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怪陆离侦探社》 一.驱魔人 沾染墨水的羽毛笔被一只手掌握住,在纸上停顿。 “陆离先生,你可以说了。” 心理医生抬头,示意坐在对面的黑发男人。 窗外一片海港,灰蒙蒙的阴沉天气让罗德斯特港只剩下一片轮廓。 工业区的烟筒已经停了很多天,但雾霭依旧诡异的笼罩贝尔法斯特。 “说来话长。”被唤作陆离的黑发男人开口道。 心理医生表示完全不在意:“你请随意,离天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男人颔首,短暂沉默后缓缓开口。 “我是一名驱魔师。” 晨间的青石板街道上,陆离对门内一对老夫妇说道。 “听说你们家中出现了幽灵?” 两名老人他们从头到脚仔细打量陆离,浑浊眼珠里名为警惕的情绪涌动。 对面的男人衣着很正式。大部分平民只会在节日或晚会上穿的正装被他当作日常服饰,白色衬衫系着黑色领带,外面套着一件黑色大衣,但没有拐杖与圆礼帽。 黑色的发色与眼睛在罗德斯特港乃至整个贝尔法斯特都很罕见,平静的黑色眼眸如深渊,令人情不自禁坠入其中。 “你是谁?” 两位老人的警惕消退了些,他们不觉得这个服装精致面容英俊的男人会是混混。 “光怪陆离侦探社,驱魔人陆离。” 陆离取出一张崭新的明信片,递给两位老人。 满是皱纹沟壑的手掌接过名片,茫然在两双眼睛里闪过,直到他们看到名片上的侦探社字样与地址,才大概明白了这张卡片的用处。 “您是来帮我们驱散幽灵的吗?快……快请进来……” 他们急切的让开地方。 陆离踏步进入门内,身形被房间的昏暗吞没。 天色阴沉,房间很暗。 潮湿的发霉味弥漫在空气中。 扫过简陋朴素的房间,陆离收回目光,与两双写满期盼的眼睛对视:“可以告诉我具体情况吗?比如发生了什么。” 老人神秘兮兮说:“你看到它了吗……” 陆离轻轻摇头:“我什么都没感觉到,所以才会问你们。” 老夫妇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不过还是为陆离讲述起他们的经历。 如夜晚时分地面响起的弹珠声,半夜婴儿的啼哭声,窗外一闪而逝的白影,厨房里的异响。 陆离安静听完:“这些不一定是幽灵做的,可以用科学依据来解释……请问你们知道科学吗?” 老夫妇对视一眼:“知道,听说蒸汽汽车和铁船就是科学做的。” 陆离没去纠正老人的一些常识性错误,这里的人大多数对科学都一知半解:“差不多,那么我继续。你们听到的弹珠声是建筑材料热胀冷缩发出的声音,啼哭声则因为现在是夏季,我来时看到了一只野猫,而猫求偶的叫声和婴儿很像。窗外的白影则很可能来自于街道上的行人。” “至于厨房的异响……”陆离没去看一眼厨房,也不需要去看。“你们该放一个捕鼠笼了。” “我……我们没骗你!真的看到幽灵了!不信问我老伴!” “是啊是啊,那天晚上……” 两个老人急忙辩解,试图让陆离相信他们亲眼所见。 “好吧,我明白了。” 陆离面色平静制止老人的叙述。这种言之凿凿的他这几天见了很多。 “我暂时找不到那只幽灵,所以接下来我会在房间布置一场驱魔仪式,可以请两位去门外等候吗?” “这……”老人面露难色对视一眼。 幽灵固然令人恐惧,但将家交给一个外人…… 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的陆离说道:“你们守在门外,我没地方跑的。” 犹豫的两个老人半推半就走出房屋,站在街道上,跟在身后的陆离随手关上门。 当啷—— 顺便落下门闩。 听到门闩声的两个老人神情一紧,随即听到门后传来的低沉的,晦涩难懂的咒语,那是他们无法听懂的语言,发音怪异繁琐。 一阵低语过后,门后陷入死寂。 突然嘭的一声闷响,房门一颤,墙壁上几块斑驳墙皮脱落。 俩名老人吓得身体一颤,几乎后退到街道中央。 房间里陡然激烈起搏斗声和嘶吼声,令人凭此想象出一副驱魔人与幽灵搏斗的画面。 此时,一墙之隔的房子里。 与门外老人的想象截然相反,陆离很平静的坐在餐桌边,除了偶尔踢上那么一脚木椅,敲一敲桌子,发出几声闷哼。 如此几十秒过去,感觉时间差不多的陆离站起来,一脚踢翻椅子,用侧肩撞上墙壁。 一声闷响,墙面一震。 而后是十几秒的平静。 两个老人屏住呼吸,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房门拉开,一道身影出现门后。 陆离黑眸平静,额头黏着看起来像汗的水渍,呼吸趋近于平稳:“解决了,现在该来谈谈报酬的问题了。” …… “等一下,你之前说你是一名‘驱魔人’”医生打断陆离的叙述。他在‘驱魔人’三个字上咬下重音。 陆离反问:“你以为我是那种揪着幽灵的脖子,然后大喊‘以神的名义消灭你’的驱魔人?” 医生沉默,摆手示意他继续。 …… “幽灵已经……”两个老人探头进门,试图寻找幽灵残留的痕迹。 “处理掉了。”陆离侧身,示意他们可以进来。 两名老人的收入不高,陆离如同做慈善般只象征性的收取10先令作为报酬,就此离开。 “我会去找你的。” 走上街道的瞬间,一道窃窃私语忽在耳边响起,近在咫尺。 陆离倏然回头,看到神情松懈的老夫妇关上了门。 微风吹过,发梢摆动,明明是白天却阴冷刺骨。 …… “所以你的困惑是……你遇到了幽灵,怀疑这是心理问题?” “是的。” 心理医生的目光变得很古怪,上下打量陆离一番:“你是外地人吗?或者很少出门的贵族?” “有问题吗?”陆离没否认也没承认。 心理医生摊开手掌:“众所周知,幽灵是确实存在的。所以比起担心心理疾病,你更应该担心被幽灵缠上后的麻烦——毕竟你不是真的驱魔人。” “是么。”陆离不置可否。“那换个故事,如果我说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呢。” “可以详细说说吗?”心理医生换了种坐姿,显得饶有兴趣。 陆离简单形容了一番地球的情况。 “哇哦……几十吨的金属在天上飞?几百层高的房子?相隔几千公里可以面对面通话?”心理医生下意识嗤笑出声,而意识到这种情绪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上后连忙敛去,板起脸严肃道:“陆离先生,这是非常严重的癔症。你的病情比我想象中的要严重。” “我只是问问,并不想要治疗。”陆离回答。 虚假的存在变成真实,而真实的存在化为了虚假。世界上有鬼魂比几百吨的金属能在天上飞更令人可信。 “呃……随便你,反正你已经付过诊金了。”心理医生耸了耸肩,将纸和羽毛笔放在桌上,转头看向窗外。“天快黑了,如果你的住处离这里比较远的话,请抓紧。” 灰蒙蒙的天色比谈话开始时暗淡了些。 “谢谢提醒。” 陆离站起身,与同样起身的心理医生握手,转身离开诊所。 在贝尔法斯特流传着一句话。 天黑之后,待在有光的地方。 二.待在有光的地方 嚓,嚓,嗤—— 火柴燃起微弱的火苗,轻晃着凑近煤油灯,棉绳灯芯被点燃,昏暗的光芒渐渐向外扩散,驱散周遭的黑暗。 显露在灯前的身影甩灭火柴,罩上玻璃罩。 燃起的灯芯趋近于稳定,身影短暂离开油灯范围,随即房门关闭声响起。 哗啦—— 钥匙串划过抛物线落在沙发上,陆离环视一圈已经变得熟悉的侦探社,将煤油灯调节至能辐射到整间房屋。 黑暗无所遁形,躲在角落里伺机而动。 陆离坐入书桌后的加厚座椅里,半张脸庞隐藏在油灯照不到的阴影中,静静思索。 天空中最后一抹余烬光芒即将散去,罗德斯特港但凡有人居住的房屋都已经亮起油灯。更加稀有的电灯则仅在政府设施周边以及贵族府邸亮起。 今天是陆离突兀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第三天。 在了解这个世界并非处于地球,且科技阶段为工业革命初期后,陆离将手机拆开卖给几名喜欢收藏特殊藏品的商人或艺术家,换取了这栋房产,一些先令,以及可以自由走动的身份。 为了获取这个世界的信息,他最初去酒馆倾听客人们的交谈,得到关键信息:【天黑之后,待在有光的地方】 每个居民都知道这点,即便是嗜酒如命的酒鬼也会在酒馆大醉伶仃后,回家时带上一盏油灯。 每个人都竭力保证在天黑后自身处于光亮之下,即便流浪汉也会在夜幕降临时向政府设施移动,倚靠在电灯下休息。 而原因不明。 这件事从头到尾透着诡异的气息。 陆离本怀疑这句话是煤油公司为了获取更高的利润而资本运作后的结果,不过白天幽灵事件过后,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酒馆有所收获后,陆离的下一步是本地图书馆,而后便得到一条消息:贝尔法斯特图书馆在数月前遭遇一场火灾,现在只剩下一片无人清理的废墟。 陆离退而求其次,试图从路人口中了解到一部分世界观,奇怪的是,每个人对此都忌讳莫深,不想谈论太多,恐有不详缠身。 光怪陆离侦探社由此创建,试问有什么比侦探这层身份更适合到处乱跑到处询问? 结果是陆离四下搜寻,解决了几件并没有闹鬼的闹鬼案件,直到今天,才得以窥探这个世界的一角——是真是假暂且不清。 或许陆离应该在夜晚远离光亮,了解这片世界更深层的秘密,但这么做风险太大。 哪怕结果仅仅可能是贝尔法斯特市政为了避免市民在夜间外出而散播的谣言。 桌上的石英钟显示的时间是6:25,因为空中散不去的雾霭,天色暗下比往常要早。 陆离视线落在窗外,家家户户窗口的光芒犹如繁星,遍布罗德斯特港。 他回想出门前心理医生最后说的一句话。 “如果你没讲第二个故事,那么你有很大可能几率是被幽灵缠上了。不过现在几率也不小,以防万一,最近几天你可以多和朋友在一起,呆在人多的地方也行,幽灵很少在人多的时候袭击,或者找个真的驱魔师也行。以及记住一点:千万要待在有光的地方。” 这里的待在有光的地方就像地球的多喝热水一样包治百病。 视线恢复焦点,陆离拿起电话,想要叫朋友过来增添些人气。 手指即将触碰转盘时停下,缓缓缩回。 他想起自己还没有朋友。 后仰倚靠进座椅靠背,陆离阖上眼眸,小憩片刻。 滴答——滴答—— 书桌上的石英钟昼夜不停的发出响动,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座椅上的陆离身体渐渐放松,陷入睡梦中…… “你们以为是别人,其实是我牧苏苏哒!” 一道惊雷般声音突在脑海响起。 陆离惊醒,睁开的黑眸缩成针芒,良久他反应过来,微微吐出一口浊气。 书桌上的时间为8:00。 窗外的灯火变得更多,而没有减少。 隐约可以听到船靠岸的鸣笛声遥遥传来,在夜空回荡。 视线落在桌上,桌上放着另一起待处理的调查信息,内容是一名叫约翰的伐木工被幽灵缠身。 抬起手掌,陆离正想要拿起那份信息。 嘀嗒嗒嗒—— 安静得有点诡异的侦探社里,突然响起弹珠滚动的声音。 手臂停顿在半空,一点点收回。陆离抬起头,盯着泛黄老旧的白色天花板,目光跟随滚动的声音移动。 是幽灵?亦或是巧合? 几秒后滚动声消失,陆离凝神等待。 骨碌碌—— 陆离突然收回目光,看向客厅角落的沙发。 一颗透明玻璃球从沙发下的空隙滚出,像一颗眼珠,如同熊孩子的恶作剧一路滚到陆离脚边。 没有给陆离低头观察玻璃球和捡起它的时间,下一刻,一阵突兀的婴儿啼哭声从窗外响起。 呜哇哇哇—— 婴儿的尖锐哭泣声在安静的夜晚穿透力极强,吵得人心绪不宁。 陆离皱眉,正犹豫要不要到窗边看看时,哭泣声突然消失。 这是要把白天听到的照本宣科重复一遍? 心念至此之际,窗帘轻轻飘荡而起,似乎是起风了——但窗户是关的。 陆离保持沉默,一动不动,静静观察所发生的一切。 窗帘半分钟后平息下来。 先是玻璃球,后是婴儿哭声,然后是窗帘的异象,那么接下来…… 哗啦—— 类似翻动的奇怪响动从厨房里传出。 陆离不为所动,而那种奇怪响动也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迹象。这种诡异的僵持持续了几分钟,陆离终于站起身,走向厨房。 这栋换来的房屋老旧,有老鼠不足为奇。 陆离脱下黑色风衣,挂到门边衣架上,挽起衬衫衣袖走向厨房。 途径餐桌时,陆离顺手拿起水果盘里的厨刀,反手握住。 而就在他接近厨房时,异响突然消失。 情绪没有波动变化的陆离立在门口,视线扫过厨房,收回目光,走到水池边将厨刀放在旁边,拧开水龙头。 哗啦。 水声响起,流动声与清澈水流带来清凉之感。 陆离却一动不动,盯着水池。 一张惨白脸孔像是咖啡上的拉花,扭曲着,变形着,从水流里粘稠地流出。 三.真正的驱魔人 深潭般的平静脸庞显露不易察觉的嫌恶,一张脸从水龙头里流出的一幕远比水龙头里流的是血要让人恶心。 陆离皱眉后退半步,目睹那张粘稠扭曲的惨白面孔从水龙头里滑出,冲入下水道。 哗啦—— 寂静无声的夜晚,只剩下水流声源源不断回响。 清澈透明的水流持续了一段时间,陆离才接近水龙头关闭它。 滴滴嗒嗒—— 水流止住,四周恢复为最初的死寂。 陆离倒退到厨房门口,关闭的房门阻隔了光线,厨房里陷入一片黑暗。 回到客厅,陆离没去管卧室里的单人床,而是在书桌后的座椅里休息一晚。 或许是陆离所表现的平静,或许是手中紧握的厨刀,这一晚没有异样发生。 一夜无事。 …… 第二天清晨,稍早些时候。 晨间薄雾弥漫在罗德斯特港的每一处,云翳笼罩在天空,阴沉始终未散。 与所想的静谧冷清不同,这里的清晨热闹喧嚣。 一整夜的沉寂后,居民们似乎要将十几个小时的死寂补偿回来。连绵一片的房屋烟筒升起烟雾,鱼干被挂在窗外,准备劳作的工人与家人道别,船的鸣笛声遥遥从港口回荡,早饭香气弥漫在铺满青石板的每一条街道。 “你好啊,陆离先生。” “大侦探你好!” “为什么你的眼睛是黑色的?” 作为水手街道的新面孔,陆离很受这里居民的欢迎,尤其是孩子。 虽然从未有人在陆离身上看到过任何情绪。 陆离向这些打招呼示好的居民们点头回应,走到位于结尾的一辆马车前,迈步走上。 马车不是厢式车,而是如黄包车一样的敞篷车。 “附近的教堂或是驱魔人的侦探社。” “3先令先生。”蹲在路旁啃食黑面包的马夫急匆匆将残渣塞进口中,含糊说道。 “嗯。” 陆离倚靠进座椅中,戴上黑色圆顶礼帽,将一双黑眸隐藏在阴影中。 黑发黑眸在这里是独一无二的,陆离不想被过多注视。 马夫跃上马车,驱使马匹离开水手街道。 他费力咽下粗糙干燥的食物,小声咳嗽几声,偏头搭话道:“您是不是遇到幽灵了?” “嗯。” “那我建议您去哈德斯先生的侦探社。” 只显露半张脸孔的陆离问道:“为什么不是教堂或是其他侦探社。” “您是从其他城镇过来的吧?贝尔法斯特的教堂很久以前就不处理驱魔了。其他驱魔人的脾气大多数都很古怪,或者只服务贵族,只有哈德斯先生面向所有人,只要有钱就行。” 除了陆离,似乎每个人都知道世界上存在幽灵。 略微沉默后,陆离回答:“是的,我来自其他地方,这是我第一次遇到幽灵。” “那您的故乡一定非常安全。”马夫的语气带着浓郁的羡慕。 “可以和我说说幽灵的事吗?” “……很抱歉先生,我没法告诉您。” 马夫的语气一滞,摇头拒绝。就如陆离曾经询问的其他人那样。 “为什么,因为我被幽灵纠缠么。” “……是的,如果我们过多谈论它它就会改变目标。甚至哪怕没有被幽灵缠上,谈论很多次也会……” 马夫果断收声。 这点似乎解释了为什么在给老夫妇“驱魔”后,那只幽灵缠绕上了陆离。 伴随话题终结,马车上陷入寂静。 马车沿着街道一路向前,街道左侧的房屋消失,视野变得开朗。 陆离偏头侧目,失去房屋的遮挡,可以望见下方连绵的街道屋顶与更远处停靠帆船邮轮的海港。已经出港的渔船分散在整片深色海面上。 可惜没有朝阳,本该泛起粼粼水光的海面灰暗死寂,泛不起波澜。 出神注视了一阵整片海港,陆离收回目光,整张面孔隐于帽檐下的阴影。 十几分钟后,马车在一栋白色墙面的两层小楼前停下。 街道清静干净,来往行人的衣着陈旧却整洁,与水手街道的喧嚣杂乱正好相反。 取出3枚硬币递给马夫,陆离在走入这栋侦探社。 推门之时,昏暗与幽静从周围包裹过来。 宽敞的一层随处摆放数张圆桌,最里面的柜台后一道身影正在擦拭油灯。 朦胧光束从窗外洒进棕木地板 如果忽略外面的招牌写有侦探社字样,这里更像是一间尚未营业的酒馆。 哒——哒——哒—— 皮靴踩动地板,陆离走向柜台。 “这位客人有什么需要委托的吗?”柜台后略微发福的身影放下油灯与手巾,堆起笑容。 “关于幽灵。”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陆离简单叙述一番昨夜见闻,同时略过关于自己驱魔人身份的部分。 “你做的很好,恐惧的情绪会化为养分,让幽灵变得更强大。它还很弱小,伤不到人。不过再让它吸收更多情绪就未必了。” 好似侍应生的发福身影咧起嘴角,昏暗光线中,齿间似乎藏匿着什么闪烁幽光,朝陆离伸出手掌:“我叫哈德斯,你要找的驱魔人。” 陆离伸出手掌,一触即离:“委托之前我有个问题。除了驱魔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消灭幽灵。” 饶有兴趣的目光落在陆离身上:“你想自己解决幽灵?” “如果可以的话,是的。”陆离摘下影响视野的礼帽,没有否认。 “你问对人了,大部分驱魔人可能会大声训斥你不要妄想了,我恰好是那一小部分。”哈德斯矮身,从柜台下取出一件物体拍在桌上,推到陆离面前。 一只短式燧发枪。 陆离伸手,打算去拿,但一只手掌在陆离之前按在燧发枪上。 啪! 哈德斯的手掌盖住燧发枪,柜台轻晃,他咧起嘴角,显露如剃刀般的狂热笑容:“这可不是免费的。” “多少。” “2300先令。” “2000。” “可以,当作是欢迎新人。” 三言两语谈完交易内容,陆离抽出4张500面额的先令递给哈德斯,后者用盖住燧发枪的手掌接过,将2000先令数过来,数过去,再数过来,再数过去。 陆离拿起那柄横躺在柜台上的燧发枪,一抹微弱的光亮忽然从身前浮现。 陆离抬眸看了眼点燃油灯的哈德斯,将注意集中在燧发枪上。 燧发枪枪身雕花精致,光芒下雕刻的玫瑰花仿佛活了过来缓缓绽放,流线型的枪身优雅如同艺术品。 四.人、油灯、火苗 “通灵枪,木质枪柄,枪身镀银,新手驱魔人最好的伙伴。就如它的名字,它能使持有它的人感知到幽灵,顺便伤害到它们。” 哈德斯低沉的叙述声轻轻响起,两排金光闪闪的金牙在油灯下闪烁令人迷醉的光芒。 陆离却在一瞬间背脊升起寒流。 拿起燧发枪的一刹那,整间酒馆挤满了晦涩的恶意气息,每一处阴暗角落似乎都有怨毒视线窥视而来,空荡荡的座位恍惚间挤满了各种身影。 油灯的光芒与窗前的光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被黑暗吞没。