出的先天气丝,他如今也会,使得不比当初的苏籍要差。 白五瘫坐在甬道的墙壁下,淡淡道:“因为没别的地方可去。” 赵子行对他灌了一口酒,叹口气道:“不如你跟我走。”一 口酒不能使白五昏迷,但能让他失去反抗之力。 白五嘴唇微动,可是酒吐不出来。 赵子行道:“放心,我不会让你再喝了。”白 五道:“即使你击败了我,你还是出不去,而且若是惹恼了判官,没有人能救你。”赵 子行道:“我很希望他出现在我面前。” 白五道:“十三说你在怀疑判官的身份?” 赵子行道:“她也在怀疑?”白 五道:“判官小小惩罚了一下她。” 赵子行道:“你呢?” 白五道:“这件事跟我没关系。” 赵子行道:“但对我很重要,我还是希望你帮我。” 白五道:“你为什么非要我帮你?”赵 子行道:“因为能帮我的人不多,所以我不能错过。”白 五道:“可是我不愿意。” 赵子行握着神剑,轻轻一弹剑身,发出轻微的颤音。剑身生出一股黑雾,里面出现一双眼睛。赵 子行道:“前辈,你帮我劝劝他?” “你们的事不要扯上我。”黑雾回道。 赵子行道:“毕竟你是他祖宗,他应该会听你的。”黑 雾咦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赵子行淡然道:“即使阴曹地府一直防备我,可是你们别忘了,我是什么出身?” 白五道:“无论是六扇门还是南北镇抚司确实以搜集情报见长,老祖宗。” 黑雾道:“小子,我们白家的人不会受你威胁。”赵 子行道:“前辈,我或许能帮你。”他 的脖子上冒出一只大蜘蛛。黑 雾陡然一惊,露出畏惧的神色。大 蜘蛛朝黑雾身上扑过去。黑 雾发出一声嚎叫。白 五露出担忧的神色,过了一会,黑雾竟舒服的呻吟起来,他喜道:“你居然能帮我解开幽冥刺。” 赵子行道:“你既然认得它,便知道我做到这一点不难。” 黑雾道:“幽冥鬼咒确实不凡,可惜这是祂传出来的东西,你不过是一个宿主,将来等它养成,便是你死亡之时。” 赵子行道:“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定,至少现在我能利用一下它。” 黑雾道:“先天气功不愧是是道尊所创,居然能让你做到这一点。真不知道那小子为何肯把先天气功给你?现在的他纵然境界近乎坐照,实际的能力怕也比之前大打折扣。”赵 子行道:“我小师叔确实常常有些出人意表的举措,不过这次我能稍稍理解他的想法,欲要立新,便要破旧,而且他也想补偿我,呵呵。” 黑雾道:“破旧立新谈何容易,道尊、佛祖开辟的道路,已经是最正确的路了,他迟早要走回来。”赵 子行微笑道:“先不说这些事了,前辈可考虑好没有?”黑 雾道:“如果你能活着出去,我们就帮你。” 白五看了一眼黑雾,沉声道:“我听老祖宗的。”赵 子行含笑道:“一言为定。”他 提着剩下的酒往外面走去。还 没走出三丈,白五突然道:“守在地牢外的是黑十三。” 赵子行脚步一顿,继续往前走。十 三是非常神秘高贵的数字,对于阴曹地府尤是如此。 赵子行一直听过黑十三,却没有见过。 白色是对死亡的祭奠,而黑色直接代表死亡。在 所有黑白无常中,黑十三是最令人畏惧的人。 他甚至不是人,只是一把刀。 只听从判官差遣的一把刀。刀 是不分对错的,只听从刀主的命令。 赵子行心里有点疼,他知道判官派黑十三守着,说明了一点。如果他敢出去,一定会死。 即使他修炼成先天气功,面对黑十三活下来的概率也难以超过一成。 因为判官应当十分了解先天气功的威力。而 他仍是派了黑十三,说明他相信黑十三能杀掉他。 退回暗无天日的地牢可以活着,追逐地牢之外的光明却会死掉。 赵子行选择光明。 第221章 刀山火海 地牢外是悄无人声的静寂,但时隔多日,赵子行再度见到天光,恍如隔世。 如渊如海的先天真气开始躁动起来,似乎预知到某种不可测度的危险。赵 子行精神高度集中,哪怕是一粒尘落在草叶上的声音,亦会被他清晰无疑的感知到。 可他不知道敌人在何处。 先天气功天生就有同万物亲和的能力,随着真气自体内向外延伸,赵子行将周遭百丈的一切事物都勘察得一清二楚。对 手在何处?仍 是没法弄清楚。他 忍不住向前迈步。 一步! 心脏剧烈地抖动着,那是一种极度强烈的警兆。 身体本能阻止他走出下一步。 因为那将把他陷入无法想象的危险处境里。克 制住本能,赵子行再往前走一步。 登时他陷入怒海狂潮的劲力里。无 声无息出现,一出现就惊天动地。赵 子行仍是没有找到这股力量的来源,先天气功飞速运行,同这股怒海狂潮般的力量周旋。肉 眼可见范围内,尘土飞扬。 青瓦红墙在顷刻间被力量摧毁,连残垣断壁都留不住。如 此恐怖的神威简直非人力可以做到。这 已经超出赵子行对任何一门武学的认知。 大地在颤动,尘暴席卷一切。 敌人仍是瞧不见。 赵子行抬头看天,眼睛尽力在迷离的尘沙中睁开,天上没有敌人。他 低头看着大地,大地在咆哮,可是敌人似乎也不在此处。… …地 牢里白五露出一丝敬畏。黑 雾淡淡道:“这就是祂的力量,而且连冰山一角都不算。” 白五道:“祂到底有多强大?” 黑雾道:“飓风、冰雹、地震、海啸这些自然伟力,都可以说是祂的力量,人力怎么可能同这种武力抗衡?”白 五默然道:“确实无法抗衡,赵子行会死吧。” 黑雾道:“不好说。”白 五道:“在这种伟力下,难道仍有破局的办法?” 黑雾道:“江河之力无法想象,但鱼儿却可以在江河生养。” 白五若有所思道:“老祖的意思是要懂得利用这股力量?“ 黑雾沉声道:“这就是坐照的意义。具体境界是让我们将人体的潜能彻底激发,了解我们自身的一切,但坐照是让我们开始真正认识我们身处的世界,同这个世界交流。故而具体境界的武者仍是人,而坐照已经一只脚踏入‘非人’的层次,古之所谓奇人异士,便是如此。”白 五道:“那么入神呢?” 黑雾淡然道:“太初有神,神与道同在。入神之后,你自己就是一个天地,不假他求。” 白五道:“有人抵达过吗?”黑 雾道:“你知道吗,从坐照到入神要走过的路,比一个懵懂幼儿走到坐照的路还要长百倍千倍不止。那是一条走不到的路。” 白五道:“连道尊和佛祖都不例外?” 黑雾道:“是的,佛祖昔年入灭,其弟子说了一句,世尊已经将人世间的路走到了尽头。”白 五默然。黑 雾的话对任何一个学武之人都是打击。 他们一开始学武,都被告诉武无止境,可是现在有人告诉他们,武学是有尽头的。 现实很残酷。… … 赵子行面对着非生即死的残酷现实。 眼前这股席卷一切的磅礴大力他还能抵御,但看不见的敌人远比这股力量可怕。 先天真气有时而尽,而这股力量似乎看不到尽头。因 为它的源头似乎就是这天,这地。赵 子行要对抗的不是黑十三,而是这片天地。天 生万物,有厚德。但 天地也有杀机。 风雨雷电,海啸地震都是杀机。起 风了!无 数风刃透着尘暴往赵子行杀来。 转瞬间赵子行身上千疮百孔。他 从地牢出来本就已经很狼狈,被这些风刃割到,整个人在瞬息间成了血人,惨不忍睹。轰 ! 一道闪电劈中赵子行。 赵子行心里浮现一个念头,我最后是被雷劈死的? 他眼前一黑。经 过短暂的失神,他恢复神智,身体好似有一万道伤口,奇痒无比。 先天真气也因为雷击的缘故,一时半会汇聚不起来。足 下的大地开了裂口,居然冒起无数火焰。 皮开肉绽。 焦糊的肉味,让他意识到这绝非幻觉。 “不对?”他心头闪过一丝灵光。紧 接着他胸口遭到重击,整个人倒飞回地牢,身上的剧烈疼痛在黑暗里无比清晰,但是外界再度沉寂下来。赵 子行苦笑,将那洒落了不知道多少的酒一饮而尽。 接着整个人昏迷。至 少现在昏过去比疼死要好。 黑雾惊诧道:“他居然在刀山火海下活了下去。”白 五道:“不过也是因为有白十三帮忙,否则他一直硬撑着,铁定死掉。”黑 雾道:“那丫头和判官已经有了嫌隙,我瞧得出她身上有最正统的祂的力量,所以才让你站在她这一边,如果她和判官的嫌隙无法弥补,赵子行或许真能走出这里。” 白五道:“老祖你知道黑十三和白十三各自的意义?”黑 雾道:“黑和白正是阴阳太极,亦是祂的一体两面。祂象征毁灭亦代表创造,一年四季,生灭轮回,皆是祂的体现。试图长生不死的我们,自然同祂天然对立。” 它微微一顿,接着道:“可是我们既然出生,就不会想死,这是不可消去的本能。”白 五道:“阴曹地府有过背叛祂的先例吗?” 黑雾道:“不清楚,但是判官绝不可能背叛祂,因为某种意义上,判官的力量都是由祂所赐。”白 五道:“白十三在怀疑什么?” 黑雾道:“我也在想这件事。”… … 花七道:“去天山之前,我们不如先去一趟星宿海。” 苏籍道:“我本也是这个意思。” 花七道:“你懂我的意思吗?”苏 籍道:“我虽然对天奴族有一点恩惠,可是要凭此收服他们,绝无可能。”花 七道:“以此做个由头便可以了,草原上不乏有诸夏后裔,这些都是我们要争取的对象。使其回归诸夏文明,才能最大程度消弭草原对中原的敌意。” 苏籍道:“可你真正想要的是凭此建立起一支所向无敌的骑兵。” 第222章 游戏 苏籍悠然道:“可惜这只是治标不治本。”花 七微笑道:“事情总要一步一步去做。” 苏籍点头。 他们并不知道赵子行正被囚禁在当初苏籍身处的地牢里,离他们并不远。但苏籍很清楚给予赵子行先天气功,将会使他在阴曹地府的处境更加艰难。不 过他既然决定摆脱先天气功的束缚,又不想浪费这一身修行,赵子行自然是最好的传承人选。 尤其是看了玉真那封信后,更显得当时的选择已然是最好的选择。每 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旁人能扶一把,却不能帮一世,苏籍也很清楚赵子行一定有办法克服任何困难。 芝兰玉树并称当世,绝非牵强附会。 他当然也更希望赵子行能明白这一点,坚信这一点。放 下清微的家事,苏籍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 夏天先行一步回到星宿海,而苏籍孤身出塞,一如当年。花 七呢?连 苏籍都暂时不清楚他的动向,或许在草原,或许在天山,或许暗中跟着苏籍。 苏籍没有问。他 只是欣赏头顶的蓝天白云。 草原上人类的活动更少,天更蓝,草更绿,风吹草低见牛羊,抬首又是苍茫。但 要是问这些牧民更喜欢中原还是草原,他们一定毫不犹豫选择中原。不止草原之人,连西北诸国亦复如是。甚 至曾有一国国君来了神都后,便不肯归国的事例。实 是中土的繁华和享乐乃是他国不能比的。一 个江南富家翁过的生活,都堪比一些域外的王侯。只 是草原也有中原没有的好处,人心更纯粹一点。 一路上苏籍住过几次牧民的帐篷,受到了热情的招待,当然苏籍也送给了他们一些银叶子。不 过即使没有这些浮财,牧民依旧会很热情豪客。可 在战场上,他们又是另一番模样。 昨日还亲如兄弟,若明日兵戎相见,就一定不会手下留情。他 们遵循大自然弱肉强食的规律,将凶残的屠杀视为理所当然。朝不保夕的处境,更激发出他们天性的乐观,一场大战后,痛失亲朋,却无多少哀鸣,仍能对着篝火载歌载舞。 苏籍正在一个刚大战一场后的小部落。 热情奔放的姑娘想要约他一起跳舞。苏 籍婉拒。 他静静坐在一旁欣赏。看 了许久许久。渐 渐他仿佛局外人一般看戏。接 着苏籍眼神一凝,篝火里面出现一张人面,那是唐缺。 真是到哪都阴魂不散。苏 籍起身,数个起落便离开了部落。 来到一片汪汪的泉水边上。 他低头看泉水,水面的倒影再度变成唐缺。 苏籍蹙眉道:“你又想干什么?”他 看得出这是种干扰精神的幻术,可是唐缺已经将此道臻至出神入化的境界,即使苏籍都找不出唐缺真身的位置。但 不代表苏籍没办法惩治这家伙。 因为唐缺要施展能干扰他精神的幻术,真身离他必然不远。 唐缺水面的倒影微笑道:“最近太无聊了,找你玩一局游戏。”苏 籍不置可否道:“你可以去找别人。” 唐缺道:“没办法,我现在觉得你越来越有趣了。” 他声音从四面八方出现,让人辨不清方位。苏 籍淡淡道:“小心你最后把自己玩死。” 唐缺道:“不劳你提醒,我对这一天早有准备,而且人生贵在多经历一些有趣的事,否则空活千年,多么无趣。”苏 籍道:“但有句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唐 缺哈哈大笑道:“跟你说话确实有点不一样的感觉,我现在有点喜欢你。”苏 籍道:“我当真受宠若惊。” 唐缺又正色道:“言归正传,这个游戏你必须陪我玩。” 苏籍道:“你说吧。”唐 缺“咦”了一声道:“我以为你会继续拒绝我。”苏 籍道:“做不做在我,听不听也在我,何况你的把戏肯定层出不穷。”唐 缺含笑道:“你还挺懂我的,游戏便是比咱们谁先找到那怪物,我要是赢了,你得把那枚黑山令给我。” 苏籍道:“你要是输了呢?”唐 缺道:“我根本没考虑过要输,不过你既然问,我也拿出一个你没法拒绝的筹码来,我可以给你提供你师父下落的线索。”苏 籍道:“果然没法拒绝,而且你这句话对我来说,也很有意义,至少让我知道老头子没有死。”唐 缺道:“你不问我,我要黑山令做什么吗?”苏 籍道:“不用问,反正你拿不走。” 唐缺笑道:“你果然比以前有趣了,看来斩去先天气功后,你确实有资格走上那条路。” 苏籍道:“什么路?” 唐缺道:“死路,绝路,不过你也不寂寞,唐悲也在这条路上,释道宗亦在此路。” 苏籍道:“你呢?”唐 缺道:“我可没有你们这样喜欢自寻烦恼。” 苏籍道:“你就是靠着这样不滞于物的心态,才使你这门幻术登峰造极。若你着相,你的幻术自然要大打折扣,如此别人就有杀你的机会。为自在而自在,为圆满而圆满,大成若缺的道理,看来你还不明白。” 唐缺道:“你用言语动摇我的心境是没用的,但你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苏籍心里一沉,他明显感觉到唐缺的气息愈发空淡虚无,显然这家伙在幻术的造诣还在他想象之上。 事实上,他所有遇到的对手,都没有唐缺棘手。 这个人太不可预测,不可捉摸,而且很难杀死。说 实话,他有办法让唐缺吃个亏,但对其造不成根本损害。苏 籍道:“那个怪物在草原?”唐 缺道:“不错,游戏现在正式开始。”水 面波澜不惊,只有苏籍的影子。乌 云渐渐飘远,天上的月也倒影进泉水里。好 似一轮月挂在苏籍肩膀上。 夜风习习,春寒犹自料峭。 苏籍心却是热的。 他应下唐缺这个游戏,不为别的,只为一定要弄清楚老头子身在何处。 老头子举世无敌,当然不会有危险,可苏籍一定要看到他才安心。时 至今日,苏籍也仍是相信老头子不会对他有任何算计。若 是有,他心安理得接受。 只是草原辽阔,到哪里去寻找那个怪物呢?苏 籍摸了摸腰间的黑山令,兴许关键在令牌上。 第223章 无比意外的苏籍 苏籍还没从黑山令上面研究出什么来,便有人找上他。这 是个三十岁许出头的中年人,青衿布衫,是中原的书生打扮,只是眉眼间就能看出来,他是东胡人。他 乘白鹤而来,落在苏籍面前。看 得出他有一身高明的驭兽术,而且落下时他还对白鹤耳语了几句。 这个人还通晓兽语。 不过既然有驭兽术,通晓兽语也不奇怪。中 年单手抱胸,向苏籍行了一个礼,开口就是流利的中原语,“苏先生,我师父请你到圣山一叙。” 圣山是兽神居住的地方,那里有万古不化的积雪。东 胡人的祖先曾说过,如果遭遇了不可抵御的灾难,可以躲入圣山,那里将能为东胡人留下希望的火种。 兽神已经许多年没有离开圣山一步。 苏籍略作沉吟,还是答应下来。如 今的兽神固然还在他之上,但去兽神居住的地方,对他来说,也不算普通人入龙潭虎穴。 而且从说书老人口中得知,兽神居然还是道庭的人。 苏籍更要见见他。 何况他早已答应过。 中年人骑乘白鹤,下面有牧民看到,纷纷顶礼膜拜。 草原人部落间多不和睦,可对兽神一脉的尊敬都是一样的。苏 籍还察觉出来,这个中年人怕是在兽神弟子中声望很高,地下的牧民多数都认得他,说着一些礼赞的话,把他当神明的使者一样对待。这 一点就显得很不寻常。苏 籍无须白鹤,有紫绶仙衣的他自然能飞。最 终两人在一处不可攀爬的高崖落下,足下是积雪,峭壁是冰晶。冰 晶毫无杂质,阳光穿过去,才能隐隐瞧见它的模样。 这里的天是苏籍前所未见的蓝。 离白云近,离俗尘远。 兽神居住的地方好似就在白云中。可 苏籍最终到了那里,才发现那是一座小木屋。 有看门的人。对 方断了一只胳膊,那是被苏籍废掉一只手的司马长烟。 “师父等你许久了。”司马长烟说话不咸不淡。苏 籍废了人家一只手,自然不期望他有什么好态度。不 过苏籍仍是有些意外,司马长烟似乎毫无内息了,但又仿佛修炼了其他的什么东西。 木门推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外面的光明进入里面。苏 籍心头多少有些起伏,毕竟里面是一位坐照高手。可 他真正走进去后,脸上神情的变化复杂,怕是他此生从未有过。呆 了片刻,苏籍才回过神来,问道:“怎么是你,你师父呢?” 里面坐着的人是李玄玄。李 玄玄道:“很意外吧。”苏 籍苦笑道:“我现在猜到一件事,不会你就是兽神吧。”李 玄玄道:“可以这么说,师父已经死了,但她将一切传给了我。” 苏籍道:“我听花七说,你本来变老了。”李 玄玄道:“是的,但因为师父的缘故,我又变回年轻的样子,而且真正吸收了不老泉的功效,今后或许会死,但再不会老。” 苏籍道:“为什么兽神会突然仙去?”李 玄玄道:“那为何天阳子教主会突然仙去呢?” 苏籍道:“我师父没有死。”李 玄玄道:“我师父真的死了。” 她说这话很平淡,好似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死去。 苏籍道:“你不难过?”李 玄玄道:“不难过,因为难过的时候早就过去了。”苏 籍道:“你找我做什么?” 李玄玄道:“师父去之前只交代了我一件事。” 苏籍道:“这件事和我有关?”李 玄玄道:“她要我做你的道侣。” “忘了告诉你,师父是女的,不过在你之前,就我知道。她很喜欢天阳子教主,很喜欢……”她说这话时,终于有了一点感情色彩。 苏籍道:“所以她要你做我的道侣?” 李玄玄道:“师父很喜欢你写的那些东西,她说那些东西虽然并非是你创造的,可因为你才会来到这世间。你真的是谪仙人吗?” 她说完后,眼中闪过好奇、渴望以及羡慕。 苏籍心想,这姑娘想成仙想疯了。李 玄玄不等苏籍回答,继续道:“师父说,你一定是谪仙人,才会被天阳子教主看重,才能写出那些东西来。” 苏籍道:“我不是。”李 玄玄道:“嗯,想来你不会承认,没关系,毕竟我还不是和你一样的仙人。”苏 籍不免扶额,兽神到底给李玄玄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让她真的以为自己是仙人。 李玄玄道:“从今天起,我就和你一起睡了。” 苏籍道:“我比较喜欢一个人睡。” 李玄玄道:“不行,我们要做道侣,当然得一起睡觉。” 苏籍道:“其实道侣不一定要一起睡觉。” 李玄玄道:“不一起睡觉,怎么双修,我怎么成仙?” 苏籍:“……”憋 了半响,他才道:“你是为了成仙才要做我的道侣吧。”李 玄玄道:“我答应过师父,而且既然能成仙,自然更好,这是两全其美的事。” 这姑娘魔怔了。苏 籍无奈道:“我不愿意。”李 玄玄脱了衣服,露出完美的身体。她 道:“我不好看吗?”苏 籍看了一下,老实道:“很好看。”李 玄玄道:“既然好看,你为何不喜欢,你不是喜欢好看的吗?” 苏籍道:“我喜欢花,也不摘花啊?”李 玄玄穿上衣服,澄澈的眼眸闪过一丝恍然,她道:“原来你是没能力和人双修,放心,我会治好你的。” 苏籍哭笑不得。 他道:“我们不谈论这件事了,好吗,你还是先百分百确定我是仙人,再做决定吧。”李 玄玄道:“你真的没问题?” 苏籍道:“要不我脱裤子给你看看?”李 玄玄认真道:“好。” 苏籍:“……”好 吧,他认输了。 第224章 打一架 “脱啊。” “不脱。”两 人对峙了半响。 苏籍终于叹口气道:“我怕是个傻子,居然跟你争论这些。” 李玄玄道:“我们在谈正事。” 苏籍道:“你很好,只是两个人在一起是需要互相喜欢的,很抱歉,我暂时对你没这样的情绪。” 李玄玄道:“怎么才会有?”苏 籍道:“情不知所起,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李 玄玄沉思道:“可是我想成仙。”苏 籍道:“那你跟我更不可能,因为我真的不是仙人。” 李玄玄认真道:“你是。” 苏籍实在佩服她的执拗,无奈道:“你说是就是吧。” 李玄玄道:“其实没有感情,两个人也可以在一起,你需要什么,我帮你。”苏 籍道:“这种方式我也拒绝。” 李玄玄道:“你果然无欲无求,确实是仙人。” 苏籍:“……”李 玄玄又道:“总之我要跟着你。”苏 籍道:“好吧,不过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们和魔宗是怎么一回事?”李 玄玄道:“那是师父的主意,而且她认为魔门的圣君会是大有作为的人。” 苏籍道:“可魔门圣君扶持的是和东胡人有仇恨的天奴族。” 李玄玄道:“诸夏不也一样吸收融合了许多跟自己有仇的部落,如此才成为诸夏的吗?修行到最高层次看的是胸襟气度,至于天分资质,反而不显得那么重要。”苏 籍道:“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只是现实不能一概而论。” 李玄玄道:“如果你想让我们和魔宗解除合作,我听你的便是。”苏 籍道:“不必,我确实在成仙的事情上帮不上你的忙。”李 玄玄道:“我相信你是仙人,相信跟随你能成仙,如果错了,也不怪你。” 苏籍突然明白李玄玄不是被兽神洗脑,而是她需要一个寄托来证明她的追求。 她已经找到自己想要的事物,无论真与假。苏 籍突然有点佩服她。他 对李玄玄道:“以前我误会了你。”李 玄玄道:“没什么,我不在意这些,现在你总该答应我了吧。” 苏籍道:“若我真的成仙,那我就帮你。” 李玄玄展露笑颜道:“你本来就是,但你能说出这句话,我已经满足。”苏 籍道:“人生真的很奇妙,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完全想不到今日。” 李玄玄道:“师父说,世间有千千万万条河流,各不一样,但最终的归宿都一样,那就是流入大海。而我们的归宿便是死亡。只是亿万年来,总会有那么一条不一样的河,不会入海,她相信你就是那一条。”苏 籍道:“为什么会认为我特别?” 李玄玄道:“因为你没有命运。”苏 籍道:“什么意思?”李 玄玄道:“你虽然存在世间,但连平原子都看不清楚你最终的命运,否则那位存在不会拿你做后手。” 苏籍道:“似乎许多人都知道天子拿我做后手?” 李玄玄道:“许多秘密到了坐照这个层次,便不是什么秘密。”苏 籍道:“其实以前我也以为是如此,近来想法有些改变,他既然走到那样的高度,就不是一个未战言败的人。” 李玄玄道:“那你是什么样的人?”苏 籍沉吟道:“许多人怕是都有这种疑问,苏子思是人间谪仙,才华无双,风华绝代,又或者优哉游哉,或者潇洒,更有我师父评价我,我是一头猪,讲道理,这些都对,但也不全对。生从何来,死往何去,我也思考过,到目前我有肯定的答案了。那就是这些都不重要,我们活着便是活着,人生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中,此时的你,和前一刻的你本来就该有区别,无须有定义。只是大体的性情会是注定的,顷刻间会有小的变化,变化中又藏有不变的本质。” 李玄玄听完苏籍的话后,露出怅然的神色。苏 籍道:“我这番胡言乱语,你难道真听进去了?” 李玄玄道:“你说不变的本质,让我想起一件事,我之前告诉你的身世是假的,师父临终前告诉了我真相。我父母仍在,只是我对他们没什么感情,不知道该不该去找他们。”苏 籍道:“难怪我这次见你觉得你比过去更澄澈明净,原来你对身世的怨气已经消散掉。” 李玄玄道:“我的父亲是现在的白帝城主。” 苏籍不免再次露出意外之色,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道:“原来你是他们当初丢失的女儿,该当如此,怕是李城主早已知道是兽神抱走了你。” 李玄玄道:“我也不怪师父,她将一切都给了我,否则我根本没有成仙的本钱。” 苏籍道:“你既然想起这件事,说明是个心结,不如去见一见你母亲。我见过她,她是个很不错的人,也见过你父亲的剑意,他也很不错。”李 玄玄道:“我会认真考虑这件事。”苏 籍道:“我还想问你有关陛下的事。” 李玄玄道:“明年二月二,便是陛下征伐上苍的日子,这一次能站在他身边的人很少。而且陛下不是第一个伐天的人,也不是第一个伐天的天子,他的失败是注定的。” 苏籍道:“地点在哪里?”李 玄玄道:“天之墟。” 苏籍道:“我没听过。”李 玄玄道:“等你进入坐照,自然知道那是何处。”苏 籍道:“我曾见过上苍的一根手指,确实无可抵御,你对祂有多少了解?”李 玄玄道:“师父说过,祂的力量来自于众生,我们的力量也是祂的力量,只从这一点来说,祂就不可战胜。除非这人不是祂的一部分,才有战胜祂的机会。” 苏籍心头隐约抓住了一点灵光,不是祂的一部分?李 玄玄道:“祂化众生,祂是一切,祂是一也是万。即使有人成仙,亦不可能超过祂,但能有机会和祂平等对话。” 苏籍道:“那祂是不是也无处不在?”李 玄玄道:“理论上是这样,但正如人体,难道我们就真正了解自身一切了吗?所以祂虽然等同一切,却非全知全能。” 苏籍道:“那祂的目标是全知全能?” 李玄玄道:“正如我们追求不死,那也是祂的追求。”苏 籍道:“我总算明白了这些事,谢谢。” 李玄玄道:“你迟早也会知道的。” 苏籍道:“我听说进入坐照都会获得一种特殊的能力,你能让我见识一下吗?” 李玄玄道:“咱们打一架吧。” 第225章 局(修) 苏籍犹豫了一下,道:“算了吧,我不想挨揍。”李 玄玄噗嗤一笑道:“你没打,怎么知道?” 苏籍道:“我尚且不是坐照中人,何况最近重新洗练一身所学,武力还不及原来时,怎么和你打?” 李玄玄道:“你这招破而后立确实有大智慧,不愧是仙人,换做我就没这勇气。”苏 籍道:“好了,咱们打住这个话题。不打架,真的不给我看你的能力吗?”李 玄玄微笑道:“算了,给你看看吧。”她 不知从何处端来一壶茶,将茶水倒出。登 时苏籍神色一变。 他听到了龙啸,接着看着茶壶里的水幻化成一条龙,在方寸之间上下飞腾,栩栩如生。 那神龙猛地朝苏籍身上一撞,苏籍护体罡气立时激发,随即是满屋子的水花飞溅。苏 籍轻轻拂过衣袖,道:“你的能力莫非是拟物化形?”李 玄玄道:“不错,我的精神力几乎能和大神官比拟,如此操纵天地元气,顺心如意,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模拟出天地万物来。” 苏籍道:“真是教人惊叹。”李 玄玄道:“我师父的能力和我相似,但她是凝气为兵,又叫万物刃,能以真气化生出各式各样的兵器。”苏 籍道:“确实原理相同,不过你的能力着重于生,而她着重于灭,生灭往复,当是你今后要走的路。”李 玄玄道:“说来容易,做到几乎不可能。” 苏籍含笑道:“事在人为嘛。” 李玄玄道:“当然。” 两人又随意聊了一些其他的,最终苏籍道:“终有一别,我还有别的事,那就改日再约。” 李玄玄道:“我打算回白帝城一趟,不知你何时返回中原?”苏 籍道:“说不准。” 李玄玄道:“你若是要在草原多呆一些日子,我便送你一块令牌,大抵能帮你解决一些小麻烦。”苏 籍点头,随即李玄玄取过一块兽骨做的牌子,上面用刻着草原文字的“兽”,上有图腾,是一头啸月狼王。 只是摸着,毫无古意。李 玄玄道:“才做出来不久。” 苏籍失笑道:“这么随意吗?” 李玄玄道:“毕竟我是新的兽神,总不好用原来的牌子。”苏 籍道:“那我走了。”“ 慢着。”说话的人是司马长烟。苏 籍驻足看着对方,淡然道:“司马兄难道想向我复仇?”李 玄玄看了司马长烟一眼,蹙眉道:“师兄,你答应过我,你和苏子思的恩怨一笔勾销。” 司马长烟道:“神上,我不是想向苏子思寻仇,而是想同他一起下山。” 李玄玄道:“你们毕竟有过节,一起下山,各自俱不得安生,何必。” 司马长烟不理会李玄玄,看向苏籍道:“你答应吗?” 苏籍道:“走吧。”李 玄玄叹口气道:“我也不是当领袖的材料,是师父非要让我坐这个位置,现在师兄你还愿不愿意听我的话?”司 马长烟道:“这件事恕我不能遵从神上的法旨。” 李玄玄道:“今后师兄便走自己的路吧,但也不要再说是师父的弟子。” 司马长烟道:“好。”木 门关上,将司马长烟和苏籍隔在门外。 苏籍和司马长烟一路默然走到半山腰,苏籍才问道:“你不惜背弃师门都要和我一起下山,到底想做什么?”司 马长烟道:“你怕我对你不利?” 苏籍道:“我能败你一次,也能败你第二次。” 司马长烟道:“那次败在你手上后,我就没想过卷土重来。我实在是有事求你。” 苏籍向四周一望,问道:“在这里适合说话吗?”司 马长烟道:“你如果相信我,请随我走。”苏 籍道:“你带路。”司 马长烟带着苏籍在雪路上行走,最后到了一处清潭,司马长烟直接钻进潭水,苏籍毫不迟疑跟着进去。没 多久,浮出水面,别是一方洞天。这 是个天然的溶洞,上面挂着钟乳石,光影幽暗,却不寒冷。司 马长烟在一块干净的岩石上道:“这里不是什么密迹,只是我偶然发现的一间天然溶洞,此前就我一人知晓此处。”苏 籍道:“你说的事跟李玄玄有关?”司 马长烟道:“来接你上山的人是我们所有人的大师兄,但他已经背叛了师父。”苏 籍道:“李玄玄知道吗?”司 马长烟道:“师妹对于世务并不热衷,若是她知道大师兄对兽神之位有觊觎之心,说不准会放弃这个位置。” 苏籍道:“你不想让她放弃?”司 马长烟道:“至少不能让大师兄登上兽神的宝座,我答应过师父要永远忠于师妹。”苏 籍道:“此刻李玄玄身边除了你,还有值得她信任的人吗?” 司马长烟道:“我们师兄弟一共二十二人,师妹是最小的一个。现在还活在世上的师兄弟尚有九位,除了我之外,只有七师兄和十九师弟尚且没有投靠大师兄。你知道大师兄的真实身份吗?他其实是阴曹地府的人,这也是我找上你的原因。” 苏籍道:“你的六师兄蛇王现在何处?”司 马长烟道:“他本来是师父打入阴曹地府的间,但如今已经变节。而大师兄从一开始就是阴曹地府的人。” 苏籍道:“天下各大势力都有阴曹地府的人,连我明月山庄都或许不例外,但阴曹地府很少会去吞并别家的势力。所以我虽然和阴曹地府有仇,却不能信你片面之词。” 司马长烟道:“我知道清微有一门功夫叫做传音搜魂大法,这是道门的无上绝学,料来以你的修为足以施展,你如果不信,我任由你对我施展这么大法,辨明真伪。”苏 籍沉吟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他 是坦荡的君子,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而且若是让阴曹地府掌控了兽神一脉的力量,对于他而言,无疑是不的。 传音搜魂大法实质上是一种高明的催眠术,又可以分出摄魂大法和搜魂大法两种武功,效用很神奇,但得看施术人的功力。 若非旁人自愿放弃抵抗,就得比对方高出很多,才有机会成功。苏 籍对司马长烟施展了这门大法,很快就知道司马长烟并未说谎。司 马长烟在苏籍收功后,说道:“你的功力已经炉火纯青,我现在没有半点不适的感觉,现在我更相信你有能力对抗他们。”苏 籍道:“说实话,你虽然能力不差,但绝不会被他们放在眼中。他们怎么会给你机会求助我?我信你的话,可此事绝不简单。” 司马长烟不禁一怔。 苏籍接着道:“不过我现在想要出局是不可能的,他们怕是早已准备好对付我的手段。” 苏籍说话间,心里浮现起唐缺的笑颜。这 家伙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找他玩什么游戏。 第226章 作鱼饵的鱼 兽神在世的九名弟子各有本事,最次都是通幽境的高手,且胡人、晋人皆有之。 大弟子本名桑巴,但他仰慕中原道家文化,时常骑乘白鹤,给自己取了个很有道家意象的名字——云中仙。 三弟子在诸弟子中年纪最长,其名龙象。亦是继承了兽神一脉威力最大的龙象决。其一身神力,如同瀚海,即使云中仙亦要礼让他几分。六 弟子蛇王更不消说,苏籍早已领教过对方的手段。七 弟子出身西漠,非是草原的东胡人,名为霍西,虽然站在李玄玄这一边,但其久居西漠,实则对草原的影响甚微。司 马长烟排行第十八,之后还有十九、二十、二十一以及李玄玄,他们一共九人,俱是兽神亲传。至于兽神传过功夫的记名弟子,于九人眼中,都不算嫡亲师兄弟,对于兽神一脉的影响亦十分有限。不 过从这些人物来看,兽神一脉倒是真不比大禅寺逊色,最出色的几人,怕是能和清微五子中稍弱的那一两位比上一比。 苏籍道:“我现在还好奇一件事,你一身内息似乎都已经散去,现在不知练的什么功夫?”司 马长烟道:“我不是散功,只是将以前游走经络的真气全部融入血肉里,如此内外一体,论实力更胜过从前。” 他手里多了一把木刀,往面前的钟乳石轻轻一挥,那钟乳石好似豆腐被切开,断口平平整整。 木刀是真的木刀,寻常的杨树制作。 能有此威力,全然在于司马长烟的劲力。苏 籍看得赞叹,道:“人体果真是另一个天地,奇妙无穷。” 司马长烟道:“我这门功夫脱胎于佛法中的‘金刚’二字,唤作金刚断,乃是师父晚年所创,不过论威力倒还是逊色你师父所创的‘诛仙剑诀’。” 苏籍哑然失笑,老头子晚年创出的“诛仙剑诀’其实是因为苏籍给他讲过一位通天教主的故事,老头子由此启发,才创出这门剑诀。 实则是一门精妙无比的无形剑气。 当然除了老头子,旁人都没那能力修炼这门剑诀,因为修行这门剑诀需要的功力,实在古今罕有人能具备。 剑诀一共四门,苏籍倒是知道一点入门的基础,饶是如此,以他现在的功力去修习,也就将将能练一下基础而已。勉 强修成的武功只能偶作奇兵使出,一两次后,面对真正的高人,便起不到效果,甚至会被反制。 毕竟世上没有真正无敌的武功,只有无敌的人。… … "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兽神的大弟子云中仙低声吟道。他 接着喝了一杯酒,无限沉醉。最后缓缓道:“中原真是繁华艳丽,只是这些诗词,都教人迷醉不已,真正的江南,怕是神仙居处了。”一 位虬髯的大喇嘛回道:“等到中原大乱,我们自然有入主晋土的机会,不过为何咱们现在不动手,白白让司马长烟那小子去通风报信?毕竟那小子很是碍事。” 云中仙道:“凭咱们两人的实力倒是能有五六成把握留下他,可是如此容易激怒师妹,得不偿失。要想拿捏他,得找一个完美的机会。” 大喇嘛道:“反正动脑子的事都交给你,我只出力气,但不要让我等太久。”云 中仙道:“放心,我这次找了一个合作者,定能一举除掉后患。”大 喇嘛道:“草原上除了魔宗,还有谁有资格和咱们联手?你不会真的去找魔宗吧,要知道魔宗那小妖女和那小子有一腿。我想向老怪物讨要小妖女,还被老怪物追着打了一掌,警告我不要打她主意。” 云中仙道:“这人以前也是阴曹地府的高手,并非魔门中人,不过他是你口中小妖女的哥哥。”大 喇嘛露出一分惊惧,道:“是那个人?” 云中仙道:“不错。”大 喇嘛道:“你不担心他突然反水?这个人喜怒难测,而且可怕得很,你不该跟他合作。” 云中仙道:“放心,我有防备这一点。而且当初他能脱离阴曹地府,可是欠了我一桩人情。” 大喇嘛道:“仅是一桩人情,怕是难以束缚这家伙,要知道师父都觉得这小子很令人头疼,咱们还比不得师父。” 云中仙微笑道:“三师弟你可知道,有时候为了钓大鱼,钓者会用小鱼做鱼饵。”大 喇嘛恍然道:“莫非你连他也一并算计着?”云 中仙道:“判官觉得唐缺不安定,是个隐患,早已有意除掉他,这次除了对付苏子思外,更重要的目标便是唐缺。”大 喇嘛拍手道:“拿苏子思钓唐缺,这一招果然妙。如此一来,两个令人讨厌的家伙都要被咱们除掉,看那小妖女还随不随我。”云 中仙淡淡一笑,眼里闪过一丝冷光。大 喇嘛却没有察觉。 … …东 胡人的王帐之内,唐缺舒舒服服躺在用虎皮制作的王座上,手里拿着一只鼻烟壶,他吹了一口气,鼻烟壶冒出一阵青烟,凝聚成形。正 是那黑山怪物。怪 物不满道:“你能不能换个容器给我藏身?” 唐缺懒洋洋道:“这可是玉髓制作的鼻烟壶,你找遍周围万里,都没有比这更好的容器,而且我每天还让你吃鹿血来养身体,你上哪去找更好的待遇?” 怪物道:“你也没吃亏,我压箱底的东西都给你套出来了。而且你明明都抓住了我,还和那小子玩什么游戏?我实在看不明白。”唐 缺道:“当然是为了黑山令。” 怪物冷笑道:“黑山令就对我有点用处,难不成你是为了我?”唐 缺笑吟吟道:“其实是找个由头把苏籍弄进局里。” 怪物道:“什么局?”唐 缺冷笑道:“你以为判官不知道我救了你?真当阴曹地府好戏弄?”怪 物道:“你是说他们有动作?”唐 缺道:“许是我让人觉得不安心了,他们想除掉我,好吧,那就大家好好玩一局。这样稍稍能让我觉得惊险刺激的游戏可不多了。” 怪物道:“你就不担心把自己玩死?” 唐缺道:“天下能让我畏惧的无非那两人,若他们要对付我,我肯定老实认怂,至于别人,没这个本事。” 第227章法无常法,道恒道(修) 夜已深,木屋响起敲门声。李 玄玄很意外,敲门的人是苏籍。她 奇怪道:“你怎么由回来了?司马长烟呢?”苏 籍微笑道:“你都把他逐出兽神一脉,还关心他?”李 玄玄道:“找个借口赶他走而已,是不是他对你说了什么?”苏 籍将从司马长烟那里所知如实相告。 李玄玄听完后半点惊讶都没有,她道:“正因如此,我才驱逐他。”苏 籍道:“你早已知道?”李 玄玄道:“很奇怪吗?我又不傻,只是我的追求和别人不同罢了。”苏 籍道:“你打算一个人解决山上的事,所以不打算连累别人?” 李玄玄道:“我说了,我不看重兽神这个位置。”苏 籍道:“你不在乎,有人在乎,而且你师父让你坐到了这个位置,你真的要随便放弃?” 李玄玄道:“如果这个位置对我成仙不利,我会果断放弃,现在还好。至于大师兄,他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苏 籍微笑道:“我知道这件事一定不简单,所以才又来找你。” 李玄玄道:“凭你在中原做下的那些大事,当今世上已经没有几个人愿意无缘无故招惹你。虽说你开罪阴曹地府,但这绝非他们要死磕你的理由。毕竟你对阴曹地府造成的损害,着实不算什么。而明月山庄看似声势浩大,前提也是有大晋默许,假如没有天子的照应,说实话,明月山庄很快就会烟消云散,因为你们的根基还很浅薄。”苏 籍道:“明月山庄没有你想的这样脆弱,但是没有天子默认我们存在,确实发展会艰难许多。”起 初明月山庄不过是很有钱而已,未必放在真正的大势力眼中。后来逐渐壮大,随着他击败大禅寺,威名更盛,早已是中原大地不可忽视的力量。 像这样的力量,如果大晋不容许存在,一定有办法解决。而 明月山庄依旧存在。 无论如何,苏籍都要感谢天子。 李玄玄道:“算你说的对,不过阴曹地府真正要对付的人是天子,能除掉你自然是好,却绝不可能将所有注意力放在你身上。我大师兄在阴曹地府的地位我暂时不太清楚,想来不低。他这样的人,做事很难从一时的喜恶出发。你说他会对我不利,确实不错,但有他在,我便少了很多俗务上的麻烦,如此才能一心天道。只要我实力能让他忌惮,他就不会轻易动我,自能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苏籍道:“你是惜身,不愿你死我活,才容忍?” 李玄玄道:“这就是追求的问题。旁人追求名和利,纷争自然不少,可我寻求的是成仙,当然命最重要。” 苏籍道:“你活得很通透。”李 玄玄道:“你心里怕是不认可吧。”苏 籍道:“你错了,一个人能安自己想要的方式去活着,那就是好的,没有人可以指责。” 李玄玄点头道:“这句话我赞成。”苏 籍笑道:“难得我们这样意见一致,不过你即便不想参与进来,可现实不容许你置身事外。”李 玄玄道:“为何?” 苏籍道:“因为我啊,你要是还在意我,就不得不参与进来。” 李玄玄道:“以我大师兄的性格,他会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轻易动你。”苏 籍道:“现在不止是我和他之间,还有别的人,唐缺,这个人你知道吗?”李 玄玄释然道:“原来有他在,看来事情很复杂了。这个人是唯一一个可以成功脱离阴曹地府束缚的人,连判官都奈何不得。我师父曾说过,大晋天子和天阳子教主谁是当世最强不好评判,但唐缺一定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 苏籍道:“我不久前就遇到了他,他说要跟我玩一场游戏,我也答应下来,现在我才明白这场游戏的深意,他是要把我拖下水,想来,阴曹地府想动他。”李 玄玄道:“他要和你玩什么游戏?”苏 籍于是说了一遍当初的约定。她 道:“介意让我看下黑山令吗?” 苏籍将黑山令交给李玄玄。李 玄玄端详片刻后,说道:“这东西有聚魂敛魄的功效,对于咱们而言,用处不大,除非我们死了。”苏 籍道:“我明白了,那怪物已经被他找到。这场游戏,无论如何他都赢了,而且他有黑山令,更能钳制那怪物。只是他不怕我明白他的动机,从而反悔?”李 玄玄道:“确实有点说不通,这点小伎俩,亦显示不出唐缺的手段。”苏 籍沉吟道:“我明白了,唐缺是要我去找到他,找到他自然就找到了那怪物,我先前以为黑山令能帮我找到那怪物,看来是我想错了,关键在于我能否在草原上找到唐缺。” 李玄玄道:“在草原上找一个人,并不容易,但有我帮忙,倒也不难。”苏 籍笑道:“看来我回来找你还是有用的。” 李玄玄道:“可我下令去找唐缺,等于我大师兄也会知道,你确定?”苏 籍道:“或许唐缺正等着你大师兄去找他。”李 玄玄道:“你呢,还要继续参与此事?” 苏籍道:“必须参与进去,因为我很想知道我师父的下落。”李 玄玄道:“或许唐缺是骗你的,他根本不知道天阳子教主的下落。”苏 籍道:“哪怕是骗我,我也要试一试。”李 玄玄道:“你还是不够聪明。” 苏籍道:“人生不是每一件事都要做正确的选择。”李 玄玄道:“好吧,我说不过你,我帮你。” 苏籍道:“谢谢。” … … 一人白衣,一人黑衣。白 衣人老,黑衣人很年轻。 年轻的是花七。老 人是如今名震天下的魔门圣君。花 七微笑道:“星宿海最好看的时候正是群星坠落在湖里时,这时候不知天河在水,还是水在天河,徒有一身清梦。”他 轻轻拂拭衣袖,袖子里装着星光。 圣君微笑道:“从前我见苏子思,已经觉得他很妙,现在看了你,觉得你更妙。”花 七道:“错了,我是他的影,没有他,就没有我。他可以没有我,而我必须有他。” 圣君道:“我明白,只是没想到当初佛祖的应身之法,居然从他这么一个道家子弟身上重现世间,实在教人难以想象。” 花七道:“法无常法,道恒道。” 第228章 找到他 圣君洒然一笑道:“世间没有什么不变的,道亦然。” 花七微微笑道:“原来圣君也想反天。” 圣君道:“错了,不是想,而是必须这样做。自古以来,虽然没有在这方面成功的人,但不去做,永远都不会成功。” 花七道:“对于苍生而言,你们做的事没有意义,因为亿万人中,才会出一两个咱们这般人物。唯有咱们这般人物,才有追求那无限寿命的可能。” 圣君道:“所以我不代表天下苍生,你们呢?”花 七道:“问得好,我和他谁也不代表,可是他希望世间变得更美好一点,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这也是我存在的价值。” 圣君悠悠一叹道:“我希望你们成功。” 花七抿了一口茶道:“我们成功对你不一定是好事。”圣 君道:“我知道你想控制天奴族,以及魔门。这很好,如果人生没有挑战,无限的寿命亦将毫无乐趣可言。我静待你的手段,输了欢喜,赢了也欢喜。” 花七道:“我现在终于开始领悟到你的境界,抛开胜败,不问得失,仿佛圣贤。” 圣君道:“魔宗本就是圣人留下的道统,只不过我们困于修行功法出现偏差,才不得不被世人规入魔道。” 花七道:“因为你们很极端,但有些理念是值得借鉴的,现在不成功,那是时候未到。” 圣君道:“有的种子能熬过一个冬季,甚至数个冬季,但有的会被直接冻死,所谓时机,亦需要自己去争取,而非一味等待。” 花七道:“知其可而不可,行其行而不行。” 圣君道:“听了你的话,我很欢喜,今后若我失败了,你就是魔宗的主人。”花 七道:“若我不想等到今后呢?”圣 君洒然道:“由不得你。”他 将手里茶水一泼,花七身影一幻,最终衣襟还是被打湿。这位圣君立时不知去向,花七翩然而立,最终笑了笑。果 然是一代奇人,绝非他现在能挑战成功。 略作沉吟之后,花七放出一朵烟花,不一会四周风响,有暗影绰绰。 花七对着这些暗影道:“你们去东胡的可汗王帐寻找庄主,告诉他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故而只能让你们去帮点小忙。”“ 遵命。”暗影缓缓消退。 这些暗影都是花七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用最残酷的手法加以训练,无论是身法还是意志,都超乎想象。单对单或许不及通幽境的高手,可是一旦联手组合,杀伤力便远在通幽境高手之上。花 七还给他们取了特别的名字——魅!来 无影去无踪!… … 苏籍不知道花七如何知道他要去王帐的,但李玄玄确实查出唐缺躲藏在王帐里。如 今他正在去往王帐的路上。东 胡的达德可汗已经暴毙,但现在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消息。 唐缺出入王帐内外时,旁人都将他认作达德可汗。兽 神一脉和东胡王庭联系紧密,故而发现了这一点蹊跷。 但亦难保不是唐缺故意泄露的马脚。 对于唐缺,苏籍始终捉摸不透,但不知为何,唐缺说有老头子下落的线索,苏籍对此深信不疑。对 于南国,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对于草原,春天仍是十分难熬。 苏籍行走在东胡人的母亲河乌拉河河畔,这条黄金河刚刚开始解冻,两岸的水草仍是凋零,离丰茂还有一段时节。 这段时节对于东胡人格外难熬,因为正是存粮将尽,新的食物尚未收获的时候。往 往劫掠也多容易发生在这个时节。这 种时候最遭殃的是那些小部落,弱肉强食的法则,在这片草原上展示得淋漓尽致。 然而越是靠近王庭,这种纷争就越少。 因为王庭代表着富足。乌 拉河是流淌着金子的河水,在上游竟有反常的草原气候,王庭所在的时令接近晋地。不 得不说这是草原一大异象。 苏籍走到王庭的土地上,深知这并非不可解释的异象。王 庭的地底蕴藏着不知名的一股热力,像是一颗小太阳,让这片土地有了反常的气候。他 甚至能深刻感知到那股热力就像是一颗小心脏,在不住的跳动。 苏籍难以想象,若是这颗小心脏猛地爆发出它应有的威力,怕是比火山喷发还可怕。而 且他认为这东西是活的。苏 籍隐约有点明悟唐缺为何选择躲藏在这里。王 庭地底的那个东西定是关键。他 甚至联想到一件可怕的事。如 果唐缺有办法引爆那个东西,哪怕是坐照人物,亦得饮恨此间。 因为在那股力量面前,任何人力都显得微不足道。 现在驻足还来得及。 苏籍脚步开始迟疑。“ 怎么了?”李玄玄不放心苏籍,特意陪苏籍来王庭一趟。解决此事后,她将去白帝城,彻底了结因果。 见到身旁的苏籍面色有隐忧,她不禁开口发问。 苏籍道:“你没觉得这里有什么异常?” 李玄玄道:“这里的时节确实很奇怪,但很多年来都是这样,我师父都说不出所以然。” 苏籍道:“你感觉到地底有什么惊人的事物没有?”李 玄玄摇头,说道:“这里的地脉和其他地方差别不大。” 苏籍心里更增疑惑,难道只有他才能感受到?咚 咚!苏 籍耳边那种心跳声越发清晰。 渐渐的,连自己的心跳都受其影响。 几乎强制自己隔绝了那心跳声。苏 籍额头冒起细密的冷汗。李 玄玄神色凝重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虽然不知道地下的事,却看出苏籍极不正常。苏 籍道:“我说地下藏着一颗太阳,你信么?”李 玄玄道:“莫非你产生了幻觉?”她 神而明之,却对地底的事物毫无所知。苏 籍愈发觉得此事诡异。 要知道以他现在的境界根本不会产生什么幻觉。这 是真的。“ 唐缺!”苏籍攥紧拳头,他觉得这个家伙一定知道,且和此事有深刻关连。“ 找到他。”苏籍做下决定。 第229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一张羊皮做纸的告示迎在风中招展。 告示的大意是这样的。伟 大如太阳一般的达德可汗生了怪病,可敦下令召集东胡境内的良医为可汗诊治。 但这是为可汗治病,一般人哪里敢去。 于是告示贴出来,围观的人很多,可敢去揭告示的人一个也没有。达 德可汗虽然伟大,却也很残暴啊。 草原的人们敬畏归敬畏,但没有把握治好告示都不肯说明的怪病,自是不肯去揭告示,免得治不好病,被这位残暴的君王折磨。但 世上不乏艺高人大胆者。这 个人也不是苏籍。恰 巧苏籍还认识。那 人越过众人,体魄雄健,即使最矫健的东胡男儿站在他面前,亦做不得猛士。 “石世龙。”苏籍认出他。 石世龙一手揭下告示,声如洪钟大吕道:“带我去见大汗。”守 护告示的卫士道:“勇士稍等。” 紧接着他们又贴出一张告示,同原来一模一样。有 内侍解释道:“可敦说过,在日落之前,任何一名揭下告示的人都可以去金帐给大汗诊治。”有 了石世龙做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刻在一方大鼎上,那是金鼎,金帐的宝物。 眼见要到日落时分,金鼎上已经有七个名字。 除却石世龙外,每一个人都来历不凡,有那么两三个,还透着一股子诡秘。李 玄玄对苏籍一笑道:“我也去凑个热闹。”她 洒然而出,揭下告示。 内侍和卫士认出她,纷纷下跪。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见到尊贵的大人们都下跪,亦跟着下跪。 不一会有一众贵族出来,纷纷向李玄玄行礼。“ 神上!” 如此,苏籍真切感受到了兽神在草原至高无上的地位,其神权怕是更在王权之上。 这还是李玄玄无心经营的情况。 李玄玄道:“我也来给可汗看病,你们不必多礼,这是我朋友,中原的苏子思,他也要给可汗看病,取一张告示来。”没 有人敢于拒绝她的话,很快有人给苏籍递来一张告示。 苏籍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就是苏仙?” “传说中的谪仙人。” “听说他还是中土最富有的人。” “长得比雪莲花还好看。”“ 好似满月坠入人间。”“ 能陪他一晚上就好了。” 苏籍在草原上的名气也不小。盖因东胡人从来喜欢中土的一切事物,何况苏籍近年来出了太多风头。王帐附近的人都是东胡中有身份地位的,自是知晓苏子思。李 玄玄对着苏籍微笑道:“现在我明白什么叫做天下谁人不识君。”苏 籍道:“比起你,我还不够淡泊名利。”他 又补了一句道:“你在草原上真的太威风了。” 李玄玄道:“你喜欢的话,就娶我,我让你做兽神。”苏 籍无话可说。夕 阳如腮红贴在李玄玄的脸上,苏籍看过去,又有些怦然心动。人 呐!“ 咳咳,苏兄。”一声粗嗓子打破有些美好静谧的情境。 苏籍看过去,微笑道:“石老弟。”石 世龙尴尬抱拳,这个苏子思咋就这么喜欢叫他老弟。他道:“没想到这里还能碰见苏兄。” 苏籍道:“石老弟怎么到草原来了?” 石世龙道:“到处逛逛,不小心就来了。”苏 籍含笑道:“有空喝杯酒吧,他乡偶遇,着实不易。” 石世龙道:“苏兄请喝酒,石某说什么也要来。”苏 籍笑道:“还是石兄请我吧。”石 世龙道:“这更是我的荣幸。” 李玄玄道:“我们进去吧。” 她除了苏籍,对旁人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 于是众星捧月下,苏籍和李玄玄进入金帐,其后才是揭榜的七人。… …七 人中一位满身珠光宝气的白胖子对着石世龙道:“兄台认识苏子思?”石 世龙道:“多年前就认识了。” 白胖子喜道:“兄台如何认识的,能否为我引荐一二。” 石世龙想到第一次见苏籍,就被这家伙扔进湖里,他当时发誓,一定要报复回去,现在看是没什么指望了。白胖子提起这一茬,他自是没好脸色,道:“我们很熟吗?” 白胖子见石世龙生气,仍是乐呵道:“兄台,我叫易克苏,世代在西域经商,我听说苏子思是东方最大的商人,当然想跟他合作,他不是让你请他喝酒吗?你们喝酒,到时候叫上我,酒钱我出,我还另有报酬给兄台你。”石 世龙道:“什么报酬?” 白胖子道:“兄台尽管开价便是。” 石世龙道:“话说,你怎么一口流利的中土话。”易 克苏道:“为了能在中土做生意,我特意学的。”石 世龙“哦”了一声,道:“你既然经商,人面很广吧,何必劳烦我。”易 克苏附耳道:“不瞒兄台,我时间有点紧,要不然不会找到你身上。兄台不信的话,小弟再给你透露一个消息,大汗没有病。”石 世龙冷笑道:“那你为何揭告示?”易 克苏道:“大汗虽然没有病,可是这次金帐里有传说中黑山贼宝藏的线索,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当然要来。”石 世龙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易 克苏笑道:“看来兄台也是明白人,算小弟多嘴。” “你是为了黑山贼留下的武学秘要吧。”易克苏又添了一句。 石世龙横他一眼。易 克苏继续笑道:“这里除了兄台至少有三个人是为了兄台想要的东西。” 石世龙道:“其他几个人的身份你也清楚?”易 克苏悄声道:“戴高帽子那个是东夷的平原雪,他是天涯海阁的重要人物,据说有沟通鬼神之能。侏儒模样的家伙叫韩飞,据说是韩国公的私生子。戴着青色面具的人来历我就不说了,说了,怕是对你我都不好。不过你们目标应该一致。”石 世龙道:“还有两个人你咋不评论?” 易克苏低声道:“这俩就不是人。”… … 两人的对话并未瞒过苏籍的耳朵,对于那个易克苏,苏籍不免高看一眼,这家伙倒是消息灵通。黑山贼宝藏的消息看来是唐缺放出去的,难的是,唐缺如何让这些奇奇怪怪的人相信。 他把这些人聚集到一起,又是为了什么? 第230章 可敦 “我很好奇,你怎么做到让那些各自来历不同的家伙相信你的?”一盏青灯点亮,怪物是灯芯。唐 缺躺在榻上,两边有好看的侍女摇着扇子。 他打了个哈欠,说道:“你怎么无聊到问这些?” 怪物道:“把你换成我,你也无聊。”唐 缺淡淡一笑道:“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我的人啊。” 他又补了一句道:“不过他们各自是不知道的。” 怪物佩服道:“你是我见过心眼最多的,怕是阴曹地府的人都想不到。”唐 缺道:“其实也不全对,那个石世龙暂时不算我的人,但我准备收服他。” 怪物道:“但你还得小心和苏子思同来那女人,这个女人有点东西,说是什么兽神。” 唐缺道:“她确实有点厉害。”他 托着下巴,又笑道:“苏子思勾搭女人的本事,着实了不起。”怪 物道:“我瞧你这方面也不差。”唐 缺淡然道:“我不及他。”怪 物闭嘴,说出这样话的唐缺看来也有一段往事。 …… 漫 步金帐中,一众高贵的草原贵族在李玄玄面前毕恭毕敬。李玄玄瞧得烦了,直接喊他们散去。 兽神的旨意,他们当然不敢违拗。 于是一行九人得以加快行程,直接去了可敦的住处。帷 幄拉开,出现的是一位娇俏可人的少女,看起头饰华服,竟是可敦。 可敦等于晋国的皇后。地 位无比尊崇。 苏籍却瞧得一愣,怎么是她? 原来眼前的可敦竟是东海王的养女,大晋的嵩阳郡主,本意是要嫁给达德可汗的四子,东胡四王子的。 明明要嫁给儿子,却成了老子的老婆。“ 大晋怕是还不知道这件事。”苏籍心里一嘀咕。 “神上、苏先生里面请,诸位高人也一起进来。”可敦身旁的侍女替她出声道。苏 籍虽然奇怪,还是进去。且 不说他自矜己能,天下能留得住他的地方屈指可数,何况身旁还有李玄玄呢。里 面已经摆好酒菜,贵为可敦的郡主似乎不想说话,见到苏籍也不似那种故人重逢的欢喜,看不出喜怒。 说的话也不出条例。最 终落实到达德可汗的病情上。不 过可敦最后提到众位远来辛苦,所以安排大家休息一晚,明天再给可汗看病。 可汗就在内帐,苏籍几乎有天视地听的能耐,明确感知到那是一具尸体。但 他忍住好奇,因为自己要找的人是唐缺。唐 缺应该也在不远的地方,可究竟在哪呢?苏 籍并不知道,唐缺也在内帐。离 他不足五丈远。顺 着可敦的意思离开,苏籍又悄无声息回到帷幄外,几乎想要再进去一次。一只手按住他肩膀,这人自然是李玄玄。她 传音入密道:“我知道你很好奇,但劝你不要擅自闯入。”苏 籍道:“我知道这件事一旦暴露,定是对东胡极为无礼的冒犯,但你也应该察觉到内帐里面盛放的是一具尸体。还有,对于新的可敦,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李 玄玄道:“我也是才知道,而且东胡历来风气如此,老子抢了儿子的老婆,儿子娶了继母,都屡见不鲜。” 苏籍蹙眉道:“我想听听她自己的看法。”李 玄玄道:“你若好心,那就带她走,远离这是非之地。”她 又道:“怕你做不到吧。” 苏籍沉吟道:“若她想,我可以帮忙。”李 玄玄奇道:“你不怕找个累赘?” 苏籍道:“我怕麻烦是真,好打抱不平也是真。”李 玄玄笑道:“其实人家当了可敦,未必觉得不好,咱们先回去,毕竟我们目前的处境,不算很好。”苏 籍点了点头,不说那些揭告示的神秘家伙,便是金帐之内,本也有难以言喻的杀机起伏,暗潮汹涌。这 一场角逐,很可能有多方势力参与。苏 籍回到了自己的帐篷,李玄玄离他还有一小段路。夜 已经深了,胡笳声很远。帐 篷外有个人影。苏 籍心念一动,人已经在外面。 紧接着苏籍便软玉温香在怀,他想推开。 “让我抱一会。”少女声带着一丝恳求。苏 籍举起的手拍在她后背上。如 果有东胡人瞧见这一幕,从此以后苏籍就和东胡人不死不休了。他 怀里的是郡主,是小乞丐,是如今的东胡可敦。 好一会,胸襟也湿了,软玉温香才离开怀抱。苏 籍借着月光能把她看清楚,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谢谢。”“ 我没吃亏。” 姑娘噗嗤一笑,愁云淡开许多。苏 籍道:“做人还是要快乐一点比较好。” 姑娘道:“这里的东西果然都很难吃,没好吃的,怎么开心得起来。” 苏籍道:“今天你招待我的羊羔肉就不错,怕是你自己口味的问题。” 谁料到,他们两人再次相遇说的却是吃的。 苏籍也觉得自己奇了怪,怎么就谈到吃的上面。 他肯定不是吃货,那么肯定是面前的人是吃货。姑 娘道:“我还是喜欢洛京的涮羊肉。”苏 籍道:“你想回去?” 姑娘道:“我回不去,虽然达德可汗没有机会碰我,四王子更没有碰到我,但旁人不会信。”苏 籍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达德可汗已经死了?” 姑娘呕吐起来。苏 籍道:“抱歉。”姑 娘好一会止住,才道:“我觉得我没胃口,跟我和一个死人一起睡了很久有关系。虽然不是在一张床,因为我根本没敢睡床上。” 苏籍道:“他也在?” 姑娘一怔,又叹口气道:“你知道了,那个人?”苏 籍道:“我想唐缺不至于那么蠢,利用你来加害我。”姑 娘道:“他只是让我来找你。”苏 籍道:“找我做什么?” 姑娘道:“他让我问你,一加一等于几?” 苏籍道:“你回去告诉他,不会比一小。”姑 娘道:“我想,我不用回去,他也知道了,因为在这块地方,他似乎无所不知。” 苏籍道:“他也是人,你不必害怕。”姑 娘道:“我本来很害怕,见到你后,心里踏实许多。”苏 籍忽然眯着眼,看着四周,全数是通明的火把,照在他和郡主的脸上。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总不至于呆在一起谈心吧。 “你就说我非礼你好了。”苏籍忽地附耳对姑娘道。 姑娘一脸错愕,更有不解。唯 独没有惊慌和内疚。 苏籍又轻声道:“我知道你没有打算害我。” 第231章 无欲无求之人 外面是数之不尽的东胡武士,强大的气息压迫下,可以教任何通幽境高手肝胆俱裂。 纵使苏子思名重天下,今日也要让他用鲜血来洗涮东胡人的耻辱。 这大概是许多东胡武士的心思,眼神里丝毫不掩饰这份热切。“ 便是神上也该没有理由庇护他了。”有人心道。 “听说可敦根本没有大晋皇室的血脉,如今大汗病重,咱们更不能由她摆布。”“ 若是亲手抓住苏子思,必能成为草原的大英雄大豪杰。”“ 他未必有传闻的那般厉害。”众 人心思各异,却丝毫不掩饰杀气。往 常需要仰视的可敦,此时亦不乏有人心里起了邪念。 天珍地宝,唯强者居之。 草原人才没有中土那般虚伪。 东胡的顶尖高手尽在兽神一脉,但此刻金帐的东胡武士,亦非泛泛,何况人数众多。 苏籍即便有通天彻地之能,顶多也只能照料自身。 身处囫囵,苏籍仍是淡然处之,还有心安慰身旁女子。 “我……”郡主有些说不出话来。 苏籍见她不说话,亦只是轻轻摇头,对着一众人道:“苏籍在此,你等欲何如?” 神色轻蔑,溢于言表。 他眼神平淡,可是竟无一个武者敢与他对视。 他们从前都见过东胡帝国的支柱兽神,如山之高,渊之深,此刻只发一言的苏籍仿佛也是这样。“ 你对可敦不敬,我等誓杀你。”一 位武士越众而出,他年轻俊朗,有王室的血统,对草原女子向来不假辞色,很喜欢年轻的可敦,亦是大汗的宿卫。话 音未落,只见苏籍平平淡淡拍出一掌,武士整个人倒飞而出,有人试图接住他,却被一起撞飞。众 人再看苏籍,更觉对方如天神一般。 “我和苏先生是旧识,故而私下一叙,你们都退去吧。”一 众东胡武士神色阴晴不定,只是有前车之鉴,暂时无人再上前。苏 籍摇摇头,淡声道:“走可以,但是谁让你们来的?”苏 籍此话一出,一众人俱自一愣。“ 我们怎么来这里的?”他们竟无一人能得出答案。 苏籍微微蹙眉。“ 都回去吧,中了别人的巫术都不知道,亏你们还自以为有本事。”李玄玄的声音出现。“ 拜见神上。”见到李玄玄出现,这些东胡武士不知为何暗自松了口气,好似终于找到主心骨。草 原人同样迷信鬼神,见兽神大人如此说,都有些释然,莫非他们真中了巫术而不自知? 李玄玄的话当然没有这么大的效力,只是这些人见了苏籍适才展示的武力,心里下意识不想和这样的强者为敌。 毕竟苏子思如何厉害,以往多是传闻,比不得刚才眼见有震撼力。 “都退下吧。”李玄玄接着道。一 众人仿佛找到了台阶,缓缓退散,只剩下有几人不甘心地看着苏籍,却又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人 还未走完,苏籍笑道:“你怎么没睡?” 李玄玄道:“我终归被他们叫一句神上,自然得为东胡做点什么。” 苏籍道:“你是也不想欠东胡人什么吧。” 李玄玄道:“是的。不过你刚才颇有些想跟他们打一架的意图,到底为何?” 苏籍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趁此机会见识一下东胡武学,想来对我自己亦有裨益。” 李玄玄道:“那你还不如找我。”苏 籍老实道:“打不过你。” 旁边年轻的可敦噗嗤一笑,她处身忧愁之境地,此刻听到苏籍的实在话,不禁开怀。 李玄玄看向她道:“达德可汗本就老迈昏聩,现在既然死了,你若有心,我正好要去中土一趟,可以带你同行。”可 敦听后不禁神色一喜,随即黯然。苏 籍道:“还是我来送她回家吧。”可 敦勉强笑道:“不必了。”苏 籍道:“我能帮你。” 李玄玄却释然道:“你是觉得自己没有家了吧。”苏 籍恍然看着她。“ 有这一点原因。”苏 籍道:“还因为唐缺?” 可敦回道:“其实我不怎么害怕他,他只是利用我,却不会欺负我。”苏 籍道:“你说的好像我会欺负你一样。”少 女点头。 李玄玄也莞尔一笑。 苏籍神色尴尬,想起才见小乞丐时,确实欺负了她。 少女又道;“但被你欺负也挺好的,就是以后你能为我做一碗菌汤吗?” 苏籍道:“我可以教你辨别什么菌菇好吃又不会腹泻。” 少女道:“那也挺好的。”她 露出一丝向往,此生最落魄时像个乞丐,偏偏那时候也最安心。 “不知那只猴子在哪?”她见惯了人心叵测,更怀念那只有点狡黠的猴子。 苏籍叹了口气道:“人心比天高,但有人连人心都可以控制。” 李玄玄道:“你是说唐缺?” 苏籍道:“今夜这一幕实际上是他在向我示威,示威一是想折服我,若是不能,也能叫我忌惮不已。我没有认怂,所以干脆想着能不能把刚才那些人挑了。” 李玄玄道:“真是孩子气,你应该用更聪明的办法。” 苏籍道:“人不能总是那么理智,否则很无趣。” 李玄玄道:“亦不可以主动愚蠢。”苏 籍道:“我记住了。” 李玄玄道:“道理都明白,我也是白说,而且你也不用别人提醒你,倒是我多嘴多舌。”苏 籍道:“我倒是很高兴你这样,因为朋友间多一些关心的废话,总是很暖人的。”李 玄玄道:“你为什么会在意这些?” 苏籍道:“因为我觉得这样我也很舒服。”李 玄玄道:“我现在又认识到了你,你是无论何时何地都喜欢让自己舒服的人。”苏 籍道:“我也重新认识了唐缺。”李 玄玄道:“认识到他什么?跟你一样?”苏 籍道:“唐缺是谁让他不舒服,他就让人一辈子都不舒服。”李 玄玄道:“是如此吗?”她 对唐缺并不有太深入的了解。… …“ 很久以前我就开始觉得人心是可以掌控的,我定下这个目标,然后去寻找途径。”唐缺对油灯里的怪物道。怪 物道:“你做到了。” 唐缺道:“大体上是,不过我做到是因为我了解人心是由于欲望驱使,故而我很讨厌那些无欲无求的人。”怪 物道:“苏子思是那样的人?” 唐缺摇头,说道:“这样的人我只见过一个。”怪 物道:“是谁?” 唐缺道:“那是好几年前,我去太湖时遇见的一个老头,他叫严庄。” 怪物听出唐缺说出这个名字时,嘴里有种敬畏在。他 从没见过唐缺有这样的情绪。 “这个人是什么来头?”怪物好奇心起来。 唐缺微笑道:“暂时不告诉你,不过这也是我能驱使苏籍那小子的依仗,他到底是有求之人,否则适才大可脱身远去,毕竟能杀的人确实有,但能困住他的地方也不多。至少此地目前不是。” 接着唐缺神色阴冷道:“他已经失去最后逃离这个漩涡的机会。”怪 物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 …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李玄玄问道。苏 籍道:“等。”李 玄玄道:“镇之以静,以不变应万变,确实是好办法。”苏 籍耸耸肩道:“或许是坐以待毙呢?”李 玄玄道:“我陪你,不会的。” 苏籍竟有些感动。 她接着道:“我成仙还得靠你呢。”苏 籍白感动了。 “可是在草原上我没见过菌菇呢,也不知哪里有。”年轻的姑娘突然念叨起另外一件心事来。 第232章 冰魅 王庭本来只有一个中心,那就是达德可汗。 但是随着李玄玄来到,王庭便又多出第二个中心来。东 胡的贵族们不傻,隐隐已经察觉到他们的大汗怕不是简单的生病,何况昨夜可敦的事弄出许多风言风语。只 是李玄玄一句话点破玄关,又让一些人另有他想。金 帐必有变故。可 贵族们到底不齐心,而且有野心的权贵早已脱离王庭漩涡,要么谋求自立,要么已经自立,更或者找到盟友和新的靠山,剩下的人武力未必差,在胆识和魄力上却不算豪杰。故 而昨晚苏籍才能震慑这些人。人 心不齐,必然难以做出大事来。 身为可敦的少女似乎当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将其余七人叫进金帐为达德可汗看病。 石世龙和易克苏一起进去,除了其余五个人外,还看到苏籍和李玄玄早已坐在里面,达德可汗躺在玉榻上,并无遮挡之物。 这位草原的一代君王已然是具尸体。即使杂以香料,亦掩盖不了他身上的尸臭。 石世龙抱拳问道:“可敦,既然大汗已经不在,为何还叫我们来,难不成以为我们能起死还阳不成?”“ 这是我的主意。”一边的苏籍发话道。可 敦瞧了他们一眼,说道:“接下来诸位请听苏先生说话。”易 克苏眼珠子一转,高声道:“苏先生乃是当世高人,料定会给我们一个合理解释,大家稍安勿躁。”实 际上,令人奇怪的是,除了石世龙,其余人都没有大惊小怪。苏 籍缓缓拿出一枚令牌,众人瞧得眼睛一直。 但见他微笑道:“诸位为达德可汗治病,怕也是为了此物吧。”戴 着高帽子的东夷人平原雪瞧见后,点了点头,用生硬的中原语言道:“确实是此物。” 侏儒模样的韩国公私生子韩飞眼睛都要冒出绿光来。至 于戴着青色铜面具的人看不出神情,但原本僵硬的身体,显然有了丝丝颤动。 除了石世龙和易克苏以及这三人外的另外两人通身笼罩着黑袍,行动轻盈,好似没有重量,此刻俱都在瞬息间欺身到苏籍面前。 空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 两个黑袍人复又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在场之人除却可敦之外,俱是武学宗匠,看得出适才那一瞬间,两个人黑袍人已经和苏子思过了手。就 是不知道谁吃亏谁占便宜。但 苏籍总归是以一敌二,教人佩服。苏 籍继续道:“这东西落在我手上已经许久,说实话我都不知道它到底有什么妙处,诸位能告知我吗?” 汗帐内一时间安静下来。石 世龙打破沉寂,说道:“苏侯爷,你富可敌国,料来也不在意这黑山令上关于黑山贼宝藏的线索,不如把它借我看看如何,小弟必有厚报。” 苏籍笑了笑,说道:“石老弟要千万金都是弹指的事,岂会在意财富,不过你要看,我给你便是。” 他轻轻地将令牌掷出,如同鸿毛飘落。 石世龙伸手去接,立时发觉令牌上有一股难以抗拒的潜力。他 对此早有准备,身上劲力勃发,衣服都要被撑爆,一下子将这潜力消去。如此才将令牌稳稳攥在手上。入 手细看,这黑山令光泽流动,但奥秘却非一时半刻能窥见清楚的。 易克苏不免厚着脸皮道:“要不石兄借我看看?” 石世龙略作沉吟,又看向苏籍。苏 籍颔首。石 世龙道:“拿去吧。”苏 籍接着道:“你们都可以瞧瞧。”易 克苏拿到手还没揣热乎,眼睛一花,令牌就落在侏儒韩飞手上,紧接着平原雪又夺过去。他 们争夺令牌的手法实是巧妙到让苏籍都不得赞叹的地步。 天下能人辈出,这数人的手上功夫于他而言都皆有可观之处。 平原雪只端详了片刻,那青色铜面具人便开口道:“给我。”平 原雪看着性子高傲至极,本着众人之意这又是一番精彩至极的争抢,哪知道平原雪略作犹豫就把令牌老老实实递给面具人。无 形之间,众人便对面具人高看一眼。 要知道平原雪在七人中,即使不是前三,也决计不会是倒数。何况看着十分冷傲,料来不好相与。 哪知道他竟会畏惧面具人。 “令牌是真的。”面具人看了一会,缓声道。 他说话时,好似嘴里有金铁,听得人心里不禁肃然。 两个黑袍人互相看了一眼,倏忽间到了面具人跟前。两人一左一右,同时发出一道掌力。 登时王帐仿佛陷入冰天雪地。面 具人双掌拍出接住黑袍人的掌力。一 阵寒意涌出。 只见面具人从头到尾都被冻成了冰块。两 名黑袍人见状便准备直接将令牌取走,哪知道轰的一声脆响。 冰块破裂,无数冰屑好似暗器一般击中两名黑袍人。霎 时间两人的黑袍千疮百孔,竟露出冰肌玉骨。王 帐还有两声娇斥响起。 原来这两名黑袍人居然是女子。 李玄玄眼睛一亮,道:“冰魄神掌,原来你们是幽河谷的冰魅。” 幽河谷在天山之北,其间有冰魅一族,俱非人类,但有着类似人的容貌。她们都不是男欢女爱所生,而是自幽河冰魄生出,数目稀少,但寿命很长。 有好事的文人认为幽河本名瑶池,主人是传说中的西王母,冰魅都是瑶池仙女,上还有不死药。实 际上李玄玄这层次的人物都知道,这是谣言。 幽河的主人是冰后,同天山失踪的那位山主本是情侣,只是后来反目,以至于天山之北的幽河成了天山派的禁地,门人弟子皆不敢踏入。 传言冰魅为天地所生,行动鬼魅,才称之为冰魅。 皆习冰魄神掌,年纪越大,这门掌法威力就越大,传说冰后使出来,能将一条江河冻住。当 然,李玄玄是不信的。 不过她师父曾提过,冰后亦是坐照级别的人物,论功力怕是当世仅次于那两位。毕 竟活了很久。同 时李玄玄更感到好奇,这个面具人到底什么来头,居然对上两名冰魅都能丝毫不落下风。毕 竟她看得出来,这两个冰魅纵不及五大派山主之流,却也足以位列仙籍。 观其手法,也非是她已知天下高手中的任何一位。苏 籍却心头隐约觉得这面具人似曾相识。… … “那个戴面具的人好厉害,你怎么收服他的?”怪物亦颇是惊讶,问着暗中观察汗帐的唐缺。 唐缺淡淡一笑,却不回答。 第233章 这人间,悲伤总要多于快乐。 苏籍按捺住心头那抹熟悉感,望着两名黑袍女子,若有所思。 冰魅传闻他听过,为此还向老头子请教过,老头子当时只是对他神秘莫测的笑了笑,未曾解释。如 今真实地见到两名传说中的冰魅,苏籍亦无震撼,且发现了一点出乎意料的东西。 他暗自里叹口气。 “这位先生,你看完了,就把黑山令给她们看看吧。”