无边黑暗侵袭而来——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一直握着它。” 哈德斯的声音突兀响起,惊醒陷入幻象的陆离。 陆离的瞳孔渐渐收缩,他抬起眸,默默环视一圈。油灯里的火苗笔直平稳,窗前光束依旧朦胧,一层大厅的座位中空旷无人。 “为什么。” 陆离将燧发枪放回到柜台上,洒下一片阴影。 “原因你已经感受到了。”哈德斯嘿笑几声,带着看好戏的揶揄。 陆离短暂沉默:“……那是什么。” “这个世界的真相。” 陆离瞳孔缩成针芒。 哈德斯自顾自补充道:“或者说是第一层真相。” 陆离感觉自己正在接近这片世界的原貌。他拉过一只高脚凳到身边,坐了上去:“能详细说说么。” “可以,看在你只讲价一次的份上。”哈德斯揣起先令,也拉过椅子坐下,不过因为身高劣势,他只能毫无气势的趴在柜台后:“你很镇定,所以昨天晚上幽灵出现时你应该发现了,当幽灵消失后你就再也找不到它了,对吧?那是因为这只幽灵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陆离面色平静,一言不发。 试图从他脸上看到震撼神色的哈德斯想法落空,有些遗憾的继续道:“幽灵虽然大部分是人死后变化,但它们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它出现在现实的形体仅仅是它的投影,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不能触碰到大部分幽灵的原因。” “通灵枪是例外。上面刻录的咒文会让持有者进入那片恶灵存在的世界,从而伤害到它们的本体——我这么解释你能懂吗?抱歉我也是第一次讲这玩意,以前没人想知道这个。” “差不多明白了。”陆离微微颔首。 令人意外,工业革命初期的人居然已经有空间这个概念, 这句话听在哈德斯耳中颇有些刺耳。在他理解中,差不多明白等同于差不多不明白。 他烦躁地调整坐姿,思索该怎么用语言表达出他内心所想,直到他看到一旁放置的煤油灯。 “我想到该怎么解释了,你看这盏油灯!” 哈德斯拎起提手,将油灯放在二人中间。 “现在灯罩里相当于幽灵存在的那片世界,火就相当于那只幽灵。”哈德斯调节煤油灯的光照范围,很快使陆离那一边不再在光照的范围之中。“现在那只幽灵隐藏在那片世界,你无法观测到它,它也无法观测到你。” 说话的同时,他再次调节光照范围,恢复为原样。 摇曳光芒映得二人面色阴沉不定,哈德斯继续道:“现在幽灵把自己投影到我们的世界,我们能观测到它,它也能观测到我们。” 说着,哈德斯将手掌放在灯罩上。 斑驳光影从他指缝间露出,哈德斯脸上满是解释出难题后的洋洋得意:“但因为阻隔,我们无法伤害到里面的幽灵,但幽灵却可以影响到我们,幽灵越强,它们的投影就越强。你可以摸一下玻璃罩,它现在很热。” 陆离没说话,也没伸手。他眉头微蹙着,消化哈德斯话中的信息。 “而当你拿起通灵枪,就相当于——”哈德斯一下拿起玻璃罩,引得火苗晃动,他重新将手贴近油灯,一点点凑近。“——你们之前的阻隔没了。现在,你能伤害到它,它也能伤害到你。” “但与此同时,另一个世界的它们也能感应到你了。” 哈德斯低语,在“它们”二字咬下重音。 “啊呼呼好烫!” 哈德斯突然缩回被烧灼到的手指,飞快甩动。 陆离低垂着眼眸,保持安静。 “所以成为驱魔人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尤其是你下定决心干掉某只幽灵的时候。”哈德斯盖上灯罩,将油灯挪到旁边,自顾自说着:“比出海还要危险。据统计,百分之七十三的驱魔人的死因与幽灵有关。” “剩下的二十七呢。” 斜地里响起一道询问声,陆离似乎消化完了全部信息。 “被守夜人抓走了。”哈德斯耸了耸肩。 “守夜人是什么?” “嘿伙计,只讲价一次附赠的优惠已经结束了。”哈德斯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抱怨陆离的不守规矩。 陆离视线挪开,落在那柄散发优雅与危险气息的通灵枪上:“我怎么确认它真的有用。” “回去试一下就知道了。如果失效而你又侥幸没死的话。”哈德斯前倾身体,越过柜台拍了拍陆离肩膀。“欢迎来退货,我的朋友。” “子弹呢。” 哈德斯早有准备般从柜台下拿出一枚刻有咒文的镀银子弹,立在桌上:“免费赠送你一颗,其余的需要买。可以找我,也可以找其他驱魔人。” “多少。” “50先令一颗。” “贵了些。” 陆离皱了皱眉。 刚出炉的三磅重黑面包只要2先令,贝尔法斯特一份全天工作的力气活每天也仅仅能赚10先令。 “后装线膛燧发枪,不使用铅弹,不需要装填火药。装上子弹,拉下击锤,扣动扳机,镀银子弹会穿透50码内的一切人或鬼魂。” 哈德斯念叨出一串数据,并不担心陆离会拒绝这种价格。 “如果是这样,物有所值。” 陆离点了点头,来自地球的他比谁都清楚更快的装填意味什么。 “所以,你打算要几颗子弹?” 谈起金钱,哈德斯情不自禁露出显露金牙的招牌笑容。 他给人的感觉像商人多过像驱魔人。 陆离拿起那枚子弹:“如果你肯告诉我这里一些事,我想我很乐意多买些子弹,并且长久的从你这里购买子弹。” 不出所料的,哈德斯流露出饶有兴趣的目光。 “你想知道什么?” 五.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守夜人是什么。” “哈,就猜到你要问这个。”哈德斯一脸果然如此,转身背对陆离,踮起脚在酒柜上层捧下一瓶方形酒瓶的红酒。 从柜台下面拎出两只高脚杯,哈德斯晃了晃酒瓶,“啵”的一声拔开软木塞。 暗红色的涓涓细流落入高脚杯中,晃荡升起。 “你要吗?”哈德斯摇晃酒瓶,示意陆离。 “如果免费的话。” “那算了。” 哈德斯盖上酒瓶,顺手拿走陆离面前的空杯子,夹起酒杯轻抿一口,轻晃着脑袋:“守夜人和你我一样,专职处理那些幽灵怪异之类的东西,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拥有官方背景,如果你之后小有名气,他们会尝试招揽你的。” “怪异?” 陆离注意到新的词汇。 “就是那些哪怕教堂那些神棍也解释不通的玩意儿,它们形态诡异,有可能是建筑,有可能是某个生物,有可能是某个故事……总之没有逻辑。闭嘴!不要再问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怪异很多吗。” “比幽灵要少,大部分普通人一生最多只能碰到一两次。” “该怎么应对怪异。” “跑,能跑多远跑多远,别妄想对抗,这绝不是我们能对付的,碰到了就去联系守夜人处理。”哈德斯似乎认定陆离想要成为驱魔人,因此没有刻意隐瞒一些关键信息。“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怎么分辨怪异对吧?答案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等你遇到怪异后就知道它是什么了。” “你遇到过么。” “碰到过一次,侥幸躲开了。” “可以说说么。” 哈德斯轻晃酒杯:“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这对你没好处。” “只是我的事,你只管说就好。”万金油样式的话并不能说动陆离。 “那如果我说,说出来后我会有麻烦呢?” 陆离陷入沉默。 “如果你肯适当补偿我一些损失的话,我或许会‘不经意’的透露出什么。”哈德斯在不经意三个字咬下重音,搓了搓手指。 就差把要钱二字写在脸上。 陆离一言不发,幽黑眼眸静静注视着哈德斯:“……说说其他吧。” “嘁……”哈德斯流露阴谋未得逞的不爽表情。 “你刚刚说驱魔人比出海危险,出海也有危险么?”陆离不认为哈德斯口中的危险是来自天气或者鲨鱼。 摇晃的酒杯停滞,哈德斯眼神古怪:“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陆离开口时,被哈德斯抬手制止:“算了,把你准备好的那套谎言咽下去。我只关心你的钱,并不关心你从哪来有什么目的。” 于是陆离恢复最初的沉默,安静听哈德斯缓缓讲述。 “如果世界是朵华丽绽放的鲜花,那么现在这朵鲜花正在凋零。” 海洋是这个世界的主体,陆地大都以群岛的形式存在。 贝尔法斯特坐落在艾伦半岛公国。这个世界的陆地早早被人类移居开发,而因为科技低下,关于海洋的探索与活动始终维持在近海。 有很多探险家尝试远航,寻找新岛屿新大陆,却鲜有人回归。 其中最大的发现莫过于大探险家索拉西维亚·希姆,他在三百年前发现了一片崭新大陆:索拉希姆。比起这个用索拉西维亚·希姆名字命名的大陆,人们更愿意称它为耕地园,或是希望之地。 这是拥有数百年近代航海史的人类最伟大的发现之一,但在此之后的一百多年里,后续探险家们只能找到一些岛屿,或者连岛屿都算不上的珊瑚礁。 那时的人们的最远航行距离仅仅有几百海里。 直到五十年前,蒸汽机问世,并快速运用到船上,人们终于得以拜托帆船的桎梏,向大海深处进发—— 然后他们尝到了苦果。 人类居住在幽暗的海洋中一个名为无知的小岛上,这海洋浩淼无垠、蕴藏无穷秘密,但我们并不应该航行过远,探究太深。 那时发生了什么无人得知,只知道在此以后,再没人或群体想要远离陆地,窥探深海。 但事情并未完结,当初的远航或许开启了名为危险的木盒,从几十年前开始,海洋渐渐变得愈来愈危险,迷雾、怪异、水下阴影开始频繁出现在深海。 并且在向陆地蔓延。 “你想知道这些随便去哪个图书馆都能找到相关书……哦抱歉,我忘记贝尔法斯特的图书馆被烧毁了。”哈德斯耸了耸肩,有些幸灾乐祸。“所以你在这个时间点来贝尔法斯特真是一个再糟糕不过的决定了。” 陆离心中记下所有内容,继续问道:“黑暗里有什么。” “这需要付一定的代价。”哈德斯挑了挑眉,暗示着什么。 “之后我会持续在这里购买子弹。” “这不够,你得再来点什么。”哈德斯敲了敲桌子。 陆离轻轻摇头:“大部分钱都被我用来买通灵枪了。” 笑容一敛,金牙不再闪烁光芒。哈德斯十分现实的下起逐客令:“那就等你凑够1000先令后再来吧。” 陆离面容不变:“其他人知道这些吗?” “不会有人冒着危险告诉你这些的。即便有,也不会因为钱而告诉你。”哈德斯并不担心潜在竞争对手,他身体前倾,凑近陆离:“那么新手驱魔人先生,你想要买多少子弹?” “十颗。”陆离回答。 “好的……等等,你说什么?十颗?!你居然——不行!我说了这么多,起码要二十颗!” “可以。” 哈德斯的面色这才好转了些,给陆离拿子弹的过程中问道:“我也有个问题。” 在陆离开口拒绝或答应前,他抢先问道:“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别说是因为好奇。” “……为了回家吧。”短暂沉默后,陆离回答。 想要回去,陆离首先需要自己在什么地方,以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哈德斯会错了意,以为陆离是流落到这里的,拿出一盒子弹推到陆离面前,眼中带着同情道:“免费附赠一句,这句话你必须牢牢记住。” “待在有光的地方?” “是另外一句。” 哈德斯神情浮现前所未有的认真,缓缓低语道。 “不要妄想知道太多东西。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六.海难 离开昏暗幽静的酒……侦探社,延伸的青石板街道与往来行人驱散了内心的一抹压抑。 虽然天空依旧笼罩一层无法散去的雾霭。 陆离戴上礼帽,阴影下的黑眸古井无波,平静扫过街道两侧。 这条街道上没有见到有醒目涂漆的橘黄色马车。 打消坐车回去的念头,陆离分辨了一下来时的方向,向下压了压礼帽,迈步走去,化作行人中的一道身影。 男人们大都会在衬衫外套上一件黑色马甲,衣物以黑灰色为主,有些人为了彰显身份与钱财,会穿着皮鞋,手持手杖。水手街道常见的吊带裤在这里几乎看不到——衣服也是分阶级的,只有工人与体力劳作的人才会穿上清洗方便不易脱落的吊带裤。 女人们穿着颜色鲜艳的蕾丝长裙,裙子下摆的长度近乎盖住脚面,一层层折皱让裙身蓬松起来。作为皮鞋和手杖的对应,她们会披上蕾丝面纱,带着夸张到让街道变得拥挤的羽毛宽檐帽,身上喷洒昂贵的香水。 来往大都是车厢封闭的马车,偶尔会有一辆造型怪异的汽车冒着蒸汽,从街道上驶过。 街边的房屋有两至三层,涂漆以鲜亮和深色为主,多是尖顶或圆顶。 一切都带着维多利亚时期的特殊美感—— 不远处,一名乞丐被巡逻在街道上的警察向外推搡驱赶。 ——以及愚昧。 毫无疑问,哈德斯所在的这条街道是贝尔法斯特上层居民居住的地方之一。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商人、医生、律师、政府人员,或是落魄的贵族,以及某个视财如命的驱魔人。 目光平静环视过周围,陆离回想起离开前与哈德斯交谈的内容。 “我该怎么携带它。” 陆离没去碰那柄精致到可以作为艺术品的燧发枪,接过盒子,4x5放置的20颗镀银咒文子弹立在盒中,算上附赠的那颗,一共二十一颗子弹。 “带上它。”哈德斯从似乎什么都有的柜台下拿出皮革枪套,丢到陆离怀中。“把枪收进枪套,你就不用再面对那些该死的家伙了。” 他没有说“如果我没问的话你是不是不会给我枪套”这句没意义的废话,默默正过枪套,抓起燧发枪套进其中,揣入大衣的内侧口袋。 手掌接触枪身仅有短暂的几秒,但即使是这样,那片空间也影响到了陆离,让他的情绪染上压抑与沉郁。 “友情提示,不要过多使用她。” 黑眸恢复焦点,落在哈德斯身上:“理由。” “就像我之前说的,想熄灭油灯里的火苗,你首先要解决掉外面那层护罩,但当你处于和它们相同的空间时,你也等同于另类的他们。你注视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注视着你。” “意思是我使用的时间越长,越会向幽灵的形态靠拢?” “比这更惨。你还是活人,但你身上沾染了太多那里的气息,直到你使用过度,哪怕不需要通灵枪也可以一直身处那层空间——幽灵世界的活人啊,啧啧啧。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真正糟糕的是,你没法避免它们。” 陆离走到街边报摊,报摊后面,头发花白,套着黑色马甲的老人礼貌笑道:“先生您需要什么?” “一份报纸。” “要贝尔法斯特本地的吗?” “嗯。” “哦好,您稍等。” 老人翻身去拿报纸,陆离笔直立在报摊前等待。 “除了通灵枪,还有什么办法能对付幽灵?”陆离询问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会有任何负面作用的办法。” “当然有。” 久违的金牙浮现在眼前:“你可以请哈德斯驱魔人,除了先令,你不会损失任何东西。” “价格呢。” “视鬼魂的强度而定,如果是普通的幽灵只要300先令。” “强度?幽灵也有等级么。” “人还分穷人平民贵族,为什么幽灵没有?” 哈德斯嗤笑,嘲笑陆离的天真。 “这条信息免费:鬼魂分为三种实力,幽灵,怨灵,恶灵。不过在普通人口中一般都泛指成幽灵。” “为什么你会说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察觉到哈德斯有往外赶人的征兆,陆离最后提问。 “先生,这是您的报纸,一先令。” 老人拿来整齐崭新的报纸。 递去一枚硬币,陆离展开报纸,油墨味道弥漫开。 【艾伦半岛公国议会以8票赞成,3票反对,1票弃权的结果通过《红酒法案》。《红酒法案》为为保障耕种面积,艾伦半岛的葡萄种植面积不允许超过去年。】 【男爵丑闻!昨夜约瑟华男爵在其庄园邀请数十名青壮男性在花园彻夜狂欢——】 【奥立弗议员将每日工时从10小时增加为12小时劳动薪酬不变。此提议受到其他议员抨击——】 哈德斯最后的两句话在脑海里浮现。 “你会懂的,时间会告诉你答案。”以及一句“如果你还想问点什么的话记得早点带钱过来!拖得太久我会涨价的!” 视线略过几条新闻,陆离收起报纸,问向老人:“有前几天的报纸么。” “前天的卖光了,除了前天最近七天的报纸都有。” “给我一份。” 陆离翻找口袋,没有找到5先令的硬币,转为递去一张10先令。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接到拐角处传来。 几名身上沾粘沙子的男童从拐角跑来,边跑边大喊大叫。 “罗德号船出事了!” “有渔船出事了!他们碰上了怪异,现在就在港口!” “死了好几个人!” 三名喊叫的小男孩从陆离身后跑过,带过一阵潮湿的海风。 街道上的行人与店铺店员面面相觑,名为恐慌的情绪正在蔓延,具体表现为人们的步伐变得急促,有序的街道变得紊乱。 无所事事的巡逻警员回过神,大喊着追向那几名男孩。 “先生,这是您的报纸和找零。” 陆离接过一小叠报纸与零钱,问道:“这里走去港口要多久。” “要二十多分钟,坐马车能快一些,先生您……” “谢谢。” 陆离点头道谢,没有等待老人说完,转身朝港口方向走去。 七.守夜人 罗德斯特港,艾伦半岛曾经最具盛名的海港之一。 在这里建造并下水的阿萨谢尔号蒸汽动力战列舰一度被视作人类文明的脊梁——在人类的脊梁未被打断的时候。 那次远洋给整个世界带来灾厄的同时,也让这艘战列舰至此失踪,再没能从深海回到人类文明的怀抱。 人类自此停止对大海的探索,活动范围仅限于家门前的一片海域。曾经人声鼎沸,渔船遍布近海的盛况只能从书籍里一窥。 尽管整个海洋业遭受灭顶之灾,但罗德斯特港依旧是艾伦半岛几大港口之一。 海岸线连绵成月牙形的海湾,罗德斯特港坐落在其中。 贝尔法斯特建立在矮山之上,一条条街道与房屋划分出阶梯一样的层次感,从山顶延绵到山腰,从山腰延绵到山脚。 喉角街区,贝尔法斯特最接近海岸的一条街道。 陆离立在护栏前,取下礼帽。 海风随风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海腥味与被风吹来的吵闹声。 陆离来的正是时候。 那艘名为罗德号的渔船很好辨认,它停靠在港口边缘,周围的渔船如遭遇瘟疫般向其他区域躲避。 护栏前有很多像陆离一样看热闹的人群,有好奇张望的孩子被神情惶恐的母亲抱回家。 一些赶来的警员在港口处维持秩序,不过他们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只能驱散港口上的闲杂人员,让罗德号的船员不要四处走动。 被海风吹来的嘈杂声音无法辨认,豌豆大小的身影亦无法看清他们此刻的状况,陆离只能将视线落在港口停靠的罗德船上。 罗德船是一艘三桅帆船,长度在五十米左右。灾厄发生后,为近海捕捞的渔船。这种中等体形的非动力船只已经不适合驶向深海,不稳定和缓慢的速度让它注定难以在天黑之前回来。 而黑夜降临后,海洋里的危险远比陆地上要恐怖——即便有光也无济于事。 罗德船外表没有损伤,没有异于其他船体的部分。而陆离持续的注视下,既没有听到低沉的呢喃声,也没有奇异的幻象产生。 一切如常。 海边围观的居民越聚越多,纵使有很多人畏惧这些,但还有很多人对这些感到好奇,比如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人。 吵闹喧嚣中,街道另一头传来骚动。 两辆蒸汽汽车驶入喉角街区,人群纷纷避开中驶向通往港口的木架桥。 民众们的视线中,蒸汽汽车一前一后在港口前停下,几扇车门打开,黑色长筒靴从车门内迈出。 这群家伙干练而又神秘,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臂章是一只完全睁开的眼睛。一看到他们,陆离便不可避免的将这些人与哈德斯口中的“守夜人”联系在一起。 他们下车后走向港口,其中一道身影原地站定,忽然转身,环视一圈喉角街道的人群。 那双带着审视的目光看过人群,在陆离身上微微一顿,而后收回目光,转身跟上同僚的脚步。 “那些警察是蠢货吗,居然离船那么近!”马修走在最前面,步伐急促,恨不得赶紧冲过去然后踢开这些找死的同僚。 “他们是普通人,不知道这些很正常。”乔尔回过头,朝身后落单的身影喊道:“头儿,你走的太慢了!” “不差这几步。”普利斯缓慢跟上队伍,下达指令:“一小队上船,二小队去和警察疏散工人,让他们离船员和船远点,然后支援一小队。” “明白。” 并不整齐的回答声,七名队员散开行动。 普利斯站立原地,安静等待下属带来结果。 几分钟后,马修从罗德号甲板探出头,她的马尾垂下,朝下方挥手大嚷:“头儿!发现污染物了!这艘船的确遇到了麻烦。” 普利斯抬头望去:“知道是哪一系吗?” “有几名船员说渔船航行的时候海面上吹过来一团迷雾,然后就遭遇了那些东西。” “迷雾……”普利斯低声呢喃一句,点头道:“明白了。所有船员带回去进行隔离观察,把那东西和罗德号拖到海葬点击沉。看着点干活的那些人,别让他们随便往口袋里揣东西。” “了解!同一个错误我们不会犯两次的!”马修大笑回应。 普利斯并没有笑,他心中始终有隐隐的担忧挥之不散。 他想到了什么,朝船上喊道:“你去问问船员,他们在哪里碰到迷雾的。” 现在的时间是上午十点,罗德号船不可能在深海渡过一夜,也就是说只可能是早上天亮时出航……现在离天亮才不过过去五个小时。 五个小时,算上返程,他们能行进多远? 马修显然也意识到这点,面色变得惨白,脑袋从甲板边缘消失。几十秒后,马修的大喊大叫声响起,而后才是甲板边缘探出的脑袋。 “他们说是在离港口35海里的位置!”马修面色难看。她的项链从衣服里滑出,半空中摇晃。“该死的鬼东西,离海岸线越来越近了!” 35海里,几乎就在近海边缘,无比接近家门口。 普利斯沉默些许,回复道:“去叫乔尔过来。” “哦!” 马修应声,缩回脑袋,没过多久,乔尔的身形出现在甲板边缘。 “马修呢?”普利斯皱了皱眉。 “他喊我过来自己就跑去搜寻污染物了。” “唉……”普利斯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揉着额头道:“去把马修叫过来,你也要过来。” “知道了。” 与马修的毛躁不同,乔尔要理智许多。他点头走开,片刻后,甲板上响起马修的清脆声音。 “还有什么事吗头儿!” “其他船只没事,这次遭遇可能只是偶然。不过以防万一,乔尔,接下来你留在这里善后。马修,你跟我回警署找局长。” 等到马修跑下来,普利斯二人离开港口,走向停放在海港前的蒸汽汽车。 喉角街道的人群还没有散去,不知为什么,普利斯脑海浮现出一双平静至极的黑色眼眸,他下意识望向护栏后的某一处区域。 隐约间,一道带着礼帽的修长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头儿,怎么了?”马修奇怪问道。 普利斯收回视线,轻轻摇头。 “没什么,只是看到一个生面孔。” 八.斯拉夫夫人的觊觎 咔嗒—— 关闭房门,陆离摘下礼帽,挂在门旁的衣架上。 街道上的吵闹声被阻隔在外,冷清的侦探社如笼罩一层雾蒙蒙的轻纱。 无论海洋还是守夜人对陆离还是太过遥远的事情,他没有过多干涉其中,了解大概后便转身离去。 有限的光线从窗口洒进侦探社,哪怕此刻是白天。 不过陆离并不在意,这里只是临时居住的地方,早晚陆离会更换住所。 不止因为水手街道没有电力,还因为视野。从哈德斯那里知道深海的隐患后陆离不可能不对大海报以防备,因此一处可以直观俯瞰海港的住处就变得很有必要。 坐回书桌后的座椅内,陆离松了松领带,拿出放在抽屉里,夹在书页中的纸张。 上面显示一行字迹。 【重要:了解身处何处】 陆离拿起放在书桌上的钢笔,在后面补充内容,又在下面增添新的部分。 【重要:了解身在何处(完成)——凑齐1000先令和哈德斯交易更多内容】 【重要:解决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幽灵】 【次要:寻找新住处】 这是陆离一直以来的习惯,将当前要做的事情概括为一段内容,每完成一部分就记录下来,然后顺着向下延伸。 陆离可以更直观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该要做的事,以及接下来要做的事。 第二点与第四点某种程度上重合,都是需要积攒金钱。 不过被陆离划分为重点,就说明第二点优先度更高。 陆离不担心哈德斯可能会骗自己或者坐地抬价。这种关乎业内机密的内容大部分驱魔人都不可能对别人说,尤其是说出来还会有隐患。 所以无论哪点看来,哈德斯都是一位十分合适的合作对象——除了太贪财这点。 写完新内容,陆离看了几遍,再没有其他部分需要补充后放下钢笔,等待纸张上的墨水干透后重新夹入书页,放回抽屉中。 做完这一切,陆离站起身,挽着袖口走入厨房。不一会儿水流声传出,持续数十秒后恢复安静。 陆离走出厨房,水珠划过棱角分明的脸庞,凝在下巴,摇晃着坠下。 刚刚上午,离天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想了想,陆离拿起电话,一下下转动轮盘拨通号码。 嘟—— 等待很长时间,电话终于接通。一道大着嗓门的泼辣声音挤入话筒:“这是斯拉夫夫人公寓,你找谁?” 单听声音,似乎可以让人想象一名穿着睡裙的水桶腰妇人正单手叉腰接起电话。 “我找奥利弗。” “你是那小子什么人?要知道他现在欠了我半个月的房租没有给你如果不想他流落街头最好赶紧——”对面的妇人喋喋不休起来。 陆离没有打断,安静等待她唠叨完,声线平稳道:“那么请将电话交给他,我会跟他说这件事的。还有,他有很大可能会躲着你不开门,所以你可以在门外说是他的新老板在找他。” 妇人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不爽哼哼几声,让陆离等着,自己踢踏踢踏踩着拖鞋上楼。 陆离听得上楼声远去,消失。隐隐约约间似乎听到砸门的声音,仔细听去,却又什么都没传来。 …… “奥利弗!你这个混蛋!我知道你在里面,别躲着不出声你已经欠了老娘十几天的租金了!” 嘭嘭嘭嘭嘭! “奥利佛!给老娘滚出来!” 房门震动,灰尘簌簌落下。走廊里的其他房间租户战战兢兢打开房门一角,探出头,望着这头发怒的母狮子。 房门毕竟是斯拉夫夫人的财产,即便再愤怒她也不可能把门砸坏。半天没有结果,斯拉夫夫人冷哼一声,想到电话里那个男人说的话,决定尝试一番。 “奥利弗,刚刚有个自称你新老板的男人打电话过来,他找你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 斯拉夫夫人贴近房门,隐约似乎有一些动静从门后传来,但只限如此,并没有人出来。 斯拉夫夫人拉起长音:“好吧,看来我们的小奥利弗没有在家,看来我只能告诉他的这位新老板你的员工决定辞——” “不要!” 门后突然传出一声惊呼,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临近后房门拉开。 “等一下斯拉夫夫人——” 声音戛然而止,身高只到斯拉夫夫人胸口的瘦小身影被一只手掌推入门后,随后就是一阵令其他住户心惊胆颤的惨叫声。 一阵鸡飞狗跳后,奥利弗顶着鸡窝一样的棕色头发和发紫眼眶,一只鞋子掉了一只,一瘸一拐走在前面。 身后是活动着和奥利弗大腿一样粗细的手腕的斯拉夫夫人。 来到一楼,奥利弗拿起话筒几乎是下意识哭诉:“老板你是想害死我吗……” “不然你还想躲多久。她是个好人,一个允许住户拖欠半个月的房费的女主人。”陆离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 陆离很清楚这种工业早期,资本萌芽刚刚出现的环境有多么混乱。 “哼!” 一旁抱胸的斯拉夫夫人鼻子里喷出一团热流,心想可算有男人懂老娘内心的温柔了。 奥利弗不知回答什么,只好问道:“所以老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那里有新委托么。” “有不少,不过老板你之前——要找家境尚可的吗?我好像记得有几个。”听到这位新老板要找家境殷实的委托人,奥利弗愣了一下,将心里记下的几个名字告诉陆离。 其中一个是家中的小男孩被幽灵附体。 “附身……” 陆离呢喃着这两个字,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他本想找那种“听到玻璃珠声”不是闹鬼的委托,这样就可以无风险的赚取一笔委托费,但这种委托报酬很少,而报酬多的闹鬼几率很高。 手指敲击声停下,陆离决定一试。 如果真的有幽灵作祟他可以在被纠缠上之前逃离。 和奥利弗谈好在委托人家附近碰面,陆离挂掉电话。 “你新老板叫什么名字?”粗重的气息在头顶传来。 “陆离,他叫陆离。”奥利弗几乎想也不想卖掉自家老板。 “他长得好看吗?” 奥利弗瘦小身躯一颤,隐隐猜到了什么,口舌发干的说道:“我向您保证,整个贝尔法斯特您再也找不到比他还特别的男人。” 斯拉夫夫人的双眼渐渐绽放出惨绿色的幽幽光芒。 九.奥利弗·没姓 奥利弗,贝尔法斯特人。和大部分孤儿一样,他只有名字没有姓氏。和大部分居民一样,他一生都没有离开过自己出生的地方。 不是因为家在这里,他是孤儿,家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概念。 “好吧,是家的原因,我有一个妹妹呃……没有血缘关系,是我从垃圾桶里捡的。事实上捡到她的前几天我刚刚下定决心去外面碰碰运气。” 在与陆离见面的那天,面对询问奥利弗如此回答。 陆离知道他在卖惨,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心生怜悯而雇佣对方。因为奥利弗说自己刚刚20岁成年,妹妹还有4年才会成年。 也就是说,奥利弗捡回妹妹的时候刚刚4岁。 4岁的他想要去外面闯荡。 陆离没有揭穿奥利弗无伤大雅的谎言,静静听他讲述自己的身世。 无论如何,不管奥利弗是否真的想要离开贝尔法斯特闯荡,他没有离开,而是担当起哥哥的职责照顾这位捡来的妹妹。 奥利弗在这里用精简的语言简单讲述了一番年少时兄妹二人如何艰难,话语虽短但令人心中触动——可见他说过很多次。 因为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奥利弗体型瘦小,一米六出头。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帮派混混,那时的绰号是瘦猴。 不出所料。 奥利弗跟着那时的老大混了几年帮派,在确定自己别说当上老大,就连小头目的位置都坐不上后偷偷溜走,心中决定不能让妹妹走自己的老路。 没有人不想向上,除了本就高高在上的人。 奥利弗决定将妹妹送去学校读书,他冒险凑出了学费,成功将妹妹送入贝尔法斯特的一间学校念书。 很显然,学费并不是只交一次,妹妹的吃穿用也需要奥利弗想办法。所以在妹妹这颗幼苗成长为参天大树庇护他这位哥哥之前,他还要供给这颗幼苗。 奥利弗什么活都做,渔民,苦力,帮派小弟,乞丐,扒手,甚至卖过两次屁股——哪怕陆离没有深问他也一脸后怕的表示不做了再也不做了,第二次的阴影着实恐怖——除非他能自己挑选客户。 三天前,凭借自己的人脉打听到有一间新的侦探社在水手街区出现,奥利弗不请自来的出现在门外,竭力向陆离推荐自己的消息有多么灵通。并表示只要陆离想,他甚至可以查出约瑟华男爵今天的内衣是什么颜色的。 陆离对男爵内衣的颜色不感兴趣,但他很想知道这个世界的背景,以及为什么天黑后要待在有光的地方。 “能详细说说吗?” “不能。” “好的。麻烦把门关上,从外面关。” “拜托,我妹妹很漂亮的!”奥利弗大声恳求,并说起自己照顾妹妹有多么不容易。 陆离决定雇佣他试一试。 没有劳务合同,比起用雇佣形容二人间的关系,交易更适合一些。 奥利弗帮助陆离寻找委托,处理委托的钱财奥利弗能分到一成。而陆离想要查询什么或者调查什么,则需要向奥利弗支付一笔费用。 从这几天的成果来看,奥利弗干的还不赖。 陆离不知道的是奥利弗在做亏本生意。 陆离降临世界的第一天,首先弄明白这里是哪,然后拆开手机卖给收藏家,换来一间房屋一个身份与一些钱财,确定方向后建立侦探社,名正言顺的四处调查。这些做完刚刚过去一个上午。正午时分奥利弗出现,双方商定了合作,奥利弗回去寻找委托。 算上今天一共第四天,四天里奥利弗东奔西跑使用关系找到十五件委托,陆离完成了四件,收入30先令,因为其中一件委托陆离看到委托人太穷而没收取委托费用。 乍一看似乎还不错,和每日工时10小时的工人相差不多。 但奥利弗的收入为:3先令。 四天赚了3先令,即便去乞讨也能赚的比这多,支持奥利弗继续下去的理由很简单:投资。 奥利弗见过很多人,流浪汉、水手、贵族、教授,快绝种的吟游诗人,他甚至可以夸下海口说罗德斯特港的居民他能叫出名字的有一半。但他从没见过如同深海般的颜色的眼眸。 他觉得陆离一定不会是默默无名的存在。 所以奥利弗要使出浑身解数,让陆离明白他的价值。 “这就是你这幅模样出现在我面前的原因?” 约好的碰头地点,陆离微微蹙眉。 在他面前,奥利弗浓妆艳抹,身上套着不知道哪里偷来的连衣裙,意外地合身。但看起来太怪了,奥利弗黑面包一样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穿着人类衣服的猴子。 “身为线人,拥有很多张面孔是必要的呢~”奥利弗捂嘴轻笑。 “或者只是单纯因为你有女装癖。” “讨厌~死鬼~哼唧~”奥利弗轻轻跺脚,娇嗔一声。 街道上的行人散开一片,路人们避而远之。 “说说委托人吧。”陆离面色平静,不想再谈论奥利弗为什么穿成这样见面。 奥利弗用让人浑身酥麻的语调娇声道:“委托人叫嗯哼~布拉德利~托尔金哦~” “说人话。” “委托人叫布拉德利·托尔金。”奥利弗恢复原样,告诉陆离具体情况:“托尔金是一条渔船的二副,他的小儿子在几天前突然不吃东西整天呓语。托尔金找了其他驱魔人,了解到小儿子可能被幽灵附身,不过其他驱魔人开价太高托尔金正在犹豫中。老板你的委托费如果不超过300先令,很大几率现在就可以被托尔金委托。” “你怎么看。”陆离询问奥利弗,单从几句话来看陆离无法判断出这是灵异事件或是普通疾病。 奥利佛扶正滑落下来的肩带:“反正我不会进去。” 沃德街道38号,布拉德利·托尔金住所。对于陆离的出现托尔金很高兴,不止因为自己的小儿子有救了,还因为可以省下一大笔委托费。 托尔金先生热情中夹杂着担忧带领陆离来到小儿子的房门外,将门推开。 可憎气息在空中弥漫,窃窃私语声回荡房间的每个角落。 床榻上,面色惨白平躺的小儿子亨利冰冷望来。 “我要离开了。” 陆离想也不想转身走出房间。 十.恶灵附身 “驱魔人先生!驱魔人先生——” 托尔金高声叫喊着追上去,在客厅前拦住陆离。 “400先令!拜托你一定要帮帮我儿子。” 陆离停下脚步,神情严肃道:“托尔金先生,附身在亨利身上的幽灵很强大,不是我能解决的,建议你委托更强大的驱魔人。” 托尔金苦苦哀求:“可我没那么多钱……500先令!500先令驱魔人先生,求你救救亨利……” 陆离不打算冒风险。绕过托尔金打算离开。忽在这时,一股被窥探的感觉心中浮现,他下意识转过脑袋。 走廊处,亨利房间门口,一道影子缩回门后,衣角消失。 “……?” 陆离心中微动。 “驱魔人先生?”托尔金流露惊喜,他以为陆离回心转意了。 事实的确如此,陆离微微沉吟后说道:“我可以试一试,但不保证有效。” “那就拜托你了!” 托尔金的陪伴下,陆离重新返回亨利房门前。 那道躺在床榻上的身影一动不动,仿佛刚才陆离看到身影只是幻觉。亨利苍白的嘴唇蠕动,似乎默念着什么,与空中回荡的窃窃私语相重合。 “亨利……亨利……” 托尔金轻声呼唤小儿子的名字,后者毫无反应,无神的双眼怔怔落在天花板上。 陆离没有贸然进入房间,他立在门口,视线一点点扫过房间的每处角落。 他找到了窃窃私语的源头,那如同祷告的低语声从床脚的柜子里传出。 深吸口气,呼出浊气,陆离于托尔金担忧注视中走进房间。 陆离走向床脚的柜子,一部分注意落在在床上的那道身影,一部分注意落在传出窃窃私语的柜子里,最后一部分注意落在蒙上窗帘的窗户上。 一旦有任何超自然现象发生,陆离会毫不犹豫跳窗逃生。 不过直到陆离站在柜子之前,亨利没有对陆离这名入侵者表露任何异象。 窃窃私语声变得清晰,随陆离蹲下,声音陡然放大,近乎就在耳畔边回响。 柜子最深处,一张亚麻白布盖在某件物品上,那里是声音的源头。迟疑几秒,陆离抬手伸进柜子,掀开白布的一角。 陆离得以窥探那件物品的真貌,耳中的喃喃低语犹如从晦暗的森林里传出,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恶劣气息。 那件物品顶部长着的黑色线状看起来像某种不明生物的触须,棱角分明的深棕色外形可憎的蔓延着,在物品中间裂开一道如深渊般,令人恐惧的缝隙。 那是一台正在播放广播的电子管收音机。 凯尔萨斯大教堂频道,每天正午时间会时事播放教堂里的弥撒祷告。 