苏籍接着又道。 面具人看向苏籍,又看了看李玄玄。 此刻李玄玄的威压正对着他。 面具人淡然地交出黑山令,于是令牌落在两名黑袍女身上。她们端详片刻,对视一眼,便向苏籍道:“出个价吧。”苏 籍洒然道:“算了,我不要什么东西,这玩意送给你们。” 两女一脸惊疑,她们万万想不到会得到这个答案。“ 当真?” 苏籍道:“我虽然不是金口玉言,但说过的话,向来都很算数。”李 玄玄眼中亦带有不解。苏 籍回了她一个眼神,示意不要阻止他。其 中一名黑袍女道:“多谢,我们幽河欠你一个人情。”易 克苏满脸羡慕,嘀咕道:“幽河的人情,倒是价值不菲。”眼 见众人争夺的事物落在了两名黑袍女身上,除了面具人外,其他人都熄了心思。 苏籍径自和李玄玄还有郡主离开。 …… 这是李玄玄居住的帐篷,苏籍让郡主坐在铜镜前。他 对着满脸疑惑的姑娘道:“不要动。” 然后轻轻抚摸少女娇嫩如豆腐的脸蛋。姑 娘面色绯红,然后痛哼一声。 这只是开始。李 玄玄帐内传出女子的惨叫声,但外面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过了一会,苏籍道:“好了。”李 玄玄进来,看着郡主,露出惊奇之色。 她道:“你居然能让她改头换面到连我都差点认不出的地步。” 郡主对着铜镜,里面已经是另外一张脸,比以前还要好看,只是瞧着有些陌生。苏 籍道:“普通的易容术改变不了面部骨骼,所以高明的人依旧可以将其本来面目认出,这次我连她面上的骨骼都变了,音色亦稍作调节,相信只要不是事先知晓,没有人能将她认出来。” 李玄玄道:“除非是平原子那等相师、天士之流,旁人确实难以认出她了。” 苏籍对着郡主道:“不要担心,等回了中原,我还可以帮你把容貌改回来。”郡 主道:“不用,现在挺好的。”她 露出一丝笑容,有些怅然,更多的是开心。“ 我一直期望自己能换一个人生,谢谢你。”苏 籍道:“不客气。”郡 主道:“为什么要帮我?” 苏籍道:“天下长得好看的姑娘不少,所以我当然不是仅仅因为你长得好看帮你。当然要是你很丑,纵然遭遇可怜,我帮你也不会太尽心尽力。” 要是道学家,定然要对苏籍嗤之以鼻,甚至谴责。 但是熟悉苏籍的人都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 喜欢美丽的事物。 这有错吗,没错。人 皆有爱美之心,只是有些人会隐藏罢了。 郡主道:“我很羡慕你,每次说话,就算理不直,气也壮。”苏 籍哈哈一笑道:“这句话我喜欢。”李 玄玄道:“我觉得现在就可以带她走,反正达德可汗身亡的事,马上就要众人皆知了。”苏 籍道:“你带她先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吧,我还不急。”李 玄玄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无论这里会发生什么事,事实上和你关系不大,纵然那唐缺有一万个阴谋,难道你还不能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苏籍道:“我知道,可是苏籍不是无欲无求的人,所以我要留下,去寻找那个答案。”李 玄玄道:“你太执着,现在我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仙了?” 苏籍笑道:“我本来就不是神仙,而且执着不好吗?未曾拿起,便没有资格说放下。佛祖、道尊皆有执着。”李 玄玄道:“好吧,那我也留下来,我会安排人送她走。”郡 主道:“我也不走。” 苏籍道:“你留下来只是累赘,又不能帮忙。”郡 主犹豫一下,才道:“我能帮你。” 李玄玄道:“看来你真有事瞒着,为何之前不说?” 她爱憎分明,觉得郡主不够义气。 郡主道:“对不起,其实那两个黑袍女子我见过,她们和唐缺认识,其中一位还是唐缺的情妇。我还知道唐缺打算拿黑山令去和冰后谈条件,因为冰后很需要黑山令去完成某一件事。” 李玄玄道:“冰魅一族很少会动情,而且除了天山山主意外,没听说有哪一位冰魅会喜欢人,毕竟她们不是人。” 苏籍叹了口气道:“你也认为她们不是人?”李 玄玄道:“难道不是,她们身体根本没有任何热力,宛如石头一般冰冷生硬,正常人的身体不会是这样的。”苏 籍道:“不错,正常人的身体都是有血有肉,有热度,便是你我都不例外,只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些事确实是会出乎意料的。” 李玄玄道:“你想说什么?” 苏籍道:“我觉得她们是可怜人。” 李玄玄道:“为何?” 苏籍闭口不语。有 些事即使看到了,说出来也会显得很残忍。人 世间有多少快乐,就有多少悲伤。 苏籍多么希望世道确实是这样的。可 是他知道,这人间,悲伤总要多于快乐。 …… “姐姐,我们回去吧。”一名黑袍女,对另一名黑袍女道。 姐姐道:“嗯,唐缺这边的事自然没有将黑山令带回幽河重要,宫主还等着我们回去复命呢。这次苏子思很识相,咱们也不要忘记向冰后提这一点。“ 妹妹点了点头,道:“黑山令就放在姐姐身上吧。” 姐姐不疑有他,从妹妹手中接过令牌。 一条影子闪出来,却是一条寸许的青蛇,咬住姐姐的脖子。 姐姐带着茫然和惊惧,缓缓倒下。 面具人从远处缓缓走出,说道:“趁着她还没有死透,你将她身上的化石神功吸收了吧。如此一来,你的功力将直逼冰后。”妹 妹缓缓顿下,一根手指按住姐姐的眉心,便有清气源源而出进入她的手指。吸 人功力不是随便就能成功的。 她能这样做,只因为她们是一母同胞,同生同长,血脉相连,而且练得都是一模一样的功法。 姐姐死的极快,到死都还没明白是妹妹和面具人联手害了她。 兴许她死之前还在担心妹妹的安危。 有时候不知道真相,反而很好。一 滴眼泪打湿了尘土。 第234章 再见蛇王 苏籍伸了一个懒腰,脸颊有一滴水,不是泪水,是露水。谁叫他睡在草地里呢。苏 籍睡过象牙床,睡过白玉床,在罗浮山上时还突发奇想,睡过万年寒玉雕琢出来的床,还试过引来温泉水制作的水床,也睡过正常的床。 可是这次他躺在青青草地上睡了一夜。来 自地底的那个小太阳心脏般的跃动成了他的催眠曲。苏 籍抛开对它的戒备后,这一夜睡得无比安详。 自从老头子消失,他很少睡得这样踏实。 最教人敬畏的是缥缈莫测的上苍,而最教人心安的是厚重无言的大地。天 高如君父,不可测,不可度。地 厚如慈母,那是所有一切生灵的归宿。与 其揣测高不可攀的上苍,热爱脚下慈和的大地,才是人们更应该做的事。 生于此,长于此,归于此。 很少有人愿意明白这个道理。 或许太多人不喜欢想象自己的人生有终点。在 天地宇宙面前时间没有长短,人和万物才有。因 为生而有涯。苏 籍曾为此感到惶恐,悲哀,不知所措,到如今也是这样。 故而他很少去想这些事。 相比常人,他是能更看淡生死。 看淡,并不代表一点都不在乎。只 是相比一般人,他确实算得上不在乎了。 饶是如此,李玄玄将一具干尸摆在他面前时,他依旧不免动容。昨 日她还是水灵灵的姑娘啊。 “幽谷的人很少,所以每死一个,对她们而言都是大事。”李玄玄淡然道。 苏籍道:“你还有想要说的?” 李玄玄迟疑一下,继续道:“你莫非不知道?”苏 籍道:“我看得出她一身的精气都给人吸走了,实在可怕。”一 个人死了便死了,还要被人夺走一身最宝贵的精气神,那简直等于炼气士说的神形俱灭,这对笃信鬼神的此间人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会觉得下手的人无比残忍恶毒,毫无人性。用 个简单的词来形容,那叫“人神共愤”。李 玄玄道:“你会被列在怀疑的目标上。”苏 籍道:“为何?”李 玄玄道:“看来你确实不知道这件事。其实你们清微的先天气功还有另一种作用。”苏 籍道:“吸收别人的精气神,化为己用?”李 玄玄道:“通幽境便被道家称之为先天,那为何清微的先天气功仍是世间独一无二呢?因为清微的先天气功带有洗练精气神的效果。即使和自身的精气神属性相异,在清微的先天气功作用下,亦会被洗练为纯粹的先天之气,化为己用。所以清微的先天气功才能从一开始练先天之气,因为其本身从修炼之初,就在掠夺天地间那些游离的精气。”苏 籍道:“我从没干过这种事,而且师父传我先天气功时,也没教过我吸收别人精气神的法门。”李 玄玄道:我当然相信,事实上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而且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苏籍道:“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能吗?”李 玄玄道:“应当没有。”苏 籍道:“你觉得幽河的人会相信是我做的?”李 玄玄道:“如果冰后知道这件事,不是你做的,也会变成是你做的。”苏 籍笑了笑道:“我明白了,幽河找不出凶手,就会把压力放在我身上,逼我去找出凶手,否则我就洗不清冤屈。”李 玄玄点了点头道:“这是可以预料的事。” 苏籍道:“看来这是唐缺给我出的第一道难题。” 他又叹口气道:“若是我没有猜错,唐缺已经拿到了黑山令。”李 玄玄道:“小郡主说过,那两名冰魅和唐缺有关系,你将黑山令给她们,等于是将黑山令交给了唐缺,你现在后悔吗?” 苏籍道:“毕竟唐缺已经找到了那怪物,我愿赌服输,将黑山令给他,倒没什么。” 李玄玄道:“你现在还很淡定,莫非此事你已经有预料?”苏 籍道:“只要黑山令不在你我手上,那么落在在王庭附近任何其他人手上,都必定会落在唐缺手上。因为现在而言,这片地域,只有你我才能让他忌惮。”李 玄玄释然道:“看来是我多虑了,你早有打算,是否你已经在黑山令上做了手脚,现在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唐缺?” 苏籍道:“唐缺哪有那么容易被找到,不过我们可以去找另外一个人。” …… 春夏秋冬,任何一个季节,都有阳光明媚的时候。 阳光为何明媚,那是因为地上的景物是生机勃勃的。 如果万物凋零,阳光怎么能明媚起来。即 使最寒冷的冬季,其实也能找到仍是焕发生机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往往会有阳光。王 庭所在的气候堪比中原,现今更是春天。 所以不难找出一片蕴藏生机的地方。用 很诗意的地方来形容,那就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粗 俗一点,那就是春天到了,又到了万物交配的季节。 这里的万物,应该除去人。因 为人类的交配,不分季节。 两只蛇正纠缠在一起。 苏籍注意到了,雄蛇有两个生殖器。过 去他很少注意这种事,所以有点惊讶。 李玄玄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苏籍道:“你最近怎么不养蛇了?”李 玄玄道:“觉得麻烦。” 苏籍道:“我现在很佩服你的淡定。”李 玄玄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苏籍道:“你现在总该知道我们要找谁了吧?”李 玄玄以默然回应。她 偏过头,看向远处的一株树。 树叶沙沙作响。下 面站着一个带着面具的人。那 个青铜面具人。 “师妹,许久不见。” 青铜面具人就是蛇王。他的声音和在王帐时完全不同,却正是苏籍听过的蛇王的声音。 第235章 险境 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连豆蔻少女都会觉得精致的脸蛋,可他是男子。苏 籍已经是世上少见的美男子了,但蛇王比诸苏籍,竟丝毫不会给比下去。他的美,和苏籍的好看还不一样。 像是树荫下幽幽摇绿的青草,参天古木亦不能夺走它自己独有的特色。若 是看到他的眼睛,又是另一种感觉。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苏籍若是硬要形容,便是这两句诗。常 说美人眼眸,若含秋水。蛇 王更甚。 那是不然杂质的清水,可以承载清冽的月光。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苏籍忍不住生出这样的情绪。 是可叹,可惜。 蛇王的目光从李玄玄身上一掠而过,很快将所有注意力放在苏籍身上。他好一会才道:“我本以为你找不到我。”苏 籍道:“我也没想到会是你。” 蛇王道:“我一生中有过太多的身份,但有一个身份是没法变的,那就是我的出身来历,我姓唐,单名一个‘阴’字。”苏 籍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原来你是唐门的人,难怪你会和唐缺搅合在一起。” 李玄玄亦露出惊讶的神色,在兽神的弟子中,她和蛇王的交情是最好的,只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蛇王还有唐门的背景。 蛇王道:“我帮唐缺并非是因为我们都姓唐,但你们要这样以为,也没什么。”李 玄玄道:“师兄,唐缺在哪?”蛇 王摇了摇头道:“除非他想要见你们,否则你们根本找不到,哪怕他就在你们面前。”苏 籍道:“唐缺的心魔大法是否已经可以脱离肉身,将精神寄托在别人肉体上?”蛇 王神色一变,淡然道:“不错。” 苏籍道:“这样看来,他确实很难被杀死。常人是狡兔三窟,而唐缺是有无数的窟可以做后路。” 蛇王道:“他并非你们的敌人,你们其实可以选择跟他合作。”苏 籍道:“死了那个冰魅,看来也和你们有关吧。” 蛇王道:“这也和你有关。” 苏籍道:“哦?” 蛇王道:“冰后终归会找上你,唐缺希望你能和他合作。”苏 籍神色一凛,说道:“他的目标是冰后?”冰 后是坐照级的大人物,这样的存在除了上苍以及老头子和天子,旁人要算计她,简直不可能。 即使那怪物,若有实在的肉身,也绝不会轻易被阴曹地府弄得跟丧家之犬一样。唐 缺居然敢算计这样的大人物,既不合常理,也让苏籍能接受。因为唐缺就是有这样的疯狂。蛇 王淡淡道:“你知道冰后拿黑山令要去做什么吗?” 苏籍道:“跟天山的老山主有关?”蛇 王道:“不愧是苏子思,居然能很快想到这一点。” 苏籍心头凛然,他猜到了,唐缺目标不仅是冰后,也是失踪的天山山主。 这个人太疯狂了。 只是他同时对两位坐照的大人物产生兴趣,究竟有什么目的? 苏籍自问更做不到在阴曹地府准备猎杀自己的时候,还敢去算计另外两位坐照大能。而 且蛇王居然将这些事毫不避忌的说出来。他 心如电闪,说道:“假如我拒绝,会怎样?”蛇 王道:“那你将永没有机会见天阳子教主最后一面。” 苏籍心里一沉,他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们?”蛇 王道:“你可以选择不信。” 苏籍叹口气道:“我信。”他 话音刚落,身影很快淡化归于虚无。 虚空中不断有元气波动,只是瞧不见苏籍的人影。 蛇王的身子在霎时间如被风吹动的修竹,不住摇摆,但是他周围的劲力远胜狂飙,他的细腰随时都有被折断的可能。 李玄玄稍作迟疑,轻轻叹口气,然后身子一动,准备上前帮苏籍拿下蛇王。 在成仙面前,她是可以抛开一切,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逢亲眷杀亲眷,何况蛇王。苏 籍是她成仙的希望,她决不允许旁人将其葬送。一 阵暗香袭来。李 玄玄闻了一口,心头涌出剧烈的危险感觉。她 连忙将全身毛孔关闭,只是这些香气仍是能透进全身血管中。 她感觉到自己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力立时不停使唤,居然如烧开水壶里的水沸腾起来,外界亦能清楚看到她七窍皆冒出白烟,整个人居然就此定住。以 她的功力,天下断无任何一种奇毒可以将她弄成这样子。 李玄玄生过一丝明悟,那是蛇香。 早在许多年前蛇王传她御蛇之术时,就在她身上留下暗手。这 是一种淫毒。 对人体无害,却在此刻将她多年的欲望激发出来。 李玄玄此时此刻唯有盘膝而坐,五心朝天,以无上的毅力,降服身体以及灵魂的本能。破 妄归真!只 是谈何容易。 这时有人哈哈大笑道:“师弟,你果然守信。” 一个大汉,手掌如蒲扇,上面托着一个中年男子,正是云中仙。 大汉也是兽神的三弟子龙象。 龙象看着李玄玄,满是垂涎道:“要不我去给小师妹解忧?”云 中仙轻咳一声道:“先办正事。” 龙象脑袋清醒过来,将云中仙放在地上,对着蛇王那边扇起蒲扇一样的巨掌,一股碧海惊涛之力猛然乍现。 苏籍一声轻哼,无形之身被迫消解,身子立在远处一块青石上,那狂飙不止,可他身子却如立根岩石的竹子,八风吹不动。 只是苏籍脸色阴沉似水。 他不可能抛下李玄玄离开,但要对付眼前三人,简直不可能。 云中仙等人定然还不知道蛇王已经是唐缺的人,但苏籍就算说出真相,这两人怕也是不会信。而 且此时李玄玄没法自如行动,对云中仙等人而言怕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哪 怕是唐缺在他们面前,云中仙怕也是要先选择除掉李玄玄。 毕竟李玄玄一死,云中仙就是当之无愧的兽神。龙 象道:“没想到你居然受我一掌还不倒,来来来,再吃佛爷一掌。” 龙象的神力实在不可思议,苏籍生平所遇,论掌力之刚猛,没有胜过这个憨头的。苏 籍料想这家伙怕是天生神力,又练了龙象决,才有如此神威。 可惊可怖!只 是凭空置身如此险境,苏籍竟进入了一种无忧无惧的心境。 他眼睛豁然变色,透出白月光一般的清辉。最 深处却是一缕青色。浑 身上下亦有淡淡的蓝色光晕笼罩,偶有滋滋之声,仿佛电花。一身法,却在这样的状态下融汇贯通。 如百川东到海,只是水到渠成。 苏籍心头毫无惊讶。 第236章 三途阵 四十年山中修行,六七年尘世困苦,俱在此刻化为一道绵绵泊泊的温泉,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可苏籍又不是天地,哪能真的如此。 一道浑厚古拙的掌力破碎了苏籍的如梦似幻。龙 象之力,无可匹敌,无可想象。 如见高山之巍峨,大海之洋洋。苏 籍连退十数丈,才将这一道掌力彻底化解掉。往 年不沾尘土的衣襟,上面不知道溅上多少土屑。这个龙象仅论掌力,怕是能进前五。 苏籍默然而立,不似往昔的玉树临风。身子微微佝偻,老树盘根,朴实无华。云 中仙瞧出苏籍有些门道,提醒道:“三师弟,小心一点。” 龙象并不理会,大踏步上前,呵然道:“看你能接我几掌。”苏 籍伸出右掌,双腿深深印在大地上。 龙象拍出一掌,地上的青草尽数连根拔起,飞沙走石,天地都在瞬息间黯然变色。风 的呼啸声,若鬼哭狼嚎。片 刻不到,风声大作。 紧接着龙象大吼一声,如若雷霆。沉 闷至极!仿 佛一座大山硬生生往苏籍身上压过去。 苏籍微微抖肩,左手划出一个圆圈,有右掌将龙象的掌力托举起来。 轰隆一声,所有的异象都消失。 苏籍双手环抱,如封似闭。 整个人身上的清辉愈发淡蓝,好似笼罩在闪电中。 与此同时,蛇王和云中仙都感受到一股磅礴无涯的气。 龙象见状,深深呼吸一口气,缓缓推出一掌。这 一掌无飞沙走石,更无天崩地裂,仅是平平无奇的推出去。如同推动石墨盘一样。无 形有质的掌力压向苏籍胸口。 噼里啪啦之声不断。 仿佛苏籍身前随时会产生一场惊世的大爆炸。 苏籍的双脚终于动了,忽而向前,忽而向后,忽而向左,忽而向右!饶 是以蛇王和云中仙的眼力,都看不出苏籍行动的规律。每 当他们以为扑捉到苏籍的影子时,苏籍立时又不见了。 唯有那磅礴的气息愈发无涯。轰 !苏 籍双手平推,好似将一团混元不破的气打出去。轰 隆隆! 天雷地火,竟然在同一时刻出现。烨 烨雷电,似要将天地搅得永无安宁。 巨大的气浪铺天盖地,往龙象三人席卷过去。 啵啵啵! 云中仙不断弹出指力,消弭跟前混乱的气流。龙象立足洪流,想要逆流而上,终归不成。一 条大蛇将蛇王团团围住,护住主人。 而苏籍竟霎时间移形换位,将李玄玄抱走。 蛇王冷眼瞧见了这一切,但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与 此同时,云中仙看了他一眼。 龙象一声大喝,终于将衰弱的乱流震散,只是已经不见苏籍和李玄玄。他 道:“追不追?” 云中仙道:“六师弟,通知一下其他人吧。”蛇 王点了点头,吹响一根短笛。 龙象眼珠子一转,心头立时想到,苏子思是大晋的侯爷,若是死在他们手上,可是大为不妙,还是让阴曹地府出面比较好。 …… 王庭北部有一片罕见的雨林,出去之后却是大漠。 苏籍正背着李玄玄在雨林之中穿梭。雨 林之中树木参天,青草丰盛,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奇花异果,以及各种毒蛇猛兽,稍不小心,就可能死在里面。东 胡人畏惧此林,将其命名为“不归”林。“ 不归”林之外的沙漠称之为“死亡之海”。 大漠更北是一座海岛,又叫做“绝命岛”。 反正一路向北,自是有死无生。苏 籍正走上这一条路,向死求生之路。 李玄玄脸色绯红,双臂紧紧勾住苏籍的脖子,呵气如兰,眼带迷离。可她内心无比清醒,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蛇 王在她身上苦心经营多年的蛇毒,绝非一时半刻就可以化解的。她 心头欲望如潮,而且身边还有苏籍这样的举世奇男子,如同沸腾的火油里溅入了一点火星。 只是她以无上的意志力勉强压制住其即将化为火海的趋势。即 使要办事,也不是在这里。灵 台坐照级数的灵智,告诉她密林里深藏无数不可言喻的危险。 即使平日的她要安然穿梭过这片密林,亦要无比谨慎才行。苏 籍踩住一片草地,准备稍稍喘息。足 下泥土立时松软,一个大洞豁然生出。他整个人的身子不住往下陷落,因为洞里还有一股吸力。 这时候他身上冒起紫光,身子从洞里一跃而起。只 是从半空往下望去,脚下是无数洞穴,吸力惊人。 洞穴更是深不见底。 “这是风穴。”李玄玄提醒道,她的声音带着柔媚,如丝丝春雨。苏 籍略作沉吟,浑身紫光大盛。 背着李玄玄,如同箭矢一样穿过半空。 那风穴吸力越来越大,苏籍也如箭矢坠地,越来越靠近地面。 最终险之又险砸落在一个小坡上,背后正是一个硕大无比的风穴。小坡无比光洁,刚被苏籍砸出的石屑都在瞬息间被吸入风穴里。苏 籍不住用五指抓入面前光洁的坡壁,不住往上攀爬,眼见要抵达坡顶。 无数火油浇下,登时他身入火海之中。这 些火油都不是普通火油,而是参杂有真气在内。这 是阴曹地府专有的火海阵。苏 籍心头凛冽,周身浮起气罩,只是那火焰甚是凶猛,气罩根本不起作用。 身上的毛发开始焦糊,只是李玄玄不同,除了脸色越来越红以外,身上没有其他的异常。 苏籍心头立定,将李玄玄往外面一扔,紧接着结出一道手印。“ 临”。 正是他很少使用的道家九字真言手印。以 他今日武功施展这道手印,实是说不尽的圆融自如。 那些火焰直接被一道无形的气墙隔开,再也伤不到苏籍半点。 苏籍翻身上了陡坡,眼前有人一道锁链勾来,直接撞上气墙。紧接着泛起牙酸的声音,锁链破碎掉。苏 籍稳稳将空中跌落下来的李玄玄接住。 一脚踢中使锁链的人脖子,将他锁骨粉碎。 苏籍看都不看这人死活一眼,足尖点地,飘然往远处去。后 方响起嗖嗖的一声,却是一支冷箭射来。 苏籍脑后如长眼一般,在半空中回转身子,轻轻吐了一口气。那 是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瞬息间将冷箭劈成两半,剑气不绝,射向更远的地方。一 丛草里喷出一道血剑。 苏籍半空无处借力,落在地上。 紧接着是一张大网从四面八方将苏籍罩住。 他已经入罗网,无路可走。那 网如跗骨之蛆,苏籍任凭如何用力,网都将他死死贴住。苏 籍心里叹道:“若是有飞景,也就一剑的事。”他 怀念飞景,手上却不停动作。五 指如挥琵琶。 罗网出现颤动,紧接着被蹦碎。 苏籍额头亦冒出细密的冷汗。刚 才那一下他指尖的真气发出极速的颤动,才将罗网震碎掉。为此他消耗掉不少精力。而 且此前从三人围堵中脱身开始,他就一直紧绷着精神。到 如今还得面对各种陷进,精力在不断被消耗。挣 脱罗网不是终结,只是一个开始。面 前的草早已超过一人高,而草丛上更是各种蛛网,稍稍扯动其中一张,便会引来无数的网,将苏籍围住。 苏籍只得放弃上天之路,寻求入地之法。 高高的草茎遮住视线,周围异常安静。 安静到蜘蛛吞唾沫的声音,苏籍亦能清晰耳闻。不 止有他。 除了他和李玄玄之外,苏籍还听到了第三个人的呼吸声。不 远也不近。 无声无息的剑气破开右前方的草丛,露出一道完整的口子。苏 籍看见了一道消失的残影。“ 唐缺?”苏籍绝不会认错这道残影。“ 呼吸声怕是他故意漏给我的。”苏籍心道。 他来到唐缺原来的位置,低头一看,下方干净的泥土留下一行字。“ 一路向北,便见天阳。”短 短八字,让苏籍天塌不惊的内心开始起伏。走 完这条由死向生之路便能见到老头子么,他要的真相也许同样在这条路的尽头。 … … 云中仙三人已经在雨林之外。“ 为何不直接趁他病要他命,那小子现在绝对很虚弱。”龙象道。他 嘴里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李玄玄,担心娇滴滴的小师妹死在这密林里。 云中仙道:“三途阵布下,我们一旦进去,照样也要经历他们正经历的磨难。” 他又向蛇王道:“六师弟能将唐缺也骗进去,实在功不可没。” 蛇王神情淡然,并不搭话。 第237章 阴阳 血腥味飘进苏籍的鼻子里,李玄玄竟在自己洁白的手腕割出一条口子,脸色稍有苍白。 而迷离闪烁的媚眼正常了许多,虽然仍含着秋水,眼中脉脉。 “这是哪?”呵气如兰的檀口下意识凑到苏籍的耳边。苏 籍抛开心头的悸动,正色道:“怕是阴曹地府布下的天罗地网里。”峨 眉微微蹙起,呼吸声开始急促。 即使割腕放血,对她目前的情形亦是治标不治本,多年积攒的欲望在尚值青春的肉体上释放,如同出闸的洪水,几乎一发不可收拾。她 能到现在没有彻底失去理智,已经是多年苦修静功的结果。苏 籍轻叹一口气,指尖点中李玄玄眉心,使其彻底昏睡过去。对方坐照级数的灵魂气息,散发出的诱惑,实是使他心驰神遥。这 是源于灵魂升华的吸引,比眼中所见肉色更诱惑百倍。 但此时绝非想这些的时刻。时 辰不知不觉来到夜晚,天星透过树枝的缝隙洒落,茂盛的杂草亦可见星月垂怜。 苏籍小心翼翼避开各种蛛网,但也拖慢了行程。 离逃开这座雨林不知还要多久。 一声雷响。 大雨磅礴下起。 这里的雨势是苏籍从所未见的凶猛,好似神仙在天上施法泼水似的。连人高的杂草都被压弯,露出苏籍和李玄玄狼狈的身形。雨 水哗啦啦打湿苏籍的衣服。他 现在必须珍惜每一分真气,没法用来浪费躲雨。 而李玄玄身上自有澎湃不绝的真气,只是她在昏睡中亦在和体内的真气做斗争,绝不要其释放出来。 她的真气已经在蛇毒做引子的情况下同体内的情欲结合起来,使其面对修道以来最大的难关——情劫。太 上忘情,其次至情,情之所兴,情之所起,在于本能。 苏籍明显感觉到李玄玄的体温在不断上升,他好似背着一口火炉,哪怕大雨亦不能浇灭。而 心头悸悸,更感觉到未知危险的不断靠近。“ 呱。” 通过对外界冷热的感知,苏籍即使不用眼睛,也能察觉到,在十数丈外正有一个体型庞大的猛兽正悄然靠近。三 丈长,五尺宽。 苏籍抱着李玄玄,动作矫健地上了一株数人合抱的大树,大雨让丛林的环境变得简单,苏籍的视线垂落在那靠近的猛兽上。眼 睛猛地一缩。 这是一只类似鳄鱼的怪兽,只是体型远比苏籍所见的鳄鱼要大。 坚硬的头顶撞在大树上,大树发出剧烈的摇动。树 叶簌簌,混着雨水滚进泥泞中。 撞了数次之后,鳄鱼兽顿下,抬起布满角质的头颅,往苏籍看过去。苏籍有种无处躲藏的感觉,似乎无论他往哪里去,这只鳄鱼兽都会知道。他 不会轻易产生错觉。修 为愈发临近坐照,那么心头的感觉就会愈发接近真实。 李玄玄本也可以靠本能避开暗算,只是她的坐照境界到底不稳当,而且这也是她修行道途中的一道劫难。 不,或许还跟那地底的太阳有关。那 种无形的力量,兴许能影响到一位坐照高手的判断。 苏籍毫无由来想到那个东西。同 时心头放出光明,他再度感受到了那颗太阳,就在地底。 这也是那东西的笼罩范围。 轰!眼 前是巨大的黑影。鳄 鱼尾扫过来,远胜过任何神兵利刃。 在这接近原始的丛林里,它已经不知道活过多少年头,举手抬足都是霸主架势。 似乎在提醒苏籍,在这个地方,人类并非居于万物的最高层。 即使是简简单单的一甩尾,亦迅捷得不像话,更可怕的是,尾巴的剪影几乎将苏籍身处的空间锁死。 他除了硬拼之外,别无选择。这 是千万次扑捉猎物后精简出来的杀招。传 说最初的武学就来自飞禽走兽。那 是具有大智慧的圣贤从飞禽走兽千万年积攒的本能看出了技击扑杀之道。 最初的炼气士亦应当如此,从动物的行走坐卧,探究它们保持旺盛生命力的原理。 故而最初炼气士炼气并非今世的打坐,而是趋于动,学虎豹飞禽之形态。如 果在平时,苏籍见到这样大道至简的杀招只会充满赞叹。 而此刻心头一点杂念也无。你 死我活的斗争中存不得半点侥幸。求 生的本能会在此刻激发到最大。譬 如一个人靠近悬崖口,身体的本能会让他远离这里。苏 籍的本能驱使他躲避,而不是硬接。腰 一弯,整个人使出一个任谁都挑不出错的铁板桥。李 玄玄嘤嘤一声醒转,看到的不是苏籍的玉面,而是一张巨大的鳄鱼尾。 身体下意识挥手,早已如潮涌般的真气瞬息间冲破身体的封锁。噼 噼啪啪! 不知存活多少年的鳄鱼兽发出一声痛哼,本能察觉到危险,在磅礴的大雨里钻入泥泞里。此 刻它早已忘记自己是雨林的霸主。 在生命面前,任何名利富贵,都不值一提。 野兽于这一点远比人看得要清楚。 李玄玄再也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偏偏苏籍今日又万分疲累。光 滑的身体如沸水一样浇在苏籍身上。似 乎唯有苏籍身上的冰冷才能给予她慰藉。 苏籍颇是无奈,但知道只有快速解决李玄玄身上的问题,才好顺利脱身。他 不似李玄玄那般丧失理智,而且身为道家正宗的弟子,对房中术并非毫无了解。气 与气的结合,阴阳交汇,水火龙虎。 往常一个人没法做到的事,通过两个人来完成。阴 阳之道,自有无穷玄妙,使人穷尽一生都没法尽数领悟。唯 有茫茫大雨声,做了这夜的春鼓。 …… 苏 籍整理好衣衫,神采奕奕。 昨夜的征伐并未带来疲累,身上的真气比散去先天气功之前还要充盈,且更加内敛。 但他知道,只要自己一个念头,那些潜藏的真气就会如江河般奔腾而出,最终演化出大海之无量。天 与地通过他这个“人”联系起来。苏 籍深刻感受到天之清,地之宁。人 在中间,化作一道沟通天地的桥梁。茫 然若存,不知其止。 苏籍仿佛觉得自己最终能化为大道,遨游虚冥。 第238章 相濡以沫 一只冰冰凉凉的玉手将苏籍从这种新鲜感中抽离出来。 然后陷入尴尬。李 玄玄偏过头看着身边的男子,好奇道:“难道你很少拉女孩子的手。” 她接着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你也会羞涩。”苏 籍道:“只是不习惯。”李 玄玄道:“我也是独来独往惯了的人,不会缠着你。” 苏籍道:“那你怎么拉着我的手不放。” 李玄玄道:“因为舒服。” 她没说谎,两人的真气在掌心相对时,自然而然会你来我往的交汇,譬如两道河流汇合,然后再分开。 这是苏籍和花七真气交融时完全不同的感觉。他 和花七联手,真气互通,那像是将破碎成两块的镜子拼凑起来,变得圆满。而 同李玄玄这样,却是像给花木浇水,能感觉到自身真气正不断茁壮成长。 道之绵绵不但生生不息,且不断生长,不断发展,而非仅限于自给自足。过 了好一会,苏籍也自然而然接受了这件事。仍 是李玄玄先开口,她道:“我们出去吧。”丛 林一望无际,蕴藏着无穷危险,可是对精力恢复,且更上一层楼的男女而言,普天之下,已经没多少难事了。眼 前的雨林阻挡不了两人。苏 籍道:“好。”… … 剑气撕开蛛网,拦路的鳄鱼兽直接被李玄玄用脚踢走。她 的功力比苏籍还强。 苏籍并不沮丧,因为李玄玄的功力来自上一代的兽神。人家好几百年的积攒,要是他短短时间就能赶上,岂不是太不公平。 潜藏雨林的食人花,穿梭雨林的毒蛇,埋伏在澡泽的异兽,以及那些数之不尽的蛛网,都变得不值一提。在 绝对的力量面前,披荆斩棘都显得毫无难度,体会不到那种艰难和辛苦,心头宁定,从容自若。苏 籍觉得自己精神比以往畅快许多。在 原始的丛林里,靠着压倒性的武力,解决面前的任何困难,让他念头无比通达。 这种快意是他很少体会过的。李 玄玄则淡然许多。 对她而言,一切成就与成仙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 她坚定,她执着,她绝不会放弃。 这也是苏籍和她水乳交融后,仍旧很难产生男女之情的原因。 苏籍终归是个人。这 个女人是这样的冷静和执着,教人敬佩,却爱不起来。可 苏籍很喜欢她的一点是,李玄玄终究无比清楚她想要什么。 人生在世间,有几个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呢。 顺理成章出了雨林,眼前是望不到尽头的沙漠,又叫死亡之海。苏籍很清楚感受到,自身的水分在飞快流失。伴 随水分流失的是体力。 这种水分的流失竟是不可避免的。哪 怕苏籍和李玄玄封锁住自身的毛孔,但他们只要还呼吸,还要同这天地交感,便阻绝不了这种趋势。 此前在雨林显得毫不重要的水,竟在这里显得跟生命一样贵重。 苏籍和李玄玄都舍不得开口说话。 好在他们还可以用眼神交流。 并非他们心有灵犀,而是修行到这地步,自然而然有了这种灵应。头 顶的日头绝不大,可是没有片云遮挡。云 彩很少,说明这里的水汽也很少。 苏籍当然想飞出这片沙漠。但 是向来很有灵性的紫绶仙衣在这个地方失灵了。即 使往常能和苏籍沟通的天地元气,都在这片死亡之海显得死气沉沉。 到了夜晚终于比白天好了许多,水分流失的趋势被遏制住。 天上出现了星星,近得仿佛用手就可以摘下。无 垠的沙漠罩上星光,仿佛披上轻纱。 这是何等美景? 沙漠的地形也是千变万化的。而 且外界难见的沧海桑田般的变化,对于沙漠而已实是再正常不过。明 明眼前还有一座沙丘,可是一阵飓风袭来,那沙丘就不见了,仿佛从未有过,连痕迹都留不下。见 识到这种天地伟力后,苏籍才因修为提升产生的自傲被打击得体无完肤。譬 如一个人登上附近最高的山峰,以为可以小天下,结果却看见了无数更高的山峰,那种自高自大,转化为自卑自怜。 只是他到底是苏籍。 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多久。何 况他早已知道,天外有天,以及宇宙之无穷。 男女就这样背靠背坐在沙堆里,用心念交流。 这种交流方式变得更坦荡直白。但 两人没有任何不适应。苏 籍并非惯于说谎的人,而李玄玄也很喜欢直来直去。“ 只要我们朝着一个方向走,一定能走出去。”李玄玄很肯定道。 苏籍道:“若是走错了,那就很麻烦。”李 玄玄道:“我不会走错。”苏 籍道:“其实我也不会。”“ 继续走吧。”李玄玄起身。 苏籍跟上去。两 人手牵着手,沉默无言地行走在沙子上。他 们不是要战胜这片沙漠,而是要战胜死亡。 沙漠有多大,他们不知道,但是如果在走出沙漠之前,他们不能补给水分,那么他们也活不成。尤 其是在这片沙漠,他们即使用那些失传已久的绝学,都没法凭空生出水来。空 气中的水分稀薄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而 往地底深入数十丈或者上百丈,都没有任何带有湿润感的沙子。他 们本可以选择退回去。但 是苏籍和李玄玄竟都没有想过这件事。经 过自卑自怜后,他们想的不是退缩,而是战胜它。 战胜这片沙漠。 无论如何,他们已经千万世代的人类中,最特殊的那一小撮人了。 从茹毛饮血,到钻木取火,人类总是在不断敬畏大自然的同时去选择战胜它。或 许再也没有比人类更复杂的生物。同 时兼具懦弱和勇气。 他们已经脱下鞋子,足底和沙子做亲密接触。这 样一来,他们体内的水分会泄露得更快一点,可是也更能让他们感受到这些沙子的特性。 沙漠困住了他们,同时沙漠也会藏着帮他们脱困的钥匙。两 人都坚信这一点,并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前 方纵有千难万阻,都仿佛影响不到两人了,因为虚弱的心灵也因为有依靠而变得强大。 圣人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苏籍觉得两人是在相濡以沫。即 使要相忘于江湖,也得找到江湖再说。 相濡以沫,也挺好呢。 第239章 宇宙 不知走了多久,苏籍和李玄玄都觉得自己的血肉早已没了水分,像是风干的木雕。 只是机械地不断重复步调。纵 然心头充满希望,前路亦仅有绝望给他们。 李玄玄和苏籍毫不动摇, 终于,一道生机盎然的绿洲忽地出现在眼前,扑面而来的水汽,清新的泥土味,还有青草气息,都在告诉两人,那不是海市蜃楼。 步子下意识加快,不一会两人已经身处绿洲中,干瘪的肌体,开始变得充实莹润。 水是生命之源,没有比此刻的两人更懂得这句话。苏 籍想要鞠一口清水喝,刚弯腰就顿住。因 为有人在洗脚。 “苏子思,我已经等了你许久呢。”唐缺笑吟吟道。有 时候,经过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沙漠之行后,心灵会格外孤独,哪怕苏籍有李玄玄陪伴,可是忽然见到第三个人,哪怕这个人和自己常常针锋相对,心情也不会变差。 苏籍并不奇怪唐缺的神出鬼没,因为他已经隐隐把握住唐缺强大的根源。最 可怕的东西都在于未知。若 是了解,那种畏惧就会减弱。苏 籍席地而坐,平静地看向前方的唐缺,其实他知道,真正的唐缺未必在他眼中所见。他 只是给自己的目光找个寄托而已。李 玄玄亦安宁地坐在苏籍身边。 两人神形相依,无人可以打破他们之间的融洽。唐 缺道:“恭喜两位离打破天人界限更进一步。” 李玄玄道:“有话直说吧。”唐 缺悠然道:“两位可知道你们为何走不出这沙漠?”苏 籍道:“即使这沙漠纵横万里,我们也该当走出去了,走不出去是因为它无涯。”唐 缺道:“你果然能想到这一点,我辈生而有涯,却想求无涯,实是悲哀,好在我早已看穿这个道理,不似你等,总是执迷。”苏 籍淡然道:“唐兄仅是想和我们坐而论道吗?” 唐缺笑道:“自非如此,我只是想邀请两位同我一起走出这片死亡之海。” 苏籍道:“怎么做?” 唐缺道:“苏子思你学识广博,可知道天地的另一个称呼?”苏 籍道:“宇宙?”唐 缺道:“四方上下是宇,往古来今为宙,我们走不出这片沙漠,是因为这是一片宇宙。人生而有限,宇宙却是无限的。”苏 籍道:“你若有脱出宇宙的办法,也不会束缚在这一方天地里,早已达成道尊佛祖都未曾做到的伟业。”唐 缺道:“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外面的天地是汪洋大海,而这片宇宙只是杯水而已。我在这里可以为舟,在外面也不过是芥。”李 玄玄道:“宇宙既然无限,如何分大小?”唐 缺鼓掌道:“李姑娘说的极有道理。” 紧接着他划出一条线,悠然道:“这条线没有头,没有尾,是否也是无限呢?”李 玄玄沉吟片刻,说道:“确实如此。” 唐缺道:“若有许多条这样的线结合在一起呢?”李 玄玄道:“亦是无限。” 唐缺道:“道尊说微尘洪荒,佛祖说三千大世界,皆是此理。” 苏籍听了唐缺的话,几乎都要怀疑他跟自己上一世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唐 缺似有感觉,看向苏籍道:“苏兄心里在想什么?”苏 籍道:“唐兄不是最知人心吗?” 唐缺道:“苏兄何必试探,我若是能通晓你们这般人的心思,早已天下无敌,你也活不到今日了。”苏 籍道:“我在想你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唐缺道:“因为我修行的功法便已经提到这些理念了。” 苏籍道:“心魔大法?” 唐缺笑了笑道:“我不喜欢这样称呼它,但世人喜欢这样认为,便如此吧。” 苏籍道:“唐兄喜欢叫它什么?”唐 缺淡淡道:“苏兄盘根问底,看来仍是想对付唐缺。”苏 籍道:“唐兄难道就对我毫无戒备?”唐 缺微笑道:“若有机会彻底除掉你,我是毫不犹豫的。因为我妹妹喜欢你,我很不开心。”苏 籍顿时有种荒诞的感觉,因为直觉告诉他,唐缺竟真的是这个想法。李 玄玄道:“南越人和晋人是世仇,当他们坐在一条船上,遇见暴风雨时,却选择同舟共济。希望咱们也能这样。” 唐缺道:“好,言归正传。若我等生于这片宇宙,超越它的阻碍自是无限大,因为最难战胜的便是我们本身。但是我们跟这片宇宙本无关连,它要想彻底阻碍我们脱离,那是不可能的。” 说到这里,唐缺闭口不语。 李玄玄道:“赶紧说出你的办法?” 苏籍道:“我知道了,要么打破它,要么吃掉它。”唐 缺拍手道:“苏子思不愧是苏子思。”苏 籍心头凛冽,他终于知道唐缺现身相见的缘故,因为唐缺根本就不是为了脱困,而是具有更大的野心,将这片奇异的宇宙据为己有。 当他和李玄玄都在想脱离这个怪异地方时,唐缺显然有了更高的格局。如 果这一局算在他和唐缺的斗争里,苏籍俨然输了一城。同 时他也不得不赞叹唐缺的疯狂。 而且吞噬这片宇宙,对于任何人的好处都是难以估量的。因为人生有涯,而求无涯根本不可能,若是以无涯去求无涯,是否能改变这个注定的结果呢?答 案是非常有可能。同 时苏籍也想到,人其实有一样东西也是无涯,那就是心。只 是心看不见,摸不着,如镜花水月,无可琢磨。而 唐缺修行心魔大法,天然有这方面的本钱。以 无限之心去吞噬无限之宇宙,绝非不可能完成的事。 想透这一点的苏籍,豁然明白,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成为了唐缺摆布的棋子。他 轻轻叹口气,若是花七对此会有何等样的选择呢? 他有了决定。 花七不会因为一时意气就丧失理智。 即使做了别人的棋子,花七也不会有任何情感波动,会选择破局或者顺势而为。 有时候棋子也可以成为棋手,一切结局在尘埃落定前,都可以更改。那 么他破局的关键又在哪呢? 第240章 打不过就加入 李玄玄道:“什么时候行动?” 唐缺悠然道:“两位在这里好好休息一番,等到你们精力恢复时,唐缺自会来找你们。” 他整个人化作一滩水迹顺入湖水里。一 阵波澜后,再无痕迹留下。 李玄玄向苏籍道:“你觉得他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苏籍道:“九成。”李 玄玄清眸微微缩着,淡淡道:“难道你看不出来他在利用我们?”苏 籍道:“反过来我们也可以利用他。”李 玄玄蹙眉道:“怕是没这么容易。”苏 籍悠悠道:“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你觉得咱们是芥,还是胶?” 李玄玄释然道:“终归到底还是看谁拳头大。” 苏籍道:“我还有另一层意思。”李 玄玄道:“何意?” 苏籍道:“唐缺也是一片宇宙啊。”他 目光落在悠悠的湖水里。 这片沙漠既然没有水,又哪里来绿洲呢? 自是因为唐缺了。李 玄玄道:“无论如何,先抓紧时间恢复精力总没有错。” 她再不肯浪费半点时光,五心朝天,汲取那些可以吸纳的精气。而 苏籍只是立在水边,他内视自身,心头渺然,整个人在虚虚实实中徘徊不定。若 是有人在他旁边,甚至都不能觉察到他的存在,可他又的确存在。如 果是天阳子在这里,兴许会觉得徒儿长大了,终于明白道家的道,不在于先天气功,不在于清微心法,只在于两个字,那就是“有无”。道 家说“有无”,同佛家说“真空妙有”,大抵是相似的。 … …唐 缺细细把玩手中的黑山令,坐在一片随时可能消失的沙丘上,怪物在黑山令里面。唐 缺道:“我得更加重视苏籍这个家伙。”怪 物道:“这次你又有什么新发现?”唐 缺道:“我本来以为这个家伙会在知晓我利用他后,拒绝跟我合作,没想到他能坦然接受下来,且还在想办法为自己谋求最大的利益。”怪 物道:“但你仍是握有极大的优势,此前我还不明白你为何要收服那个叫石世龙的家伙,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唐缺笑道:“以你的见识,确实能想到这一点。” 怪物道:“我本以为大日如来所创的换日重生大法只是谣言,哪知道真有这门功法,那小子身怀宝山而不自知,真是可惜。”唐 缺道:“人若是死了,那便是死了,即使有魂魄,也只有寻求来世,且还有胎中之迷。而换日重生大法却可以在老朽的身躯上焕发出新的生命,哪怕只有一次,也能叫你们这些老怪物疯狂。从这一点来看,大日如来对生命本源的探索说不定更胜过道尊和佛祖,不愧是佛门的至高成就者之一。”怪 物道:“我若不是感应到这地底那浓烈至极的至阳精华,根本联想不到这一点,这片宇宙难道就是当初大日如来的真身遗蜕?” 唐缺道:“可以这样说,其实很多年前就有两个人到了那团至阳精华所在的位置,只是他们没有将其吞噬。”怪 物道:“是那两位么,他们居然能放弃这玩意,实在教人难以置信?” 唐缺道:“即使我把握到了自成宇宙之道,仍是杜绝不了这玩意的诱惑,所以对于能坦然放弃这玩意的那两位,我不得不心存敬畏,他们的境界远比世人想象的要可怕。” 紧接着唐缺嗤笑道:“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任何胜过祂的可能。” 怪物道:“祂的可怕确实无可想象,但祂毕竟不会肆无忌惮地摧毁令祂不顺心的事物,或者说祂只是一种大自然的规律,纵不可违背,却也不会生出私心。”唐 缺道:“我曾思索过祂的来源,最终得出一个结论,祂就是我们自己。记得佛经有一句话,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实则就是指祂。”怪 物道:“可是如果不战胜祂,我们永远在祂定下的生死循环里,永无解脱的可能。”唐 缺道:“这种事无解,只是你们总是不甘心,而我早已认识到这一点。” 怪物道:“那你还自成宇宙干什么?”唐 缺道:“其实近来我想到一个办法,既然打不过,为何不加入祂?”怪 物道:“那你就不该离开阴曹地府?” 唐缺淡淡道:“阴曹地府不可能永远代表祂,一切都是在不断变化的,难道不是吗?”怪 物道:“我觉得你的目标绝不仅于此。” 唐缺淡淡一笑。怪 物本无实体,心头却生出寒意。面前这个小子比它漫长一生中遇到的任何人还要可怕。 可上了这条贼船,万无退下去的可能,毕竟它一旦不和这小子合作,怪物相信唐缺立即能把它交给阴曹地府。那 它才会真的是加入祂了。呵 呵!… … 山 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对于李玄玄这种坐照人物来说,一次闭关,确实会花很久的时间。 因为她已经渐渐脱离人的概念,往仙的一面进化。 常人觉得很长的一昼夜,对于她而言,有时候就和一瞬一样。这 种感觉在往后的岁月里会越来越强烈,亦会让她同普通人的界限越来越分明。 这也是世间但凡进入坐照的高人,都很少在人世露面的缘故。他们眼中的凡人,其实和猴子区别已经不大了。在 这方面,大约只有天阳子和天子是不同的。天 子是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那就是你们所有人,都不值一提,哪怕是坐照高手也一样。 而天阳子呢,见到他的人,都会觉得这个坐稳天下第一人数百年的老道很温柔,但没有人会轻视这个老道。 在这方面,苏籍比柏阳子更像天阳子一点。 苏籍也很随和,他的随和是与生俱来的,但他有一点不似天阳子,那就是骨子里有股高傲。这 一点又像天子。 苏籍觉得自己幸运的一点就是,他不是第二个天子,也不是第二个老头子,只是苏子思。 “你在想什么?”李玄玄收功,看着站立的苏籍。苏 籍回过神来,轻声道:“在发呆,想了很多东西,然后觉得有点饿。”“ 吃这个吧。”李玄玄拿出一袋子泛着清香的丹药。 苏籍取出一粒,这些丹药很清香,却是血色的。李 玄玄道:“不腥,还有些甘甜。” 苏籍嚼碎了一粒,道:“味道不错,之前就该拿出来了。” 李玄玄道:“那时我们还没到极限,至于现在,也用不着。”苏 籍道:“看来你已经完全适应你的功力了。”李 玄玄道:“你呢?” 苏籍笑道:“我还有很大提升空间。” 李玄玄道:“要不我们继续双修?” 苏籍道:“我可不想让别人偷看咱们,咱们走吧。” 他一把拉住李玄玄的手,踏水凌波,倏忽间便出了这片绿洲。足 下再次是那些无比干燥的沙子,唐缺在前面的沙丘上。他 道:“没想到你居然能自己出来?” 苏籍道:“因为我能察觉到你的气,以你的气为媒介,自然能找到出口。” 唐缺道:“那你们准备好了么,这次我们要深入地底,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苏籍道:“你错了,我们准备先走一步。” 苏籍脚一跺,拉着李玄玄,两人如箭矢一般钻入沙漠里,很快有沙子埋掉他们钻入的洞口,再不见踪迹。 原本怡然自得的唐缺终于生出一丝恼怒,神情转而又化出一道嘲讽。 第241章 夏后氏 以往苏籍和李玄玄不是没有试过钻入沙漠的地底深处,那里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令李玄玄意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是,这次苏籍和她钻入地底,结果和上次完全不同。下 面有一个通道,带着她和苏籍不断坠落。这 种坠落给人一种永无终止的感觉,最终还是终止了 那是一个巨大的风口,将她们下坠的力道抵消,只是奇怪的是,在到达风口前,她没察觉到这股风力。它 是那样凭空产生,又很快凭空消失。呜 !是 久违的湿润感觉。与在绿洲不同,这里才真正给了李玄玄重回过去熟悉人世的氛围。 地底世界很空旷,且毫不黑暗,充盈光明。光 源在看着很遥远的地方,而且不是悬挂在上面,而是在下面。 许多植物都是长在石壁和头顶的,大部分植物都是陆地上没见过的,说不出名目。 有的植物还开花,但花是冥火。 足下有溪流,泛着清浅的光芒,只是里面的鱼颜色很深。 呱呱呱! 还有青蛙在水中跳跃。浅 浅的溪水里,躺着碎玉。 这里竟是一条玉石矿脉。李 玄玄清晰感受到自己体内真气的雀跃,好似来到了令她最舒服的环境。她 问苏籍道:“你怎么找到这个入口的?” 苏籍道:“绿洲是关键,唐缺纵然能在沙漠造出绿洲来,但也不可能全然靠他自己的力量。昨天你在汲取天地精气时,我发现绿洲的精气并没有减少,就才想到其定然别有源头,好在我运气向来不错,总算找到这个通道。”李 玄玄道:“这么说唐缺也知道?” 苏籍道:“他肯定已经进来了,说不定还在暗中观察我们。”李 玄玄道:“你打算如何做?” 苏籍微笑道:“我能肯定,这个地底世界最重要的东西一定是那些光明的来源。” 李玄玄道:“我们现在就去那里。” 苏籍扯住她的手,说道:“不急,这里一定还有土著,而且还有许多好风光,咱们何必急于一时?” 李玄玄道:“我急躁了,既然唐缺还需要我们帮助,说明这个地底世界绝不简单,而且他之前并未成功,现在想来也不会很快成功。”苏 籍道:“唐缺绝不会把希望都寄托在我们身上,但是他选择别的办法,想来会更加不容易,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了解这个地方,才能真正看破他的用意。” 李玄玄道:“这次我听你的。” 不知为何,她觉得苏籍成熟了不少。 其实她不知道,苏籍纵然是一头猪,也有自己的骄傲。他 才不会总让唐缺算计到。 沿着泛着碎玉光芒的溪水前行,有水的地方就有生命,也可能有人。苏籍不是平白无故怀疑这里有人,而是见到了一件陶器。如 果没有人类活动,怎么会有陶器。那 陶器就在溪畔,看样子年代不久,却是神夏时代的制式。苏籍脖子的皮肤有些微微的刺痛感,他看向西北,那是一双眼睛,眼睛的主人正弯弓搭箭,目标直指苏籍。苏 籍拉住李玄玄道:“不要伤害他。” 地底世界很寒冷,眼睛的主人披着一身不知什么野兽皮毛制作的外套,将自己紧紧裹住,脸上画着油彩,头上有鱼骨制作的饰物。“ 你好。”一 连换了七八种语言,直到用出神夏时某个部落的方言时,这个人才缓缓收回箭矢。他 看起来十二三岁,手臂上已经有结实的肌肉。神 夏到大晋,语言是相通的,但细节上还是有许多差异。 天下的武学宗师,也只有苏籍会无聊到去了解这些。 “你好。”少年仍是半怀戒备地回道。 苏籍道:“你们是夏人?” 少年道:“夏后启。” 苏籍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因为夏后不是姓,而是氏,当然自大晋开国以来,姓氏已然合流。今 人的姓和氏都是一样的。 夏后并非苏籍和少年交流语言的部落,但确实和夏后一族,颇有渊源,那是和夏后一族常年通婚的姜姓部族。 而且夏后一族更是神夏的王族。 其实一般人都以为神夏的最高统治者和当今天子一样,都是帝王,但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神夏的统治者自称为后,后和帝的意思大致相同,都是君王。 赤汉才真正开始用帝为称号。 但赤汉的君主并不认为自己是天子,而是宣称他们是天帝化身,直到大晋太祖,才有了天子这个概念。当 初提出这一点的人,正是清微派的祖师长春子。苏 籍也是近几年靠着明月山庄,才收集到许多古籍,推论出这些事情来。而 且在他隐约察觉天子的对头是上苍后,对这方面事情更加重视。人 天之斗,自古以来就有。但 结果都一样,那些妄图逆天的人,都以失败告终。 即使道尊和佛祖,到底算不算逆天,也很难下结论。 “苏籍。”心中闪过许多念头,苏籍面色不显,平静地向少年介绍自己。他 又指着身边的姑娘道:“李玄玄。” 少年点头,说道:“你们是外界的人吧。” 苏籍道:“你们和外界有交流?”少 年摇头,说道:“我们都知道我们的祖地在上面。”苏 籍道:“你们的部落在哪里?”少 年道:“我们可不是野蛮人,你们可以跟我走。” 苏籍和李玄玄相视一眼,李玄玄点头。苏 籍微笑道:“还请带路。” 穿过数个隧道,苏籍才明白少年之前那句话的含义。那是一条条如蜘蛛网般的栈道,在空中纵横交错,最终都通向同一座山城。那 是一座孤零零的山,面积难以想象的大。 山腰以上布满了建筑,而山的周边是汹涌莫测的湖。 湖水是浑浊的,看不清有什么生物。 他们要通过栈道才能抵达山城。 少年带着他们走上一个栈道,到了尽头,便是一座巍峨的山门,让人不禁联想到神话中的南天门。 守门的士兵很高大。见 到少年却微微躬身,少年也拿出一张木牌。苏 籍观察到,那木牌也不是一般的物件,上面有真气波动。 守门的士兵拿了一个类似罗盘的事物照了照木牌,发出一阵悦耳的风响,士兵才点头确认无误。 如此少年就可以带着苏籍和李玄玄进去。白 帝城已经很繁华,可比起这座城池,实在不算什么。而 且城中的人也非是穿着兽皮,许多有锦衣玉服,哪怕是普通人,也有结实的麻衣。 城内显然要比外界暖和,而且建筑有序,竟隐隐对应诸天星宿。苏 籍还注意到这个城的排水很便利,更有公厕。比 他呆过的神都都要干净整洁。这 里的人都是和少年同一种语言,见到身穿兽皮的少年,大都生出敬意。少 年解释道:“我穿的衣服是从一头虎魈身上剥下的,虎魈是很凶猛的野兽,而且经常偷袭族人,谁杀了虎魈,都会被当做英雄对待。” 苏籍道:“你们都是夏后氏吗?” 少年摇头,说道:“我们夏后氏只有不到两百人,大部分人都是姜氏。姜氏本来是神夏的王族,我们夏后氏世世代代都是姜氏的守护者,可惜我们先祖从神夏灭亡时逃到这里时,大都牺牲掉了。” 苏籍暗道:“他竟不知道夏后氏才是神夏的王族?” 从少年短短的话语中,苏籍几乎要脑补一出好戏来。“ 看来他也不知道‘后’的意义。”苏籍又心想道。 这座城池比苏籍想象的要发达先进许多。 如果不是少年,他们要混进来,非得费一番手脚。 不过现在他们显然也处于被监视当中。“ 不对,未必是监视我们的。”苏籍继续想着。“ 启统领,神王听说你带了两名外来的客人回城,想要见一见,而且神王也想你了。”一名身着绣着许多怪兽的玄衣人来到少年面前。 少年道:“质,你来的正好,我也许久没觐见大王了。”质 道:“启统领,请注意你的称呼,神王陛下不喜欢别人叫他大王。” 启道:“我们这里又不是神国,哪里来的神王,而且大王就是大王,我们对他的尊敬一点都不会减少。” 质叹口气道:“启统领,你再这样,神王以后怕是不愿意见你了。” 启道:“一切都是那个唐缺搞得鬼,让大王和从前不一样了。” 质神色一变,附耳轻声道:“神王本来就不喜欢太子,你的话若是传到国师耳朵里,国师如果因此说太子的坏话,那该怎么办?”启 紧紧攥住拳头,然后松开,平静道:“我们去觐见陛下吧。” 第242章 落日峡 启话音刚落,质神色一变。因 为苏籍和李玄玄居然消失了。 他奉王命而来,主要是为了请两位外来客去觐见神王陛下。 启亦露出一分懊恼。质 道:“启统领,人是你带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也要负责任。” 启道:“你先去回复王命,我去把他们找回来。” 质道:“我先暂时不告诉陛下,但一个时辰要是找不到人,我就会派夜流光行动了。”启 蹙眉道:“我相信他们并无恶意。”质 道:“启统领你好自为之。“启 看着质带着怒色离开,眉头皱得更紧。他懊恼的是自己会看走眼,这两个外来人会这么不安分。“ 可是老师说我终归属于地上,迟早要去那里的。”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他去地面上的时候,却一直对外界很好奇。否 则他不会带苏籍两人回城。… … 苏 籍和李玄玄走的不远,他们还在暗中观察启。“ 就这么抛下他离开,不是你的风格吧。”李玄玄道。苏 籍道:“唐缺显然比我们早很久来过这里,我们现在对这里一无所知,若是贸然去见他们的王,并不稳妥。” 李玄玄道:“难得见你如此谨慎。”苏 籍道:“启的身份看来很特殊,我觉得他会给我们意外的帮助。”李 玄玄道:“那我们直接点不好么。” 苏籍微笑道:“我和你想的一样。” 启突然觉得自己肩膀一沉,有人按住他胳膊,随即他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身处一条陋巷中,先检查身体,并无大碍,随后听见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道:“启兄弟,适才多有得罪。” 他看着说话的苏籍,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苏 籍道:“你知不知道其实夏后氏才是真正的王族?” 启道:“你胡说。” 苏籍道:“事实就是如此,当然我现在也拿不出证据。” 不过苏籍将他所知的神夏历史跟启说了一遍。启 听了之后,道:“你说的这些并不像是胡编乱造,但是夏后氏就算是王族又如何?天命无常,变了也不稀奇,而且现在哪里还有神夏。” 苏籍露出意外之色,他想不到启竟能说出这样一番道理。 启接着道:“如果大王要灭夏后氏,不用等到今日,历代先王更有不少机会,你也不用想着挑拨我和大王。”苏 籍道:“你和太子是什么关系呢?”启 犹豫片刻,淡然道:“太子是我的表兄,王后是我的姨母。”苏 籍道:“你姨母也是夏后氏的人?” 启道:“不错。”苏 籍道:“你能看开这些,原来跟这个也有关系。” 启道:“我回答了你不少问题,你能回答我问题吗?”苏 籍道:“请问。”启 道:“为什么不肯去见大王?” 苏籍道:“你们的国师唐缺是我的对头。” 启释然道:“看来我们也不必为敌,你们想对付唐缺?”苏 籍道:“你想让我们帮你?”启 道:“不,我想请你们帮我救一个人。”苏 籍道:“你还会相信我们吗?” 启拍了拍胸口,说道:“它不会骗我。” 苏籍道:“你的内心信任我们?”启 道:“我之前很懊恼,以为我的心骗了我,你们不值得我信任,但现在决定继续相信它。”苏 籍道:“这是你的特殊能力?” 启道:“老师说我是受上苍眷顾的人,在我二十岁时,会取得空前绝后的成就,但是那一切得回到地面之上才会实现。”苏 籍道:“你的老师?”启 道:“他也来自地面之上,你或许听过他的名号。” 苏籍道:“是谁?” 启道:“平原子。”苏 籍神色一震。启 道:“你果然听过。”苏 籍道:“你不会让我去救你的老师吧?”启 摇头道:“不是,要救的人是我舅舅,他是大司马,掌管兵权,但是大王听信唐缺的谗言,将他下狱问罪了。” 苏籍道:“那你为何觉得我们能帮你?”启 道:“你能无声无息将我打晕,并带到这里,还没有人发现,说明你的实力很强。现在距离我晕过去多久了?” 苏籍道:“我觉得对你不住,帮你梳理了一番经脉,现在大约离你晕过去有三个时辰了。”启 道:“连夜流光都找不到你们,看来我还低估了你们的实力。”苏 籍笑道:“是这些人吗?”启 顺着苏籍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有李玄玄,她脚下躺着七八名玄甲人。李玄玄手上还有一枚流光溢彩的珠子。启 道:“夜流光是大王身边最厉害的武士,而且还受过唐缺的训练,每一个都是千人敌。没想到他们在你们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苏籍笑道:“过了。” 李玄玄深以为然道:“有两个家伙在我手上走了三招。”他 们这样说,启内心更是震惊,问道:“地面上的人都如此强大吗?” 苏籍道:“比我们还厉害的,大概两只手不到。” 李玄玄傲然道:“敢说胜过我的,不过五指。”她 现在是真正的坐照高手,底气十足。启 松了口气,说道:“如果地面上还有许多人比你们还厉害,那真的是神国了。”苏 籍道:“你老师还在这里么?”启 摇头道:“我只在梦里见过老师。” 苏籍和李玄玄都露出震惊的神色。他 们是何等人物,自然明白入人梦中,究竟是何等可怕的事。 即使李玄玄自己,都明白她或许能以精神影响一个人的思维判断,却绝对难以做到入其梦中。不 过这也不能说明平原子比他们还厉害,只能说平原子在魂魄术上的天赋确实古今罕见。 李玄玄传音道:“天阳子教主能做到入梦吗?” 苏籍道:“不清楚,不过老头子应该能。”他 想起上官伯仲的话,说老头子已经练成阳神。苏 籍又问道:“现在这里最厉害的人是谁?” 启道:“是我舅舅,不过大王穿了他的琵琶骨。” 苏籍道:“你舅舅关在哪里?” 启道:“落日峡。” 第243章 徒弟你长大了 往常我们说太阳落山,但都知道山后是没有太阳的。而 落日峡真的有落日。 整个地底世界都是因为落日峡中的落日才没有陷入黑暗的永寂当中。那是地底世界所有生命能跟生生不息的根本。故 而也是启他们这些神夏遗族的圣地和禁地。 同样,地底世界也是有晦朔的。 这源于落日峡的那轮太阳似乎也有生命,它一个呼吸便是一昼夜。呼气时,便有光明,吸气时,就将光明收回来。只 是这样虽然地底世界有了昼夜,却没有四时。今 天和昨天会很相似,缺少变化。亦如这些神夏遗族建立的国度,千秋万世,万世一系! 而且他们的繁衍能力似乎也被限制了,几千年来,人口并未比当初增长多少,但每一个人都有两百以上的寿数,平均的身体素质也远比陆地上的人要好。 这是苏籍暗中观察得出的结论。 当然,类似坐照级数的高手,苏籍至今未见过。 或许只有夏后启口中的舅舅思到了这个层级。 即使苏籍,也并非十拿九稳的坐照境界。他 不是还差什么,而是还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道。这 个道,未必要他去明悟,他也可以沿着先天气功的路子走下去,但他放弃掉了这个选择。所 以他的另外走一条道出来。 道就是人走过的路。 有的道是别人走过的路,有的道是自己开辟的路。 两者无分好坏,却有顺心意的区分。苏 籍将启放了回去,并说明帮他的事情,还需要思考。 李玄玄道:“落日峡看来是非去不可。” 苏籍道:“启的舅舅思应该同那轮太阳有关系。” 李玄玄道:“何以见得?”苏 籍道:“不然,他就应该死掉。一个王者不会留下对自己有威胁的存在,这是本能,跟智慧无关。” 李玄玄道:“还有一个原因怕是在唐缺身上。毕竟一个国家的国君突然对掌管兵权的大司马下手,少不了有人推波助澜,其中最有可能干这事的就是唐缺。偏偏这个大司马还能留下性命,说明他身上同样有唐缺想要的东西。”苏 籍道:“这个理由牵强了一些,因为说实话,我们很难猜出唐缺真实的想法。即使咱们单独到了地底,也不代表这就一定脱出唐缺的算计。”李 玄玄道:“你把他似乎想的过于可怕。” 苏籍正色道:“一点也不,因为你要理解他的力量是来自人心。” 接着苏籍轻叹道:“人心是最可怕的。” 他此时想的人并非唐缺。深 陷地底国度,苏籍竟又冒出另一个不着边际的念头。“ 赵子行还活着吗?” … … 生从来比死艰难,这句话有时候是对的。 但对赵子行来说,死远比生艰难。他 不能死,因为他还有太多的疑问,若死,定是死不瞑目。可 如果一直被困在地牢里,同死亡,又有什么区别呢? 虽然白五还陪着他。白 五道:“这里不缺吃,不缺穿,更无外面的勾心斗角,我瞧你不如放宽心,一直待下去。我听说苏子思是个很能随遇而安的人,你不妨学学你的小师叔。” 赵子行道:“你错了,我小师叔在这里,也会想尽办法出去。”白 五道:“为何?” 赵子行道:“因为他是个骄傲的人。” 白五道:“倒是没怎么看出来。” 赵子行道:“他的傲气在骨子里。”白 五道:“你呢?”赵 子行道:“近朱者赤,我多少有些被感染。” 白五道:“老实说我很想帮你,只是我什么都不做,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帮助了。”赵 子行笑了笑,摇晃了一下手上的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白 五竟觉得这些声音有些悦耳。他 道:“没想到你也很有才艺,我从这些声音中听出了乐理。”赵 子行道:“好听吗?”白 五道:“我不是很喜欢听曲的人,但觉得你利用锁链发出的声音,很有点惬意,可是这和你的心境似乎不符合。” 赵子行道:“毕竟我是阶下之囚。” 白五道:“我觉得你又想到新的办法逃离这了。” 赵子行微微一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白兄。” 白五叹了口气,他心底仍是不看好赵子行。 他都不忍心告诉赵子行,如果他能冲破刀山火海,冲破黑十三的拦阻,那么迎接他的便是判官。再 厉害的赵子行,都不会是一个判官的敌手。 外面打起雷,下起雨来。这 不是西北这片地域新年第一声春雷,但显然这会是一场罕见的大雨。春雨贵如油,哪怕是暴雨,也能让干涸的西北大地欢呼沸腾。这 里的百姓不会担心暴雨冲毁田园,只怕雨水太少。“ 黑十三,我要出来了。”赵子行的声音异常柔和,却又无比坚定,混在风声雨声之中,还有金铁声,以及雷声。白 五竟从赵子行柔和的声音里听出了雷音。 同天上的雷声不分彼此。 白五剑中的老祖宗惊叹道:“这小子的功力居然一日千里,他练成了道家失传已久的秘道术——五雷正法。” 在道家练气的理念里,五雷分属五脏。五脏之气攒聚,会聚为一,方能达于大道,掌握五雷之妙用。此称作攒簇五雷,亦即是指雷法内功修炼达到五气朝元的境界。 雷法的修行更离不开道家主张的丹道,将所谓内丹与道合真,作为根基,发之于外,则形成种种神通变化,玄妙法技。内丹有成,先天一气充盈,此先天一气,又称先天祖气、混元一气。道教讲"一气化三清"这一气便是混元一气,这混元一气便是道。只 是白五的老祖宗更不知道,清微的先天气功更有一段关于这个的详细描述。 …… "天地得此一气,千变万化,人为万物之灵,得此一气,可以感天地、动鬼神,呼吸风云雷雨,无所不至矣。"地牢之外,远处的阁楼上,判官淡淡念出一段清微先天气功上的文字。 他又低头轻语道:“这场雷雨既是偶然,也不是偶然,多少年了,你总算有点成器的样子。”能 以武学通天威,那已经是无数武学中人梦寐以求的至高境界了。 但在判官眼里,仅是有点成器而已。若 是他这句话传出去,不知道要引起多少武者的羞愤。 …… 赵 子行并不知道不远处判官对他的点评,只是平静又坚定地继续震荡锁链。 外界的风雨雷电,随着锁链激烈的碰撞,愈发跌宕起伏。 天地间都被一片浩浩汤汤的雨海充斥。亿 万细细密密的电光,自云层闪耀,仿佛那里有一位九天雷神正俯瞰这浑浊的人间世。 意图以雷电,涤荡寰宇。一 切妖魔鬼怪,在这暴风雨中,都得瑟瑟发抖。 一切邪魔秘术,在电光中,亦注定要灰灰。轰 !赵 子行双手猛地按住地面。外 界的大地裂开一条口子,如同一条长鲸吸水。地 牢外发出火焰熄灭的声音。 火海的种子,都湮灭在这道裂缝里。赵 子行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从容出去甬道。 再次回到地面,同上次相比,更见无尽的从容。他终于领悟到先天气功的终极奥妙,那就是天人交感,以人力引动天威。 无数破空声响起,天寒地冻。那 些雨点,居然在刹那间凝结成冰,化成冰刃往赵子行身上招呼过去。 瞬息间赵子行被无数冰刃淹没掉。 白五跟着出来,眼睁睁看着赵子行被冰刃吞没,露出不忍。这 无穷冰刃的轰杀下。他 很难相信赵子行能活下来。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赵子行居然身子出现在更远处。适 才冰刃吞没的只是他的残影。他 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抵达到很远的地方。那 是一座阁楼,黑十三默然屹立在大地之上,仿佛开天辟地就存在了。赵 子行一步一步往前走,沉闷的步调似乎要踏碎这静默不出声的非人存在。也 要踏碎他数十年坚守的敬畏,打破他心中的神明,毁掉过去的自己。 那无数的冰刃没有一道伤着他,可他内心已经千疮百孔。所 以他无畏无惧,因为他内心不可能再遭受更大的折磨。 “黑十三,退下。”判官的声音渺渺传出,仿佛来自比九天还要高的地方,混芒不可测。黑 十三钻入地底。 判官自阁楼缓缓踏出,凌空虚度,如履平地。 没有人能像他这样,在虚空走出如此安稳的步伐。仿 佛神魔!他 面具上露出的两只眼,静静地看着赵子行,有欣慰,有淡漠。 赵子行盯着他的那双眼,良久良久,终于开口道:“我想起我小师叔的一句诗,道似无情却有情。你是无情,还是有情?”判 官道:“有情和无情都是相对的,你对有的人和事有情,也会有的人和事无情。” 赵子行道:“对我呢,对小师叔呢,对清微呢?师父!” 判官淡淡道:“徒弟,你长大了。” 他说完这句话,抬起一只手,那是清微的三花聚顶掌。 滔天的掌力,往赵子行卷过去。 自有这门掌法以来,怕是从无人将这门掌法的威力发挥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第244章 坐忘 赵子行不闪不避,整个人简直要被这股滔天掌力撕裂一样。但 他仍是倔强挺立着。掌 力如狂飙掠过,大地恢复安宁。 而赵子行一身血肉早已模糊不堪,唯独那双眼睛,愈发明亮。他长长作揖,想着前方半空犹如神魔般的判官道:“这一掌还不了师恩,但我已经可以心头无憾地向你老人家动手了。”判 官平淡道:“我也没有用上全力。”赵 子行身上泛起湛湛清光,模糊的血肉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完好,虽然衣衫早已破烂不堪,仍是能见其芝兰风华。他 回头看了看白五一眼,淡然道:“白五兄,我若死了,请你向我小师叔带一句话,赵子行,不负他,更不负清微。” 白五偏过头,只是心里已经暗自下决心,除非他死,否则一定要把这句话带给苏子思。 只是他又不希望这是赵子行的遗言。但 判官已经动了杀机。 这世间除了那两位,怕是没有判官杀不了的人。 纵然赵子行将金刚不坏神功一并练了,亦绝无可能从判官手上逃生。 白五的眼睛泛红,然后看到远处一身白衫的白十三,她悄然静立着,目光并无他,仅是瞧着判官。 白五心头一动,或许还有机会吧。 判官深邃的眼眸越过白五,直达白十三所在的位置,在她身后的槐树下,有影子泛起,出现一个人影——花七。 饶是判官,亦露出一分惊讶。花 七绝不该在此时此地出现。… … 白十三蹙眉道:“你现身得太早。” 花七悠悠道:“他会察觉到我的,何必隐藏。”白 十三叹口气道:“若有苏子思,今日胜算更大。”花 七淡淡道:“他有更重要的事情。”白 十三深深看着他,说道:“如果这一战输了,你尽量带着赵子行逃生。”花 七微笑道:“你呢?判官想必不会让背叛他的人活着。” 白十三道:“我是祂的人,是判官背叛了祂。” 花七笑了笑,继续看向判官。判 官眼中的讶然收回,无悲无喜,仍如高高在上的神魔,俯瞰这人世间。赵 子行没有回头,他察觉到场面上有了新的变化,却没有分散精力去关注,眼中这个在他心中如同神明的男子,将是他必须打倒的人。他 的信念再不可动摇。 双掌平缓推出,氤氲紫气自头顶蒸腾,缔结成花,天象轰然变化,狂风自赵子行背后涌起,随着他的双掌,朝判官彪去。犹 如惊涛骇浪,比起此前判官那一掌,亦毫不逊色。 先天气功能法万物。 赵子行越是施展,越能体会到这门功法的浩瀚,似永无止境,永无尽头。他 更能体会到小师叔舍弃这门功法的决心,以及对他深深的期望。 然后这轰天裂地的一掌,到了半空,便消散无形。判 官只是轻轻挥了挥衣袖,一道无形的气墙就将赵子行的攻势尽数湮灭。即使世间最强大的防御功法金刚不坏神功,亦不能如此轻描淡写的将赵子行的掌力消散无痕。 但赵子行认得判官使出的手段。道 家的至高秘术,九字真言手印——“临”。 小师叔也会,只是比起面前的他来,怕是远远不如。 那堵气墙如同一个黑洞,是将赵子行的掌力彻底吞噬掉。 呜呜! 空中响起奇怪的声音。 一道乱石穿云的掌力凭空而出。 正是赵子行适才拍出的一掌,毫无保留地还给赵子行。这 一幕出现的如此突然,简直教人来不及反应。赵 子行由先天气功练成的灵觉警醒了他。 他几乎贴着地面滑行,不退反进,倏忽间到了判官身后,冲天而起,一爪抓向判官的灵台穴。他 这一刹那的变化,简直不可思议。 但是判官身影豁然消散。白 五几乎一声惊呼,因为判官已经骑到赵子行身上。任 谁都看不出判官是怎么做到的,好似瞬移一般,直接无视空间,到了赵子行身后。轰 轰!赵 子行如流星坠落大地。 判官用手将他锤进泥土里。 一个硕大的土坑出现,赵子行就在土坑中心,无比狼藉。 判官仍是虚浮半空,神魔般的身影充斥着不可战胜的韵味,眼睛如星空般浩瀚深邃。即 使世人再如何认为天阳子和天子无敌,见到此刻的判官,亦会对过去的认知产生动摇。仿 佛判官已经打破天人界限,抵达一个从古至今都没有人踏进过的领域。 那是神的领域,无敌寂寞而永恒。赵 子行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披头散发,但眼睛依旧有神。 他抬首望着高空悬浮如魔似神的判官,依旧用平静的语气道:“九字真言手印最厉害的是‘斗’字诀,你让我见识一下吧。” 判官轻轻叹口气,说道:“你是想让你小师叔了解‘斗’字诀吗?” 赵子行道:“我总值得死在这道家至高的杀伐之术手上吧。” 判官沉默片刻,又看向远处的白十三和花七,淡然地对赵子行道:“好。”判 官将右手抬起,大拇指和中指相扣,两指的指尖冉冉升起米粒似的光华,他轻轻一弹,那米粒光华便从指尖的上空往赵子行方向飙射过去。 一道门户凭空出现,将米粒光华吞没。紧 接着那门户之中亮起万丈光芒,一场惊天动地的元气爆炸出现,狂风将周遭的楼阁和树木夷为平地。 好端端一座将军府,竟在霎时间成为残垣断壁。这 已经不是人力能做到的事,堪为神迹。而 判官静静默立在半空,看着挡在赵子行身前不断咳血的白十三,缓缓道:“这座仙门你还能开启几次呢?”白 十三一阵剧烈的咳血后,终于遏制住伤势,正视判官道:“即使只有一次,也足够了。”判 官道:“你纠集外人来针对我,到底是谁背叛了阴曹地府?” 白十三道:“你不是判官。” 她的话石破天惊。这 世上还有人会假冒阴曹地府的判官?赵 子行眼中露出一丝惘然和不解。判 官道:“我是。” 白十三道:“事到如今,我们都知道了你是谁。” 判官瞧向花七,幽幽道:“他告诉你的?”他 又摇摇头,淡淡道:“他不会。”判 官又对白五道:“你应该也猜出我现实的身份了吧。” 白五面对如神似魔的头领,嘴唇发干,但仍是点了点头。 判官悠然道:“但阴曹地府的人,本就各有来历,我现实是谁,同我是判官有冲突吗?”白 十三道:“跟这件事没关系,不知道你是用什么办法混进我们阴曹地府,但你绝对不是祂承认的判官。” 嗷呜!大 地裂开,黑十三高岸的身躯从地底冒出,判官踩在他头顶上。 白十三沉声道:“黑十三,他不是判官,你不能再跟随他。”黑 十三弯下腰,对着白十三摆摆手。白 十三道:“你不要相信他。” 黑十三腿一弯,巨大的身躯冲天而起。白 十三意图追上去,赵子行拉住了她。 花七嘴角微微上扬,他知道,从此刻开始,阴曹地府已经开始分裂了。赵 子行道:“别去了。”白 十三道:“在仙门的力量下,他已经受了伤,我不确定我是否还能再开启一次仙门,所以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赵 子行道:“我明白,但是我会战胜他的,你把他交给我。” 他露出此生从未有过的坚定目光。即 使他和判官依旧有一段不可逾越的差距,可是他的目光,他的信心,总给人一种感觉,赵子行有可能做到。 白十三迟疑了。花 七道:“相信他吧。” 白十三道:“你刚才为何不出手?”花 七摊摊手道:“要不是我,你根本没机会开启仙门。” 白十三看了远处的山丘一眼,冷冷一笑道:“怕不是你的功劳。”魔 门圣君立在山丘上,他不知何时到来的,但现在在白十三看了一眼,忽然离去,山丘上也找不到他来过的痕迹。他 是去追杀判官,还是真正离开,没人知道。 花七悠然道:“不是我,他不会来。”白 十三心头一肃,她淡淡道:“你迟早会又是一个唐缺。”花 七摇头,他看向落日,沐浴着晚风,心道:大约所有人都会认为我将是第二个唐缺那样变态人物,可是你不会,对吧。 他的想法,不必跟不相干的人解释。而 这世间,只有一个人是和他相干的。… …苏 籍不知道赵子行已经从他多年前呆过的地牢里逃脱,他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落日峡,落日峡让他想到了神话传说的虞渊。虞 渊是传说中日落的地方,同太阳升起的汤谷相对应。当 然世上确实有汤谷,在东夷,那位老铁匠居住的地方。但 那里并无太阳升起。 而这里确实有落日。落 日峡的奇异在于,太阳在其中沉浮,可是里面的水没有因此沸腾,在谷底更有万载不化的寒冰,可是其中落日确实散发着光和热,滋润这片地底世界。常 识和这里的情景大相庭径。 武学能通大道,可是眼前的情景,苏籍没法用道来解释。或 者说这地底世界的道,和地上世界的道,本就不同。好 在,他一身武学至少是保留的。苏 籍目力极佳,看到了许多人形冰雕在靠近太阳的地方。这些神夏遗族看来是有试图接近过这轮落日。只 是落日的周遭非但不热,竟是无比冰寒。在 那些冰雕之中,确实有一个活人,正盘膝而坐,五心朝天,不知用什么办法抵御住了那冰寒,没有成为其中一座冰雕,但也仅此而已。 苏籍几乎不能感觉到他有生气。仅 是直觉判断,他还活着。稍 稍思考就知道,这个人便是启的舅舅,神夏遗族的大司马——思。“ 小师弟,你终于来了。”苏籍正思考间,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他往周围看了一眼,心头愈发疑惑,这人在哪里,是在跟他说话吗? 这世上只有那人会叫他小师弟,可是他的声音不是那人。“ 你不是刚看了我?我在你前面。”苏 籍心头一动,看着很远处落日峡里的“思”。 思仍是寂静不动,但他的声音又出现在苏籍耳边。虽 然隔了很远,可他的声音总能清晰无误抵达苏籍这里。 苏籍亦不知道他是如何发声的。“ 我是用神念震动空气来说话的,如果贸然用神念跟你交流,你怕是不肯,只好这样了,何况我更愿意这样同小师弟你对话。” “为何叫我小师弟?” “因为我们都是他老人家的弟子,我很久以前就知道有你了,只是从来没见过,毕竟我要确保这片宇不落在邪恶的人手里,而且师父说过,你会来的。” “师父他还在吗?”“ 我不知道。”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是我师兄?”“ 你感受一下我的呼吸法吧,它叫坐忘。” 第245章 食髓知味 过了好一会,苏籍道:“我没感觉到。” “不,你再试试。”思说道。 苏籍将灵觉提升到极致,仍是没有感受到思的呼吸法。他摇了摇头。思 遗憾道:“看来现在还不是小师弟该来的时候。” 苏籍道:“什么意思?”思 道:“如果你能体会到‘坐忘’,你会得到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苏 籍道:“看来我确实和这东西没有缘分。”思 道:“兴许你还差一个关键点没有明白,我会继续等你。”他 说完话,沉寂下来。苏 籍看着落日,以及其身边的思,一人一日,伟大和渺小,竟无比浑融。他 稍作犹豫,整个人往深渊坠落过去,彻骨的寒气不断侵入他的身体,即使真气充盈四肢百骸,仍是改变不了身体不断僵硬的事实。在 他即将抵达谷底,靠近思的时候。 一股柔和之至却又坚韧至极的力量将他弹出去。苏 籍又回到了高岸上,足尖轻轻触地,身子一颤,就将那些使他僵硬的寒气驱走。他 知道将他震开的是思的力量。那 确实是道家的力量,亦是自然的力量。那 种阴阳浑融一体的发力技巧,即使是他,都不得不叹服。 但思能震开他,更多源于自然之力,其本身的力量,未必就强过他。现 在思的话,他已经信了大半。 可是他的确不能感受到思的呼吸。 思在骗他? 苏籍觉得不是。或 许是因为他离进入坐照,确实还欠缺着一点东西。更 或许是因为他还需要一点灵光。 “你居然瞒着我一个人来落日峡。”李玄玄不染尘埃地出现在苏籍身边,她的武功越来越神妙莫测。 有时候,苏籍甚至都不能察觉到她的存在。 进入坐照,才是真正的超凡入圣。无 论苏籍多接近这个境界,但他毕竟现在还不是。苏 籍道:“我忽然有点羡慕你,因为你已经是坐照中人了。我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矫情,明明有轻松进入坐照的机会,却偏偏要选择更难的方式。” 李玄玄道:“譬如过河,有人乘船,有人泅渡,有人造桥,到达彼岸的结果是一样的。但船和泅渡,总不及造桥的人功德大。” 苏籍笑了笑道:“我没想这么深远。”李 玄玄道:“你虽然矫情,但你觉得这样舒服。” 苏籍拍手道:“一语中的。” 他把思的事情又对李玄玄说了一遍。李 玄玄道:“你在意那事物吗?如果不在意,得不到也没什么关系。” 苏籍道:“本来是这个道理,但他这样说,我下意识就觉得那东西一定该是我的,其实真的属于我又如何?得何足喜,失何足忧?往常最该明白这个道理的我,反而现在一点都不明白。” 李玄玄道:“道理人人都知道,可人人都不是圣人。只有死人,才会是圣人,因为人总会犯错。”苏 籍道:“现在你不认为我是仙了?” 李玄玄道:“仙到了人间便是仙人。至少有一半是人吧。” 苏籍道:“我这辈子怕是都忘记不了你,因为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姑娘。” 李玄玄微笑道:“我不算是姑娘了吧。” 苏籍哑然失笑。 他忽然有和李玄玄一辈子走下去的冲动,这是许多年来第一次有的感觉,如此突然,又如此自然。 因为他怕是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如此懂自己的人。 花七懂他,但花七不是人。… … 花 七打了个喷嚏,心道:“哎哟,某人在念叨我。”… … “ 你是不是对我心动了?”这位看起来不染尘埃的女子嫣然一笑,纵有满天星月,也要在她面前失色的。苏 籍忽然想起一句话,美人在神不在皮。李 玄玄的外貌未必是他见过最好的,但内在的神采,却是最令苏籍心动的。“ 有点。”苏籍道。 李玄玄偏过头凑近他,眼中闪烁着好奇问道:“男子不是得到之后就珍惜了吗?”苏 籍道:“其实不对,还有句话叫做食髓知味。” 李玄玄忽地咯咯一笑,身子又远离苏籍,悠悠道:“可惜我不会动情的。”她 抽身离开是那样干脆,如同她对这泥泞红尘的态度。 苏籍心下有些怅然,许多女人喜欢他,可是李玄玄不一样,她是为了成仙才亲近他。 这让苏籍觉得特别,又觉得难过。 心下却更有一股说不出的欢喜,他到底不是什么仙,只是个凡夫俗子,多好啊。人 人尽唱苏仙词,苏仙心事有谁知?李 玄玄的目光又聚在落日上,她忽地道:“我还是觉得太阳在天上好。”苏 籍心头一动,暗道:“太上东升西落才是宇宙自然之道,仅有落日,而无朝阳,太不合道理了。”他 又心想道:“这神夏遗族建立的国度岂不是如这轮落日,虽有光辉,却万世一系,没有人事代谢。”他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这才是他来这里的意义吗? 可是如果毫无根由推翻这里的制度,对那些神夏遗族何尝不是祸害? 何况,他们根本和自己是陌路人。 但苏籍又深深知道,一个人有了力量,就会越发随心所欲,因为他会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这个世界,无论好坏。能 有巨大力量,却又甘于淡泊,那一定是有更远大的追求。… … “国师,寡人昨晚做了一个梦。”城内王宫之中,一位老王询问台阶下清俊的年轻人。年 轻人是唐缺。唐 缺道:“神王做了什么梦?” 老王道:“国师能否算到?”唐 缺微笑道:“旁人的梦我能算到,神王的梦,我算不到。” 老王露出欣慰的表情,随即道:“寡人梦见了金乌,它想载寡人上天,可是寡人总是上不了它的背。”唐 缺道:“因为金乌太热么?” 老王道:“应该是缺一个垫脚的东西。”唐 缺道:“垫脚的东西应该就在金乌身边,看来是神王没注意到。”老 王若有所思,问道:“国师是指大司马?” 唐缺道:“虽然神王陛下怜惜他,只是穿了他的琵琶骨,可他已经炼成盖世妖术,通幽入冥,迟早会脱困。这也是金乌在提醒陛下。” 第246章 我是落日,你是朝阳 老王惊怒道:“当初我要杀他,你对我说时机不到,现在他即将脱困,你得替寡人想办法。” 唐缺心头冷笑,“若不是你贪图他的坐忘功果,怎会留住他的命?”他 心中不屑,但面上不显,只是淡淡道:“神王何必心忧,思这是在为王前驱啊。” 老王镇定下来,他道:“你是何意?”唐 缺微笑道:“现在也正是神王陛下取他为你培养的道种的时候。”老 王眼中焕发出难以掩饰的热切,他早知“道种”能让人多活一世,只是道种之法,价值倾国,举世难寻。他还是从唐缺嘴里,才得知自家的大司马思拥有培育道种之法,而且接近功成。本 来他身为国主,向臣下讨要东西,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哪知道几番暗示,思都故意推脱,终于引得他震怒,在唐缺的协助下,将思拿下。他 知思武力出众,万一脱困,就是他心腹之患,故而当时就有杀心,只是唐缺也说了,对方道种还未成熟,若是杀了,十分可惜。国 主心里想着再活一世,便留下了这个隐患。 国主道:“他既然功成,想必不是那么容易奈何他,你需要寡人给你什么便利?” 贪心作祟下,国主立马将注意力转移,连内心的惴惴不安都压了下去。 唐缺微笑道:“还记得我要陛下找的那两个外来人么?” 国主道:“这两个人不是普通角色,竟然在王城里隐藏了,连夜流光都找不到。”唐 缺道:“他们在地上世界都难逢敌手,神王的手下虽然尽是精英,可要捉住他们,却也不能。” 国主道:“哼,启这小子果然是喂不熟的狼崽子,若不是他,怎会招来如此祸患。”唐 缺道:“神王陛下不必恼怒,要取思的道种,还得看这两人。” 国主道:“为何?”唐 缺道:“神王想必不知道,其中一人本名苏籍,正是传授思培育道种之法的异人的小徒弟,思中了我的魂魄术,迟早要魂飞魄散,故而他虽然炼成道种,却也自己用不上了,势必会传给他这位小师弟。而那道种炼化却需要时间,神王陛下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国 主道:“你的意思是思将道种传给那人时,便是寡人取道种的时机?”唐 缺道:“不错,思身具道种,即使神王之威,怕也难以压服他,一旦其道种离身,随便派一两神卒,都不是思能抵抗的。”国 主道:“可是那外来人行踪神秘,寡人怎么知道他何时去见思?”唐 缺微笑道:“神王陛下只需要一直派人守着落日峡便可。”国 主恍然道:“还是国师聪明。” 唐缺谦逊道:“神王并非想不到,只是给臣下一个表现的机会而已。”国 主笑了笑,说道:“那剩下的一切事情都拜托国师了。” 唐缺道:“谨遵神旨。” 随即飘然离开。在 唐缺离开后,国主脸色阴沉,轻叩王座的扶手,大殿里升腾起冉冉黑烟,幻化出一位身着飞禽走兽大体素黑衣袍的人,面目都被一头散发遮住。他朝着国主五体投地,匍匐上前,亲吻国主的脚趾。 再慢慢退后。 “祝由,寡人吩咐你准备的事物是否已经弄妥当了?”“ 回禀陛下,都准备好了。”祝 由双手捧出一个草人。 “好,等国师拿到道种,你就将他的名字刻在这上面,将其咒死。”“ 遵命。”… … 唐缺悠然出宫,身上一块令牌散出青烟,那怪物在青烟里道:“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神夏巫法中最神秘的魂魄术流传,你就是从这里学来魂魄术的吧。” 唐缺道:“不错,不过过不了多久,天下就只有我会魂魄术了。”怪 物道:“你的心够狠,利用完他们后,怕是要将这片宇彻底毁灭。”唐 缺道:“生老病死,如同花开花落,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宇消亡掉,多他们一个不多,少他们一个不少,何况那个老东西实在令人讨厌。” 怪物道:“若你取得道种,怕是能跟那两位一争长短了。” 唐缺眯着眼睛,淡淡道:“我可没有这么自大,而且你也不要存有这种想法,天上有太阳的时候,星月再明亮,也都要隐下去的。” 怪物道:“没想到你这么谨慎。”唐 缺道:“我这叫有自知之明。” 他接着微笑道:“可是哪有不落的太阳呢?” …… “小师弟,我还有一件事请你帮忙。”苏籍又听到思的声音。“ 什么事?” “我还有个外甥叫做启,你应该见过他吧,你身上有他的气息。” “确实见过,他还请求我来解救你。”“ 真是个傻孩子,我要出去,随时都可以出去,不需要他费心费力。”“ 那你为何不出去?” “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 我听出你心中有死意,莫非你要逝去了?” “我确实要死了,但没将那东西给你前,我不会离开这个世界。”“ 你说的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等你能体会到坐忘时,你就知道了,哎,那是师父交代我的事情,我不能搞砸。” “老头子什么时候交代你的?”“ 很久以前了,用你们地上的说法,大概是四十多年前。”苏 籍心头一动,那是他才上罗浮的时候吧。 许多年前,老头子就在为自己准备这东西了,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他 道:“能告诉我,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吗?是关于启的?”“ 我希望你能将他带回地上世界。” “我答应你。”“ 谢谢。”“ 不客气。” “我感觉到你的境界应该足以体会坐忘,为何你不能,我也不是很明白。” “究竟什么是坐忘呢?” “我说不明白,说了你也听不明白。”李 玄玄忽然道:“我看你也不明白?” 思讶然道:“你居然能听见我的话?”苏 籍道:“她比我还要高明。”思 道:“原来你也是道门高人,哎,我精力不济,居然没注意到。” 李玄玄道:“你气息奄奄,原来不是假装的啊。”思 道:“我早已中了魂魄术,无药可救。”“ 真的没办法了么?”苏籍道。思 道:“小师弟不必担心我,这是我早就接受了的事实。因为我是落日,你是朝阳。即使我没有中魂魄术,亦应当在不久的将来消逝。” 第247章 平 苏籍沉默好一会,才道:“落日峡的落日也会消逝吧。”思 缓缓道:“小师弟真的很聪明。” 苏籍道:“它会成朝阳么?” 思道:“它会成为斗,星斗的斗,也是临兵斗者的斗。”苏 籍意外道:“你的意思是斗字真言手印的秘诀在它里面?” 思道:“师父说星斗亦是太阳,只是离我们远一些而已。然后他写了一个斗字在它上面。直到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个斗便是九字真言的‘斗’。”说 实话,光是“临”字真言都让苏籍现在受用不尽,而九字真言手印中号称攻伐第一的“斗”怕是更有无穷奥妙。 他若是得到“斗”字诀,说不定真能和大师兄斗上一斗了。 而且这显然是老头子留给他的东西。苏 籍沉吟道:“有没有办法救你?” 思道:“不必,也不值得。” 苏籍道:“师兄知道先天气功吧。” 思道:“你终于肯叫我师兄了,我很开心。” 苏籍自顾自道:“先天气功是清微的至高心法,我从入门开始,修行了四十多年先天气功,最后我将这四十多年的先天气功给了我的师侄赵子行。从前我误会过他,后来才知道,他仍是清微人,而且我又不自量力想走出一条新的道路,便将先天气功给了他。” 思道:“师弟是有大胸怀的人。” 苏籍道:“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武道虽然很可贵,但不及人。” 思道:“可这是师父的交代。”苏 籍道:“我也有自己的选择,他也不会希望我们没有主见吧。” 思道:“我会死,它只能落在你手中。” 苏籍道:“我可以参详斗字真言,更会想办法让你继续活下去。”他 不是突发奇想,而是觉得如果自己得到了那东西,却是以这个素味平生的师兄的生命为代价,他终究不会自在。 他要了,没有法理上的愧疚,那是老头子的安排,可他问心自是有愧。 如果那真是老头子的吩咐,这次,苏籍觉得老头子错了。 徒弟都该是一样的。 什么朝阳落日,这世间,不该有如此的理所当然。李 玄玄突然觉得苏籍不一样了。 他身上有股“道”的气息正渐渐勃发出来。“ 坐照!”李玄玄心头豁然。 她瞬时间明白,苏籍居然在此刻找到了自己的道。思 欣喜不尽道:“恭喜师弟成道。” 李玄玄很是高兴,她觉得苏籍的道非同一般,胜过自己和师父的道,这对坐照中人而言,道的高低很重要。这 说明,苏籍确实道种仙胎。“ 你的道是什么?”苏 籍缓慢又坚定道:“平。”李 玄玄道:“天道平衡,平的好,妙!” 苏籍摇摇头,说道:“是世道不平的平,这世上有太多不平,所以我想平。” 李玄玄道:“这跟天道大公无私是一样的。”苏 籍道:“不一样,你想的是天道,而我是从我是人的立场出发。” 李玄玄道:“我不是你,不能理解,但你悟道了,我很开心,现在你也是坐照中人了。”苏 籍道:“还早,我要从我心中所悟,重新创立一门武学出来,从头到尾修行一遍,才算坐照。”李 玄玄道:“这只是时间问题。”苏 籍道:“是的。” 他翻身一跃,坠落深渊。那 些刺骨的冰寒,没能阻挡他,苏籍终于来到思的身旁。 思睁开眼皮,他的眼睛很青。苏 籍道:“师兄也有青白眼?” 思道:“没有,是我亡妻的魂魄寄居在我眼里。”苏 籍道:“原来师兄心如死灰是因为情。”思 微笑道:“我对师父是义,对她是情,所以师弟让我情义两全吧。” 苏籍摇摇头,说道:“师兄为何不活下来,你死了,未必能见到她,但你活着,说不定有办法让她活过来。” 思道:“师弟会信有死而复生这回事?”苏 籍道:“活着就有无限可能,就有无限希望,而死了,那是未知的,很可能是彻彻底底的绝望。” 思犹豫了。苏 籍继续道:“死,很容易,一个念头的事,活,需要勇气。” 思叹口气道:“我承认师弟说的有道理,只是我确实无药可救。”苏 籍道:“我仍是不解何谓坐忘,但我想瞧瞧侵蚀你魂魄的那股力量。” 思道:“你尽管探查。” 苏籍一指头点住他的眉心祖窍。紧 接着苏籍动容,因为一股暖洋洋的纯粹阳气正从思的体内源源而出,他的身体并不排斥这股力量。 思道:“师弟,其实你体会不到坐忘也没关系,这段考验不在于何谓坐忘,而是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让我来判定是你是不是值得我托付的人。我很开心,你值得我的托付。” 原来他一直都没有说实话,苏籍没有被欺骗的愤怒,反而很难过。 思道:“你如果半路退出,死的便是我们两个人。” 思没有说谎,他是以类似佛门醍醐灌顶的办法,将自己身具的道种传给苏籍。 这个过程一经施展,就不得打断。 否则两人都得消散在天地间。这 也是苏籍难过的地方。 他还是误解了老头子。老 头子当然不会牺牲一个弟子,来成全另一个弟子。所 以他将选择交给了自己的弟子。如 果思觉得苏籍不值得托付,那么思不会给苏籍他的道种。苏 籍刚才的表现打动了思,而且他悟的道的气息不会作假,那也是思认可的理念。 苏籍此刻很明白,思是明白自己心中想法的人,因为他们是一类。 此前思装作被苏籍言语打动,实际上就是在等待现在这样的一个机会,让苏籍没法拒绝的聚会。苏 籍内心起伏,思都是清楚的。 思似是微笑着道:“好师弟,干嘛难过呢。只是我这个人一生过得太累,所以想偷偷懒,既然你觉得可以人死复生,那我就把这个重担交给你。以后你复活我和她吧。你不欠我,只是我欠你啊,将最艰难的事留给你。” 苏籍还能再说什么呢? 他摒弃一切杂念,全心全意接受思的道种。他 对道种的概念本来很模糊,但现在愈发清晰明了。 道不可言传,却可以意会。同 时也有巨大的危机缓缓接近他们。佛 祖成道,有天魔阻道。 苏籍成道,也有人阻道! 第248道 阻道者 唐缺站在别人瞧不见的地方,他微笑着注视落日峡,说不出的怡然自得。怪 物好奇道:“你还不出手?”唐 缺道:“还不及,要九天九夜,道种才能真正成熟。” 怪物道:“那现在便只有等?”唐 缺道:“不然呢?”怪 物道:“你至少要做点别的准备。”唐 缺道:“我已经准备好了,何况我现在对道种的成熟过程更感兴趣。” 怪物道:“我曾经听人说过一句话,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看来你有更大的野心。” 唐缺道:“那两位早已超越这个层次了。”怪 物道:“我现在对他们越发好奇,虽然畏惧,却也佩服。” 唐缺道:“我曾经好奇过一次。”怪 物道:“结果呢?”唐 缺道:“那是我一生中最狼狈的遭遇。” 怪物道:“你见的应该是天阳子吧。”唐 缺道:“不错。”怪 物道:“能说说吗?反正还要等那么久。”唐 缺道:“那时候我还是阴曹地府的一员,正做任务回来,然后天阳子居然找到了阴曹地府的总坛,当时黑白无常共有四十人在,更有幽使和冥使,以及数位江湖名宿。幽使和冥使现在被称作黑十三和白十三,比起现在这两个十三,当初那两位,可是要强不少,那时上一代判官还在闭关。但阴曹地府的总坛除了黑白无常外,还有上千受阴曹地府驱使的冥兵,这些冥兵一个能当大晋神朝的五个天兵。其实天兵制度也是学冥兵制度而来,且冥兵不怕死,他们是活死人。天 阳子呢,他带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瞧得出来,病得很重。那时候幽冥二使者,想的是,他们倾巢而出,天阳子未必能把他们全杀了。我当时听到,觉得好笑,天阳子再无敌,也带着一个累赘,而且显然是有求而来,否则不会带那个女子。若我来出面,肯定是跟天阳子谈条件,先礼而后兵,要打也不怕。说实话,当时那个年纪,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怪物道:“你本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唐缺不置可否一笑,接着道:“阴曹地府的总坛也是一个独立的宇,天阳子在宇外,他声音缓缓传进来,‘贫道身边的小姑娘得了绝症,故而前来要一张生死符,替她延寿’。生死符是祂赐予阴曹地府的神物,据说得到之后,可以在一定范围能,控制自己的生死。自阴曹地府开辟以来,到那个时候,只剩下了两三张。天阳子开口讨要,阴曹地府不敢拒绝,也不敢说给,只是不回声。外面的天阳子等久了,便道‘你们不回话,我自己来拿吧’。接着我们就看见了天阳子牵着那女子进来,她病得很憔悴,生的也很美,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天子的妹妹玉真公主。天阳子长什么样,老实说我记不太清了,他进来后,我们一起出手,老实说,就算是如今的我,面对当时我们联手的一击,亦毫无招架之力。一共三十六种绝技,八柄上古神兵,两道轰杀一切的掌力,俱在天阳子说了一个字后,消散无形。他说的是一个‘临’字。再之后,他临空划了一个‘斗’字,当时在场的阴曹地府众人以及数位江湖名宿,都齐齐喷了一口血,不得不立即盘膝打坐,压制伤势。而且事后,我们才知道,大家虽然功力有高下之分,但受的伤势是一样重。” 怪物惊骇道:“能一招让你们败北已经不可思议,居然还能让你们受同样重的伤势,岂不是说明,你们在他眼中,毫无秘密可言?” 唐缺道:“不错。但当时我没有疗伤,我对这个人充满好奇。他带着玉真公主往内部走,我跟在后面。天阳子没有阻拦我。阴曹地府最深处是一座宫殿,他们称作阎罗殿。那也是判官闭关的地方。阎罗殿有祂的力量笼罩,天阳子没有直接闯入,而是道‘让我进来,不然我就拆了这里’。于是祂的力量消失了,往常无人可以擅入的阎罗殿亦对我失去了防备,我心想都到了这里,肯定瞒不过判官和天阳子,干脆大大方方进去。 进去之后,大殿的柱子上画着十八层地狱,周围的壁画是各种神魔鬼怪。判官一袭青衫,带着面具,看了我一眼,然后才对天阳子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死的人,总得死,你何必勉强?’。 天阳子道:‘老道一生之中最喜欢勉强’。判 官道:‘我可以答应你救她,但是你得将她留在阴曹地府。’ 天阳子道:‘不行’。 判官道:‘这是我的底线。’ 天阳子道:‘我不许。’ ‘道爷,让我留下吧’。玉真公主这时对天阳子道。天 阳子长长叹口气道:‘好吧。’判 官见玉真公主答应,松了口气,又对我道:‘唐缺,我本来属意你做我的继承人,可惜现在有了更好的人选,天无二日,按理说你当死的,你给我一个理由,让你活下去。’” 说到这里,唐缺停顿了好一会,淡淡道:“那是我一生中最接近死亡的时刻,因为我听到了不该听的事。”怪 物心头一寒,说到:“你现在想杀我?” 唐缺接着淡淡笑道:“你知道我为何要留着你吗?” 怪物道:“我不该问这么多。”唐 缺道:“主要是我有点无聊,所以需要有个人解闷,顺便说一句,成道必有大劫,所以我得找个人替我迎劫。” 怪物道:“你拿我当替死鬼?”唐 缺道:“不然呢,难道你当我是什么好人?”怪 物道:“我早该死了,你心机这么深,我肯定活不成,但你得告诉我,当初为何你能活下去?” 唐缺道:“那是因为天阳子,他说‘我徒弟差一个阻道者,这小子还不错,就是他了。’”怪 物恍然道:“难怪你开始瞧不上苏籍,原来你只是人家师父给自己徒弟设下的考验。” 唐缺冷笑道:“如果不是天阳子,这家伙早死了千百次。你说,他哪里比我强?” 怪物道:“你样样比他强,只可惜你没有一个好师父。” 它的语气流露着同情和可怜,因为它知道,这是对唐缺最大的报复。 唐缺忽地又微笑道:“你以为这样能伤害我吗,你想多了。” 第249章 我执 怪物道:“是了,你能这样坦白告诉我,自然是已经克服了内心的嫉妒和扭曲。”唐 缺悠然道:“为何要克服,难道它不能让我更强大?” 接着唐缺露出一丝嘲讽,淡淡道:“我的修行跟你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那是怪物最后一次听到唐缺说话。 他化作一道青烟钻进一个草人里,草人背后贴着白纸,上有唐缺的生辰八字,草人亦有毛发,那也是唐缺的。 但内里的魂魄却是怪物。 唐缺将手指割破,落了一滴血在草人上,怪物再度有血肉充实之感,可是它也被深深禁锢在草人中,如同永世无间的地狱。自 神夏以来,最神秘莫测的巫法——魂魄术,已经被唐缺运用到化境。即 使怪物这样的存在,亦找不到破解的办法。 唐缺做好这一切,神情愈发冷淡,眼神却如庙里的神像,好似万事万物都在掌控当中。 …… 夏 始春余,正是江南最美的时候。越 州一家临水而建的民居外,两个少年正趴在屋顶。 其中一名少年宛如玉璧,另一位略见粗豪,身子却要比玉璧少年要矮一点。“ 阿籍,亏你能选到这个地方。”粗 豪少年正吞着口水,瞧着对面二层楼上正在纱帐里沐浴的邻家嫂子。正 用木勺冲洗身体的妇人,似乎有意无意看过来一眼,吓得粗豪少年一哆嗦。他 道:“不会被她看见了吧。”阿 籍淡定道:“我去过那里,看不到我们这个位置的。” 粗豪少年将信将疑,说道:“别骗我。” 此时苏籍正在半空看着两个少年,他明明在接收道种,却突然进入到年少的某个场景当中。随 后画面一转,粗豪少年被大人们用扫帚追着打,但死也不肯说出同党还有年少的苏籍。唯 独那邻家的嫂子,妙目不时流转在苏籍身上,似笑非笑。 到了晚上,少年苏籍拿来药膏,给粗豪少年的伤口涂上。粗 豪少年呲牙咧嘴道:“其实不痛。” 他瞧着苏籍本来洁白修长的手指,肉眼可见红肿,便知道弄这药膏,苏籍花了不少心思,又默默将药膏都涂上。随 后粗豪少年躺在枕席上,望着屋顶,发呆了好一会,忽然道:“其实你对那些事不感兴趣吧,而且她挺喜欢你的,我瞧得出来。”苏 籍道:“还不是为了满足你荡漾的春心,这些东西早一点瞧见,总比晚一点瞧见要好。” 粗豪少年哼道:“我哪像你,打小时候开始,那些女人见了你就像见了蜜糖似的,恨不得把你揉进自己身体里去。” 苏籍笑道:“你要是介意,我把自己晒黑一点。” 粗豪少年道:“那不行,我觉得你黑了,还是招人喜欢,因为不止是因为你的外貌,还因为那个啥,对,夫子说的气质,玉质彬彬。” 苏籍道:“文质彬彬。”粗 豪少年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而且夫子不是说君子如玉吗,他说咱们乡里只有你将来能算真正的君子。” 苏籍道:“你也很聪明的,他们都觉得你是我的跟班,实际上我知道你是故意藏拙,虽然你读书不行,但书上的道理你都懂。”粗 豪少年道:“但我不喜欢舞文弄墨,阿籍,你知道我想将来做什么吗?”苏 籍道:“不会是做大晋的征西将军吧。” 粗豪少年笑道:“还真是,虽然江南很好,可是从小听你讲那些边塞的故事,我都忍不住热血沸腾,那才是男儿该去的地方。”苏 籍道:“而且你身体确实比我结实。” 粗豪少年道:“没事,你不是说那些谋士都是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吗,你可以帮我出谋划策。” 苏籍道:“那可太累了。” 粗豪少年道:“怎么会呢,这样的人生才有趣味。所以我觉得你这人确实有点没追求。”苏 籍道:“嗯。” 他接着又道:“我出去打水。” 粗豪少年知道,从小开始,苏籍都坚持洗冷水澡,他说这样能活的久一点。 他还见过苏籍能在水下憋很久气。 越州的健儿不乏能水的,但真到了水里,不见得有谁比苏籍更厉害。可 他不知道,这次苏籍出去没有打水。 “你果然很适合修习先天气功,这么快就掌握了内家呼吸法的节奏。”在水井口,一个道人忽然出现对着苏籍道。苏 籍躬身见礼。 道人接着道:“怎么样,决定跟我上山了吗?”苏 籍道:“谢谢道长,今后我不用再洗冷水澡了。” 道人笑道:“你这小子真奇怪,旁人学了我的气功都觉得自己将来能上天入地,能人不能,你只是觉得不用洗冷水澡。”苏 籍道:“洗冷水澡很难受,但是能让我减少生病的可能。” 道人道:“我瞧得出来,你挺怕死的。”苏 籍道:“说怕死也算不上,只是觉得身体康健很重要。死是谁也逃不开的。”道 人道:“这倒未必,你跟我走,说不定能脱开这生死的藩篱。” 苏籍道:“道长已经得长生了吗?”道 人道:“这倒是还没有,但你跟我学,至少会有这种可能,你愿意跟我走吗?”苏 籍道:“我当然很愿意,只是希望道长能带我的朋友一起。” 道人摇头道:“他不行。”苏 籍道:“那我不去了。”道 人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如果拒绝我,你这辈子都可能会后悔。” 苏籍道:“道长是清微的仙师吧,想必身份地位还很高。” 道人笑道:“我是清微的教主天阳子,你信吗?” 苏籍点头道:“我信。”道 人道:“真是聪明的孩子,可惜有点拖泥带水,不过这次老道要勉强你了,你不去,我会将这件事宣扬出去,说你拒绝了我,而且你是因为你朋友才拒绝的我。”苏 籍沉默一会,便道:“师父,咱们走吧。” 道人欣慰地点了点头,又叹口气。 画面再一转。天 阳子表露身上,当着乡人的面带走了苏籍,从此以后,他便是清微的玉树了。粗 豪少年很羡慕地看着苏籍离开,也不乏怅然,他怕他以后帮不了苏籍什么。过 了好几年,少年背井离乡,又很短一段时间内成为了西北巨富。 他终归不是大晋的征西将军。画 面再一转,苏籍回到已经变成老人的粗豪少年的病榻。 苏籍仍是少年模样,好多年都没变过。苏 籍又再度回到了多年前那一幕,天阳子瞧着他,欣慰又惋惜。 “苏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耳边又回响起苏家小妹的声音。不 知不觉,他已经出走半生了。他 仍是当年那个苏籍吗? 成道的最大的磨难不是有人阻道,而是我执! 这一刻苏籍无比明白。 第250章 斗 苏籍的我执就是天阳子欣慰又惋惜的东西。那是苏籍对亲朋的在乎,对得失的淡然。为 何对得失的淡然也会成为我执? 正如少年沈兴国说的那样,苏籍没有追求。没 有追求,也是我执。 道者不拘于得失,不执于得失。知 其然知其所以然。能 其能而能其所不能。 天阳子欣慰的是苏籍有情有义,惋惜的是苏籍看不破。看破不代表放弃,而是超然其外,不为所执。 苏籍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有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苏籍不想思死,希望老头子永远活着,知道赵子行没有变心就毫不犹豫舍弃了半生修行的先天气功,对柏阳子身份猜测后的心伤都是他过不去的坎。 而今这个坎因为道种的成形摆在他面前,他过还是不过。是 一剑自心海起,斩我明道,还是执迷而不悔? 一条道分出岔路口,总该有个去向。前 方两条路到底谁才是康庄大道,或者都是,或者皆为深渊。 总要一探究竟才有结果。 退?往 何处退? 退就辜负了思一生心血,也会使他万劫不复。 进,如何进? 继续做自己,还是真正做个忘情的太上?苏 籍几乎明白了一切,却做不出任何选择。 李玄玄眼中充满担忧,因为苏籍的魂火在她眼中是那么明灭不定。她不知道苏籍在犹豫什么? 她是求道纵死心如铁的道者。若 她在苏籍那个处境,定会毫不犹豫,斩掉那些乱我心者,直证那太上忘情之仙道。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苏 籍清吟道。 他道出两句流传千古的诗句,诠释他此刻的心境。 纵化一叶之扁舟,也寄托不了他半生之浮愁。李 玄玄忍不住呵斥道:“你是苏子思,怎可如此优柔寡断?”她 的声音在玄功默运下,如当头棒喝,击打苏籍心海。誓 要将苏籍从这泥泞红尘中解脱出来。 苏籍眼皮睁开,瞧了李玄玄一眼。 半青半白。然 后又缓缓闭上。 思长叹道:“小师弟,人生不得意十常八九,不要为我勉强。”苏 籍又看向那落日,忽地道:“师兄,你瞧这落日,在其他角度看,兴许是朝阳呢?人生固不止一面,哪有既定的样子。” 一股无形大力凭空而起,苏籍竟凭此大力带着思坠入那轮落日中。李 玄玄露出痛惜不解的神色,思一阵惘然。而 隐藏在一边的唐缺亦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这个家伙有病吧? 唐缺自诩为世间最让人捉摸不透的人,但此刻他竟也觉得苏籍拉着思葬身落日无比荒诞。 那落日内核可不是假的,确实是天上星斗。火 力之凶猛,绝非人力可以抗拒。 这家伙是比他还疯狂的家伙!唐 缺的从从容容在苏籍坠向落日的一刻烟消云散掉。 而且他一切谋划都随着苏籍这次飞蛾扑火般的昏头举动告破。 “我的道种!”唐缺近乎咬牙切齿。 …… 恐怖至极的热力开始摧毁苏籍和思的身体。 这时候苏籍打出了一个“临”字诀。 无从宣泄的道种之力,在“临”字诀施展出来后,似洪水找到了发泄的通道。 强绝的气罩竟将周围滔天火力隔绝。 苏籍的真气以及思一生苦修的道种之力,都毫无保留的化入临字真言中。 这道家的至高印法,果有无穷无尽的潜力。 哪怕是道种之力,以及苏籍天下罕见的浑厚内劲,都能尽数消化掉。 原本外有焚尽八荒的火力,内有不定时会爆炸的道种之力,居然都因为这一个临字诀,而将危机化解。“ 师弟,你是怎么想到的,居然用临字诀将我传给你的道种化解。”思惊叹也不解。苏 籍道:“我想了想,这落日是星斗,也藏有斗字真言,我要取它,自然得有至强的防护才行,便想到了临字真言。” 思神色复杂道:“即使斗字真言,也不及道种珍贵,而且我仍是会魂飞魄散。” 苏籍道:“我们去往这里最核心处吧,料想斗字真言也在里面,兴许老头子还留下了别的东西。”思 并不知道苏籍带着他闯入落日核心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苏籍跳出了既定的命运安排,走上了新的道路。 这才是天阳子期许的样子。苏 籍既不斩我明道太上忘情,也不极于情而极于道。 他跟多年前的选择一样,可以妥协,却不迷失。 又跟多年前不同,因为他比那时候强大无数倍。 此心一也,此心二也,此心三也,此心是此心也。如 果苏籍此前是棋盘上最为特殊的棋子,那么现在他已经有资格跳出棋盘了。 他不下棋,棋盘之外,也不只有棋局。 他仍旧看重从前看重的,但不会那么容易为人摆布。 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这才是“临”。穿 过一道火幕,身处的环境无比清凉。 思几乎热泪盈眶,因为这处清凉荒芜的地界里,中有莲台,静坐着一位道人,八荒六合独此一道人为尊。这 便是天阳子。苏 籍静静立着,哪怕是眼前有辟地开天的场景,他也能坦然接受,从容观察。 他也知道,这不是真正的老头子。道 人伸出一指,日月星辰都好似随他这一指转动。一 条无比灿然的星河猛地冲入苏籍的眉心祖窍,轰的一声大爆炸,如宇宙初开辟。“ 斗。” …… 整个地底世界开始发生剧烈的颤动,落日辉芒四溅,无数岩浆竟从落日峡流出,蒸腾深渊之水。 白雾茫茫! 神夏遗族们皆内心惶恐不安,在数千年和平岁月里,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仿佛末日降临。 更有雷电交击,不震不宁。 落日峡的两岸裂开,高岸将要消逝。 而那轮落日如同鸡蛋壳破碎,里面传出奇异的声音,仿佛要诞生一尊新奇而神圣的生命。 … …“ 道种!”思忽地惊讶道。他 清晰感受到自己修行的心血——道种竟和落日完全结合,孕育出一股生命波动。道 种本就是生命,而落日也是奇异的生命。 两者结合,会诞生出什么来呢? 而且这里还是一片独立的宇。 第251章 玄鸟 苏籍并未在意外界的变化,他心海已经化成道道星河,那是宇宙。宇的奥秘在他心头揭晓,宙因宇而存在。 他更明白了一件事,临是对“宇”的诠释,“宇”变化和发展,于是有了“宙”,而“斗”亦是宙的体现。 “斗”者万千变化也。 原来天阳子早已将“宇”的奥秘传授给了他,那一指点入眉心,如同燧石击打,发出火焰,点燃了苏籍这本可以燃起大火的一堆干柴。明 了“临”和“斗”,便可以参悟“宇”和“宙”。 而“临”和“斗”更是整个九字真言手印的基础,由此能延伸出其他的九字真言。 如同宇宙中自有风雨雷电,万千气象。此 刻,苏籍身外的落日破碎,整个地底世界陷入忽明忽暗之中,一切异常变化都是在等待一件事,那就是那个似乎秉承大道而生的奇异生命的诞生。无 论是李玄玄还是唐缺,更或者是那些神夏遗族的高明人物,都能清晰感受到一股幽幽冥冥的玄妙气息正在勃发。 这股气息散发,便有了生死,便有了阴阳,便有了天地万象。 轰! 如同神话里的元始天王开天辟地。 那令万众瞩目的奇异生命终于来到此间世。 仿佛背负了千万年承载的宿命。 一双翅膀横隔虚空,如绝云气,如负苍穹。那 是一只黑色的巨鸟。 双翼竟有黑白的符文,似在叙述阴阳大道。一 声清越的鸣叫,充斥着整个地底世界。 而这声鸣叫,玄之又玄。苏 籍终于因为这一声鸣叫而从心海的宇宙脱离,再看莲花台,已无老头子,那不过是天阳子的一道法影而已。 传说佛门有高僧面壁九年,留在石壁的影子千年不去。天 阳子的法影同高僧面壁留的影子道理是一样的。苏 籍突然明白,老头子到了绝巅,世间任何武道和法理,对他而言都没有秘密。即 使道尊和佛祖复生,也不过跟他仿佛间,难以谈论高下。他 欣慰又苦涩。苦 涩是因为他仍是一个修道之人,竟见到了有不可超越的对象,虽然他早已明白这一点。 欣慰是作为徒弟的应有之情。些 许感慨,转瞬即逝。苏 籍更将注意力放在此时的现实中。 他和思竟在一只巨大的黑鸟背上,那玄妙的鸣叫正来自身下的奇异黑鸟。 周遭道的气息,能令坐照级数的高手都沉迷。 咕咕!黑 鸟甩着头,露出痛苦的神色。苏 籍感受到虚空里一股奇异的波动正试图侵袭黑鸟的大脑。“ 心魔大法?”苏籍终于正面领教到唐缺心魔大法的可怕。 其无孔不入,简直匪夷所思。 即使他面对这样一只庞大的神鸟,也不会在第一时间想到将其驯服。而 唐缺此时神情无比冷酷和决绝。他 的身影已经淡得瞧不见,整个人都近乎化作一股难言的波动。如 果苏籍了解心魔大法的核心理念,就不会吃惊。因 为心魔大法最终境界就是一道横隔宇宙的波动。心魔大法视天地万物为一种波动,而万象显化,俱由心灵意识决定。 这种近乎荒诞的理念,自然要极为荒诞的人才会接受。只 有认同了这一点,才能修行这门古今第一邪功。 唐缺正是这样的人。其 实历代修行心魔大法的武者,都最终疯癫了,因为他们根本没法在最后抛弃肉身的真实,而认同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一种波动。 哪怕再荒诞不羁的人,在现实面前,都会对这门功法产生迟疑。即 使一开始相信,随着时间推移,现实的不断佐证,天地万物绝不是一种波,亦会对自身的修行产生怀疑,最终在剧烈的内心冲突下癫狂。而 唐缺克服了这些,他将虚妄和现实完美融合,如梦在此,如醒在彼,不作区分。故 而他对于天阳子拿他作为苏籍的阻道者一事,虽有愤怒,却不因此而受伤,反而能将愤怒的情绪化为自身前进的助力。他 冷静,更明白该在什么时候执着。 他大胆却又心细。 即使苏籍一时间脱出他的算计,唐缺亦能在第一时间找到重点。 那就是这只神鸟。 道种所化,由道而生,秉承天命。事 实上苏籍自己都没有明白这只神鸟的真正意义。它 是真正秉承天命而生。 以一片独立的宇为胎床。 如果唐缺得到了它,甚至有和祂较量的资格。 因为祂的本质和这只神鸟类似。 在阴曹地府呆的那些年,让唐缺接触到了祂,所以才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神鸟的重要性。初 生的神鸟纵有无限潜力,此刻也是混沌无知,正是唐缺伺机而入的时候。 苏籍察觉到时,已经慢了一步。原 本天真懵懂的神鸟,此刻眼神生出了人的情绪。清 澈的鸟眸正有一个人影若隐若现,那正是唐缺。 苏籍感受到神鸟的气息原本和自己还算融洽,现今正渐行渐远。他 神情凝重,一掌将思拍向李玄玄所在的位置,同时一跃到了神鸟的头顶。 神鸟双目突然变得血红,躁动不安的情绪蔓延地底世界。神 夏遗族们纷纷感受到不详的气息。 而苏籍临空划了一个“斗”字,难以想象的一股力量降临在他身上。纵 使天上的星斗离这片宇有无限遥远的距离,但那些星斗仍旧能对这里施加影响。 斗之力无穷无尽,难以想象。苏 籍身上清光大盛,仿佛神祇一般。 他发出一声近乎满足的叹息,从有感知开始,他便没有比此刻更强大过。 于是他更能体会神鸟身上那股难以言喻的庞然莫测的力量。噗 ! 神鸟扑打翅膀,轰的一声撞开地底的界壁。 苏籍再见天光。 他此刻同神鸟一起出现在茫茫沙漠里。万 里狂沙涌现,仿佛因神鸟而生。 此刻他已经分不清大自然的伟力和神鸟的巨力。或 许神鸟的举手抬足便引动了大自然的伟力。 道家修行人苦苦追寻的天人交感,于神鸟而言,如呼吸喝水般自然。如 上古有烛龙,睁眼为昼,闭眼为夜。神 话的传说并非无稽之谈。 世间或许真有那些意想不到的奇异神兽。 若神鸟懵懂无知还好,引起的动荡,自然如风雨雷电,本是天地间应有之事物。 可是其一旦受人意驱使,就会酿成难以想象的灾难。何况唐缺和苏籍本就不相容。 神鸟抬首,似乎想将苏籍甩出去。 苏籍凭着“斗”之力,死死按住它。 无穷星斗之力加诸自身,使他前所未有的强大,可是他真能承受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吗?人 身有限,天地之力无限! 苏籍此时最大的危机也不在神鸟,而在于自身能不能承受那些伟力。 第252章如你所愿 来自神鸟的反抗之力越来越大,加诸在苏籍身上的星斗之力越来越多。神鸟是天地异种,它纵使也受困于有限,但它的上限定也是远超过苏籍的人身。苏 籍脸上出现密密麻麻的血路,那是血管开始凸起,体内的气血已经快要撑爆他的身体。 偏偏苏籍强大的精神力使他清晰感知到,自己的内脏已经开始浆化,喉头腥甜,身上那些坚韧的骨骼,亦开始出现细细密密的裂纹。从 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的肉身已经消亡。 只是他的意志还存在,近乎死而不死。 轰轰轰!神 鸟的反抗越来越激烈。它 眼中唐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这 个往古来今少见的大魔头,越来越接近夺舍这个本质是天命的神鸟。同 时苏籍更意识到,他也成了唐缺的助力。 因为那无穷无尽的星斗之力,本身也在帮助唐缺压制神鸟。而 且苏籍就算将神鸟降服,可是他也注定只能留下一具千疮百孔的肉身。 李玄玄在下方担忧不已,可是苏籍和神鸟交手的那股力量,让她都难以参与其中。若 是强行掺合进去,她必然会付出肉身损毁的代价。在 成仙之前,她的肉身是容不得损毁的。 她内心不断挣扎,最终轻声一叹。" 没有你,我如何成道?” 李玄玄心念一定,整个如利箭冲天而起,跃出地底世界,撞向神鸟的脑袋。轰 !她 毕生功力的一击,如同压死神鸟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声凄厉的鸣叫,动荡天地之间。 大雨倾盆而下,这片大沙漠迎来久违的甘霖。 一个大洞彻底从沙漠中心地带显现,连同地底世界。汹涌澎湃的深渊之水豁然冒出,灌溉大沙漠。 相信要不了多久,这片沙漠再不是令人畏惧的死亡之途。神 鸟自大洞坠落回地底世界,双翅收敛。同 时它进入深渊最深处。如 果有人能看见神鸟,就会发现,它通体的羽毛竟然不见,而整个庞然巨大的鸟身,居然化作一条不知道有多大的鱼。 不知名的神鱼遨游在地底深处,最终进入一片汪洋。而 苏籍和李玄玄被同时吞入鱼腹。寂 静无比的黑暗中,苏籍仍是保持清醒,但肉身再无活力可言。 他的精神却仍是旺盛,一双眸子,透出精神之火,照亮黑暗。李 玄玄在身侧,通过一段时间的打坐练气,终于恢复了些许元气。在那场最激烈叵测的恶斗中,李玄玄亦受了不浅的内伤。不 过这场争斗的大部分伤害都给苏籍承受了。" 你的伤势没法治了。”她功力通玄,一眼瞧出苏籍的处境。两 人以神意交流。苏 籍:“我的感知告诉我,这只神鸟已经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鱼,类似海里的鲸,但比最大的鲸怕是还要大。” 李玄玄:“这样奇异的生命变作什么都不稀奇,而且我很开心,见到这样的一幕,说明仙神并非是子虚乌有之事。” 苏籍当然明白李玄玄的意思,她见到这样奇诡怪异的生命后,心头更确定那些关于仙神的传说,应该是存在的。因 为这条神鱼或者神鸟完全可以归于神魔之流。苏 籍:“还远远不到开心的时候,因为它现在也可以说是唐缺。”苏 籍将自己的判断对李玄玄说了一遍。 李玄玄:“若是如此,我们还活不到现在。”苏 籍:“唐缺应该没能完全控制住它,但我能感觉到,他就在这条神鱼身体里,那股奇异的波动还在,只是太过飘忽不定,我没法把握住。”李 玄玄:“你的精神力比我料想的还要强大,只是你的肉身损坏太严重了,即使咱们能出去,你最好的结果怕是要去转世轮回。”对 于坐照高手,已经有了经历轮回的资格,但古往今来成功的人寥寥可数。苏 籍:“它似乎正向着一个地方前进,不知道是唐缺的意思,还是它的本能?”李 玄玄:“你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吗?”苏 籍:“事已至此,最好的结果已经如你所说,我还担心什么呢?” 李玄玄:“这一点我终不及你,你对任何处境都能接受。” 苏籍:“其实我更想笑一笑,很可惜,不太合适。”李 玄玄:“我懂你的你意思,你的精神力应该已经强大到足以干涉现实,但是你的肉身实际上已经死了,你即使令它做出动作,也如同操纵死物,十分僵硬,像个僵尸似的。” 苏籍:“不过这也算一种难得的体验吧,而且我曾有一段时间也算是不能动弹,只是那时不算身死。”李 玄玄:“我听说你神秘的失踪了大半年,难道就是那段时间,你被人囚禁着?”苏 籍:“你猜对了。”" 阴曹地府干的?”" 是的。”" 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你?”" 我也不知道。”李 玄玄轻轻咳了一下,叹道:“我受了伤,心脆弱了不少,变得有些唠叨。”苏 籍:“我倒是挺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以前呢?”苏 籍:“也喜欢。”李 玄玄莞尔一笑:“我们大概是最莫名奇妙的一对。” 苏籍:“因为没有什么事物就该是既定的样子,我反而有点同情唐缺。”李 玄玄:“为何?”苏 籍:“他希望自己活得自然一点,活得不那么别扭,但偏偏他就是活得很别扭。所以他害了我,我反而不怎么恨他。”李 玄玄:“唐缺听了你的话,怕是会更不高兴。”" 我确实很不高兴。” 鱼腹的空气在震动,这是唐缺的声音。 李玄玄知道苏籍说这些话,就是为了引唐缺出来。 苏籍:“可你也只能不高兴吧。” 唐缺:“我现在确实没法动你,但后面就难说了。” 苏籍:“看来你知道它会去什么地方?” 唐缺:“你不是想见天阳子吗?现在就如你所愿。” 这可以说是苏籍的一个执念,按理说苏籍会很兴奋,可是现在的他竟心里毫无波动。不 是他早已预料到,而是有肉身时,喜怒哀乐惊惧会更强烈,身死后,这些情绪自然而然淡了许多。反 而让他接近“坐忘”了。 因为坐忘就是要忘却形体。 第253章 得其道者无生,彼其岸者绝命 一阵水流激荡,苏籍和李玄玄被冲出去,他们落下来,最后坐在这条神鱼的背上。 神鱼果然很大,类似一处沙洲,漂浮在无边无际的东洋苦海中。它 的起伏不是很大,只有轻微的颤动。体 表的皮质坚硬光滑,但有一股吸力将苏籍和李玄玄牢牢吸附柱,它类似鲸,体表有一个井口大的洞在喷水柱,苏籍和李玄玄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水柱大约有八九丈高,最上端类似一座莲台,上面有个近乎透明的人影,俯视着两人。这 个人影当然是唐缺。 苏籍毫不意外,李玄玄处变不惊。两 人虽然不是最佳状态,却都是半步踏入仙道的旷世高手,前虽有古人,但不多,后纵有来者,亦只寥寥可数。 他们更双修过,此时精神气息勾连在一起,阴阳融合,虚空中竟隐隐出现一张太极图,不断旋转扩张,笼罩整条神鱼。 纵唐缺之神秘不可测,亦不能让他们生出丝毫畏惧的心理。“ 哼。” 一阵奇异的波动遏制住太极图的扩张,陷入短暂的相持中。但 那股奇异波动亦未曾加大力度,苏籍和李玄玄也很有默契的维持现状。 三人的斗争在这片近乎无垠的东洋苦海上,其实显得微不足道。任何一场海啸掀起的波澜,都要胜过三人联手。地 底世界和沙漠这片宇,相比真正的大千世界,着实渺小,他们在那里呼风唤雨,如同神魔,可在这大千世界,纵使山崩地裂,都未必算得上大自然的一个小喷嚏。苏 籍:“还有多久才会见到我师父?”唐 缺:“它会带我们去的。”苏 籍:“你是事先就知道的?” 唐缺:“你以为呢?” 苏籍:“原来你是从它身上知道的。” 唐缺:“不错,这东西的出现着实出乎我意料,可是这又如何?纵使如今的事情脱出我的掌握,我也能将它拉回到我的轨道里。”苏 籍:“你的我执看来比我还严重。”“ 唐缺,你是不自信,更有点自卑。”李玄玄一针见血道。 唐缺张狂地笑了一声,说道:“随你们怎么说。”苏 籍:“你以为我们是想动摇你的心神?我们可没这么幼稚。”唐 缺:“我不关心,而且不得不说,咱们的较量,现在才算正式开始。苏子思,我以前小看你了。” 苏籍:“我得承认,你有一个很大的优点,那就是任何时候都很理智。” 唐缺:“我也得说,要不是你失心疯,没去接收道种,现在你就是我的提线木偶了。”苏 籍:“我并非完全是感情用事,因为我知道你是很厉害的人,又是你让我师兄思被囚禁在落日峡,且引我进入地下世界,不得不让我多了一点提防。”唐 缺:“但不是谁都能拒绝那样的诱惑。” 苏籍:“若是没这些事,我真的想和你做朋友。” 唐缺:“我可没有这个兴趣。”李 玄玄道:“唐缺,我们两个联手,你是没有胜算的。哪怕你心魔大法再厉害,都对我们没有用。”唐 缺:“你错了,我的心魔大法最不怕人多势众。人多势众,是你们以为的优势,可在我面前,正是你们的劣势。” 李玄玄道:“你无非是觉得可以挑起我成仙的执念,让我五阴炽盛。但我希望你这样做,因为这也是对我的一种磨砺。” 唐缺冷笑道:“你说这样的话无非是想让我主动出击,好让苏子思从容观察我的手段,从而想出制住我的办法。” 苏籍:“看来我们对他耍心机是没有用的,不若顺其自然吧。” 李玄玄看了苏籍一眼,不再言语。刚 才一番言语斗争并非无用。两 人都判断出一件事,那就是唐缺也不想这时候同两人开战。这将为两人赢得宝贵的喘息时间,同时唐缺也会渐渐掌控神鱼。 说不清谁更占便宜,但是两边都是不想这时候就激烈交锋的。而 且唐缺此刻怕是很希望苏籍和李玄玄离开,从他将两人从神鱼腹内逼出来就可见一斑。 但是神鱼显然还有自己的意识,故而生出一股吸力,将两人牢牢吸附住,这是它避免被唐缺完全控制的唯一途径。苏 籍更想到一点,唐缺应该是不想见天阳子的。 这么说来,神鱼往天阳子那里去,很可能是它的使命,即使丧失了很大一部分自主权,身子也会不由自主往那个方向而去。苏 籍通晓天文地理,能判断出这里是东洋,但神鱼的去向却是北方。北 者,玄也。“ 北斗?”苏籍联想到斗字真言。 北斗对于道家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概念,俗话说,天上星星参北斗。意思是所有星斗都围绕北斗转,北斗好似皇城的宫殿,故而又叫紫薇垣,如同万物之主。老 头子登峰造极,说一句北斗也不为过。 但天子应当更有资格被称作北斗。苏 籍心头隐隐抓住了什么。从 天子对他莫名的态度,以及离开罗浮后的种种事迹,无疑有一张无形的大手将他往一条巅峰之路推去。这 张大手可以叫做命运,亦可以说是苏籍性格使然的选择。浮 沉随浪,苏籍忘我忘形,渐渐感受到了一股伟岸的气息,正在这片世界的地轴北极等待着他。而 唐缺的那股心灵波动愈发强烈,神鱼的自我意识越来越淡薄,表现在外的就是,它对苏籍和李玄玄的吸附力越来越弱。 李玄玄不为所动,尽情呼吸天地间的元气,整个人的气势不断攀升。 这番破而后立,她颇有赶超自己师父盛年的架势。苏 籍却没有变得更强大的趋势,毕竟肉身是成道的基础,道家更是看重性命双修。如唐缺这般将肉身虚化的修行之道,毕竟古今罕有,苏籍也不是这条路子。 无忧无怖,苏籍忽地从忘我忘形的状态下脱离。 前方一座岛屿赫然出现,上有不知多高的仙山,白云环绕,隐有宫宇浮沉。 那是仙宫么? 李玄玄睁开眼睛,她感受到了一股从未见过的伟岸气息。更让她心头无限感动,仿佛毕生所求的事物,已然出现在眼前。 “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大 道如渊,口舌不能尽也。 李玄玄心头唯有感动。 她此时竟有一种“朝闻道,夕可死也”的情绪自心海泛起。 轰! 神鱼庞大的身躯撞到海岛上,一块高耸入云的界碑占据李玄玄的视线。“ 得其道者无生,彼其岸者绝命。” 第254章 你要是还不明白,那便是蠢 苏籍凭空浮起,然后坐到石碑面前。这 一共十二个字,在直视之下竟有血淋淋的感觉。更 令人滋生出身后汪洋竟是无边血海的情绪。 那神鱼嗖的一声再度化为神鸟,抟扶摇而上,但轰然一声,自半空坠落砸向海岛深处。 于是石碑前只留下了苏籍和李玄玄。 李玄玄:“这里即使不是天阳子教主所在的地方,亦很可能藏有仙道的终极秘密。”苏 籍:“石碑上的文字确实出自我师父之手。” 李玄玄:“这么说来,天阳子教主应当是在岛上了,唐缺没有骗我们。”苏 籍:“或许……”他 顿了顿。 李玄玄:“你想说什么?” 苏籍:“我可能想多了吧?”他 心心念念的是“无生”和“绝命”这四个字,似乎是一种暗示。 “我们走。”他 下定决心,无论前路如何,都要一探究竟。苏 籍身体凭空浮起,大约离地一尺左右,往岛内去,巨大的石碑被抛在身后,而海岛的雾更浓密了,超过一丈,便眼中只有茫茫白雾。这 里没有整齐的道路,如果不是那石碑,会让人觉得这里亘古无人。李 玄玄离苏籍很近很近,她轻声道:“要不我背着你,你这样凌虚御空,很消耗神念。”苏 籍:“我有紫绶仙衣,你不必担心我。” 李玄玄惊讶道:“紫绶仙衣仅凭精神就可以驱使?”苏 籍:“神气互通。”李 玄玄由衷佩服道:“没想到这次大难后,让你领悟到了炼神化气的玄妙。” 道家的修炼到高深处讲究炼气化神,但除此之外,还有逆炼之法,那就是炼神化气,只是道门古往今来能达到这一步的,向来只在传闻中。李 玄玄饶是修为高深,亦做不到这一点。 苏籍:“其实天地万物以气为本,无气则无神,我现在是无奈之举。”李 玄玄道:“对了,你肉身僵死,精神岂非无源之水,用一点少一点?” 苏籍默然。 李玄玄长叹一声。 又走出半里路,她道:“你不会死的。” 苏籍:“我想起一句话,未知生焉知死。” 李玄玄道:“还是你看得开。”苏 籍:“不说闲话了,你发现什么没有?” 李玄玄道:“你发现什么了?” 苏籍:“这里其实是个阵法。” 李玄玄道:“我对阵法不是很懂。”苏 籍:“过了那块石碑后,我们就进入到一个奇门阵法当中。” 他停顿了一下,“奇门阵法是罗浮的禁术,那是清微五子以及五子的继承人才能修炼的。”多 年以前,他救南康时就遇到过奇门阵法。 李玄玄问道:“这个阵法有什么用?” 苏籍:“暂时只看得出来有困人的效果,但不妨碍它是杀阵的可能。” 李玄玄道:“如果是天阳子教主布下的杀阵,我们能活着出去吗?” 苏籍还未回答,岛上的密林出现震动,那是一只巨大无比的白鹤正和一只玄鸟在恶斗,玄鸟就是神鸟。它 们体型庞大,稍有动静,就把那些参天古木折断摧毁。 煽动翅膀就是风暴,造成的动静极大。李 玄玄轻身一纵,就到了极高的一株古木顶端,望着两只异禽的争斗。在它们的扑杀下,造成气浪,连浓密不散的大雾都退去不少,而且高点的视线确实也比较清晰。苏 籍静静浮在她身旁。 李玄玄道:“看来玄鸟已经彻底被唐缺控制住。”她 看得出来,玄鸟的扑杀动作有武学的影子,绝不是其天生的。而且扑杀技击之下,玄鸟的羽毛也偶尔会飙射出去,如同暗器。 但那白鹤也确实远胜钢筋铁骨,居然只是发出几声刺痛,实际上没有被那些堪比神兵利剑的羽毛伤到。 玄鸟凶狠,白鹤动作却颇有些飘逸,何况其体型修长,翩然间,姿态极为优美。可 李玄玄眼力高明,看得出白鹤每一次还击,都直指要害,端的狠辣。 苏籍更看出一点,白鹤的技击之术,可以说毫无破绽了,相反玄鸟的攻势虽然凶狠,却有些许不和谐。这 跟控制玄鸟的唐缺有关。他到底是人不是天生的鸟禽,即使掌控了古今罕见的神鸟,亦不能将其全部潜力发挥出来。那 些有武学痕迹的扑击显得有些刻意,不若白鹤的浑然天成,无迹可寻。它 们大约纠缠了半刻钟,倏地一下,玄鸟远遁而去,唯有大地上的疮痍显示出刚才的争斗有多么惊心动魄。 清风徐来,那白鹤飞舞到苏籍和李玄玄前面。锋 利且又硕大的鸟喙凑近他们。 苏籍没有闪避,鸟喙轻轻摩擦苏籍的身体,眼中居然流露出丝丝眷恋。最 后它将苏籍顶到自己头上,展翅高飞。苏 籍迟疑一下,没有下来。白 鹤似乎不能飞很高,主要是在岛上的密林里飞掠,不多时,一座巨高无比的山峰出现在苏籍眼前。身 后是再度被茫茫白雾环绕的密林。山 峰似有一层神秘的力量笼罩,阻止苏籍的窥视。 最终白鹤将苏籍放在半山腰上,这里有一座空空荡荡的草庐,里面尘埃不少,应是多年无人居住了。一 剑,一琴,一茶壶,还有石榻和石桌。别 无余物。 苏籍看到那剑,心情立时极为复杂。剑 是法剑。 为绝顶修道人尸解用。剑 上还有血迹。 石桌上刻满密密麻麻的蝌蚪文。 琴有五十弦。茶 壶是他昔年亲手制作的,为老头子寿。 苏籍以为茶壶还在罗浮,没想到却在这里。 睹物思人,人在何处?“ 得其道者无生,彼其岸者绝命!”苏 籍心头浮现一个万分不敢相信的真相。 老头子莫非已经得大道,登彼岸了。如 果真是如此,他比多年前更伤心,因为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老头子有可能还活着。 因为绝望之后,有了希望,再度绝望,往往是最伤人的。他 也读懂了白鹤眼中的眷恋。“ 真是痴儿。”熟悉的声音自苏籍心灵响起。 他激动,又强自抑制住内心的激动。“ 师父,你还在?”“ 你能看透生死,怎么就不能看透情义呢?”“ 师父看透了么?”“ 这对我不重要。” “你现在在哪?”“ 不可知的地方。现在你不要问我,我来问你。”“ 嗯。”“ 若是让你回到那一年,你还会选择跟我上山吗?” “会。”“ 你能承继罗浮吗?”苏 籍迟疑,没有回答。" 你能承继罗浮吗?”天 阳子连连逼问,似九天之上的道祖,这一问苏籍不得回避。苏 籍终于下定决心道:“赵子行能。” “我问的是你。”“ 赵子行不能,徒儿便能。” “你说的是子行,心里想的却是你大师兄。你又不愿意直接问我,是不愿知道真相,还是不敢知道。” “师父说了,不让我问你。” 天阳子不禁笑出声,随即道:“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惫懒。你大师兄的事,我管不着。你的事,我本来也不想管,只是为师确实偏心了。这趟回去,你就做罗浮的掌教吧。带着这把法剑回去,谁若阻你,杀了就是。”“ 可是,徒弟现在怕是活不到回罗浮那天。” “痴儿还是痴儿,你既然看破生死,那么生死还有那么重要吗?我能教给你的,都在那石碑上十二字了,你要是还不明白,那便是蠢。” 第255章 只想做个人(修) 天阳子说完这段话后,便归于沉寂。苏 籍瞧着琴剑茶壶,心绪万千。不多时,房门外出现一个俏丽的人影,苏籍知道是李玄玄。 “这里是天阳子教主住过的地方?”“ 应该是,你还没见到他老人家?” “算是见到了。”“ 我瞧你语气,心情不妙。” “我师父他,大概真的去了。”“ 他给你留了什么遗言?”“ 让我回去做清微的掌教。”“ 这位置,你自是当仁不让,怎么你还不想做?”“ 我当然能做,虽然我明知道它就是个桎梏,亦会使我面对现实。” “什么现实?”“ 说起来,虽然师父对我极好,但大师兄对我比师父对我还好,我愿意闲云野鹤,他也从不愿意斥责我,我在后山养猴子,生烟火,他也从来不说半句。其实他最不喜欢烟火气了。他喜欢玉真,但知道玉真喜欢我,便一直都默默喜欢着,从来不说。我二十三岁那年下过一次山,遭人暗算,回山后奄奄一息,可师父当时正参悟天道,神思冥冥,故而不能救我。于是大师兄救了我。”“ 所以你欠你大师兄一条命?” “不止这条命,还有很多。” “你大师兄有多厉害?” “老头子活着,他便是天下第三,老头子不在,他就是天下第二。” “因此你连欠他这条命都还不了。”“ 我师父说我是痴儿,看不透情义。多少年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我确实很难理解,你这样的人为何就看不透情义?” “你觉得情义是什么?是累赘,还是别的?”“ 若它阻我成道,便是累赘。反正什么阻我成道,我就劈开它,哪怕是你,也不例外。” 李玄玄的言语充满毫不犹豫的坚定。她 只为成仙成道而活,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不能放弃的。她 是那样的坚定而执着。 苏籍很喜欢她这一点,因为她的人生是如此清晰明了,干净利落。“ 对我来说,情义不是最重要的,我之所以不放弃,是因为我想我还是个人。”“ 人?”“ 生于天地间,浮沉岁月里,有太多光怪陆离,有时候你甚至都会忘记自己是谁,我想要记住。” “我不赞同,但也不会阻扰你,毕竟我不是仙人,也不知道仙人到底该有情还是无情?” “重点不是成仙。”“ 我知道。” 苏籍沉默了。李 玄玄忍不住问道:“你又在想什么?”“ 爱你恨你。”李 玄玄:“……”苏 籍的神念震荡空气,发出笑声,说道:“不开玩笑了,你瞧见这剑没有,用它刺入我心脏吧。”李 玄玄道:“你疯了,现在就你的心脏还有一丝丝生气在,若是刺进去,你连最后一点生气都没了。” 道家认为心为之神,苏籍的心脏之所以还有丝丝生气,那是因为他还有一点心念在其上,那也是他神气互通的桥梁。任 督二脉沟通外天地,而心脏是沟通内天地的桥梁。 苏籍:“石碑上那两句话,便是老头子给我准备的。无生方可以无死,你用它刺我,便是帮我。”李 玄玄道:“那你怎么不自己动手?” 苏籍:“为了帮你啊,你一直强调你为求道任何事物都可以抛弃,越是强调这一点,你心里越是有些不确定,你帮了我很多,我当然要帮你,来吧。”李 玄玄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即使你没有那么多的才识,你也会很受姑娘们喜欢,你就像是早晨的太阳,很温暖人。” 苏籍:“你错了,太阳普照无私,而我只喜欢漂亮的,好看的,而且还对我好的。” 李玄玄道:“男子都是这样的吗,喜欢好看的?”苏 籍:“人都是这样的。”李 玄玄道:“臭皮囊而已。”她 说话间,抽出法剑,刺中苏籍的心脏。 眼角有点湿润,她知道苏籍刚才说的那些话,也只是为了让她讨厌苏籍一点,才能更加决绝。苏 籍浑身上下再无生机,可是他残留的精神还是震动空气说了一句话。“ 法剑好似是自杀用的,你杀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效果。” 他说完这句,如同烛火熄灭。 李玄玄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奇迹,难道苏籍真的死了?她 没有嚎啕大哭,更没有无语泪千行。晚 间没有那么大的雾气了,明月升起。 明月光照人总是冷清的。 李玄玄已经很久没觉得冷,她瞧见茶壶,壶里没有茶,她觉得自己该泡这一壶茶,度过冷清的夜。于 是她出了草庐,收集露水,再回来催动内劲发热煮茶。 茶水沸腾,外面传来风声。李 玄玄感应到了玄鸟的气息。 白鹤挡住玄鸟前进的路。 两个庞然大物,就在半山腰对峙。 “李姑娘,苏子思已经死了,不如我来助你成仙?”唐 缺的声音飘忽不定,但李玄玄知道他就在玄鸟身体里。唐 缺的那股波动越发虚淡,李玄玄很容易判断出,唐缺离完全化身玄鸟越来越近。玄 鸟纵不能长生久视,想必也能寿千年。唐 缺已经超越了肉体凡胎。 只可惜这样的禁术,是以不做人为代价的。她 觉得有些好笑,有的人只想做个人,有的人偏偏就不想做人,因为人生太有限了。 她又有点自嘲,因为自己就是不想做人的人。苏 籍了无生气那一刻她心没有痛,可是想到这些道理后,她撕心裂肺。 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才叫撕心裂肺,这一刻她感觉到了。 珍贵的事物不是在失去那一刻才会痛心,而是在失去它之后的某个不经意瞬间,痛觉如潮而来,不可抑止。 唐缺叹了口气道:“原来你还是有情的。”