果然是这样…… 陆离放下白布,重新遮盖住收音机,站起身拉开抽屉。 一些信封安静地躺在抽屉里。 “驱魔人先生?” 门口的托尔金压低声音询问,他没看懂陆离一系列的行为。 “我要先了解亨利被幽灵附体的原因,是通过某种媒介被附身,还是直接附身。” 陆离拿起那叠信封,余光落在床榻之上。 一道视线正从床上不动声色望来。 “托尔金先生,亨利最近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比如……”陆离随意打开其中一个信封,展开信纸。一行行字体娟秀,亨利的名字夹杂在一片倾诉爱慕之中。 “……是否和异性关系过密。” 托尔金愣了愣,想到了什么,但还没开口,一阵歇斯底里的癫狂尖笑在房间里突兀响起。 “你们全都要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亨利尖锐大笑,双眼翻起渗人的白眸,如羊癫疯在床榻上抽搐起来。 “驱魔人先生!我儿子……我儿子他!”托尔金大惊,求助陆离。 “我看到了。”陆离关上抽屉,却没有放回那叠信封,对门外平静道:“那么我要开始驱魔了,托尔金先生麻烦你去客厅等待。” 托尔金担忧的关上门离开,陆离默默等待十几秒,直到亨利的抽搐平歇一些后才开口说道:“说说吧,为什么要装成被幽灵附身。” 话音落下,房间陷入一片寂静。 “呵呵呵呵呵……你会死!你们都会死!”亨利咧开嘴角尖叫。 哗啦—— 一叠信封被陆离丢出,砸在亨利身上,其中一封正好拍在他的脸上。 “因为托尔金不赞成你和伊芙琳的恋情?” 陆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亨利停住所有动作。沉寂几秒,亨利愣愣拿开脸上那张信封:“你……你怎么知道……?” “告诉我具体情况,或许我会被说服而不告诉你父亲。” 先前狰狞癫狂的亨利这时候像个刚刚成年的柔弱男孩,他犹犹豫豫,告诉陆离原因。 亨利和伊芙琳是在海边认识的,就像大部分少男少女一样,荷尔蒙萌动的他们很快被互相吸引坠入爱河。但麻烦也随之出现,亨利还没来得及没告诉父亲自己有女朋友,就被父亲抢先安排了一名未婚妻。 亨利当然不愿意,但托尔金在家中一向强势,只是小儿子的亨利自然没有反驳的权利,和伊芙琳商量过后,他决定装作被幽灵附身。 “为什么要装作被幽灵附身。”陆离问道。 “这样我的那个未婚妻可能就会因为害怕而取消婚约了……” “结果呢?” “我成功了!”亨利的苍白脸庞浮现一抹喜色。 “但你并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办,以至于托尔金把我请我过来。” 陆离的话语让亨利陷入沉默。 片刻后,亨利抬起头,哀求道:“你会告诉我父亲吗?” “你以后还这么做吗。”陆离反问。 “再也不了,我发誓!” “我会保守秘密。”陆离回答。 这种结果两全其美,陆离拿到了500先令,亨利则摆脱了父辈的婚约。 除了托尔金。 如果让吝啬的托尔金知道,自己的小儿子装作幽灵附身而导致自己损失500先令,他可能会让自己只剩下一个儿子。 委托结束,陆离没有了留在这里的意义,关闭柜子里的收音机后,转身走向门口。 房门渐渐合拢,床榻上的亨利突然嘴角泛起一抹冷—— 即将闭合的房门重新打开,陆离身影出现在门口,去而复返。 “有什么事吗驱魔人先生?”亨利愣愣抬头。 “没什么。” 十一.等待夜幕降临 “太感谢你了驱魔人先生,如果我那可怜的亨利出什么事……”托尔金一直在道谢,如果不是陆离面色过于平静,他很想拥抱陆离来表达内心情绪。 “500先令。” 直到陆离开口打断托尔金。 几分钟后,陆离带着托尔金支付的500先令从住宅中走出。 一道瘦小黝黑的连衣裙背影站在门前,朝过往路人抛媚眼。听到开门声,奥利弗惊喜转头。 “你就一直站在这里?” “你见到幽灵了吗!”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算是吧。”陆离回答,他自然不能将真实情况告诉告诉奥利弗这种靠贩卖消息赚钱的人。 “不知道委托费……”奥利弗示意明显,两条毛腿纠缠在一起,蹭来蹭去。 一张50面额的先令递到身前,平稳声线响起:“500先令,这是你的那部分。” “太棒了!”奥利弗欢呼一声,原地蹦起,有几名路人下意识撇向裙底,而后面色铁青快步走远。 捧着50先令重重亲了一口,奥利弗用一种近乎狂热的目光盯着陆离。 陆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声音略显冷清:“如果你敢扑上来我会让你光着身子回去。” “只是想让你见识一下罗德斯特港的风俗,你不喜欢就算了。”奥利弗略有些失望,将钱塞进胸口,又用手掌拍了拍。 “很好,今晚能吃豆子炖肉了。” “你不打算补上拖欠的房费?”陆离戴上礼帽,走下台阶向街道另一边走去。 “呃……” 跟在后面的奥利弗愣了一下,忽然回想起出门前斯拉夫夫人的交代。 “老……老板!你现在有空吗?” “有什么事。”陆离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道。 “就是……我那里还有很多委托,你要不要跟我去拿一下。”奥利弗咬了咬牙,在斯拉夫夫人与陆离老板之中选择了前者。 “你拿过来就好。” “可……”奥利弗想不到还有什么主意能将陆离引过去,决定试试说实话:“可是斯拉夫夫人想见你!” “斯拉夫夫人?” “就是我们公寓的老板,一个……” “我知道她是谁,我是说,她为什么要见我。” 奥利弗心思急转,胡编出一个说法:“她想帮我看看我的新老板是怎样的人,嗯!她是为我好。” 走在前面的陆离脚步停了下来,转过身,用那双绝无仅有的黑色眼眸看着奥利弗。 明明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但奥利弗还是感受到难以承受的压力,让他近乎撑不住道出实情。 不过在奥利弗回答之前,陆离已经收回了目光,继续向前走去。 “今天不行。” 已经过了正午,出来时墙壁前的钟表显示时间为一点三十,下午对大部分本地居民来说意味着“不要离家太远”,以免天黑时来不及归家。 陆离入乡随俗,在这一点同样如此。 斯拉夫夫人公寓在黑金街区,步行一来一回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尤其是陆离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今天不行……”奥利弗低声念叨一声,眼前一亮:“你是说明天可以吗?” “大概,如果明天我安然无恙的话……” 最后一句声音近似自言自语的呢喃,奥利弗没有听清。 街道尽头,去处不同的二人就此分开。 …… 水手街道,一些售卖食物的店铺已经打开了门,香气飘出,被海风吹散。 这里的人一天大都只吃两顿饭:早上与下午。 他们很少在晚上吃饭。 早上的一顿饭可以让居民有充足的体力工作,下午的一顿饭是为了到睡觉前不会饥饿。晚饭?没意义也没必要,只有有钱人或者贵族才会一日三餐。 菲林太太面包坊,新鲜烘烤出的面包被工人放进橱窗。大多数是没有去处麸皮,口感很硬的麸皮面包,以及小部分精制面粉制成的软面包。 一些衣衫褴褛,面色因为营养不良有些蜡黄的小孩子围在橱窗前,贪婪吸着从面包坊飘出来的响起,吞咽着口水。 离下午饭还有些时间,面包坊的员工正在烘烤面包准备售卖。 一道戴着礼帽的黑色大衣身影走进面包坊,修长的身躯遮挡一部分外面的光亮。 橱窗边忙碌的员工抬起头,看到那道身影取下礼帽,眼前一亮,走过来热情道:“陆离先生,今天想要点什么?” “两磅软面包。”陆离说道,想到了什么,补充道:“这里有豆子炖肉吗?” “这里只做面包,不过菲林太太会做豆子炖肉,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喊菲林太太帮忙做。” “那么麻烦了。” “您客气了,那么请稍等一阵。”员工走到后厨房说了些什么,返回橱窗前,将橱窗里刚刚烘烤好,尚还冒着热气软面包夹出来,放进纸袋。 “菲林太太马上就会做了,做好后我们会送到您的侦探社。面包是8先令,豌豆炖肉23先令,您给30先令就可以了。” 陆离递出钱,接过纸袋,转身走出面包坊。 孩子们眼巴巴的看向陆离,手指揪动肮脏的裤子,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陆离站在面包坊门前,朝这群孩子挥了挥手,打开升腾热气的纸袋。 “哇哦!” 孩子们欢呼的围上陆离,又不敢太过接近弄脏陆离昂贵的衣服,他们小心翼翼的接过陆离掰下来的一大块面包,脆声道谢。 “谢谢陆离先生” “您是大好人!” 一些路过的大人带着笑意望来,一些和陆离见过几面的邻居友善的调侃陆离又在发善心了。 水手街道的居民热情而客气。 他们这么做不止因为陆离特殊的眼睛和发色,还有身份。 陆离是水手街区唯一一名驱魔人,就像医生或学者一样,每个人都可能会需要他们的帮助。 而对于孩子来说,他们热情的原因十分简单:陆离对他们很好。 分发给孩子们一半面包,在一句句问候声中陆离回到侦探社。 不多时,面包坊的员工送来了豆子炖肉,陆离居然从中尝到了香料的味道。 显然菲林夫人做这一锅炖肉废了不少心思。 陆离将豆子炖肉与面包吃完,洗干净餐盒送回面包坊,然后回到侦探社的书桌。 坐如椅子里,陆离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安静等待夜晚的降临。 十二.危机解除 陆离对幽灵知道的不多。 仅有的几点之一是哈德斯说过的:幽灵依靠人类的恐惧等负面情绪变得更强大——起码纠缠陆离的那只幽灵特性如此。 这也是为什么昨天幽灵用各种方式惊吓陆离。 那些手段并不能惊吓到陆离,幽灵也没从陆离身上获取到丝毫负面情绪,所以它今晚很可能还会出现,再次尝试惊吓陆离。 而这就是陆离出手的时机。 这只幽灵并不强,甚至很可能不能直接伤害到陆离,但如果它想逃走陆离根本无法追踪,也就是说陆离很可能只有一次机会,如果失手,幽灵很大几率会逃走。 虽然幽灵逃离后陆离不会再面临它的纠缠,但能消除隐患肯定最好。 临近下午六点,天色逐渐暗下,整片海港区域开始亮起灯光。油灯光芒在幽静的侦探社内亮起,驱散周围的黑暗。 陆离坐在座椅中,穿戴整齐。桌上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庞大,遍布身后的整面墙壁。 他安静等待幽灵的出现。 滴答——滴答——滴答—— 幽静无声中,一切声音被放大,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哗啦—— 在某一时刻,突兀出现的水流冲刷声从厨房里传出。 陆离在书桌后等待一阵,水声始终未曾平息。他终于有了动作,起身走向厨房。 湍急的水流从水龙头里挤出,哗啦落入盥洗池中,又被冲入下水道。 水管上的水表在以每五秒一圈的速度转动,一圈代表1先令。 各种意义上来说都令人恐惧的一幕。 陆离抬手拧动水龙头,但毫无用处,于是转去关闭管道阀门,这一回起效了,水流在减弱,直到停止,只剩一些积水滴滴答答落下。 陆离重新拧动水龙头,这一次成功将水龙头拧紧。 解决完一切,陆离抬起眼眸,瞳孔微微收缩。 盥洗池上方的镜子里,倒映出一张惨白的陌生面孔。 陆离一动不动,目光平静注视着镜子里的人影,几秒后眉头微微蹙起。 不是因为镜中出现新的变化,而是陆离想到一种可能。 自己表现的太过镇定了,很可能会让暗中惊吓自己的幽灵不敢现身。 既然如此…… “啊,你是谁,好可怕我快要吓死了。” 陆离用一种近似叙述的平稳声线说道,语气没有起伏,脸庞也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安静等待几秒,镜子里的身影没有任何动静。 陆离不再说话,放弃了这种毫无用处的蹩脚行为。 而在这时,镜子里的那张面孔突然浮现一抹渗人的冷笑,脑袋后仰,一头撞向镜面,如同要从中冲出! 砰! 镜子四分五裂,蛛网般的裂痕蔓延整面镜子。 镜中的影像变得斑驳,倒映出一道破碎的修长身影,破碎后的镜子恢复了原样。 陆离抬手摸上镜面摩挲,再拿开时,指尖出现一点血珠。 裂痕是真的,这只幽灵可以影响到现实中的事物? 在厨房环视一圈,没找到那只幽灵的踪迹,陆离重新回到客厅。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在安静客厅回荡起。 陆离望向门外,门缝后的走廊没有一丝光亮透出。 没人会在夜晚远离有光的地方。 嘭嘭嘭—— 敲门声再次响起,比上一回急促了些。 陆离改变原本的方向,接近房门。 噔噔咚—— 房门不停颤动,灰尘簌簌落下,巨响应该传递到左邻右舍,但没人选择出来查看。 陆离已经悄无声息走近房门,心中默默记下每次敲门的频率,在下一次敲门声即将出现时,倏然拉开房门。 砰—— 刚刚想起的声音随陆离开门,戛然而止。 敲门的余音回荡在整条走廊,被陆离影子遮挡的门后空无一人。 一般类似剧情,打开门的主人翁看到门外空无一物,会疑惑的关上门,然后在主人翁转身的一瞬间出现在身后。 陆离关上房门,犹如等待着什么般在关门的同时回头看去—— 身后空空如也。 这只幽灵并没按照常理出牌。 防风罩里的火苗笔直上升,陆离回到书桌后坐下,钟表里的时间显示现在为晚上9点。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侦探社趋于平歇,无法被观测到的幽灵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积蓄力量准备卷土重来。 座椅里的人影一动不动,眼眸微垂,偶尔跳动的火苗让他的影子微微晃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突兀的一幕发生,摆放书桌一角的八音盒突然激射而出,砸在墙壁上,撞得粉碎。 陆离的眼眸抬起,深沉如夜色。 这只飞出去摔碎的八音盒没有多贵,但他很喜欢。 陆离幽冷的声线在房间里响起:“如果你只会这些把戏趁早滚开,这些对我毫无效果。” 或许是无法再忍耐下去,或许是不客气的言论激怒了它,随陆离的话落,一道虚幻的轮廓缓缓在桌前浮现, 半透明的身影飘荡在半空,头发遮住半张面孔,露出来的一只眼睛阴冷注视着陆离。 幽灵现身了。 陆离不再迟疑,摊手伸入怀中,挑开枪套拔出燧发枪。 燧发枪离开枪套的一瞬间,被咒文阻隔的感知沿着紧握的手掌传遍全身。 侦探社里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卧室里、厨房后、餐桌前,沙发下,天花板上,到处拥挤着存在,它们不怀好意的窥探而来。 冰冷而充斥恶意的视线落在陆离身上。 幽灵的语气阴森:“你知道吗,看过我的人最后都会——” 拇指按下击锤,陆离倏然抬起手臂,手中的燧发枪瞄准幽灵的头颅。 “——走、走好运哦……” 幽灵磕磕绊绊,高举起双手。 “……?” 陆离情不自禁一顿,没有立即扣下扳机。 常识告诉他幽灵不该是这样的。 这个时候,幽灵突然有了动静。它躲避开枪口,却没有冲向陆离,而是化为一团白光撞进墙壁里,消失不见。 陆离没有立即收起燧发枪,目光警惕环视一圈。 那只幽灵不再周围,而随着陆离与通灵枪的接触时间增加,更多的冰冷恶意落在陆离身上。 陆离不再迟疑,将燧发枪收入枪套,一切注视感感觉瞬间消失,只剩下残余的负面情绪絮绕在心间。 将枪套收回口袋。 它应该没胆再来了。 十三.漩涡中心的阴谋 第二天清晨,早些时间。 叮铃——叮铃—— 门上的风铃清脆悦耳,在空旷静谧的大厅回荡。 陆离多看了几眼昨天还没有的风铃,走入昏暗大厅。 柜台上的油灯照亮一小处范围,后面的身影在数着什么,听到有人来后收起桌上的东西。 “噢看看是谁来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么快就攒够了钱你就是吾辈驱魔人中的掘金……我是说新星。” 夸张的感叹助词从哈德斯口中发出,金牙闪烁间,他张开双臂,如同面对多年未见的老伙计般热情。 陆离走在柜台边,昨天的那张木椅还在原位,他坐了上去说道:“我只有500先令。” 热情在以肉眼可见速度消退,具体表现为张开的双臂落了下来,搭在柜台上。 “这不够,你知道的。”油灯下哈德斯的脸色阴沉不定。 “我想问些其他问题,比如那只幽灵。” 哈德斯的金牙重新绽放:“这个足够了,你想问什么。” 陆离视若无睹哈德斯的见钱眼开,将昨晚的遭遇说了出来。 “所以你的疑惑是?” “幽灵可以交流么。” 哈德斯没有回答陆离,转而抛出一个问题:“你对幽灵的理解是什么?” “虚幻的形体。” “不是这种,我是说幽灵在生前是什么?” 明显到只剩把答案直接告诉陆离。 陆离自然理解哈德斯所要表达的含义,问道:“这么说幽灵可以交流?” “它们曾经也是人类,当然可以,不过要看它们愿不愿意和你交流了。如果你胆子大并且个人魅力不错,完全可以尝试和它们沟通。”哈德斯给陆离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这不能说常见,但时常发生。” …… “可……可是真的要这么做吗?”奥利弗被大手推动,踉跄跌到电话边,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抬头与那道庞大轮廓对视。 幽暗的深夜里灯塔般的双眼俯视着奥利弗,语气温柔:“可爱的小奥利弗,快去做。” 奥利弗从未听过斯拉夫夫人如此温柔的语气,下意识问道:“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不,我在和你后面那幅墙上的油画说话……赶快打给你的老板!” 狂风在耳边猎猎作响,奥利弗心惊胆颤,扑到电话机前拨给自己的老板。 拨通电话,话筒放到耳边,奥利弗的余光不断偷瞥身旁双手叉腰的粗壮身影。一分钟后,他牵起勉强的笑容举起话筒:“老板没接,可能是去外面吃早饭了吧?” “喔可怜的陆离先生,连一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你身为他的员工难道就忍心看他这样吗?” “不……不忍心……” “很好,半个小时后你再来打一次电话。” 斯拉夫夫人转身走开,奥利弗如同脱力般摇晃几下,长舒口气。 …… 听完话语的陆离陷入沉默。 虽然与常识中的鬼怪幽灵有些偏差,但很合理。幽灵是生人死后变成的,自然拥有人的情感逻辑与智慧。 