他 接着又道:“我以为你能配得上我,现在看来,这条路只有我一个人能走下去。”白 鹤一声鹤唳,张开翅膀,以浑然天成的扑杀之法,攻伐唐缺而去。 然后咚咚咚的数声,自半空落下,又飞起,又落下,最终瘫倒地上。 李玄玄周身的毛孔完全闭住,内劲如火如潮,才将身上的那股眩晕压制住。 “唐门的毒药不愧是天下第一。” 她差点就忘了唐缺的身份。 唐缺悠然道:“你不顺从我,怕是没有任何成仙的希望了。” 李玄玄道:“你这么自信,你觉得你真的掌握一切了吗?”唐 缺道:“他的确已经死了,我很确定。”李 玄玄道:“他骗你的。”唐 缺笑道:“你没法欺诈我,因为我的功法最能体察精神,苏子思已经身死神消,这做不得假。” “是吗?”一个疏懒温暖的声音出现,驱散了夜的冷,却让唐缺心冷。 第256章 因为爱 苏籍没有死?唐 缺先是沉默,接着道:“你确实不该这样轻易死去。”玄 鸟利爪跺地,来回数下,唐缺又道:“不,你就算活着,也没有力量和我抗衡了。”“ 那你为何还不过来?”苏籍的声音悠悠响起,更如同碎玉般清晰动人。 唐缺道:“我为何要过来?” 玄鸟伸出鸟喙,如绝世神锋,目标不是李玄玄,也不是草庐,而是栽倒一旁的白鹤。 白鹤倒地,此时自是无反抗之能。纵 然它肉身无比坚硬,这种毫无防备下,亦大有可能被玄鸟的鸟喙啄烂身体。一 道若清泉的琴声缓缓流淌,融进徜徉的月色里。一 黑一白两条鱼儿似琴音所化,顺着月色流动,入了玄鸟体内。 唐缺一声惨叫。 紧接着李玄玄拍出一掌,正中玄鸟的头颅。 李玄玄被震开,而玄鸟双眸流血,头顶更有青烟冉冉。 紧接着玄鸟扑打翅膀,飞上九天,消失在茫茫月色里。 李玄玄满怀惊喜地推开草庐的木门,看着苏籍正盘膝而坐,上有素琴,琴中藏剑。 她当即明白,苏籍是剑挑琴弦,发出琴音,调出玄之又玄的太极阴阳鱼,以无物不化的阴阳大道,破坏唐缺的心魔大法。“ 你是不是还没完全好?” 苏籍微笑道:“瞒不过你,我若是好了,肯定现在就追杀过去。”李 玄玄叹道:“一日纵敌,万世之患。可惜,可惜。”苏 籍道:“唐缺正是抱着斩草除根的想法,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李玄玄道:“我之前真以为你死了。”苏 籍道:“死亡并不可怕。”李 玄玄道:“我也很羡慕你,生死间有大恐怖,一旦经历,带来的经验实是无可比拟的珍贵。” 苏籍道:“你想听我的经验吗?” 李玄玄道:“想。” 苏籍道:“人死之后,其实无知无识,喜怒哀乐惊惧都不会再有,当我最后一点心念沉寂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在那之前最后一点心绪时,极度轻松。”李 玄玄道:“除此之外呢?”苏 籍道:“也有一点不舍。” 李玄玄道:“因为这世间有你热爱的事物。” 苏籍道:“不错,因为爱。” 他没有明说,那是对罗浮的爱。 四十年来,那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他都很熟悉啊。 他生在江南,长在罗浮。 离开罗浮已经许多年了,是时候该回去啦。 不知那些猴儿们还想他吗,大概更想念他的炒栗子吧。李 玄玄问道:“你还有多久能恢复?” 苏籍道:“六十天。”其 实细算起来,苏籍到此间正是一甲子的时间。彼 其岸者绝命。过 去苏籍的命当到了尽头,从此以后他是新生,带着老头子的仙人血。法剑上的血迹是天阳子的,苏籍认为那就是仙人血,故而起死回生,故而改天换命,他继承了这样的血,也背负了老头子在人间世最大的因果——罗浮! 苏籍这次清醒过来,才明白老头子说的偏心,不是指的他。他 既开心又难过。老 头子说大师兄的事情他不管,那是不让大师兄背负他的因果,去做大师兄自己想做的事。 清微掌教无比尊贵,但也是堪比社稷神器的桎梏啊。 天阳子不要柏阳子来承继它,更不要他最得意的徒孙赵子行来承受他,他就选择了苏籍。苏 籍甚至能体会到师父那点心思,他不只是偏心,更是对这个爱徒的不满,因为苏籍终不能抛开一切,走上一条天阳子期望的路。可 是天阳子心里怕也是有点欣然,毕竟徒弟有自己的坚持。 天阳子的心态,大概就是为人父母的心态。柏 阳子是长子,苏籍是幼儿,而赵子行是长孙,心态各有微妙。 苏籍时而哭,时而笑,他不再刻意收敛自己的情绪,哪怕身边有李玄玄。最终他是微笑着的,无论如何他会回到罗浮。 当年他想的是,自己要回到老头子的墓边,结庐而居,了此残生。 而今他就在老头子最后呆过的草庐里,重获新生。 接下来六十个日日夜夜,他哪也不会去。 李玄玄见他情绪总算稳定下来,说道:“唐缺不会死心,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苏 籍道:“唐缺的伤势至少要五日才会好,但他这个喜欢出其不意,兴许三日后就会再来试探,更或许会等到十日后,他彻底炼化玄鸟,然后对我发动致命一击。”李 玄玄道:“这两种情况你都有应对的法子了?”苏 籍道:“现在我每过一天就会虚弱一分,所以我反而盼着他早点来。”李 玄玄道:“你这是从有倒无,再从无到有?也正是否极泰来?”苏 籍道:“大概是这样。唐缺若是再晚几天来,我说不定都伤不到他。”李 玄玄道:“你不该说出来,这人手段厉害,怕是能偷听到我们的话。” 苏籍眨了眨眼睛。李 玄玄心领神会,暗道:“他正是要唐缺听到这番话。” 李玄玄暗自佩服苏籍,在这番心机较量里,苏籍着实厉害,此刻唐缺怕是心里万分纠结。 因为苏籍说的可能是真话,也可能是假话,甚至半真半假。 看似唐缺处于暗处,而苏籍在明处。可 是出难题的却是苏籍,唐缺反而得绞尽脑汁,判断苏籍的具体情况。因为他和苏籍都不可能再给对方机会。这 个神秘的岛屿里,两人中必须只能有一人活出去。 而且唐缺现在对苏籍定然产生了忌惮,因为苏籍有伤到他的手段了。 苏籍又道:“唐缺的心魔大法本来毫无破绽,可惜他偏偏对玄鸟产生了贪念,这会害死他。” 李玄玄道:“他炼化玄鸟,实力自然更强了,怎么会害他自己?”苏 籍道:“心魔大法强在最后肉身虚化,无影无踪,无可捉摸,但他占据玄鸟之身后,使无形之体,化为有形之身,落了痕迹,从立于不败之地,变成了有隙可乘,枉他机关算尽,最终也败在了自己的聪明上。” 李玄玄道:“我如果是唐缺,现在就好好养伤,再不听你的闲言碎语。” “哼。” 这声冷哼,如同针刺一般扎入李玄玄和苏籍心海里。两 人微微吃痛,却各自一笑。因 为唐缺彻底远去了。 李玄玄说的不错,唐缺要是再留下来,怕是要被苏籍气得三尸神暴跳。但 李玄玄都没觉察到,苏籍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 若他按捺不住火气,我的胜算就更大了。” 苏籍说了唐缺很多缺点,但他心里更清楚,这是个何等可怕的敌人。唐缺自己其实也知道苏籍说的那些话,只是唐缺仍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炼化玄鸟。毕 竟心魔大法只能让他不败而已。 唐缺很现实,他觉察到了玄鸟能给自己带来天大的好处,故而毫不犹豫放弃掉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 第257章 第十二日 苏籍咬了咬手指,眼中目光纯净,却不似孩子般的天真,偶有青白的芒,如电光一闪。 李玄玄注意到了这一幕,突然醒悟道:“我向来听说你的眼睛很奇妙,现在能给我说说其中的玄妙究竟是什么吗?” 苏籍咬掉冒尖的指甲,双手抱着头,身子靠在石榻上,优哉游哉。好一会,他才回道:“青是生,白是灭,我喜生而恶灭也。” 李玄玄似懂非懂。苏 籍接着一笑,说道:“天地万物皆有其独特之处,不必过分深究。” 他心里却已经深究到另外一件事上面。青 白眼不是天子赐予他的,实际上他本来就该有。青 眼是此生的生,白眼是他已经经历过一次的死亡。 原来,同样拥有青白眼的天子已经死过一次了,那么南康呢?或 许在她失去的记忆里,定也经历过一次死亡。算 上这次,苏籍已经死过两次了。两 次重获新生的经历,让他对生死之间的神秘的认知更加清晰。 如果他还有很长的岁月的话,他可能真的会揭开生死之间的谜题,走上前人未曾走过的路。 他应该开心的,只是苏籍没有想象中的开心。苏 籍很淡定。接 下来十天,都一如往常的淡定。他的生活变得极有规律,子时前必然安眠,辰时之初必然醒来,若有朝阳,就对着朝阳采气,若是云雾缭绕不散,那就吞吐云气。 每次他这样时,那只白鹤都默默随在一边。 好似它见惯了某人是这样子的。山 林中松涛起伏,奇门阵法无声运转,天地间的元气竟也随着这阵势往山中汇聚。 李玄玄都能看明白,那奇门阵法不只是困人的阵法,更是聚气的阵法。聚天地之灵气,夺日月之玄机。她 在此山修行,亦大有裨益。 李玄玄几乎都不想离开这里,因为呆惯了这里,更会对污浊的红尘产生厌恶。 只是除却对唐缺的隐忧外,她还担心另一件事。 虽然苏籍说只要六十天,他就能真正重获新生,可是苏籍的状况确实令人心忧。 这十天来,虽然苏籍生活很规律,李玄玄却肉眼可见,苏籍皮肤变得越来越白,不止如此,他身体还渐渐结起冰霜,整个人无时无刻不冒着寒气。饶 是李玄玄功力通玄,都在这几日开始,有些受不了苏籍身上的那股寒意。 苏籍没说,她也没有问。 不过李玄玄数日来,暗自修行了兽神一脉一门火性霸烈的神通,于是草庐也自然而然滋生出许多火气来。只 是她滋生的火气再重,都抵消不掉来自苏籍的寒意。 那似能将人灵魂冻结的冰冷。 李玄玄稍稍靠近苏籍都觉得不适应,更不知道苏籍是如何抵御这番痛苦的。苏 籍确实不见痛苦的样子,每日醒来,都会露出温和的笑容,跟晨曦一样。但 李玄玄知道,苏籍只是若无其事。因 为夜里睡觉时,苏籍那秀气的眉毛都拧作一团,笔直修长的身躯不自觉卷缩起来,还带有轻微的颤抖。不 过到了白日,这些情况是一点都看不出的。李 玄玄好几次想拆穿他,最后选择作罢。 这个男子始终是有一丝旁人无法理解的骄傲和坚持。李 玄玄只是默默加快了那门火性神通的修习。说 来也奇怪,在苏籍寒气的干扰下,她的修行不但没有被延缓,反而有加快的趋势。似 乎苏籍的寒意亦会刺激她神通的增长。李 玄玄只能归结于阴阳之道的玄妙。 所谓孤阳不生,孤阴不长,当是这个道理。 到了十一日这一天夜晚,子时将近,天上明月皎洁,冷清照着人面。苏籍的脸都是冰霜,比白玉还洁白纯净,月光莹莹其中,他倒真像是一株人形的玉树。“ 玄玄,你在有成仙这个追求之前,有别的追求吗?”苏籍缓缓问道,他说话已经有些吃力,大约是身上太冷了。李 玄玄一愣,她沉吟一会,才道:“有。”苏 籍更来了兴趣,说道:“我还以为你会说没有呢。” 李玄玄道:“起初我是想学一身很好很好的医术,好医治那些生病的人,让他们可以继续活下去。” 苏籍道:“后来你明白了人终究要死,再好的医术,也救不了必死的人。”李 玄玄点了点头。苏 籍道:“你很怕死?”李 玄玄道:“当然,活着才有一切,所以你让我佩服,我知道你是真正的不畏惧死亡。” 苏籍道:“我不是不怕,只是死亡来临时,你是没法抗拒的,经历过后,自然就明白了这一点。”李 玄玄若有所思道:“你之前就经历过真正的死亡?” 这是苏籍最大的秘密。他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毕竟连沈兴国,他都是在对方临死之前,才说了这件事。但 承不承认,关系也不大,毕竟对于坐照人物而言,都会追求再活一次。苏 籍悠然道:“人生真的很美好,拥有无限可能,人生也真的很残酷,因为必定会有终结。”这 一夜,苏籍的话只说到了这里。 他气息越来越悠长,心脏的跳动越来越迟缓。到 了第十二日,整个草庐都成冰天雪地。李 玄玄亦不得不全力运功,抵御这惊人至极的寒冷。苏 籍是寒气的源头,可是为何他是源头,李玄玄都不明白。 白鹤扑打翅膀,震开身上的冰花。他 它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山林里的云气翻翻滚滚,有鸟的形状,一轮皓月当空,月如明镜,里面居然有一张人脸,那是消失十多天的唐缺。镜 花水月大法,终于教他练到前无古人的地步。饶 是以李玄玄的修为,都难以察觉到唐缺的真实状态。他 到底化身玄鸟,还是寄托精神于明月中? 这次苏籍还能不能逼退更加叵测的唐缺,都成了一个难解的谜题。 天地间雪花飘荡,无穷无已,苏籍化作一株玉树,仿佛要保持这样子,直到永恒。 他到底是清醒,还是沉寂呢? 而天地间无时无刻的凛冽杀机,更在谕示着接下来凶险的斗争。 第258章 对决 在天地间杀机最凛冽的时刻,月亮中唐缺的影子消失了。白鹤正在扑打的翅膀忽地收敛,眸子里露出茫然不解。 玄鸟巨大的云影消失在黑夜里,而草庐里竟生出篝火。 苏籍居然变成一个火人。 他身上的冰雪已经化开,雪水做涓涓细流,来时可见踪迹,去时却无穷已。 李玄玄不用再运功抵御这寒冷,因为现在这里很温暖,暖和得像是有一颗朝阳伴在身侧。她 凝眸看向苏籍,原本玉质般的皮肤早已如柴火般燃烧。 可见苏籍的骨骼内脏。苏 籍的声音轻轻传出来,说道:“本来想拉唐缺一起陪我经受这火刑,没想到他居然一点迟疑都没有,直接走掉。”李 玄玄恍然大悟,说道:“你这些天采朝阳之气就是为了今日?” 苏籍道:“六十日后,我重铸道基,但也得经受种种劫难,有天劫,也有人劫。”李 玄玄道:“广修亿劫,方得长生。古籍上说的便是你现在情况吧。” 苏籍道:“之前的冰劫是将我体内的杂质逼出来,现在的火劫却是开始帮我将那些杂质烧毁。这是一个漫长的淬炼过程,虽然很痛苦,但得到的好处也不小。”李 玄玄道:“你早知道这些,还打算利用自己的劫难坑唐缺一把,果然高明。”苏 籍道:“其实成功的可能性也就五五开,唐缺未必不能经受住我的火劫。” 李玄玄道:“他经受住,是不是也能得到跟你一样的好处?” 苏籍道:“至少能将他和玄鸟的神躯彻底锻造在一起,从此密不可分。”李 玄玄道:“他不会看不出这一点,为何突然放弃?” 苏籍悠然道:“你错了,他不会放弃。” 李玄玄道:“那些杀机都散去了,而且他也确实远遁而去。” 苏籍道:“月亮还在。”李 玄玄一惊,说道:“镜法?他能以月亮为镜观察我们?”苏 籍道:“不错,他确实是个天才,居然能将镜法修炼到前无古人的地步,但也和这里的环境有关,其他地方可没有如此浓郁的天地元气。说实话,这里再生出一些山精鬼魅来,我都不奇怪。”人 世间是没有精怪鬼魅的,至少正常人终其一生都难以碰到。 只能说这处岛屿已然是半个独立的宇,规则和外面的大千世界有了区别,才会有白鹤这样的异种生物。更 才会有苏籍这次脱胎换骨的机会。 在外面,他要造就一副完美的身躯是不可能的,因为祂不会同意。 同样这让苏籍意识到了老头子的伟大之处,他已经能有部分对抗祂的能力。天 子呢?怕 也是有相似的能力。 或许对抗祂的代价是沉重的,故而老头子才难以再显化在人间世里。老 头子如此,道尊佛陀会不会也如此。那 些古往今来伟大的圣者,兴许更如此。 如果有一天有人对抗祂成功了,那也一定不是一个人的功劳,而是往古来今那些不惜一切打破祂的囚笼的圣者集体的功劳。如 果没有他们的坚持,就不会有人间世的众生的希望。“ 师父,你是希望我走上这条路吧。这条最艰难的路,必然得放弃许多,情义更是累赘,你真的好偏心。知道我是那样的慵懒,却给我背负上最沉重的责任。”苏籍心里喃喃。正 是因为苏籍抛不下情义,想做一个人,所以他没法丢弃这份责任。“ 唐缺,你快来吧,你的机会不多了,你的时间也不多了。”苏籍凝视着那月,仿佛看到那人,那鸟。 … … 巨大的玄鸟头颅上长出半截身子的人。正是唐缺。他 挥了挥手,面前就出现一轮完整的圆月。 月中景象正是苏籍所在。 苏籍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监视之中。“ 镜花水月其实都是宙,宙会记录宇的一切。”唐缺低声道。 他比过去那些人高明的地方在于,他从镜花水月大法领悟出“宙”的玄妙,这是伟大的升华。 即使那些坐照高手,都很少有人能参悟到“宇宙”的玄妙。只 有大日如来那等级的存在以及在其之上的佛祖道尊,才能深入参悟宇宙之道。了 解宇宙的无穷玄妙的唐缺,更知道已经在这条路走了不知多远的那两位存在有多么可怕。 他无比畏惧他们,现在却要挑战他们了。他 夺取苏籍的一切,就是对这两位伟大存在的挑战,亦是他拿性命做赌注的冒险。 这场斗争已经没有值不值得。唐 缺本以为自己不会走上这条路,可是在苏籍一次次的跟他博弈中,被激发出了内心的斗志。苏 籍凝眸看向月亮那一刻,唐缺亦凝眸看向苏籍。 一个注定要名留青史,一个是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邪魔。 他们的目光开始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火花。平 平淡淡,如同两条浅浅溪流交汇。“ 那就开始吧。”唐缺冷笑着。 一根无暇的手指顺着半空的圆月插进去,波心荡! 无形的波动通过月亮散发出来。苏 籍露出释然的微笑。 他脸上虽然皮开肉绽,焦糊不已,可是那些火焰组成了他的笑容。李 玄玄不知道苏籍在笑什么,可是她明显感受到了那股波动。 “唐缺还是来了!”李 玄玄心惊! 这次她甚至无能为力,因为她的见识足以让她明白,这次唐缺是要和苏籍不死不休。 无形的波动透入苏籍的身体,他们要进行比任何肉身交手要惊险千万倍的神识交锋。 这种交锋一旦输了,那就得魂飞魄散,永无来世。 如果赢了,也可能只是惨胜,说不定从此魂魄残缺,再无进步的可能。 偏偏唐缺就用了这种方式。 他是那样惜命的人,居然做了亡命徒。 苏籍身上的火焰不熄灭,皮肉消融了大部分,内脏直接露出来。 他是半人半鬼的模样,可是内心却无比澄净。好 些年没有今日这般安稳了。以 往他是看淡生死,而今却已忘却生死。 唐缺的神识进入苏籍心海,化作无穷无尽的恐惧,包裹苏籍一尘不染的内心。 他在苏籍心里冷笑,“哪有真正的不染心,何况你还有对这污浊尘世恋恋不舍。” 第259章 唐缺的内心 唐缺的心魔大法已经超越所有修行这门功法的前人。一 块玉石,如果将其放大许多倍来观看,就会发现玉石其实没有那么光滑,充满磕磕绊绊的裂纹。苏 籍看似无暇的道心也一样。唐 缺化出的恐惧只是一个引子,拨动着苏籍的心灵,找寻他有生以来任何一次跟畏惧有关的情绪。 苏籍当然有畏惧。他 不翻波澜的内心,在那些恐惧的引导下,变得波涛起伏。 忽而狂风暴雨,忽而天崩地裂。 人心比天高,人心似海深。 如果有人能在此时观测到苏籍的内心,便会觉得这句话一点都没错。 唐缺将苏籍的心海搅得天翻地覆,却没有丝毫得意。他 对了,苏籍的心确实不会一尘不染。可 他又错了。“ 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唐缺的声音在苏籍内心咆哮着,他不敢,更愤怒,更有那些如潮的恐惧反过来袭击他。苏 籍淡淡回道:“天崩地裂,斗转星移,海枯石烂,这不是天地本来就有的事物吗?天地何曾崩溃过?”他 已经将七情六欲视作理所当然,怎么会因此受伤呢? 须菩提问佛祖如何降服其心,道尊说道法自然。如 此而已。 苏籍接着悠悠道:“唐缺,你视七情六欲为你手中利刃,可知道利刃伤人也会伤己?”那 些包裹苏籍心灵的恐惧猛地化为漫天利刃,无差别四散轰杀。 刀光剑影,充斥在苏籍心海里。 唐缺终于给逼出身形。 那些刀光剑影加持在他玄鸟模样的身影上,最终纷纷散落,但是可见到他并无玄鸟天生的高贵气派,反而有些狼狈。 唐缺轻哼一声,漫天利刃消失。 一双无情淡漠仿佛天道的眸子注视苏籍。深 沉喑哑的声音响起,鸟喙好似一柄光芒不定的神兵利器,绝世杀机笼罩着苏籍。“ 你以为我就只会这一点手段吗?接下来才是见分晓的时候。” 轰! 唐缺身影猛地散开,他竟一个人散作一方大阵。 玄鸟的万千羽毛就是大阵的基石。倏 忽间,苏籍整个心海都在道阵包裹中。苏 籍本命灵识是着一身月白道衣的男子,飘飘乎遗世独立,羽化登仙般在山光水色里。这 些山光水色亦是唐缺化出的道阵。以 往苏籍最喜欢这样的风景,而今是要他魂魂飞魄散的杀阵。 苏籍手中星辉汇聚,形成一把剑。那 是飞景剑。剑 虽亡,剑心犹在。 苏籍低声道:“老朋友,今天就重铸你的精魂吧。”他 从容往前走去,长剑自手中消失。 可是满空都是剑吟,滔滔如江河,不竭如天地。“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伴随苏籍一声清吟。眼 前如画江山,在苏籍只闻其声,不见其剑的飞景下,变得支离破碎。“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唐缺的奇阵径自告破。 他依仗的道术,在苏籍强悍的攻击下,不值一提。 苏籍面对唐缺第一次如此强势。他 淡淡道:“你不该来我道心中,这是我的地盘。”眉 宇高昂着无尽的霸道和自信。唐 缺自破碎的山河里走出,说道:“不,这也是我的。” 滋滋!自 唐缺身周同样响起剑吟,竟能和苏籍的飞景剑魂斗得旗鼓相当。 不!那 本身就是苏籍的剑意。苏 籍叹息道:“你果然是天纵之才。”唐 缺这一下的反击非是他不能明白其奥妙。 因为唐缺利用他自己的心跟自己的心争斗。说起来很玄妙,但根本道理就是苏籍所说的,天地万物各有其性。而 唐缺正是利用其物性,阐发剑意。说 白了,他是知道这是苏籍的心灵世界,却也将其玄妙领悟到,并能利用。这 也正是唐缺的本事。他 毕竟最会操纵人心。苏 籍接着道:“唐缺,你能操纵别人的心,但你能操纵自己的心吗?”苏 籍话音一落,心海中剑声消失,一切声色消失。唯 有永恒沉寂的死意。不 错。 苏籍将他对死亡的领会付诸在心灵世界里。 心同死灰! 他心里再也不起一点波澜。 唐缺要利用他的物性,自然也得融入在这股死意中。 生死间有大恐怖,有大决绝。 轰!无 声无色的世界开始出现声色,苏籍身体里一股黑气冲出去。 苏籍恰然睁开眼眸,他吹了一口气。有 水有火,化作一尊道炉将黑气困住。道 炉是他本命的阴阳之气。苏 籍看着道炉,淡淡道:“你无法忍受孤寂啊。”当 人陷入无声无色的世界里,一刻和永恒是分不清楚的。 唐缺受不了那样的世界,只能逃出来。苏 籍眷恋这红尘,却也经历过一无所有的状态。 正因为有过死去万事空的经历,才让他如此眷恋声色犬马的红尘,也让他不畏惧会万事成空!唐 缺却做不到。水 火道炉燃烧,要将唐缺的神魄彻底炼化。 里面不时出现惨叫,凄厉无比,听者伤心。 而苏籍不为所动。 他眼里有叹惋和同情。 李玄玄道:“你打败他了?” 苏籍道:“他本来不该是我的敌人。” 李玄玄道:“你这句话给他听到,他只会更痛苦。” 苏籍道:“唐缺只是一个不断向这个世界刷取存在感的孩子罢了。” 李玄玄道:“存在感?” 苏籍道:“他小时候一定不受人重视。”在 刚才唐缺逃出心灵世界的刹那,苏籍看到了唐缺埋藏内心的记忆。 他生来就孤僻,而且从小就受到周围人的排挤,让他的性格更加孤僻古怪,他喜欢这世界,可是这世界似乎一点都不喜欢他,渐渐他就成了现在的唐缺。 不过唐缺内心始终有一个坚韧伟岸的身影。苏 籍知道,那是唐悲。 唐门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天才。 不,那是唐门有史以来最出色的人物。 亦将是苏籍有史以来面对过最强大的对手。 因为那个伟岸的身影出现了。自 月光里静默走来。 第260章唐悲的刀 道炉化作水流和火流钻进苏籍身体里,唐缺的神魄鬼魅般一动,到了唐悲身边。 他影影绰绰,仍教人十分忌惮。 唐悲那风雨不侵的坚韧身影挡在他前面,不只是为了保护唐缺,亦是要唐缺不要再跟苏籍斗下去。唐 悲道:“苏子思。” 苏籍道:“唐悲。”他 们都叫着对方的名字,眼中都只有对方。唐 悲道:“我要带他走。”苏 籍道:“那就拔刀吧。” 唐悲道:“你知道我用刀?” 苏籍道:“唐悲兄的暗器出神入化,但我知道你最擅长的一定是刀法,而且是霸绝天下的刀法。”唐 悲道:“万物皆有其性,我确实最适合用刀。”苏 籍叹了口气。 唐悲淡淡道:“苏子思为何叹气?” 苏籍道:“我叹息见不到唐悲兄最强的一刀,因为唐悲兄自然看得出来,我道基未成,此时对我动手,心下难免有点趁人之危的感觉,故而刀势必不能那么快意干脆。”唐 悲道:“修行者,能斩断一切,苏子思怎么知道我会放不下心里的骄傲和固执?” 苏籍道:“万物皆有其性,因为你是唐悲。”唐 悲道:“你不担心我因此产生逆反心理?”苏 籍道:“若能因此见到唐悲兄那超绝人间世的一刀,亦是人生一大快事。” 唐悲转头对唐缺道:“你输得不冤。” 唐缺道:“我没有输。”唐 悲厉声道:“输了就是输了,不如人就是不如人。你连这点都不肯承认,只能让我更加失望。”唐 缺冷笑道:“我也不需要你救我。”他 声音渺渺,又对着苏籍道:“刚才你真的有把握彻底炼化我的魂魄吗?”苏 籍微笑道:“没有把握,否则我就不会收手。”唐 缺沉默好一会,说道:“你胜算几何?”苏 籍道:“一半一半。” 唐缺道:“这次是你赢了,但我也不是一败涂地。”如 果苏籍说有很大把握,或者没有把握,唐缺都不会承认自己输了,但苏籍说只有一半把握时,唐缺知道,苏籍胜了。 苏籍的意思是要么死要么活,别无其余的选择。而 唐缺在唐悲来了之后,自无跟苏籍同归于尽的心思。 他终归做不到如苏籍这样决绝。 面临生死的抉择,苏籍的心思简单而纯粹,而唐缺仍是有不少想法。 苏籍淡然一笑道,继续看向唐悲道:“出刀吧。”唐 悲淡淡道:“你是非要见识我这一刀?”苏 籍道:“没有比今天更好见识唐悲兄刀法的机会了。” 唐缺道:“你不用管我。” 唐悲道:“我若走了,那么我永远不能回到今日的境界。我若此时出刀,也不能将我这一刀真正的威力发挥出来,反倒是会让苏子思看出我武道的本质。” 唐缺冷笑道:“所以你是唐悲,我是唐缺。” 唐悲道:“适才苏子思那有无的一刀很让我欣赏,唐悲的刀法没有这么渺渺,我是个粗人。” 他敞开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可胸膛上是什么?那 是一条条刀削斧凿的伤痕,这些伤痕跟他的血肉早已密不可分。 “我一生中经历过大小三百六十战,每一次战斗都是非生即死,但我每一次都活下来了,靠的不是运气,而是实力。我的刀法也是从一次又一次战斗中磨练出来的,到今日之前,我都想不出它还有什么不足。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刀法很完美,但唐悲还是有不足。因为唐悲是人,不是祂,而且祂都未必是完美的。苏子思,请指教。” 乌云蔽月。 苏籍甚至看不到任何光明。 唐悲的刀带来的是终结,而不是希望。 没有光明,却有声音。“ 这一刀叫做‘永世不得超生’。” 那是深深绝望的一刀。甚 至不该出现在人间世。 即使以李玄玄的修为,都觉得这一刀让她灵魂都颤栗了。唐悲的境界不比她高明,但是这一刀,已经超越了唐悲的境界。 这一刀的本质,已经触及到“神”的领域。 那是如大自然规律般的一刀。 如日月周天运行。如 风雨雷电。不 见刀身,只闻刀声。还 有鬼神为之哭泣。 骤然之间,李玄玄完全想不到办法破解这一刀。良 久良久,月光再次普照大地。 清辉如银。 李玄玄第一时间去看苏籍。 只见到苏籍已经肠穿肚烂,可是他还在笑,笑得很轻柔,如二月如轻烟的杨柳。 唐缺和唐悲都不见了。 李玄玄叹服道:“你连这样的刀法都能接住,不出十年,你就是天下第三人。” 苏籍道:“唐悲没有出刀。” 李玄玄道:“怎么可能?” 苏籍道:“他的刀才是真正的有无之刀,视之而不能见。” 李玄玄道:“那你也窥见到他刀法的秘密了。”苏 籍点头。 李玄玄道:“可还是让唐缺跑了。” 苏籍道:“唐悲走了,但唐缺还会回来。” 他微微一顿,接着道:“将是在二十四天后。” 李玄玄掐了掐手指,她惊讶道:“唐悲那一刀间,竟然有二十多天。”苏 籍微笑道:“时光本身没有长短,是我们自己产生了时光这个概念,这也是宙的本质。”李 玄玄道:“唐悲也触及到了那个层次,我得加紧,才能追上你们。”苏 籍道:“唐悲本身不在这个层面,那刀法,嗯。” 李玄玄道:“那刀法怎么了?” 苏籍幽幽道:“我想,我已经知道是谁创出了‘永世不得翻身’这一刀。” 李玄玄道:“是谁?” 苏籍闭上眼眸,心脏裸露在空气中跳动。李 玄玄无可奈何下,隐约也猜到了几分,心想这清微一门,都是变态。 她又瞧着半是白骨的苏籍,低声道:“长生门前多白骨,白骨亦能证长生。” 她眼中有些羡慕,苏籍哪里是在铸道基,这是仙基啊。 … … 沧海起波澜,海风吹得礁石上的唐悲衣袍猎猎作响。他 瞧着眼前玄鸟,冷声道:“你还不死心吗?”玄 鸟道:“苏子思不会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他。”唐 悲道:“我终究救不了该死的你,你滚吧。” 玄鸟道:“许多年了,我这一去之前,终于想要把那句话说给你听。”玄 鸟展翅高飞,天空里回荡着一声“谢谢。” 唐悲眼观沧海,没有叹息,只是低声道:“不用,因为我们都姓唐。” 一刀从脚下飞出,作一叶扁舟,载着唐悲离去。 因为他姓唐,所以他还有更多的事要去做。 这一次,他再也管不到唐缺了。 … …雷 电交加,大雨倾盆,山峰的湿冷让白鹤都变得恹恹起来。 李玄玄在草庐里听着外面的风雨雷电声,眼中注视着苏籍,这是第六十日,苏籍本来完全枯朽的身体,俨然如春回大地。玉 树的风采,再度呈现。 只是仍旧没有清醒。 苏籍沉睡前,对她说过,这一次他会真正沉寂十二个时辰,感应不到外界的一切事物,这也是他最危险的时候。 更重要的是,唐缺一定会来。 苏籍那时还轻描淡写的一笑道:“唐缺就交给你和白鹤啦。” 第261章 眇眇之身 听着苏籍缓慢却有节奏和力度的呼吸声,李玄玄不免撅起嘴巴,“你未免也睡得太踏实了吧。” 可是因为苏籍安逸的睡姿,李玄玄心头的紧张消去不少,还莞尔一笑,脸上颇有些明媚的春光。这 些日子她有点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那时还不懂得什么叫做疾苦。不 过现在可不是回忆的时候,虽然没有那么紧张,李玄玄仍是没有放松警惕。 山的四周都下着大雨,如同海涛声不绝。 白鹤亮翅,欲要驱赶大雨,可是它即使是一只神鹤,亦不能驱散风雨。何 况这风雨还有几分人为的因素。 李玄玄的声音传进它耳朵里,“小心点,这次可别再中毒了。” 白鹤光鲜亮丽的鸟喙别过去,心想:“女人果真是最麻烦的东西,鹤爷怎么会上第二次当。” “咦,你会说话?”李玄玄的声音再次传出。 白鹤猛地一惊,它想到:“我怎么会说话,这女人幻听了吧。” 李玄玄道:“我可没有幻听。” 白鹤瞪大眸子,瞧着李玄玄,嘴巴紧紧闭着。“ 我没说话,而且鸟嘴怎么能说出人话,我又不是学舌的鹦鹉。”李 玄玄惊讶了,说道:“怎么回事。” 白鹤悚然一惊。李 玄玄明悟道:“你的心声我居然能听见,唐缺来了。”她 知道,只有唐缺才干得出这样诡异莫名的事来。白 鹤露出警戒的眼神,眼中的恹恹尽数不见,山下的天地元气猛地往它身上汇聚,它变得更加光鲜亮丽,如晦的风雨,也没法教它变得狼狈。 一声高昂的鸟鸣,显得风雨幽幽。巨 大的黑色玄鸟如天上的乌云一般压在草庐上空。 白鹤振翅高飞,如一团白云。乌 云和白云纠缠起来。于 是上空可见一团白芒和一团黑芒,两者上下不定,到处飞舞,剧烈的元气波荡,助涨了风雨的嚣张。何 况还有雷电交鸣,一条条电蛇,不分彼此的如水泼在白鹤和玄鸟身上。 李玄玄没有一只关注白鹤和玄鸟的斗争。 她觉得唐缺的手段不止这么简单。 她突然觉得有点眩晕。半 空的白鹤猛地道:“快来帮我,他布置了炼魂阵。” 李玄玄眼中有一丝疑惑。 一道心灵讯息传进她心里。原 来唐缺布置了神夏巫法自魂魄术化出的一门奇阵——炼魂阵。在阵势里,魂魄之力将会从肉体剥离。这 也是她突然能听到白鹤心声的原因。 因为白鹤在不断逸散自身的魂力。白 鹤虽然天生异种,到底不似李玄玄这样的道家高人,有一身高绝的心灵修为,故而很轻易在炼魂阵下,魂魄动摇。而 李玄玄虽然受到影响很小,可是要她立即去帮白鹤,心头不免迟疑。她走开,苏籍怎么办。“ 这未必不是唐缺的陷阱。” 李玄玄颇有些两难。 但是看着白鹤被收拾掉,亦绝无可能。 因为没有白鹤的帮助,她一个人要对付唐缺更是力有未逮。“ 他肯定藏在这贼黑鸟的身体里。”白鹤的声音再度传来。李 玄玄眉头一皱,瞧见苏籍身前那琴。 她计上心来。 只见李玄玄取了那琴,手指一拨,登时有杀伐之音响起。她虽然拨动的是琴弦,用的却是挥琵琶的手法。 草原之中不乏琵琶高手,这乐器颇是擅长发出斗争杀伐之音,深受草原人喜爱。那 音声响起,如石破天惊。李 玄玄毕生功力都汇聚在琴弦上。她 不计较功力损耗,声波在半空不断爆炸。 这是无差别无损耗的攻击。 唐缺既然布下炼魂阵,那阵法绝不可能无形无质。李玄玄一时半会找不出阵基,干脆一股脑将半空清扫一遍。 白鹤惨嚎几声,接着又极为畅快地发出一声鹤鸣。声 音嘹亮,飘满空中,混着音声,颇有些四山草木皆兵的架势。它 想要趁胜追击,干掉那贼黑鸟。猛 地听见噼噼啪啪的声响。 原来它和玄鸟恶斗时,引来的山下汇聚的元气,而此时元气如决堤洪水,冲向山峰。而 那汇聚元气的大阵,竟不知为何比平常运转速度快了百倍。浓 郁的天地元气对人修炼大有益处,可是太过浓郁,那就极度危险。噼 噼啪啪的声响正是元气爆炸。还 扯动此山的命脉,整座山峰在元气冲击下,都变得摇摇欲坠。 这是要地裂的前兆。唐 缺是有备而来,要以天威摧毁苏籍。 李玄玄当机立断,将苏籍抱住,可是苏籍身子沉甸甸的,她居然抱不动。原来不知不觉苏籍已经和山脉融为一体,除非她有搬山之力,否则怎么动得了和山峰一体的苏籍。 “天人合一!”李玄玄惊诧不已。山 峰不断开裂,元气如潮,李玄玄固然没有大碍,可是真的天崩地裂后,苏籍怕是难有完体。 她可不想苏籍好不容易铸成的道基受到损毁。 这也是唐缺的目的,让她投鼠忌器。她 该怎么办?李 玄玄颇有些进退两难。 她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这里。凭 她的本事离去不难。 白鹤不断扑打翅膀,试图化作堤坝阻止元气浪潮的入侵。 李玄玄叹了口气,她身上燃起熊熊烈火,不断汲取那些元气,试图给山峰分担压力。 但她心里也有决定,如果实在承受不住了,那就离开。如 果苏籍真的死掉,她确实会很失望,但将来她也会给苏籍报仇。李 玄玄身上的火焰从红色变为青色,再成为白色。 苏籍身上的衣袍都燃烧殆尽了,露出完美无瑕的道体。可 是山峰仍旧避免不了崩塌的趋势。在 李玄玄再不能吸收一点元气时,苏籍终于苏醒。他 伸了个懒腰。 一股强大的精神力从他体内喷涌而出,这股精神力充满了生气,竟和冲击山峰的元气浪潮结合起来。无 数树木开始扩展根须,山中的泥土在树木根须下,变得更为结实,风雨亦在不断长出的高大藤木中消弭。 紧接着,李玄玄感受到漫山遍野都是苏籍的气。 这一片宇,深深打上了苏籍的烙印。 “你输了,就算我死了,你也输了。你道法天地,天人合一,从此以后,你也不可能超越这天地。”唐缺畅快地笑着,得意的笑着。 “是吗?”苏籍慵懒地笑着,毫不在意唐缺的言语。 他有生以来,从未有此刻这般强大。 亦未有如此刻般能清晰感受到祂的浩瀚无涯。天 子究竟是有多么壮烈的豪情与胸怀,才敢和祂做斗争? 苏籍已经不在意唐缺了,他此时想到的是威严莫测的天子。同 时神识透过这片宇,感受到一股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气息正和祂纠缠着。即 使天子的气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但也改变不了,他在祂面前,仅是眇眇之身的事实。 第262章 真相 唐缺奋尽最后的余力,化为一条影子冲进苏籍的识海里。从今往后,唐缺虽然死了,也阴魂不散,永永远远纠缠着苏籍。 除非苏籍再无七情六欲,对人世间任何一物,都不生一点涟漪。 可是苏籍并不在意。 就让唐缺化为他回忆的一部分啊。他 心中已经点燃了一盏灯,决心照亮天下人,何惜多照一个唐缺。 “唐缺,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存在’。”苏籍对唐缺说完最后一句话,便一招手。 玄鸟忽然而起,化作一双翅膀覆盖在苏籍身上。苏 籍回首望着白鹤,拱手道:“多谢鹤兄的照顾,若有闲暇,会再来找你的。”李 玄玄在苏籍说完后,轻声道:“你要独自上路吗?”苏 籍道:“快一点,兴许我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长天之上,一对黑色羽翼划破长空,苏籍飞行绝迹而去。 玄鸟是天命。 苏籍背负天命,绝云气,往中原。… … 苏籍从未有如今日这般迫切的心情,他背后是落日,他飞的越快,那落日就离地平线越近,太阳要下山了!他 现在的心情跟老头子当初坐化的心情完全不同。 既是悲伤,又是欣喜。 他悲伤绝不是因为天子是玉真的哥哥,南康的父亲。苏 籍不计一切代价,玄鸟所化双翼的速度甚至超越了空间,终于,在最后一丝落日的余晖中,苏籍赶到太华山。眼 前的太华山,早已无原本的巍峨。 竟有一半的山体崩塌,像是被人用倚天剑凭空削去一截。 山上山下还有无尽的血肉。那 都是跟随天子的兵甲,有最忠诚的天兵,也有禁军。山脚下还有个崩坏的祭坛,上面残留有许多精气,以苏籍的修为可推测,其中大部分精气的主人生前至少是通幽境的高手。 还有数股精气仍有冲击霄汉的气势,如狼烟聚而不散,这数股精气的主人生前不会比现在的他逊色多少。大 晋千年积蓄,怕是大半都在这崩塌的太华山中。这 是何等酷烈的惨状,亦是现实中的修罗杀场。 仍是汹涌沸腾的血气,让他平静的道心都忍不住生出杀意来。地龙亦因为血气未曾平息,仿佛在酝酿一场更大的灾难。 苏籍走过半坡,看到当初的凉亭,那位老人,早已抱剑而亡。 这样一位旷世难逢的绝代剑手,竟是瞬息死掉的。 苏籍发现这个事实后,心头的惊骇难以遏制。即 使是他,要杀老人,怕也得等到十招开外,而且不能保证自己毫发无损。“ 应该是‘祂’动的手。”苏籍心里很清楚,老人面对的多半还只是祂很小的一部分力量。 再继续往上走,天空血红,往远处望,却是一片开阔。天 子披头散发,一身衮龙袍箕做在尘土里。他 背对苏籍,也背对着众生。 身前就是虚空,面对着太阳最后一丝余晖。 此时不见如血的残阳,唯有天子的背影,比残阳更让人记忆深刻。“ 臣,拜见陛下。”苏籍稍作迟疑,仍是恭恭敬敬对天子行了一礼。天 子淡然道:“你起身站在原地吧。”“ 遵命。”苏籍挺直身子,如一株玉树,静默在原地。天 子道:“我坐拥天下六十五年了,我父亲,我祖父,我曾祖父,以及历代的先祖,都没有我在位这样久,哪怕大晋每一代天子,都有至少通幽境的武学修为,一旦在位久了,除非主动退位,否则就会在某一个日子突然死去。对于许多人而言,天子有无上尊荣,可是对一些武道天分还不错的皇室子弟来说,天子之位,不过是一道催命符而已。普通人的人生尚有百年,而天子呢?多是壮年而逝。这些事情,早在我继承大统时就清楚了。说起来,苏籍你岁数也差不多六十了吧。” 苏籍道:“回禀陛下,臣刚好六十岁。” 天子道:“你知道今日为何我在你面前不自称‘朕’吗?”苏 籍道:“臣不知。”天 子道:“你之前应该怀疑我拿你当我的后手吧,如果我失败了,便会在你身上重生,所以你是我的一部分。” 苏籍道:“此前有这样想过,可臣现在愿意来,便是没这样想了。”天 子道:“连玉真都不相信我,你为何肯信我?” 苏籍道:“因为陛下是天子,陛下是万乘之尊,因为陛下是陛下。” 天子道:“神夏的皇帝自称为‘后’,你知道‘后’的意思吗?”苏 籍道:“后是司的镜像,司是统领的意思,亦是指为君主者发号施令。”天 子道:“这样的意思多好,简单明了。君王不就是发出命令,然后旁人服从吗?神夏的君王都是有大气魄的人。后面赤汉的君王气魄不免小了一些,自称为帝,宣称自己是天帝化身。说白了,就是不自信,采药假借虚无天帝的威风。到我祖宗,自称为天子,亦是帝王,仍是在假借威风。我因循故旧,没废除天子这称呼,说实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苏 籍道:“陛下是未竟大事,故而没有废除这个称呼。”天 子笑了笑,说道:“你能猜到这点,挺好。其实我一开始继位那几年,可没有这番心思,后来渐渐有了,所以才有了你。” 苏籍道:“我?”天 子道:“苏籍,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么?你们的世界真好,没有天命。” 苏籍深深震撼,接着缓缓道:“原来是陛下造就了我。” 天子道:“其实也不全是我的功劳,道尊曾跟祂一斗,使祂终不得完满,故而有遁去的一,才有你来到这世间的机会。故而你上罗浮,投身道门,亦是全这一段因果。” 苏籍道:“多谢陛下告知我这些事。” 天子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还有使命托付给你。” 苏籍道:“即使陛下没有托付,我也会走上那条路的。”天 子道:“如果你不愿,不去做也罢。”苏 籍道:“我是愿意的。”天 子道:“你知道祂有多强大吗?” 苏籍摇头。天 子道:“坐照有九重天,你现在算是二三重天,往后每一重天,实力都有飞跃的增长,直到九重天,便是人世间武道的极致了。届时一人敌国,并非说说而已。而我和你师父都在九重天之上。”苏 籍道:“九重天之上是入神吗?” 天子道:“没有入神的境界。汉末三仙都是坐照九重天,他们三人联手,演化三才,便能在九重天之上。” 苏籍道:“汉末三仙都是怎么死的?”天 子道:“他们没有死,因为他们都是祂的走狗,故而在祂需要的时候,他们就可以重回人间世。” 苏籍道:“陛下遇到了他们?” 天子道:“只有祂才配做我的对手。” 苏籍道:“陛下的意思我明白了,汉末三仙会是我的敌人吧?”天 子道:“你走上这条路,就会遇到他们。” 苏籍道:“臣还有个问题,陛下和我师父怎么突破到九重天之上的?”天 子道:“我是放弃了来世,而你师父是斩断了过去。”他 顿了顿,说道:“过去,你师父是道尊。” 苏籍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道:“陛下,难道?”天 子道:“过去世的我放弃了王位,证无上觉,以为能渡众生,可是我错了,因此我这一世为帝王。到底要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苏 籍叹气道:“我早该知道的,师父和陛下无敌,只因为师父和陛下本该无敌。难怪陛下身上会有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气息。”天 子道:“我本意是要你学全先天气功和金刚不坏神功的,哪知道你放弃了。放弃也好。”苏 籍道:“臣的才学不及师父和陛下万一。”天 子道:“论惊才绝艳,你连刚被你击败的唐缺都比不上。何况当世武学天分最高的人是唐悲,其次是白帝城主,你在朕眼里,连前五都进不去。”苏 籍苦笑。 但他不得不承认天子说的是事实。 天子接着道:“若无我和你师父的眷顾,你今日顶多也就通幽境。但是武学天分重要吗?在我眼里,这些毫无价值。祂钟意的,哪怕是一头猪,都可以为天下宰。我和你师父钟意的人,难道就不能?” 苏籍心道:“到最后还是看谁后台大,唐缺你死的不怨。” 他心里暗自腹诽一句。 天子道:“当然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否则我和你师父也不会看上你。” 苏籍当然不会厚着脸皮去问天子,自己有哪些是处。其 实最主要原因就是怕听了实话会伤人。 第263章只找最好看的 苏籍道:“臣还想问陛下一件事,南康她是不是死过一次了?”天 子淡淡道:“你说呢?“苏 籍道:“臣明白了。” 天子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一并问吧。” 苏籍道:“陛下还没告诉臣,为何对臣不用朕?”天 子道:“因为太阳真的落山了。”苏 籍听出无限的萧索和寂寞,还有那么丝丝不甘。 天子不是世尊,天子就是天子。 天子也不是上苍的儿子,只是叫做天子罢了。 大地上再无一丝落日余晖,天子身形沙化,消失在天地间。 太华山伐天之战,大晋精锐尽丧,最后见到天子的人是苏籍。 在苏籍到来之前,许多人都看见苍天泣血,鬼神嚎哭,天子伐天,并非被一面倒的压制。无 数年来强横得叫人看不见希望的祂,确确实实在伐天之战中受到了创伤。至于伤势有多重,暂时无人知晓。只 是被拘禁在阴曹地府的一些前代坐照高手的残魂有不少逃逸了出来。 一时间江湖风起云涌。 因为那些残魂虽然没有完整的神智,却将最宝贵的武道心得保留住,被一些武者得到,从而在短时间内一飞冲天。 而镇压江湖的大晋天庭此时俨然毫无镇压这些新崛起高手的实力,仙籍的制度近乎土崩瓦解。清 微道庭亦在这山河动荡的时刻,陷入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天 阳子教主的首徒柏阳子居然是阴曹地府的首领判官,这桩弥天丑闻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下,变成江湖皆知的大事。 柏阳子也在传闻出现以后,离奇消失。 阴曹地府亦在短时间内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而道门以楼观道为首的一派势力,更一路兴师动众地前去罗浮山问罪。 一时间,罗浮山这个昔年道家清净圣地,陷入了立教以来最大的危机当中。 更令人雪上加霜的事发生了,清微四子都在短时间内被同一名高手重创,不得不闭关养伤。 导致清微找不出一个主事的人出来。 据说重创四子的高手,从头到尾没有用过第二招。 许多人都怀疑出手的人是柏阳子,唯有他有如此修为,且对清微武功路数极为熟悉,才能在一招间击败清微四子这样的人物。千 年道庭,动荡不安,亲近清微的人,心里都很清楚,此时能拯救摇摇欲坠清微的人,只有苏子思了。清 微子弟,皆对苏子思翘首以盼。… … 已经是盛夏,罗浮山的夜晚仍是凉飕飕的。 七名年轻人围坐在一团篝火旁,除了一名风姿绰约的小道姑外,个个都神情凝重。他们七人是清微近些年最出色的年轻人,有好事者称呼他们为“小七子”。 不少人认为在多年以后,他们会取代清微五子,登上道庭的大舞台。当 然如果赵子行还在,将毫无疑问是他们的领袖。只 是无论他们有多大的潜力,亦要等到多年以后才有可能实现,现在的清微等不了那么久。 “顾师妹,你叫我们来,说是有办法拯救清微,现在我们都来了,你总可以说出办法了吧。” 他们都是当今清微最出色的年轻人,心头不是没办法,可都需要时间。现 在楼观道一行已经到山脚下,明天就要上山兴师问罪,他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果不是小道姑是玉阳子的关门弟子,又是天下第一绣顾家的掌上明珠,他们可不信她能有办法。 何况顾家听说回来了一位老祖宗级数的人物,已经是坐照中人。如今清微的局势,只有这般级别的大人物才能帮上忙。 小道姑面对同门的催促,也不着急,而是缓声道:“诸位师兄,即使明天的事情搪塞过去,咱们清微的困境就真的解除了吗?” “不会。”回答的人是小七子之一的徐长青,他是诸人中入门最久,年纪最长者。 小道姑道:“徐师兄觉得咱们清微最根本的问题是什么?”徐 长青道:“群龙无首。如同当今朝廷。陛下在的时候,天下纵有暗潮,亦被陛下的威望死死镇压住,看不出冒头的迹象,现在陛下身亡,虽然太子从速登基,也有赵国公鼎力支持,可是漕运却已经开始断了,四方边塞亦蠢蠢欲动。而赵国公和魏国公虽然为姻亲,可是近些日子矛盾十分尖锐,迟早有一方会被赶出朝堂。大晋四分五裂,将是无法避免的。” 小道姑道:“这些年咱们清微何尝不是这样。我们几人虽然没有多大的矛盾,可是情分到底比前些年浅了。说到底,还是因为咱们清微没个领袖群伦的人。”徐 长青冷笑道:“柏阳子师叔是长门首徒,武功也是老道爷之后,咱们清微最高的,他做掌教,连我师父都服气,结果呢?”这 几年柏阳子不显山不漏水,但清微四子仍是探出他修为远在四人之上,都默认将来让柏阳子做掌教了。原 本清微的颓势,也有止住的架势。结 果柏阳子居然是阴曹地府的判官,道庭和天庭最大的敌人。 虽然有不少世家暗地里跟阴曹地府眉来眼去,可是明面上,道庭和天庭跟阴曹地府是水火不容的。突 然间,柏阳子这个天阳子之后清微第一人就成了大对头。 哪里能让清微子弟接受。 而且他们七个比普通弟子知道的更多,柏阳子可不是直接下山的。他临去前,施展了不知什么厉害的邪功,居然强自取走了清微四子的部分功力。这 也是后来四子败在神秘道人手中的原因之一。那 道人固然强横,可是若没有柏阳子的变故,清微四子怎么会连对方一合都招架不住。小 道姑道:“其实大家都清楚,长辈们之前都服气柏阳子师叔做掌教,而我们小一辈,心里想的新掌教却大都是那个人。” 徐长青道:“小师叔做教主,我第一个服气。”“ 是。”众人都应道。 他们都不是蠢货,从小道姑的铺垫,立刻猜出来一件事,那人当是回来了。 众人暗自松口气,同时也心里酸酸的,小师叔还是没变啊,只找最好看的。 第264章 现身 小道姑见状微笑道:“诸位师兄想必也清楚了,那小妹便直说了,小师叔回来了。”虽 然众人已经猜到,可是从小道姑嘴里得到证实,心头仍是十分激动。 徐长青素来沉稳,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住心头的起伏,问道:“顾师妹,小师叔对我们有何吩咐?” 小道姑赞许地看了徐长青一眼,道:“难怪小师叔说徐师兄能担大事,他老人家确实有事情吩咐咱们,这也是小妹请诸位师兄来此的目的。”另 一人道:“只要对咱们清微有利,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师妹就别卖关子了。”这 人叫崔望之,乃是清河崔家的嫡系子弟。清 微虽然不问出身,但清河崔氏乃是千年世家,他在小七子中,向来是最被看好能接任五子地位的一个。顾 家固然不差,可是小道姑终归是女子,要将清微的纯阳心法练到最顶层,怕是很难为她。清 微教立教以来,清微五子只有过一名女子担任。 那就是如今居住在罗浮忘尘峰的水灵子真人。这 位水灵子真人一心问道,连徒弟都没有收一个,导致忘尘峰近年来在清微的话语权越来越少。原 本许多钦佩水灵子的女弟子,也因为水灵子极少露面教导峰上门人,逐渐改投其他五子座下。 当年小道姑上山时,本也想拜水灵子为师,亦被水灵子以教导徒弟会分心修道为理由拒绝。 而那位神秘道人最后交手的人亦是水灵子。 足见水灵子以女子身位列五子之一的不同寻常。小 道姑道:“崔师兄切勿着急,小妹话还没说完呢?”她 说话间,深深看了崔望之一眼。崔 望之心里一突,暗道他还是着急了。崔望之虽然一心为清微好,可是也有些自己的想法。 他自是争不过苏籍和赵子行,可是能紧随其后,亦算得其所哉。如 今苏籍回山,第一个见的不是他,不免让他有些失望,故而言语中有些不满。 他话出之后,颇多后悔,他还是修身养性的功夫不到家。 徐长青道:“小师妹继续说吧,崔师弟的心思,也是咱们大家的心思。” 众人纷纷附和。崔 望之一贯心高气傲了一点,可是为人也十足义气,大家都不想因为一点小事心生芥蒂。说 实话,换成除小道姑外任何一人成为小师叔的代言人,他们心里都会不服气。 小道姑是女儿家,而且将来成就在诸人之上的希望不大,他们心里微酸下,还是多有释怀的。 小道姑道:“小妹也没别的意思,还是言归正传,小妹其实也只是来给小师叔传个话而已。”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 徐长青道:“小师妹,怎么还不说?” 他说这话,倒不是内心急切,而是怕小道姑接二连三故弄玄虚,弄得其他同门着恼。 小道姑笑了笑道:“小师叔叫我对大家道,有他在,清微还能千年。”接 着再无言语。崔 望之道:“没了?” 小道姑摊手道:“没了。”崔 望之向徐长青道:“徐师兄觉得这像是小师叔说的话?” 徐长青道:“小师叔一贯恬淡,这话不像他的性情,只是这几年他在山下经历许多风波,性情难免有些变化,所以我也说不好。” 崔望之道:“不对,顾师妹之前还说小师叔对咱们有吩咐,还说小师叔认为徐师兄能担大事。”“ 顾丫头,别捉弄他们了。”一声清悠的男子声仿佛自溪水上荡起,不知所来,不知所去。可 是其余六人听见男子声后,都万分激动。他 们入山最短也有十数年,最长如徐长青亦有将近四十年,当然都认得这声音。“ 小师叔。” “小师叔。”他 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哪怕崔望之亦将目光投注向不远处的溪畔,这位清微的传奇人物,终于归山。 苏籍看向徐长青道:“小青,怎么不说话,觉得我变了么?”徐 长青苦笑,随即拱手道:“小师叔风采更胜往昔,反倒是师侄显老了。”苏 籍负手悠悠道:“你和子行差不多是同一批入山的,论天资样貌你确实不如他,不过嘛,除他之外,你们这些小家伙我最看得上你。” 徐长青忙道:“诸位师弟皆出类拔萃,纵不及赵师兄和小师叔,亦是我清微将来亭柱,小师叔勿要谬赞于我。” 苏籍道:“我知你跟水师姐般一心向道,所以生怕俗务耽误了修行,所以第一时间没来找你,哎,哪知道小丫头是个猴儿性情,大事还是得托付你才行。” 小道姑笑吟吟道:“谁叫小师叔变了,变得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我这小肩膀,哪里扛得住事。” 苏籍道:“你再调皮,我可要请你姑奶奶收拾你了。” 小道姑吐了吐舌头。苏 籍摇头,又对其余人道:“你们这帮小子,最近名头倒是不小,只是还是个花架子。”众 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反驳。 苏籍道:“小崔,你过来。” 崔望之只得上前,不明所以道:“小师叔有何吩咐?” 苏籍道:“你使尽全力全力往我膻中拍一掌。” 崔望之道:“师侄不敢以下犯上。” 苏籍淡淡道:“这又不是在你们崔家,尊卑比天还大,而且你难道还以为你能伤到我,叫你动手你就动手。”崔 望之只好硬着头皮道:“那小师叔请恕师侄无礼了。”他 凝神聚气,平推出一掌。 掌力落实在苏籍身上,紧接着自己就口喷鲜血,倒飞数丈,最后勉强才站住脚。 他这一下,可吓坏了其他人。 而崔望之脸上稍显茫然后,忽然露出喜色,忙向苏籍磕头道:“多谢师叔。” 众人不解,这家伙难道是被反震之力震糊涂了。 崔望之继续道:“要不是小师叔相助,师侄怕是不出几日就要走火入魔。”苏 籍道:“你练了三阴指,犹自贪心去练那六阳掌,内伤早已暗自积累,我这一下只是给你治了标,要治本还是得看你自己。”崔 望之道:“小师叔说的是,师侄这是自找苦吃。”他 接着向小道姑道:“顾师妹,我之前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当时我实是身上气息不顺,才有那些言语。” 苏籍暗道:“这小子倒有些城府。” 崔望之的话半真半假,还借苏籍顺水推舟,把自己之前的小心眼都推在了内伤上面,重新塑造了一番形象,亦是不想苏籍对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第265章那你就一直喜欢吧 苏籍不是很在意崔望之的小心思,他帮崔望之,只是因为他是清微的弟子,至于崔望之以为依仗的清河崔家,苏籍没有放在心上。这 跟他如今的地位实力无关,他从来都是这样,看得上就看得上,看不上就看不上,如果不是他特别在乎的人,旁人家世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长青,你和顾丫头去忘尘峰挑二十个人来,明天早上我要你们在后山来见我。”徐 长青迟疑道:“小师叔有什么要求,以及我们到后山哪里见你?” 罗浮的后山很大,从前却只有苏籍可以在里面随意出入,这不是明面上的规矩,却是大家默认的行事准则。 后来苏籍离山,经常去后山的便只有柏阳子了。苏 籍道:“我师父的墓,至于挑什么人,你们看着办。”他 又如此吩咐崔望之等人各去各峰挑人,但他们最多只能挑九个。清 微五子座下各有一峰弟子,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峰的弟子,或是前代五子所留,或是某位师长所开创的一脉,也有的是一些志同道合的弟子聚集在一起。罗 浮山很大,群峰绵延,清微子弟居其间,也不过沧海一粟。 要在天亮前于各峰召集起一批弟子,并不容易。 除非敲响罗浮的道钟。 但七人威望素著,这件事对他们来说也不难。 只是不知道这位多年未归的小师叔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七人却没有任何抗命的意思,苏籍吩咐以后,各自似利箭穿梭进云烟明月里。 苏籍在他们散去后,径自去向后山。 他来到老头子墓前,一群猴儿吱吱地叫唤起来,还有一个猴儿扔了一个葫芦给苏籍。 葫芦里是野果酿造的酒水。俗 名猴儿酒。 不过效果可没传说中那么神奇。而 且猴子们会酿酒也是苏籍教的。这 酒放了有些年头,只是度数不高,而且猴子们也不善于保藏,酒味并没那么好。 苏籍抿了一口,喝不下去,干脆洒在老头子墓前。“ 你就算死了,也不是葬在这里的,不过我回来了,一定不会走。大师兄不要罗浮了吧,不要就不要,我接着。你说好不好笑,我在这里住了四十年,直到今天,才觉得它是我的。”苏 籍轻轻拂拭墓碑,上有蛛网,碰到他身上的真气,就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蛛网也是真气所化,确切的说是有祂的属性的真气。苏 籍自以为领悟到的先天气丝,实际上是大师兄闯出来的。 他知道的晚了一点。许 多事还得找大师兄当面问清楚才是,只是再见面,怕是得打一架。风 露打湿苏籍的衣襟,有人替他将衣襟拧干。 苏籍道:“顾丫头,你回来的这么快?”来 人是小道姑。 她虽是没人,却不是那种杏眼桃腮的类型,眼睛很小,眯起来弯弯的,像是新月。“ 人家有名字,叫顾幽月,小师叔别叫我丫头了。”“ 可你在我眼里确实是个小丫头,我还记得你才上山时,头发又黄又细,像个小豆芽似的。”“ 难得小师叔还记得那时的我。”“ 因为我会看相,知道你长大以后会很好看。”“ 我就是因为好看,所以才让你给我找了麻烦。” “其实不找你也没什么,只是我认识你姑奶奶,所以顺便使唤一下你。”“ 小师叔,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个男的长得很好看,你会不会喜欢?”她顿了顿,踮着脚道:“男女间那种喜欢哦?” 苏籍道:“不会,我已经有喜欢的女子啦。”顾 幽月颇是吃惊,好奇道:“是谁呢?”苏 籍刚想说是李玄玄,可是突然间闪过玉真、南康的面容,甚至还有苏红药。 他幽幽道:“不止一个呢。”顾 幽月噗嗤一笑,说道:“小师叔好花心,那你多喜欢一个男的也没什么大不了。”苏 籍道:“你是觉得我会喜欢花七?”顾 幽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道:“你怎么知道,他跟你说了?” 苏籍叹口气道:“花七知道我迟早要回罗浮,怎么会不做好布置呢,你也不是他唯一布下的棋子。”顾 幽月道:“我知道他利用我,可我就是喜欢他,我不喜欢他对你那么好。”苏 籍道:“如果花七不是人,你也喜欢吗?”顾 幽月道:“他是什么我都喜欢,哪怕我知道,他很坏,心很狠,而且为了你,随时可以抛弃任何东西,我仍是喜欢。”苏 籍转过身来,看着这个身高刚到自己肩膀的小姑娘,看了好一会,终于幽幽道:“那你就一直喜欢吧。” 顾幽月道:“你都不劝我吗?”苏 籍道:“人世间至少有两件事没法劝的,喜欢一个人以及忘掉一个人。” 顾幽月道:“小师叔,我进山以后,听了你许多的故事,看了你许多的诗文,甚至想过得跟你一样洒脱,现在我终于明白,你不喜欢别人学你,但喜欢别人做自己,对吧。” 苏籍道:“我不是喜欢别人做自己,而是觉得做自己至少不是最差的选择。因此我也不恨我大师兄,更不恨丹阳子。”顾 幽月道:“师父说他这辈子最希望练成太上之剑,可是清微最有希望练成太上之剑的人却是小师叔,现在我有点明白了。太上之道不在乎有情和无情,更不在乎忘情,而是道是有情还无情,道是无情还有情。”苏 籍笑道:“你明白了,但又做不到。”顾 幽月道:“小师叔是生来如此吧。” 苏籍点头。 第266章 叫他们来见我 末了,苏籍补充了一句道:“太阳快升起来了。”黎 明前的黑暗是最黑暗的,这句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最黑暗指的不是没有光明,而是寂静。 万物无声,才会显出黑暗的纯粹。苏 籍说了这句话后开始沉默,顾幽月受此感染,亦沉默着。苏 籍揭露出她心底的秘密,她有些解脱。 甚至对花七的喜欢都淡了一点。 她刚才明明说出那样深情的话。如 果她问苏籍这是为什么,苏籍一定会告诉她,所有的深情,一旦付诸言语和文字,自然会变淡。而 人世间的至情,往往是言语和文字没法表达出来的。男 女间如是,朋友兄弟如是,师徒父子更如是。 什么是黎明呢。是 一声鸡叫,是一缕炊烟,是一壶泡好的早茶,亦是脚步声。黎 明之所以出现,是因为生机开始勃勃。 罗浮的一批年轻人聚集在苏籍面前,他们中,有许多人都没来过后山,还有许多人从没见过传闻中强大得无人能敌的天阳子祖师,可只要不是这几年才上山的,都见过苏籍。至 少见过他的画像。公 子人如玉,文章世无双。 若苏籍归于尘土,至少能得到这样的评价。 自天阳子坐化,罗浮再无传奇。现 在罗浮再次有了传奇。 此前的惶惶恐恐,战战兢兢,不知所措,都化作了眼中对面前人的崇拜。苏 籍无须说什么话,这些年轻弟子见到他,心便安了。如 果从前苏籍是吃了睡,睡了吃的猪,那么他现在便是真正的树。可以为罗浮遮风挡雨的大树,而不是摆着好看的玉树。在 场诸人,没有人怀疑这一点。因 为连大禅寺都折在苏籍手中了。 而且短短数年,苏籍已然能建立起明月山庄这般庞大的势力。 数年间,苏籍做下的大事,都足以震惊海内。更 何况伐天之战后,见到天子最后一面的人是苏籍。 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即 使太子成了新皇,可天下的大义仍在苏籍手上。整 合明月山庄和清微道庭后,这虚无缥缈的大义,将会成为天下最重要的旗帜。大 晋已经千年了!年 轻子弟们心潮澎湃,他们仿佛觉得自己站在了历史的风尖浪口上。而 眼前的小师叔,正握着日月旋转。 他们期待地看着苏籍,直到第一缕晨曦落在溪水上,衬托岸边的小野花似红彤彤的火苗,有些许褶皱的溪水似在不断翻涌金子。 苏籍终于开口,轻声道:“从今日起罗浮有苏籍,从今日起清微不可辱,从今日起我是你们的教尊了。” 他的声音徐徐淡淡,先是传给面前的年轻人,再是逐渐涤荡罗浮诸峰。离 苏籍近的众人可以见到,如有实质近乎透明的波纹自他口中慢慢荡漾出来。 若世尊说法,若道尊口述道经五千言时候。苏 籍开始讲述清微的心法,从最基础的部分讲起,他将先天气功的玄妙亦化在里面。山 中虽然比山下清冷,可如今也是夏天了,而随着苏籍讲道,天上居然飘起细细密密的雪花。 每一朵雪花落在年轻弟子们的身上,不曾散开化去。他 们听苏籍讲道如痴如醉。传 说中,佛祖讲道时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有些弟子觉得,秃驴虽然喜欢夸大事实,可是这种事怕是有过。小 师叔会将是今世的佛祖道尊呢。苏 籍没有杀敌立威,仅是轻描淡写展示自己的道悟,这些便足够了。对 于罗浮的年轻弟子而言,除却保卫清微外,最重要的仍是求道。朝闻道,夕可死。清 微弟子自古以来不乏有这样的觉悟。 大约只有苏籍这样的异类,才对修道兴趣不是那么浓烈。偏 偏苏籍又取得了许多清微师长,毕生所求,却求之不得的成就。 若是赵子行在此会叹一句道不可求,若柏阳子见此,兴许是吾家小师弟终于长大,而天阳子见此呢?苏 籍口中道德箴言不止,心里却想着,老头子对他这番作为的看法。 他猜不透。 或是赞赏,或是一笑,又或者不当一回事。 可是呢,苏籍至少将罗浮当做很重要的一回事。不只是为了老头子,而是回了回报此山赐予他的四十年的安宁。 罗浮为他遮风挡雨四十年,他现今为罗浮遮风挡雨是应该的。 多年前被指摘为罗浮弃徒的怨恨在道德箴言下,烟消云散掉。苏籍露出柔和的笑容,慢悠悠地在年轻弟子中间走着。顾 幽月亦是异类,她对苏籍的说法兴趣着实不大,对风采绝世,仙人之姿的小师叔兴趣也不大,只是指尖触碰着雪花。 她很喜欢雪,每当雪花飘过的时候,总觉得很美。罗 浮山年年有雪的,她爱上花七的时候,也是下雪天。问 她为何喜欢花七,她不知道,花七说过,喜欢一个人是不问其余的。这 场说法持续到中午,一名年轻弟子急匆匆找到徐长青,耳语数句。 徐长青听后脸色一变。 此时苏籍停止说法,对他道:“他们既然到了,就让他们来见我吧。”徐 长青走近苏籍,低声道:“小师叔,这次不止是楼观道的道长来了,还有朝廷的大人前来,据说他们想问小师叔当日陛下留下了什么话。现在他们都俱在前山,等小师叔前去呢。”苏 籍道:“哦,他们知道我在罗浮?”徐 长青点头。 苏籍道:“朝廷方面来了谁?”徐 长青道:“前侍中,如今的尚书令的何晏大人。” 苏籍道:“让他们来后山见我。”徐 长青迟疑,说道:“小师叔这样,怕是会激怒他们。何大人,到底是当今重臣,而且楼观道的孙道长辈分又那么高。”苏 籍淡淡道:“什么时候清微的教主需要去拜见别人?何况这里是罗浮。至于楼观道,我倒要看看他们近来得了什么机缘,敢胆大如此。”他 心下早已有些计较,楼观道向来明哲保身,这次居然敢兴师动众来清微问罪,背后定有人指使。太 华山上,天子对他说过汉末三仙的事,苏籍不难猜出,楼观道背后怕是站着汉末三仙的某一位。 也只有那等级的人物,才有可能通过望气术寻到他的踪迹。 “如果他们视我为隐患,必定要铲除我,在此之前,试探我的虚实,倒也是应有之意。”苏籍心道。“ 老君观与我亲善,又是楼观道旁支,若是此次站在我这边,倒是可以拉拢扶持。” 其实苏籍料得到,就算楼观道决心与他为敌,老君观怕也是要站在自己这边的。无 他,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正是这些传承久远的大势力的生存之道。楼 观道自赤汉崛起,千年不衰,靠的就是这招。除 非楼观道觉得苏籍是不堪扶持的。越 是这样,苏籍越是要强硬。 他越强硬,才能让那些举棋不定的势力继续犹豫下去,如此他方能从容将罗浮整合。 如今罗浮虽大,大而不整。 苏籍叫来年轻弟子,自是有在罗浮改天换地的心思,自古以来,革新者,都少不了热血的年轻人。小 七子出身各自不一,招来的年轻弟子自然也有他们各自的烙印在。如此一来,将来苏籍也能凭此得到各方势力的支持。 至于徐长青,出身最低,所以苏籍叫他去忘尘峰挑选弟子,因为忘尘峰的弟子多是属于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人物,对于毫无根底的徐长青而言,最好不过。苏 籍这份本事不是天生就会的,而是在建立明月山庄过程中,逐渐明白的。要 保住罗浮,首先就得让罗浮真正上下一心。 今日传道诸人,亦是此意。他 们随了苏籍的武道,自然也深深打上苏籍的烙印了。此 后其道再传,罗浮上下将多是苏籍的拥趸。即使丹阳子等人出关,怕也是难以改变既定的事实。 在这方面,他不得不感谢那重创四子的神秘道人。 徐长青拗不过苏籍,只得听吩咐。他亲自去前山,请今日到访的人。不过崔望之见此,也要求跟徐长青一起去。 他毕竟生长在世家大族,看得出今日事情的玄妙。 到底是别人来见苏籍,还是苏籍去见别人。将 决定罗浮的命运。 他凭着对时局的敏感,觉得最终仍会是那些人老老实实来见小师叔,因此决心不错过这次挣表现的机会。于 是徐长青和崔望之一起去了前山。 … … 罗浮前山,四时如春。山 道种满了荔枝树,这是罗浮的特产,传说罗浮的祖师长春子十分喜欢吃荔枝,所以在前山种了许多荔枝树,不止自己吃,也送山下的穷苦百姓。 楼观道的孙真人本名孙无为,无为也是道号,此刻陪在当朝重臣尚书令何晏大人身边,而何晏大人另一边也是一位道人,楼观道诸人都不认识这人,但这道人的望气术极是厉害,一路走来,山川地气,对其如掌上观文,一行人中各个道家高人的底细,都给此人一眼看穿。 有名宿猜测,此人修行了太平经中的望气术,方有此能。 反正连孙无为都对此人忌惮不已,甘愿其跟自己平起平坐。 众人等待间,那道人突然笑道:“罗浮来了两位年轻俊杰,何大人放他们过来吧。” 第267章 入梦 一路上见识过道人的颇多异能,众道士见怪不怪。徐 长青和崔望之还未通报,便直接有人过来引他们去见何晏大人。他们心下破有些意外,面上一点都不显。 何晏瞧见两人过来,对孙无为笑道:“清微前有玉秀,如今虽然不及当年,也算是有石秀了。” 孙无为抚须道:“何大人家两位公子,亦是美玉。” 何晏摆摆手,说道:“他们若有苏子思十分之一,我都会死而无憾的。” 两人说笑间,徐长青和崔望之已经到近前。 “拜见尚书令。” “见过孙真人。” 何晏虚扶起两人,对着崔望之笑吟吟道:“我来之前,见过你伯父,他对我说,若是在罗浮看到你,便替他传句话,你伯娘想你了,希望你有空回去看看。” 崔望之先行一礼,说道:“一入罗浮,家是罗浮,身属罗浮,如今罗浮不宁,小子是不敢回去看伯娘的。” 何晏眯着眼,说道:“罗浮是道庭所在,如何不宁,谁又搅得罗浮不宁?”他 久居高位,漏了些许虎威,便气势如泰山压顶,让人心下惶恐。崔 望之不卑不吭道:“那孙真人所为何来?”孙 无为道:“崔小友是觉得我们搅扰罗浮了?”他 成名逾两百载,同天阳子一辈人物,又一身高绝的医术,虽到暮年,仍是气血很盛,外号不老神仙。 稍作怒色,气息就如刀子迫人眉睫。崔 望之纵有心逞能,此下也心怀忐忑,他额头出了一点细汗,尽力平缓心绪,道:“真人德高望重,若平常时来,罗浮欢迎之至,此时来,不免让小子等心怀忐忑。”孙 无为淡笑道:“我来罗浮亦是为了清微,毕竟柏阳子扎根清微多年,他虽然消失,可谁知道清微还有多少阴曹地府的余孽。彼辈胆大妄为,连先帝都敢刺杀,当今圣人至孝,且励精图治,为道庭安稳,为国家安稳,故而才令何大人和我等来为罗浮扫尽妖氛。” 何晏道:“我们的来意孙真人都说了,你们两叫苏子思出来吧,罗浮如今也就他能做主。”旁 边一直不开口的徐长青道:“昔年先帝来罗浮,曾说过,此来罗浮,天有二日矣。当初尚书大人也在吧,可还记得。”何 晏道:“先帝确实说过,你意思是苏子思已经是清微教主,身份在我等之上?此事尚未通过陛下的许可,你们是要私自奉他为教主?”徐 长青道:“尚书大人觉得我罗浮如今除去苏师叔外还有谁有资格做教主,或者陛下觉得苏师叔不配做罗浮的教主?” 何晏道:“你的话是苏子思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崔 望之看了徐长青一眼,接着向何晏道:“我等清微弟子,俱是此意。苏师叔做教主,我等心悦诚服。” 何晏神色阴晴不定,去见苏子思,还是去见清微教主那差别可大了。此 时旁边的神秘道人微笑道:“苏侯爷回山中不久,怕是许多要事需要处理,而且两位小道友说的不是没道理,陛下也是属意苏侯爷做清微教主的。而且南康公主素来对苏侯爷有意,不如何大人成人之美,请陛下赐婚,顺便定下名实,教苏侯爷做教主便是。” 何晏开怀一笑,说道:“该是这个道理,我这就千里加急,命人回去请旨意,料来数日内就有答复。” 神秘道人道:“我师父来之前给了我一纸鹤,纵使万里之遥,亦能在半日内通得音讯,却不需要数日那么久。”何 晏道:“国师果有通天之能,那就劳烦杨道长了。”他 接着又对徐长青两人道:“你们先回去吧,我们得了陛下新的旨意再来。”徐 长青和崔望之面面相觑,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可是以他们的地位,也没法做更多的,只能回去复命。 见两人回来,苏籍遣散其他弟子,结束讲道传法。 崔望之说明原委,苏籍道:“国师是谁?”崔 望之道:“师侄也不知道。” 徐长青道:“弟子见那位杨道长手背上有一角状的符文,而且皮肤莹白,犹自胜过女子,身上还有一股铅汞气味,想必是常年服用外丹。只是丹鼎派数百年来都没有出色的人物,师侄亦是猜不透他的来历。” 苏籍心道:“汉末三仙当中以乌角先生最是擅长丹道,但这人凭我对他气息的感应,似乎修行的是太平经。难不成他得了太平真人和乌角先生两位的传授。” 他心下猜测对方来历,亦对这人心计颇有些忌惮。这招以退为进,而且请旨新帝的手段,着实给苏籍出了个难题。他 做清微教主,要不要接受新帝的敕封呢? 而且南康嫁给他,他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过第二条,以他对南康的了解,南康自己都不会同意。 问题仍在第一点。何 况要是南康答应,他该不该拒绝呢?此 身已给李玄玄,此心已然奉道庭,苏籍怕是要拒绝的。 如此一来,便太伤南康颜面了。苏 籍心里计较,却不觉得烦闷。他接下罗浮这担子,就知道滚滚红尘的纠葛会一浪一浪过来,避之不得。 “孙无为干大事而惜身,何晏夸夸其谈,都不足为虑,看来关键还是姓杨的道士。” 苏籍理清乱麻,暗道:“你要跟我讲道理,那我给你谈拳头。这到底不是讲理的世界。” 他对徐长青和崔望之道:“他们不来就不来,我忽然有点修行上的领悟,便在这里入定吧,你们和其他人都为我护法,在我醒来之前,不得离开。”说 话间,苏籍就闭目。 修行人的顿悟来之不易,一旦有所得,自是要抛开一切,去体察天道。徐长青便让崔望之在原地守护,而自己去寻其他弟子,唤他们一起来守护小师叔。苏 籍这一入定,直到子夜都未曾醒来。 而众弟子都没发现,在子时,苏籍身上有冉冉青烟涌出。 青烟如云气,却有快如疾风,往山下而去。 此时正在罗浮山下营地打坐的杨道人忽地进入梦乡,他已经多年没做梦了。他 在梦里,忽然间天地变色,只见一人持剑走来。面 容有些陌生和熟悉。 第268章 驱虎吞狼(修) “叫什么?”持剑者问道。 杨道人本来心神有些恍惚,听见发问,下意识道:“杨天化。”持 剑者点了点头。 杨天化道:“你要干什么?” “杀你。” 持剑者话音一落,只见剑光凛凛绝刺而来。杨 天化只觉得天上地下毫无容身处,奋力大喝一声,整个人如同猛禽捕食,迅捷无论地往持剑者扑杀过去。 滋滋! 剑光在半空中将他大卸八块。他 头颅在空中落下,猛地惊醒道:“不,我在做梦。”“ 不,你死了。”他听到持剑者冷冰冰的话语,竟深信不疑。 心神继续恍惚,“我死了。”神 识陷入无尽的黑暗中,再无对外界的感触。如 果有人此时在他身边,就会看到他身子居然无声无息间四分五裂,血水流了一地。 众道人都是高手,对血气最为敏感,察觉不对,进来一看,只见杨道人的尸体肢解在血水中。 可是在此之前,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发生过打斗。 何晏注目杨道人的死亡现场,满是凝重,心头亦有难以抹去的惊惧,他强自定住心神,问孙无为道:“孙真人,可看得出他是怎么死的?”此 前杨道人有诸多神秘难解的本事,连孙无为都忌惮三分,可是此刻无声无息死在夜里,还无人知道刺客去了哪里。 着实让人震惊。孙 无为沉吟半响,说道:“怕是阴曹地府的杀手所为。”何 晏心头不以为然,阴曹地府没事杀杨道人干什么,而且他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如今阴曹地府已经分裂,哪有闲心管罗浮的事。别说是柏阳子亲自动手了,那家伙现在正被阴曹地府另一派人追杀呢,而且罗浮也容不下柏阳子,柏阳子何必横生枝节。他 点头,说道:“阴曹地府的余孽果然还在罗浮,苏子思怕还蒙在鼓里,这样吧,我写一封信给他,向他陈清利害,若他还是不通人情,我也没办法,只能听陛下的旨意。” 何晏知道在找不出凶手情况下,推到阴曹地府身上最合适。 毕竟柏阳子是判官,而且还能不咸不淡地将脏水往罗浮泼,更坐实罗浮还有阴曹地府余孽一事。而 且柏阳子和苏子思情同兄弟,天下皆知,即使苏子思手上有对陛下继承大统不利的东西,可是这一点点抹黑下来,天下人信对苏子思的信任也会越来越低。 再过几年,新帝坐稳大位,自是更不惧流言蜚语了。 接下来何晏只写了一封信上山,自己却和孙无为等人推到了罗浮山下的一座县城里,占据县衙,呼来大军,层层保卫。这 是孙无为出的主意。那 刺客来无影去无踪,怕是鬼魅妖术,须以人气克制。 不得不说孙无为做法确实正确,苏籍杀杨道人之法,乃是掺合唐缺的心魔大法及道家的阴神理念而结合的一门介于武功和道术的招数。他 不似唐缺肯放弃肉身,让血肉虚化,所以本质上梦中杀人更接近阴神出窍。 军士气血旺盛,而且大军汇聚,血气如狼烟,最是招阴神忌惮,苏籍要再施展类似手段,效果怕要大打折扣。而 且杨道人看似手段神秘,其实根基不稳。 若让他施展出手段,孙无为自是要忌惮数分,可是比道境修为,杨道人实是远远不如孙无为。 所以苏籍也没对孙无为用这手段。 原本罗浮山一场很大的危机,便因为苏籍的梦中刺杀,暂时化解过去,可是暗潮没有消解。苏 籍很清楚这一点。只 是他也需要时间来确立自己在罗浮的权威。对 于何晏泼脏水的行为,苏籍不在心上,因为苏籍的根基在南方,明月山庄对整个南方的渗透,绝对不是何晏这种久居高位的大人能理解的。 苏籍杀了杨道人,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想看看杨道人背后还有什么后续手段。可 出乎意料,接下来几日,苏籍没有遇见任何怪事。 他白日里给众弟子传道解惑,夜里打坐冥想。 这日夜里,顾幽月私下来见他。 她带着花七给他的信笺。苏 籍看了信的内容,大致知晓了,新帝继位后,神都多出一个三仙教,这教有三位教主,俱深得新帝信任,当然不如说是深得赵家信任。 杨天化正是其中一位教主的弟子,那教主也被新帝封为国师。那 国师也是三位教主中,唯一一位住在京城能经常和皇帝见面,剩下两位教主据说是居住在仙界。 而国师手下有十二名弟子,名字中俱有一个“天”字。 这和苏籍当日对杨道人所问吻合。三 仙教应该是汉末三仙建立的。“ 坐照九重天?这到底是什么境界呢?”如果不是天子提醒,苏籍都不知道坐照还能有九重天的划分。这 九重天划分有什么依据,他都不是很清楚。 进入坐照后,他更感受到大道如渊,无穷无尽,实在没法用任何言语可以描述穷尽。正 如前世所学,所知越多,疑惑越多。越 是疑惑,苏籍越是心诚于道,没有半点马虎,每日冥想都在认真思考自己所学,究其义理。 这是了解自己的过程。也 是坐照境界的意义。坐 照境界比具体境界,其实更加求诸于内。具 体是了解自己的身体结构,明白何为命?坐照更上一层,探究的是性。 性是祖性,亦是命的源头。 道家说性命双修,性总是在命之前的。 “三仙教盛行在北方,似乎意图取代原来大禅寺的地位,佛门为何对此无动于衷?” 这也是苏籍另外一个纳闷的地方。不 过新的一日,花七又有书信来,佛门意图在南方打造四百八十寺。最 后花七还留下四个字。“ 驱虎吞狼。” 第269章 红尘本是泥泞,山中亦非清净 苏籍想到了神秀,以他的智慧,不会这样轻易给三仙教利用。在 白纸上银钩铁画出佛门两个字,然后苏籍又画了个叉,摇了摇头,传音唤来徐长青。徐 长青正自打坐练气,忽地听到苏籍的传唤,连忙收功来到苏籍的草庐。 他每次来,都不得不佩服小师叔无处不在的道意。功 夫练到高明处,蝇虫不沾身,一羽不能加。而苏籍居住的草庐,却是一点虫蚁也无,干净整洁,连灰尘都很难寻觅到。可 是草庐是没有人打扫的。 他不由联想到古籍的记载,神仙菩萨所居为道场净土。 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对 于山下发生的刺杀事件,徐长青早已耳闻,他隐约觉得,这件事是跟小师叔有关系的。 收下心中感慨,徐长青躬身向小师叔行礼。 “长青,你替我带一封信去五台山,亲自交给清凉寺的神秀大师。”徐 长青从苏籍手中接过那信,也无信奉。信 上就一行字。“ 近来饮食甚好,睡眠亦佳,大师亦如此吗?” 徐长青瞧见,有些不明所以。 苏籍笑道:“是不是觉得信上的内容有些莫名?” 徐长青道:“师叔必有深意,只是长青愚昧,不能开解。” 苏籍道:“没事,我给你解释。” 徐长青有些愕然。 苏籍微笑道:“难道我还要对你故弄玄虚不曾?长青,我是个懒人,我知道你勤勤恳恳,却多想将时间用在修行上,可是你不知道,世故亦是修行。”徐 长青道:“师叔想让我担当教务?” 苏籍道:“你和崔望之都要替我分担教务。”徐 长青苦笑道:“大道三千,修行未必只有世故一条,小师叔何苦选我。”苏 籍道:“因为你合适。” 徐长青还未回答,苏籍接着道:“鱼生于水,鸟飞于天,万物各有其性,各有其行,你合适做我交给你的事。而且,我想偷懒,又想对清微负责,所以必然得找你。本来顾幽月也是个合适的人选,可惜现在不太合适了。” 徐长青道:“顾师妹聪慧,远胜过我,为何不合适?” 苏籍微笑道:“她机灵百变,聪明狡黠,可是有一点远不及你。”徐 长青道:“请师叔明示。” 苏籍道:“你做一件事是能有始有终的,在这一点上,连我都不及你。还记得你上山时,我对你的评价吗?” 徐长青道:“当时小师叔说赵师兄是千里驹,而我是驽马,师兄弟们还拿此嘲笑我,可我却觉得小师叔说的很对,长青确实不及赵师兄。” 苏籍道:“其实我没贬低你。驽马纵不能一日千里,却也能负重致远,功在不舍。这就是你的长处。你虽然天资低,却从没因此自卑自怜,而是刻苦修行,三十年前,年轻弟子胜过你的不少,二十年前,同辈中还有十数人比你高明,我下山时,你不过将将进入同辈前十,现在呢?你们这小七子中,真论道心和功力,没一个人能够比得上你。” 徐长青道:“那是师弟师妹们年纪还小,我痴长了几岁。”苏 籍道:“你何必自谦,凭你现在的功力,已经半只脚踏入通幽,我知道你想突破,所以更不肯沾染俗务,只是不好拒绝我。但是,我说世故是修行,并不是完全想偷懒,而是这真的对你有好处。此次你下山,回来时必然已经通幽中人,到时我亲自让你入仙籍。”徐 长青道:“小师叔能让我入仙籍?” 苏籍道:“天庭道庭俱可发放仙籍,记住这不是桎梏。人生而自由,却也当在枷锁中自由。” 徐长青道:“弟子谨记。” 苏籍道:“这些话到此为止,等你回山,我再跟你说。现在我跟你说这封信的事。你道我说的话没有内容,其实大有意义。饮食俱安,睡眠很好,说明我已经心头平安喜乐,无事可以乱我心怀,我问他是不是这样,亦是对他的试探。他若说是,佛门北宗不会南来,若说不是,说明他在北宗仍有许多内部纷争,故而吃不好,睡不好。而我还表达了一个态度,那就是我是亲近他的,才跟他话家常。” 徐长青道:“神秀大师能明白师叔的意思吗?” 苏籍笑道:“他说不定会拿此来考较你,所以我先跟你说清楚。” 徐长青哭笑不得。苏 籍道:“你出去代表着咱们清微,自然不能丢颜面。自家的芝兰玉树当然是越多越好。”徐 长青道:“弟子明白了。”苏 籍道:“你出去吧。”徐 长青于是告退。紧 接着崔望之也进来。“ 望之,这里有一封信,是写给东海王的,你带去给他。” 崔望之接过信,同给徐长青的那信一样,没有封面。 上面写着。 一行字,触目惊心。 “劝君自扫门前雪。”落 款是一副图形,内容是一人弯弓搭箭,射向在东海初升的太阳。 满纸都是杀气,满满都是威胁的意思。 崔望之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小声道:“师叔,要不改一下上面的内容,这太直白了。” 苏籍道:“只有更直白,不可更不直白了,我已经很含蓄了。”崔 望之哭着脸。苏 籍道:“怎么,你怕了?” 崔望之道:“师叔,弟子愿意为罗浮效死,但希望死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苏籍笑道:“放心,东海王不敢动你。” 崔望之道:“他到底是王爷啊。”苏 籍道:“你若不去,那你就找一个人代替你去。” 崔望之道:“师叔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么。” 苏籍道:“那好,我再传你一门身法,如果有事,凭此你也能逃出去。” 崔望之道:“算了,师侄领命便是。东海王要杀我,师侄这点微末功夫,练成什么身法都没用。” 苏籍笑了笑,说道:“你心下早已决定要去了,说这么多,只是为了说明你此去有多凶险,让我不要忘记的功劳,行了,我记着。”崔 望之不禁老脸一红。 苏籍继续道:“你机心太重,本来不打算让你做这些事的,可是思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希望你有一天能明白,红尘本是泥泞,山中亦非清净。” 第270章 顾影 崔望之听完后,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才行礼道:“弟子记住师叔的话了,若有明白的时候,再来找师叔。” 苏籍笑了笑,挥手道:“明白了,还来找我干嘛?你且去吧。” 于是崔望之告辞。 崔望之虽然走了,草庐仍是没有恢复清净。门 外有一团影子。苏 籍刚说出一个“顾”字,忙地一顿,看着来人道:“婆婆,是你啊。” 来者却是个大美女,长得和顾幽月有五分像。这 是孤老村的瞎子婆婆顾影绰。 可是她现在明眸秋水,皮肤吹弹可破,哪里是个瞎子婆婆的样子。苏 籍却知道,这是她本来的面目。顾 影绰道:“怎么,不欢迎老婆子?”苏 籍道:“没。” 顾影绰道:“我现在变得这样年轻,你叫我婆婆不合适了,叫我姑姑吧。”苏 籍道:“顾姑姑。” 说着,苏籍自己都笑起来,因为这不是布谷鸟的叫声吗。顾 影绰道:“都当掌教的人,能不能成熟稳重点。”苏 籍闻弦歌而知雅意,说道:“姑姑是来做媒的?” 顾影绰道:“你这孩子实在太聪明了。” 苏籍道:“我做教主,虽然能令教众心服,但还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人们会怀疑,苏子思真能一直扛着清微走下去吗?毕竟以往我给人的印象,虽然潇洒自由,却也有些不负责任。若我成亲,大家对我的信任会更重一点。” 往常的清微掌教也有成婚的,不过多是独身到底。但 苏籍情况到底有些不同,毕竟他给世人太多深刻的印象,也因为这些深刻的印象,让人忍不住怀疑,他会不会有一天觉得倦了,乘风而去。苏 籍之前对徐长青说“人生而自由,也当在枷锁中自由”,他说这句话时,心里其实已经清楚了。明 面上,最合适的成亲对象是南康。她 是公主,又对苏籍很有好感,而且苏籍亦对南康不缺乏好感。说 他们天造地设,可能稍显勉强了,但门当户对,却是实打实的。 果然,顾影绰道:“南康公主如何?” 苏籍道:“姑姑只说这一桩媒吗?”顾 影绰道:“你那管家花七和我侄孙女也非常合适。” 苏籍道:“花七跟我的关系,外人不清楚,姑姑你应该明白吧。” 顾影绰道:“他是你的化身也好,应身也罢,分身也罢,现在也能看成独立的人了吧。何况,他就是你,岂不是更好,苏小子,姑姑见过许多人,但没一个比你更优秀。” 苏籍道:“恕我都不能从命。” 顾影绰道:“你不愿意的事,姑姑勉强不得,只是这对你都有好处。”苏 籍道:“我知道,但我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顾影绰道:“那个小夏姑娘?她来历不正。”苏 籍道:“不是她,是新任的兽神,也是白帝城主的女儿,她叫李玄玄。” 顾影绰道:“你很喜欢她?” 苏籍沉吟了一会,说道:“她不会是我的拖累,我也不会是她的拖累。” 顾影绰道:“明白了,看来我这个媒人还真做不成。不过,你要娶李城主的女儿,怕是不容易。” 苏籍道:“姑姑见过李城主?”顾 影绰道:“大约三十年前见过一次吧。”苏 籍道:“三十年前,那时他怕是远不及姑姑吧。”顾 影绰点了点头,说道:“他那时武功不算高,可我从没见过那样孤高的剑法。但他的性情却不孤高。我还记得这小子说过一句话,人就是人,剑就是剑。” 苏籍道:“世人都推崇人剑合一,李城主却反其道而行之?”顾 影绰道:“你见了他就知道了,他不是刻意的反其道,而是本来如此。这人将万事万物看得很通透,做事也很认真。我想你们可以很投契,却做不成朋友。” 苏籍道:“本来就不是要做朋友。” 顾影绰提醒道:“还有,伐天之战前,他一直都跟着天子,可是在最重要的伐天之战里,他人却不在,没有人知道他当时去了哪里。事后更没出现在太华山,而是回到了白帝城。” 她顿了顿,接着道:“据说他回白帝城时,人们看到了一道白虹。” 苏籍道:“我记得浣花剑派有一式镇派的剑招,叫做‘白虹贯日’。” 顾影绰道:“那是无可比拟的完美剑招,从古至今也无人破解,但练成的人,屈指可数。而能从容驾驭这剑招的人,怕是只有他。而且那剑招威力再大,也不会化作一道举世瞩目的白虹才是。” 苏籍道:“那兴许不是剑招,而是元神。”顾 影绰道:“看来你也有类似的招数。” 苏籍笑道:“姑姑怕是想知道山下那个三仙教的杨天化是不是我杀的,不错,他是我杀的。” 顾影绰道:“苏小子,你够坦诚。”苏 籍道:“姑姑何时再入坐照境呢?” 顾影绰深深看了苏籍一眼,说道:“你看出来了?” 苏籍道:“将深藏的潜能激发,虽然返老还童,但寿命已然无多,姑姑应该会在一个必要的时候,再入坐照境。” 说到这里,苏籍语气很是低落道:“那也是姑姑陨落的时候。” 顾影绰道:“陨落这个词不错,生为天上星,死亦惊天下。我们这些老家伙,心里本不该有服气的人和物。现在那两位都不在了,着着实实没有了。而且我们看开了。” 苏籍道:“姑姑,可以在罗浮多做客几日。” 顾影绰道:“好,我来此,本来也有一些东西要给你,免得被我带入土里去。”苏 籍笑道:“姑姑的法已经是天地法,即使埋在土里,也会重见天日。”他 走了出去,指着远处一株槐树,轻声道:“此树名顾影,我师父昔年亲手栽种的。” 第271章 归隐林泉 昔日的南北镇抚司如今已经有些衰败,原本令人闻风丧胆的缇骑,此时竟只能晒晒太阳,喝喝茶,颇有些闲的发慌。 在镇抚司外面,是森严的戒备。 这些守卫都是跟大将军南征北战的私人部曲,结成军阵,便是仙籍中人,若是陷入其中,大都难逃一死。现 在都被用来看守南北镇抚司的缇骑。 以及里面最重要的那个人,北镇抚司的首领,曾经天子最信任的人物——魏凌云。一 朝天子一朝臣,往年令群臣色变的镇抚司首领,没有天子信任后,亦如失去爪牙的老虎。魏 凌云换上仕女的装束,往日的英气早已不见,变得十分娴静。 娇花照水的容颜,亦在女儿装束下,显得更加动人。 任谁此时都不会将她与过去那个令人畏惧的镇抚使联系在一起,可是北镇抚司内堂的四人仍是一点大气都不敢喘。这 四人正是风火山林。 他们每个人在江湖中都可以说呼风唤雨,于各自门派内都地位尊崇。哪怕是在仙籍人物当中,亦小有名气,个个都足以当魏凌云的师长。 此时却对魏凌云这个后辈充满忌惮。 在这小小的内堂,一日之内,他们已经和魏凌云有过不下十次的无形交锋。这 是精神和意志的较量。 亦是他们唯一能在不杀死魏凌云的情况下,还能将其困在此地的办法。原 本以为他们四人足以轻松困住魏凌云,可是他们真正做这件事时,才知道这是多么的艰难。魏 凌云是武道中罕见的天才,甚至一度让人觉得她比赵子行和苏子思还要出色。可 是谁能想到,年纪轻轻的她,竟然已经直追当年的天山山主。 距离她进入通幽境可才几个月而已。风 凝声道:“魏小姐,陛下只是禁足你一年,别无其他意思,还请你不要抗旨。”魏 凌云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缓缓道:“即便我现在不是镇抚使了,可我仍是魏国公的女儿,更是天山的山主,陛下无缘无故禁足我,是不要我们的支持了吗,还是觉得三仙教和赵国公府足以让他坐稳这个位置了?” 权力的角逐多是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明面上少有魏凌云如此直白。亦可以看出魏凌云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多么深的怒气。她 在天池会技压同门,坐上了山主,可是还没有整合天山,就听到中原的大变,星夜兼程回来,神都的形势已然地覆天翻。唯 一令人欣慰的是,回来途中她得了奇遇,得以在短时间内踏入登天之径。只是这奇遇,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祖师,弟子不会辜负你的重托。”她 的怒火不是来自被禁足,而是前人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成果,正要被人践踏。 她的奇遇来自天山祖师的传承,那位曾经惊才绝艳的武道圣者,在祂的磨损下,仅剩下了最后一点心念,这点心念既有他的武道领悟,更让她明白了陛下的伟大。千 秋功业,万载骂名,陛下早已不管不顾了。只 为了做那样伟大却终究不会被人理解的事业。天 子不止是虎父,陛下却连犬子都不如! 哼,当年定胡候的事,赵家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风火山林只有沉默。魏 凌云轻声道:“你们留不住我的。” 风道:“我等也只有尽力了。”他 言语中并无多少自信。其 实他们都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救魏凌云,虽然他们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是在他们和魏凌云无形交锋的时候,脊背都不有生出一股寒意,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住。 可是他们也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 …… 鸣珂巷,深深的庭院里,花七正襟危坐。 他对面是赵子行。 赵子行虽然容貌没有变化,可是身上的气质却变得十分阴沉,教人一见之下,就心生寒意。 赵子行道:“小师叔已经回到清微了,罗浮也不会再有事,现在我们得想办法救出魏凌云。”花 七道:“你已经有办法了?”赵 子行道:“风火山林都跟我合作过,他们的武功路数我再清楚不过,拿下他们不难,关键在于那些守卫。” 花七道:“这位大将军果然是不世出的将才,居然将这些军士调教到这种地步。他们每一个人都不足为虑,但是搅和在一起,结成军阵,竟然连我都觉得棘手。”赵 子行道:“他们虽然是活人,可实际上已经死了,死人是不怕死的,强攻,只会让我们付出惨重的代价,唯有智取。” 花七道:“虎符!” 赵子行道:“不错,必须取得大将军的虎符。” 花七道:“如何取?” 赵子行道:“我要向你借一个人。”花 七道:“谁?” 赵子行道:“苏如是。”花 七道:“不行,如果她出了事,你小师叔会很生气。何况你让一个喜欢苏子思的女人去救另一个喜欢苏子思的女人,这很合适吗?”赵 子行道:“魏凌云喜欢小师叔,却也只是喜欢,他们不会在一起。”花 七道:“你觉得苏如是最终能和苏子思在一起?”赵 子行道:“不错,终有一天小师叔会归隐林泉,苏如是的琴声会陪着他。” 花七笑道:“你说的不错,他就是那样的人。可你也错了,我不希望他那样。” 赵子行道:“没有人可以改变小师叔。” 花七道:“是的。” 他心里轻声道:“可我就是他继续到,别人改变不了他,他自己却是可以的。” 赵子行继续道:“苏如是还不明白这个道理,我去告诉她,而且她也会希望能帮到小师叔的,也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花 七道:“你去吧。” 第272章 遗诏 “为什么不告诉他,我在这里。”屏风后面走出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抱着一面琴。 花七瞧着苏如是道:“赵子行是很聪明的一个人,他难道会不知道你就在隔壁?” 苏如是沉默了一会,说道:“其实你们不说这些话,只要是对他有帮助,我都会去做。何况魏姑娘待我很好,这几年帮了我好几次。”花 七道:“你知道赵子行为何说你能帮忙吗?” 苏如是摇头。 花七微笑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苏 如是道:“你想问什么?”花 七道:“赵子行在朝堂多年,又主要是负责监察庙堂和江湖的官员,他现在虽然没有什么权势了,可多少还有些忠心耿耿的属下,自然有人向他汇报,在陛下离开京城前,曾经召你去弹琴。” 苏如是道:“先帝时常召我去弹琴。” 花七啃了一口指甲,这本是不雅的动作,由他做出来,竟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他接着露齿一笑,像极了青丘的老狐狸,只见他道:“可这次你去的时间比往常都要久。” 苏如是道:“那天的曲子比往常的都要长一些。” 花七道:“不错,你是弹了很长的一段曲子。可是陛下还给了你一样东西。”苏 如是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花七道:“为什么不给我,我是苏籍最信任的人,而你手上的东西迟早得交给苏籍。” 苏如是道:“连大将军、赵家以及三仙教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花 七道:“你了解光么?” 苏如是摇头。花 七道:“我们在这世间做的任何事,都会被光记录。如果恰好有这么一种东西能将记录事件的光保留下来,那么一些过去了的场景,亦会再现我们眼前。” 苏如是道:“先生送给我一件道服,每次陛下召见我,我都会穿它。那天我穿上它时,总觉得比平时重了一点,料来是那时候,你命人将你口中的事物装了上去吧。”花 七道:“那时候我不在京城,但范先生在。他对陛下的了解确实比我深,故而选择了一个好时候。”苏 如是道:“你既然知道那东西是要交给他的,为何还要逼我?”花 七道:“我不信你能留得住它,何况现在他们虽然不知道陛下交给了你一件东西,却已经开始怀疑你,连赵子行的属下都能查出那一天你进宫的不寻常,何况他们?” 苏如是道:“我已经答应了陛下,除非见到他,否则绝不会交出来。” 花七道:“你认为你能守住它?”苏 如是点头。花 七道:“其实我很想知道那东西是什么?”苏 如是道:“你可以将来去问他。” 花七道:“那你准备好怎么应付大将军?” 苏如是道:“你教我。” 花七笑了笑,说道:“你越来越聪明了。” 接下来他再不问苏如是关于那东西的事。… …赵 子行说是去找苏如是,其实到了内城。 内城多是王公大臣的宅邸,他到的地方门前两个石狮子威风凛凛,牌匾上写着“崔”字,朱红的大门,透着教人望而却步的高贵。赵 子行大摇大摆地走到门前。 看门的门子见到他,神色立即有些慌张,过了好一会,大门打开,但又阵仗不大地将赵子行迎接进去。崔 府的主人是朝廷的中书侍郎,亦是清微崔望之的伯父。中 书侍郎一般有四个,但这位一定是最重要那位,因为他职掌诏命。 新帝登基,就是由他宣布的先帝遗诏。 进入书房,赵子行毫不客气坐了主人的位置。他 淡淡道:“崔浩崔大人,现今你可富贵了。”中 书侍郎崔浩平日里见了百官,除却那几位,都不带正眼,可是让赵子行坐上主位,仍是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他道:“赵大人,你有什么吩咐。”赵 子行道:“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大人,而且你有如今泼天的富贵,怕是对我避之不及吧。” 崔浩苦笑道:“名利富贵这些,赵大人都是唾手可得,何必拿来笑话我。”赵 子行道:“是吗?可我现在怎么这样狼狈呢。连进你家大门,都得小心翼翼。”崔 浩道:“下官总得做点姿态给他们看,何况赵大人在神都,他们不也是没敢来找你麻烦。”赵 子行冷笑道:“南北镇抚司几千个弟兄,现在都教人关住了,他们还不敢来找我的麻烦?” 崔浩道:“听说赵大人和那位白十三使者关系很好。” 赵子行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怎么就问起我来了?”崔 浩道:“三仙教那位国师见了白十三使者都客客气气,我瞧他们也不敢拿赵大人怎么样,只是大将军那边有点不同意见,说是要强拆镇抚司,换朝廷一个朗朗乾坤。”赵 子行道:“先帝在时,李安国怎么不说?” 崔浩道:“赵大人说的是,只是大将军现在毕竟是从龙首功之臣,我们也不好说他。” 赵子行道:“他在西北有数十万大军,只是天山一直掣肘他,现在关着魏凌云,无非是想让天山再也难以掣肘他,你说,他这个大将军,到底有什么目的?”崔 浩道:“大将军这些年被闲置冷落,跟魏国公多少有点关系,兴许是私仇。” 赵子行道:“你们崔家是什么想法?”崔 浩道:“望之对罗浮忠心耿耿,赵大人应该是知道的,我是他伯父,待他如亲子,赵大人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赵子行道:“好,你要一直记得这句话。现在我就要你做一件事。” 崔浩道:“赵大人请吩咐。” 赵子行微微笑道:“听说崔大人手上有先帝传位东海王的密诏。” …… 东 海王府,崔望之对看了苏籍手信脸色变得铁青的东海王侃侃而谈道:“王爷受先帝所爱,可是如今继承大位的却是别人,令我不免想起赤汉神朝的燕王。” 那位燕王曾经受皇帝宠爱,镇守一方,新帝继位后,被当朝权臣逼得谋反,最终身首异处。 东海王道:“崔贤侄休想挑拨我和陛下的亲情。” 崔望之叹了口气道:“王爷知道我伯父是职掌诏命的中书侍郎吧,我日前得到伯父的密信,说先帝本来留了遗诏由你继承大统的。”他 知道苏籍回归罗浮,南北分裂在所难免。干 脆胆大包天,怂恿东海王和朝廷决裂,届时朝廷还能拿什么大义名分来压制罗浮。 第273章 姓赵 崔望之平静地望着东海王。 东海王对着崔望之怒目而视,几乎咬牙切齿道:“你真以为本王不敢把你扔进油锅烹炸了吗?” 崔望之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王爷如果畏缩不前,怕是下场比下油锅还惨百倍。” 东海王挥了挥手,十余名身穿铁甲的守卫出来,个个血气澎湃,连甲胄都掩盖不住他们身上那股森寒的死亡气息。这 已经不是人,而是地狱里的修罗。 崔望之见到这些人出来,仍是一副平静从容的姿态。他 轻声道:“王爷想好了吗?”东 海王道:“拿油锅来。” 不一会,守卫抬出一口大油锅顿在崔望之面前,扑面而来的热浪,并没有使崔望之后退半步。他 含笑看着东海王,悠然道:“那我先行一步,在前面等着王爷。” 说罢,崔望之抬脚就要走进油锅里去。东 海王神色一变,说道:“慢着。”崔 望之不急不慢,没有收回脚的趋势。“ 把油锅抬走。”东海王催促道。崔 望之这才回头看向东海王,淡笑道:“王爷为何改了主意?”东 海王道:“孤亦无加害崔道长的意思,只是为了试试道长的胆量。” 崔望之道:“贫道无胆,仅是知天命而已。王爷今有天命,为何还犹疑不绝?” 东海王道:“从前孤同苏侯爷有些小过节,但苏侯爷在草原上救了吾女,孤王感激不尽,早已忘掉之前的不快,心有上山当面致谢的意思。不过近来罗浮事多,怕有所搅扰。” 崔望之笑道:“我小师叔海量汪涵,怎么会对王爷有芥蒂。” 东海王笑了笑,将之前苏籍的信笺扔进油锅下的炭火里,纸张化为灰烬。他道:“大晋同清微共天下,这是我朝自来的传统,无论孤王能不能应先帝遗命,但国祚延续,必须依照这条铁律。”崔 望之道:“王爷明白这点就好。”东 海王微笑道:“不过寡人曾经和清凉寺的神秀大师促膝一谈,深为投契,如今北方纷乱,我生怕神秀大师不得清净,故而有心在附近为神秀大师建一座禅院,不知苏侯爷是否会介意。” 崔望之心道了然,这东海王怕是早有拉拢清微的意思了,毕竟他还对大位有野心,就知道离不开清微和明月山庄的帮助。只是他又不甘心为傀儡,便引来跟小师叔有嫌隙的佛宗为臂助。而且听说那神秀大师修炼的是金刚不坏神功,武学深不可测,且和小师叔有点交情,东海王请来他,既有平衡权力的意思,亦有不太过小师叔得罪的意思。崔 望之觉得这件事无伤大雅。即使小师叔将来注定要更进一步,那也可以在后面挟天子而令诸侯。 罗浮的宗旨是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只 要自己足够强,旁人自是难以威胁他们。正 如天阳子师祖在世时,谁敢犯罗浮? 他道:“我小师叔自是不会介意的,但王爷要做大事,还得和我小师叔当面详谈才是,如此大家才能合作无间。” 东海王道:“好,本王今日就随道长上罗浮去。”崔 望之反倒是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东海王决心这样坚定。 东海王接着道:“崔道长等本王准备一番。” 说着,东海王就进入内室。在 内室里,草原的可敦,大晋的嵩阳郡主正在里面。 郡主道:“父王的话,孩儿刚才在隔壁已经听到了。” 东海王怜惜地看着养女,说道:“你去草原,父王也是无力阻止,希望你不要怪罪我,现在你能回来,实在太好。其实你也可以不回来的,父王心想,你怕是喜欢那苏子思吧,所以才回来劝我和苏子思和解。”郡 主道:“孩儿是不希望父王出事。”东 海王自嘲一笑道:“我当然知道我斗不过苏子思,现在连赵国公都想把我当泥人拿捏。不过父王再怎么愚昧,都不会对着那群人卑躬屈膝,苏子思虽然讨厌了一点,可他毕竟能继承先帝的意志,这一点我还是明白的。”他 已经年近五十,在先帝诸子中,算是年岁较长的,而且一直以来练功不勤,不重养生,现今居然有了白发,多少有些老态。 郡主道:“父王是真心想和他合作?” 东海王道:“自古以来都没有万世一系的王朝,父王虽然还想为晋祚延续继续出力,但未必能做成这件事,不过只要能让苏子思娶了南康和你,父王哪怕让他苏子思坐拥大晋天下,亦足以自慰了。” 郡主道:“父王打算上罗浮和苏子思谈这件事?”东 海王道:“苏子思这人心里极有注意,若是劝他或者威胁他,反而没用,咱们得让他觉得欠了咱们。” 郡主道:“父王似乎变了一些。” 东海王道:“你以为父王一直都是空有野心,却无头脑吧,你不想想,要不是这样,父王连神都都休想离开。” 他顿了顿,轻声叹道:“你收拾一下,跟我一起上罗浮去。”… …苏 籍听完崔望之的汇报,不禁头疼。这小子真会惹事,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崔望之虽然自作主张,可事情确实做得对。他 固然可以杀了东海王,却也会给自己在江南的布局埋下隐患。毕 竟东海王无论如何都是皇室,他继承先帝的意志,却先杀了先帝的骨血,实是站不住理的。若 是东海王投靠过来,事情也变得简单,而且亦能做一面旗帜用。至 于从前的过节,那也确实不算什么。但 苏籍更想到另一件事,已经回到京城的赵子行一定会拿崔望之的伯父做文章。 北方的局面实是一团乱麻。 赵家和魏国公是姻亲,现在却剑拔弩张。而三仙教和赵家显然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花七传递回来的消息,更让他知道当初定胡候之事,着实和赵家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太平真人俗名姓赵,乌角先生俗名姓韩。”苏籍从清微藏经阁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一本杂记,上面记载着这样一段闲话。 第274章 责任 苏籍心头颇有些玩味,南华真人是不是姓魏?不 过这本杂记里面,没有写到这件事。照 目前形势来看,如果苏籍不横插一脚,最终很可能是三家分晋的局面。而且这也能解释,之前韩国公为何那么有底气割据自立。毕 竟以当年大晋之强,韩国公即使有意图自立的心思,也不该那么急迫,而且天子那般强势,居然没有亲率大军将韩国公灭掉。 三大国公,至少目前来看,至少两家背后有汉末三仙的支持。 “汉末三仙其实一直暗地里在影响大晋,当年三仙的离奇消失,其实是一种妥协。之前我的推测都错了。”苏籍轻轻叹了口气。真 正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他终于体会到高处之寒。现 在他不再是可以说走就走的一个人,每一个决定,最终都会影响到千千万万人。 没有任何一个人活该被牺牲,可是世道到如今地步,已经牺牲了不少人,注定还会牺牲更多人。 苏籍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自道尊佛祖以来,为何要那么坚定的伐天,真的只是因为祂是囚笼,还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按 理说他该接触到这背后的真相了。不 过祂无论有多么强大,现在始终没法亲自来对付他,毕竟天子伐天一战,定是给了祂很沉重的打击。只 是祂这段恢复期究竟有多久,苏籍不能轻易判断出来。 但一定不短,否则三仙不会如此轻易地站到台前来。“ 目前来说,魏国公是我可以争取的对象,但是也不排除,魏国公真的是南华真人留下的后手,那么我和魏国公合作,无疑是与虎谋皮。赵国公已经开始把持京中的朝政,不出意外,韩国公在外会给他声援,他们一内一外,至少北方的形势不会脱出他们的掌控。至于江南,虽然物资丰盛,我也经营了多年,且现今有东海王的支持,可是以南伐北,终究是困难重重。而且面对三仙那种人物,必须得有凌驾他们之上的实力才行。我在短期内绝没有希望超越他们,除非我能明白老头子和陛下强大的根由。” 苏籍清楚虽然现今他占了许多先手,实则仍是很可能被对方后发制人。回 想了一下大晋的版图,最终注意力放在白帝城上面。 如果最终局面成为南北之争,白帝城绝对是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它的地理位置,随时可能在南北两方对峙时,给其中一方沉重的打击。他 虽然和白帝城亲善,可是在这种最终决定天下大势走向的关键时刻,难保对方一定会跟他一条心走下去。 毕竟若是输了,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那位李城主在天子伐天之前,一直深受天子信任,按理说会支持苏籍,可是苏籍内心隐约觉得事情绝不是这样简单。 而且他战胜三仙的速度一定要快,否则面对恢复之后的祂,苏籍并不觉得他还有希望。那 是连老头子和天子都没做到的事。 “我不知道你们最终的目的,但我确实会沿着这条路坚定不移的走下去。”苏籍心道。 天子对他有重活一世的恩情,这是生恩。天阳子教了他许多,这是养恩,都是不能不回报的。 苏籍有生以来,第一次肯于担当一份责任。 这背离他过去的想法,却又没让他生出逃避的心思。 走出门外,看着山,看着水,看着天上的云,看着那些野猴子。“ 兴许是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太过可爱了吧,我要守护你们。”… … 虽然和苏籍有过过节,可是这是东海王第一次见到苏子思。当 然,在过去许多年,他在随先帝上罗浮时,或许会和苏籍有过会面,可那时不会有太过深刻的印象。毕 竟苏籍即便是玉树,但比起身为帝子的他,仍是有身份上的差距。 当年芝兰玉树,名满天下,可是没了罗浮的庇护,芝兰玉树怕也难以经历风吹雨打。 多年以前,在赵子行未入神都前,世人纵然知道芝兰玉树,欣赏他们,但也是一种对于好看珍贵瓷器的欣赏而已。后 来赵子行在神都站稳脚跟,大家才真正认识到芝兰玉树的能力。可 是也会不以为然,毕竟他们身后站着罗浮。天 阳子坐化,苏籍成为罗浮弃徒,赵子行独当一面,苏籍潜入神都,一桩桩事件的发生,让世人愈发对苏籍敬畏。 直到今天,苏籍再也不可能是一件教人观赏的美好事物。 他就是一座山,一座变幻离奇的山,教人望而生畏,却又心生向往。 东海王心情矛盾复杂,最终都化作一声,“苏教主。” 这无疑是承认苏籍的地位。清 微教主,光华万丈!苏 籍轻轻地看了东海王一眼,道:“请坐。”两 人年纪差不了多少,可是一个人仍是少年,一个人垂垂老矣。这 种鲜明的对比,更让东海王沮丧。“ 父皇选择他是对的。”苏 籍道:“我对权力并不热衷,但是王爷暂时不可能从我这里分走什么权力。坦白来说,我对王爷很难全心全意的信任,现阶段的我,也很难信任一个人。如果王爷想让我娶嵩阳郡主和南康,抱歉,这件事不行的。我心里已经合适的人选,她是草原新的兽神,亦是白帝城主的女儿李玄玄。论武功,李玄玄不在我之下,论势力,兽神一脉亦足以教天下侧目,何况还有白帝城的影响。最终局面,若成了南北之争,想必王爷也应该明白白帝城的重要性。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理由,因为苏籍已经走上一条不归路,我不想对不起别人。而且我也确实没有和谁永永远远在一起的打算,我给不了南康承诺。” 他说了一大段直白的话,让东海王脸色忽青忽白。“ 苏子思,你太过无耻。”东海王拂袖而去。 苏籍目送对方离去,片刻后,说道:“望之,你热闹看够了吗?”崔 望之进来,躬身道:“小师叔,为了罗浮千年,其实可以妥协一下的。”苏 籍道:“你小子倒是有胆,还敢背着我自作主张。”崔 望之道:“只要对罗浮,对小师叔有利的事,师侄都可以去做,至于会不会受到责罚,这不是弟子考虑的事。”苏 籍道:“那你觉得你现在该不该受罚?” 崔望之道:“该。弟子不受罚,对小师叔的威信有损。”苏 籍道:“那你去麒麟崖徒手采石千担吧。”崔 望之面露苦色,这惩罚未免重了点。麒麟崖貌似麒麟,最重要的是石质如若金铁,用工具都很难挖石,何况徒手。 自古以来,去麒麟崖采石都是罗浮的苦役。“ 弟子遵命,只是弟子要不要去把东海王追回来?”他道。苏 籍道:“他会回来的。” 第275章 宴宾客 赵子行回到鸣珂巷,随他一起去的还有崔望之的伯父崔浩。此 时范仲宣也在鸣珂巷,他见到赵子行并不意外,见到崔浩更不意外,手里握着一款碧玉茶壶,老神自在得很。崔 浩上前见礼道:“范大人。” 中书侍郎和侍中都是天子近臣,只是侍中权力更大。 崔浩和范仲宣也算同僚好些年了。范 仲宣道:“我已经不是侍中了,崔兄不必对我行礼,你叫我名字吧。”崔 浩道:“那我还是管你叫范兄,十多年前我才进中枢时,当时也是称呼范兄的,十多年过去,反倒是疏远了。”范 仲宣听后,微笑道:“跟范某走得近不是好事,崔兄以后莫要后悔。”崔 浩道:“之前我就觉得范兄定有重起的日子,只是那时人微言轻,帮不上范兄的忙,心里至今觉得惭愧。” “我说你们这些朝堂之人心里怎么这样多弯弯绕绕,老范你也变得不痛快了。”花七施施然走出来。不 过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因为他声音是花七的,可面貌不是活脱脱一个苏子思。 他不说话,举手抬足都是苏子思,连赵子行都瞧不出破绽。 赵子行心知小师叔不可能在这里,罗浮正是多事之秋,小师叔不可能抛开罗浮,来到神都。 他道:“花七,你这是什么意思?”崔 浩更是一头雾水,不敢搭话。花 七悠悠道:“正打算去赴一场宴会。” 赵子行若有所思道:“你要以小师叔的身份去见赵无盐?” 花七微笑道:“子行,你确实聪明。另外,崔浩崔大人,我已经派人转移你的家人,接下来你跟着我们,直到救出魏凌云,咱们一起离开神都。”崔 浩面露惊色,随即释然,他本来就没回头路可以走了。 但他不后悔,实是现在的大晋早已非过去的大晋。 而且他相信苏子思这个人。崔 浩自有一套相人之术,他觉得赵国公刻薄寡恩,现在他还有用处,所以能安稳活下去,可是将来就不好说了,而且三仙教邪异得很,相比之下,苏子思反倒是能令人安心。 别的不说,苏子思虽然有仇必报,可是也是有恩必偿,不会寡恩少义。 但凭他独闯大禅寺之事,换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很难那样去做。最 重要的是,崔家曾有一位祖先是清微的教主,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 但三仙教那些邪门妖道说不定能查出来。范 仲宣道:“你去见赵无盐的时候,便是我们救魏凌云之时?可是虎符呢?”花 七道:“苏姑娘已经去取了。”范 仲宣道:“李安国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人,苏姑娘这一去,说不定就是狼入虎口。” 花七道:“老范,这可不像你能问出的话。”范 仲宣笑了笑,说道:“我道你小子叫我来有什么主意,原来是想让我也去大将军府。”花 七道:“苏姑娘身上那件东西一定很引李安国兴趣,但那件东西陛下既然给她,一定是因为别人夺不走。这时李安国的注意力都在她那里,便是你动手的时候。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破解大将军府的阵法,找到虎符。” 范仲宣道:“我这把老骨头一辈子都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他 顿了顿,说道:“不过嘛,凡事都有第一次,我试试。”任 谁都想不到昔年能刚而犯上的范仲宣会做出偷窃之举。花 七却笑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居高位的都是大盗,不过咱们要干就干一票大的,来个偷天换日,才不负这一世。”范 仲宣心里叹口气,说实话在苏子思和花七间,他更喜欢花七,有豪气,有担当,更行事果断狠决,将来必能成就千秋大业。苏 子思这个人确实招人喜欢,却把人世间看得太透了。 有些事情,看得太透,就显得这个人没意思。不 过现在他现在也没得选。 赵子行道:“如此一来,咱们兵分三路,若是一方有事,可来不及救援。” 花七道:“子行,你觉得那些人能把咱们怎样吗?” 他看着赵子行。赵 子行一瞬间竟觉得是小师叔在对他说话,他的目光总是那样柔和而坚定,似乎人间世的一切难题,都不是难题。“ 子行,世上无难事,只有做得成和做不成。”多年前,苏子思曾这样说过。 现在他突然想说,“世上无难事,只有做与不做,没有成与不成。” 他缓声道:“我在镇抚司外的,天门山顶等着范先生的虎符。” 范仲宣道:“月出之时,必见虎符。”说 罢,他人也远去。 花七含笑道:“这些年我第一次见到老范腿脚这样利索。” 赵子行道:“他身上有江湖气,只是在朝堂上不好显露。”崔 浩道:“那我该做什么?” 花七微笑道:“当咱们大晋的官员,偶而来鸣珂巷听听曲,找个姑娘说说话,应该是很正常的事吧。”他 说话间,暗香浮动,莺莺燕燕鱼贯而出,将崔浩围住。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崔大人,好好怜取眼前人吧。”花七哈哈大笑。 崔浩倒不是没逢场作戏过,只是搞不清花七的用意。赵 子行拍他肩膀,轻声道:“好好玩,有人盯着。” … …“ 什么,赵子行带崔浩去了鸣珂巷,苏子思和范仲宣也在。”赵国公手指轻叩桌面。早 前女儿跟他说苏子思和她今晚有约,赵国公是不信的,因为他知道苏子思不可能这个时间点就到神都,但是苏子思行事出人意表,说不准真来了。“ 崔浩职掌诏命,他们想干什么?”赵国公神色一变。他 猛地想到一件事,刚想发令去把崔浩抓回来,随即又觉得有蹊跷,“不行,我得先问老祖宗。” 他神色凝重,而且现在比往年老了许多,满头华发。走 出书房,看着比往年奢华热闹许多的国公府,心里忍不住叹口气。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老祖宗,咱们做个千年世家不好么,为何非要搅这一趟浑水。” 第276章 鬼仙 事已至此,赵国公别无选择。不 一会,他到了赵家祠堂,对着先祖神位焚香祷告。香 火渐渐浓密,缭绕的云雾挤满原本空旷的祠堂。这香也是特制的,一小撮就能燃起许多烟。 在茫茫烟雾里,神主牌位竟走下一个看不起面目,一身朱红道服的道人。 赵国公还没来得及说话,那道人居然直接走进他身体里,紧接着赵国公眼睛变作琥珀色,过了片刻,才又恢复正常。他 扭动脖子,活动关节,身体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如雷音阵阵,良久才停歇。喉 头滚动,吐词十分不清晰,说了好一会后,才开始正常说话。 自言自语道:“先看看你化身的成色。” 他目光往一个地方看去,那是杨柳河畔,距离鸣珂巷同时也离赵国公府不远的春花秋月阁。 春花秋月,顾名思义。不 过此事春已过,秋未至,还不是到此处的最好时节。“ 好景和好酒都需要时间酝酿,虽然此处风景还不到最好的时候,可是这酒已经酝酿得足够好了。”花七对着身前的赵无盐道。 赵无盐已经凝眸看向眼前的花七多时,直到他说了这句话后,才开口道:“我仍是不相信你是苏籍。” 花七道:“我需要你相信么?” 赵无盐道:“需要,你若不是苏籍,我们接下来就没必要继续谈话了。” 花七道:“喝酒吧。”赵 无盐看着夜光杯里盛放的美酒,摇头道:“我答应过青云,即使出去应酬,我也不喝酒。”花 七道:“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在乎他。” 赵无盐道:“说不上在乎不在乎,只是我也不希望他出去喝酒,所以我自己要先做到这一点。” 花七道:“所以你要求别人做到的事,自己也能做到。圣人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大概有点这意思了。” 赵无盐道:“你确实很像苏籍。” 花七道:“你觉得你很了解我,你觉得我该是什么样子?” 赵无盐道:“像你现在这样,说一些有道理且有文采的话,实际却有一点莫名其妙。不会寻求一个正确的答案,讨论事情,即使被反驳,也不会放在心上,看似无所求,无所欲,实则是不喜欢麻烦,但也不惧怕麻烦。”花 七道:“你说这么多我的特征,是不是喜欢我?” 赵无盐道:“不喜欢你,也不喜欢苏子思,但我喜欢苏籍写的那些诗词,读着都觉得很美好。” 花七道:“你最喜欢哪一首诗词?” 赵无盐道:“都喜欢,谈不上有最喜欢的,那些都很好。你知道为何我确定你不是苏籍吗?因为苏籍不会像你这样注视我,赵无盐长得不好看,而苏籍不会长时间关注一个不好看的人的一举一动。你学得再像,终归不是他,你太冷静了。” 花七哈哈大笑,说道:“这个破绽我是故意留给你的,如果你能发现,我才能确定你是真正的聪明人,现在咱们可以进一步谈话了。”赵 无盐看着面前的苏籍,容貌迅速变化,变成一个极美的男子,是花七。 她释然道:“果真是你。”花 七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赵无盐蹙眉道:“虽然咱们有过合作,可是现在我不可能帮你,看在苏籍的份上,这次我可以不为难你。” 花七道:“我打探过你的许多事,你母亲喜欢他的诗词,所以你从小也很喜欢。你母亲很崇拜他,现在你母亲不在了,而且是因为你父亲的缘故去世,所以你对苏籍自然有些不同的感觉,至少你不希望他下场很不好。”赵 无盐道:“我不可能背叛我父亲。”花 七道:“赵国公最近老了很多,他虽然年纪大,可是毕竟你们国公府要什么有什么,还有名医调理身体,他至少该比现在的样子年轻十多岁才对。他之所以老这么快,是因为他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东西。那东西有很重的死气,以至于连累了你母亲。作为你父亲最亲近的身边人,你母亲自然分担了一些来自你父亲的死气。但最重要的是,通幽入冥是很犯忌讳的事,很容易鳏寡孤独。因此你帮我,也是在帮你自己。”大 晋继承神夏和赤汉的传统,笃信鬼神。花 七句句都是对赵国公府最近事件的合理解释。赵 无盐虽然理智,可她心里也是信鬼神之说的。其实这也跟赵国公府的教育有关,她们从小都被灌输了鬼神之说,确信祖先有灵。 赵无盐道:“如果你是苏子思,我便信了,但对你,我不是很信任。” 花七道:“为什么?”赵 无盐道:“苏子思不会用下三滥的伎俩,但你这个人无所不用其极。”花 七道:“这大概是我永远及不上他的地方,他有愚蠢天真的一面,却也因为这一面能得到我得不到的东西。”赵 无盐道:“好在,我也是你这种人。所以我们仍能谈下去。” 她话锋一转,花七却不出乎意料,他道:“你想要什么?”赵 无盐道:“你能让苏籍答应我一个不过分的要求吗?” 花七迟疑一会,说道:“他这个人很难勉强,更不喜欢别人替他私下答应什么,好在我还是能勉强他一下,所以我替他答应了。”远 在罗浮的苏籍不自觉打了个喷嚏。 赵无盐道:“好,接下来可以谈正事了。我不恨我父亲,可是我也不能坐看他将赵家代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一点我和你的目标是一致的。我家如今鼎盛至极,却也是被架在火上烤。我劝过父亲,可是他执意不听。”花 七道:“你知道你父亲为何这样做吗?”赵 无盐道:“有人逼他,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东西,你大概也是想对付那东西吧?”花 七微笑道:“不错,而且他来找我了。” 一道残影冲破春花秋月阁的重重封锁,瞬息间出现在花七和赵无盐旁边。 赵无盐神色大变,道:“爹?”她 有些难以相认,因为父亲的气质大变。 他背着手,如深渊般不可测度,森冷的气息散发出来,仿佛能冻结人的魂魄。“ 你果然很特别。”“ 赵国公”对着花七一字一顿道。花 七饶有趣味道:“你们这种是不是该叫做‘鬼仙’?” 第277章 再见 “赵国公”道:“那你是什么?小鬼?” 花七道:“有点意思,我还以为你们这种应该高高在上,像祂一样,没有喜怒哀乐惊惧呢。”“ 赵国公”道:“祂是众生意志的体现,怎么会没有喜怒哀乐,我们也是人,自然当有喜怒,没有情感的不叫仙,那是石头。”花 七道:“有道理,人因为喜怒哀乐能摆弄自己,所以害怕恐惧,才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仙,希望仙人没有这些,自然也不受这些干扰。仙人啊,本来就是人对美好事物的寄托。”“ 赵国公”眼睛缓缓变作琥珀色,注目花七道:“这个答案我大约五百年前才想到,苏子思着实不错。”赵 无盐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赵国公”瞥了一眼她,平淡道:“我是你祖宗。” 赵无盐冷声道:“祖宗?你害了我父亲母亲,即使是我祖宗,也不可饶恕。”“ 赵国公”道:“我只是借用了你父亲的身体,当然这次过后,他也熬不了多久,今后你就接着为我办事吧。”他 一指向赵无盐点去,不可阻挡。 铛! 火花四溅。一 柄似秋水做的神刀,刀身被一根指头贯穿一个大孔。 这是上古时的神兵利刃,居然挡不住血肉做的指头。 指头从刀身迅速抽回,刀身颤鸣不止。而 花七亦胳膊止不住发颤,显然替赵无盐挡住这一下,着实不容易。他 轻叹口气,自己这些老东西相比,确实差距很大。但这也让今天的事,变得更有挑战性。苏 籍突破之后,得到最大好处的是他。那 种源自灵魂的共鸣,使花七到了更高层次的境界。 他的功力虽然没有抵达坐照的层次,可是已经是那境界,而且还不用靠自己苦修。 本质上,他和苏籍说是同一人也没错。说 他是苏籍的化身更没错。花 七接着笑了笑道:“我们交手的余波把她震死了,对你也不好吧,不如换个地方。”“ 赵国公”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花七接着对赵无盐道:“如果不想替我收尸,就去朝阳观帮我找一个叫李凭的女人。” “赵国公”并没有阻止,只是冷笑一声。他 的意思很明显,来谁都是送死。 长达千年的生命历程里,不仅让他变得更强,也让他变得更加高傲。 小心谨慎是不存在的。任 何阴谋诡计,在绝对实力面前都不值一提。 那两位消逝后,压在他们头上的只有祂。 何况千年前,他们不也一样看着百家道统在自己手上奋力挣扎,最终却毫无作用吗? 花七扑通一声,钻进杨柳河的河水里。 “赵国公”随意拍出一掌,足足有百丈长的河段,河水翻了起来。杨 柳河数千年来都没有过如今惊涛骇浪。无 数鱼虾炸裂死亡,同时也让数百丈范围的天地元气消耗一空。花 七眨眼间已经逃到更远的位置。 他心里清楚,人的力量再如何可怕,都不可能到这地步,那是天的力量,而且只是天的力量的沧海一粟而已。 想象一下,沙漠里那些尘暴,陆地的地震,海里的海啸,都只是天的一小部分力量而已,类似人伸个懒腰。甚 至还有所不如。 这样的力量是令人绝望的,是不可反抗的。 不过花七也没期望现在能战胜这股力量,他只是需要了解而已。 天一样可以征服。从 远古开始,人类就相信这一点。他 们战胜高山湖泊,森林沼泽。前 提是得先了解它。“ 赵国公”肉身腾空,御风飞行般在河道上空。经过之处,不断有河水炸裂开来。 而两岸的人似乎毫无察觉。这 种极度诡异的感觉,更让花七感受到对方对精神和物质的驾驭已然登峰造极。 花七毫不怀疑,只要对方愿意,能刹那间将上万人化为自己忠实的信徒。现 今,即使他最厉害的精神修为,都显然不及对方。 在物质界的差距更是不可以道理计。 “赵国公”似乎不急于解决花七,只是不断驱赶他,如猫捉老鼠。 花七知道这是对方高傲的体现,亦是想从他身上摸清苏籍的底细。 在“赵国公”的驱赶下,花七到了神都外,而且将要越过护城河去更远的地方。星 月无私的倾泻在大地上,亦如神辉披在半空的“赵国公”身上。花 七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在地面上不断移形换位,可是仍是不能摆脱身后半空的“赵国公”。 轰! 似乎对方玩腻了猫捉老鼠的游戏,聚成实质,如纯青炉火的掌力压下来。如 滔天洪水在大地上肆意妄为,花七根本毫无躲闪的空间。他 提起那被对方点出一个大孔的秋水神刀,奋力劈向滔天掌力的最中心。炉 火纯青般的掌力没有受到刀光的影响,反而将刀光淹没。 在巨大的冲击下,花七体无完肤。 往常俊美的面容,早已血肉模糊,沾上许多尘土。大 地上清晰印出一道掌印,而他就身处最中心。他 现在比苏籍当年逃出罗浮还要狼狈万分。可 是心头却无苏籍那时的苦涩,仍是在笑。 … … 赵无盐以平生想象不到的速度到了朝阳观。对 花七她谈不上好感,可是对于那个自称祖宗的怪物她是无比的厌恶。 来不及敲门,直接翻墙进去,然后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按住肩膀,随即全身动弹不得。她 抬头看去,手的主人是一个正在晾衣服的少女,衣服刚被拧干被她用另一只手拿着。 至于墙角还堆着许多柴火,一堆柴火中还有一面应该叫做箜篌的乐器。 她很少听箜篌,但知道要将这种竖琴弹奏好,极不容易。 对了,这个少女应该就是李凭,她听过她的名字,听说她武功还不错,现在也证实了这一点。 可是她能帮花七对付那个怪物吗? 赵无盐满是狐疑下,开口道:“花七让我来找你,他需要你的帮助。”接 着赵无盐将发生的事迅速的说了一遍。李 凭听完,说道:“我把衣服晾好就去。” 赵无盐道:“现在事情很紧急,我来帮你晾。” 李凭道:“好吧,给你了。”她 将衣服交给赵无盐,径自去取了箜篌。 她抚弄了一下它,目光有些不舍,终是轻叹口气道:“再见。” 第278章 神来 “赵国公”冷冷瞧着如爬虫般的花七,道:“你只有这点伎俩吗?” 他有些失望,也觉得他们是不是太过小心了,虽然那两位的意志传承给了那个小子,但那小子毕竟不是那两位。他 们是不是该果断点? 不过快点解决人间的事后,对他们也没多少好处,毕竟他们可不想太早回到那个鬼地方。 没有人间的多姿多彩,永恒的寿命亦显得毫无意义。花 七弹了弹身上的泥土,这番整理,没让他干净多少,他牙齿也混着血水,冒着寒气的血。他 的血不是热的,是冰的。 “你听过箜篌吗?”花七反问一句。“ 赵国公”一愣,随即看向神都方向,城墙上的了望台,一名少女抱着一口竖琴,手指拨动琴弦。琴 声如轻烟袅袅而起,转瞬间覆盖天穹。 天上不再是飘荡的云,而是轻烟般的琴声。 “赵国公”眉毛深深蹙起。 花七狠狠对秋水神刀弹了一指,剧烈的颤鸣好似一声雷鸣,如轻烟所聚的琴声转而为雨。淅 淅沥沥的雨,都往“赵国公”身上下去。 “赵国公”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招魂”。这 是神夏巫法中极其神妙的一门曲子,可以让离散的魂魄回归原主的身体。这 是一门逆天的魂曲。当初神夏灭亡,也跟这些巫法能涉及魂魄有关。毕竟这应当是祂的领域,祂的特权,凡人不得干涉其中。 一个朱红道服的道人正从“赵国公”的体内缓慢剥离,而李凭的“招魂”曲调却越加缓慢了。她 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只 是怀抱中的箜篌发出轻微的咯吱响声,像是不能完成这首曲子。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李 凭轻声呢喃。她 喜欢这些美好的诗词。 眼神变得更加决绝。琴 弦纵重如千钧,亦不能改变她拨动的决心。 琴声远比之前更沉闷了,而朱红道服的道人剥离“赵国公”身体的趋势亦更加明显。 道人阴冷的目光落在花七身上。琴 声如重锤不断敲击他。伴 随一声大喝。“ 赵国公”的身体从空中坠落,朱红道人虚幻的身体保留在半空中。 与此同时,李凭手中的箜篌四分五裂,她也完成了“招魂”,瞬息间老了十岁,从娇俏可人的少女,变成了仍有风韵的徐娘。“ 花七,我失去的岁月得让苏子思赔给我。”她的声音远远传来,而招魂曲的余音仍在绕着城门口的梁柱。花 七道:“好,不过咱们先得活下去。”没 有肉身的朱红道人很是阴森诡异,似乎失去肉身束缚后,他的精神更加高涨,气息铺天盖地,压得花七弯腰。花 七很老实的弯下腰,没有硬撑,毕竟这样能舒服一点。 他可不知道什么叫骨气,何况在成王败寇面前,骨气也一文不值。 朱红道人不急于进攻,淡淡道:“我承认低估了你们,现在我要收起自高自大的心态,将你们这些叛逆者一一收拾掉。”花 七道:“为什么不是祂背叛了我们?”朱 红道人道:“你觉得你知道很多?愚蠢。”朱 红道人一指点向花七。无 上的精神威能凝聚在一指之内。 花七不闪不避。当然朱红道人的盖世威压,亦让他动弹不得。“ 毁灭吧。”朱红道人面露着不屑。那 把秋水神刀忽地将他指头斩掉。没 有人可以形容那一刀的角度和韵味。 只可以用神来之笔形容。 持刀的人不是花七,而是一名中年人,是魔门圣君。这 位很可能是魔门有史以来最出色的魔君。“ 王大路,你也要跟我作对?”朱红道人认得魔君,并叫出他的名字。 花七忍不住笑起来,说道:“老哥哥,原来你的名字这么俗气。” 魔门圣君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得去找铁匠把刀修好,破了一个洞,都不好用了。”花 七道:“我不但要修好,还要在上面刻上你的名字。” 魔门圣君道:“你可以用你两条腿的代价来试试。”花 七笑道;“两条腿也值。” 魔门圣君翻了翻白眼,这小子是真的皮。紧 接着他又凝重地看向将断掉手指重新接上,且有些虚幻的朱红道人。“ 前辈若是不想神魄有缺,还是离开吧。”他对着道人说道。 朱红道人道:“千年前你祖师都在我手上一败涂地,王大路你有什么信心说出这样的话?” 魔门圣君道:“因为我们是失败的一方,输了就会总结,才有机会卷土重来。而胜利者是很难知道自己的弱点的。”朱 红道人道:“你自认为找到了我的弱点?” 魔门圣君道:“太平经是至强的功法,以我现在的眼力和见识,说实话也找不出它的缺陷,可是前辈你却有一个缺陷。”朱 红道人道:“哦,是什么?” 魔门圣君道:“信心。我们每个进入坐照的人,哪个不认为自己是一世天骄,纵横无敌,根本不相信自己会比任何人差,但现在前辈还有这无敌的心境吗?” 他摇了摇头,刀尖指着对方道:“你没有。”朱 红道人深深瞧着对方,甚至露出一丝追忆,曾经何时他也是这般风发意气,不可一世。 但是这只是一种自我欺骗,自我麻痹。修 行到今日,他岂能为言语动摇,道:“你这是自以为是,现在我就让你见识下这世界的真实和残酷,看你还敢不敢称无敌,敢不敢言不败?” 花七道:“老家伙,你这样子能继续停留在这里的时间怕是不多了吧,要记得速战速决,否则等会不败而败。”朱 红道人冷哼道:“不劳你提醒。”花 七笑吟吟道:“刚才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所以才耐着性子跟我们说话。”朱 红道人神色一变道:“好歹毒的小子。” 适才他以太平经无上的疗伤术驱除了身上的不适,哪知道现在那种不适比之前更强烈百倍侵袭上来。 他心里清楚这是唐门的毒药,不知道这小子是从哪里搞来的。唐 门的毒药天下第一,最神秘莫测那几种甚至对坐照高手都能起到作用。 当然,他要是本体亲至,这毒药也不算什么,即使现在,给他片刻松缓,他也能解决掉。 但是他还能有片刻松缓吗? 魔门圣君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神来之刀,如实而至! 第279章不屈 花七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一刀。他 也用刀,他境界更是不低,可是他接下来只能摇头。 这一刀学不了。 这一刀是一种精神,源自魔门世世代代相传直至魔门圣君才成形的不屈精神。 天不能盖,地不能覆。当 刀光接触到朱红道人虚幻的形体时,蓦地顿住。天 色在刹那间黯淡了许多。 何况这时候本来就不晚了。如 同在一副油墨山水画上,又重重泼上许多油墨。 朱红道人勉力抬起一根手指,触碰到刀尖。如 同琉璃碎的声音。朱 红道人手指破开口子,虚幻的青烟飘荡出来,那是他的魂魄。 花七神色凝重起来,因为他看到那些毒素也随着青烟飘荡,一泄而空。朱红道人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另一只手作剑指。朝 天! 空气中荡起无形的波澜。 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地上的空隙钻出无数蚂蚁,惊慌失措。远 处护城河里的鱼虾不住冒出水面,似乎感受到了一场大灾变。是 的,大灾变。天 色变得跟油墨一样浓! 无星无月更无光彩。聚 集的乌云旋转成一个螺旋状,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正俯瞰世间。巨大而又邪异的眼眸,视众生如蝼蚁,若刍狗。 这已经不是人力之威。花 七能感受到朱红道人已经完完全全统治了这一片天地。 他比神夏那些沟通天地幽冥的巫人更进一步。或 者说他分得了一部分天之权柄。 花七决然道:“王老哥,走。” 魔门圣君深深看了花七一眼,摇头道:“你走吧。” 神刀倒转回到花七的手上。 魔门圣君手中已然无刀。 他双手相对,隔着一尺虚空,澎湃的功力竟然实质化,变出一把刀来。忽而青色,忽而白色,又忽然透明。但 其中蕴藏着可怕的威能。 花七惊讶又佩服。 魔门圣君身上的盖世功力,已经超乎他预计。 可是他仍知道,这仍旧不是那天威的对手,何况朱红道人发出这一击后,这个神魂分身定也当散灭掉。有 所为,有所不为。 现在不到硬碰硬的时候。 而且祂的伤势怕是比花七预料得还要重,否则怎么会将权柄分给朱红道人。这就像是皇帝重病,太子年幼,不得不找几个顾命大臣暂时替自己理事。他 更是佩服,天子伐天之战中居然能让无数年来高高在上的祂受到如此惨重的打击。花 七头也不回,钻进土里。李 凭从城门消失。 大地上唯有魔门圣君孤独的背影。 他仰望苍穹,眼中竟有炽烈的战意。“ 一千年来,自祖辈传下来的期望,注定要在今天有个结局。”魔门圣君低声道。他 是魔门的首领,千年来最出色的魔君。 而此刻,他只是继承先辈遗志的后辈弟子。魔门的荣耀和兴衰,都可以暂时抛开不管。 今日没有生死,只有胜负。 “击败他!” 魔门圣君甚至还能听到来自先辈的呐喊。祖 辈被汉末三仙赶出中土时的不甘,又在这片土地重现。“ 苍穹之下,容得了道佛,为何容不下我们……”不知哪位先辈对汉末三仙的控诉,跨着时空到了魔门圣君的耳边。或 者这是朱红道人当初的回忆吧,如今又出现,随着魂力流逝,再度将这句话重现在天地间。朱 红道人冷笑道:“道有道尊,佛有佛祖,而你们有什么?” 魔门圣君望着虚空高高在上的道人,道:“我们不是有什么,而是能让你们失去什么?” 他紧接着厉声道:“先贤曾说过有恒产者有恒心,但后面那句话不对,无恒产者,有让天翻地覆的决心。” “魔门,永远是这片大地上最不安分的一群人。可我们,却有比任何人都强烈的,推翻这世界固有规则的决心。这世界不该从来如此,我们也不该败给你们!”花 七从护城河的水面浮出来,鱼虾钻进他的头发里。 他来不及甩开,听见了魔门圣君的话。 这一刻他重新认识了这个家伙。 “真是热血呵。” 他脸色很冷漠,并且转头。脑 袋后面,远处的大地上,一道璀璨的刀光自大地发出,攻向天上那只无情却又掌控一切的天眼。肉 眼可见,如同天柱般的雷霆自天眼倾泻下来。刀 光和雷火触碰。 花七完全可以预料结局,可是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巨大的冲击波,将护城河的水面都掀起了很高的浪涛,坚固的城墙都出现晃动,且有一定程度的损坏。而 那片魔门圣君和朱红道人交战的大地更是无处不疮痍。花 七叹了口气,心道:“他死了。”这 对花七是一件好事,没有了魔门圣君,他能更快更稳的掌控魔门,可是从此能对付祂的人,又少了一个。要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能对付祂啊。 紧接着花七又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他 很少这样意外过。 被雷火烧焦的土地,竟爬出一个人。浑身焦糊,血肉模糊,可是那股微弱的生气却又无比的倔强。 这不得不教人肃然起敬。 可这身影也显得很孤独,他没有往神都方向走去,而是往相反的地方去。花 七从他那股生气中,明显感受到,魔门圣君在这场交锋里,获得了苦修数百年都不会获得的东西。但 愿他们不会为敌。 可是这似乎没法避免。花 七对魔门的势力仍有野心。 如果以往魔门圣君是锈迹斑斑的铁剑,那么此刻已经打磨一新了。从 前魔门圣君可以考虑让花七来带领魔门,而现在不需要了。 他自己就可以。 他再不是暮年,而是锐志正盛的青年。 经过那番天雷交火后,魔门圣君竟因此焕发新生。但 这也值得祝贺。 从此以后,对抗祂的力量又更强大了一分。 神都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而且另一件事引起朝堂的动荡。 赵国公死了! 第280章 身不由己 花七回到神都城,鸣珂巷外,一把剑横在他脖子前。 剑锋堪堪刺破他的皮肤,细密的血珠渗透出来,剑锋没有收回的意思。剑很短,这是花七送给李凭的。原 来剑叫什么,花七都不记得了,他送给李凭时,说这剑叫做鱼肠。李 凭冷声道:“为什么要苏姐姐去李安国那里。” 花七道:“她自愿的。” 李凭道:“如果我早点知道这件事,一定不会帮你,如果她有什么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花 七微笑道:“她不会有事的。”李 凭道:“可她进去大将军府之后,至今没有音信出来。”花 七道:“李安国是什么样的人?” 李凭道:“李安国曾经坐过大牢,看守他的狱吏曾说他死灰不能复燃,对他百般辱骂,后来他出狱了,并一路扶摇直上,当初的狱吏吓得逃走,他便放话道,狱吏若是不回来,便灭他全族。于是狱吏回来,向他百般求饶,最后出乎人意料外的是,李安国竟也放过了狱吏,还让他做自己的下属,世人皆以此认为李安国有容人之量,而他手下的士卒亦个个甘心为之效死。”花 七道:“你可知道当初那个狱吏姓什么?” 李凭道:“姓苏。” 她神色一怔,紧接着道:“苏姐姐是那狱吏的后人?” 花七道:“你不也是李安国的孙女吗?”李 凭冷声道:“我和李家毫无瓜葛。”花 七道:“可你终归流着他们家的血。苏狱吏虽然对李安国百般折辱,可是朝中跟李安国有嫌隙的权贵命令他毒死李安国时,却坚持没有奉命。他说李安国犯了国法,自当有国法制裁。李安国若不是知道了这件事,怎么会放过他。偏偏他也没有主动说,更让李安国敬重。其实当初他逃走,亦是不想随李安国从军,让自己置身沙场中。