而且这与陆离见到的那只幽灵不谋而合。 想了想,陆离开口:“但没这么简单对吧。” “当然,连活人也不是全部都可以讲道理,何况是幽灵。看得出你心动了,但记住我的提醒,我们活人与幽灵的关系是不对等的,越强的幽灵越是如此。它们是猎人,我们是猎物,不要把自己的安全放在它们可能会有的理智上。如果你不足够警惕……凯尔萨斯大教堂外那片墓地埋葬了无数马虎大意的驱魔人。” “我会注意的。” 陆离的虚心让哈德斯很满意,摆了摆手道:“不过也没那么严重,怨灵以下的幽灵能力有限,你大可听听它们想说什么,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比如遗产或者价值不菲的最后委托。” “怨灵和恶灵呢?” “幽灵变强是需要代价的,它们越强,与那片空间的关系越深,心灵越发扭曲。你可以尝试和怨灵沟通,不过我的建议是要么解决它们,要么逃走。” “你漏掉了恶灵。” 哈德斯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这关系到驱魔人的核心秘密。” 言外之意为不是免费的。 “请继续。” “仪式感。”哈德斯说道。 “我没见过恶灵,只从其他差不多死完的老驱魔人那里听到一些消息。被恶灵盯上的存在近乎必死,但在杀死目标前它们会有一些独特的仪式感,如果你打破它的仪式感,就有微小的几率从恶灵手上逃生。这种东西说不清楚,必须你自己遭遇过一次才明白,那么……” 哈德斯不想谈及有过恶灵的太多事,似乎那么做会让他遭遇不详。 不过他还没忘记正事,伸出的手掌摊开:“500先令,承蒙惠顾。” “100。” “拿钱。” 结束咨询,陆离从座位中起身。 “不再坐坐了?” “如果不收费的话。” “那慢走不送。” 戴上礼帽,从侦探社出来,陆离迈上门外等候的黄色马车。 “附近的侦探社。” 马车缓缓驶动,向目的地前进。 在这个世界,侦探社的含义等同于驱魔人,起因最早可以追溯到三百年前。 十几分钟后,马车到达一家新的侦探社里,这里的布置正常了些,起码不会像一间酒馆。 陆离装作一名遭遇幽灵的普通人,向驱魔人问了些常识性问题,和哈德斯说的相差无几。 但当谈论起哈德斯时,驱魔人表现出极短的厌恶与躁动。 “那家伙就是驱魔人之耻!” “为什么这么说。”陆离问道。 “这家伙一点没有职业操守!有一次他给一名可怜的贵族驱魔,居然分成五次驱魔,收了上千先令!” 听起来像是哈德斯会做的事。 陆离表示会考虑是否委托驱魔人的,转身离去。 “千万不要找哈德斯,那家伙肯为了先令做任何事!” 驱魔人在陆离身后大叫。 他不知道这就是陆离和哈德斯合作的原因。 用钱换取知识,陆离觉得很划算,哈德斯也是如此。 乘坐上马车,这回陆离没再去其他地方,径直返回自己的侦探社。 回到幽静的侦探社后不久,电话声响起。 陆离接起,里面传出奥利弗的声音。还是昨天的那件事,斯拉夫夫人想要见他。 陆离没有拒绝。 “我大概一小时后到那里。” 十四.突如其来的袭击 噔噔噔—— 一双脚踏暗红色毛绒拖鞋的粗腿踩动木质台阶,从楼上走下来。 捧着话筒的奥利弗悄悄视线上移,看到穿着碎花睡裙的斯拉夫夫人走到身边,拖鞋不耐烦地敲着地板。 凶蛮巨兽般的喘气声在头顶响起。 奥利弗挤出笑容,不敢直视身影抱在胸前,有他大腿粗细的手臂:“斯拉夫夫人,老板说一个小时后就过来。” 劲风声耳畔响起,门板般的手掌落下,以及一句瓮声。 “你做的很好。” 这一刻奥利弗以为自己会被拍碎脑袋,一切在眼前放慢,过往回忆走马观花的在眼前晃过。 大手轻轻落在奥利弗鸡窝一样的棕色头发上。 庞大轮廓转身,沉重的脚步踏在楼梯上,木梯轻颤中回到楼上。 奥利弗紧绷的身体瘫软下来,倚靠着桌子不让自己倒下。 “对不起了老板……” 奥利弗有些内疚与不安,努力尝试说服自己。比如老板如果被斯拉夫夫人得逞,就不用冒着风险驱魔赚钱了。 但愿老板不会恨自己。 奥利弗心想。 …… 黑金街区,一处比水手街区稍微“高档”一些的地方。 这里的人大都有一份稳定且没有危险的工作,而水手街区的居民则和名字一样,一般都是水手和船员。 因此黑金街区的感官上给人的感觉更好,既没有空气中挥之不散的鱼腥味,也没有衣衫褴褛的穷人和在街上玩闹的面黄肌瘦的孩童。 还有偶尔有身着华贵服侍的贵族经过——这一幕在水手街区是几乎看不到的。 斯拉夫夫人公寓门前是一栋三层高,占地大概一座篮球场大小的房屋,近10米的高度让它在这条街道上显得鹤立鸡群。 陆离来到门口时奥利弗正等在门前台阶下,揣着双手来回踱步,一时没有注意到接近的陆离。 “你有什么心事么。” 一道熟悉声音身边响起,奥利弗惊讶抬起头,看到身形修长的身影:“老、老板!” 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让陆离有些奇怪:“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有!你跟我进来吧。” 奥利弗不敢正眼去看陆离,低着脑袋转身走进公寓,因为过于紧张而被台阶绊得踉跄一下,险些磕在门上。 站在身后的陆离安静看着这一切,一言未发跟随走进公寓。 大厅的光线有些昏暗。贝尔法斯特的建筑大都没有太多窗户,在晴朗天气时还好,但阴沉天气时就会让室内变得很黑。 “我带你去见斯拉夫夫人。”奥利弗走上楼梯,不敢回头害怕被看出点什么。 “嗯。” 陆离跟在后面,目光打量着周围。 公寓二层,向前延伸的走廊两边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但只有两边尽头各有一扇窗户,这让走廊昏暗的只能勉强视物。朦胧光束投进走廊,褪色的木板上方细小浮尘游走。 跟在奥利弗身后,刚刚走出几步奥利弗忽然像是刚刚想起了什么一般:“啊老板,你先去斯拉夫夫人那里吧,走廊尽头的右边房间就是,我回自己房间给你拿其他委托。” 说着奥利弗打开身旁房门。 “我可以在这里等你。”陆离说道。 奥利弗身体一僵,回头干笑道:“不太好吧……” 陆离注视奥利弗几秒,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那我先过去。” “嗯好,我拿好东西马上就过去!”奥利弗急忙保证。 陆离转身继续向前,身后响起了房门拉开又关闭的声音。 奥利弗不正常的神态如此明显,以至于陆离不需要思索就能发现他的问题。 虽然奥利弗没有害他的理由,但将自身安危放在别人可能会有的善意上不是陆离会做的事。他手掌伸入怀中,握住燧发枪枪柄。 十几秒后,陆离来到走廊尽头,房门半掩着,若隐似无的香气从门缝里钻出。 “斯拉夫夫人在么。” 陆离抬手敲动,力量很轻,房门却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房间里的一切随之呈现。 房间很明亮,或许因为有四扇窗户。光亮透过窗前的薄薄轻纱透进房间,与粉色基调的房间混合出朦胧的少女风格。 陆离走近房间,那股香水味一下变得浓郁,令人情不自禁心跳加快。陆离看向床头柜上的一张相框,相片里是一名笑容灿烂的双马尾女孩。女孩样貌精致,脸颊上的几点雀斑让她看起来充满活力,抱着比她自己还要大许多的小熊玩偶。 这只小熊玩偶此时正靠坐在墙角,褪色破旧的外表似乎说明照片离现在相隔了很多年。 匆匆一瞥后陆离收回视线,转身准备退回到门外等待。 不经主人允许而闯入卧室是很不礼貌的事。 却在转身的瞬间,一张满是横肉的惨白脸颊在门后浮现。 陆离黑眸骤然缩成针芒,快步向后退去,挑开枪套冷喝一声:“恶灵退散!” “陆离先生你终于来了!” 惊喜喊声响起。 陆离想要拔出燧发枪的行为停下,微微蹙眉:“斯拉夫夫人?” 门后的身影虎背熊腰,一头金发利索地扎成马尾,碎花睡裙紧绷着躯体,一双粗壮小腿从裙底伸出。 一个各种意义上都充满冲击感的女人,尤其是惨白的脸庞和烈焰红唇。 “我叫诺娃·斯拉夫,陆离先生你可以叫我诺娃。”斯拉夫夫人快速眨了眨眼,贪婪地盯着陆离的脸庞。 那种目光像是发现了蜂蜜的棕熊。 陆离收回手掌,自然垂下:“好的斯拉夫女士。” 斯拉夫夫人伸手推上了房门:“我听奥利弗说起过你,你比他形容的还要英俊和……特别。” 她无意识的走近陆离,沉浸于那双如同深渊的眼眸中。 意识到不对的陆离皱眉开口:“斯拉夫夫人请你自重,我——” 声音戛然而止。陆离向一侧闪躲,避过斯拉夫夫人突然冲来的熊抱。 陆离还未站稳,那道庞大轮廓又迎面扑来,陆离不得不跃到床上,趁斯拉夫夫人扑来时向一侧翻滚。 嘭! 身后一声砸落的闷响,地板颤动起来。 陆离趁这时间拉开房门,冲出房间。 跑过十几米长的走廊,快速冲回到一楼大厅,等待陆离的却是紧闭的房门。 公寓大门居然被锁上了。 十五.斯拉夫夫人的哀伤 门闩上的金属锁拦住陆离的去路。 没给陆离思考的时间,楼上传来缓慢又沉重的步伐声,向这边接近。 “陆离先生您在哪里呀,不要藏了,快点出来吧。” 环视一圈客厅,陆离静悄悄走到书桌后,矮身躲起。 哒嚓—— 哒嚓—— 哒嚓—— 沉重的挪动声如同预告死亡的丧钟,一步步坚定不移的接近客厅。 楼梯边缘的灰尘被震动落下,碎花睡裙下的粗腿出现在护栏间。 斯拉夫夫人已经来到了客厅。 这名巨兽般野蛮的女人走到客厅中央,雷鸣一样的声音沉闷响起:“原来你喜欢这种情趣吗,陆离先生还真是一位有趣的人啊。” 哒嚓—— 哒嚓—— 哒嚓—— 拖鞋与木板摩擦,斯拉夫夫人重新移动,开始走向书桌,越来越近。 陆离已经听到那道压抑的兴奋的呼吸声。 啪嗒—— 斯拉夫夫人即将走到书桌前时,楼梯上传来一声细微声响,像是石子滚落声,又像是不经意踩到突起木板的声音。 脚步声一停,书桌后响起斯拉夫夫人的大笑声:“陆离先生,我已经找到您了。” 嘭嘭嘭—— 斯拉夫夫人的奔跑声如同攻城锤,就连大厅都能感受到 陆离从藏身处站起,难以捉摸的幽静目光落向二楼楼梯的拐角。 …… 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奥利弗缩在床边,内心和表现出的一样,充满愧疚感与对陆离的担忧。 他不敢想象斯拉夫夫人压在陆离身上是怎样一幅画面。 要去帮助老板吗?可斯拉夫夫人一只手掌就能拗断我的脖子…… 内心煎熬中,房门土壤被推开,一道不应该出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说说怎么回事吧。” 迎着讶异的目光,陆离语气依旧平静,缓慢无声的将房门关上。 外面响起一些说话声,有些租户发现公寓大门被锁上了,正在询问斯拉夫夫人。 早就无比纠结的奥利弗没有丝毫隐瞒,将事情经过全部说给陆离。 “所以因为我夸了斯拉夫夫人一句,她以为我喜欢她,让你引我过来?” “差……差不多吧。” 奥利弗想不到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原因,而且斯拉夫夫人的确表现出了对陆离的……迷恋。 陆离沉默,奥利弗心惊胆颤。 “大门锁了,你有什么办法离开这里么。” 陆离的声音响起,没再针对奥利弗出卖自己这件事过多谈论。 奥利弗猛然抬头,目光希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房门外的走廊忽然重新回荡起斯拉夫夫人的脚步声。 奥利弗脸色苍白,急忙说道:“老板你快躲起来,斯拉夫夫人来了。” 陆离深深看了奥利弗一眼,藏入床后。 哒嚓—— 哒嚓—— 哒嚓—— 接近的脚步声在门后消失,门把手缓缓转动。 吱呀—— 牙酸的开门声响起,斯拉夫夫人的身体拥堵在门外。 奥利弗换上一副惊讶面孔快步走上前:“斯拉夫夫人,您怎么来了,已经见过我的老板了吗?” “陆离先生来过吗?”灯塔光束般的目光落在奥利弗身上。 奥利弗无法直视那道视线,低垂着脑袋。突然下定决心般抬起头,结巴道:“来、来过……” “老板说他要去三楼躲起来,就在刚刚走的!” “你做的很好,小奥利弗。”斯拉夫夫人很满意奥利弗的回答。“如果陆离成为你的老板,或许你以后再住在这里就不需要花一分钱了。” “祝您成功,陆离太太。”奥利弗恭敬的低头行礼。 直到斯拉夫夫人离开,奥利弗才抬起头,关上房门。 他背靠着房门,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想到什么般对床后站起的陆离道:“老板你可以通过窗户逃跑!” 奥利弗扑到窗边掀起窗户,微风从外面灌进来,吹动边缘的窗巾。 “委托信息呢。” 陆离的声音让奥利弗的动作一顿,想到什么般扑到餐桌边,将离未洗的盘子不远的一摞纸张整理好,激动的递给陆离。 他以为这份新工作到此为止了,但陆离的这句话说明他依旧愿意雇佣自己。 “老板,我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我死了替我照顾好妹妹,她叫乔安娜!”奥利弗瘦弱的身体里涌现出勇气,他深深凝视一眼陆离:“现在,快点走吧。” 奥利弗打开房门,朝门外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喊:“斯拉夫夫人!我老板在这里!” 喊完之后,他也不回头看陆离,而是额头重重撞在门框上。 嘭! 一声闷响,奥利弗双眼翻白的昏倒在地。 默默注视这一切的陆离收回视线,望了眼脚步声快速接近的走廊,转身走向窗口。 黑金街道,行人往来。 一道从天而降的身影引起路人们的惊呼,他们视线在那道身影与二楼窗户间来回移动,充斥惊讶。 陆离仿若局外人一般掸去身上的灰尘,戴上礼帽,身影在街道上远去。 …… “为什么陆离先生要跑。” 斯拉夫夫人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哀伤,如果不去看她,听起来就像一名被男人伤了心的女人。 “嘶……可……可能是夫人您吓到他了吧……”奥利弗摸了摸额头肿块,倒吸口冷气。 可怖视线落在身上,奥利弗连忙补充道:“我老板是个很内向的人,夫人您太热情了。” “小奥利弗,你有什么办法。” “比如……写情书……?” …… 砰—— 房门被风吹得闭合。 礼帽挂在衣架上,陆离回到冷清的侦探社,绕到书桌后的座椅坐下,展开今天份的报纸。 他没有在报纸上看到昨天港口发生的一切。 看来已经可以确定昨天海港上的罗德号遭遇了深海里的东西。 安静看完报纸上的全部内容,包括一些广告,陆离拿起抽屉里的一本书,抽出那张纸。 【重要:解决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幽灵(完成)】 在后面添上括号内容,陆离放下钢笔,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 陆离还没想好是否要成为驱魔人。 这个世界本就危机四伏,直面幽灵的驱魔人更是首当其冲,这与陆离想要安稳了解这个世界的目的有些不符。 那么,还是先通过委托赚取到1000先令吧。 十六.委托内容 【鬼屋】 【地点:辛普公园】 【贝尔法斯特一直都不是孩子们的乐园,这里常年面临海风的腐蚀与工业区可以杀人的雾霾,虽然最近好了些。辛普乐公园作为代表之一,除了马戏团和会转会响的破马就只剩下那些花草了。这间新建立不到一个月的,制作精良的,员工认真的鬼屋与这里风气严重不合——而且真的会有人花钱去看这些鬼东西吗?】 【答案是有的,并且有很多蠢货(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他们)掏钱去看员工扮演的幽灵,并声称里面的鬼有多么真实……拜托,明明免费就能遇到真鬼为什么要花钱去看假鬼?】 【这份信息来自于一名好奇的,或者说被鬼屋惊吓过的家伙,委托人逛完鬼屋后回家吓得做了几天噩梦,怀疑鬼屋的幽灵是真幽灵而不是员工,所以正打算寻找侦探社发布委托。】 【可以支付的报酬:50~200先令。他只是个有点小钱平民,拿不出太多钱。】 备注:我辛普公园的兄弟告诉我除了一间鬼屋开业,公园没有其他诡异的事件发生。 —————— 【安蕾夫人艺术画廊】 【地点:达芬奇街区23号】 【传闻艺术画廊里有会在深夜四处移动的雕塑和活过来的画像,你知道,在贝尔法斯特这种一点艺术氛围都没有的地方,民众会害怕雕塑和画像很正常,几十年前他们甚至连照相机都害怕……我似乎跑题了?】 【总之的确有不少值夜的员工被吓跑了,他们声称那里的夜晚非常恐怖,比待在深夜的海边还要令人绝望。】 【这份信息是我私底问到的,听说画廊负责人暂时还不打算聘请驱魔人——在没顾客被袭击之前。不过那里正在招值夜员工,现在已经涨到一晚20先令了,老板你可以去试一试,如果真的抓到幽灵也好向老板要价——听说这位外地来的老板非常有钱】 【可以支付的报酬:不清楚。画廊老板是个吝啬的家伙,尤其是他没有亲眼见到鬼之前。】 备注:达芬奇街区的兄弟跟我说画廊的生意很差,不出所料。 —————— 【森林怪影】 【地点:斯托弗伐木场】 【这份委托是由好几名伐木工联合张贴的,他们声称每天傍晚的森林里会出现走动的身影与奇怪的交流声,几次在远处偷偷观察后发现哪怕天黑森林里的怪影也不会消失。那些伐木工希望能查清真相并且驱除幽灵。】 【这个委托已经贴在告示栏几个星期了,一直没人理睬。有能力处理的看不上那些钱,看得上那些钱的没能力处理。我偷偷问了些朋友,他们说斯托弗伐木场最近依旧是每天有好几车木柴运出来,那些伐木工也没有什么问题。所以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搞鬼?】 【可以支付的报酬:180先令。六个伐木工每人出30先令。】 备注:我没兄弟住那儿。 —————— 【废弃疯人院】 【地点:罗德斯特港郊区】 【疯人院,精神病院,随便怎么称呼了。听说三年前经营不善倒闭——因为这间病院是私人的,那片地方一直没卖出去荒废下来。附近居民在疯人院荒废以后一直能听到从里面传出的惨嚎声。】 【据说疯人院倒闭以后所有医护人员离开,但里面被看管收容起来的一些患者被遗忘在里面,直到今天。】 【委托人是一名病患的亲人,严格来说是表哥。他的表弟爱德华听说因为疯了被送到这所疯人院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没胆子进去,于是在各个街道贴了委托书,找人去疯人院寻表弟。】 【可以支付的报酬:100先令。委托人觉得那里只是恐怖了些,并不会有灵异现象发生。】 备注:郊区的兄弟告诉我上面那一条是真的,那些人撤离的时候留下一些没家没钱的患者没带走,真是可怜,但愿他们没被锁在铁笼子里。 —————— 【图书馆废墟】 【地点:贝尔法斯特图书馆】 【贝尔法斯特图书馆的废墟至今摆在那里无人处理,不得不说这是政府和民众的悲哀。不过这和我们关系不大。】 【这份信息没有委托人,它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图书馆的老馆长认为废墟里还有部分图书没有烧毁,于是登报征集居民去废墟搜寻尚未烧毁的书籍(附赠一份当日的报纸),每本书老馆长会以5先令的价格回收】 【我去试了,除了累得要死和差点被烧焦木头砸到什么都没发现。它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只是我个人觉得老板你可能会感兴趣。如果老板很缺钱的话可以去碰碰运气,不过别抱太大希望。】 【可以支付的报酬:5先令一本。】 备注:图书馆附近的兄弟跟我说废墟里可能有亡灵游荡,有人看到晚上废墟里有没有带灯的人影走动。 —————— 奥利弗整理的委托内容有很多,陆离去掉一部分报酬过低,闹鬼几率过大的委托后,余下的几份被摊开放在桌上,并按照优先度排序。 第三遍看完五份委托,陆离将首要目标敲定为鬼屋。 只是探查是否有鬼就有不低的先令拿,陆离当然不会错过。 不过情况有些变化,在与委托人接触时奥利弗告诉他这份委托已经被接下了。 陆离退而求其次选择第二序列的安蕾夫人艺术画廊。 每晚20先令的价格仅仅与一名售货员持平,而且值夜员工代表陆离只能在夜晚干活。不过他很清楚一点:先令没那么容易赚取。 像亨利那样坑自己父亲的例子绝无仅有,而只有一柄通灵枪的陆离并不能像真正的驱魔人,接取消灭幽灵的委托。 陆离还需要学习。 上层阶级或许会有很多钱,但陆离暂时还不打算与他们过多接触。 资本初期的资本家与贵族就像是吸血鬼与鬣狗的混合体,贪婪无厌及索取无度。 陆离不认为仅凭自己能与他们周旋。 为了避免有别人先一步联系画廊,确定接受委托的陆离在当天下午就来到位于达芬奇街区的安蕾夫人艺术画廊。 十七.安蕾夫人艺术画廊 本杰明·艾伦是个体态偏胖,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他意外的热情与友善,或许与知道了陆离的身份有关。 “您真的决定在本画廊值夜吗?有陆离先生在画廊的夜晚看来将会非常平和了。” “说说闹鬼的事吧。” 画廊老板的陪同下二人在寥寥无几名游客的冷清画廊中走动。 本杰明的身体明显变得僵硬:“陆离先生真幽默,本画廊一直就没有什——” “要是那样你就不会这么欢迎我了。”陆离平静的声音毫不留情打断本杰明。 “……好吧,夜晚的画廊的确可能有一些奇怪的现象,但它们无害。” 这也是陆离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辞职不干的几名值夜人员安然无恙,直到现在也没什么身体状况。也就是说即便闹鬼,也相对无碍。 陆离这名新手驱魔人拿来练手在合适不过。 本杰明有些唉声叹气的讲出夜晚发生的诡异事件,比如夜晚会有曾经的女员工幽灵游荡,见到活人后会问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的孩子。或者是双眼被挖去的女员工的幽灵,以及一些会在夜间活过来的雕塑和画像。 “什么时候发生的。” “来到贝尔法斯特后。” “你是说这些事情都在很早之前发生,但来到贝尔法斯特它们才出现?” “是这样没错。” 画廊开放的部分只有一层,二层作为仓库、员工休息室等内部设施不对外人开放。 看完几十部展览品,没有接触通灵枪的陆离并不能从它们身上察觉到异常。 “这些还不足够,我需要知道更详细的内容。” 来到二层匆匆一瞥,两人又回到楼下,原路返回。 本杰明苦笑道:“我知道的已经都说出来了,陆离先生还想知道什么?” “你可以联系那些曾经的值夜员工,他们会知道很多东西。” 本杰明想到一个人,喊道:“富兰克林!富兰克林一定知道什么!” 富兰克林是本地人,画廊在贝尔法斯特营业后成为第一名值夜人员,同时也是工作时间最长的一名员工。他足足在画廊里值夜了半个月,有关灵异事件的传闻就是在那时出现的。 “那他辞职的原因是什么。” “呃……我当时只肯支付8先令一天的酬劳。” 陆离没说什么,目光在墙壁上的油画与雕塑间移动。 “值夜人员需要做什么。” “在夜间保护展览品的安全,防止有小偷偷盗或者着火。” 贝尔法斯特的火灾很多,或许与夜晚必须有光有关系。 “我今晚会留下来值夜,不过我需要了解更多情况。趁离天黑还有些时间,你去联系曾经在这里工作的富兰克林,向他询问夜晚会出现的全部现象。” “不需要这么麻烦吧,有您在——” 陆离再一次打断本杰明:“现在只是普通的灵异事件,你能保证以后不会恶化成幽灵伤人么?来画廊的客人是想欣赏艺术而不是被幽灵缠身。” 没什么能比赚不到钱更令资本家绝望,听到陆离说的可能出现的未来,本杰明不再拖延,让一名员工带领陆离四处逛逛,自己则跑去联系富兰克林。 时间不可被撼动的开始向傍晚接近,港口上传来的船鸣声始终不曾停歇。 阴沉的天色变得更加暗淡,街道上的行人开始变得稀少,关门声从周围商铺传出。 在最后一名游客离开后的不久,本杰明终于回来,并带来了一张信封。 “那么晚上就拜托你了,如果真的有幽灵的话——” “希望我的委托费不会少。” “一定一定……” 随本杰明和画廊其他员工离开,嘈杂声一止。 冷清的画廊只剩下陆离一人。 静谧与幽暗向陆离包围而来,被亮起的油灯驱散在身外几米。 值夜位置就在大门后,那里摆放一张桌子与木椅,白天作为画廊售票点存在。 陆离展开信封,在油灯光芒下阅览内容。 【嗨,那个抠门的老板和我说他居然聘请了一名驱魔人值夜,真令人不敢相信。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兄弟你接过这个烂摊子了,如果你不是驱魔人的话,劝你一句趁还来得及赶快辞职吧,画廊里真的有幽灵。】 陆离抬眸,望了眼前方幽暗的长廊,继续看去。 【如果你是驱魔人,那请在驱魔后狠狠宰那个头发不多的家伙一笔,他真的有够吝啬】 【不说废话了,那家伙还在一旁等着我。】 【画廊里有两只幽灵,她们曾经是画廊的员工,然后因为一些呃原因死掉了,变成鬼魂在画廊夜晚游荡,每晚都是这样。】 【你会看到一只裙子上都是血污的幽灵,那是难产死掉的女员工的幽灵,她会无意识的问“你看见我的孩子了吗?”,每天晚上都会问好多遍,你只要回答没看见就好了。】 【你还会看到一只没有眼珠的幽灵,那是被人杀害的女员工的幽灵,如果发现她在周围,你只需要保持安静不要出声。如果你不小心出声了……反正你是驱魔人不会有事。】 【除了这两只游荡的幽灵,画廊里还有一些有问题的画像和雕塑。先说雕塑,它大概在一副麦田油画旁或者是哪里我记不清了】 看到这里,陆离拿起油灯走向长廊,在中段位置看到了信封里说的雕塑:一个女性外表的石灰色雕塑。 【这个淘气的家伙可能会在没人看管的时候到处乱跑,有一次我看到它差点从二楼窗口跳出去,吓得我赶紧将它放回原位。如果你看到它出现在不该出现的位置,摆回原处就好,如果你要驱魔当我没说。】 【剩下的是那幅画,画里的少女叫安娜,你可能不认识,但如果我说她是安蕾夫人的女儿你应该就清楚了。她会在夜晚到来后在画里活动。】 陆离拿着油灯继续向前,在离雕塑十几米的位置看到信封里说的油画。画中是一名穿着哥特白裙,样貌精致犹如洋娃娃般的美丽少女。 天已经完全暗下。 身后的黑暗中,忽然传来某种石块与地板摩擦的诡异声。 【基本就是这些了】 【最后】 【祝你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十八.画廊奇妙夜 越是曾经热闹的地方荒废后便越是荒凉诡异。画廊就是很好的佐证。 寂静的连心跳也可以听到的黑页,不远处响起的摩擦声如此清晰。 陆离举高一些油灯,光亮的范围小幅向外扩散,却依旧诡异摩擦声的源头。 暂时没理那副油画,陆离落下油灯,转身往回走去。 哒——哒—— 空旷寂寥的漆黑长廊,脚步声缓缓回荡开,钻入黑暗。 影子随油灯晃动而变化,走出一段距离,一抹奇异的反光出现在正前方亮光的边缘。 那是陆离刚刚经过的来路,他很清楚先前路上没有任何阻隔。 陆离又向前几步,将那抹反光纳入油灯范围。 他的黑眸微微收缩。 一座雕塑立在长廊中间,冰冷僵硬的面孔正对着陆离,一条石腿迈出,保持向这边走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莫名的寒意在周身浮现。 陆离以为灵异现象会稍晚一些出现,但没想到天刚刚暗下,它们就迫不及待的出现了。 信封里说雕塑会到处移动,只要放回远处就好,既然这样…… 手持油灯的陆离开始一步一步走向雕塑,黑眸眨也不眨凝视着雕塑,但直到站在面前,没有任何变化发生。 这是一座等身比例的雕塑,高度接近陆离下颌,呈现石料本身的石灰色。还未上色,或许本就不需要上色。与棱角分明的男性雕塑不同,这座女性雕塑柔美而附有美感,唯一略有不足的大概是没穿衣服。 但毕竟是雕塑,再精美的容貌也难掩那抹僵硬。 陆离静静观察雕塑,忽然偏了偏头,看向雕塑斜后方不到两米远的底座。 雕塑就是从那里移动过来的……用无法理解的方式。 不过它似乎不会在目光的注视下移动。 微小的动作让手中提着的油灯微晃,光影变换间,那双石灰色的黯淡眼珠忽然如同活过来,微微转向陆离。 陆离一瞬间产生被注视感,收回视线,黑眸落在那双与雕塑一体的眼珠上。 一切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方才被注视的感觉只是错觉。 按照信封上的应对办法,陆离将油灯放在地板上,伸手揽住雕塑的腰肢,滑腻冰凉的手感有些怪异,但很坚硬。 陆离捧起石雕,重量大致在50磅即45斤左右,对于石雕来说有些轻了。 将它抬到底座上放好,不过有些问题。原本是站立姿态的它变成了行走姿态。 或许天亮后就自动恢复原样了。 陆离心想,倒退着走回,弯腰捡起油灯。 因为他一直保持视线落在雕塑上,所以并没有发生低头捡起油灯,再抬头时雕塑突然出现在面前这种头皮发麻的现象。 手持油灯经过雕塑,陆离又转身面朝雕塑倒退出几步,直到雕塑已经接近五六米外的光照边缘,才重新转身。 哗—— 转身的瞬间,诡异的摩擦声同时响起。 陆离若有察觉地转过头颅,看到一条精致纤细的右腿迈下底座,在此之前本该左脚在前。 在陆离视线离开它的瞬间,它再次移动了。 陆离的眉头忽然皱了皱。 信封上只说雕塑移动后放回原位,但没说雕塑一直移动该怎么办。 他不能放任自己在想办法解决灵异事件而另一边雕塑在满长廊乱逛……等等,他能。 陆离不是真的值夜人员,并不需要为了拿到20先令一晚的酬劳而尽心尽力。恰恰相反,陆离是来解决灵异现象的。 毫无疑问,雕塑也是灵异现象之一。 如果雕像消失,画廊灵异现象就会减少一样。 换种说法,陆离如果让这座雕塑损坏或者离开,本杰明反而需要支付一笔对应的费用给陆离。 因为他解决了灵异现象。 如果雕塑不会修复和回来的话。 确定接下来该做的事,陆离不再强行复原雕塑,任由雕塑在长廊四处移动。 陆离暂时不会主动损毁雕塑,但如果雕塑像信封里说的那样试图从二楼窗口跳下的话,他也不会阻拦。 视若无睹身后的挪动摩擦声,陆离一路回到大门前的桌前。 油灯放在桌案一角,晃动的火苗渐渐趋于平稳。 坐入书桌后的冰凉木椅,周身带动的微风还未彻底散去之时,片刻不曾停歇的摩擦声忽然停止了。 油灯照明范围的边缘,一道身影立在光与暗的分界线,明暗不定。 它居然一路跟着陆离回来了。 意外的黏人难缠。 暂时不管雕塑,陆离低垂眼眸,思索另外三个灵异现象该怎么解决。 除了油画,两只死去的女员工可以确定是幽灵,她们徘徊在画廊之中或许是有原因的,比如这里是她们死亡的地方。或是说……害死她们的凶手与画廊有关。 本杰明的形象不可抑制在脑海浮现。 陆离指节轻轻敲击桌面。如果这样,让奥利弗调查死者情况以及自己去二楼调查一下就变得十分有必要。 如果本杰明是凶手,自己可以索取一大笔保密费和委托费,再让奥利弗去报警。 或者奥利弗索取,自己报警。 就在这时,桌子忽然微微晃动了一下。 有所察觉的陆离抬头,一张占据全部视野的僵硬脸庞近在咫尺,呼吸打上去,冰冷的反弹而回。 雕塑扒住桌沿,脚踏上桌,一动不动。 看来在做什么之前,陆离要先把雕塑的问题解决。 信封没说一直不理接近的雕塑会发生什么,不过结果无非两种:没有任何变化或变得更糟。 视线微不可查的在雕塑双腿间略过,陆离离开座位,但没有去拿油灯。他绕过假人,来到门前打开反锁的大门,拉开其中一扇。 令人不安的气息在寂静无声的幽暗街道弥漫。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外界起了一层薄薄白雾,周围房屋的窗口昏黄亮着光芒。 陆离转身,雕塑已经恢复了正常站姿,迈向背对它的陆离。 陆离抱起雕塑,将她挪到画廊门外,在门前放好:“我还有工作要做,你先去玩吧。” 后退回画廊,咔嚓一声轻响,陆离将门从里面反锁。 它被放逐了。 或者说的好听一点:它自由了。 十九.深海中涌动的黑暗 如果可以,陆离更倾向于速战速决。 但陆离不能,他不清楚雕塑是幽灵还是什么。使用通灵枪的副作用过大,那相当于不可逆转的进度条,每握住一刻,进度条就会向前挪动一格。 滥用的下场就是陆离被拉近那片恶灵空间。 所以就像哈德斯说的,与幽灵“交谈”。幽灵没有攻击倾向,陆离也不会主动攻击幽灵。 咚咚咚—— 咚咚咚!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有力的敲门声。 在桌后坐下的陆离侧目,静静倾听。 咚咚咚—— 咚咚咚! 敲门声回荡于空旷寂寥的画廊长廊。 “是谁?”陆离朝门外询问,语气平常的就好像在询问有人敲门的居民。 等了许久,门外无人应答。 寂静中诡异正在滋生。 陆离环视一圈周围,确定没有出现奇怪的东西,抬腿走向门口。 咚咚咚—— 咚咚咚! 大门再次躁动起来,陆离可以清晰看到门身的颤动与落灰。 敲门声消失的瞬间,陆离走到门边。他将手放在门把上,一把拽开—— 失去阻挡,桌上油灯散发的光芒向外探出一小片,门口矗立的一道轮廓出现在昏暗光亮中。 雕塑回来了,或者根本没走。它抬起一只手臂保持敲门的姿势。 陆离沉默数秒,侧身让开一条通道。 雕塑纹丝未动。 陆离想了起来,它被注视时不会移动。于是捧起门外的雕塑抱回画廊,回身关上大门。 关闭房门的短暂一瞬,陆离观察到外界街道上,灰蒙蒙的雾里似乎有什么气息正在滋生。 或许那些就是贝尔法斯特流传的天黑后待在有光的地方的原因? 嘭。 随房门关闭,一切被阻隔在外,静谧重新占据周围。 陆离绕过视线短暂离开片刻又有新的变化的雕塑,拿起油灯,向画廊深处走去。 他现在要去画廊二层调查一些事。 挂在墙上展览的油画大都是人物画,处处透着诡异。手提油灯的陆离走过,画像们仿若活了过来,眼珠跟随陆离转动,而陆离视线落去时,一切又恢复如初。 雕塑若即若离的跟在后面。 身后始终未曾停歇的挪动声让陆离显得不那么寂寞。 经过空空如也的雕塑底座,又走过依旧没有变化发生的少女油画,陆离来到尽头,一道楼梯浮现眼前。 楼梯向上延伸一段,但不是笔直通往二层,五六米外一个拐角,继续向上延伸。 值得注意的是,前方正对着的墙壁挂着一副欧洲中世纪人物油画。 陆离迈上楼梯,不可避免的接近那副墙上的中世纪油画,它比想象中要大,画中半身像穿着复古的服饰,身形比例与现实无异。近距离观看下,诡异的感观令人不适。 它不在信封指出的灵异现象里,陆离没过多理睬这幅油画,转身上楼。 骤然暗下的身后,油画里的一双眼睛缓缓转向陆离。 哒——哒—— 空旷寂寥的漆黑长廊,脚步声缓缓回荡开,钻入黑暗。 浮游灰尘在油灯光芒下游走,陆离走过,卷动一条条小漩涡。 陆离随意打开一扇离楼梯最近的房门,办公室般的布置让陆离意识到这是本杰明的房间。 排除掉本杰明极其信任员工的可能性,也就说明办公室里没有钱财和贵重物品。 陆离步入办公室,反手将门关上,想了想没有锁上。 目光在书架上略过,陆离来到办公桌前,拿起一本随意放在桌上的员工册子。 上面记录了在这里工作的员工,包括过往的。 阿西娜·莱斯利 克莱儿·乔伊斯 维拉·格里芬 黛芙·加西亚 史密斯·邓肯 查普林·乔治 杰姆斯·坎贝尔 杜威·拉斐尔 鲍威尔·泰勒 伊迪·贝尔 琼·乔伊斯 利昂娜·墨菲 两名成为幽灵的女员工的名字或许就在其中。 吱呀—— 一道轻微开门声,翻动员工手册的陆离察觉到什么,抬起脑袋,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外。 若即若离跟在后面的雕塑追了上来。 暂不去理它,陆离将员工手册翻到最末页,记下手册里出现的几十个名字,将手册放回桌上,拿起另一本册子翻阅。 上面记录了画廊每日访客量,基本在每天几十与一百之间浮动。 安静翻看片刻,陆离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望去。 雕塑走进了门内. 收回目光,陆离在办公桌后坐下,端起册子,重新开始阅读。 几秒后,那张册子簌簌滑下,显露一双幽深黑眸。 那双眼眸所看向的角落,雕塑一动不动,但比刚刚更加接近了。 又翻看了办公桌上的几本册子,确认这里不可能有线索,陆离退回到门边,顺手拨开门后的锁头。 办公室门缓缓合上。 咔嚓。 一声细响,办公室门从里面反锁。 陆离后退开距离,转身走向走廊伸出,准备去其他房间。 哒——哒—— 脚步声在空旷走廊回荡。 哒——哒——咔嚓——哒—— 一道微不可查的声响夹杂在脚步声中间。 陆离步伐一顿,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远处的办公室门口,房门敞开一道缝隙。一张面无表情的僵硬面孔从门后探出,幽幽朝这边望来。 当——当——当—— 不知何处传来的悠悠钟声划破深沉幽静的黑夜,在空中回荡。 走廊上的陆离步伐一顿,望向另一侧的窗外,眼眸微缩。 街道延绵至海岸线,月牙形的海湾尾端,礁石中的灯塔亮起清晰可见的光束,探照向深海。 恍然间,一片如有实质的黑暗从大海深处向海港蔓延。 钟声一共响起五下,渐渐平息。但它带来的余韵还在持续,就比如周围的房屋。 房间窗户里的光芒变得更加明亮,似乎居民们增添了新的照明,隐隐有惊慌叫声与哭喊声传来。 察觉到有些不对,陆离暂时停止探索,一路后退,返回到办公室门口。 把挡在门口的雕塑抱进房间,陆离紧随其后进入,咔嚓将门反锁。 点燃墙壁上的烛台与桌上的油灯,两处亮起的新光源使办公室不再昏暗,变得明亮,让人心升安全感。 