后来他果然在军队犯了错误,连李安国都没法相救,害得自己唯一的女儿都落入贱籍中。前些年李安国也受到打压,更帮不上忙。你说李安国怎能不因此耿耿于怀?”李 凭道:“你真的是好心计,可是李安国知道苏姐姐么?是了,你肯定会想办法让李安国知道。”花 七含笑道:“不止如此,而且苏如是身上还有很重要的东西,李安国不会拿她如何的。” 紧接着他幽幽叹口气道:“倒是老范,怕不是那么安全。”他 眉毛微微蹙起,接着道:“我们先去找一个人。” “谁?” “赵无盐。” …… “夫人,咱们这是要去哪里?”魏青云一头雾水,他和赵无盐成亲不久,可是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对方做主。 近来魏国公府和赵国公府势同水火,可父亲魏国公仍是要他好好待自己的媳妇,别把上一辈的恩怨牵扯到他们身上。 他知道妻子精明能干,做事不会无的放矢,可是突然间要带他离开神都,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赵无盐叹了口气,沉默一会,才道:“我父亲不在了,现在神都城里许多人都知道了。”魏 青云道:“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赵 无盐道:“我故意瞒着你,现在看来不说清楚,你是不会跟我走。本来我父亲才走没多久,按理该能瞒上一段时间,可是你知道的,你姐姐做北镇抚使这些年,魏家不是一点便宜没占到,因此消息传播得很快。我父亲害死了母亲,他走了,我虽然伤心,倒也不是那么悲痛欲绝。只是接下来神都的事,咱们着实掺合不了,还是走吧。想必你爹爹他也很希望我们离开。” 魏青云道:“神都到底有什么大事?陛下和皇后为何要信奉那三仙教,难熬他们对罗浮真的有意见?苏子思要与陛下为敌吗?”赵 无盐道:“青云我知道你很聪明,可是你不是也一直认为人当为自己而活吗?你对权力并不感兴趣,富贵荣华更不放在眼里,只是因为我和你父亲的期盼,才留在神都。现在你不用为我们牺牲了,咱们走吧。” 魏青云意外道:“你甘心吗?” 赵无盐道:“我不甘心又如何?你知道我见到了什么吗?我的祖先,也是鬼仙,他活了上千年,现在想将我们当畜牲一样驱使。我父亲死了,母亲也死了,或许将来连皇后都难以幸免。咱们趁现在走,兴许还能逃出这片是非地若是晚了,怕是你我都会没命。”她 在帮花七找到李凭后,用最短的时间查到一些事,以及来自宫中皇后姑姑的警告,终于明白了许多。当 父亲的死讯传出时,她便立即下定决心离开。她 很清楚,如果她不走,那位祖宗怕是会选择她继续去做父亲没做完的事。甚 至她有强烈的预感,每在神都多呆一刻,就越多一分凶险。 魏青云还有更多疑问,可是看着妻子坚定又脆弱的眼神,心里一软。她终归是个女人。 将妻子拥入怀中,魏青云轻声道:“我们走,什么也不带了,就咱们两人。”赵 无盐忽然觉得丈夫在这一刻成熟了。 以往她是知道丈夫很聪明的,可他也很叛逆,还是个孩子。现在,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的男子。 “我也该甘心的。”赵无盐臻首从丈夫的胸膛离开。 他们走的是密道,出来的地方是杨柳河,然后走一段路会从鸣珂巷的下水道离开神都,再走运河,往南方去。只 是到了鸣珂巷下水道入口,他们被人拦住。两 个人她都认识,不久前还见过面。正 是花七和李凭。 赵无盐心里一沉。 魏青云也认得他们。 他道:“花兄,请看在姐姐和苏兄的面子放我们走吧。”传 说花七是很辣手无情的人,但对苏子思忠心耿耿,魏青云只能希望能靠姐姐和苏籍的面子让对方退去。花 七道:“赵姑娘你不是答应过要帮我吗?” 赵无盐道:“花七,我已经帮过你了,而且现在我也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很抱歉,这条路我不会走。”花 七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南是北,你总得选一条路。” 赵无盐无言以对。魏 青云挡在妻子身前,说道:“花兄,我姐姐帮过苏兄许多忙,你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吗?”花 七洒然道:“我会保护好你们的,但你们不能走。”魏 青云从没觉得这样好看的一张脸是这样的可恶。 第281章 脱困 魏青云还要反驳,可是猛地眼睛一花,人晕倒过去。 花七扭了扭手腕,笑着对赵无盐说道:“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赵无盐道:“我答应你的要求,你放他走吧。”花 七道:“他还是交给我们保护比较好。”赵 无盐眉头紧蹙,好一会才沉声道:“我要见苏子思。”花 七道:“总有机会的。”赵 无盐道:“没见到他之前,我不会为你们做任何事。” 花七沉吟一会,说道:“这个要求可以答应。” 赵无盐松了口气,接着道:“看来你真的对他忠心耿耿。”花 七笑吟吟道:“当然,我可以为他奉献我的一切。”赵 无盐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花 七道:“可不是你想的那样。”李 凭插口道:“是哪样?” 花七道:“他是光,我是影呢。”李 凭道:“那你也是臭水沟里的影子。” 赵无盐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花 七只是莞尔。 …… 风 火山林同时感受到外界那雄壮的军人血气开始衰弱了。原本通过一种极为隐秘的联系,这些军人的血气汇聚在一起,如茫茫大海,不可测度,像是捆仙索一样将魏凌云锁着。 现在这最大的一道锁,竟给人破解掉。四 人俱都心生不妙的感觉。 他们每一个人都将注意力放在魏凌云身上,可是也不敢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 因为外界显然还有不可知的隐患。他 们只觉得后背有丝丝凉意。 这不是错觉。魏 凌云手指轻叩桌面,桌子是上好的紫檀木,在她玉指敲击下,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这又像是魏凌云把四人的心脏当做鼓面在敲打。 他们每个人都因为桌子的声响,心跳随之起伏。 每一个人都知道魏凌云要出手了。 他们不怕这位新晋的武学大宗师,可是这种沉重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的压力,让风火山林每一个人都有点不知所措,而且外界还有不知名的强敌正暗自窥视他们。这 种腹背受敌的感觉,饶是以他们的心境,都没法承受。 最先按捺不住的是火。 手作劈砍的姿势,凌空发出火焰形状的刀气,刀刀致命,目标却是外界。瞬 间他发出有一百二十刀,刀气在离体的过程中还不断搅动气流,扩张很快。强 大的气流席卷外界,让外面的人无所隐藏。 轰! 一道身影出现,袍袖一展,将狂暴的气流打散。四 人齐齐望过去,俱都惊讶道:“范仲宣。” 这位前任侍中,亦是武学一代名家,当初武功之高,还得苏籍赵子行魏凌云三人合力才能制服。 谁都没想到来救魏凌云的会是他。毕 竟他年纪可不小了,而且在天牢这些年,吃了不少苦武功难说有什么进步,身上说不定还有隐疾。 范仲宣微笑道:“我只是过路而已。” 他大袖一展,如乘风飞行,一下子跃出墙外,杳然不知所踪。 四人下意识看了一眼。接 着心头生出强烈的危机感。最 先遭难的是火。他 手腕被魏凌云以极其精妙的手法扣住。 火惊怒道:“天山折梅手。” 他早知道这是魏凌云近年来仗之横行天下的一套掌法,深知其玄妙,可是魏凌云施展出来,他仍是着了道。这 手法竟是专门克制他的武功,简直邪门得紧。 要知道武学之道贵在自成一家,若是专门针对某一门武功去创造武学,实是偏离正道。纵有一时之快,但这种武学也必定缺陷良多,容易为人所趁。大 堂中剑气纵横,而林一步踏出,居然到处都是他的影子。独 木成林,这是他的看家绝技。魏 凌云只要有一刹那的倏忽,迎接她的必定是风的无形剑气。 江湖上会无形剑气的人确实有一些,可是能比风更精妙的绝对寥寥无几,即使苏籍当年,也不如今日之风的。 林不惜耗费功力,只是为了给风创造一个机会。 而火此时更是满脸通红,哪怕要害被制住,他也绝不屈服,运足功力,势必要抓住魏凌云一大部分注意力。魏 凌云神色凝重,忽地一只手探出去。林 漫天身影消失了,他脖子后面被魏凌云抓住。 像是小鸡被老鹰抓住,还被魏凌云轻轻提起来。他一身武功,即使在仙籍众人里也多有独到之处,而武功的罩门正是脖子后部。 没想到被魏凌云一眼看出来,还给魏凌云以针锋相对的手法抓住他的要害。 林垂头丧气道:“她连我的武功都破了。”魏 凌云真力勃发,使林和火经脉暂时僵住。再 将短时间无作战能力的两人甩开,冷冷瞧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山。 不动如山! 山身形最是高大,杵在原地,几乎无隙可乘。 纵使坐照级数的高手亦只能用蛮力将他推开,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魏 凌云英气的眉毛抖了抖,缓声道:“对付他们两个,我已经耗费太多力气,你还不快点来帮我。” 她话音一落,风不由心情变得极为沉重,原本飘忽不定的剑气也少了许多。似 有一个无形的空洞将他的剑气吸走。 一人自堂外徐徐走来。风 火山林比见了范仲宣还惊讶百倍。 “赵大人。”赵 子行微笑道:“四位同僚好久不见,大家就算不是朋友,也不该是敌人,放我们走吧。” 山摇头道:“我等奉命行事,不能放你们离开。” 魏凌云道:“一人对付一个,动作快一点,不然就得去给范大人收尸了。” 赵子行笑道:“你选一个。” 魏凌云道:“大个给你。” 赵子行点了点头,看着山。山 闭口不语,同时看见赵子行屈指一弹,紧接着有肉眼可见的飞絮朝他扑过来。 他不禁发出闷哼声。 “先天气功!” 山惊骇道。沉 稳如山的身形居然被轻飘飘的柳絮一点点地将身体压进地里。 第282章 救世主 魏凌云窥准机会,莲步轻移,风看着魏凌云从视线里消失,亦从精神感应里消失。可 他心头的悸动越来越强烈,下意识往身侧发出一道无形剑气。啵 的一声。 一根玉白的食指将剑气抵住。洁 白的手指肚渗透出细密的血珠,在空中微微飘洒。紧 接着这血珠飙射起来,弹在风脖子上。风 只感觉到脖子一点冰凉,紧接着一股叵测的潜力侵袭入自己的经脉,他提起一口气想要抵抗,接着心念一动,随之放弃。解 决掉四人后,赵子行和魏凌云立刻出了镇抚司衙门。出 去三步,魏凌云忍不住一回头。 赵子行笑道:“迟早还能回来。”魏 凌云摇摇头,说道:“不回了。”赵 子行道:“此间事了,你有出尘的念头?” 魏凌云道:“以后常驻天山吧,不过也得看有没有命活到那时候。”赵 子行道:“小师叔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魏凌云道:“他现在应该回罗浮了吧,算了,先不说他,我们先去救范大人。” 赵子行点头。 天街小雨,十八黑甲铁骑将范仲宣团团围住。 “奉大将军之命,取范仲宣项上人头,带回虎符。”为首的黑甲铁骑不带丝毫感情地对被包围的范仲宣说道。 他胸口有不少血迹,那是他自己的血。 范仲宣轻咳道:“昔日的十八骑,能屠国灭城,现在也只是能取一下老夫的性命了。” 为首的黑甲骑士淡然道:“我们是将军的刀,指哪打哪,屠国灭城也罢,杀你也罢,都只是奉命。”范 仲宣看着他道:“你已经是抚边将军,一方大员,为何现在还是做回了他的走狗?” 黑甲骑士道:“我们从来都是大将军手下的兵,其他身份都不重要。” 他说完话,一枪朝范仲宣刺来。这 时候赵子行和魏凌云离他们还有两条街。范 仲宣勉力用手掌荡开这曾闻名朝堂沙场的霸王枪,自己也忍不住再喷一口鲜血。那 枪又至。一 阵琴声响起,原本决绝的枪势出现丝丝散乱。 范仲宣脚下的青石地面猛地塌陷,整个人栽进去,下面有滔滔水响,却是有一条地底暗河。其 余十七名铁骑俱都望着首领。黑 甲首领沉吟片刻,道:“你们下去追。” 十七名骑士立时扑通钻进水里,而黑甲首领却独自一人往琴声方向策马过去。 赵子行和魏凌云在远处眺望。 赵子行道:“居然还有其他人救老范。”魏 凌云道:“不是明月山庄的人,那琴声的主人像是来自天涯海阁。”赵 子行道:“你怎么知道?”魏 凌云道:“天涯海阁有两位副阁主,一男一女,其中那位女副阁主,用的是焦尾琴,你听,那琴声正是焦尾琴发出来的。”赵 子行道:“随着明月山庄势大,近些日子,天涯海阁变得低调很多,但现在看来,他们也有入局的心思,只是不知道是敌是友?” 魏凌云道:“苏子思应该和天涯海阁的人有接触吧。”赵 子行道:“这得问花七。”魏 凌云道:“花七在哪?” 赵子行道:“鸣珂巷吧。” “我们去。” “这就不管老范了?”“ 他肯定不会有事。”… … 夜 已深。 一座荒废已久的阁楼里有一名穿白衣素裙的女子。她 身前摆放着天下名器焦尾琴。素 白的月光下,清辉汇聚,却成了一个清秀的少年男子,如果有其他人看见,定会大吃一惊,这人模样竟然和苏籍一般无二,可此时苏籍不应该远在万里外的罗浮山吗? 女子并未吃惊。她 道:“阴神出窍万里,稍有危险,你就得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苏籍微笑道:“我也是才掌握这门神通,没想到一下子就飘得这么远,不过你不必为我担心,大不了我等下跑到花七身体去。” 他端起女子面前的茶杯,往阁楼外一洒,原本的小雨顿时化为倾盆大雨。 女子不以为怪,她知道可不是苏籍那一洒的缘故,而是对方以精神影响天象,才有了这倾盆大雨。说 是呼风唤雨也没错。 但也是武学高明到极点,以人的意志影响了大自然。 汉末三仙中的太平真人当初最擅长此道,而且影响天象的范围远比苏籍要大。 可她仍是轻声赞道:“现在人家说你苏仙,可算是名副其实了。” 苏籍道:“我一直以来都在想象你的模样,没想到会在今日见到你。我在地牢那半年,多谢你的琴声为我解闷。”女 子道:“不仅是解闷吧,当时我要是肯见你,或许你会娶我吧,你还为我哭过。”苏 籍笑道:“你是不是该还我眼泪?”女 子道:“谁叫你那么笨,以为我死了。”苏 籍道:“那你父亲也很笨。”女 子默然,随后道:“我不孝顺。” 苏籍道:“你还好,我都不知道向谁去孝顺。” 女子道:“你不是这里的人,你想过回去吗?”苏 籍道:“心安处便是故乡,现在的我即使回到原来的地方,也不会心安的。”女 子欣然道:“你这样想,我们就放心了。我们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请你去战胜祂。”苏 籍道:“我们本是不期而遇,既然相遇,现在我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女 子道:“祂的诞生是源于众生的意志,因为最初的先民是不知道我们由何而来,其实现在我们也不知道。于是我们都相信冥冥中有个伟大的存在创造了这一切。当所有人都相信这件事时,祂就随之诞生了。祂是太一,祂是天帝,祂是大罗天尊,祂是我们所有人能想象到的至高存在。可祂不该存在。” 苏籍道:“我大概明白了,这也是从来没有人能战胜祂的原因。”女 子道:“不错。祂本来不该有,却有了。祂主创造,也主毁灭。你明白我们的意思吗?众生皆有善恶,祂是众生心念汇聚,随着世道发展,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越来越多,而人的意志是塔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人的恶念远远胜过其余任何鸟兽。随之而来的是,祂的恶念也会越来越多。到某一天,祂的恶念会推动祂毁灭的一面,对这世间来一场大清洗。”苏 籍道:“所以你们要做的是拯救世界,而我是救世主?”他 很想说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好 吧,他看样子是要做神仙甚至皇帝了,还是不要打自己的脸。 第283章 心结 苏籍突然笑了起来,道:“你父亲来了。”女 子点头。苏 籍道:“不打扰你们,但我还是想问一下,你的名字?” 女子道:“师雨墨。” 苏籍道:“雨如墨水,你出生那天的天气也是够不好的。欠你的人情,我会还,天涯海阁欠我的,我也会讨回来。”清 辉散去,苏籍的身影亦消失了。师 雨墨一阵怅然,苏子思不是因为天外来客而特别,只是因为他是苏子思才特别,可惜她们明白得晚了一点。… …魏 凌云和赵子行联袂去见花七,可是结果出乎意料。“ 你们回来了。”花七清悠地说道。明 明是“花七”的脸,结果却给人另一种感觉。魏 凌云此刻境界高于赵子行,她道:“是你?苏籍?” “花七”含笑道:“果然还是你最记得我,倒是子行,你不爱我了吗?” 赵子行无奈地揉揉额头,但也终于确定这就是小师叔,花七可没有这样的恶趣味。魏 凌云道:“花七是你,你不是花七,对么?” 苏籍微笑道:“不,我们都是我们,凌云你清减了。” 魏凌云道:“你是准备让我好生休养吗?”苏 籍道:“反正都吃了那么多苦,不妨多吃一点。” 魏凌云道:“现在我确定你跟花七没什么分别。” 苏籍道:“不开玩笑了,现在咱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希望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们都听从我的指挥,这一点很重要。” 他说话间看向门外,赵无盐款款走进来。她 先是朝露出意外神情的魏凌云颔首,再对苏籍道:“你能保证我们的安全吗?” 苏籍摇头,说道:“我们都可能会死,是永世不得超生那种死亡,在这条路上,我没法保证你们的安全。” 赵无盐默然片刻,接着道:“你能帮我们什么?” 苏籍道:“现在是我需要你们的帮助。”赵 无盐道:“那你真是足够无理,我要走,你会拦下我吗?” 苏籍道:“留下来是你唯一的选择。”魏 凌云说道:“放她走吧,她的空子,我给她补上。” 苏籍注视魏凌云道:“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别忘了你肩负的道统。”魏 凌云不禁沉默。赵 无盐道:“姐姐,你不必为我们做什么,虽然苏子思如此无理和苛刻,但我仍是决意帮他。”苏 籍稍稍吃惊,接着道:“你这样倒是省去我一番劝说。” 赵无盐道:“有个女人倾慕了你许多年,虽然你未必知道,她是我的母亲。而我最崇拜的人不是你,其实是陛下。陛下选择了你。老道爷也不会看错人。这些理由都足够了。更重要的是,我不跟着你,也得跟着别人,否则天下是没有我和青云容身的地方。” 苏籍道:“你这样聪明睿智,我更放心了。我现在需要你帮我一个很重要的忙,从明天开始,我希望没有一粒粮食能进入草原。” 赵无盐道:“明天开始不行,得给我最少十天的时间。”苏 籍道:“三天,不能再多。”“ 十天。”赵无盐仍是坚持。 苏籍笑了笑道:“现在我可以放心交给你办这件事了。”赵 无盐道:“我出去办事,青云呢?” 苏籍道:“他也是很有才干的人,自然和你一起。”赵 无盐颇是意外,问道:“你不拿他做人质?” 苏籍道:“如此,我就寒了两个人的心。何况苏子思值得你们信任,我也信任你们。”赵 无盐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确实是苏子思,不过反正花七也会帮你拾遗补缺的。”她 转身离开。魏 凌云道:“花七对我弟弟和弟媳做了什么?” 苏籍道:“她们是被花七强自请来的。” 魏凌云冷哼一声道:“等你离开,我要和花七好好算一下这笔账。” 苏籍道:“我怕你吃亏,还是算了吧。” 魏凌云道:“不对,我该直接找你算账,怎么能算了。” 苏籍哈哈大笑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可能不算很重要,但对你多少有点重要。”魏 凌云道:“什么事?难不成你要成亲了?” 苏籍点头。 魏凌云长叹一声,说道:“什么人,居然比我更有资格做你的道侣?” 苏籍道:“她是最合适的,今后你们会认识的。”魏 凌云道:“还是不见为好,以前我觉得能不能和你在一起并不重要,可现在,我心里很酸。” 苏籍道:“想得而不可得,本是人之常态。真让你我结为道侣,那也未必心里痛快。”魏 凌云道:“我现在也不痛快,可惜我们一开始就错过了。” 她说的是当年天阳子为苏籍向魏国公府提亲的事。苏 籍道:“可我仍是记得五六年前那段时光,虽然短暂,但还是很有意思,大概我许多年后,还会不时回想。” 魏凌云道:“我也更喜欢那时的沈道子。” 她说这句话时,露出灿然的神情。 旁边的赵子行却心里一酸。 魏凌云终归只能恋着不复存在的沈道子了。他 深深明白,小师叔这样做是为了解开魏凌云的心结,使其更进一步。凭魏凌云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帮上他大忙。他 们还要面对好多艰难险阻啊。 赵子行心情沉重外,还有一丝欣然。毕 竟这次不再是小师叔孤军奋战了,他也不是一个人。 要战胜祂从来也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 第284章 亲事 “我要走了。”苏籍忽然道。魏 凌云道:“看来你神魂离体的时间不能太长。” 苏籍道:“这种事其实是有很大的风险。”他 说话间,身上的气质逐渐变化。 花七再度回来。他 对着两人道:“别看了,人走了,这家伙总是这么不客气。” 魏凌云道:“他回去会不会有危险。” 花七道:“肯定有。” … …苏 籍的神魂还没离开神都超过一百里,就被迫降落在一个亭子里。 是太华山那个半山亭,只是不知道为何被人转移到了此处。亭 子坐着一个高冠的黑衣道士,对着苏籍笑道:“苏小友,我在这里等你多时了。”苏 籍不慌不忙,说道:“想必你就是乌角先生?” 黑衣道士悠然道:“我不是本尊前来,不过你叫我乌角先生也没错。”苏 籍道:“看来三位还不能随意降下本尊,否则苏籍已经灰飞烟灭了。” 黑衣道士道:“我等降临人界需要打开一个通道,这还需要一点时间,不过天道之下,本该有一线生机,故而你们还有点机会。” 苏籍道:“先生瞧来亦是通情达理之人,为何不站在我们这一边?”黑 衣道士道:“万物自有兴灭,何况我等已然长生,为何要放弃。不如你也加入我们吧。”苏 籍摇头道:“我心意已决,先生有什么手段使出来吧。”黑 衣道士道:“坐照九重天,我现在虽然不是本体,却也有四重天的能耐。虽说生死之斗,不全凭实力,但总归有些优势。而且我可以败,你却不能败,如此我胜算又多一层。苏小友非要将自己陷入死境吗?”苏 籍洒然道:“我知道三位现今在我之上,还要神魂出窍,你道为何?” 黑衣道士笑道:“好胆识,你这是要在决战前试一试我等斤两。你及不上那两位,可是万古以来,你还是能入个前十的。” 苏籍哈哈大笑道:“过了今日,兴许就不止了。”黑 衣道士轻轻摇头,端起一杯茶往苏籍撒过去。苏 籍之前也撒过水,成漫天风雨,而黑衣道士这一洒,居然无数水滴化为甲兵力士。汉 末三仙,乌角最巧。 苏籍今日才见到对方手段。 虽说是幻术之流,却已然幻假成真。 水滴千千万万,甲兵锐士也千千万万,悍不畏死将苏籍陷入战争洪流中。这 是武道意志的比拼,偏偏乌角先生还不怕伤到自己。 苏籍身如幻影,左右腾挪,可是当他对上这些甲兵时,已经输却一半。 乌角先生戏谑地看着眼前一切。 到底是毛头小子。可 是很快他脸上就现出惊色。 因为洪流中居然燃起熊熊大火,那些甲兵被大火一烧,自是化为灰烬。 苏籍居然点燃自己精神,化身火海。 “大日如来法意。”乌角先生见多识广,如何认不得苏籍这一招的根源。 他冷哼一声,看着火海收敛,再变回苏籍。 苏籍身上仍有烟火气,原本阴冷潮湿的亭子竟生出暖意。 “苏小友果是与众不同,只是这样的手段,还不足从老夫这里离开。”乌角先生淡然道。只 是他眼中再无半分轻视,比之前要凝重许多。苏 籍道:“还请先生继续赐教。”乌 角先生道:“你这火能煮海,不知能焚山吗?” 乌角先生将杯子投掷出去,倏地杯子化为一座大山,将苏籍狠狠压在山下。 苏籍难以翻身,甚至神魂都感到那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比窒息的感觉还要强烈千倍。这 不是真的山压下来,可是差别也不大。 乌角先生的幻术已经接近真实。 他让人觉得他能移山倒海,那和真正的移山倒海区别也不大了。苏 籍心念一沉,竟不再反抗,用心体会这被大山压迫的感觉,渐渐神魂在这种压迫下变得无比坚韧,整个人好似变成一根细棍,似要捅破这山。山 体不自觉开始晃动,有四分五裂的趋势。 乌角先生见状,又在虚空画了一个“镇”字。这字飘到山体上,本来有分裂趋势的山体又开始严丝合缝。苏 籍渐渐要跟这山融为一体,再难以翻身动弹。他 的念头亦渐渐凝滞,很快要陷入死寂当中。真 的一切都结束了吗? 不会。一 个卍字从心海涌出,光芒大盛,最终一只手掌从严丝合缝的山体抽出来,将山完完全全劈开。 叮当一响,最后亭子里多了一个破碎的杯子。 苏籍抬起右手,冒着金光,无数卍字围绕右手飘飞。乌 角先生道:“佛祖不愧是佛祖,伐天之后,还能留下一丝伟力在你身上,可惜你还是输了,你靠的不是自己。” 苏籍却不沮丧,说道:“现在我确定了,他们的力量还在,说明我们的机会更大了。” 苏籍右手推出,将整个亭子摧毁。 乌角先生亦消失在无尽佛光当中。苏 籍静静站了一会,然后往罗浮而去。 适才他将天子留在身上最后一点力量都释放干净了。 苏籍没有患得患失,只是如他所言,他已经明白,天子和老头子肯定不会彻底消逝。 适才那股力量透着永恒不可磨灭的味道。 那就是道! 一道青烟最终投入罗浮后山的草庐中。 苏籍面色比以往苍白许多,神魂出窍,对精气消耗同样很大。 可他还不能立即闭关,而是传音呼唤崔望之过来。 崔望之见到苏籍时,亦大吃一惊。苏 籍道:“不必惊慌,只是刚和人斗了一场。” 崔望之心下纳闷,以小师叔今日之能,谁能将他逼到现在这地步,而且适才山中一点动静都没有。他 哪里知道,苏籍适才和人在万里之外神念交锋。这 说出来,都教人难以置信,已经超越武学的范畴。崔 望之没有细问,道:“小师叔有什么吩咐?”苏 籍道:“你替我去一趟白帝城。”崔 望之道:“办什么事?”苏 籍道:“提亲。” 崔望之道:“弟子还不够资格去做这件事吧。”苏 籍道:“只是叫你去知会一下而已,过得十日,我会亲自前去。还有,你速去速回,那一千担石头的任务你还是要完成的。”崔 望之满脸苦色,小声道:“师叔,要不咱们换个处置方式?” 苏籍道:“好啊。” 崔望之神色一喜。 苏籍淡淡道:“回来后,再加一千担。” 崔望之恨不得晕倒在地上。 苏籍挥挥手,说道:“快去,要是你回来慢了,再给你加一点。”崔 望之很想说,到底怎样才算回来不慢,你好歹给个准信。只是怕这一开口,又是一千担。崔 望之生无可恋出去,外面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苏 籍道:“顾幽月你进来吧。”小 道姑笑吟吟走进来,说道:“师叔也想罚我吗?”苏 籍道:“我刚用了花七身体,你不介意吧。”顾 幽月神色一变,不满地哼了一声。苏 籍道:“其实他的身体跟刚死的人差不多。”顾 幽月露出恶心的样子,道:“你不要再说了。”苏 籍道:“我以为你会好奇,所以跟你说详细一点。” 顾幽月道:“我现在才知道,你就是个大变态,真为那些喜欢你的姑娘不值。” 苏籍道:“你喜欢花七,不一样是喜欢我吗?” 顾幽月道:“不一样,我觉得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她把耳朵捂住。苏 籍道:“不跟你开玩笑了,我有事要你去做。” 顾幽月将手放下,说道:“太难的差事你可别找我。” 苏籍道:“不会为难你的,我需要你去五台山一趟接个人。”顾 幽月道:“应该是个女的吧。” 苏籍道:“我的侄孙女,她叫苏红药。” 顾幽月道:“你这个人口味果然重,连孙女都不放过。”苏 籍道:“你再调皮,改天我跟顾家说要纳你当小妾。” “好啊。”顾幽月恬不知耻道。 苏籍…… 顾幽月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你没这胆子。” 苏籍摇头,说道:“算我输了。”顾 幽月又道:“我瞧你牵挂还挺多的,这可不是好事情。”苏 籍道:“若没有这些牵挂我何必干现在的事,潇潇洒洒岂不很好?” 顾幽月闻言一窒,她道:“这么多年来,我是第一次这样佩服你。”她 说完就走。 苏籍相信她会很认真去做自己吩咐的事。 他说实话有点累。只 是选了这条路,跪着也要走完。真 希望快点结束,无论成败,到时候总轻松了。… … 白帝城里,城主夫人刚和回家的女儿享受天伦之乐,便接见了崔望之。听过崔望之的来意后,夫人又是欢喜,又是心酸,苏子思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只是女儿才认回来就要嫁走,实在舍不得。 李城主听了后,只是默默走回静室。下 人们都听见了磨剑的声音。 不禁有些为十日后要来提亲的苏姑爷默哀。 第285章变与不变 若以最快的速度,苏籍可以直接飞到白帝城中。 只是这样未免太过招摇,显得对那位即将成为他老丈人的李城主不敬。苏籍一路上越过千山万水,终于在进入白帝城附近平原的峡谷口停下。 他不是随便选的地方。此 时正有一双玉足伸进清澈的江水里,李玄玄穿了一身不带烟火气的白色衣裙。苏 籍道:“很少见你这样穿。” 李玄玄道:“你喜欢,以后一直穿给你看。”苏 籍一笑,拿捏起未过门妻子的小手,牵着她起身。 两人早有过更亲密的接触,对此自然不会有任何扭捏和排斥。 李玄玄挽了挽稍显散乱的发丝,说道:“我母亲对你没什么意见,不过你要过我父亲这一关可不容易。” 苏籍好奇道:“你见过城主了?”李 玄玄道:“当然,你是不是有点心不在焉,居然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苏 籍捏了捏柔荑,淡笑道:“我猜测李城主正处于精进的时刻,必不肯让亲情影响到自己,故而很可能下决心不见你。”李 玄玄道:“他比你想象的还要厉害。” 苏籍道:“看来是我小瞧了泰山大人,这次看来,我怕是要吃点苦头。” 李玄玄道:“父亲要试你的斤两,绝不会手下留情,反而是你很难施展开,这一战你未照面已经输了五分。”苏 籍道:“那我还有几分胜算?” 李玄玄清眸眨了眨,好似清水生波,望着在峡谷口平缓的江水道:“你不能败,所以有几分胜算,还重要吗?”苏 籍道:“如此说来,我的胜算还要再低几分。”李 玄玄微笑道:“你可以不娶我,至少可以不娶作为白帝城主女儿的我,咱们可以私奔,我是没意见的。” 苏籍道:“白帝城的支持我是势在必得。”李 玄玄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来吧。” “嗯哼?”苏籍有些意外。 他顿了顿道:“现在就算双修,短时间也提升不了多少实力吧,而且露天席地,你能放得开?” 李玄玄用另一只手敲他额头,啐道:“你想到哪里去,第一次是迫不得已才陪你胡天胡地,哪里还有这么好的事,我是说让你见识一下父亲的武学,让你有所准备。”苏 籍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你是这个意思,只是逗一逗你罢了,见你情态,我才能确定我不是娶一个不解风情仙女回去。” 李玄玄轻哼道:“我迟早会是仙女。” 苏籍道:“好呢,还请仙女赐教。”李 玄玄莞尔一笑,她本不是现在的性情,只是跟苏籍相处时,总是有些儿女情态,她对苏籍的感情越来越深了,现在都分不清是为了成仙,还是真的喜欢苏籍这个人。且 她动情了,修为境界却没有半点折损。实 是让她意外之余,又决心顺其自然下去。李 玄玄五指虚握,一根树枝应声而断,到了她手里。她 道:“有剑无剑都没有差别,不过我父亲对你肯定是要动剑的,所以我拿这根树枝能让你体会得更真切一点。” 苏籍道:“等一等,李城主是跟你切磋过,还是故意向你展示过他平生绝学?” 李玄玄道:“我主动要求的,跟父亲比试了一场,虽然都没用全力,但武学根底算是见着了。”苏 籍道:“到了我们这一步,武学根底一亮出来是做不得假的,看来泰山大人还是不肯占我太多便宜,才刻意跟你切磋。” 李玄玄道:“这件事在你提亲之前,你可不要想太多。”苏 籍道:“那是他老人家料事如神。” 李玄玄道:“不要脸,他年纪跟你差不多大呢。” 苏籍难得老脸一红,自己这算是老牛吃嫩草么。李 玄玄趁他一疏忽,一根树枝化剑招刺来。 这剑招没有多大真力,可是一刺之下,居然有千万种变化,要是真力使足,怕是苏籍直接等于困在一座剑阵当中。一 剑成阵,简直闻所未闻。 苏籍只能以清微身法在剑招中游走,只是如此一来,显不得高明,而真对上李城主这一招时,怕是不能如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李 玄玄已经收回剑势,道:“才第一招呢,你想一下怎么破解?” 苏籍道:“临阵之间,我只能以力化解,见招拆招,好在有你,现在我倒是可以思索一番了。”李 玄玄道:“这一剑虽然千变万化,可是并非毫无规律可言,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于变中有一不变。你只需要找到不变,便可以破解了。”苏 籍道:“你的不变我找出来了,李城主的不变,我还需要思索。”李 玄玄道:“你知道白帝城里我父亲闭关的地方什么最多吗?你毕竟去过。”苏 籍道:“云和雾。” 他叹息道:“都是变幻无常之物,可见李城主的不变亦是变。” 李玄玄道:“不错,我父亲这一剑的尽头只限于他自身的境界,剑招本身是无穷无尽的。这一刻的剑招和下一刻的剑招都会有区别。”苏 籍道:“他真是武学上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人都是师法天地,他是本身就要是一个天地,以往世人都对我太多谬赞了,你父亲才是真正的天才。”李 玄玄道:“你气馁了吗?”苏 籍微笑道:“仅以武学天赋而论我绝对不如他,但胜负不止以天赋而论,何况我不是一个人。”李 玄玄道:“对,父亲再如何厉害仍是不及那两位,我想他要跟你一战的目的也是想知道他和那两位究竟有多少差距。” 苏籍道:“怕是结果下来会让岳父很失落。从来没有人可以很接近他们。”苏 籍看着江水又道:“我要去这峡谷里江水最湍急的地方呆着。” 李玄玄赞道:“不错,你得去寻不变,才能以不变应万变,这也是我在这里等你的原因。” 两人相视一笑,再没有比对方更懂自己的人了。 第286章 料来是极好的,也是极懂他的 噗咚一声,苏籍钻进水里。水 面平缓,水下却大不一样,暗流汹涌。各 种各样的暗流冲击苏籍的身体,他一开始便不得不使用真气来维持自己的身形。与 此同时,他关注水下的游鱼,尽管暗流汹涌,可它们依然自得其所地在水下游动。 天生的体态早已让它们适应了水下湍急万千的暗流。 暗流汹涌之力,能让普通人粉身碎骨,可是这些不堪一握的游鱼,自然而然就能将那些冲击力化去。 “去适应还是去对抗呢?”苏 籍面临两个选择。 游鱼是活生生的例子,他没有利用不去适应。 可是他要战胜的不是李城主,而是祂。即 使游鱼适应了水流,可是一朝生出沧海桑田的变化,它们仍是要死。你能适应一种规则,却不能适应所有规则。 只有制定规则的人才是大赢家。苏 籍更体会到李城主的野心,一剑之中,千变万化,近乎天地自然,是要自己成为大主宰。 只是变虽然是天地间永恒的主题,可天地间不只有变。阴 阳静动才是道! 苏籍将心慢慢沉下来,身子如同江底里千万年不曾移动的磐石,凶猛的水流冲击到他身上,随之让开。水 到底是水,不是石头。可 是细究根底,石头也不是不动的。 坐照之后,精神极致入微,能体会到大地实是漂浮在海中,只是移动极为缓慢,而且陆地上的人和兽本就和大地一体,不可察觉。苏 籍暗道:“动静是相对的,我早该明白。” 他身子从水中冲天而起,洋洋洒洒的水珠好似瓢泼大雨,洒满岸边的花花草草。 李玄玄身周有一股无形之力将水滴震开。 她看着苏籍,意外道:“这么快?”苏 籍微笑道:“我已经明白何谓不变。” 李玄玄道:“这个问题我也没想明白,你说说看。” 苏籍道:“变正是动静之间的对比。你我不动时,难道真的不动了,只是相对大地而言,却非相对山川而言。变与不变,在于对比。”李 玄玄道:“你说的很有道理,道经也有类似的话,只是没你说的这样直白。只是这个道理明白容易,做起来很难,你要随着我父亲的变化而变化,才能不变,根本难以做到。”苏 籍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李 玄玄道:“你既然如此有信心,那么我拭目以待。” 苏籍道:“明天去白帝城吧。” 李玄玄道:“正好给你一点消化今日所得的时间。”苏 籍道:“不是,只是今天就去击败老岳父,岂不是太不给面子。毕竟你才来告诉我他底细,我立时就找到击败他的办法了。”李 玄玄翻白眼道:“你这么得瑟,我还真希望你能吃个亏。”苏 籍将李玄玄拥住,道:“现在就让你吃亏。”李 玄玄嗔道:“你现在怎么跟猴子似的。” 苏籍将她松开,哈哈大笑道:“在罗浮山我最喜欢养猴子,不过老头子却认为我是猪。”李 玄玄道:“猪又馋又懒,倒是和你过去挺像的,师父他说的不错。” 苏籍道:“你对你的身份认可得倒是挺快的。”李 玄玄道:“本来就是我求着要嫁给你的。”苏 籍一怔,接着道:“以后不用这样想了。” 李玄玄心里有些感动,她虽然不在乎这些,可是苏籍的心意却是明明白白的。他们是最合适的人,可是两个人在一起不能只是合适。 以往她是不明白,现在是渐渐开始明白了。… … 太华山脚下,一所民居中。一 人正提着鱼篓回家。任 谁都很难将这人和昔日的判官,昔日天阳子的首徒柏阳子联系起来。 “其实我吃不了鱼的,你何必每天去钓鱼。”民 居里一位女子道。柏 阳子微笑道:“闻闻味道也好,我今天出去还知道了一件事,小师弟打算娶妻了。” “是南康吗?”女子问道。 柏阳子摇头道:“不是,那姑娘姓李,乃是新任的兽神,也是白帝城主的女儿,同他倒是般配。”女 子失落道:“以他的性格确实不可能娶南康,我奢求了。” 柏阳子道:“我还以为他永远不会娶妻呢。”女 子道:“这你可看错了,他是天生的道种不假,可是也是天生的至情至性,不然我怎么会那样喜欢他。” 柏阳子道:“我以为我才算得上至情至性。”女 子道:“他和你不一样,你是执着。”柏 阳子洒然道:“你不也一样。” 女子叹口气道:“我终归害了你。” 柏阳子道:“事情都到这地步了,还说这些干什么。师父都没怪罪过我,你干嘛为我愧疚。” 女子道:“道爷是大好人,我永生永世都感激他,要不是他帮忙,咱们怎么能干出这欺天之事。”柏 阳子道:“师父的大恩大德咱们是无论如何都报答不了,只是为了你我,他对小师弟确实狠心。一步步把小师弟逼到今天这地步来。”女 子道:“要不你去帮他吧,我知道的,你内心实是万分担心他。虽然他名义上是你的师弟,可是你们之间的感情,不只是师兄弟,更该是亲兄弟。当他知道你是判官时,我相信他比任何人都难过。” 柏阳子道:“那你是打定主意要牺牲自己了?” 女子道:“我现在人不是人,鬼不是鬼,还不如一了百了。”柏 阳子道:“你错了,如果不能使你恢复如初,我和小师弟都会万分难过,他现在不理解我,将来也会理解我的。何况罗浮本来就该留给他。是好是坏,都该由他来决定。你可能不明白,罗浮对小师弟的意义更胜过我,更胜过他生命中任何事物。因为那是他的家。”女 子道:“家?” 柏阳子道:“那是他心安处,而你是我心安处。” 女子幽幽一声叹息,过了好一会,问道:“那位李姑娘脾气好吗?” 她接着道:“料来是极好的,也是极懂他的,否则她便是天仙般美丽,苏子思也不会娶她。” 第287章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苏籍第二次来到白帝城,入目所见,全都是人。 白帝城的老老少少都来看苏籍了。苏 籍亦颇感意外,他对上前迎接的吴用道:“怎么回事?” 吴用道:“爹爹说了,你今天要是能赢他,以后白帝城上上下下都听你的,所以叫他们提前来认识一下你。”苏 籍笑道:“要是我输了呢?” 吴用轻咳一声,说道:“爹爹倒是没说这个。”苏 籍道:“看来我是非赢不可,没有退路。” 吴用道:“你也不用太紧张,我瞧爹爹还是满意你的,否则不可能说出让白帝城听你号令的话,听说你近来武学已经登峰造极,爹爹怕是因此才动了跟你比试的心思。”他 接着又附耳道:“爹爹武功也是登峰造极的,你别心存侥幸,故意相让,而且白帝城有无上疗伤圣药,只要不是当场灰飞烟灭,定能把人救回来,这是母亲让我告诉你的。” 说到最后一句,苏籍哭笑不得。 这丈母娘倒是体贴。只 是要让李城主知道了,怕是对他更有成见。苏 籍当然不能无视人家的好意,低声道:“我省得。”吴 用最后道:“那个,姐夫,我还有一件事想先跟你说。”“ 嗯?”苏籍道。“ 我看上咱们罗浮一位姑娘,想请你帮忙说合一下。”吴用老脸一红。 苏籍知道他这个世家公子,虽说平时待人亲和,可是眼光却不低,心里一突,问道:“莫非是顾幽月?” 吴用道:“顾世妹我早就认识了,不是她。”苏 籍道:“那又是谁?”吴 用道:“大概是小半年前的事,我当时有事经过罗浮,看到一姑娘,当真是绝尘脱俗,美若天仙,后来我到了山中一口清潭边,结果又见了她一面,她还对我一笑呢。不瞒姐夫,我这辈子就动过这么一次心,还请你帮忙,这是她的画像。” 苏籍看了一眼吴用从袖中取出的画像,那是一个衣袂飘然的女冠,双眸灿灿若星。他摇了摇了头,一副可怜吴用的神情,拍了拍小舅子的肩膀,说道:“你还是死心吧。” 吴用道:“莫非她是姐夫的红颜知己?”苏 籍轻咳一声,说道:“我哪有什么红颜知己,不过这位你还是死心比较好,她年纪都可以当你祖奶奶了。”吴 用不急细想,道:“我不是在乎年龄的人。”接 着他回过神来,结巴道:“她……她是……水灵子真人。” 苏籍道:“论辈分,我和她算是平辈,可以叫她师姐,可人家年纪比我还大许多,而且她比你姐姐还一心求道,你是没机会了。”吴 用面露苦色道:“我早该想到的,这么天仙般的人,怎么会是一般人物,罗浮上也只有水灵子才有那等风姿。” 苏籍道:“话说你怎么会偶遇到她?”吴 用道:“母亲让我去寻冰姨,我追她一路到了罗浮。” 苏籍知道他口中的冰姨就是收养自己侄孙女冰山苏红药的那个女人,说实话他对她已经无甚印象了。看 吴用样子,当是没找到,而且自己在罗浮也没发现她,还以为她和苏红药仍在五台山那一片。 吴用接着道:“姐夫,咱们先进去,有什么事,过了今日再说,而且我现在心里乱的很。” 苏籍点头,但他心里还要一点疑虑,当初清微四子被神秘人所伤,他推测那神秘道人应该是汉末三仙之一。可是这次相遇乌角道人,察觉出三仙俱都不能本尊降临此间,如要以分身分神之类摧枯拉朽般击败清微四子,简直不可能。 如今他在罗浮,四子亦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仔细想来,这件事很是蹊跷。而且水灵子是当日最后受伤的人,再联想到吴用碰巧见到水灵子的事,怎么都显得有那么丝不同寻常。 苏籍按捺住心中疑惑,知道有什么事都得过了今日这一关再说。吴 用一路开道,苏籍在众目睽睽下走进城主府。 城主府为昔年白帝所建,筑高台以为宫室。只 是吴家坐镇白帝之后,不敢逾越,才将那些庑殿顶都拆了,如此仍能看出城主府的气派。 苏籍也不是第一次来此,这次吴用是有意让苏籍饱览城主府的布局。他 解释道:“城主府倚靠山势而造,沟通云雨,实是天然的大阵,父亲居住多年,早已和这里无分彼此。你来挑战父亲,实是挑战整座城主府,以及脚下这一座山。因此在见父亲前,你还是好好体会下这里的气机比较好。” 苏籍道:“这是岳父大人的意思?” 吴用道:“你居然能猜到,我还以为你会说是母亲的意思呢?” 苏籍道:“岳母大人应该不太懂这些。”吴 用心里本来丧气得很,听到后也不禁莞尔,他道:“所以父亲也是希望你赢的,你先准备万全吧。” 苏籍摇头,说道:“其实他还要另一层含义,那就是攻心。而且我仓促间,哪能将这鬼斧神工的天然大阵解析明白,若因此耗费心力,反而得不偿失。我还没见他,他已经给我出了一招呢。” 吴用愕然。苏 籍随即一笑,说道:“这样更有意思。” 他径自往城主府后院走去,那里紧邻山崖,也是李城主常年闭关所在。一 道石拱门挡住去路,有名仆人在苏籍面前道:“奉城主之命,请新姑爷做一首诗词。” 苏籍道:“可有命题?”仆 人摇头,说道:“姑爷即兴发挥即可。” 苏籍微笑道:“没有诗词,倒有一句话。” 仆人迟疑道:“怕是不行。”苏 籍道:“还得借兄台一物。”仆 人还要再说些什么,挂在腰间的宝刀脱飞而出,再看时,已经落在苏籍手中。刀 光漫天,那石拱门随即倒塌,坚实的土地上只留下一行斗大的字,夺目生辉!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此时石门倒塌,直见后崖群山万壑,可不是江山如画吗? 而李城主正背对着他们,屹立在群山万壑之上! 第288章 一剑 “我在此,等你多时。”无 需多言,这位震古烁今的武学大宗师等的人就是苏籍。 如渊如海,如山如岳,苏籍穷尽毕生所见壮丽景象,亦难以形容真正面对这位李城主时的感觉。吴 用、仆人乃至于前方的群山万壑的形象早已从苏籍脑海里消失,他眼中只充斥着这位李城主。他 甚至生出一种感觉,此生以来遇到最大的艰难险阻便在眼前了。明 明他们不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亦非定要致对方于死地。 这就像是两条大河即将汇入大海的关头,忽然相遇,在成为一片汪洋前先要分一个主次出来。成 为汪洋是宿命,而一决高低却是使命。 吴用和仆人知机地离开这里,他们已经知道这里不是属于他们的舞台。李 城主缓缓转身,露出他和苏籍相比下,显得极是平凡的容貌。 可是他身上体现的气度,却是苏籍平生未见的。一 把剑以最恰当的方式挂在他腰间,身前“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这行斗大且夺目生辉的豪句,竟也不再烨烨生辉。 世情人情乱如麻,而李城主的那把剑,竟是能将这一团乱麻尽数斩去。 而他的眼神竟如此柔和,毫无作为剑者的犀利感觉。 这是他最可怕的地方。苏 籍甚至不需要思考,亦知道在武学的道路上,李城主走的比他更远。自老头子和天子之后的古今第三人的位置,李城主同大师兄一样,有实力角逐这个位置。苏 籍对上那双温润如水的眼眸,缓缓道:“见过城主。”李 城主轻轻颔首,注目这位年岁跟自己差不多,却将要成为自己佳婿的男子,多年来见识过无数天骄俊杰的他亦跳不出苏籍半分毛病。可 苏籍完美还不够,必须得战胜他。他 平淡道:“你比我预想得要迟来好多年。”苏 籍道:“城主觉得我何时该来?” 李城主道:“在我娶夫人那一刻。”苏 籍含笑道:“那得怪城主没有通知我。”李 城主轻轻一叹,手已经握住剑柄。拔 剑!一 位绝代剑者,他拔剑的速度定是电光石火都难以形容,在他出剑的刹那,必定已经找准最好的角度,当他收剑时,敌人甚至都没法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死了。苏 籍在李城主握住剑柄时,已经看到了其后的无穷变化,如滔滔江水,滚滚不绝。 其中任何一个变化都可能置他于死地。在 他庞大的精神感知下,时间都仿佛放慢了许多。他 清晰看到李城主每一个变化的始末,并心中油然生出应对的法子。这就像是一场还未开始的棋局,他已经对对手的种种变化生出对应之策。 苏籍甚至都很吃惊他能做到这件事。 事实如此。他 进入坐照后,显然身上还有许多难以解释的玄妙。或 者说这是天子和老头子留在他身上的宝贵财富。 那是各自走到大道尽头的两位伟大存在的加持。 如果纯以武道天赋而言,他已经输得彻彻底底。现 在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李 城主的剑仍旧没有拔出来,他似乎已经感觉到苏籍洞悉了他所有的变化。 这些话说来很长,实际仍是在电光石火间。 这一剑要是拔不出来,苏籍便是胜了。苏 籍感觉自己离胜利近在咫尺,尽管赢得不是那么光明磊落。可 是接下来,他所有的如意算盘都被打碎。 李城主的剑拔出了。 没有任何变化。 仅是简简单单的凛凛绝刺。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 物归于一。苏 籍万万想不到,李城主的万变之剑,到此刻成了归一之剑。 这一剑的速度已经达到人世间的极致。如 同一束光。 如果剑和光一样快,你见到光那一刻,也应当死了。 …… 大江之畔,瓢泼大雨,魔宗圣君行走在江边,他孤独地行走着。从天威之下生还后,他已经进入一个神鬼莫测的境界。 天子告诉苏籍坐照有九重天,而魔宗圣君却不在九重天里。魔 门,本就不是道,不是佛,更不是天的仆人。 哗啦啦的大雨,冲洗人世间的污秽。而 这大雨竟没有丝毫沾到魔宗圣君的衣襟。 他身上没有丝毫真气涌出形成无形的气罩来替他遮风挡雨,只是这些风雨不敢沾惹他。 他向白帝城的方向看过去,心有灵犀般感觉到那股似乎能洞穿古今的剑光。 …… 花 七坐在鸣珂巷,听着李凭的箜篌。他 找来了一面不逊色李凭以前箜篌的竖琴。 美其名曰要李凭试琴,实则是享受。 只是在行云水流的竖琴声中,花七忍不住心生悸动,他抬首,看向南方。那 是白帝城的方向。目 光似乎能穿透时空,看到一道剑光。… … 忘尘峰是罗浮最清净的山峰,峰主是罗浮当代最出色的女修水灵子,追溯罗浮古今,亦难有比她更出色的女冠了。此 刻她不染烟火般地立在峰顶,眺望云烟。 可她的注意力却不在云烟上,群山万壑之外,一道剑光横绝古今。她 的注意力在那里。比 青山更青更秀美的眉毛微微蹙起。 而旁边山峰适时响起一声剑鸣,那是玉阳子的神剑在颤动。一 道石门破碎,道人现出身形,正是夏家的老祖丹阳子,此刻也将目光投注在白帝城方向。 罗浮群峰中,在不知名的角落亦响起一声轻咳,那是清微四子中最老的玄阳子,如今清微辈分最高之人。 与此同时,天地间各个角落,修为臻至坐照,或极为接近坐照的高人都将目光投向白帝城。 他们或有赞叹,或有疑惑,或有羡慕,或有沮丧。… … 而苏籍。 无思无想。 当剑光生起那一刹那,已经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挡它。如 同黑暗宇宙中第一缕光,只需一缕,就足以撕破所有昏沉的黑暗。苏 籍思忖所有的应对之策,在这道剑光面前都是徒劳无功的挣扎,而且他已经放弃任何挣扎。剑 光穿透苏籍的身体。他 从无思无想的状态中抽离。 脑海里竟只有一段话。 “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许 多年前,老头子认为他没资格说这句话。 因为那时的他,还不明白。 “徒儿,你明白了吗?”仿佛冥冥中老头子对苏籍发问,又仿佛被老头子当头一棒。 苏籍缓缓睁开眼。 第289章 死活 当苏籍睁眼的刹那,剑光已经洞穿他的身体。 剑光充斥苏籍的身体,破坏他的身体。 一瞬间,苏籍数十年苦修的道基都被损毁殆尽。这不同于上次他将先天气功传授给赵子行。 那是将成熟的果实赠与别人。而 这次是实实在在一把火将苏籍所有的一切都损毁殆尽,丝毫不给他重头再来的机会。 苏籍已经明白了物与我皆无尽的道理,可是他还是人。 身体被彻底摧毁的情景下,明白了这道理又如何?明 白是一回事,要做到却需要很久的时光。正 如一个理论的诞生,到最终获得成果,需要一个过程。 而如今,苏籍缺乏这个过程。“ 他要毁灭了吧。”苏籍心里坦坦然。“ 毁灭吧,累了!”天性使然,面对这个糟糕的结局,苏籍居然没有任何绝望的感觉,反而有点解脱。 “我这也算是朝闻道,夕可死也。”他的心念在刹那间仍有各种念头起伏。 然后他看到了老头子。老 头子充斥这冥冥之中,如道祖高卧九重天。 苏籍作为他的徒儿,实在太微不足道。他 落在老头子肩膀上,很软和,如想象中的云。苏 籍当然知道实际的云是怎么回事,可不像棉花糖,且是很冷的。 他忽然有所明悟,问道:“师父,这是你创造的世界吗?” 天阳子声音十分洪亮,飘进他耳朵道:“如果你累了,就在这里吧,只是这里没有时间,也没有生命,没有你喜欢的那些美好事物,反正很无趣便是。”苏 籍道:“但是有你庇护我啊,我挺想不走的。”天 阳子抬起手,想要对苏籍来一巴掌,最后把手放下,道:“我说那么多,就是想让你走。难道你真想在这里,一直陪着我?” 苏籍道:“这里没有食物和水,也没有声色,但至少是个能安心睡觉的地方,你不知道,我很久都没睡个好觉了。” 对于徒儿的惫懒,天阳子都有些无可奈何,他道:“算了,我亲自赶你走。” 苏籍道:“你要赶我,我肯定没办法阻止,只是你都说了这里没有时间,不如让我睡一觉如何?” 天阳子道:“没有时间,亦是没有进程,无过去,无将来,你睡了也等于没睡。” 苏籍道:“不是的,至少我心里感觉不一样。” 说话间,他呼呼大睡起来。 天阳子侧过头看着自己的关门弟子,轻轻叹了口气,虚空里随处可见锁链捆绑着他,只是苏籍瞧不见罢了。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悠然道了几句,天阳子摇了摇头,将苏籍弄醒。 苏籍道:“师父也喜欢人间吧。”天 阳子道:“至少不讨厌,但没你那么喜欢。” 苏籍道:“其实在你离开那一刻,我就没那么喜欢了。以前我以为我更喜欢罗浮山上的云和雾,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只是喜欢在罗浮那种安心的感觉。尤其是师父你在的时候,我不用担心任何事。” 天阳子道:“所以我说你是猪。”苏 籍道:“如果能一直当一头猪那也是极好的,可是不行啊。” 天阳子道:“你知道自己迟早要回去,何必在这里跟我磨叽?” 苏籍道:“那一道剑光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可是不瞒你说,我是有机会不接这一剑的。”天 阳子道:“你接这一剑就是为了见我?” 苏籍点头,说道:“我早知道我不会死,因为你和陛下都在庇护我,当然也要借我的手去完成一些事。我现在逐渐想通了,你和陛下是真正要超脱这个世界,当然也想要更多的人能活下来。只是祂应不应该继续存在,你和陛下都有困惑吧。” 天阳子露出一丝惊讶,说道:“难为你居然能想到这些。”苏 籍道:“祂既然会受伤,那就表明祂并非完美,还是可以战胜的。既然能够战胜,希望也不必寄托在我身上,你和陛下足以完成这件事。为何你们没有去做,我想这就是原因。” 天阳子道:“你觉得呢?”苏 籍道:“祂的诞生想必一开始是有好处的,只是渐渐开始脱离了祂原本的成长轨迹,才有了现在的祂。祂不是要毁灭世界,应该是要让世界有一个秩序在,铁的秩序,所有人都在这秩序下生活,不可违背。可是众生有善恶,亦当有无限可能,怎么能被一套规矩限制死?这根本不是生存和毁灭的难题,而是自由。” 天阳子道:“你能明白这些,说明我和他没找错人。”苏 籍道:“自由不等于百无禁忌,故而也当有枷锁。” 天阳子道:“这是我和他近来想到的。”苏 籍道:“师父和陛下的难题在于这个枷锁应当是什么?” 天阳子道:“不错。” 苏籍道:“其实祂作为枷锁也还是称职的,不称职的多是世人眼中的神仙皇帝,你和陛下的存在,论破坏性比祂还大,因为你们最终的追求是抛弃这人间世,可你们又从这人间世得到太多,有太多割舍不去之物,这便是因果。天大的因果。” 天阳子默然道:“辛苦你了。” 苏籍洒然道:“这天大的因果我可以接着,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只是徒儿还有一点小小的想法。” 天阳子道:“你说。”苏 籍道:“暂时不透露,这件事徒儿会在完成你们要求后拜托你们,这也是为了众生。” 天阳子道:“你去吧,我现在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苏籍于是准备离开。 天阳子道:“等等。” 苏籍道:“师父想说大师兄的事?” 他接着道:“弟子从来不怪他,只是有些心酸罢了。”天 阳子一声长叹。 …… 白帝城城主府内,苏籍直挺挺倒下,胸口挨了一剑,鲜血泊泊流出。 夫人楸着城主的耳朵道:“我叫了你不要比试,你偏不听,你还我女婿。”李 城主默然道:“他没死。”夫 人探着苏籍鼻息道:“人都没气了,你还说没死。”李 城主道:“真的没死。”夫 人擦着眼泪道:“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嫁给你,我要是不嫁给你,女儿也不会丢……” 她絮絮叨叨说起了很多事。李 城主一脸苦笑。他 是名震天下的绝代剑者,可是他总不能对自己的妻子拔剑吧。他 道:“我们浣花剑派的玄天丹都给他服用了,他就算是死人都该活过来的。” 夫人道:“你不会拿的假药吧。”李 城主面皮抽搐道:“夫人,你当我是什么人?” 夫人道:“我不管,苏籍要是真活不过来,我跟你没完。” 吴用在一旁苦笑,心里也很伤心。 只是他瞧见一旁的姐姐,简直十分淡定。 “姐姐,你不伤心吗?”李 玄玄淡淡道:“有什么伤心的,他又没死。” 吴用道:“父亲那一剑的威力可是实实在在落在姐夫身上的。“ 李玄玄道:”所以他一定死了?“ 吴用只当姐姐伤心过度,还不肯接受现实,他道:”姐姐难道看不出来姐夫体内就没一处完整的地方。“李 玄玄道:“我知道,不过破而后立,他重塑根基,体内的经脉骨骼确实需要重洗。” 吴用道:“姐姐,你还是接受现实吧。只是这一下,咱们得担心和罗浮的关系了。”他 纵然伤心,也考虑到现实问题。这 个结果确实很出乎意料,但苏籍毕竟已经死了。 别看母亲现在很生气伤心,可是过不久她也得面对这个现实。一 个人死了便是死了。 李城主终于忍不住踢了苏籍一脚。 夫人道:“人都死了,你还糟践人家,女儿,以后不要认他。”这 时候吴用讶然一声。因 为苏籍居然坐了起来,还伸了一个懒腰。当 然,他脸色还很苍白,亦没有呼吸。 李城主冷哼道:“这场不算,你整我。” 苏籍微笑道:“岳父大人的剑法果然旷绝古今,其实我是没办法破解的,能活下来,实属侥幸。”李 城主道:“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死,只是想看看我和他们到底有多大差距而已。”苏 籍道:“如果岳父大人这一剑能伤害到祂,便说明你还有追逐他们的希望。”李 城主道:“我迟早会去试试。” 苏籍道:“小婿反正是不想试你的剑了。” 夫人横李城主一眼,道:“以后不许找苏籍比试。”李 城主气不打一处来,他道:“我儿子都跟你姓了,你怎么还偏袒他。” 夫人嘀咕道:“儿子还不是因为遗传了你,不然肯定更好看。”苏 籍忍不住一笑,他道:“岳父大人这一剑已经惊动人间世了,今后肯定少不了对手,我有个建议,岳父大人不如先在世间称无敌,再做追逐他们的打算。”李 城主淡淡道:“除了那三个人,这世间已经没有值得我出剑的对象了,要不是因为你身上有他们的意志,我也不想对你出剑的。” 苏籍道:“我很好奇,为何你不参加伐天之战。”李 城主面色一红,道:“我被陛下拘禁了。” 苏籍心里叹口气,陛下和老头子的上限实在难以估量,岳父的那一剑已经逼近破碎虚空了,仍是要被陛下拘禁,实在无法想象陛下用的什么手段将他困住。 还好他不打算追逐那两位。 苏籍轻咳一声,问道:“这场不算,那以后白帝城和罗浮怎么说?” 李城主道:“用儿过来。” 吴用见到苏籍没死,大是松了口气,他心思机敏,已经猜到父亲的心思。 李城主道:“以后你做城主,顾家的小姑娘不错,过阵子咱们去提亲,你早点生个儿子。”能 早点当城主,吴用还是有点欣喜的,因为父亲着实不管事,他现在管理白帝城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行事有掣肘。只 是后面那句话,登时将他那些欢喜扑灭。 他还是有理想,以后靠着白帝城,功高天下,说不定还有机会追到水灵子,若是现在就成亲,那可真的毫无希望了。 第290章 历史的进程 吴用给苏籍递了一个眼神。现 今唯一能帮他的就是姐夫了。苏 籍却当做没看见。 夫人道:“顾家的小姑娘很机灵,我也很喜欢她,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下吧。”吴 用唯有呜呼哀哉一声。 …… 夜 里,虽然苏籍和李玄玄没有正式成亲,可他们却是住在一起的。梨 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正是他们住的院子。 满树梨花凌乱,若雪!苏 籍捏了一片雪白,又将它丢进池塘,给鱼儿吃。李 玄玄握住他的手,感受到刺骨的冰凉,她并不意外,只是轻声道:“你在想什么?” 苏籍道:“人活着一定要不停思考吗?其实我在发呆。” 李玄玄道:“你现在的处境也不是很好。”苏 籍微笑道:“不算好,也未必差,你就让我偷得浮生半日闲罢。”李 玄玄道:“现在可不是松懈的时候,虽然父亲会帮你,可是那三位没有一个好惹。而且我觉得即使现在集齐我们所有人的力量,都不一定能干得过其中一位。” 苏籍道:“你不用为我担心,真的。” 李玄玄道:“我不是那么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只是我现在真的难以摸清你的想法,比如你突然要和我成亲,说实话我自己都有些意外,可你确实很真诚,苏籍啊苏籍,你为何总叫人捉摸不透呢?”苏 籍轻轻抚弄她的发丝,脸上出现柔和的笑容,对她很是温柔道:“直到现在你才是一个真正的女孩子。”李 玄玄道:“苏籍,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苏 籍道:“放心吧,你应该相信我,就像我相信老头子和陛下一样。” 李玄玄一点就透,说道:“他们仍是能帮我们?”苏 籍道:“事实上我们根本影响不到他们和祂之间的胜负,只是事后需要我们来收拾残局。苏籍很重要,却也不是那么重要。你知道吗,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从来不是一场战争就能决定的,而是靠战争背后的角逐。有时候一场战争的胜负在它发生前便已经注定了。” 他沉默了一会,缓缓道:“说来很残酷,事实上世间从无以弱胜强。”李 玄玄道:“那个人的修行奋斗还有什么意义?”苏 籍道:“当然,这是我们变强的过程。” 李玄玄道:“你总是把太多事看得太通透,这让我更深信你是仙,只是也让我对仙的向往淡了一些。”苏 籍道:“是不是越了解我,越觉得我很无趣。”李 玄玄道:“这些时间我又了解了你许多事,比如你在罗浮的事,在神都的事,以及你那些红颜知己的事,有许多事我都觉得很有趣,可是你不是那么在意吧,至少表现得不很在意。”苏 籍道:“还记得白天我被刺了那一剑吗,你知道我没死,但吴用他不知道,他虽然很伤心,可是很快就想到了白帝城的前景。你母亲虽然生气,可她终归不会怨恨你父亲。一个人死了便是死了,和活着的人无关。你若能明白这一点,便会知道,任何人任何事只有活着才有意义。而人生最残酷的事实是,我们从一出生就注定了死亡。” 李玄玄道:“所以我要抗争。”苏 籍道:“其实我们要抗争的不是这个,而是人性。人是最有情的,也是最无情的。因为不想生活变成简单的生存,所以我们有情。因为生存才能生活所以我们无情。我思考了一些这样的事,所以觉得很累,不如发呆。哎,你本该让我好好静一会。”李 玄玄道:“怪我了?”苏 籍微笑道:“但我心里又是开心的,毕竟想这些事让我觉得很孤独,很伤感,有你在旁边,我心里又暖了。那一剑让我明白死亡是永恒的孤独,故而我们既然注定要体会永恒的孤独,何不在活着的时候尽心欢娱。” 李玄玄道:“嗯?” 苏籍将李玄玄抱起来,李玄玄旋即明白他的意思,轻哼一声,却不反抗。到 了锁闭门窗时,李玄玄才道:“你说那么多废话,目的就是为了这个吧,哼,男人。” …… 朝阳刺破门户,苏籍满面红光起来。 李玄玄还睡着。吴 用早已候在门外,他忙将热毛巾递到苏籍手上,道:“姐夫,累了一晚上了,擦一擦脸。”苏 籍道:“你献殷勤的目的我很清楚,只是你不用担心,因为顾幽月不可能嫁给你,她不喜欢你。” 吴用松一口气,说道:“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只怕我和她没法反抗。”苏 籍道:“老实说,你早点娶亲才是正理,水灵子师姐的事你还是别想了。” 吴用道:“我这不是还没死心吗,而且我保证不死缠烂打。昨天你和姐姐说的话我都听到了,生者当尽欢,我可不想一辈子留着这样大的遗憾。”苏 籍道:“你爱慕的只是她的风姿,可她真的很老了。” 吴用腹诽道:“论岁数你都可以当我爹了,还不是成了我姐夫。” 他心里如此,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道:“终归我还没死心,姐夫你就大发慈悲帮我一次。” 苏籍道:“你看到那条狗没?” 吴用顺着苏籍手指的方向,一条狗正在舔骨头。 骨头已经没有肉了,它还在使劲舔。紧 接着厨子喝骂一声,将骨头从狗嘴里踢走。 那狗还不死心,继续去追骨头,最终那骨头也没要回来。吴 用不解其意,道:“怎么?” 苏籍道:“你说你现在和它像不像?”吴 用老脸一红。 苏籍拍了拍小舅子肩膀,语重心长道:“不是你的肉,你还是趁早放弃,免得自误。”吴 用见苏籍油盐不进,只好怏怏不乐道:“那小弟我走了。”苏 籍道:“毛巾你还没拿走。” 吴用道:“不要了。”苏 籍道:“我的早饭呢?”吴 用道:“没准备!”苏 籍不免哭笑不得。 紧接着他看向另一侧,说道:“岳母大人,你来做什么?” 夫人道:“苏哥哥,我给你准备了早点。”看 着清一色的大补之物,以及夫人一句苏哥哥,苏籍突然有点困了,他还想再睡一会。 当然,睡觉是不可能的。苏 籍最终还是吃完这些早点。毕 竟身体很诚实。 自从接下那一剑后,他的身体开始重塑,亦正是最需要补益的时候。 接下来便是商量成亲的日子以及举办婚礼的仪式,这些事情当然不需要苏籍去操劳,但一定要办的风风光光。 白帝城同罗浮联手,代表南方已经是铁板一块,从军事上而言,苏籍要想划江而治,实是轻而易举。 同时这也给那些暂时举棋不定的南方势家吃了一记定心丸。苏 籍旋即回到罗浮,这次他有一个重要的客人要见。那 便是如今佛宗的代表人物神秀。苏 籍亦有些意外,因为以神秀如今的地位,居然只用派徐长青传信便肯亲自来罗浮。而 且是公开会面。这 让那些心下还想和道门争锋的佛宗弟子有些泄气,同时亦表明佛道之争会暂时搁置下。 纵然还有些人不服气,至少是掀不起大风大浪了。 且佛国寄予厚望的释道宗如今亦行踪难觅,据说有人看见他扬帆出海,若苏籍仍是如日中天,释道宗未必会再履中土。 相比北方形势的凌乱,如今南方的中心点一目了然。不 过清微四子仍是在养伤,闭门不出,好似对罗浮山的一切变化都不闻不问。这 大概是罗浮如今最大的不安定因素。 而没有清微四子的亲口承认,苏籍这掌教坐的也没那么理所当然。 苏籍却似乎不在意这些,在罗浮山仍是悠然自得。 神秀道:“从北到南,一路上听有关苏教主的话,耳朵都听起茧子了。大晋有史以来,怕是未有如你这样声望隆重的人。”苏 籍道:“神秀大师是怕我盛极必衰吗?”神 秀微笑道:“苏教主是聪慧人,想必已经有所考虑。” 苏籍叹气道:“大师叫我教主,透着生分,可劝我的情谊,却教人不得不心承感激。“ 神秀道:“以教主今日之尊崇,我若还是随意称呼,着实不好。” 苏籍道:“大师是要我早早体会高处不胜寒吗?我并无多大的野心,也当不起现在这个位置,可是那两位都决定是我了,我只好勉为其难。滔滔大势,如今在我,即使有什么千秋功业,那也是必然如此,苏籍实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这点我还是知道的。”神 秀道:“能听到你这番话,这一趟我就不算白来,南方四百八十寺,都是笑谈,但我还是想请你答应我一个要求,让我在南方立下一庙。” 苏籍笑道:“大师便是想立下百八十寺,我也不会拦阻你的,我信得过你。”神 秀微微一笑道:“我若真提这要求,只怕你马上就翻脸不认人了。” 苏籍哈哈一笑。 他向旁边伺候的徐长青道:“还愣着干什么,取我那三蒸三酿的葡萄酒来。”神 秀合十道:“我不喝酒。” 苏籍道:“我心下高兴,自己喝。”神 秀:“……”神 秀看着苏籍享受美酒,轻声道:“佛家虽然戒酒,不过偶尔为之,也没什么。” 苏籍道:“大师想喝?”神 秀道:“我倒是想试试,毕竟没怎么喝过酒。” 苏籍道:“可惜了,喝完啦。” 神秀:“……”苏 籍又道:“现在可以说大师想建什么寺庙了?” 神秀道:“建这一庙,尚需一峰。”苏 籍道:“哪一座?” 神秀道:“越州昔我峰。” 苏籍道:“越州是我故地,你在那里能建寺庙,足以安抚同门之心。更可见咱们之间,心无芥蒂。不过昔我峰并非我的产业,但无论如何,这峰我都会想办法拿到手上,赠与大师。”神 秀得苏籍承诺,心头大定,他道:“若你还对金刚不坏神功有兴趣,我可以将其中关窍尽数告知你。”苏 籍笑道:“可以,那我也把清微先天气功的玄妙也告知大师吧。”神 秀颇感意外,道:“苏兄果是英雄行事,不拘常理,贫僧倒是小了。” 他此时不称教主,但内心对苏籍却更加敬重。如 今道门独尊,天下大势尽在苏籍手上,苏籍居然还肯对他投桃报李,足见心胸广阔。 苏籍知他心思,暗道:“可惜啊,我不是那么大度的人。只是此间事了,再登峰造极的武功,亦无甚用处了。”神 秀并不清楚苏籍内心所想,反而对苏籍愈发敬重佩服。苏 籍自是不揭穿。 他得了这好处,也不是白得,至少建庙的事会办的极为漂亮,而且身兼两大先天气功的神秀必能在将来大战成为臂助。虽 说历史的进程不可阻挡,但身边的帮手厉害一点,这进程也会顺遂许多。 第291章 仙霞岭 这一夜神秀就留在罗浮后山,将金刚不坏神功的奥秘尽数告知苏籍。苏籍也没有藏私,将先天气功的玄妙和盘托出。 两门奇功虽是道尊佛祖各传,到最后却是殊途同归。两 相交流下,俱感收获不浅。 尤其是神秀恨不得立即去闭关,不问俗事,去参悟大道至理。要 知道这武学之道,越到高深处,越是令人着迷,往往有不得思解处,便恨不得隔绝人世,将这疑难弄清楚为止。 而武功练到最后,往往修炼之时,便有飘摇欲仙的感觉,教人欲罢不能。到这一步,什么王权富贵,都比不得一盏茶的修行之乐。 故而往往武功入通幽之后,若非实在身不由己,也没几个人愿意现身江湖了。神 秀长叹道:“先天气功殊途同归,至此,小僧才知大道之无穷,人生之有限。” 苏籍微笑道:“大师不急着去建立寺庙了?”神 秀闻言,微觉心动,随后道:“可惜不能。”他 言语中还是有所遗憾。他 又反问道:“苏兄似乎一点都不被这武学之妙打动。”神 秀是佛宗禅子,将来有望坐地成佛的人物,可仍要受这武学至妙所动,他见苏籍受到的影响显然比自己小许多,心下佩服之余,更是好奇。苏 籍心道:“任你现在修得惊天业艺,将来也无用了。虽说现下不得不修,却不过是过眼云烟,你当然不懂我。”只 是这桩事却不能明说。他 道:“只是我心下有万千起伏,面色不显罢了。”神 秀知苏籍是有意糊弄,却不点破,毕竟苏籍不想说,他怎么问都是白搭。但这一打岔,将他那沉迷武道的心思弄得淡去一些,终于回归正题。 神秀道:“南北隔江对峙不难,可苏兄如何北上,澄清玉宇?”苏 籍道:“这确实是一件难事,有百万之军,却无连百万之众之人,终是一团散沙。赵国公虽然逝去,但自古由北而南容易,由南而北艰难。何况东胡、韩国公、东夷俱都虎视眈眈,而且南越在后,如芒刺在背。虽说北方乱象环生,而我合纵多方势力,可如果我不能尽快扫除后患,等到北方重新整合,届时仍是劣势。何况三仙出世之后,我等将更为被动。” 神秀自有消息渠道,当然知道汉末三仙已经开始出世,只是不似苏籍那般清楚三仙离本尊降临还有一段时日。 但也猜得出来,汉末三仙定还有估计,否则将直接如千年前故事,将苏籍打杀了事。当 年白马寺、百家道统,何等威风,也不比今日苏子思差多少,照样在三仙无敌威势下,灰飞烟灭,俱成过往。 他在这等情势下,仍是决意投向苏籍,亦是为了给这人间世留存希望。 天欲亡我,我等不得不亡,但也不会束手待毙。