在办公桌后坐下,陆离安静等待那片从深海出现,不可名状,难以言喻的黑暗侵袭而来。 二十.迷雾过后 死寂无声的静室,唯一能带来安全感的是明亮的三盏灯光,以及窗外星辰般点缀的光芒。 办公室的窗户朝向山上,看不到海港,陆离无法得知那片蔓延的黑暗何时会到这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而在某一刻,房间里的光亮忽然闪烁了几下。 三盏灯光闪烁是同时发生的,还不待陆离了解其中原因,房间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 烛台与油灯的火苗不变,但不再散发热意,照明范围开始缩减,越来越小,勉强维持周围一米不到。 火苗最小的烛台更是悄然熄灭。 昏暗重新成为房间的主旋律,空气中充斥着晦暗气息。 陆离明白,那片黑暗已经笼罩到此处了。 拿起手边油灯,陆离走近窗户。 窗户上倒映出陆离平静的脸庞与墨色如黑夜的眼眸。 外界蒙上了一层轻纱,如有实质的存在在外界涌动,是雾。 一片诡异的雾霭笼罩了整片海港与贝尔法斯特。 它似乎让光芒更加黯淡,但因为城市上空的神秘钟声,每家每户都增添了亮度,从而没被黑暗吞没。 朦胧的贝尔斯特港的景色如同群星,黯淡闪烁。偶尔有尖叫声划破夜空,回荡响起,不知何处而来。 陆离后退一些,远离窗口。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下方街道上,恍若有某种存在随雾霭而出现。 来到这里五天的陆离终于得以直面这个世界的诡异与怪诞。 陆离暗自思索今天的计划是否该取消,但这个念头刚刚产生,房间里忽然变得明亮了一些。 陆离微怔着移开视线,落在油灯上,注视数秒后发现这不是错觉。火焰重新变得拥有温度,光亮向外扩散。 有所明悟地望向窗外,朦胧的雾气消失了,山上延绵的建筑变得清晰与明亮。 从黑雾笼罩,再到离开,或许还不到一分钟。迷雾诡异的从深海浮现,又诡异的散去,或是说远去。 钟响六下指的六十秒?陆离不得而知,也没法去深思,因为新的变化在画廊里出现。 哒——哒——哒—— 黏糊糊湿漉漉的脚步声,从一墙之隔的隔壁房间传来。 木板墙壁隔音很差,非常差,几秒后脚步消失,凝神聆听中,一秒,两秒,三秒…… 嘭—— 踹门的巨响回声传遍整条走廊。 这间办公室似乎都被震得晃动,源头就在隔壁。 哒——哒——哒—— 脚步声恢复了,陆离甚至听出湿漉漉的赤脚踩在木板地面,独有的闷响。 哒——哒——哒—— 黏糊糊湿漉漉的脚步声从一墙之隔的隔壁延伸至走廊。 可以预见,十几秒后,办公室门会向这层楼所有房间一样,轰然撞开。 窸窣—— 身旁一道细响,陆离偏头,角落里的雕塑仍站在那儿,只是一只手臂举了起来,指向墙边柜子。 暗示很明显。 说起来,迷雾浮现后,雕塑意外地安静了下来。 “不用了谢谢。” 陆离婉拒,躲起来直到被找到不是他的作风。 而且幽灵已经就在门外。 哒——哒——哒—— 湿漉漉的脚步声极为接近门口,哪怕不去握住枪柄,陆离也可以感觉到某种阴冷气息在门外弥漫。 突然间,一阵阴冷从小腿处蔓延。 陆离低下头颅,一只五官还未长开,身体连接脐带的暗红色胎儿死死抱着自己裤腿。 那只被抱住的脚已经冻得失去知觉。 它发现陆离发现它——张开嘴巴,露出满嘴尖锐牙齿,正欲尖叫。 一只手掌比它更快的伸出,捂住嘴巴,将一切声音按回喉咙。 哒—— 门外的脚步声骤然消失。 陆离低头看着胎儿,一刹那想到什么,倏然抱起胎儿脚下一蹬滑到窗边拉开窗户将胎儿丢出用窗巾擦掉手上血水最后关上窗户。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嘭! 巨响传遍整个楼层,房门化作残影,裹挟风势撞开,摇摇欲坠。 一道白色长裙身影飘在门口,棕红色长发遮住面庞,怨毒眸子一闪而逝。 一条肿胀的肠子从她双腿之间的裙下探出,拖在地面。 令周遭温度急剧下降的声线响起:“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 “没看到。”陆离黑眸眨也不眨,平静注视着她。 枪套被他转移到身后,一只手掌握住枪柄。 “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女鬼幽幽重复了一遍。 “没有。”陆离语气平稳,神情平静。 视线在她的连衣裙上略过,这种白色连衣裙不适合在工作时候穿,但幽灵总要有些幽灵的亚子,可以理解。 “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女鬼又一次沙哑说道。 陆离嘴唇微抿,眉头微蹙。 信封里并没说这只幽灵会像复读机一样反复问同一个问题,事实上里面也没说还会遭遇一只婴儿幽灵。 情况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么…… “看到了。”陆离忽然点了点头说道:“你的孩子是不是这么高,这么大,肤色暗红带着脐带?” 陆离形容一番被他丢出窗的婴儿幽灵,女鬼眼中的红芒随陆离形容,愈发旺盛。 陆离指向脚下,维持着平静:“从门口出门,右转后一直向前,走过两条街区,我看到你孩子前不久出现在那里。” 此次驱魔前,陆离首先记下了附近警署的位置,以防不测。 女鬼怔怔转身,视而不见坐在桌后的陆离,身形消失在门口,湿漉漉的脚步声远离。 希望她再也不会回来。 陆离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微微偏头,发现雕塑缩在墙角,身体朝内侧,一动不动。 微微开口想问它些什么,陆离忽然黑眸一凝,倏然转头望向门外, 令人作呕的恶意与阴冷从门外散进办公室,一只穿着青色蕾丝裙,眼眶空洞洞的少女幽灵出现在门口。 她的蕾丝裙染上一片血污,刺鼻血腥味从裙上漫出。 毫无疑问,又来了一只。 陆离憋住气息,保持安静。希望这回能像信封说的那样,这只幽灵依旧不能视物。 陆离的运气不会糟到那种程度。 大概。 二十一.转移灾祸 屏气凝神,视线跟随这只幽灵移动。 但似乎往往越不希望发生的,越可能发生。 少女空洞洞的眼眶朝向陆离嬉笑声在房间回荡。 “你看到我的眼睛了吗?” 它总不会是在自言自语。 果然这是幽灵也有了新的变化了么,只是单纯的保持安静并不能躲避它的感知。 “没看到。”陆离回答。 幽灵气息发生了一些变化,向浓郁恶意转变。陆离并不想动手,犹豫片刻后缓缓开口:“你眼睛没了没关系,我愿意做你的眼睛。” 少女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转瞬间全部化为恶意,吃吃冷笑:“哧……蠢货!” “看来是没得谈了。” 陆离低语一声,倏然抬起枪口,毫不迟疑的扣动扳机。 砰! 实话实说,陆离的确抱着杀她灭口的念头。 恍若龙鸣的开枪声回荡,末日般的火焰与黑烟从枪口喷涌,黑火药被激发,冒起浓烟,枪声震碎窗上潮湿凝结的雾气,巨响传遍整个画廊。 听得耳边凄厉惨叫,陆离不去看效果如何,不浪费一分时间取出镀银子弹装填进枪膛。 陆离感受到一抹气息融入了燧发枪里,让它变得更强。 因为开枪?亦或是因为打中了幽灵。 开枪后的第四秒,陆离装上子弹,合上后膛,手掌离开枪柄。 周围无数恶意蠢蠢欲动的存在荡然消失。 “你打完了?” 一道幽幽冷笑响起,化为怨毒的嘶吼:“该我了!” 陆离的视线突然间不受控的被强制落在女鬼身上,下一刻,无边黑暗包裹住陆离,他双目一阵刺骨剧痛,恍惚间有什么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陆离下意识抬手抹向油灯,灯罩上的持续温暖传入手心。 火苗还在,光没有熄灭……尽量忽视头颅内的剧痛,陆离保持着清醒又摸向眼睛,眼睛还在。 是某种屏蔽视觉的能力吗? “你拿走了我的眼睛么。” 陆离冷静说道,试图引诱幽灵说话暴露位置。 “我还会拿走你的生命。”怨毒冷笑声身前响起。 确定位置,陆离重新握住枪柄,正欲抬手,迎面一道劲风砸来! 陆离向一旁翻滚躲避,哗啦撞倒桌椅。 “同一招不会对我起第二次用的!”幽灵大笑,操控无数物品飞起,砸向陆离。 “是么。” 躲闪中陆离回答,他的手掌紧握着燧发枪。 周遭恶意越发明显,但同时也让陆离感知到女鬼的位置,哪怕不依靠视觉。但在开枪前夕,陆离察觉到门外出现了另一道存在。 与此同时,一道幽幽声音从门口传来。 “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 被陆离哄骗离开的女鬼重新出现在门外。 袭击陆离的幽灵僵住,一动不动。 陆离注意到了这一点。 它们的关系似乎并不好,或者说,幽灵在畏惧那只女鬼。 心念至此,陆离手掌松开手柄,开口回答:“我看到你的孩子了。” 两道鬼瞳同时望来。 “你的孩子是不是这么高,这么大,肤色暗红带着脐带?” 陆离重复了一遍曾经说过的话,随后抬手指向女幽灵:“我亲眼看到你的孩子被她抱走,送给一个陌生人,那个陌生人给了她一百先令,似乎买走了你的孩子。” 幽灵惊怒,空洞眼眶怨恨盯住陆离。下一刻,一道若幽冥之地的幽幽声音在耳旁响起。 “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 “没看到!”幽灵惊惧躲开,产难幽灵却如附骨之疽紧紧黏在她身后。 她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滚滚气浪如浪潮般爆发,席卷办公室里的一切事物。 亲手操控这一切的陆离站在边缘看热闹。 “那就……把你的……孩子……给我!” 产难幽灵冷冽嘶吼,双手并齐,一指长的尖锐十指指甲捅入幽灵后腰。 “滚开啊!我没有孩子!” 气浪肆意爆发,幽灵愤怒的想要挣脱产难幽灵。被余威波及的陆离艰难抵御办公室里飞散的物体,但与此同时,他的视野回复了。 “啊啊啊啊啊啊!放开啊啊啊啊啊!!!” 幽灵的怒吼很快化成凄厉惨叫,遥遥传遍整栋画廊。 她的挣扎无济于事,肉眼可见,属于女幽灵的气息正快速消散,与之对应的是女鬼气息的增强。 女鬼正在吸食幽灵。 幽灵的惨叫声渐渐减弱,原本凝实的身躯变得涣散,脸上挤满了惊慌与恐惧。她在女鬼面前就像普通人在幽灵面前一样无力。 陆离若有所思,幽灵与幽灵之间也存在实力差距么。 啪—— 却在这时,一本书哗啦飞来,穿过二人虚妄的魂体,落在地面散开。 这本书毫无伤害,但吸引两名当事幽灵的注意足够了。 “你现在找她的麻烦意义不大。”陆离收回手掌,用枪套捞回燧发枪,掖回后腰道:“为今之计要赶紧找到买走你孩子的人,把孩子救回来。” “他应该还没离开的太远,你现在去找或许还来得及。” 女鬼瞳中猩芒闪烁,插进幽灵后腰的双手一点点抽离。 “孩子……孩子……”女鬼拖着肠子,一步一步离开办公室。 幽灵无力瘫倒在地,胸口急促起伏喘息着。 一双黑色皮靴出现在她面前,幽灵一怔,皮靴的主人已经蹲在自己面前。 她语气多出几许难名意味:“你为什么要救我……” 难道他喜欢我?和幽灵恋爱的故事那么多,难道他也是这么想的?虽然我是幽灵但长相不赖应该有不少人好这一口,不如我暂时和他在一起等有机会再杀…… 一切想法随骤然爆发的火焰与龙鸣而戛然而止。 陆离用行动告诉她答案:为了抢人头。 虚妄的女幽灵如同有了实体,那枚镀银子弹镶嵌在眉心。密集的血红色气泡从伤口处向边缘扩散。 “你这个……” 伤口边缘泛起的血红气泡掩盖她的声音,气泡迅速增生扩散至女幽灵全身。她的灵魂如暴露在高温的水滴,沸腾蒸发。 当啷—— 子弹落地,清脆弹跳。 只剩一句悠悠话语在空下来的办公室回荡。 “混……蛋……” 办公室里悬浮的杂物如无源之水,纷纷落下。 陆离黑眸多出几抹疑惑。 她死前叫自己混蛋是什么意思? 二十二.油画里的少女 无论如何…… 陆离捞起燧发枪,站起身,环视周围一片狼藉,碎屑满地。 ……一只幽灵已经被解决了。 手掌与枪身雕刻的花纹间隔了一层皮套。变强的感觉不是错觉,随一只恶灵亡于枪下,燧发枪枪身的玫瑰花纹绽放了一些。 或许画廊事件解决后可以去问问哈德斯。 窸窣窸窣—— 隐隐从楼下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不打算替本杰明收拾屋子,陆离迈过满地破碎的杂物,拎起落在墙角的油灯,往另一处墙角的雕塑看去一眼,转身走向门外。 嘭。 房门轻声闭合,最后一抹光线隐去,杂乱的房间陷入漆黑静谧。 闭合的房间里安静无声,雕塑意外地安静了下来,或许是被吓到了? 摆脱雕塑追踪的陆离回到楼下,奇怪响声从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手提油灯走向声音的源头。 随着接近,一道油画里探出的倩影浮现眼前。 《安蕾夫人的女儿》 这是信封里指的那幅画,同时也是这幅画的名字。 不出所料信封里再一次描述错误,里面只写油画里的少女在黑夜后会活过来,没说会爬出油画。 从画像里探出的半边身子恍若活人,哥特长裙雪白素净,不像色彩黯淡偏灰的油画那样。她似乎被相框卡出,微微喘息着扑腾挣扎,想要从画像里钻出。 陆离安静地注视,右手缓缓掀起大衣,伸向身后。枪套被他挂在了后腰,这样更方便,也更隐蔽。 在解决掉一只幽灵并切真实际得到好处后,陆离已经不那么抗拒与幽灵接触了。 握住枪柄的同时,扑腾的少女终于有所察觉,愣愣抬起头,与陆离一双黑眸对视。 一片酡红悄无声息从白净脖颈蔓延至精致容貌,在昏暗油灯下清晰可见。 少女撑着画框,一只手拂开额前发丝,故作优雅一笑:“嗨,能帮帮我吗?” 如果不考虑她正卡在画中,脸上爬满红晕的话,或许看起来会像一个优雅的贵族少女。 陆离还未说话,画像突然摇晃了一下,恍若支撑不住重量从墙壁上脱落。 “呀——” 啪—— 惊呼声戛然而止,整幅油画拍在地面,发出莫名令人疼痛的清脆落地声。 “……” 陆离保持安静。 陆离的注视中,砸落在地的画像沉寂数秒,突然站了起来。 是的,站了起来。一双白净嫩足出现在画像底部,然后是雪白的蕾丝百褶裙。 画框两边多出一双手扶住,像是脱羊毛衫一样,少女站在原地,将油画从头顶摘了下来。 “嘿咻~” 发丝从画框边缘落下,零散落在瓷娃娃般精致,微微泛红的脸颊上。 少女微微呼出一口气,如丢垃圾般随手将油画丢到一旁,飘到陆离身前。 “虽然你没帮忙但我原谅你啦~咦?是生面孔,利昂娜那小姑娘呢,被吓的辞职了?你叫我安娜就好了。” 陆离一句话没说,少女清脆声音叽叽喳喳说了一堆。 “嗯,我是新的值夜人员。”陆离开口说道。 陆离隐瞒了自己的职业。这只暂且算是幽灵的存在看起来很好相处,但如果暴露自己是驱魔人就没那么简单了。 “看你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利昂娜和你说过了?还是班杰明那个死胖子?” “你知道班杰明?” “他从我母亲手下买走的画廊嘛,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是安蕾的女儿?” “嗯哼。” 安娜骄傲扬起脑袋,露出光滑白净的下颌。 事情比想象中要复杂,陆离几乎下意识将目前的线索串连在一起,勾选上阴谋论。 “你是怎么死的。” “没人教你不要随便问幽灵怎么死的嘛!” “没有。”陆离回答。 他只知道不要随便问女人的年龄, “那你现在知道了。” “嗯。” 陆离颔首,没有再深入询问。反正这件事与他的调查无关。 收回思绪,忽然发现安娜的脸颊凑了过来,白里透红,近乎无法让人将这名巧笑嫣然的少女与亡灵联系在一起。 “喂,你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她微微眯起眸子,油灯下无法分辨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眸的色彩。 “为什么要害怕?”陆离微微歪头,有些不解。 “我可是鬼魂啊!” “但很可爱。” 安娜突然如触电般向后飘动,目光游离不敢对视陆离,褪去的红晕重新浮现:“什、什么嘛……画廊已经落魄到随便收这种油腔滑调的家伙当员工的地步了吗?” “哼……别以为随便说些好听的就能糊弄过去了,我……” 喋喋不休中,一道煞风景的声音耳畔响起,打断安娜不经大脑的废话。 “没什么事的话你继续,我还有事要处理。” 确认这只幽灵没有恶意,陆离转身打算离开。 “诶?你要去做什么?” “调查一些事。” “什么事?” “画廊里另外两只幽灵的一些事。” 身后忽然安静了。 直到陆离迈出几步,弱弱询问声从身后响起。 “我们不要去招惹她们好不好……?” 一只鬼魂居然也会怕鬼。 “所以我只说了我去,并没带上你。”陆离步伐未停,头也不回道。 “而且两只幽灵被我引走了,楼上是空的。” 安娜下意识飘身跟在陆离后面,惊呼出声:“引,引走了?!” “嗯。” 那双注视陆离背影的眼眸渐渐变得古怪:“你引走她们有什么阴谋吗?偷东西?放火?” 她这番话没有敌意和警惕,只有好奇,似乎哪怕陆离要做这两种事她也不会介意。 “只是出于好奇,想调查一些她们的死因。”陆离回答。 “噢~~~” “你知道她们的名字吗?”陆离询问,如果安娜知道,会节省很多事。 “阿西娜·莱斯利,还有个好像叫露丝……?我不知道她姓什么。” 心中与员工册子对照,第一个名字吻合,但第二个名字陆离没有映像,它没出现在员工册子上。 “我不记得以前有个叫露丝的员工。” “你当然不会认识啦,她又不是这里员工。” 陆离步伐一停,回头看向安娜,眉头微蹙:“不是这里的员工?” “嗯!” “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杀死她的是我们这里曾经的员工。” 安娜歪头想了想。 “那个人叫杰姆斯·坎贝尔。” 二十三.亡者日记 画廊二层。 陆离略过办公室,走向后面的休息室,安娜飘在身后。 这一幕很奇怪,人与鬼之间相处得还算融洽。陆离有些理解哈德斯的与幽灵沟通具体指的什么了。 幽灵在死之前也曾经是人类,或许有一部分会因为死亡而性情大变,但大部分幽灵还保持活人思维的一部分。 比如安娜。 另外两只幽灵也是这样,只是陆离暂时找不到应对没有眼珠的幽灵方法,只能通过物理超度解决。 休息室的房门已经被幽灵撞开,房间里的一切展示在眼前。 几张单人床,几个柜子与餐桌,再没有其他特别的。 “坎贝尔在哪张床你还记得吗?”陆离问道,迈步走进休息室。 安娜飘到窗台坐下,轻轻晃动小腿:“我怎么可能知道。” 陆离走到离门最近的床铺边,伸手轻轻按动,忽然掀开毯子。 一本笔记本映入眼帘。 安娜一脸惊诧。 陆离拿起笔记本,抖去其上灰尘拿到油灯下,头也不抬解释说:“男性一般倾向于将秘密藏在床下。” 