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道佛之别,已经无关紧要了。而 且道佛相争数千年,实则都没有将对方赶尽杀绝的心思。神 秀道:“乱世自有英雄出,更有统军奇才,就看苏兄能否找到这样的人物了。” 苏籍心道:“天涯海阁怕是能帮我找到这样的人。” 见了师雨墨后,苏籍知道,对方既然要帮助他,肯定不会在人才方面吝惜,这也是在苏籍不缺钱粮后,天涯海阁能对苏籍做出的最大帮助,同时也是掣肘。 成大事者,亦不可以任人唯亲,苏籍更要接纳各方势力的人才,才能团结一切能团结的。 至于事后清理,那也是后话。 他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说道:“此事我也有计较,多谢大师提醒。对了,不知神禅大师身在何处?”他 既然悟得大日如来法意,当然也清楚了神禅来历。神 秀道:“师弟为更进一步,悟得阳中之阴,已经去幽河寻冰后了。”苏 籍和冰后也有一段过节,那是因为唐缺种下的。 他心中一动,问道:“大师可知冰后真实来历?”神 秀摇头,说道:“师弟似乎知道,却没告诉我,而且他是找冰后论道,倒是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苏籍道:“我和冰后有些许嫌隙,到如今局势下,怕是得化解一番,否则关键时刻是个隐患,若是神禅大师归来,还请你让他和我见一面,我想知道一些事,同时跟神禅大师交流下武学心得。” 神秀微笑道:“有苏兄最后一句话,师弟必定会来。” 苏籍一笑,他道:“我见了神禅大师,心中也必定欢喜,大师毕竟不是真正的习武之人。” 神秀道:“苏兄也不是吧。”苏 籍道:“我是个痴人,对什么都容易着迷。恰巧近来对武学很着迷。” 神秀一副你胡说八道的神态,接着道:“当日李城主剑气纵横九天,不知道苏兄是如何接下的?”他 这话问得冒昧,可是天下高人无不好奇,心中更对苏籍的实力多了一分认可。毕 竟他能在那等剑气下生还,说是人间无敌,或许夸大,但要说有谁能胜过苏籍,亦无人有把握了。而 且李城主那剑气睥睨天下,如今和苏籍强强联手,亦增加了天下高人对苏籍这方实力的敬畏。 苏籍笑道:“没接住,只是起死回生的圣药让我苟活下来。” 神秀暗道:“那剑气旷古绝今,一经发出,不像是能留手的架势,你挨了剑气,若是死了,定是不能救活,你这样说,怕是别有隐秘。算了,我本来只是稍稍好奇,何必追根究底,惹你不快。” 他道:“说到圣药,苏兄可知道尊曾留下一枚九转紫金丹。” 苏籍心道:“老头子还有这东西,我怎么不知道。”苏 籍道:“却是不知。”神 秀道:“此丹历经千百世,却是成了一道奇景,现今叫做仙霞岭。”苏 籍道:“仙霞峰我知道,这仙霞岭却是第一次听说。”神 秀微笑道:“它原本也叫仙霞峰,以前在太湖,近来却到了南越国边界,成了一道山岭。”苏 籍道:“沧海桑田要千万年变化,它怎么短短时间跑去那么远,何人相助,还是它自行行走?” 此时苏籍想到了那个神秘的老人严庄,总觉得此事和对方脱不开干系。 第292章 离火之精 神秀道:“这一点,我也不甚明了。可要是它能自行行走,那神通真是无法想象了。”苏 籍默然,他现今虽然是坐照人物,古往今来少有的武道强者,可是要跟一座山比底蕴,却也不能。 当然,人类之机巧变化,那也不是一座山能比拟的,只能说各有长短。 苏籍道:“大师对它有兴趣?”神 秀道:“此山是道尊所留神丹,兴许有大道之终极奥秘,若是落在别人手中,不如落在咱们手里。”苏 籍微笑道:“大师何不自己前去?” 神秀道:“此事须得苏兄相助,否则难以成功,所以我才说是咱们。” 苏籍道:“老实说婚期将近,我是不愿意多惹是非,可是大师盛情相邀,苏某不能拒绝,那咱们早点出发,早去早回。” 说话间,苏籍已经远去。神 秀愕然之余,立马跟上。他 心道:“苏子思真是不拖泥带水。”其 实苏籍内心有猜测,那九转紫金丹若是真的,定是老头子留给他铸造道体所用,只是道家顺其自然,若是落在别人手上,他也没地方说理。 而且将来灭法,现今却需要一身神通护身。 同时让他领略下至道的妙趣,顺便看能不能再遇上那严庄。神 秀有佛门神足通的功夫,日行何止千里,苏籍更是使出缩地成寸的神功。虽然没有神游万里那般风雷不及的迅捷,却也快的不可思议,山川都在脚下一掠而过。古 人云,所谓朝游北海暮苍梧,大抵便是苏籍此刻感觉。 苏籍耳畔风声如流水哗哗不绝,心里却想着,天下武者都想着如何提升武力,参悟武学精微奥妙,其实不如丈量这大地山河,走遍这人间世。 天地山川何其壮美,且在眼前。道 之玄远,实是遥不可及。 他心下感慨,世人多是为遥远的事物迷惑,而忽略眼前。一 路河山壮丽,渐渐山岭起伏。 越近南越,山脉越是纵横交错,无愧这十万大山之名。苏籍见惯风光,面对这近乎无穷无尽的深山老林,都有些说不出话来。这 无穷大山中,哪里去寻一座仙霞岭呢?他 停留了一炷香,神秀才追上来。 此时已经是子夜,明月在天,清辉满空,衣襟沾清辉,如在水中,波纹起伏。 两人立足参天古木之上,飘然欲仙,简直不知今夕何夕,人间何年。 苏籍问道:“大师,可知道那仙霞岭何在?” 神秀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要寻它,看来得靠你我直觉了。” 苏籍一笑,说道:“那就随便选个方向寻去,若真跟你我有缘,自是能得见,若是无缘,随它去吧。” 神秀合十道:“善。” 两人说话间,便看到一道虹光经天,渐行渐远。神 秀道:“是蜀山那位剑仙前辈。”苏 籍曾在南康公主府的小南湖见过这位蜀山剑仙一面,只是和那时相比,这位显然于剑修一道登峰造极,纵不及岳父李城主,却也相去不远了。 他并不意外对方的突飞猛进,因为花七早发来情报,阴曹地府生变,许多被祂囚禁的武道至尊的道念散落天地间,各寻传人。导 致江湖朝堂里冒出许多通幽之上的高手。 虽说天子伐天一战,仙籍高手近乎死伤殆尽,可是如今世间高手之多,武学之昌盛,怕是胜过从前。 现在甚至是古往今来难得一见的武道盛世。只 是站在最顶端的那两位,兴许不在此间了。苏 籍道:“说不定他跟咱们目的一样,我们要不尾随?”神 秀嘴角一抽,道:“善。” 那长虹惊天,声势极大,不止苏籍他们发现了,可是能跟上的人,寥寥无几。 而且剑修之能再次让苏籍深深领教。 他缩地成寸已经是道门最顶级的轻身法门,神秀的神足通亦不遑多让,可是比那剑光仍是要慢上一截。好 在对方没有去太远,否则苏籍和神秀都可能被甩下去。 到达目的地,只见一峰明秀,三山带水。苏 籍却知道那不是仙霞岭。他 奇道:“居然是点苍。”不 知不觉他们已经到了南越国界。 这也是南越难以平定的原因。周 围都是大山,越人藏匿其中,大晋纵有百万大军,到了这十万大山里,也不知目标。 而且这里颇多瘴气,毒蛇猛兽更是不绝,行军之苦,实是难以想象。纵 然世间名将,亦没有人愿意在此扎根。点 苍于南越,如清微于大晋。 其中高手众多,而且来历复杂,不逊色中土五大剑派任何一家。那 长虹落地,虽然颇多震撼,可是点苍仍是山门大开,准备迎接这不速之客。苏 籍和神秀远远观望。他 们神功在身,即使隔得很远,也能听清他们的说话内容。剑 仙道:“我要你们点苍的离火之精,你们交出来吧。” 苏籍和神秀俱是大有见识之辈,知道那离火之精实是一件奇物,听说是天外陨石撞击南越,后来被点苍祖辈发现陨石内部有一团长明不息的火焰。将之取名为离火之精。那 离火之精能融天下铁石,唯独不能损害包裹它的陨铁。 便有点苍前辈想出法子,将那陨铁和离火之精锻造成一把火龙剑,此剑威力绝伦,世间任何名剑与之相碰,都可能被剑上离火所化。 只是那离火威力恐怖,即使点苍派武功练到最高深处,亦难以驾驭此剑。于 是成了点苍派的圣物,唯有供奉,难以使用。可 是此剑点苍派即使不能使用,也不可能交给旁人。而 剑仙开口索要离火之精,等于是索取火龙剑。他 纵然强横,点苍派也不可能将剑交给他,否则点苍派声名扫地,更是对整个南越国的侮辱。点 苍派三位老者出列,说道:“朱无道,你自己在蜀中作威作福也就罢了,还来我们南越撒野,听说你独身一人,你今天要是敢不知进退,信不信我等拼了老命,也叫你蜀山断了传承。” 点苍派三老之后,更有人道:“他一个人再如何厉害,咱们千百人一拥而上,他也必定饮恨当场。” 又有人道:“蜀山剑派了不起,咱们点苍也不是吃素的。” 剑仙淡淡扫了这些人一眼。 原本点苍诸人个个凶狠,被他眼神一扫,立时气焰小了不少。 苏籍看得眉头一皱,因为他明显感觉到点苍之内,还有三股强大得不可思议的气息徐徐散发出来,连他都不免忌惮。 第293章 鱼龙变 苏籍偏头向神秀问道:“那三位老者应该就是点苍三隐了吧。”神 秀道:“应该是的。”苏 籍心下已经确定,问神秀不过是顺口为之。既 然山门口已经是代表点苍派最高武学的点苍三隐,那么里面的三道气息又是什么来头? 那剑仙似乎有所觉,嘿嘿冷笑道:“没想到你们点苍还有三个老怪物,我且懒得搭理你们,去会会他们。”他 话音一落,点苍诸人只见一团红影往山门里面钻去。 他们哪里肯让对方这样轻易进去。登 时剑光大起,噼噼啪啪的劲气声不绝,简直是铜墙铁壁似的,水泼不进。可 是那红影悄无声息欺身进去,登时十数人倒地。 连带点苍三隐都个个口喷鲜血。 到底是让剑仙杀进去了。 苏籍此时和神秀相视一眼,各自施展惊天业艺,一化清风,一如流水,顺着剑仙打开的豁口进去。 点苍诸人中唯有三隐察觉到,他们强自抑制住心头涌动的气血,下令道:“起山阵。” 这令一下,点苍个个山路口关隘处都亮起火把,一团无形的气机将整座山都锁住。 山阵也是点苍派最大的依仗,历来非生死存亡时刻不得激发。 紧接着点苍三隐便追了进去。 他们一路不是往上走,而是往下走。 到了一个谷底,居然有阴测测的寒风吹出来,那里有一座门户,此刻已经打开,周围结满了清霜。 此时剑仙便在门口,尚未进去。 那门口上方赫然有一座牌匾——“离火洞”。 任谁都没法将这冰天雪地和离火联系起来。苏 籍和神秀也到了附近,只是藏在暗影里,点苍三隐自是察觉不到。而 剑仙的注意力似乎全都在离火洞上。他 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火红剑光,在寒风侵袭下,那火红愈发明艳,而天地间流转的气息竟也以他为中心,不断螺旋汇聚到他身周,导致那剑光越发旺盛。 苏籍都忍不住动容,低声向神秀道:“真剑仙也。” 神秀亦自颔首。他 身着金刚不坏神功,乃是天下第一等防御的功夫,可是面对那火红剑气,竟也心惊胆战,毫无把握能接下那等剑气。他 道:“也不知蜀山这位前辈的飞剑是什么材质做的,给我的感觉像是不下于离火之精。”苏 籍道:“听说当年蜀山前辈曾捉过一只火凤,以其血祭剑。我向来以为是传言夸大之词,毕竟世间并没有凤凰出现的确凿例子,今日得见,说不定此事是真的。” 他心想火凤和火龙岂不是天然对应。这 剑仙要取藏有离火之精的火龙剑亦是应有之理了。只 是那三道强大的气息显然是来自洞穴内,他尚且觉得忌惮,剑仙想要以一敌三,怕是不能。剑 仙和丹阳子相交莫逆,而苏籍和丹阳子之间尚有芥蒂,苏籍此时也无看在蜀山和清微的交情份上帮对方的心思。可 是剑仙若是能站到他这一边,对他亦是大有好处。苏 籍心头不免一笑,他这是魔怔了,汲汲于名利,什么都在计较。他 抛开浮念,但见那剑仙大踏步往洞口走去。 点苍三隐其中一位道:“朱无道休得放肆。” 另一人道:“他要找死,让他去。”第 三人冷冷一笑,说道:“蜀山传承就此埋葬在我点苍了。”剑 仙如若不闻。 那洞口的寒风吹得更盛。 连那火红剑气都给吹偏了,流转不停的天地之息,到了洞口,竟似见到天敌一般,纷纷溃散。 神秀道:“这洞里怕是凶险万分,蜀山飞剑乃是世间一绝,就此消逝,实在可惜,苏兄咱们现在也需要更多帮手,不如到时助他一臂之力。”他 接着又合十道:“只是这样一来又未免要得罪点苍派的高人。”他 神色犹疑,却见苏籍老神在在。神 秀不免心道:“苏兄早已成竹在胸,我是白担心了。既然决定选择他,便听他的是了。”他 知道欲成大事,必定要同心戮力方可。苏 籍倒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他心下早已明白,自己和神秀做出再多的努力,最后决定成败怕也是不在他们。 故而他只尽人事,而且适才发现自己汲汲名利太过,实在太投入了,并非好事,告诫自己一番后,便看开得失,决心瞧一下这场好戏。 而且蜀山剑仙非常之人,若无把握,怎么会深入这龙潭虎穴。他 刚念到龙潭虎穴这词,心头忽地悸动。原 来那剑仙深入洞穴后,里面居然发起三声逐渐高昂的龙吟。说 实话,苏籍没见过龙,也没听过真正的龙吟,世间倒是有一些武功能发出龙吟声。 只是这三声龙吟给苏籍的感觉就是,好像真有三条龙在发怒一样。他 心里一突,难道那三道气息真的是三条龙?神 秀忽地色变。苏 籍见他神色,问道:“大师怎么了?” 神秀道:“我忽然想起一门曾经逆乱人间的武学,鱼龙变。” 鱼龙变,顾名思义鲤鱼化龙。苏 籍亦想起这桩事,那是千年前的旧事了。道家绝学讲究顺行成人,逆行成仙。而 这鱼龙变非是如此。这 门神功惊天动地,最可怕的是能让修炼之人逆行化龙,最后摆脱人身桎梏,化身真龙,获得神龙一般悠长的寿命。只 是修炼这门神功有伤天和,而且说是化龙,其实龙也是兽,那是得泯灭人性,此身全由兽性摆布,最后六亲不认,万灵皆作其血食。凡 是修炼之人,还未功成,就杀戮过重,招致众人围攻。 大晋曾有一位天子想要修行此功,尚未成功就发疯发狂,被道庭和朝廷重臣发动政变,拥立了另一位天子。 这也是清微道庭能影响皇位交替的开端。世 间或许无真龙,却可以由人化龙。 洞里三道龙吟,兴许就是有人修炼了鱼龙变。 苏籍心道:“这洞穴如此森冷,怕就是为了镇压它们的兽性。” 洞穴里传出剑啸声,那龙吟声亦越发高昂,同剑啸声搅合在一起。 只是以三敌一,剑啸声渐渐落低。洞 穴内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 “我兄弟三人在这里闭关百年,为的是对付天阳子那老怪物,你个小杂毛,怎么配做我们的对手。” 第294章 逍遥 苏籍听得心头一怒,这三个家伙好大言不惭。 神秀低声道:“苏兄,莫冲动。” 苏籍看了神秀一眼。他 虽然生气,倒还不至于立马就要冲出去。那鱼龙变功法诡异得很,苏籍自然要好好观察一番。 而且把人身修成别的物种,实是诡异,但一定也涉及到了生命的本质,否则如何能转换形体根源?三 声龙吟愈发高昂,震得山体都发出颤动。 连点苍三隐那等人物都忍不住捂住耳朵,只是眼睛鼻孔仍是不住流血。至于山上的点苍派弟子,亦有不少人经受不住龙吟,开始打滚。苏 籍和神秀倒是没受什么影响,他们神功在身,修为莫可测度,即使洞里三个家伙出来,也未必能把两人拿下。苏 籍仔细听那剑吟,不由露出佩服之色。他 本以为剑吟低落,定是落入了下风,其实不然。 那剑吟放低,却仍如行云水流,节奏不断。三 道龙吟好似拿着千斤重锤捶打一根绣花针,重锤力量再强,也不能将绣花针砸成粉末不是? 不过三道龙吟没奈何剑吟,那剑吟却也没法奈何龙吟。苏 籍暗道:“他终归是以一敌三,不适合久斗,必然要出奇招。”苏 籍正思量间,洞里剑仙的声音传出来道:“苏小子,你得帮我。”他 恶斗之余,还能分心察觉到苏籍的存在。 苏籍亦不得不佩服。不 过对方有什么底气,笃定自己要出手相助?“ 玉真公主没死,你帮我这一次,我便告知你她的下落。” 苏籍沉吟片刻,道:“你不必告诉我她在哪里,她想见我,自然会见我,如果不想见,我找她也没用。不过我帮了你之后,你也得帮我一个忙。”他 终究还是决定帮剑仙一把,毕竟对方显然也能脱身,凭清微和蜀山的交情,他若是不管,反倒是教人瞧小了。而 且神秀在一旁,即使自己不出手,这僧人说不准也会出手相助的。他 倒是不知神秀铁了心跟他一条路,若他不出手,神秀多半是不会有所行动。苏 籍既然露了行迹,里面三道气息果然感应到了。“ 清微教哪位高人到了?居然还有佛宗大德高僧驾临,有失远迎。”嗡 嗡嗡! 一团红影从洞穴出来,原来是三道强横的气息直接将剑心轰了出去。 他们三个联手,一时半会打杀不了剑仙,却还是能将对方赶走。 剑仙在原地转了不知道多少圈,终于停下来,那地面亦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孔。 却是剑仙将三人合力的劲道都泄进大地里去。 剑仙道:“这位清微高人乃是清微教现今的教主苏籍苏真人,另一位却是五台山清凉寺的住持神秀大师。” “清微换教主了啊,天阳子难道真的成仙了?五台山的神山小和尚为何不继续当住持了,是了,你身负金刚不坏神功,怕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神山才退位让贤给你。”洞中一位苍老声音徐徐道。苏 籍道:“你们是点苍派的前辈?” 剑仙冷笑道:“点苍派可没资格做他们的徒子徒孙,如果我料得不错的话,他们是逍遥三仙。昔年道门五贼还未出世之时,以他们三人恶名最盛,后来被天阳子真人赶到了东海,不知所踪,没想到却在这里躲着。”那 第一位出声的道:“我等纵横天下时,你师父见了我等都没你这般放肆,不过你的剑术确实已经胜过你师父地灵子了。” 剑仙道:“如果单打独斗,你们之中未必有人能胜过我,不过现在我们也是三个,看你们怎么办?” 那人道:“我们兄弟三人打一个是三人,打一千个也是三人,你们要来便一起来,不过你们还没回答我,天阳子是否真的飞仙了?”苏 籍淡淡道:“家师已经遁世,不知所踪。”那 人道:“他是无敌太久,太寂寞了吗,为何不等等我们。也罢,他就算是遁世之人,如果我杀了他的爱徒,以老怪物护短的个性,定会来找我等算账,届时我们这口怨气也终于能出去了。” 苏籍笑道:“怕是家师来了,你们连碰到他一根手指头的机会都没有,谈何出气。”“ 大哥,这小子好生狂妄,咱们这就给他一个教训。” “是的,是的,二哥说的对。”那 大哥道:“你练的不是先天气功,却也是清微一脉。但和天阳子的功法似乎也不同,也不是我知道任何一门清微心法。难道是天阳子新创出的神功,亦或者你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不管你是什么,今天须不得放过你。”点 苍三隐个个都神色大变,他们没想到今天连苏籍和神秀都来了。剑 仙他们还能得罪一二,清微教主苏子思是真的得罪不起。遑 论苏籍将要做白帝城的女婿,便是清微教尊这重身份,亦让他们感到无比沉重的压力。三 隐之中的老大道:“苏教主,三位老祖只是和道爷有段纠葛,你不必趟这浑水,还请你离开吧。” 他接着又对洞里的人道:“三位老祖,请看在咱们点苍多年来尽心尽力服侍的份上,给咱们点苍一条活路。” 苏籍心道:“这三隐倒是识时务的人,南越始终是个隐患,若能结好点苍,平定后患,这趟也不算白来。” 那大哥冷笑道:“不过使唤了你们而已,你们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轰的一声龙吟,苏籍他们足踩的地面纷纷塌陷。这 龙吟包含的功力实是难以想象,居然将点苍三隐的老大都震晕过去。苏 籍余光瞥了一眼。只 见那点苍三隐的二隐忙地扶住大隐,大隐对二隐眨了眨眼。 二隐心灵神会,抓住三隐大喝一声,登即也晕了过去。 三隐有样学样,跟着晕倒。任 由那地面开了裂缝,将三人吞了进去。苏 籍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这点苍三隐谁都不想得罪,这时候晕过去,受点皮肉之苦,简直是最好的选择。 剑仙当然也看出门道,呸了一声,随即将注意力放在洞穴里。神 秀合十,一阵无形大力勃发出来。 竟然将那龙吟缓缓压住。他 金刚不坏神功和先天气功开始融合,竟生出一股不可思议的奇妙道力。 玄之又玄,妙之又妙,连苏籍都为之侧目。 第295章 我在你们心里 苏籍当然不会干看着,神秀的道力虽然奇妙,到底新练不久,没有任何打磨,一发出,登时全身精气都为之一空。 三个老怪物显然察觉出异常来,在神秀道力即将跌落那一刻,立即法力,想要重新占据上风。 三道奇妙的龙吟如三川交汇,形成一片汪洋泽国。 立马要将神秀吞没殆尽。 这时候苏籍一掌拍出,仿佛横空出世一样。难 以想象的狂骇精神力量,居然包裹在掌力中。 不但连三个老怪物,就是晕倒的点苍三隐都不得不被这股力量惊醒,心底生出颤栗和恐惧,仿佛马上就要天翻地覆了。三 人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伪装,几乎拼尽平生最后一点力气,要逃开这是非地。剑 仙此刻都露出由衷的佩服之色。 因为苏籍已然能精神实质化。一 掌拍出既有排山倒海之感的掌力,亦有毁天灭地般的精神打击。 神与气合,无分彼此。一 掌之下,生出的错综复杂感,简直教人分不清真实和虚假。 轰隆隆一声雷霆之怒,苏籍身子竟凭空虚浮起来,长发飞扬,仿佛一尊来自九天的神祇天尊,驾临凡尘!地 面裂开的豁口冒出三个硕大的头颅,马嘴,鹿角,嘴边有长须飘扬,正是神话中龙的形象。三 条龙俱是苍青色,每一双眼睛都充满愤怒和不解。朝 着苏籍不住咆哮。 吐出的龙涎是淡青色的,到了半空就形成狂风暴雨。整个点苍山的元气都随着三条龙起伏不定。连 整座山脉都开始起伏,像是一条沉睡的巨龙将要苏醒过来。 这是股无法想象的力量。 剑仙都不由眯住眼睛,适才三个家伙似乎还没有动真格。 “果然是天阳子的传人,我等便是折了这百年苦修,都不会让你安安稳稳离开这里。”三个老怪物的大哥沉声道,声音透露出一股狠决。苏 籍此时的神态气度,像极了当年的天阳子,勾起了他们内心最伤痛的记忆。修 行数百年,他们连人身都抛去了,却解不开对天阳子的痛恨。那 是刻骨铭心,只要有一刻清醒都不会忘记的恨。只 是他们口中喷出的龙涎,形成的狂风暴雨,到了苏籍面前,竟纷纷溃散。 他们三个明显感觉到苏籍正一点点剥夺他们对点苍山天地元气的控制权。 这是多么可怕的精神力,简直让他们有种在面对祂的感觉。 “大哥,这小子修行的路数比天阳子还诡异,咱们速战速决,灭了他。”那二哥道。“ 二哥说的是。”三弟立马附和,并第一个冲出去。等 三弟整个身子露出来时,神秀、剑仙包括苏籍都接着一愣。因 为他们本以为冲出来的是一条长长的龙身,结果对方仍是人身,只是头换成了龙头。这 个怪物根本没有神话中龙优美修长的体型,反倒是像神魔志怪里记载的那些怪物一样,人身兽首,长得极为畸形,毫无美感可言。苏 籍放声大笑道:“好个丑八怪,难怪你们之前不敢出来。”神 秀“阿弥陀佛”一声,心道:“随便嘲笑别人不好。” 只是嘴角忍不住上扬,确实是个丑八怪啊。 剑仙更是哈哈大笑道:“就你个丑八怪,也跟我斗了这么久,真是晦气。”三 弟双眼几乎要喷出怒火。二 哥道:“大哥三弟,咱们一起上,先杀了这小子。” 紧接着大哥和二哥也冲出地面,形貌和三弟差别不大。 不过此时神秀注意到三个怪物都有一条长长的尾巴,但颜色不同,从大哥到三弟,分别是紫红金。 三条尾巴忽地扬起来,居然一瞬间长了十数丈。神 秀惊骇道:“苏兄小心,那是实质化的剑芒。”原 来这尾巴不是真的尾巴,而是剑芒之类的事物。 而且长达十数丈的剑芒,神秀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们说到底武功登峰造极,也不过是仗着修为操纵天地元气而已,本身功力仍是有限。毕 竟人身有局限性,积蓄的功力有限。这 三个怪物显然打破了人身的限制,因此功力积蓄到了一个无法想象的层次。才 能生出这长达十数丈的剑芒。不 ,还不止。 三道剑芒居然合在一起。肉 眼可见,紫红金三色混杂,整个点苍山的天地元气都为之吸引,生出一条长达百丈的剑芒。如 同定海神针般,朝苏籍捅杀过去。连 剑仙都为之色变,高呼道:“苏小子,赶紧逃。”那 剑气颇有纵横九万里的架势,一剑光寒,照耀九州。剑 仙何等阵仗没见过,本身更是古今少有的剑术大家,只这一剑,便打破了他心中认知。盖 世无敌的剑术,在这等剑气下,简直可笑得不值一提。 苏籍此时不惊不怒,更无任何惶恐。 论威力,这剑气确实比老丈人的剑光要强,可是论不可躲避,这剑气的比起老丈人的还差一些。江 河湖海蕴藏的力量,远比这剑气要大。 可是人却能造船出海,鱼儿也能在水中自如活动。 再强横的力量,如果没有精微入妙的境界操控,亦不可能面面俱到,毁灭所有阻挡它的事物。如 果力量强大可以主宰一切,要人类何用? 他露出轻蔑的笑容,在追逐力量的过程中,这三个老怪已经迷失掉本心。 苏籍怡然自得,抬起手,轻轻一按,似乎要以血肉之躯将这惊天动地的绝世剑芒湮灭掉。“ 不要。”神秀大喝道。 他身子往天上一纵,想要将苏籍推开。 苏籍瞧了一眼,这和尚对自己倒是真不错。而 剑仙亦弹出飞剑,想要磨损掉部分剑芒的威力。神 秀身在半空,压榨出最后的力量,拍向剑芒,却被剑芒的力量反震下落。金 刚不坏神功在身,他也忍不住喷了一口血。 实是他刚才发动新领悟的神功,精气尽出,还没来得及回气。 剑仙的飞剑亦没法阻挡那三人合力的盖世剑芒。这 已经不是三个老怪的力量,更是他们发动百年来控制的点苍山天地元气,形成的绝命一击。事 后让他们再来一次,也是不能了。 剑芒横扫一切,终于触碰到苏籍的身体。紧 接着苏籍从伸出的手掌开始,整个人不断沙化。 从来只听说一个人下场很惨是灰飞烟灭,而苏籍此时就实质上展现着,什么叫做灰飞烟灭。 他整个人都似要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天地间。神 秀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苏 籍怎么能说没就没,没有他,这人间世还有希望吗?剑 仙亦露出沮丧的神色,低声道:“天阳子,你选错了人。”只 是他们的沮丧和失落都没过去时,空中竟飘荡起悠悠的声音,说道:“你们三个,还有别的招数吗?”竟 是苏籍的声音。他 居然还在。 神秀和剑仙饶是定性深厚,此刻也神色失态。而 三个老怪,个个都像是见了鬼一样。 不,鬼还要怕他们。可 他们此时个个都神色畏惧。因 为苏籍太诡异了,他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这 个家伙现在又在哪里?当 他们发出疑问时。 苏籍的声音幽幽响起,”我在你们心里。“ 第296章 内讧 三个怪物都同时抱起头,呱呱呱的大叫起来。再 没有那等威风凛凛的龙吟。 剑仙和神秀俱都神色震撼,苏籍用了什么邪门功夫,居然将这三个可以说是盖世无敌的怪物制服。 “你们服气了吗?” 苏籍的声音再度幽幽响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仿佛是一种难以化解的魔咒。“ 你有本事出来和爷爷大战三百回合!”那怪物中的三弟道。 他声音一响起,头疼得更是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脑袋里钻来钻去。“ 好痛啊,你到底使得什么邪法。”三弟满地打滚,将地面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大坑。只 是这也不能缓解他的疼痛。 “三弟,三弟。”大哥和二哥同时呼喊。然 后都发现他们自己身上的疼痛消解了不少。 两人都是人老成精,意识到苏籍不可能同时对付他们三人还游刃有余。现在三弟吸引了苏籍的注意力,他们的压力自然大为减轻。 于是他们的呼喊声不免轻了不少,甚至内心还希望三弟多撑住一会。 “大哥,二哥,快来帮帮我。”那三弟终于忍不住疼痛,向两位哥哥发出求援。 “三弟,你先撑一会,等哥哥们找到这小子,一定把他碎尸万段。”二哥安慰道。 “二哥,我撑不住啦。”那三弟朝二哥滚过去。 二哥下意识躲了一下。三 弟本来很头疼,心烦气躁,见到二哥闪躲,忽地明了道:“你们是不是没事了,好啊……” 那鱼龙变修炼之后,兽性远多于人性。 三人虽然是兄弟,此刻三弟也因为怒火狂性大发。而 且三弟内心有一个魔鬼般的声音响起:“他们不把你当真正的兄弟,现在你倒霉,他们心里正偷着乐呢。”“ 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不能这么跟他们算了。”那 三弟竟被这声音蛊惑得心头大动。他 头疼欲裂,眼睛都有些模糊,看到二哥闪开似乎还在微笑,好像是看他笑话似的。 恶向胆边生,三弟立即提气一拳往二哥身上轰过去。 二哥见三弟发怒,心下不免有些内疚,然后三弟狂怒一拳过来,失了准备。 轰的一声,二哥整个人倒飞出去,砸进山体里。 那乱石哗啦啦流动。 大哥看得一惊,大喝道:“老三,你干什么?” 那三弟一拳打了二哥,心下有些悔恨,然后看向大哥。见大哥竟双眼血红地盯着他,似乎怒极,要将他碎尸万段。“ 我不过是失手了一下,你干嘛这样恨我,打得也不是你,你是大哥了不起吗,我就是不服气你,鱼龙变有天地人三法,凭什么你连最上乘的天法,我就得练最下乘的人法,我不服。” 积年的旧事涌上心头,三弟愈发不忿,早忘了这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 他再度挥起一拳,浑身都绽放起实质的金色气芒,夺人眼目,强大的气震动得连地上的石子都滴溜溜滚起来。这 次他聚气奋力一击,让大哥有些准备。 大哥心里纳闷道:“我呵斥你一下,你就要把我当不共戴天的仇人看,你是失了智吗?” 三弟一拳轰出,这一拳比刚才打二哥的重了不知有多少。大 哥看得更是怒极。对 待仇人时,都不见你这么凶狠。大 哥亦不打算留手,一掌劈出去,登时有惊天龙吟,甚至有紫色的龙形气劲实质化出现朝三弟的拳力撞过去。那 三弟也不差大哥多少,还多了些聚气准备。两 人的力道竟是旗鼓相当,登时引起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连神秀和剑仙都受到波及。神 秀心道:“这三个怪物的功力简直匪夷所思,他们的拳头,便是我金刚不坏神功都怕是很难经受住。”剑 仙亦心道:“适才他们这样打我,我怕是要交代在这里。”同 时旁观的两人更是不解,他们怎么好端端开始内讧起来,苏籍怎么还不现身。 二哥此时反应过来,说道:“大哥三弟停手,别中了那小子的诡计。” 他虽然挨了三弟一拳,但是有趁这喘息的机会护住神魂,再不受那惊人的痛楚,清醒过来后,见到大哥和三弟打起来,登时明白这一定跟苏籍有关。可 是他的话,大哥和三弟仿佛没听见一般。原 来两个人心中现在俱是怨恨。他 们躲在这里,本就是因为对天阳子万分痛恨。上 百年心头怨恨不解,此刻涌上来,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撕得粉碎,方能消解心头的淤积。 这也是苏籍得自唐缺的心魔大法的最高妙用。操 纵人心,如四两拨千斤般,将两个旷世高手摆布。 轰! 大哥和三弟再度厮杀起来。 两人贴身肉搏,举手抬足何止千钧之力,那大地根本承受不住,纷纷龟裂。二 哥见状,想插手分解两人。剑 仙看到后,道:“大师,我们联手把那红尾巴的怪物先料理了。”“ 不急。”神 秀正欲点头答应,此时苏籍的声音响起。剑 仙奇道:“苏小子你到底在哪里?”苏 籍道:“我都说了在你们心里,不必去管那个红尾巴家伙,且等他们三个杀得天昏地暗吧。”原 来大哥和三弟杀得兴起,早已不分敌我,来自鱼龙变的兽性被完全激发出来。 那二哥去拆架,反而被两人打。 打着打着,二哥也失去理智,三个人战成一天。 天上地下只见三团影子不住乱转,所到之处飞沙走石,天崩地裂,乱石穿云。 只是苦了这点苍山一山生灵和弟子。那 护山的大阵直接给三个怪物打穿。被三个怪物误伤的弟子也是不计其数。 偌大的点苍派简直要给三个怪物强拆掉。 苏籍叹息道:“这三个家伙简直不是万人敌,而是十万人敌,百万人敌!”剑 仙嘴角一抽,心道:“他们那么厉害都厉害不过你。”同 时心里戒惧道:“若是苏子思用这法子来对付我,我可怎么办?”似 乎知道剑仙内心想法,苏籍的声音再度响起,说道:“他们三个心境破绽太大才让我有隙可趁,你们两位我是没办法的。” 第297章 五毒 点苍一山遭劫,而三个怪物最后也拼得筋疲力尽。苏 籍这才现身,此时收拾他们简直轻而易举。三 个怪物俱被苏籍点住要害,禁了功力,苏籍还窥出他们三个的尾巴极不寻常,直接割了去。 这下子,三人俱都老老实实,连叫骂都不敢。 苏籍观摩了一会尾巴,发现这东西虽然是功力所汇聚,却也是实物了,等闲难以损毁。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纯粹由功力构成的物件。剑 仙见三人成阶下囚,直接问道:“离火之精在哪里?”那 三弟道:“都被我吃了。” 他忌惮苏籍,但也不肯给剑仙什么好颜色瞧。 剑仙道:“你们不是我抓的,我也不问你们。” 他转过头道:“苏教主,只要你帮我取得离火之精,从此以后蜀山剑派唯你马首是瞻。” 苏籍轻轻一笑,说道:“太客气了,不过以后需要前辈帮忙时,还请前辈不要拒绝。” 他转身对三人道:“离火之精在哪?” 他语气可不如何严厉,轻飘飘的。可 是三个怪物想起苏籍那诡异莫名的手段,根本不敢再摆谱,那大哥老老实实道:“就在这地底,不过剩的不多。”那 剑仙立时身化剑光往地底钻去,不一会出来,脸色阴晴不定道:“怎么就一丁点。” 那二哥道:“此前有人神不知鬼不觉从我们这里将大部分离火之精偷走。” 剑仙道:“凭你三个的本事,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那大哥道:“我们也纳闷,不过天下间绝艺那么多,有人偷技登峰造极,从我们这里窃取宝物也不是不可能。而且那天一道剑光将我们惊动,因此分神。” 苏籍心道:“当是我和老丈人斗剑那一日。”剑 仙叹息道:“这么丁点,无济于事。”苏 籍道:“前辈,这样吧,我去帮你寻回那离火之精。” 剑仙道:“你知道在哪?” 苏籍道:“天下事皆有痕迹可寻,我试试。” 剑仙道:“好,如果你能寻到离火之精,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决不食言。” 苏籍意外道:“以前辈的境界,为何如此执着外物?”剑 仙道:“我见了你那丈人的剑意,实是混元无破,好生羡慕。近来有些收获,正需要那离火之精使我剑道圆满。如果成功,说不定可以窥视剑神的境界。” 他口中的剑神,跟道家的入神差不多。剑 神境界亦是剑道修行的尽头。只 不过学剑之人到了高深处跟修道不同,可能一朝在九重天,但一落败,心境告破,便跌落凡尘,再无望窥视至高剑道。故 而说什么手中无剑,心中无剑,那都是虚的。剑天生就是用来争斗的,从剑者拿剑那一刻开始,这辈子都休想放下,至死方休! 苏籍亦理解剑仙的心思,能不能成为剑神未必是最重要的,可明知有办法迈入更高的剑道境界,却没办法迈过,那才是永世难以消解的遗憾。如 圣人所言“朝闻道,夕死可也。”若 不闻道,死不瞑目。接 着剑仙又详细问了三个怪物细节,直到再没有什么可用的消息后,便向苏籍告辞。 他心思急迫,苏籍亦不留他。虽 说苏籍承诺帮他寻找,但剑仙显然不会把所有希望都放在苏籍身上。 至于苏籍要请剑仙帮忙的事,自是暂且搁下,毕竟苏籍没帮剑仙找到足够量的离火之精。剑 仙身化剑光,直接绝云气离去。神 秀瞧得竟有些羡慕。苏 籍悠悠道:“这才是神仙中人,我辈真俗。”神 秀叹息道:“我如今贪嗔痴慢疑,五毒俱在,也不知何时才能明心见性。” 苏籍笑道:“这一点神秀大师着实不及神禅师父。” 神秀不免有些黯然。苏 籍话锋又转道:“我辈不慧,方能体会这红尘乐趣,却是那些破障之人没有的。” 神秀道:“可惜贫僧没有苏兄这般随波逐流的胸襟。”苏 籍微笑道:“我也是聊以自慰,大师不必高看我。”此 时明月在天,千山一影,一僧一道俱都迎风默立。 僧人只道往后余生,未必有几刻这般清闲。道 人只是欣赏这一山月色。 三个怪物忍受不住这沉静,其中三弟开口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苏 籍道:“你们三个神功盖世,留着始终是个隐患。”怪 物们忙道:“我们哪里还敢与你为敌。”苏 籍道:“这样吧,你们只要放开心神,由我留下手段,我便不杀你们。”怪 物们不免迟疑。 他们都是坐照中人,自然知道神魂给人做了手脚,那简直比中了任何奇毒还要可怖,届时是真的生死不由自主。而 且苏籍也不是吓唬他们。 对人神魂做手脚的功夫,天底下着实罕见之至,可是苏籍显然就是那罕见的例子,他们三人此时也猜到苏籍是通过迷惑他们心神,才导致他们自相残杀的。显 然苏籍是能做下这手段的。 神秀道:“苏兄这手段未免太过歹毒,用多了,怕是会让你走上邪路。” 苏籍道:“我也知道这种手段用多了,会让我心头的权力欲望大肆膨胀,这种掌控人生杀大权的感觉,足以让任何人走上不归路。只是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的手段,我也当饮鸩止渴。” 他意态坚决,神秀自是不好再劝。 苏籍看向三人,继续道:“我数到十。” 他还没开始数,那老大便道:“我愿意。” 紧接着老二老三也跟着附和。 他们都不是常人,知道负隅顽抗没有意义,只好干脆点。苏 籍笑了笑,依次一人一指往他们眉心点去。三 人俱感受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转瞬消失不见,只是再瞧苏籍时,竟心下不自觉畏惧,不敢违逆他。 苏籍彻底收服他们后,才问道:“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们?” 老大道:“在主人面前我等不敢称仙,如今沦为奴仆,姓名也不可再用,你以后就分别称呼我们为阿紫,阿红,阿金吧。”苏 籍亦懒得给他们取名,于是依了他们的话。说 实话他对鱼龙变这功夫还挺好奇的,可是练了之后,变得人不人,兽不兽,亦非所愿,干脆懒得过问。 他道:“你们去罗浮后山给我看守门户吧,且不可行的太快,用三日时光到罗浮即可,我三日后便回转。” 三人领诺而去。 第298章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苏籍打发走三人。 神秀吐气开声道:“点苍三位前辈,请出来。” 他说话客客气气,声音遍布已经成废墟的点苍山。 音声滚滚,似有雷音的节奏。 落在那些因为大战而受到波及的点苍弟子身上。仿 佛甘霖降落。他 们筋骨都为之颤动,精神一振,伤势居然有所好转。苏籍自是瞧得出,神秀深得先天气功之妙,不过一会的功夫,便已经恢复大半功力,故而才能以佛门无上普渡众生的神通给这点苍山遭灾的弟子疗伤。苏 籍微微一笑,心道:“这和尚就算称不得菩萨,亦可以说是罗汉了。”神 秀余音刚自袅袅间,苏籍挥了挥手,四山元气俱往此山汇聚,竟而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这 雨水饱含元气,滋长万物。人 是万物之灵,最得元气钟爱。那 些受伤的弟子淋了雨水,像是敷上止痛药膏似的。弟 子们不明所以,但点苍三隐却瞧得出蹊跷,大隐出声道:“苏教主,神秀法师,多谢恩德,点苍山上上下下都承你们的情。”弟 子们才知道他们伤势好转的缘由在苏籍和神秀,于是个个往苏籍和神秀方向拜过去。 今日之事,已经超出他们认知。自 剑仙开始,到神秀、苏籍施展手段救治他们,俨然神话传言中仙佛之流,不是凡人手段。 这些人顶礼膜拜之余,更是心生向往。神 秀他们不熟悉,可苏籍,他们虽身处偏僻南疆,却久已耳闻,多年前,苏籍定是实实在在的人,而今却已然有仙家手段,可见道家成仙之事,绝非虚无缥缈。人 之一生,谁不畏惧生老病死,谁不向往呼风唤雨的神仙。 如今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面前,这就是希望。点 苍三隐见识远比弟子们高,瞧得出苏籍肯定不是神仙,但也差不远。他们这一派武功修到最高境界,也没有苏籍和神秀能耐的。不 过他们亦没什么沮丧,点苍虽是大派,到底比不过道门正宗和佛门正宗。能 在旁门里,排在前列,自是知足。 那三隐身上略显狼狈,却在月光下前来见苏籍和神秀。大 隐是三人之首,道:“苏教主,神秀法师,有何吩咐?” 此前他们是对苏籍身份畏惧,此时却已经是心服口服。将点苍派牛马驱使的三个老怪,最终也成了苏籍的手下,他们不得不服。但 也心有忐忑。 神秀看了苏籍一眼,却不说话。 苏籍知他心思,晓得神秀有意让自己收服点苍。 点苍和三个老怪物不同,自是不能以对付三个老怪物的手法来收服他们,这毕竟是个有积年威望的大派,更是南越国的图腾。 神秀亦不希望,苏籍滥用此前的神魂禁制。他 却是不知,苏籍这手段也不可能多用,用多了,对苏籍本身神魂也是有害无益。苏 籍自是不会多做解释。他 瞧着三隐,眉眼含笑道:“诸位莫怕。”他 这一开口,三隐更是心怀忐忑。人 老成精,不怕那些板着脸的冷面神,最怕那些笑面虎。 大隐道:“苏教主有话请说。” 苏籍道:“没什么,就是在下不日将要大婚,还请三位赏脸前来喝杯喜酒。”大 隐愕然,二隐和三隐亦面面相觑。 大隐迟疑道:“苏教主就这件事?” 苏籍道:“难不成三位不愿意赏脸?”大 隐忙摆手道:“我等一定前来。” 苏籍笑道:“好,等具体日子定下,我就派人来送喜帖,三位到时候可别不来哦。” 大隐道:“届时纵使天大的事,我等都要放在一边的。” 苏籍瞧了瞧满目疮痍的点苍山,道:“三位怕是有不少善后的事要做,我等就不打扰了。”神 秀满是欣喜点头,对着三隐合十道:“三位前辈,小僧就此别过。”三 隐识得他本事高强,哪里敢受礼,忙拜道:“无妨,大师有空可来作客,我等也是仰慕佛法的。” 对苏籍他们是敬畏,对于神秀这个僧人,他们是觉得对方是个老实善人,更可以结交。苏 籍和神秀洒然离去,不再提别的要求。 等两人走后。二 隐道:“这两位真是中土的精粹。”三 隐道:“我此前还以为苏教主是何等凶横霸道人物,没想到竟是这般客气。”大 隐道:“近来对苏教主的一些传闻,想必还是有些恶意中伤的。不过他掌大教,也是个杀伐人物。他好心请我们参加婚礼,我等切不可怠慢。” 二隐道:“他大婚时,来客众多,咱们好好准备一番,免得到时候给中土人物小瞧了咱们南疆。” 三隐道:“说的是。” 大隐道:“还有,今后咱们点苍弟子行走江湖,见了清微和白帝城的人,都要礼貌些,恭敬点。而且,若有北方的人物来说合咱们,定不要理会。”三 隐道:“为何,如今南北对峙,咱们没必要得罪任何一方吧。” 大隐淡淡道:“无论如何,罗浮山离咱们总近一点,苏教主何况也这样客气。”二 隐悠悠道:“点苍山也经不起第二次折腾了。” 三隐方有所悟。苏 教主是客气,他们也不能把人家客气当做理所当然吧 … … 神秀和苏籍行走清风明月中,微笑道:“苏兄适才行事,教人心折。”苏 籍道:“有些话不用讲,讲了就是下乘。” 神秀道:“苏兄果是智者,我生怕苏兄对付点苍和对付之前那三位一样,如此和魔道没有分别。”苏 籍道:“大师瞧不得魔道吗?” 神秀道:“人皆有善,亦有恶。不过魔门中人,行事不问过程,只求结果,我是不喜欢的,料来也没多少人喜欢。虽然这种手段有效,却不得人心。人心很微妙,有时候你失去了,就抓不回来。我们做的事虽是为了天下苍生,却也不必因此自持大义,逼迫大家跟我们一起。”苏 籍道:“大师此言大有见地。”神 秀道:“只要苏兄不笑我迂腐就好。”苏 籍悠悠道:“我活这么久,唯有八个字谨记于心,从不逾越。”神 秀道:“哪八个字?”苏 籍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神秀心神一震,合十道:“苏兄此言大善,神秀从此对苏兄再无疑虑。” 第299章 等待 他们行走中,忽然觉得水汽浓重起来。原 来眼前蓦然出现一片苍茫的大湖泊,湖心有一山岭,云横霞绕。神 秀道:“这湖当是假的。”他 嘴里这样说,可是穷尽目力,亦找不出这湖泊是假的证据。 他看向苏籍。 苏籍摇摇头,说道:“我也瞧不出来。” 神秀道:“此地诡异,咱们还是不要轻易踏入。”苏 籍微微沉吟,说道:“大师,你在这等我,我去看看。” 神秀道:“不行,要去一起去。” 苏籍道:“你跟我一起去,若出了事,我心下不安。而且你也不用担心我,以我现在的本事,不说是天下无敌,但在任何情况都有保命的把握,若是带着你,那就不一定了。” 他言语之中大有将神秀当累赘的意思。 可是神秀知道苏籍所言不假,除非他将金刚不坏神功和先天气功彻底融汇贯通,否则跟能独力制服三个怪物的苏籍仍是有一段不可逾越的差距。他 沉声道:“我在这等你。”苏 籍朝神秀拱拱手,一只脚踏上湖面。他 竟落水不沉。波 纹徐徐散开,天上明月倒影在湖水里,月光泠泠。纵 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不外乎如是了。苏 籍回头看神秀,只见烟雾茫茫,什么都瞧不见,可是朝湖心看去,却一览无余。他 得自唐缺的心魔大法,亦窥不出这是真是幻。为 何要来呢。 因为远处的山岭,有人枯坐其上。他 眼力胜过苍鹰,将人面容看得真真切切。那 是严庄啊。清 风徐徐拂面,苏籍越走越快,直接到了山岭,又片刻功夫到山崖上,同严庄共处清风明月中。 苏籍问道:“你是我师父吗?” 严庄摇摇头。苏 籍道:“你是神仙吗?” 严庄又摇摇头。苏 籍接着问道:“那你是谁?” 严庄笑道:“一颗金豆子。” 苏籍恍然大悟,说道:“你就是那九转紫金丹。” 严庄道:“道尊炼制我时,将他一部分元神都灌输给我,我经历不知人世多少风雨,亦忘却了不少过去,到近些年才知我本来。”苏 籍道:“你为什么要见我呢?”严 庄道:“你知道伞吗?” 苏籍道:“我当然知道。” 严庄道:“伞一生的宿命便是等雨来,而我在等你。” 苏籍道:“难不成我要把你吃掉,然后得道成仙?”严 庄道:“一粒豆子,他有了思想,当然不愿意自己的宿命就是给人吃掉。” 苏籍道:“我不吃你便是,说实话,我也不必事事都遵从他们的安排,而且他们自己都糊涂着。” 严庄洒然道:“我当然知道,所以第一次见你时,我试探了一下你,却没有杀你。” 苏籍道:“那我倒是要谢谢你。”严 庄笑了笑,眺望这天上明月,感受这湖中清风。苏 籍亦闭目。 他只是在想,严庄到底想干什么?实 在想不出,于是苏籍呼呼大睡起来。他 还没来得及做美梦,湿冷的水汽将他弄醒。 苏籍起身问严庄道:“你想通了吗?” 严庄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苏籍摇摇头,说道:“不知道,总归是你想通了,才弄醒我。”严 庄道:“你觉得最舒服的事是什么?”苏 籍道:“做梦,梦里什么都有。” 严庄笑道:“世事一场大梦,你修行心魔大法应该晓得吧。” 苏籍道:“我不认同,如果把人间世当做一场梦,那么醒来,什么都没了。那不好。我知道我经历的,我喜欢的,我认可的,全都是很重要的,这些不应该是一场空。”他 说的斩钉截铁。于 是湖水肉眼可见的降低。 严庄眼睛里流出惊讶,他道:“你能破我的法?” 苏籍瞧着仍旧起伏的湖水,说道:“什么是法呢?不如说是道,你的道理和我的道理,其实我不讲道理,只是自己认为是对的,就坚定不移。这也叫倔强。”严 庄道:“很难看出你是这样的人。” 苏籍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倔强,只是许多人发现不了。我是近来才明白的。”严 庄点头,说道:“我不是不死不灭,道尊要超脱,我就得消亡,留下的遗蜕便得给你,这样才不浪费。只是我不甘心,我想做自己的主。你说怎么办?” 苏籍道:“我说了我不要。” 严庄道:“不给你,也是浪费。”苏 籍笑道:“既然你难以抉择,那就交由我来处置。当然我要从你获得处置它的权利。” 严庄道:“怎么说?” 苏籍道:“打一架。” 严庄道:“你的心境修为很高,我不跟你精神交锋。你的功力是不如我深厚的,怎么看你都要输。我输不输无所谓,你要是输了,很影响你的心境,你真的要跟我打一架?”苏 籍道:“汉末三仙和你相比,谁厉害一点?” 严庄道:“他们要厉害不少,不过也不是差距到我没法还手的地步。”苏 籍道:“那我更得和你过过手,不然怎么打赢他们。”严 庄笑道:“你真的决定要跟我过招?” 苏籍点头。严 庄于是招手。满 湖的水都沸腾起来,惊天水幕平地而起,最终聚集为一道璀璨的剑光。 苏籍近来遇到许多剑气。本 以为见到任何剑气都不会有什么心神动摇。这 次他是强自抑制住心悸。眼 睛微微眯着。所 有的湖水都化作一剑。 苏籍拍出一掌,惊天劲气意图打乱那剑光的节奏。 这一剑仍是直直劈来。如 刀切豆腐。这 一剑似乎能破开人世间一切阻碍,最终抵达彼岸。 苏籍的劲气根本不放在这一剑眼里。 严庄老神自在的坐着。苏 籍心里一点后悔都没有。 平静地瞧着这飞来一剑。 他双手的袖子招展起来,迎接那惊天剑光。 袖子缓缓转动,抵住剑光。 剑光竟好似被袖子黏住,亦随之转动。终于偏了方向,落在山岭上。 山岭直接被剑光劈开,湖水泄漏进去。 这情景真像神都的天门山。 亦是一水将一山中分。苏 籍这大袖一甩,看似轻易,可是身上起了白雾,那是他功力催发到极致了。严 庄仍是平静地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他 道:“怎么样?”苏 籍老老实实道:“还是打不过你。” 严庄道:“不怪你,我活的比你久多了,还好我还有些时间,你可以过些日子再来,希望你到时能赢我,让我不用太纠结。” 苏籍沉吟一会,忽地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道:“你是不是偷了离火之精?” 严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顿了顿,道:“是我取的。” 苏籍道:“下次我赢了你,离火之精你也得给我。” 第300章 多愁善感的苏籍 严庄回道:“用完了,要是我死了,你从我躯壳里提炼出来吧。”苏 籍嘴角一抽,似这种毫不在意自己死后躯体会怎样的人简直少见,这也说明严庄的的确确不是人。他 拱手一拜,说道:“这次多谢赐教,我先走了。”严 庄点点头,也不留客,只是抬首仰望明月。 许多年前这月亮就如此了,但见到的人再不和从前一样。他心里有起伏吗?没有。 他搬了好多次家,仍是喜欢看星星看月亮,早起时炼气。 苏籍走下山岭,周围的湖水又盈盈起来。他 回头看严庄,不禁有些羡慕。说 不出来为什么,总觉得自己远不及严庄洒脱。 可若真让他跟严庄一样,他怕是不肯。人 啊,总是既得陇又望蜀。 雾气散开,神秀立在湖畔,这清秀的僧人,胜过江上清风,山头明月,此刻眼里满是担忧,见到苏籍凌波归来,长长舒一口气。苏 籍很重要,容不得闪失。 可是在他放宽心那一刹那,心里又觉得苏籍是个朋友。大概是因为先天气功的缘故,他越觉得先天气功深不可测,越是佩服苏籍的胸襟广阔,竟肯把这神功倾囊相授,要知道这可是清微看家的武功。苏 籍上岸。神 秀问道:“如何?” 苏籍将严庄的事说了一遍。神 秀道:“事关道尊,我也不好说什么,但你做的没差池,只是下次还是不要这么莽撞跟那等高人做对手。”苏 籍笑道:“省得了,我心里有把尺子,知道什么才是真的危险。如果今日是汉末三仙那等人物本尊降临,我二话不说就跑了。” 神秀道:“本来就该如此,打不过就跑。只是这神丹既然是那等高人,暂时跟我们没有缘分了,现在我们回去?” 苏籍道:“你先回罗浮山,我还有点小事。” 神秀道:“私事?” 苏籍点点头。 神秀道:“那我在罗浮山等你回来。” 他施展神足通远去,苏籍眼看着湖水和仙霞岭消失。 适才的经历仿佛一梦似的。他 弹了弹手指,丝丝缕缕的剑气在空中上下追逐,渐行渐远,终也消磨无痕。有 生以来,他武功从未有此刻之高。但 是他心里总是说不出的孤寂。 他跟神秀说有事,其实没啥事,只是想静一静。人 一生不独属于自己,也属于别人。 一生只属于自己,未必见得是好事,若是属于别人,心里也不是滋味。佛说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那才叫好。苏 籍明白是明白,总觉得他和佛祖不一样。 找了块大青石躺着,明月光照在脸上。他 喜欢一切美好事物,却不见得能一直喜欢下去。既然有了开始的喜欢,那有今后的厌倦实是理所当然了。闭 上眼睛,想着的是李玄玄。这 是最适合自己的女子了。苏 籍知道,自己死去,一定有许多姑娘伤心欲绝,可绝不包括李玄玄。他知道对方是那样的人,可是一想到这个,还是有些不是滋味。过 不了多久他们就要成亲了。苏 籍又浮现起玉真的面容,那是好几十年前的她,那时她仍是活泼灵动的少女,大师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 人世间有许多事是毫无道理的。苏 籍也知道玉真喜欢的是自己,他回避这份感情。 三人就这样纠缠着。 在这份感情上,大师兄和平时不一样。 他似乎可以为了苏籍放弃任何喜欢的事物,但对于玉真,大师兄从来没有相让的意思。苏 籍许多年来都不太明白,因为他觉得大师兄对玉真实在过于偏执,她毕竟不喜欢他。想 到大师兄,苏籍心里一酸。都 说苏籍是天才,可是他和大师兄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大 师兄顶多不如他能抄诗。他 的才学太虚假,而大师兄是真正了不起的人。 苏籍从前不懂的问题,去问大师兄,大师兄都知道,武功上有不明白的事,大师兄往往三言两语就能给他解释清楚。以 前在罗浮,苏籍不是那么勤于练功,固然因为懒,也有另一个原因。罗浮有师父,师父不在后,还有大师兄。他 用不着那么努力的。只 是一切都在他被冤枉那一刻不同了。现 在想来,大师兄肯定能帮他洗刷冤屈,可他没那么做。他 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最后身败名裂的反而是大师兄。苏 籍一点都不快乐。 “明月明月,他在看你吗?有些话我得当面问清楚。”苏籍轻轻低语着。 …… 太 华山脚下,柏阳子一袭白衣,吹着笛子。 女子一身黑素,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你吹笛子,是想子思了吗?”柏 阳子道:“他一定很想我,想问我。” 女子道:“你们是兄弟,要不你去见他一面,把话说明白。”柏 阳子摇头,说道:“你知道子思什么都好,唯有一点不好吗?” 女子道:“哪里不好?” 柏阳子道:“他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他又很勇敢。现在这么重的担子在他身上,我相信他也担得好好,不怕份量再重一些。可他总是会想许多,会想到你,想到我,甚至想到他未过门的妻子。他待人人都是真心,哪怕是一只猴子,他都可以认真对待,不轻蔑它。可是他真的不够决绝。”女 子道:“若他决绝,那还是他吗?反正我不喜欢。” 柏阳子道:“等他成亲后,我或许应该见他一面。”女 子道:“这个我赞成,你们还是得见一面,不管为了什么。” 柏阳子道:“我感觉到了,三仙离降临人世越来越近,真正的残酷到来之前,子思需要先有个心理准备。”他 继续吹着弟子,不胜悲凉。 女子忽地有些凄然,人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世上呢? 若是她早知道人世间有这么多无可奈何,情愿世间没有过自己。 …… 苏籍心思恍恍惚惚,然后一把剑从天而落。那 剑尖往他心口插过去。一 声惊叫出现! 苏籍当然没有惊叫。那 剑插中他心口,然后剑尖折断。他 没有刻意使唤真气,体内的真气自然而然护体,然后剑尖折断,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惊 叫声的主人捂住嘴。他 也是剑的主人。这 是个青衫少年,眉目间还有些未脱的稚气。只 是模样,让苏籍有些眼熟。 他见过一面的人,基本不会忘记。 是了,这个少年长得像沈兴国少年时。他 练的是很粗浅的内功,远处有一车镖,镖师们走过来,看向苏籍,神情有些畏惧。 适才苏籍震断铁剑一幕,他们都瞧见了。 何况这山野之中,一人独往独来,本来就很教人忌惮。 苏籍不理会镖师,对着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结结巴巴道:“沈醉。” 第301章 泥菩萨过河 苏籍微笑道:“他们和你是什么关系?”不 等沈醉回答,有镖师轻声解释道:“沈醉的父亲也是镖师,喝酒失足掉进湖里溺死了,镖头见他一个人孤苦伶仃,便破例让他加入我们。这是他头一回跟我们走镖,大侠,他刚才不是有意冒犯,只是我们教他练剑,他力气使大了。” 苏籍瞧向沈醉道:“是吗?”沈 醉道:“大哥,我刚才失手,要不是你功夫好,我真是万死莫赎,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还请你不要怪罪我这些叔叔。” 苏籍笑道:“我若是普通人,刚才就被你害了一命。这样吧,你的命从今以后归我了。” 他不等那些镖师反应过来,一只手将沈醉提起来,身子冉冉升空,乘风而去。 那些镖师都看了呆。直 至去了几里远,苏籍对着沈醉道:“小子,向我磕头。” 沈醉颇有些迷糊,可他心里想到,这是位绝世高人,我刚才又做得不对,向他磕头亦是应该的。 他老老实实向苏籍磕头。 苏籍没说磕头几个,他就一直磕下去,直到后面受不了,才停住。苏 籍道:“起来吧。”沈 醉起身,他小声道:“大哥,你要我磕头做什么?是要收我当徒弟吗?” 苏籍道:“你一开始说话结结巴巴,后面倒是有些条例了,足见还是有点灵性。小子,你运气好得连我都羡慕,今天你磕了头,便是我徒弟。”沈 醉见他口气之大,平生未遇,可是刚才乘风而行,足见这位大哥仿佛陆地神仙般的人物,他此时心里不免有些发懵。 苏籍道:“怎么,不敢相信吗?” 沈醉道:“我有点不敢相信,大哥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苏籍道:“你长得像我一位故人,而且刚才要不是你,我说不定要许久才醒过来,会耽误不少事。”沈 醉道:“大哥到底是什么来头?” 苏籍微笑道:“叫我师父吧。”沈 醉不免踌躇。苏 籍道:“怎么,心里不乐意。” 沈醉道:“我只想继续跟着叔叔们押镖,而且我对大哥你一无所知,所以不敢答应。”苏 籍道:“那你就敢拒绝我?不怕我生气?” 沈醉道:“我瞧大哥不像是坏人。” 苏籍注视着他。 沈醉一时间想起山林里偶然瞥见的老虎,好像也是这种眼神,他心下忐忑极了,双腿都止不住颤抖。苏 籍也没说话。 越是沉默,沈醉内心压力越大。 过了半刻钟,苏籍忽地收回目光。沈 醉顿时一阵轻松,双腿止不住软倒。苏 籍似笑非笑道:“现在知道害怕了么,你知道多少人求着拜我为师,我都懒得搭理一眼。” 沈醉道:“大哥,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苏籍道:“我叫苏籍,你听过没有?”沈 醉听着有些耳熟,忽地回过神来,道:“大哥是苏仙?”苏 籍微笑道:“不像么?”沈 醉瞧他风仪,平生从所未见,道:“信。”苏 籍道:“现在愿意拜我为师了吧。”沈 醉道:“我当然愿意,只是有点不敢相信。”苏 籍道:“在你之前,我只收了一个徒弟,今后你就做我的二弟子吧。”他 收少年为徒,当然不只是因为之前说的理由,亦是突然发现这小子天生就百脉俱通,实是有些不可思议。 就好比一块璞玉摆在面前,忍不住想雕刻一番。若 让沈醉继续修习那些粗浅内功,着实暴殄天物。他 这人一贯喜欢美好事物,当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沈醉这一身天赋,将来修习到通幽境界实是水到渠成的事,这过程不会有任何阻碍。 当然将来是否能超越苏籍,那就不好说了,因为苏籍修行到今天,可跟天赋关系不大。 而且他也很想知道世间为什么会有沈醉这样的体质出现。至 少在他看过的记载里,没有过这样的人。 除非沈醉这也不是天生的,而是有一位修为境界不逊色他的人,不惜耗费功力,在他出生时便将他所有经脉打通,且还得沈醉福大命大,没有在这过程中死掉。至 于沈醉会不会是沈兴国投胎转世,苏籍根本没这样想过,年纪根本对不上。但 他既然姓沈,又和沈兴国像,应该和沈兴国是有点关系的。沈 醉最终接受了苏籍做他师父。而 且他一穷二白,实在想不通苏籍有什么理由骗他。 苏籍离回罗浮还有两日,亦不着急带着沈醉赶路,而是就地传他身体穴位各种知识。 这些都是习武之初,最粗浅的东西,但沈醉没人教过。 苏籍倒是可以用心魔大法,一股脑传授给他,可是这样一来,未免是揠苗助长。苏 籍耐心教沈醉认清穴位,才发现这小子记性之好,跟当年的自己都差不多了。如 此一来,更让他教的起劲。跋 涉两日山水,苏籍路上都在教沈醉。忽 忽一条大河拦在两人面前。 大河滔滔滚滚,水势之汹涌,天下间也是少见。不 过这条河还不足以拦住苏籍。苏 籍却不急着走。他 远远瞧着对岸,却是有个和尚静坐,和尚睁开眼,对着苏籍露出一丝神妙莫测的笑容。苏 籍没见过这和尚。 忽忽间,那和尚坐下的泥土竟钻出一只白马,驮着和尚涉水过来。 那河水明明凶猛,不知有多深,却刚刚没过白马马蹄。 沈醉看得一呆,问道:“师父,这和尚是菩萨化身吗?” 苏籍笑了笑,说道:“差不多吧。”他 又对着已经到河中心的僧人道:“昔年白马寺有一位外号‘泥菩萨’的高僧,便是大师了吗?”“ 千年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老僧。苏施主,可知老僧为何而来。” “太平真人的太平经中据说有驱使鬼神的神通,大师莫非便是太平真人派来的?” “不错,苏施主,请受死吧。”僧 人本是大德高僧,此刻说出这句话,竟说不出的阴森鬼魅。苏 籍轻声一叹,太平真人能驱使一个泥菩萨,也能驱使第二个泥菩萨,他这一路回罗浮,可不太平。沈 醉的出现绝非偶然。 若无沈醉,千山万水的妖魔都阻不得他回罗浮。以 情制情,苏籍既然不能脱离人情,祂便由此出招了。这可以说祂第一次正式向苏籍动手。“ 沈醉,看好了,师父今天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武功。” 苏籍并不抛弃沈醉,牵着徒弟的手,一脚踏进大河,亦是落水不沉。 第302章 万佛朝宗 沈醉只觉得身上进了一股清气,若不是苏籍牵着他,他感觉自己都要飞上天了。 两人并未走太远。 大约离那泥菩萨三十丈距离,苏籍便顿住。沈 醉却不知道,再往前一步,苏籍和泥菩萨就得气机交锋。苏籍和泥菩萨都是金刚不坏之身,当然不会有事,但沈醉就得在顷刻间碎尸万段。 苏籍停这一步亦妙不可言。若 是那和尚再往前一步,苏籍便能抓住他气机变化一个顿挫。从 而长驱直入,即使带着沈醉,也能给和尚一个好看。和 尚乖觉停住。 苏籍笑看坐在石头白马上的泥菩萨,说道:“金风未动蝉先觉,和尚倒是敏锐。”泥 菩萨合十,微微一躬身。 他和苏籍之间的河水竟滚滚炸起,如同万千明镜,将两人形象都恍惚了。 这河水翻波浪,惊天炸响,既看不到和尚真实所在,亦听不到和尚真实所在。沈 醉惊叹这卷起千堆雪的情景。苏 籍问徒弟道:“好看吗?” 沈醉点头,然后看到师父一阵微笑。 他心下不由有些毛骨悚然。随 即苏籍一抬手,沈醉一下子便飞到天上去。但听得师父道:“好徒弟,在上面看得更清楚。”苏 籍的话语悠悠作响,混合水上清风,飘渺徐淡。沈 醉体内一股清气不泄,竟顺着天风,好似风筝般挂在天上,他俯视河面,看得翻翻滚滚的骇浪惊涛,师父的身影不禁杳然,心下颇是担忧。又 看到那和尚骑着白马,闯进如堆雪的波涛里。 接着河水不断炸响。沈 醉忽地神色一喜,终于看到师父。 苏籍穿行在骇浪里,神色一派从容。他手掌好似拨弄琴弦,轻轻一挥,骇浪声中,竟是噼噼啪啪的爆响。 旋即归于平淡。那 和尚和苏籍身形错过,一瞬间摆出三十二种姿态,生出神秘不可测的力量,好似驱使着整条大河,将苏籍困住。 大河仿佛透明的囚笼,一道道水墙,堪比铜墙铁壁。苏 籍似乎难以脱身。 他身处囚笼,仍是含笑道:“你这门武功以佛陀三十二身相着手,着实教人觉得新鲜。” 泥菩萨合十道:“苏道兄见识果然广博,适才你那一挥琵琶是什么武功,老僧从未见过。”苏 籍道:“由先天气功化来,叫做先天散手吧。”泥 菩萨赞道:“这散手饱含阴阳动静的玄妙,若是给苏道兄时间完善,将来必定是一门惊天动地的武学。” 苏籍一笑,说道:“现在也足够惊天动地了。”他 又是一拂手,那水墙本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流转,竟在片刻间瓦解。和尚惊骇莫名。 他是何等样的武道高人,自是看得出苏籍适才一拂手,抓住了他这神通转瞬即逝的一个气机变化处。要 知道他身为施展神通的人,都把握不住这变化,因为这变化是随机的,毫无规律可言。 泥菩萨拍了拍身下的白马,轰然一声龙吟。那 白马居然化作一条白龙,在河水中兴风作浪。 苏籍见状,不由感慨。 这和尚的真气能操纵实物,无不如意。 白马也好,白龙也罢,都可以化作石粉,做微尘粒子,若能以真气操纵这些微尘粒子,自能变化无穷。他 平生所见武功,还没有比这更独特的。 苏籍吹了口气,轻声道:“徒弟,你先到对岸去。” 他吐一口气,便是狂飙。 将沈醉直接送到对岸。 紧接着苏籍一脚踏出,以脚为中心,河水生出一圈波纹。 那波纹的力量混元无破,竟然将白龙震得粉碎,化作尘土归于流淌不息的河水中。 和尚亦往后倒退数丈,一只脚踏进河水一尺,数息后才伸出来。而 他脚下亦生出数十个漩涡。 原来他这一退,将刚才受到的剑气尽数化解在河水里了。不 错,适才苏籍便是以脚发出的剑气。他 神功盖世,发梢都可以发剑气,身体任何部位,都可以作为武器使用。和 尚昔年号称泥菩萨之前还有一个诨名,叫做十全武僧。意 思是他武学广博,无所不包。但 比起苏籍,还是逊色一些。 这倒不是和尚武道天分有差,而是他修行的武功做不到比苏籍更包罗万象,天下诸般绝学信手拈来下,还能随意推陈出新。道 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苏 籍已经得了“三”。再 往前便是二,是一,最终能得终极之道。那 便是世人以为道尊和佛祖方能抵达的境界。 但论功力,苏籍现在仍是不超过坐照四重天,不比泥菩萨强。 苏籍和泥菩萨对峙大河之上,他悠然道:“你要是活人,我胜你不容易。”泥 菩萨道:“苏道兄的修为出乎我意料外,和尚此前请你受死,实是不自量力。” 苏籍道:“大和尚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我看你是个高人,愿意替你了个心结,毕竟你来见我,已然注定灰飞烟灭的结局。” 泥菩萨摇头,说道:“苏道兄不死,贫僧连超生的机会都没有。至于小僧有什么心愿,那倒是没有,苏道兄,小僧要出最后一招了。”苏 籍一伸手,道:“请吧。” 他心中进入无悲无喜的境地。 这是对泥菩萨最大的尊重。 泥菩萨袈裟随风飘荡,整个人似一尊屹立千万年的佛像,不可转移,不可亵渎。苏 籍身遭渐渐有风雷声起。 那是道家至高无上的神通五雷正法。道 门武学的妙谛尽在其中。往 常苏籍从没使用过,今日却自然而然使出来。他 也不知自己如今武道境界算什么,只能说在临阵迎敌间,各种神通会油然而生,到事后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好似围棋的大国手,俨然无固定套路,真实战起来,每一子皆是妙手。 和尚身上涌出阵阵梵音,一圈圈金光从他身上阐发。 沈醉在对岸,犹能看见和尚背后竟有一尊尊菩萨、罗汉。 大片金光汇聚在一起,竟然是一尊充斥天地的佛祖法像!“ 万佛朝宗!” 此时正在罗浮山的神秀朝某个方向望去。 第303章 画地为牢 沈醉新拜苏籍为师父没多久,此时却深深为苏籍担忧。他 生来聪慧,更懂人心。 无论如何,苏籍待他都是一片好心。而且他觉得要是没自己,师父怕是想走就走,根本不用跟老和尚纠缠。苏 籍却没有新认徒弟那般多心思,此刻他表里俱澄澈。 一心投注在无垠的武道天地里。见 那佛,那菩萨,那罗汉,金光闪闪。和尚如驱使一片极乐西天过来。苏籍始终无动于衷。这 纵使是佛门最顶尖的武学又如何,是能镇压万古的神通又如何?他 连佛祖都见过。 苏籍负手前行,身子直直往和尚飞去。在 和尚身前,三尺虚空。 万佛朝宗的金光简直要撕裂一切,苏籍的身子都有灰化的趋势。这时候苏籍探出一爪。 如海底捞月,若捕风捉影。一 爪之间,竟是天下间擒拿手中最精微奥妙的变化。泥 菩萨见状,只是不理苏籍近在咫尺的一抓。 身上佛光竟愈发壮烈,璀璨至极的佛光似要通达碧落黄泉,无所不照,将人间世都化为极乐净土。 而他的身子亦开始出现粒粒金沙。 苏籍一抓破开和尚胸膛,不是心脏,而是一把沙子。泥 菩萨真成了泥沙。苏 籍身处佛光最中心,亦是受到最猛烈的冲击。 他身子沙化之余,体外弥漫起一层罡气,在不间断地波动。 如果有武学大宗师在此,便会认得,这是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只是给苏籍用到了出神入化。自 这门功夫创出以来,无人能将它使到苏籍这地步。 一瞬间,苏籍布下九九八十一道沾衣十八跌的罡气,刚柔不断转化,好似一个大磨盘,将那无尽的佛光硬生生磨去。 沈醉便看到苏籍自金光中徐徐往岸边走来。 每走一步,金光就黯淡一分。 将将要走到岸边时,苏籍张开嘴,那剩余的金光竟然都被苏籍吸进口中,肚子却不见鼓胀。苏 籍皮肤亦因此染得金黄透亮。原 本如玉公子,却成了一尊金面佛。 苏籍脚踏实地,竟踩塌了一片江崖,大片山石滚滚落在江中。苏籍抖了抖腿脚,江面立时生出一大片水花,无数鱼儿翻飞起来。 苏籍缓缓吐了一口气,又有一道剑气直上霄汉,把一片低矮的白云都给冲散掉。 沈醉看得目瞪口呆。 苏籍轻声道:“徒儿,这武功以后你也学得。” 沈醉喃喃道:“怕是弟子学不会。”苏 籍哈哈大笑,说道:“做我的弟子,怎么可以学不会,走吧,我倒要看看还有多少妖魔鬼怪来拦阻我。” 他战胜这白马寺的古老僧人,一扫之前落败严庄的颓气,自信上升到极点。心 气之高绝,难以想象。反 正天下高手,大抵都不放在他眼中了。昔 年太平真人等三仙扫灭百家道统,何等意气风发,他们能做到,苏籍也能。沈 醉支支吾吾道:“师父,要不你先回去,我在你身边,怕会拖累你。”苏 籍道:“你要是觉得自己累赘,就好好练功。” 沈醉道:“可是我多练这么一会功夫,也是无济于事。”苏 籍笑道:“这世间总有过不完的艰难险阻,杀不完的仇寇,一分修行,便是一分收获,你不用功,便永远没法进步。”沈 醉佩服道:“师父说的是,料想师父便是时时刻刻用功才有今日的成就,徒儿一定以师父为榜样。”苏 籍轻咳一声,说道:“上路吧。” 他可不会说,自己不但不用功,还是罗浮山上最清闲的人,哎,这身功夫怎么得来的。 人的一生总有不同的机遇。当 然,无论何时努力总是对的。等 沈醉真正了解苏籍,那又是后面的事了,此刻苏籍在他心中的形象无比高大。苏 籍带着沈醉翻山越岭,皮肤上的金色渐渐变淡。 离罗浮没有多少山水了。沈 醉充满期待。苏 籍却在一个山头落下,蹙着眉头。 那山头上有一儒生席地而坐,高冠博带,相貌奇古。苏 籍落在山头,想飞也飞不起来。 这一片天地的元气似乎不听任何人使唤,活泼灵动,仿佛水中游鱼,十分自由。苏 籍瞧着儒生,问道:“阁下是谁?” 他认得泥菩萨的来历,但对眼前出现的儒生,却一无所知。实 是三教高手中,唯以儒教的高手最神秘。他 们纵有惊天动地的修为,一生之中,都未必会用一次。这类人,论打斗当真不如那些一步步破境的武者,可是别有神通,教人叹服。苏 籍此时虽然失了驱使天地元气的能力,一身武道修为还在。儒 生虽然古怪,却也不至于让他过于忌惮。儒 生微笑道:“小可杨太玄。” 苏籍惊讶道:“你便是一千年前的文圣,著作太玄经的杨太玄?” 儒生道:“那个杨太玄已经死了。”苏 籍笑道:“你怕不是太平真人能驱使的,祂造出你来的?是了,祂是众生意志的体现,造出一个杨太玄,自是理所当然。” 儒生道:“苏道兄高明,一语就点破我的根脚,可惜,可惜。” 苏籍道:“你也要杀我么?”儒 生道:“我从前手无缚鸡之力,现在就算长进一些,也杀不了你这不世出的武道大宗师。”苏 籍道:“你准备如何?” 儒生道:“我不会伤人,倒也能困人。” 苏籍往四出张望,目光所及是四周山水,可是瞧仔细了,反倒是十分模糊。好似一面镜子染上水汽。 他一字一顿道:“这是什么神通?” 儒生笑道:“画地为牢。” 第304章 我这一生,最恨背叛 苏籍注视儒生片刻,双手抱着头,背靠着一树梨花。这 梨花树本来是没有的,突然就冒出来了。 沈醉瞧得好生奇怪。儒 生拍手道:“天人化生,万物滋长,我锁住了天地元气,却也锁不住这阴阳妙谛。”一 片梨花飘落,苏籍伸手接住,手指拈着花瓣。他 懒洋洋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厉害的人物拦我?”儒 生道:“你出去了便知道。” 苏籍道:“一个个打过去,实在麻烦,要不你叫他们一起来。” 他这话显得狂妄了,儒生却觉得理所当然。比 神通武力,他比不过和尚,论境界却在和尚之上,知道苏籍这背后的一树梨花代表着什么。如 当年佛祖成道,有沙罗双树开花。真 有沙罗双树嘛?没 有。因 为佛祖,才有这沙罗双树。 苏籍还比不得佛祖,却不是很远了。古 往今来,无论何等才高智绝之辈,都看不到佛祖和道尊的衣角,至少眼前的苏籍是能看到了,这便是差距。苏 籍真实功夫,肯定不及坐照九重天之上的三仙。甚 至人间世还有功夫在他之上的人,可是这些人都是有尽的,儒生的画地为牢就是囚禁这些有尽之人。苏 籍触摸到天人化生,万物滋长,那就是三生万物的境界,牢有限,如何能囚无限。 儒生叹息道:“你有森罗万象,却还需要时间才能化出来,现在任何一位强敌,都将是你前进的动力。不能摧毁你的,只会让你更强大。” 苏籍笑道:“兴许我会撑不过去,不试试,怎么知道?”儒 生道:“此去罗浮八百里,对你来说不算太远,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苏籍道:“我说了,我想等他们一起来。”儒 生道:“我保证,不会再有人拦你。”苏 籍道:“我可不会感谢你。” 儒生道:“如果可以的话,要不咱们聊会天?”苏 籍对沈醉道:“徒儿你困了,睡一会吧。” 沈醉道:“我没困啊。”苏 籍板着脸道:“你知道当徒弟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吗?”沈 醉记得一句私塾先生的话,忙道:“有事弟子服其劳?” 苏籍打了徒弟手板心,道:“错哩,是要听师父的话,睡吧。”沈 醉摸了摸脑袋,心想,我可真的没困。 但看师父少有板着一张脸,于是不敢反驳,闭上眼睛,呼吸间就入睡了。这是苏籍教他的功夫。对 修行人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打坐练气,而是学会睡觉。睡 觉睡得好能让心神放松,温养神魂,这是定功。 许多道门中人不得名师,便不知道其中诀窍,一昧练气,可能徒徒损耗神魂而不自知。 苏籍见徒弟睡着,才对儒生道:“那就聊聊吧。”儒 生瞧着沈醉道:“你真的很奇怪,既然知道他来历,为何还留他在身边?” 苏籍道:“一个人的来历重要吗?或许吧,不过我更喜欢由此刻去判定一个人。” 儒生道:“你是个有情人。”苏 籍笑道:“你不是人。”儒 生道:“现在的交流很奇妙,我是祂的一部分,又是我,你知道吗,在发现你触及‘天人化生,万物滋长’妙道时,祂对你的态度有了变化。” 苏籍正襟危坐起来,他道:“祂果然有自己的情绪?” 儒生道:“这不是你早该预料到的事?”苏 籍道:“当然,只是得到确认,还是有所不同。祂现在对我又是什么态度呢?” 儒生悠然道:“祂先前以为你是道尊和佛祖用来替代祂的,因为你是个没有野心的人,假如你现在拥有天下,是不是也可以不会有丝毫贪恋呢?”苏 籍笑道:“我不会贪恋权力,却会执着别的东西。” 儒生道:“你是个淡泊的人,淡泊的人,往往寡情,你又是个深情的人。你的存在,让祂对人的认知生出了疑惑。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祂必须要消灭你。” 苏籍道:“承蒙祂的看重。” 说起来,苏籍心中可以睥睨天下人,可是对祂,却不会有丝毫小觑,甚至还敬重。 即使祂现在要灭世,但无数年来,祂为人间世做了许多好事,这是抹不去的功绩。 儒生道:“你其实可以加入祂,道尊、佛祖能给你的,祂都可以给你,甚至他可以让你做真正降临红尘的大罗天尊。” 他的语气充满诱惑力,也确实可行。 苏籍微笑道:“我若是答应,是不是三仙都得对我俯首帖耳?” 儒生道:“当然,祂可以允许你和祂平起平坐。”苏 籍嘴角一扬,道:“想着他们本来高高在上的,可是现在我只要答应你,便能凌驾在他们之上,真的很有趣。”儒 生道:“他们既然借助祂的力量凌驾世人之上,自也该有这个心里准备,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一点,因为祂可以分权柄给你。”苏 籍道:“这个条件听起来确实很不错。” 儒生道:“只有对你,祂才会开出这样的条件。”苏 籍将手里的花瓣放在地上,伸了伸懒腰,说道:“说实话,我对此挺有兴趣的,要知道不努力,还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对我这样的懒人诱惑力实在太大。”儒 生道:“连我都觉得心动。”苏 籍打了个哈欠,道:“你知道吗,无论你和杨太玄再如何一样,你都不是杨太玄。” 儒生道:“我和他,其实没有分别,从头到尾都可以说是一样。” 苏籍摇摇头,说道:“我读过太玄经。”儒 生道:“我有和他一样的对大道的理解,你对太玄经有任何疑问,我都可以解答。”苏 籍道:“对啊,这又如何?你瞧见我身下这片梨花没有,纵使还有纹路跟它一模一样的梨花,也都不是这一片了。我虽然懒,虽然还有些贪,甚至还有些痴傻,可我也知道,苏子思既然是苏子思,就是因为他绝不会答应加入祂。” 儒生道:“我不明白。”苏 籍道:“那就明白一点,因为先入了罗浮,你当苏籍是随随便便的人吗,我这一生,最恨背叛。”他 这一句话出口,地上冒出无数青藤,欣欣而向荣。 第305章 拜山 周围模糊的山水在青藤破土而出时变得清晰起来。 儒生膛目结舌,同时身子像是镜子破碎,四分五裂。沈醉从睡梦中醒来,发现他和师父都坐在一根粗大的青藤上,周围是狂骇的天风,却只是能吹动师徒二人的衣袂。 满目山河遥远又清晰。沈 醉被天风一吹,睡意全消,问道:“师父,那个人哪去了。” 苏籍狂放地一笑,道:“被我赶走了。” 沈醉看着师父,神态比之前任何时候都狂傲不羁,但又不突兀,仿佛师父生来就该如此。 沈醉道:“师父,我们该回罗浮了吧。”他 迫不及待想要去罗浮,看看那是何等样的山水才能出师父这样的人物。 苏籍悠悠道:“不急不急。” 他抓起徒弟的手,径自往百里开外的楼观山去。楼 观山是楼观道的祖庭所在。 此前赵国公的事很快传到在罗浮山下的何晏等人耳中,京中如此大变,何晏自然迫不及待回去。那 楼观道的孙无为更是察觉事情不对劲,也不找苏籍兴师问罪了,直接带人回了楼观山。 他意识到清微和朝廷的斗争,天平渐渐往清微倾斜,因此叫回了所有在外的弟子,也不做鸡蛋放两个篮子的打算,准备封山,过一段日子再瞧瞧人世光景。 毕竟是千年的道宗,能不能兴盛还在其次,重要的是不要惹大祸临门。后 面苏籍一桩桩事情传出来,更让孙无为觉得自己决定英明无比。否 则楼观道怕是不久后就得被顺江而下的白帝城铁骑踏平。这 日孙无为正在打坐练气,耳边忽地生出轰隆隆的颤音。此 时,整个楼观道在做早课的弟子都没法继续做下去,那颤音遍布楼观山上下,连挑水的道人都发现自己担子里的水不住往外面洒。 而楼观道上上下下,每个弟子的佩剑都生出剑吟,似乎在迎合那不知所来的颤音。有 见识的楼观道道士想起一个传说。“ 万剑朝宗!” 佛门有万佛朝宗,其实是从绝顶剑仙的万剑朝宗化来。昔 年有一位高人得闻道尊留在人世的无上道音,从而参悟无上剑道,开辟剑仙之路,最终证得一剑便是这“万剑朝宗”。 即使那道士没说出这话,但凡有些修为的楼观道弟子都感觉到有一位无上存在将要降临楼观山了。 声势如此浩大,那定然是一位陆地神仙级数的人物。何 况如此大的声势,怕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孙 无为比所有楼观道的人修为都高,更是感受到那股沛然难御的剑气竟是在数十里外。 这是何等惊人的剑道修为,数十里开外,便能引发楼观山出现这样大的动荡,古来的陆地真仙不过如此。“ 故老相传,万剑朝宗,一人敌国,这人若是性恶,楼观道怕是难以幸存。”孙无为知道今日便是他执掌楼观道以来最危难的时刻。 他面露一丝凄然,果然报应不爽,当初他兴师动众去问罪罗浮,这才没多久,便有人气势汹汹来楼观山了。 他心下虽然万分忌惮,却也要尽人事。 当即传命发动护山大阵。无 形的天地气机流转楼观山,整座山体都好似成了一口巨钟。 那颤音也被隔绝出去。不 过那剑气的源头距楼观山也不足五里了。 一道声音顺着楼观道大阵的气息流动入楼观道的大殿。 此时众弟子长老俱在大殿里,那声音清楚可闻。“ 罗浮苏籍,前来拜山。” 这声音一出,殿内弟子长老个个神色大变。前 些日子他们楼观道兴师动众前往罗浮山的事还可以清晰回忆起来,如今苏籍前来,肯定是问罪的。 孙无为瞧见底下弟子慌乱,连那些修为高深的长老亦神色颤动,知道今日楼观道存亡全在他一人。好 在楼观道分支老君观素来和苏籍交好,对方纵使对楼观道赶尽杀绝,但楼观道的道统总能延续下来。 孙无为定了定心神,声音如滚滚雷霆,冲出山门道:“不知苏教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苏籍的声音徐徐飘荡在每个弟子耳朵内,如印在心神里,“孙真人,你确实有罪,不过却不是不来迎接我。” 孙无为要费尽功力才能将声音传出去,而苏籍这轻描淡写如在每人耳边轻语的本事自是远胜过孙无为。 何况外面还有大阵。这 大阵对外不对内,孙无为声音传出去,自是又更容易了一层。 高下立判。 此前弟子长老们总有点念想。 凭借孙无为自楼观道开派以来都能排在前列的修为,加上他们一众弟子长老以及护山大阵,说不准能教对方知难而退。 现在看孙无为和对方差距这般大,心中顿时没了任何信心。孙 无为知道还没和苏籍交手,他已经无任何胜算。 他道:“苏教主,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降罪于老道,老道无法可说,还请看在同是道门的份上,放我楼观道一条活路。” 孙无为比其他弟子长老对苏籍的实力感受更深刻,因为苏籍传进来的声音竟能撼动心神,也就是说苏子思若是以神念为剑,怕是大部分弟子都要断绝前程,这跟杀了他们,没多大分别。罗 浮既出苏子思,今后天下道门还得以清微马首是瞻。同 时他更是心头羞惭,听说那柏阳子才是清微自天阳子以来第一奇才,这厮虽然叛出清微,可是未必不会如苏子思那样归来。而且对方既然是阴曹地府的判官,手段只会比苏子思更狠辣,无论如何楼观道问罪罗浮这件事都大错特错,可惜悔之晚矣。孙 无为懊恼当口。 苏籍的声音又飘进来,淡淡道:“我大婚还差一个知客道人,孙真人此事便交给你了。”这 话语传进大殿,楼观道上上下下羞愤欲绝,恨不得立即拔剑和苏子思论个死活。 可是他们来不及大声辱骂苏籍,轰的一声,护山大阵告破。一 道剑气长驱直入,竟然将大殿前的山崖削去一截。 此等剑气,教楼观道上下大气都不敢喘。 孙无为长叹道:“老道答应你。” 他这话说完后,整个人如日薄西山,暮气沉沉,背也驼起来。而 压迫整座楼观山的剑意亦在刹那间消失无踪。 从头到尾都没人见过苏籍。 第306章 神仙居 罗浮山山脚下,这里向来都开了一个茶棚。 说是茶棚,其实也卖酒。像 这样的小本经营人家,自然是能卖什么都卖什么了。此时一个大人和一个少年自官道走过来,也不见如何风尘仆仆。卖 茶水的老板娘瞧向那大人,倒是觉得有些眼熟。 旁边当家的男人有些不乐意道:“这人模样再怎么秀气,还是当不了饭吃。” 老板娘啐了一口道:“我只是瞧他有些眼熟罢了。”男 人呵呵道:“你我几十年都在这里,你见过,难道我没见过。” 老板娘点头,道:“你说的也是,不过你还愣着干什么,把咱们店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你瞧他们过来后,只要咱们伺候的好,说不定能少做十天生意。”那 大人和少年果然过来。 老板娘瞧近了,才发现这大人其实年纪也不大,眉清目秀,反正好看得很,比画里的人还好看。只 是他眉宇之间自由一股威严气度,故而总觉得他比外在年纪更大。至 于少年,原本亦十分招人眼球,只是跟在这位大人身边,便显得有些不足为道。 来人自然是苏籍和沈醉。 老板娘将桌子凳子擦得干干净净请苏籍入座。 苏籍对她笑道:“你爹爹呢?”老 板娘奇怪道:“大人认识我爹爹?”苏 籍道:“四十年前你爹在山上摔断了腿,我舍了他本钱让他来经营你家这茶馆,早前几年,他还时常要送东西上山,我哪里用得上,收了两次后便教他以后不要再送了。后来他生了你,便求我给你取个名字,我说春啊玉啊都太俗,就在敏和慧字里给你选了个敏字。”老 板娘道:“原来你是苏爷爷,你可晚来了好几年,我爹爹早去世了,临终前还说起你。”她 终于记起来小时候确实跟着父亲见过苏籍一面,她不知道苏籍是什么人,只是听父亲说过那是罗浮山上的神仙。 再看苏籍几十年过去都是这模样,更是深信不疑。她 又惊又喜,忙叫道:“你把那坛爹爹留下的酒拿出来。” 老板娘给苏籍倒好酒,对沈醉道:“小神仙喝不喝?” 沈醉不禁看向苏籍。苏 籍点头,说道:“徒弟,你知道修行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沈 醉道:“能自持,守本心。” 苏籍笑道:“还不够,修行最重要的是能经过酒色财气的考验,你尝到它滋味还能不被迷惑,如此你就得道了。” 沈醉暗道:“这怕又是师父编出来让自己喝酒的理由。” 他一路上实是认清了自己师父,哪是什么遗世独立的飞仙,其实是满腹恶趣味的不老顽童。 适才师父便对他说,信不信咱们能不花一文钱就白吃一顿大餐。 果不其然。老 板娘听苏籍的话,觉得果然大有道理,以后自己瞧那些俊俏相公,便拿苏神仙的话来堵良人的口。 哼,要是良人敢看别的女子,就罚他跪搓衣板去。一 顿酒足饭饱,罗浮只在咫尺间。沈 醉跟着苏籍难得吃一回熟食,又沾了酒,不免飘飘然。老 板娘殷勤送别苏籍良人,老板却在一旁吃味道:“你说他是神仙,可咱们什么好处都没有啊。”老 板娘道:“你懂什么,苏神仙来这里,咱们从此后便沾了仙气,今后大有福气。”她 又道:“以后咱们茶棚俱改个名字,叫做神仙居,苏仙来过。”… …沈 醉和苏籍已经走得远,但他近来有些功力,耳目胜过从前,到底听到了老板娘的话。苏 籍对着徒弟笑吟吟道:“学到了吗?” 沈醉道:“师父的意思是任何事都有好的一面,本来师父是白吃白喝,可是那大娘却仍是从中找到好处,但她如果不心思机巧,便抓不住这机会。”苏 籍道:“不止这些,师父给你上这一课更是为了告诉你,无论你将来遇到什么处境,总要往好处去想,如此就少许多烦恼了。” 沈醉道:“师父经历过绝望吗?” 苏籍道:“当然,可那时的我没现在这样懂事呢。” 沈醉道:“原来师父也不是十全十美的。”苏 籍道:“傻徒弟,正是有缺憾才会有进步。”沈 醉道:“师父说得对,徒儿还有个问题,为什么要在敏和慧之中取敏这个字呢?”苏 籍沉吟了下,道:“因为师父的小妹叫苏敏。”沈 醉不由明白,原来师父以为的好,根本是无须道理的。而 深深怀念一个人,那人多半已经不在了。可 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你活了那么久,身边的亲朋一个个离开,会觉得孤单吗?我看那老板娘说她父亲去后,你也不甚在意,是不是修行人最终都渐渐麻木了?”苏 籍道:“我不知道呢,因为活着的人也得替死了的人继续开心快乐的活下去,你瞧那老板娘,她也不怎么悲伤。其实说不悲伤是假的,只是仅会在想起她们时,那也是一会的事。记住,我们要超脱生老病死,就得对生老病死充满敬畏。” “你对你新收的徒弟倒是费心。”道旁一个美得近乎妖异的男子对着苏籍似笑非笑道。 沈醉看着他,心里不但不害怕,反而有些亲近。来 人正是花七。苏 籍道:“出了什么事吗?”花 七笑道:“没什么事就不能来找你?” 苏籍道:“好吧,随你。不过沈醉的成长,我不希望你插手。”花 七道:“我知道,反正我也不会真正惹你不开心,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这次来确实有一件事需要你拿主意。” 苏籍缓缓道:“青提的婚事?”花 七拍手道:“是的,你自己要成婚,总也得关心一下徒弟不是么,难道要他像你一样非得惹许多女孩子伤心。”苏 籍道:“你看上了谁?” 第307章 四子出关 花七道:“扬州持节都督常海的侄孙女常淑慎,今年才十八岁。”苏 籍道:“比青提大了一点。” 花七道:“我已经打探好了,这孩子自幼跟着常海,说是侄孙女,跟亲孙女也没差别。咱们虽然跟他常家有点过节,不过都是小事。何况南康在扬州这段时间,常海半点怠慢都没有。更重要的是扬州是江北重镇,有了常海的支持,对咱们大是有利。”苏 籍道:“青提呢?”花 七微笑道:“这孩子当然愿意。” 苏籍一叹,说道:“但愿他以后遇不到真正喜欢的。”花 七道:“你这又是杞人忧天,大丈夫三妻四妾,何等平常,只有你才扭扭捏捏,活了两辈子,连情为何物都搞不明白,不知害了多少姑娘。” 苏籍道:“你骂我,也是骂你。” 花七大笑道:“你化我出来,把无情无义都给了我,你道我还怕骂?” 苏籍默然,说道:“好吧,这乱哄哄的世道早点结束也好,不过真正的敌人可不在庙堂江湖。”花 七点头,回道:“虽说庙堂江湖不足为道,可是给你上点眼药亦不爽利你可知道近来明月山庄有不少人得了那些武道念头。现在好几个心比天高,想要脱离明月山庄。”苏 籍道:“我懒得操闲心,都交给你处置。”花 七道:“那我就快刀斩乱麻了。” 苏籍迟疑片刻,终究没反对。他 似是想起什么,继续道:“你今后可不要胡乱招惹人了。”花 七冷呵呵道:“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苏 籍道:“就不许。” 花七哈哈大笑,却不回答,身影消没在芳草里。“ 人生得意须趁意,莫用长刀断流水。” 苏籍嘀咕道:“乱七八糟,疯了。”沈 醉听两人交谈,迷迷糊糊,更没插口的余地,见到那妖异男子走,才道:“师父,咱们上山吗?”苏 籍道:“走。” 刚到罗浮山门,神秀立在那里,似乎等了多时,似乎有话对苏籍说。苏 籍指着沈醉,道:“我收的徒弟,罗浮出事了?” “四子出关了,三个老怪物一到罗浮地界就给他们捉去关在地牢,现在都在大殿里等你回来。”神秀露出一丝担忧。苏 籍负着手道:“早该有个了结的时候,我这就去。” 神秀道:“那三个怪物也是一等一的人物,都给干脆利落败在四子手上,你小心点。何况他们德高望重,许多弟子长老还是拥护他们的。”按 理说他一个外人实在不好插手清微家事,只是苏籍肩负天下希望,神秀又视他为知交好友,不希望苏籍出事。 苏籍道:“待会你帮我护着徒弟沈醉便是,其余都交给我。” 神秀瞧苏籍比三日前不可同日而语,眉目间有点不可一世的味道,也不知苏籍经历了什么变化,但他知道清微四子个个身负神通绝艺,不是好相与的。他道:“你要万般小心。” 苏籍洒然一笑,说道:“知道呢,这就去祖师祠堂见他们。”罗 浮主峰山顶上是一座巨大的广场,背后是祖师祠堂,却是修筑在高台上,为宫殿的制式。广 场下是陡峭光滑的山壁,没有道路可行,罗浮子弟上来全凭乘风化羽之类的轻功。 此时能上来的弟子都在广场前守望。 忽地有弟子大喜道:“小师叔回来了。”但 见苏籍从山壁下一步步上来,虚空中仿佛有台阶似的。有 弟子喝彩道:“登天梯,自天阳子祖师爷之后,咱们清微里还没人使出来过。” 有维护四子的弟子道:“小师叔有紫绶仙衣能御空飞行,未必是登天梯的功夫。” 又有弟子反驳道:“小师叔何等人,要是用了紫绶仙衣,他定是从天而降。”便 有弟子不服气道:“这是祖师祠堂,小师叔怎么会如此不敬,从天而落。”“ 你还不服气,要不咱们比划一下。” 那弟子道:“我知道我打不过你,可我就是不服。” 之前开口的弟子:“……”弟 子们七嘴八舌间,长老们也窃窃私语,以他们的眼界自是瞧得出苏籍施展的是登天梯的武功。自 来除了罗浮掌教,没人能使得出这门武学。 这武学可比什么御空飞行高明许多,乃是实实在在领悟了天道,违反了自然法则,才能施展出来。 四子中唯一的女修水灵子眼前一亮,对着其余三子道:“等会我先去领教苏小子的功夫。” 玉阳子握剑不语。 丹阳子满面微笑。而 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玄阳子面无表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苏 籍终于在众目睽睽下出现,背后是茫茫云雾,他飘然而至,哪怕拥护四子的弟子长老,亦生出清微教主舍苏子思其谁的感慨。 弟子们纷纷让出道来,水灵子从台阶飘然而下,广场上两人对视着。 她一向清高绝俗,从不假人辞色。 此时却微微一笑。要 说她一笑,竟一如清水芙蓉,教众长老众弟子恍然失神。 却又心下罪过,生怕给水灵子瞧见问责,但见周围人都这样,又大是松一口气。 苏籍含笑道:“师姐真好看,我早说罗浮什么芝兰玉树,都不及忘尘峰上一朵清水芙蕖。” 水灵子道:“这罗浮百年,也就你小子胆大妄为敢在面前对我说这些话。偏偏你小子说这话,我还不觉得你在调戏我。” 苏籍悠然道:“我还记得三十年前,小弟行到忘尘峰头,见师姐在夕阳下舞剑,举手抬足都胜过天边流霞,且又行云流水般自然。我那时想,若能跟师姐比试一下,定是人间绝美的风景,不想,今日终于有机会实现了。”水 灵子道:“苏子思就是苏子思,三十年前我要是跟你比试一番就好了,便可现在说一句苏子思曾不是我一合之敌,教天下豪杰永记得我。” 苏籍笑道:“那便给师姐一个机会,就一招,我不胜你,便是我输。”他 此话一出,狂妄得不可思议。水 灵子亦是一愣,凝眸看着他道:“你可是当真?”苏 籍点头。 水灵子道:“我对清微教主之位没兴趣,但你立下这约定,我可不会放水。”苏 籍一伸手,做个请的姿势。他 风姿实是说不出潇洒,但广场那些心向苏籍的弟子无不为他担心。 第308章 更深刻 玉阳子对着身旁的丹阳子道:“水灵子师姐的黑水真法已经突破十二重了,便是我也难说胜她,子思要一招败她,实在托大。”黑 水真法是清微顶级的心法,一共才有十二重。玉阳子说水灵子突破十二重,这实是前无古人的成就。 丹阳子微笑道:“若如此,正好打磨他的锐气。”玉 阳子蹙眉道:“师兄还在生气不成?须知他潜力远比咱们要大,为了大教,咱们牺牲一点,着实没什么。”丹 阳子向旁边玄阳子道:“师伯怎么看?”玄 阳子眯着眼道:“我没几天入土的人了,还能有什么看法,一招也好,一百招也罢,苏子思只要能胜我,我便认他这个教主。” 丹阳子悠然道:“咱们清微要的可不是仅能战胜我等的教主。” 玄阳子握剑道:“上次那家伙,给我些日子,我不会再败给他。” 丹阳子道:“你当那人出全力了吗?”玄 阳子道:“亦不可能留多少力。” 丹阳子道:“还是先看水灵子师姐的高招吧。”玄 阳子再不多言,全神贯注苏籍和水灵子的动向。 他心想,纵使苏籍将清微武功练到登峰造极,亦不可能一招败了水灵子,除非是老教主出手还差不多。此 时水灵子还未出手,但是身后出现一层层水汽,整个人影渐渐消融在水汽里,若往若还,根本看不清她的方位。 有长老感慨,水灵子这手段跟传说中的镜花水月大法都各有千秋了,实是不破的武功。毕 竟你实力再如何强大,总得打到人才是。 水灵子可不是用水汽掩盖身形,而是整个人都化在水汽里,是真正的若往若还,无可捉摸。苏 籍平静地立在原地,即使他身具心魔大法,亦察觉不到水灵子的具体位置,或者说眼前的水汽便是水灵子。上 善若水任方圆。天 下至柔是水,莫能攻之。黑 水真法十二重已经是不可破的旷世神功,触及大道。 更何况水灵子突破了十二重,进入前无古人的十三重境地。 她是一点留手都没有。“ 你这一招出还是不出?难道你想等我出手,以静制动?须知水能动能静,我出不出手,差别都不大。而且你只有一招的机会。”水灵子言语飘渺,但不断给苏籍施加压力。苏 籍微笑道:“师姐的黑水真经实是前无古人,可是咱们清微的师长不乏天纵奇才,为何千年以下,唯独师姐将这门神功突破了十二重呢?难道师姐真的超越历代长辈了吗,其实不是这样的。十二重的黑水真经圆满无缺,若是添上十三重,要想将之圆满,却非人力所能及。故而那些长辈没有想过在此再做突破,师姐,你错了。” 玉阳子不免看向丹阳子,道:“这下水灵子师姐怕是要受影响了。”丹 阳子道:“且看下去。” 水灵子道:“你现在说破这些是不想占我便宜,让我用十二重黑水神功对付你吗?你以为你能想到,我修炼了这么久黑水神功会想不到,这世上不止你苏子思有进步,师姐我也没闲着。” 那水汽竟聚拢起来,不停旋转,竟是个太极图案。 阴阳动静,太极方圆近在这图案中。 苏籍笑道:“师姐确实是不世出的奇才,竟想出用阴阳太极之道来弥补黑水神功十三重的缺漏。只是师弟瞧来,师姐不过是以漏补漏,自欺欺人。”他 话音刚落,整个人向前一步。伸 出去的手却往身后一搭。那 太极图案竟刚好出现在苏籍身后,给苏籍一掌拍中。这 一掌没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韵味,软绵绵的,好似什么力气都没有。可是那水汽竟被苏籍的掌力吸住,源源不断。 好似江河入了海口,一去不复回。 水灵子身形乍现,恰好苏籍的手掌搭在她小腹上。 若是苏籍一用力,便如海水倒灌江河,顷刻间水灵子便得被毁去道基,再无成仙之望。她 神色铁青,道:“没想到你的太极之道比我的更深刻,你早瞧出来了是不是,若是我不用这招,一合之间你是胜不了我的。” 苏籍含笑道:“师姐若是觉得不算数,咱们再比一次,为了大局,我总得教你心服口服。” 水灵子脸色忽青忽白,最终道:“你当我是不要脸的人吗?输了就是输了。你和我再比过,那也是另一回事。”她 飘然而至悬崖,直接跳下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要跳崖寻死,实则一条水龙冉冉腾空径自去了忘尘峰。“ 你胜了他们三个,我便认你这个教主。”她声音飘在广场内,教每个人心向苏籍的弟子长老大是松了口气。 这场内斗至少没人受伤,且苏籍赢得干净利落实是最好的结果。苏 籍负着手,笑吟吟看着剩下三子,道:“三位师兄,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玉 阳子朗声大笑道:“好小子,又让你占了口头便宜,只是我们三个怎么会一起来对付你,咱们比一回剑吧,看看是你岳父的剑术高明,还是师兄我的剑术高明。” 他是四子中年岁最轻,争斗心也最重的人,向来瞧不惯苏籍的懒散,但苏籍的无形剑气却是玉阳子传授的,一点藏私都没有。 苏籍道:“那就和师兄切磋一下剑术吧。”玉 阳子瞧向他弟子顾幽月,道:“把你的剑给我。” 顾幽月自是遵从师命,又瞧着苏籍似笑非笑,似是在说,小心点,别吃瘪。 玉阳子拿住徒儿的剑,说道:“你没带剑,我自是不用趁手的兵器欺负你,你也去寻一把剑吧。” 苏籍微笑道:“那我就占个便宜自己做一把。”他 足下生出青藤,苏籍扯了一截青藤制了一把软剑。 这手段近乎神仙,只是拿滕木剑来对付玉阳子,自是有点托大。玉 阳子却不在意,悠悠道:“我剑是金行之道,至为锋锐,且金克木,你用滕木剑,先天上就失了三分胜算,但剑是你自己做的,怕是还有玄妙,所以我就占你这便宜了,你把手段使出来吧。” 第309章 那我试试 苏籍挽了个剑花,尽显青藤剑的轻灵巧妙。 但长老弟子们俱都见识不凡,心知这再如何轻灵巧妙,毕竟本为木质,遇上利剑,在两人修为相差不大情况下未免吃亏。 如果苏籍采用游斗的方式,适才胜过水灵子的势便又付诸东流。 玉阳子瞧着苏籍潇洒自若的姿态,微笑道:“我总说你懒散,不过你有时候确实灵气十足,我便待你攻我,现在看来,却是不行了。”其 他长老弟子只看到苏籍剑花的轻巧,而玉阳子却看到苏籍这一起手式下竟是无数绝妙剑招的开端,若是他静待苏籍攻他,苏籍那剑招就如三生万物,最终做千丝万缕将他牢牢捆绑住,一身惊天动地的剑术自是施展不出来了。 这一剑在剑道也有个名头,叫做一剑生万法。 玉阳子走的不是这个路子,却也不得不承认,苏籍剑道修为决计不在自己之下。他 一剑生生刺出,浑如晴天霹雳。 毫无征兆,却又精准地锁死苏籍所有后路,如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逼迫苏籍和他对剑。 令青藤剑对铁剑,他胜算自是大增。 苏籍见状丝毫不惊,一剑也一往无回刺过去。 玉阳子感知到剑身已经触碰到对方的青藤剑,还来不及欣喜,登时感受到一股如山如岳的力量,震得他气血动荡。明 明是铁剑比木剑更锋锐,但是一阵金铁交鸣西,玉阳子的铁剑颤动不止,竟给苏籍的木剑荡开。 玉阳子退了一步,叹服道:“武学中举轻若重之道,到你这算是尽头了。”两 人交手看似没有特别大的动静,可是如果任何一位坐照以下的武学宗师插手其中,立时就要被两人交手的力量撕扯粉碎。这 也是两人武学高明到不可思议,故而能将力量含蓄起来,只求对敌杀伤。 而且这里是清微祖庭,若是两人大动干戈损坏了什么,亦是罪人。 苏籍道:“师兄出了一剑,小弟要还你一剑了。”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大江之无穷。”苏 籍提剑长吟道。整 个人化作剑光。这 身剑合一的手段本也不足以叫四子级别的人物动容。但 此时丹阳子和玄阳子脸上都有一分惊讶。 玉阳子满目凝重。苏 籍那一道剑光好似天地间不可捉摸的灵气,乍隐乍现,若往若还。比水灵子之前化身水汽还要不可捉摸。这 即是镜花水月大法的妙谛,亦不局限于镜花水月。 玉阳子缓缓劈出一剑,整个空间都仿佛在颤动。丹 阳子叹息道:“十方绝灭,师伯,你出手吧,不然这祖师祠堂怕是保不住了。” 玄阳子点了点头,捏合一个印诀,竟是九字真言的“临”字诀。 这道门至高奥秘,自从天阳子去后,只有苏籍才会,但玄阳子竟然也会这一招,而且“临”字一出,竟是一个巨大的气罩,将苏籍和玉阳子笼罩起来。 顾幽月见状道:“不公平。” 旁人还以为她是担心师父,其实她是觉得这气罩一出,苏籍游走的空间便更少了,哪里能扛得住师父的十方绝灭。 反正苏籍当教尊是最好的选择。 丹阳子笑了笑,说道:“他们不会有事的,是怕你们有事。”那 “临”字诀气罩一出,玉阳子更无顾忌,十方绝灭的威力尽数展现,无差别充斥气罩之内。苏 籍如一叶扁舟在这惊涛骇浪的绝强剑气中,无可躲避。玉 阳子施展如此狂猛刚烈的剑气,仍是能吐气开声,说道:“只要你能挺过我这波十方绝灭,我便认输。”苏 籍微笑回应道:“不劳烦师兄相让,我自能破得。” 他话音一落,不再是一叶扁舟,竟是一轮冉冉升起的明月。 纵使惊涛骇浪,于明月何损? 一轮轮明月映照在剑气中,似情人手抚摸少女发怒的面庞。 一切终归平静起来。那 十方绝灭的剑气最终都汇聚在一轮明月里,波澜不惊。 苏籍自空中缓缓落下,似遗世独立的仙家,不染凡尘。他 缓缓道:“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胸 前正是一轮明月,蕴藏着可怕的剑气。 玉阳子见状,没有失败后的恼羞成怒,反是哈哈大笑,抱剑离去。顾 幽月忙道:“师父,你拿的是我的剑。” 玉阳子人已经去的远,声音远远传来,说道:“今后你用师父的剑吧。”一 把湛湛如青天的神剑插在顾幽月面前,这是古今有名的神剑“清冥”,亦是玉阳子的佩剑。苏 籍将那一轮明月打入清冥剑身里,一声悠长的剑吟响起,这神剑竟似活过来一般,将要化龙升天离去。 不少长老弟子都羡慕不已,这剑一看已经不是神物来形容了,落在顾丫头手上,暴殄天物啊! 顾幽月握住剑柄,将剑拔出来,毫不珍惜道:“都没剑鞘,还没我之前的剑好看。” 苏籍笑道:“不然你给我?” 顾幽月道:“不要,你赢了我师父,我才不给你。” 苏籍摇了摇头,又向丹阳子和玄阳子道:“两位师兄,你们谁先来?” 丹阳子还没开口,玄阳子便道:“我侥幸学了‘临’字诀,若你能将我的‘临’字诀破去,便算你赢了。”他 再捏了一个印诀,一面一人高地弧形气罩出现在苏籍面前。适 才他以木水相生,引了玉阳子的金行剑气,这才胜了。现在要破玄阳子毕生功力汇聚的“临”字诀,却是没有半分取巧的地方。 如果他不将明月打入清冥剑里,凭明月所含的剑气,说不准就能破开眼前的气罩。但 玉阳子对他是有好意的,苏籍便将人情还在顾幽月身上了。苏 籍并不遗憾,悠悠道:“那我试试。” 第310章 道皇 顾幽月道:“小师叔,要不要借我的剑一用?” 丹阳子笑呵呵道:“顾丫头,长辈们的事,你还是不要插手。”顾 幽月吐了吐舌头道:“师伯,我觉得你就是在针对小师叔。” 丹阳子哑然一笑,浑不在意。 苏籍道:“用不着呢,总要大家都心服口服,今后才没那么多是非。” 面对玄阳子毕生修为化出的“临”字诀,苏籍迈起步子,他只踏了一步,玄阳子就露出郑重的神色。丹 阳子眼中亦生出惊奇。 苏籍接着又踏出一步。他 步伐越来越快,广场上好似有许多个苏籍似的。每 一步都留下了一个残影。 紧接着众弟子长老看到了诸天星斗,这是白日里,但星斗大放光芒,如水银似的贯注在苏籍的残影上。 每一个残阳都生出湛湛清辉,好似星君。 无数残影轰地一声汇聚在一起,化作一拳。浩 浩荡荡,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而下,攻向那“临”字诀的气罩。 只片刻! 气罩便给那一拳肢解粉碎。 那一拳浩浩荡荡不止,还冲向玄阳子。“ 不可。” “教尊手下留情。” 立马有长老道。玄 阳子木然立着,没有躲闪。那 一拳浩荡银河亦没有将他冲走,而是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转而冲破天际,杳然不知所踪。 而天空中的星斗亦消隐掉。 玄阳子长叹一口气道:“这是斗字诀。” 苏籍微笑道:“承让了。” 玄阳子欲言又止。苏 籍道:“你想学?我教你。”这 门想来是震古烁今的绝学,可是苏籍毫不在意,而且言出真诚。 玄阳子感慨道:“子思,你有第一流的胸襟气度,今后清微就在你手上了,至于我都快入土了,学了有什么用,能一睹斗字诀,已然无憾。”他 转身进了祖师祠堂,里面牌位无数。只 是不少长老感觉到,很快里面又要多一个玄阳子的牌位了。人 生苦短,他们到底在争什么。 四子出关,本以为清微要面临一场大变,结果苏籍谈笑间退了三子,而今只有丹阳子孤立当场,好不寂寞,好不凄凉。 丹阳子一无所觉,笑着道:“子思,咱们比什么?”苏 籍道:“师兄实是我清微仅次于我大师兄的武道奇才,我若没那么多眷顾和奇遇,现今还及不上你呢。夏家的事,我记不到师兄头上。若那时师兄要杀我,苏籍焉能下罗浮?只是师弟仍是不解,夏家为何要同我作对?”丹 阳子道:“子思,你可知道人生何其苦,我看得破名利富贵,唯独看不破生死,这也是我上罗浮的原因。倘若世间无你苏子思,这千钧重担,便是我担任了。人间若有仙,当自丹阳子始。至于汉末三仙,不过傀儡假仙而已。”他 弹出一指,指尖泛起星辉。苏 籍叹息道:“原来师兄会斗字诀。”丹 阳子道:“你上罗浮前,这九字真言手印我都学会了。只是任你千般努力,都抵不过一句天注定。我多少有些不甘心。” 苏籍道:“明白了,师兄便是圣人,心头也是有火气的,只是逆不得他们两位的心意。”丹 阳子道:“我现在已经看开了,不过子思你还是得让我心服。” 苏籍道:“事到如今,这教主之位我是让不出去的,师兄你也接不下来。孰是孰非,更说不清楚,而且我也不想走到今天这一步,师兄怪我,我又怪谁去?世事总是乱麻罢了,罢了罢了,我让师兄在我身上将九字真言手印使全行吗?” 他接着道:“佛门和尚有句话说得对,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担了这任子,便没有后退的余地,来吧。”丹 阳子笑了笑,打出九字真言手印。 苏籍身边有天地山泽水火风雷种种异象,却局限于他方圆数丈内。 持续了盏茶时光,原本飘飘欲仙的身姿变得极其狼狈,好似难民的。丹阳子含笑道:“我自己找地方修行去了。” 苏籍朝他拱拱手。 事实上他没吃亏,丹阳子以这样的方式将九字真言手印尽数交给他了,亦出了一口气。 他说不出是感激,还是其他情绪,眼见得丹阳子飘然远去,不惹尘埃,竟有些羡慕。无 论这人间有多少烦闷事,都跟丹阳子无关了。苏 籍独立怅然。 四周山呼海啸般“参见教尊”的声音不绝于耳。罗 浮山顶松柏长长,似乎见怪不惊,大约几百年前,它们见到天阳子继承教主也是这般模样吧。苏 籍名副其实的继任教主,而大婚也如期而至。当 今北有大晋,南有道庭。渐 渐有人说开,北属晋帝,南归道皇。 苏籍是有实无名的南方主人!而 扬州亦在青提和常家的女子议定亲事后,改弦易辙,奉南方道庭为尊。北方草原蠢蠢欲动,西北诸国叛乱不止,大晋纵控有北方万里疆域,也似四下飘火,山河动荡。 许多人都以为等苏籍大婚后,便会联合白帝城北伐大晋,将这日月乾坤颠倒,如过去数千年改朝换代的故事一样。… … 苏籍并未有厉兵秣马的紧迫感,这些日子一直住在罗浮后山,闲暇时给猴子们炒栗子。 其实他就没什么事,连教中大小事务都交给小七子处理。 有难以决断的事,还有长老们帮衬。 何况最近是没战事的。 他本当是天下最忙碌的人,此时却最悠闲。但 清微的长老不觉得这有什么错,他们是道家人,无为而治,正是道门宗旨。 “你真是懒。”李玄玄戳了戳苏籍的额头。 她已经住进罗浮,以一身惊天动地的修为坐实罗浮主母的身份。 苏籍握住她的手,道:“你不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惬意吗。”李 玄玄道:“那你也该教沈醉武功。” 苏籍道:“人生不只有练武,我希望他能找到人生的乐趣。”李 玄玄道:“可他目前对练武是最有兴趣的。” 苏籍道:“如果他一心向武,也不用我教,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李玄玄道:“总是说不过你。”苏 籍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你变了,以前你都不会谈论这些事的,只会关心自己的修行。” 李玄玄道:“因为我的人生有了你啊,便不止是修行,我也修你,你是我参不透的道。” 苏籍道:“那我可要担心了,你要是参透了,会不会离我而去?” “那你会伤心欲绝吗,会茶不思饭不想吗?”“ 大概会有那么几天吧。” 李玄玄道:“真巧,你若离开我,大概我也是这样。” 两人相视一笑,其实不会这样的。苏 籍道:“三天后咱们大婚。” 李玄玄道:“你要下山去了?” 苏籍默然一会。 李玄玄道:“我知道有个人在山下等你许久了,你总得去见一见,去吧。难得你陪我这些天,我若不让你去,那便是我的不对。”苏 籍叹息道:“现在是我的不对了。” 李玄玄道:“其实你三妻四妾我都不在意的。”苏 籍道:“即使一只猫一只狗相处久了,也会难舍难分,何况是人。我总归忍不得见她们成尘土。” 李玄玄道:“你总是想太多。” 第311章 苏子思在人间一日,便不会败 罗浮山上四时如春,到了山下,却是百花凋零的时节。山下有山城。 苏籍着了一身月白色道袍,换了一副容貌,大袖飘飘,清俊少年,进了山城。他 敲开一座庭院的大门,开门的是南康的侍女画屏,她不再是当年的少女啦。 画屏瞧着他,怔怔好一会。 苏籍微笑道:“怎么啦,不认识了吗?我特意换做当年的模样呢。”画 屏道:“你真是沈道子?”苏 籍道:“是的。”画 屏道:“进来吧,公主在作画。”王 权富贵也留不住花辞树木,这个小院子本来种满桃花的,而今每一株桃树都没有桃花,只余下桃叶青青。南 康在院子里作画,旁边是池塘。苏 籍看着她画,画里面有风吹桃叶沙沙的痕迹,数只蝴蝶在风沙中寻找什么,似是徒劳无功,似又有所收获。 栩栩然蝴蝶,像是要破纸而出似的。 南康凝眉,花做完了,还差一句题词,犹豫好久,终写下了一句。“ 风住尘香花已尽。”花 已尽也,愁无尽也。 她搁笔,轻叹,回头,惊喜,惘然,蹙眉,生气。人 的脸怎么可以同时滋生这么多情绪呢? “沈道子,你来了。”最后是一声轻语。她 用天家贵胄特有的高贵说出这一句,好似早知道他要来似的。不然她干嘛题词用的是他当年写过的这一句呢。她 瞧着他。 相视良久,画屏早已悄悄退去。风 儿轻拂池塘的水面,扬起几许涟漪。南 康转过头看着水中的波纹,道:“你来,有什么话要说吗?”苏 籍道:“想见见你。” “那你见着了。”南康将笔扔进池子里,她想扔掉画,有些不舍,干脆扔笔,水中波纹更大了,借以掩饰她不平静的内心。苏 籍道:“也想和你说说话。”“ 那你说。”南康顿了顿,又道:“不许说让我难过的话。”她 用贵女特有的骄横口吻,好似在命令沈道子,但谁又听不出来,她有丝丝哀求呢?当 你真正喜欢一个人之后,你在他那里便已经输了。只 是输的心甘情愿。苏 籍有些恍惚,他沉吟好一会,才道:“希望你以后开心。” 南康道:“我希望你以后因为我而不开心,那样我就开心了。” 苏籍哑然,随即苦笑道:“我活着时,总是尽力让自己开心的。” 南康道:“如果我不介意和旁人分享你呢?” 苏籍沉默,他道:“我不属于谁。” 南康道:“我明白了,只恨你不是沈道子,你是苏子思,沈道子可以有弱点,苏子思却不能。”苏 籍道:“我本来可以更决绝一些,只是终归没法子。你知道吗,你对我来说是不同的。我曾经在大海里无依无靠,是你的船救了我。后来在神都遇见你,也是缘分。”南 康道:“你也救了我几次。” 苏籍道:“若你不救我,便没有我救你的事。”南 康道:“我知道了,今天,你还是做沈道子吧。”接 下来苏籍和南康一起吃了一顿饭,菜是组庵豆腐和红烧肉,还喝了酒,酒是花雕。菜 吃完了,酒喝的不少。 这一夜稍有漫长。 在南康的庭院里,苏籍是沈道子,出了这庭院,苏籍是苏子思。沈 道子可以冠盖满京华,来去从容。 而苏子思?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敌人。他 的朋友都在明处,而他的敌人却在暗处,隐藏在阴暗的角落里,不知其数。比 如说现在。 怀里有些发热,那是飞景剑的碎片。苏 籍一直带着。 以他如今的能耐,也不知道如何修复飞景。 它跟了他好些年,替苏籍挡住了祂的一指,有不少人能为苏籍出生入死,唯有飞景是真正做到了。尽 管飞景不是人,可是苏籍已经当它是最亲密的朋友。 飞景不但是朋友,更是剑,一把举世无双的剑。 当飞景发热时,苏籍已经知道了,它遇见了另一把举世无双的剑。剑的骄傲,剑的执着,剑的本能让它苏醒。 连岳父的剑都没能唤醒飞景。 因为岳父强在剑道修为本身。 漫漫长街,天色未分明。 街上更无行人。东 方有残星,西方有缺月,街道两旁种着梧桐。 一阵悲凉的二胡声响起,拉二胡的是一个形容糙渣的中年汉子,琴音是剑音。苏 籍从未见过他,却知道他是谁。孤 老村那位驼子铁匠的师兄,东夷那位老剑客。 这世上最可怕的三把剑之一。 一是他岳父的剑,二是玉阳子的剑,三是这位老剑客的剑。他 年纪已经很大了,大到应该和天阳子是一辈人。看 起来还是中年人模样。 据说他二十五岁之前,都还只是个普通铁匠。一 个人习武最好的年龄是七八岁,稍晚一点也不能迟过十六岁。而 这位老剑客却是一个异数。 甚至有人认为,如果他自幼习武,成就兴许能接近天子和天阳子。至少有那么丝丝可能。他 错过了最好的年华,也把余生奉献给了剑。他 也是天下最厉害的铸剑大师。倾 尽百年收集的东海精英,老剑客才铸成一剑,那一把剑没有名字,如果有名字,便是老剑客的名字,因为这把剑就是老剑客的命。 苏籍瞧不见老剑客的剑在哪里。 绝不在二胡里,中年男子也别无其他藏剑的地方。可 他身上散发的剑意,以及飞景碎片的苏醒,都提醒着苏籍,那把剑近在咫尺。 一把绝世之剑近在咫尺时,敌手是一人,还是一国,都没有区别。 琴音嘎然截止,中年男子道:“见过苏教主。”他 应该许久没有说话了,声音嘶哑又难听。 苏籍道:“前辈也想杀我?”中 年男子点头。 苏籍道:“汉末三仙纵然实力比前辈强上一截,却也没资格驱使你吧,是祂让你来的?”中 年男子道:“苏教主一命,可以换东夷永不受苦寒,我为此而来,心中对不住你,不求你见谅。” 苏籍叹口气道:“你最好的机会是在我出庭院之前,为何你不动手?” 中年男子道:“那时你还不是苏子思。”苏 籍道:“就凭这一句话,前辈便是我近些日子遇到最强的对手,只是可惜,苏子思在人间一日,便不会败。” 第312章 举世皆敌,人间无敌 苏籍的话斩钉截铁,若不容改变的事实。 中年男子沉默不语,腰杆挺直如松,天地间无处不是剑气,可他的剑在哪里呢? 飞景的碎片如同心头热血,教苏籍不感到孤独。 敌人的剑不知在何处,但苏子思的剑就在他身上。 苏籍抬头,望向起起伏伏的罗浮山,此时山上的弟子还没开始早课吧。 无形无相的天地之息如百川归海流向苏籍。 他看向中年男子,悠然道:“我要修补一下我的佩剑,你现在要出手吗?” 中年男子淡淡道:“你猜?” 他出不出剑,全然不在苏籍意料内。 或许下一刻他就会动剑,或许他要等到苏籍剑成之前才行动,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无可揣摩。 攻敌之不之所守,本就是最高明的剑术。 苏籍洒然一笑。 天地之息流向他的速度更快了。 此时,罗浮山长老弟子被惊心,有功行深厚的惊讶道:“天人感应?” “天地玄宗,乾坤借法。” 忘尘峰水灵子瞧着眼前不破的云雾轻声道。 李玄玄面露惊诧,望向山城,犹豫一下,还是没下山,只是自发挥发功力,罗浮山灵气更厚了,散落山城。 众弟子长老聚集祖师祠堂,纷纷纭纭,窃窃私语。 “教尊在和人论道。” “我等下山相助吗?” “不急,要防敌人是调虎离山,如有需要教尊自能吩咐我等。” 这罗浮山高,也是阻止不了苏籍千里传音的,何况清微教主对敌,向来不需要帮手。 苏籍身周浮起飞景的碎片,如若蝴蝶,绕着他身子翩然飞舞。 碎片旋转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惊人。 天地之息流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苏籍身遭好似有一道龙卷风将他笼罩,这天地之息既是在修补飞景剑,且形成防护亦不逊色于“临”字诀。 中年男子终于动了,他一挥手,竟然无数道剑气如同实质般攻伐苏籍。 密密麻麻,如同蝗虫。 瞬息间就斩断了罗浮山和苏籍的联系。 苏籍身周的龙卷风失去源头,很快消弭掉,飞景剑在愈合的关口,终究要功败垂成。 不得不说中年男子选择的时机妙到毫巅,正是苏籍修补飞景剑将成未成的时刻,苏籍只有这么一个破绽,稍纵即逝,他抓住了。 苏籍丝毫没有受挫的模样,他眼中生出青白太极,神意在刹那间攀升至巅峰。 如大日跃出地平线。 不,此刻正是天明的时刻。 遥远的地平线,一轮红日当空,撕破云海。 同苏籍此时的意境如出一辙。 苏籍神魄气血好似被点燃,极尽升华,如同一口炙热的太阳神炉,一口将飞景碎片吞进去。 他要以自身为炉,精血为炉火,完成飞景剑修复的最后一步。 中年男子神情冷冽,竟一步近身苏籍。 不顾苏籍身上炸裂的神意,硬生生探出一爪,要将苏籍的肉身破开。 苏籍却妙不可言的一退,恰恰避开中年男子的一爪。 中年男子五指紧握,化为一锤,手臂竟然粗壮伸长,浑如铁锤的柄。 猛地一砸,仿佛太岳都要给他这一锤砸穿似的。 苏籍避开了他这一抓,却避不开他这一锤。 轰!肩头给中年男子锤中。 苏籍七窍流血,嘶哑咧嘴一声,随即竟微笑起来。 他咳出大块大块的黑血,还有鲜血跟着喷出来,但是整个人神气一点都下降。 他头顶光芒大盛,生出灿然的神气,如同传说中道家仙人的庆云。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在这神气中,赫然是一把无可匹敌的飞剑。 飞景再度问世。 天地间出现壮观的一幕。 飞景剑气冲霄,一道巨大的光柱如同天柱一般,连天接地。 这一剑横隔古今,是剑中之皇。 罗浮山上的剑冢,生出剑吟,一把把陪葬前人的神剑纷纷向着飞景剑的方向弯曲,似在顶礼膜拜。 苏籍咳完学,精神不见萎靡,更是抖擞。 他瞧着离自己一步之遥的中年男子,徐徐道:“适才为何还不出剑,你这一记重锤,正好帮了我啊。” 中年男子淡淡道:“你精气神其实已经下来了,你为这把剑付出这么多,想过你自己吗? 对一把剑如此有情,何况是人? 你又是如此聪慧的人。 天地间两样好处都给你占了,看来你不得好死也是注定的。” 苏籍笑笑,飞景剑飘然落在手中,许久没跟老伙计并肩作战了,似这样的对手过去没有过,将来也不会有几个,且斗且珍惜。 他长剑指着中年男子,剑尖恰好是对方胸口的位置。 再往前毫厘便可刺入对方心脏。 中年男子不惊不惧,将二胡扔掉。 他道:“这二胡陪了我一百年。” 话音刚落,二胡化为齑粉。 “剑客的剑,什么都可以斩去,斩业更斩人。” 中年男子往前一步。 飞景剑却没有刺穿他的胸膛。 “更斩我!” 苏籍终于明白,中年男子的剑就是他本身。 以往说人剑合一、身化剑光那是一种形容,而对方真正做到了。 倾尽东海精英铸成一剑,倾尽一生岁月,只剩一剑。 他对剑道的执着超乎苏籍想象。 连他的岳父都没有这般决绝,这般极致,这般疯!苏籍知道此战他虽然没败,可是剑道上,他实实在在胜不过对方。 他和飞景就算是最亲密的朋友,却也做不到为了飞景抛去一切。 他突然明白对方为何为了祂一句承诺而来。 他本是要这个承诺来斩掉最后的自我。 无论此战胜负,他都将自己的剑道践行到极致了。 苏籍退了一步,飞景剑背着手,他轻声道:“儒家有圣人,道家有圣人,佛家也有圣人,如今剑道也有圣人,那便是你。” 他接着轻抚飞景,目光柔和道:“飞景啊,你何其有幸,重生第一战,便有剑道的圣人来祭你。” 他尊重对方,更要杀死对方,成全对方。 无论生死,这位东夷剑圣都无憾了。 苏籍只有战胜对方,才能无憾。 他也没想过自己会输。 清微教主,举世皆敌,人间无敌! 第313章 五雷轰顶 时至今日,苏籍已经说不清他修行的是什么武功。 或许什么武功都不重要,因为他见的是天地,众生,以及最重要的道。 苏籍身上自动迸发起清光,罗浮山的一草一木,或欢欣,或雀跃,它们很喜欢苏子思,更或者想起了之前的历代教主。 刹那间,苏籍觉得自己和罗浮山无分彼此。 他挥手,一山的元气再度被他借来。 他的力量增幅到无以复加,又全部贯注在飞景上。 重生的飞景比原来更坚韧,完完全全承受住这股绝世无匹的力量。 剑身浮在苏籍胸前,剑尖直指前面的东夷剑圣。 剑圣面无表情,可是突然间,天空开了一道缝隙。 那是仙门!苏籍再度见到仙门,这次流露出来的不是祂的力量,而是一道道粗如瀑布的雷霆。 苏籍轻叹一声,身子冉冉腾空,远离大地。 飞景剑随在一旁。 他没想到东夷剑圣竟能剑叩天门,引来异度空间的力量。 如果让那些力量宣泄在大地上,整个山城都很可能不复存在。 东夷剑圣轻轻一跃,到了仙门之旁,那道道雷霆如同神龙般围绕他,剑道至此,穷矣,尽矣。 苏籍瞧着开出缝隙的仙门,心头悸动,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诱惑,驱使他生出念头投身其中,遨游无穷太虚。 过了这道门便是仙,那九霄雷霆将化尽凡躯。 苏籍动容,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位东夷剑圣很可能接近到了老头子的境界。 东夷剑圣淡淡道:“祂给我开条件的同时,亦留下了力量的引子,我才能开启这道仙门,否则我有生之年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这些雷霆的力量我并不能掌控,但你知道,我可以做一个引子。” 苏籍眯着眼,他深深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剑圣是打算以身为引,导引这雷霆攻伐他。 而且在虚空里,没有大地替他承受这股力量,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 苏籍现在最好的办法是逃走。 可是逃不掉。 剑圣已经将他气机锁定。 苏籍坦然道:“虽则如此,仍是胜负难料。” 东夷剑圣淡然道:“我不信你还有什么后手。” 他身子虚化,一柄幽黑深沉的神剑出现,仙门流出的雷霆哗啦啦流向神剑,而神剑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朝着苏籍而去。 九霄雷霆,煌煌天威,盖压一切!苏籍轻轻一挥手,飞景剑竟瞬息间化作千丝万缕。 先天气丝以剑丝的方式呈现出现。 无尽的雷霆便宣泄在剑网中。 苏籍更是剑网的中心点,如同一只盘旋蛛网的大蜘蛛,联系每一根丝。 那些雷霆的力量经过剑网的分担,仿佛百川归海般,汇聚往苏籍的身体。 但是苏籍的剑网亦有无数巧妙的暗劲不停瓦解雷霆的力量。 如此一来,苏籍受到雷霆之力,小了许多。 而且有了一个过程,不是瞬息爆发。 每一分雷霆的力量被他均匀地散布在四肢百骸,每一寸血肉都受到雷霆力量的刺激,好似千万只蚂蚁在撕咬他,这份痛楚是持续的。 苏籍心神完全沉浸在肉身的破坏和重复中,故而感知被放大了许多。 千刀万剐都不能形容他此时的苦楚。 他一声不哼。 终于,持续了不止多久的电光渐渐消失。 碧空如洗,仙门关闭。 苏籍浑身如黑炭。 呼气都是电光。 东夷剑圣的身形再度显化出来,负手看向苏籍。 苏籍睁开眼瞧着他。 剑圣平静地道:“虽然你熬过了雷刑,但你也受伤惨重,你再没有胜算了。” 苏籍咧嘴,黑炭般的脸庞露出白皙的牙齿,朝着剑圣勉力一笑,说道:“你知道道家至高无上的大法是什么吗?” 剑圣道:“你要使九字真言手印吗? 纵然你能心念结印,我也能将其破解。” 苏籍摇头,说道:“首先我得承认,你的剑术举世无双,我不及你,虽然你还没将你最强的剑招使出来。 但是,你不该用雷霆来攻伐我,因为这样你会让我用出清微至高的一门绝学的。” 他用轻松自在的口吻,缓缓吐出四个字:“五雷轰顶!” 轰!遂不及防!剑圣身上同样爆发出雷光。 这股力量来得如此突然,毫无预兆。 倾尽东海精英修炼成的剑体,亦承受不住这股五雷轰顶的力量。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浑身颤栗。 苏籍使出登天梯的功夫,一步步走到剑圣头顶,一脚踩下去。 一脚将这无敌的剑圣踩落进尘埃里。 大地被砸出一个深坑,苏籍瘫坐在深坑旁边,大口喘气。 他瞧向旁边葳蕤草木边的秀美道姑,叹口气道:“夫人,我脚麻了,快来扶我。” 李玄玄笑得前俯后仰,才盈盈走过来,伸手拉住苏籍。 从苏籍身上流出的电光丝毫伤不到她,她嗔怪道:“我得把你扔进河里洗一洗。” 苏籍苦笑道:“我浑身都没力气,你得给我搓澡。” 李玄玄碎了一口,接着道:“这人还活着不?” 苏籍道:“他以身为剑,死不了。” 李玄玄道:“斩草要除根,我去把他料理了。” 苏籍摇头,说道:“先将他关在地牢里吧。” 李玄玄道:“生擒东夷剑圣,却也是个天大的噱头。” 苏籍忽地眉毛一挑,说道:“你赶紧背我走。” 李玄玄微微一笑,将苏籍提起来。 苏籍毫不客气爬到夫人的背上。 李玄玄蹙眉道:“我怎么觉得你还有力气,身子也没麻。” 苏籍勾住夫人的脖子,懒洋洋道:“真的,我现在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李玄玄不禁翻个白眼,却也没丢下他。 远远听到弟子长老们的欢呼声,“教尊万胜!” 李玄玄一阵风似地离开,长老弟子们也没来得及瞧清楚苏籍现在的情形,只听到:“将他带回罗浮的地牢。” 长老弟子瞧着那有些深不见底的坑洞,暗自踌蹴,“到底谁下去捞人呢?” 第314章 决战前夕 春去秋来,转眼凛冬将至,苏籍和李玄玄的大婚一时间轰传天下,但时日一久,也没几人谈论了。 如今国分南北,塞外异族正是一统,对中原虎视眈眈。 魔门圣君神功大成,俨然深不可测,成为塞外的武道圣者,声势直在当初的兽神之上。 无论是东胡族,还是天奴族,更有塞外诸国,皆臣服于魔门圣君,世人将其尊号更上一层,呼之为魔帝。 乃是塞外的共主。 一月前,消失千年之久的汉末三仙再度降临人世,那是北国的第一场雪,白茫茫天地间,三仙临凡,更有上百位坐照级数的高手随在他们身后。 皆是数千年来,曾风流一时的强者,而今再度来到人间。 一时间北晋武道气数之昌盛,远胜过历朝历代。 晋帝亦在三仙拥护下,垂拱而治。 原本南强北弱的局势随着三仙出现而改写。 魏国公一家人虽然在三仙出世之前就逃离京城,可是魏国公其余的族人都选择了向三仙效忠,至于赵国公府残留的势力亦一并归于三仙麾下,韩国公本已经割据,却也在第一时间回归北晋。 北地三大国公府乃是北地世家的领袖,各家世代联姻,盘根错节,即使赵国公死,魏国公出逃,但在韩国公的牵头下,亦很快再度被整合在一起,本来动荡的北方,一时间成铁板一块。 天下道门、佛门亦在此刻选择了立场,道门大部分精英聚拢在罗浮山,佛宗以神秀为首,有一半中坚力量靠拢清微道庭。 至于另一半中坚力量大都远遁塞外,不打算参与这场南北之争。 这大半年,清微教主苏子思日夜讲道不停,将一身武学明悟尽数讲出,传给罗浮诸人。 更将清微心法再度精简,兼容了先天气功的特性。 罗浮山诸人每日清晨采气,凡人都可见紫气笼罩罗浮群峰。 可是稍稍关注时局的人都会发现,罗浮诸弟子长老逐渐往江北重镇扬州汇聚。 数十万大军更早半年驻扎在扬州城。 而北晋大军亦朝着扬州压来。 白帝城更日夜厉兵秣马。 有纵论天下的士子,更是一言断定,鉴于草原一统,南北两晋,都想毕其功于一役,不给塞外异族趁虚而入的机会。 短短时间内,大江南北,武道气息冲天,日夜都有河鱼纵跃水面,反射鳞光,成为道道奇景。 而两方的主角都尚未到大江两岸。 经过一年的修行,日日夜夜不停讲道,现如今已经没人瞧得出苏子思的境界。 清微四子除开杳然不知所踪的丹阳子,其余三子都到了坐照八重天。 尤其是水灵子,天资绝世,隐约间要到坐照九重天,修行至人间武学的极致。 神秀亦在苏籍的帮助下,武道大成,成为有史以来唯一一位将先天气功和金刚不坏神功融于一身的人物。 他更是踏入了佛门传说的金刚境。 即使以玉阳子的剑气,都伤不到神秀的根本。 亦让他成为名副其实的佛宗领袖,罗浮一众高人皆以为,苏教主之下,当以神秀实力最强。 但也有人认为和教主双修的教主夫人李玄玄拥有不下于神秀的实力。 当然,只在苏籍大婚时露面过的李城主也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有人认为,李城主的剑或许能破神秀的金刚境。 故而虽然汉末三仙强势临凡给北晋撑腰,南晋诸人亦未曾丧气。 一声晨钟似拨动岁月。 这日苏籍停止了每日一行的讲道,独立在罗浮后山之巅,看那朝阳紫气,半分不取。 李玄玄陪在他身后。 苏籍道:“大部分人都到扬州了,我也该准备出发啦。” 李玄玄揉着小腹道:“真不该要这个孩子。” 苏籍道:“说什么胡话呢。” 李玄玄道:“这是成为你的牵挂吧。” 苏籍道:“不,我很开心,为人父母终究是很新奇的体验,这让我的修行更加圆满了。” 李玄玄道:“可是我暂时不能帮到你什么了。” 苏籍微笑道:“你保护好自己就行,她生在这个时候,将来一定非比寻常。” 李玄玄道:“我还没做好准备当一个母亲呢。” 苏籍牵着她的手道:“顺其自然就好,只是他们一定算得到这件事,虽然你在罗浮。” 李玄玄道:“你在罗浮山日日夜夜讲道,我也没闲着,但愿他们来的人越多越好,如此才能给你分担压力。” 苏籍道:“我目前的对手主要是他们三个,其余人再多,都无关紧要。” 李玄玄好奇道:“这一年来你究竟修行到什么地步了?” 苏籍道:“说不清楚,反正坐照九重天已经不适合我。 但是论功力,我兴许还不如玄阳子师伯。 可是真动手,除了三仙,应该无我一合之敌。 哦,不对,还有那位魔帝。” 李玄玄惊讶道:“那位现今已经如此可怕了吗?” 苏籍道:“自他神功大成之后,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魔道古往今来第一人。 更可怕的是,他已经开始打破世界的限制,进入神魔的领域。 他自身就是一个完整独立的天地,除了他自己,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判定出他现在的实力。 可以说在神都一战,成就了他。 原本他是日薄西山,现在却是初升的朝阳,违背了自然常理。” 他顿了顿道:“因此他的心思更非外人可以揣摩了。” 李玄玄道:“三仙呢?” 苏籍道:“他们归根结底是坐照九重天,只不过因为祂的力量,才得以超越天人界限,抵达了另一个层次。 但这种力量是没有根基的。 虽则如此,我也没有胜过他们的把握。” 李玄玄道:“我相信你。” 苏籍道:“其实战胜他们并非终点,我有种预感,祂在等待什么。” 李玄玄道:“在天阳子教主他们两位的干预下,祂已经不再完美,我仍是相信你。” 苏籍微笑道:“我更相信他们两位,若是我输了,丢的也是他们的面子。” 李玄玄莞尔道:“你在背后这么说他们,小心他们知道。” 苏籍道:“正要让他们清楚我的不满意呢。” 随即他的目光投注向北方。 “大师兄,你会来吗?” 第315章 收官 天下武道宗师大都汇聚在大江两岸,但是这场注定青史留名的一战的主角都尚未抵达。 大江北岸是过去数千年为武道筚路蓝缕的人,许多还是南岸今世武林群豪的前辈师长。 过去时代的武道精粹在北岸,今世的武道推陈出新者在南岸。 这一战注定是新的秩序推翻旧有的秩序。 一如过去数千年那样。 这是南岸武者们的心声。 苏籍自罗浮出发,行走在官道上,一人独行。 北方三道强横不可一世的气息丝毫不加掩饰,长虹惊天般向着大江靠近,无物可以阻挡。 但他们速度并不快。 大概是想要制造绝望的气氛。 如同死亡一步步向人靠近,让你知道,让你无可奈何。 苏籍的步子是轻盈且悠闲的,他没有放出自己的气势来跟那三道强大的气息抗衡,因为着实比不过,干脆不比了。 行到江岸还有十里处,前面半坡的青草随风飘摇,还有桃李的香气,如同回到春天。 香气里,还有酒气。 苏籍循着酒气过了坡,坡后是光秃秃的,一块生硬的大石头凸起,勉强可以说是桌子,上有酒。 酒壶旁边是斟满酒的两只酒杯。 上面有铜绿的泡沫起伏,好似蚂蚁。 苏籍走到桌子边,端起杯子,毫不客气喝了一口,然后道:“师兄,这酒粗制滥造得很,你该让我请你喝。” 苏籍再次见到柏阳子。 柏阳子瞧着苏籍不因岁月苍老的脸,道:“可你喝得挺干净。” 苏籍道:“因为是你请的,其实你炒的栗子一点都不好吃,后山的猴子们都告诉我了。” 柏阳子不满道:“那是我加的糖没你多。” 苏籍笑了笑,说道:“你为什么不多加一点糖呢?” 柏阳子道:“我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苏籍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轻抿了一口上面绿色的泡沫,道:“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了,我希望人世总是美好甜蜜的,你总以为每个人生来都该吃点苦。” 柏阳子道:“不经风雨不见天晴,不经磨难,不得道果。” 苏籍道:“这就是人世间固有的道理吧,可一定要是这个道理吗?” 柏阳子道:“你觉得呢?” 苏籍道:“我不喜欢讲道理,而且我希望你这次听我的。” 柏阳子道:“哦?” 苏籍道:“我猜得到你的想法,这次你来,除了见我,还有就是要先我之前去斗三仙。你毕竟身处阴曹地府许多年,对祂的力量很了解,何况你是真正的天才,什么武功,只要给你瞧过一眼,你就知其秘要了,你要想学,什么武功都能一眼学会。甚至你还能推陈出新,随意创出直指大道的绝学。 如果三仙只出一个,我相信你有十足的把握拿下一位。但这次他们肯定不是来单打独斗的,而且你就算了解祂的力量,可祂并非一成不变,而且祂森罗万象,你也是难以尽数了解。 你去斗三仙,第一可以让三仙先不了解我,然后你可以从中得到反馈,将他们的秘密带回来给我。 只是这样一来,你必然不能周全自身,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但对你来说,很值得。毕竟就算你没亏欠我什么,可你是我的大师兄,你有责任保护好我,不让我受到伤害。就像多年前我被赶出罗浮那样,我到底吃了什么亏吗?没有。关在地牢的半年,反而促进了我的成长。 你为我做了无数事,连见严庄,都是你早有安排的吧,陈观鱼和白十三,你都早早让他们到了严庄身边。你知道严庄的来头,却一点不贪图他,只想把他留给我。你把我当亲弟弟一样,将最好的都留给我。 这一次,你还要用性命为赌注,替我扫清前路最大的障碍。你要成就苏子思的不世威名,哪怕往后千秋万载都没人记得你,或者唾弃你。可是这样的剧情发展下去,我只会觉得自己是多么可笑,多么愚蠢。” 柏阳子默然良久。 苏籍这番长篇大论,让他无话可说。 过了好一会,苏籍接着道:“这一战,真的不用你来参与。我自己能行。” 柏阳子望着苏籍,突然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我才第一次了解你。我知道你很聪明,却没想到你能想到这么多的事。我知道你不缺乏勇气,却不知道你的决心一起,便不可动摇。” 苏籍道:“师兄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苏子思是什么人呢?只是长兄如父,你觉得师父不管我,你总得管我,天下的父母,都以为自己的孩子还小呢。你终归是担心我的。我说过,人的成长,真的需要磨难吗?这不是从来如此的道理。师父至少不在此例。” 将酒壶提起,一饮而尽。 苏籍道:“这酒是玉真做的吧,她实在不合适干这些事。我要走了,你回去陪她吧,如果下次要喝酒,请一定要告诉我,这是你们的喜酒。师弟,有一件事实是遗憾的,因为没能请你们喝我的喜酒,好在你们还能赶上我家小东西的满月酒。我希望她长大后,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一定不要为别人牺牲什么。” 柏阳子站起来,看着苏籍的身影渐行渐远。 他嘴唇微动,身后一名女子握住他的手。 柏阳子回头对她道:“小师弟,真的长大了。” 他语气里有失落,有欣喜,也免不了担忧。 女子道:“这才是让人喜欢又讨厌不起来的苏子思。我本怪他不给南康一个归宿的,现在怎么都怪不起来。他这次一定要生个姑娘才好,以后世间才不会有那么多姑娘因为这个孩子伤心,因为这个孩子流泪。” … … 离江畔还有里许,西天落水,江水血红,仿佛数千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一名妖异绝色的男子出现在苏籍面前,他瞧着苏籍,微微一笑道:“决定好了吗?” 苏籍点头。 他道:“一旦我们再度合二为一,你便不会是现在的自己了。” 苏籍微笑道:“江水无穷已,明月也总不如是。有血有肉的苏子思,一样可以使道庭玉树,人间苏仙。” 男子道:“只是你对自己现在的状态很满意吧,我也挺满意的,为这人间变了自己,值得吗?” 苏籍道:“值得,你能不废话吗?早点结束,我还能回去睡个觉。” 男子哈哈大笑,走向苏籍。 满江残阳涌动,却很快消退。 因为一轮明月冉冉升起,颓废的夕阳不能与其争锋。 那不是一尊明月,分明是一尊遗世独立的谪仙人。 玉树杂银花,天河到凡尘。 清辉泄落江水里,大江与天河共影。 人间也澄澈。 三仙到了北岸的芦篷上,庆云冉冉,紫气氤氲,各自面沉若水。 紧接着一挥手,数十上百坐照级数高手到了江水上,气息冲天,南岸的武道宗师亦往对面冲杀过去。 一时间江天咆哮。 三仙俱自从芦篷上了高空,将那轮高不可攀的明月围堵住。 “苏子思!” “苏子思!” “苏子思!” 三股无可匹敌的气息冲霄射斗,天空中开启一道道仙门,九霄雷霆汇聚成一片雷海,一旦降落,方圆千里都会成为焦土。 形如明月,临风而立的苏籍,拔出身上的飞景剑。 他双眼尽白,看到的是一道道成形的天地法则,既束缚这人间,又保护这人间。 那一道道雷霆,便是法则的体现。 苏籍一剑刺出,分化为三。 一气化三清! 三道剑光浮浮沉沉,但引动天地四方。 上空仙门流出的雷海愤怒,自九天倾泻而下,却被三道剑光架住。苏籍盘膝而坐,竟缓缓化作了一道太极图,将三仙尽数裹进去。 轰轰轰! 太极图内仙光崩裂,随即三仙钻出来,各自震惊。 “阴阳之道!” 崩裂的太极图再度愈合。 苏籍出现,盘坐在太极图上,微笑道:“这点伎俩果然奈何不了三位。” 太平真人道:“你已经修成圆满无漏的道体,何必管这些事。” 苏籍道:“正是修成了,才敢管。” 他和花七合二为一后,便圆满自身,再无任何破绽,说是得了天仙道果也不为过。 汉末三仙跟他是一般实力,却是有点虚浮。总是不如苏籍浑无破绽。 三道剑光架不住雷海,雷海将苏籍包裹住。 前次是苏籍用太极图裹住三仙,现在是雷海将苏籍困住,正是一往一来。 苏籍神情恬淡,召回飞景剑。 他笑道:“多谢。” 苏籍和太极图仿佛化作一口巨大的黑洞,竟将雷海如长鲸吸水般吸走。 乌角先生道:“他就算是万劫不磨的仙体,也不可能将这些雷水的威力尽数承受住。” 南华真人道:“只怕未必。” 太平真人道:“我等但尽人事便是,他要吸,就让他吸个够。” 他猛地拍出一掌,无穷伟力加诸雷海中。 其余二仙有样学样。 持续了一盏茶时光,太平真人叹息道:“看来这小子真的坐稳了仙人境界,咱们收手吧。” 乌角先生苦笑道:“怕是不能。” 南华真人大笑道:“我明白了。” 他不但没收手,反而更出全力,将祂的力量以及自己千年的修为尽数打入苏籍体内。 太平真人道:“你这是干什么?” 乌角先生似有所悟,竟也有样学样。 太平真人迟疑了一会,脸现一丝笑容,亦不再吝惜自己的力量。 苏籍身上生出巨大的吸力,原本在江上乱斗的武道宗师们都发现自己的力量竟身不由己的流失,全往天上去。 一轮明月当空升起,照耀四方,无一丝遗漏。 紧接着天地间出现异变。 一尊仿佛横卧九天的道祖伸出手将明月托着,而另一边一尊充斥天地的大佛拍出一掌,将明月朝天上拍去。 所有人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每个人都仿佛身上解开一道枷锁,心里又是一顿茫然。 汉末三仙各自化作三道流光投注往大地去。 这一战过后,世间习武之人,渐渐开始流失自己的力量,个个惶恐不安。而失去三仙的护持,北晋很快被南晋统一。 统一草原的魔帝曾到罗浮拜山,随后便消失不见。 昔日跟随苏籍的一众人亦渐渐消隐。 在某日,整个罗浮山和清微教更直接消失。 但人间处处流传着苏籍在那日化月登仙的传说。 自从苏子思后,再也没有过有人成仙这回事。 可是往后许多年,都有人听过仙籍。 因为人间一旦出现什么动乱,便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迅速将其消弭,但事后很快消失,波澜不惊。 这个神秘的组织,从没有人知道他们在何处,每次都是凭空出现。 即便是那些掌握最古老典籍的大势力,亦寻不到关于仙籍的具体信息。没有武道之后,世界的发展便改了一个方向,但江湖仍在,快意恩仇仍在。 … … 苏籍仍在。 那日一战后,他便用人间的武道力量开辟了一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空间,后来魔帝来见过他。 魔帝发现了苏籍的秘密,亦走上跟苏籍类似的道路。 苏籍将这个境界命名为洞天境。 开辟洞天,自成世界,便是洞天仙人。 他将自己的亲朋好友都接入自己的洞天,连带罗浮山一起搬走。他还取走了人间的武道力量。 他将那些还跟人间割舍不断的人们归纳入仙籍。 如果人间有事,便是仙籍出马的时候。他会将武道力量暂时给他们在外界用。 只是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任由人间发展的,自己做一个在旁默默观察的人。看尽悲欢离合。 他也成了与天地同寿的人。 偶尔还会到人间去,只是无人知晓他是仙。 苏籍觉得自己没有代替祂成为天道,也不是人道,他说不清楚自己于人间的定位。 只是他也得用自己的力量去压制祂。 或者说互相制衡吧。 这大概是老头子和天子真正的意思。 苏籍还是挺羡慕两人的。因为他们真正没牵挂了,去遨游无穷的太虚,兴许还会回来,也许不再回来,逍遥自在。 但是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苏籍心头很温暖。 他做的一切都很值得。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