笔记本上的署名是杰姆斯·坎贝尔,陆离就这么轻易的得到了关键道具。 “这一点女生也一样吧……”安娜停止晃脚,小声嘟囔说。 “是的,但你们还会藏在柜子里,地毯下,梳妆镜后,玩偶里。”陆离翻开笔记本,视线落去。 【3月6日,晴】 一串熟悉格式跃入眼帘。 另一边的安娜无法反驳又气不过,哼哼唧唧起来。 日记不可信——这句话仅限于名人。大部分有写日记经历的普通人,都会将最真实的一面写入日记。 起码从陆离地球时期帮助警察断案的经验来说,那些在日记里写作案动机,作案过程的杀人犯屡见不鲜。 收拢心思,陆离目光落在这本日记上。 【3月6日,晴】 【该死的鬼天气,工厂那些烟筒简直能呛死人。议会那帮贵族们正在议论关闭它们,这怎么可能】 —— 【3月10日,阴】 【这股雾从哪里来的?海面上?还是工业区?】 —— 【3月8日,阴】 【太好了,听说工厂正在关闭,那帮贵族老爷难得发了善心】 —— 【3月10日,多云】 【雾为什么还没散?虽然不呛人就是了】 —— 【3月12日,阴】 【昨天忘了写,不过也没什么事,天还是很阴沉,像是雾都到了天上】 陆离快速翻页,略过一些简短无意义的日记。同时注意到之后的每一天天气都变成了阴天。 【3月26日,阴】 【怎么回事?为什么感觉黑夜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隔壁街道又一家人死在家中……发生什么了?】 —— 【4月1日,阴】 【我……我杀了人……哈开玩笑的。】 —— 【4月15,阴】 【是教会里所说的末日到来了吗?最近死了很多人,阴云一直没有散去,而且议会颁布法令每家每户必须在夜晚点燃灯光……这里到底怎么了?】 —— 【4月21日,阴】 【议会说的是真的!灾祸降临贝尔法斯特了!每个人都在说待在有光的地方,有些人为了省钱晚上没有点灯,等到人们在家里发现他们时尸体已经臭了……黑暗里面到底有什么?】 —— 【4月24日,阴】 【每个人都很害怕,邓肯他甚至辞职了,可怜的邓肯,没了工作他哪有钱买煤油?】 —— 【4月25日,阴】 【谢天谢地,煤油降价了,而那些无家可归的拾荒人可以躲在路灯下。】 —— 【5月1日,阴】 【那些陆续离开贝尔法斯特的人们又回来了,他们说路上很危险,而且其他城市也变成了这样。但是……回来的只有大部分,剩下那些人他们去哪了?还是说……】 【5月5日,阴】 【她来找我了……怎么会这样?她不是已经死了……我知道了,那是她的鬼魂,她回来了,她来报仇了!】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陆离无意识的继续翻动空白纸张。 显然,坎贝尔在4月1日说的我杀人了不是一句玩笑。 哗啦—— 翻页声突然消失。 新的内容在日记本后半部浮现。 不再是日记格式,但书写者应该是同一个人。 【她是故意的……她把我丢到了它的里面,她要报复我……她在挂我杀了她,挖掉她的眼睛……】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每个人每个建筑每个东西都在扭曲畸形……是我出问题了吗?难道是它做的?】 陆离翻至第二页,注意到字迹正变得紊乱。 【它们听到我了!它们在寻找我……它们看到我了!它们想要触碰我……我必须要躲起来,不能被碰到,一旦被碰到……】 从这里开始,他的神智开始出现问题。就如他形容的扭曲世界,他所写出的字变成了畸形的肢体,歪曲蔓延,挣扎着从字中脱离,抓向翻看日记的人。 陆离皱眉,忽视字体带来的负面,集中全部注意力一字一字辨别。 【是了……是它做的。当我接近它时一切都在好转……我知道了……它在催促我……它在召唤我……是它做了这一切……它在让我回去……】 【我知道那些是房子,它们是木头做的,我很清楚。但当那些几米高蔓延长街两边的肉团上长满肢体,黏糊糊的蠕动挥舞……我在一点点靠近它,只有靠近它才能保持思考……爸爸,妈妈,我该怎么办……】 【我在勉强维持思考,我需要钱,我不能丢掉这份工作。班杰明和同事在我眼里就是一团团会发出奇怪声音的肉团……我极力克制自己不露出厌恶与恶心。】 【我撑不住了……我必须贴着它才可以保持理智……这是最后的内容,我要进去了。如果有谁看到这篇日记,请谨记——远离它。当你听到它时,它们就可以看到你了。当你看到它时,它们就可以碰到你了。千万不要碰到它们……千万不要……门开了。】 【它来找我了】 字迹在此处戛然而止。 再之后是一串杂乱无意义的英文单词。 陆离勉强从这串单词里拼凑出一句发音:……莱耶…… 他没念出。一般恐怖电影里念出来历不明的文字会有不好的事发生——陆离非常清楚这点。 二十四.宴席的最后 日记补全了陆离对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认知,起码他知道了“待在有光的地方”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起因又是什么。 合上日记,想了想,陆离将日记揣入怀里。这本日记居然能对观看它的人造成影响,姑且也算成一件灵异物品。 陆离不打算顺着这条线调查下去,失去眼珠的幽灵露丝已经被他物理超度了,而日记里形容的“它”不是陆离所能面对的,他最多会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本日记交给警署或是守夜人。 接下来陆离又翻开另外两张床铺,遗憾的是没找到那只女鬼阿西娜·莱斯利的相关线索。 陆离问窗台上的幽灵少女:“你对阿西娜·莱斯利有了解吗?” 后者摇了摇头:“她变成鬼魂我才认识她的,在之前只见过几次。” “你能感知到她在哪里么。” “唔……不在附近。” 陆离点点头,离开休息室:“我们回去吧。” 二层另外两间房间是画室和仓库,那里不会有线索。 时间已经接近午夜,寂静昏暗的走廊,陆离手持油灯,身旁跟随一名身形略微虚幻,叽叽喳喳不停的白裙少女。 “对了,你叫什么呀?” “陆离。” “你看起来和其他值夜人不一样,他们都很害怕我们,你为什么不会怕?” “因为没用。害怕和冲动只会降低你的理智,而不会有利于你的行动。” 回到一楼长廊,他们再次碰见阿西娜的鬼魂。 “……我的……孩子……” 阿西娜拖着裙下伸出的肠子,呢喃着同一句话语,无意识的在长廊飘过。 她吸收了露丝的一部分鬼魂,气息比之前更加强大,身后隐隐约约浮现一道影子一样的轮廓,轮廓周边,难以形容的几只扭曲触须轻轻晃动。 这打消了陆离来硬的的想法。阿西娜不是普通的幽灵,或许已经接近怨灵,这不是自己一名新人驱魔人能对付的。 好在她不像露丝那样,表露出明显的恶意。 陆离贴靠墙边,安静等待阿西娜从面前走过,鬼魂飘到油灯光亮的范围,消失不见。 “出来吧,她离开了。”陆离偏头,对躲到背后的安娜说道。“你也会怕鬼么。” 安娜叉起腰,逞强犟道:“凭什么鬼魂就不能怕鬼魂了?” 陆离没法从逻辑上解答这种回答,所以选择了沉默。 回到门旁的桌子前,陆离放下油灯,坐入木椅中。 陆离问道:“你为什么会在油画里?” 安娜飘在半空,精灵一样左右飞舞,声音清脆悦耳:“不知道,我醒来时就在画里面了。” “所以你是安娜?还是一副名为安娜的画像?” 安娜白了陆离一眼,飘然落在面前:“你在说什么蠢话,我要是画的话怎么会有生前的那些记忆。” 陆离又问了一些问题,安娜虽然不断吐槽,但还是详细作出了回答,并隐隐显得有一些雀跃。 或许在她寄居在油画里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是孤单一人,而每个值夜人都极度畏惧幽灵,更别提交谈,安娜很喜欢也很享受与陆离交谈的时光。 陆离下意识想到雕塑,或许它跟着自己也有这层原因? 安蕾·贝西是这间安蕾夫人艺术画廊的创始人,位于艾伦半岛的希姆法斯特,离贝尔法斯特大致200里的距离。 那里艺术氛围浓郁,是艾伦半岛知名的艺术之都,即便平民也有一些欣赏水平。不过在安娜形容的“黑夜灾祸”降临后,没人再顾得上艺术,画廊与艺术馆纷纷凋零,安蕾安娜母女也因为一场疾病被夺去生命。 临终前安蕾夫人将画廊交给追求艺术的本杰明,他也的确没有辜负安蕾夫人的信任,选择将画廊搬移到贝尔法斯特这种艺术氛围可以说是没有的海港城市,而不是卖出去。 一部分员工选择跟随画廊来到贝尔法斯特,比如害死露丝,又被露丝害死的杰姆斯·坎贝尔。 安娜·贝西产生意识或是说苏醒,是在画廊搬到贝尔法斯特以后。她是画廊里出现的第一个幽灵,第二个是雕塑,然后才是露丝和阿西娜。 “阿西娜是本地人吗?” “嗯,她是本杰明到这里后招的员工,我见过她几次,那几次都是她工作到夜晚了才拿着油灯离开,是个很勤劳的小姑娘,可惜……” 安娜胆子很小,也很怕生,所以她苏醒后的很长一阵时间都是躲在画里窥探外界。 “你只在天黑后才能出现?” “我白天要休息。”安娜回头,忽然又歪了歪头:“不过好像白天也可以出来?” “你没试过么。” “没有……我以为幽灵只能在晚上出来……”安娜有些羞赧,她白天休息晚上出现的原因仅仅是她从鬼怪小说里看到的“幽灵通常在晚上出没”。 安娜说完,开始催促陆离也讲述自己的故事。她飘到桌对面,双手捧着下颌期盼看来。 陆离简单讲述了一些自己在贝尔法斯特的经历,略过了驱魔人这一身份。 “那在此之前呢?”安娜催促,像是要听睡前故事的小女孩。 “……” 陆离沉默。 最后陆离也没有告诉她,安娜虽然有些失落,但很好的隐藏起来。她不想失去陆离这名自己成为幽灵后来之不易的朋友,而且是第一个。 陆离与安娜的交谈中,时间渐渐推移。 海港外的深海天际泛起一抹亮意,天要亮了。 安娜打起了哈欠,打到一半意识到陆离就在对面看着,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巴,脸颊有些羞红:“我要回去休息了。” “嗯。” 陆离揉着眉心站起,将安娜送回到她的油画前。 安娜飘在花钱,不好意思又有些期待的问道:“明天你还回来吗?” “会的。” 陆离点点头,他白天要去调查阿西娜的信息,对症下药。只解决一只幽灵可无法从吝啬的本杰明那里得到足够的酬劳。 “诶嘿。”安娜没忍住发出一声傻笑,感觉丢脸的捂住脸颊飘回油画里。 她变成最初的姿势,身体与眼眸凝固,与油画背景化为同一种风格。 陆离熄灭油灯,周围陷入昏暗。 泛白的微弱光芒从窗外探进冷清的长廊。 二十五.未成型的怨灵 天色彻底放亮之前,陆离将二层办公室的雕塑抱了下来,放回原位。 夜晚的异样伴随渐渐亮起的窗外而趋于平静。 朦胧薄雾笼罩的清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开始出现一些行人。 有些令人意外,第一个来画廊的是本杰明。他看到陆离安然无恙的站在门前,高兴地摊开双臂:“很高兴见到你陆离先生。” 陆离后退两步避过本杰明的拥抱,开门见山说道:“我暂时发现四只幽灵,其中一只已经被解决了。关于另外三只则有些问题,或许你知道一些。” 本杰明不在意的放下手臂,取下礼帽迈入画廊,回身关上大门。 青石板路上的嘈杂被木门阻隔在外。 “陆离先生想了解些什么?”这个肥胖男人褪去原本的市侩,表现出昨天没有的诚恳。 或许因为陆离用行动证明了他能解决这件事。 陆离问道:“阿西娜你还有印象吗?” “阿西娜……”本杰明脸庞浮现一丝怀旧“我当然知道她,可怜的姑娘,被未婚夫抛弃后难产死了,亡灵絮绕在画廊一直不散。” “你知道这些?” “是的,她曾是我的员工,我当然知道。”本杰明低下头颅,微微叹了口气,寂静无声的昏暗画廊中看不清面孔:“包括你遇到的那些灵异,我都知道。” 陆离黑眸渐渐眯起:“但你依旧在招普通人当值夜人。” “因为她们只在夜晚出没,而且都没想要伤人。”本杰明解释了一句,再次叹了口气:“直到前几天,上一名值夜人被幽灵袭击吓跑了。” “然后你犹豫该不该花上一大笔钱请驱魔人祛除这四只幽灵,最终选择再雇佣一名值夜人碰碰运气,万一这些只是上名员工弄错了呢。毕竟请一名驱魔人的价钱不菲,尤其是你这里还有不止一只。” 本杰明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恕我直言,画廊里的四只幽灵已经成长到了一定地步。你可能不知道,那副油画里的少女已经可以自由离开画像,雕塑会在夜晚跟随人的足迹,阿西娜已经有袭击人的征兆而露丝……” 说到这里陆离微微一顿,黑眸凝视着本杰明。 “她袭击了我,被我反杀了。” 本杰明似乎下定了决心,苦笑道:“情况我已经明白了。那么驱魔人阁下,我决定正式委托你,你想要多少酬劳?” “你能付多少?”陆离反问。 陆离还不清楚当地驱魔的定价。 “1000先令。” 听上去有些少,四只幽灵折合每只250先令。 但安娜和雕塑不会主动袭击人,真正需要对付的只有阿西娜和露丝——后者已经被解决了。 “可以。”陆离平静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纠缠价格问题。“关于阿西娜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你了。” “其他呢,那副安娜的油画以及雕塑。” “油画在我接手画廊前就存在,安蕾夫人曾说那是安娜16岁生日时画师所作。雕塑是我从希姆法斯特一名破产艺术馆低价买来的。你知道,黑夜灾祸让大众没了心情欣赏艺术。” “那幅画里的幽灵自称自己是安娜。” 本杰明断然否认,一副听到笑话般模样:“这不可能,安娜已经死了,和她母亲死在那场传染病中。或许只是画出了问题,她以为自己就是安娜。” 陆离不置可否,没有对这件事谈论太多。 “陆离先生,你接下来要开始驱魔了吗?” “要等到今晚,我需要调查关于阿西娜的一件事。”陆离回答。 他毕竟不是真的驱魔人,对付幽灵的手段只有通灵枪。而通灵枪显然对阿西娜不会起太大作用,他需要另辟蹊径,从其他方向尝试解决她。 “那今天……” “白天她们不会出来的,如果你有所担心可以停业一天。” “那就好……”本杰明长舒口气,不知是说前者,还是后者——大概是前者。 陆离离开时本杰明打开大门,挂上了营业的牌子。 将衣领翻好抚平,带上兜帽,陆离走入晨间的薄雾,方向不是自己的侦探社,而是哈德斯那里。 …… 叮铃——叮铃—— 木门后的风铃晃动。 “噢看看是谁来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么快就攒够了钱你就是吾辈驱魔人中的掘金……我是说新星。” 夸张的感叹助词从哈德斯口中发出,金牙闪烁间,他张开双臂。 和上次一样。 陆离走在柜台边坐下:“我只是有些问题。” 热情在以肉眼可见速度消退,具体表现为张开的双臂落了下来,搭在柜台上。 “你当我是慈善部门吗?”油灯下哈德斯的脸色阴沉不定。 “如果你肯回答我的一些疑问,这次委托赚到的费用足够我买来答案。” 哈德斯的金牙重新绽放:“你想问什么。” 和上次一样。 过来的路上陆离已经准备好想要提问的东西,径直说道:“通灵枪可以变强么,我解决了一只幽灵,它枪身的花纹绽放了一部分。” 通灵枪连同枪套被陆离放到柜台上,推到哈德斯面前。 “为什么不可以?这就是它危险又迷人的原因啊。不断变强的可能,但接触时间越长,越会给主人带来灾难……”油灯下,哈德斯陶醉的欣赏通灵枪身的玫瑰花纹。其中一只花苞绽放了一些。 “不过要小心了,别被这股力量冲昏头脑。” 通灵枪被哈德斯丢向陆离,接住的陆离重新掖回身后。 “第二个问题,我遇到了一只幽灵,她身后拥有奇怪的虚影……” 陆离形容起阿西娜身后浮现的虚影。 “听描述很熟悉啊……”哈德斯怔了怔,似乎心中有了答案。“不过这个问题需要收费。” 陆离没有被他的小把戏哄骗:“我想这种问题其他驱魔人不介意回答,免费的。” “嘁……”哈德斯有些失望,抬不起兴致:“那是一只还未成型的怨灵。” “舞动的虚幻触手是什么?” “很可惜我也不知道,不然这条消息起码能值1000先令。” “我能对付吗?这只未成型的怨灵。” “对付?如果我是你的话……” 哈德斯嗤笑,微微前倾,眯起的眼眸闪烁着危险的寒光,低语声在空旷酒馆回荡。 “我会要更多的报酬。” 二十六.光怪陆离的梦境 陆离没回答,静静地看着他。 哈德斯后仰回柜台后,摆摆手道:“别这么看着我,你想解决它可能需要好几枪。” “真正的驱魔人手段是什么样的?” 通灵枪只是手段之一,而不是唯一手段。 “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 “这对你没有好处。” “我觉得好处很大。” “……等你带来1000先令再说。” 谈话有那么些不欢而散,看得出哈德斯不想告诉陆离——不知道是因为不想他趟浑水,还是什么。 从哈德斯的侦探社出来,陆离乘坐马车返回水手街道。 水手街道正迎来一天中最热闹的时间,出海的船员们陆续吃完早饭前往海港。 在菲林太太面包坊买了两块白面包,其中一块分发给围在面包坊外的孩子们,余下一块陆离就着热水吃完,打电话联系奥利弗。 “嗨老板。” “阿西娜·莱斯利,曾是安蕾夫人艺术画廊的员工,已经死亡,今天下午之前把她的全部资料送过来。着重点是性格,以及死因相关。” “好的。” 布置完这些,陆离脱下大衣,挂在椅背上,挽起衣袖走入厨房。 不多时水流声响起,持续一段时间后停止,几秒后,脸庞带着水渍的陆离用手巾擦拭着从厨房走出。 回到书桌后的座椅,陆离趴伏在桌案上。 一分一秒过去,桌上的身影渐渐趋于平稳,侦探社重归冷清与孤寂。 这次入睡的体验并不好,陆离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下沉,穿透地板,穿透泥土与岩石。 周围的水汽愈来愈重,它们牵附在意识上,让意识变得更重,向下坠去。 不知过去多久,周围愈来愈坚硬的岩石一空,被幽静死寂的深海淹没。 隐约间头顶似乎传来光亮,但伴随陆离的意识坠向辽阔的深渊,那一抹光亮愈来愈远,直到被不知多深的海水阻隔。 光线无法出现在深海之下的深渊,令人无法喘息的压力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但没有加剧。 陆离以为自己会一直下沉,直到轻飘飘的落入海底淤泥中,然后或许会看到永夜般的昏暗中,一片爬满海藻的海底遗迹。 但变化产生了。 周围包裹着自己的海水忽然变为光怪陆离的缤纷色彩,它们变换着,像是混杂在一起的颜料一层又一层晕开,扭曲纠缠在一起。 这绝不是深渊会有的一幕,更像是……被某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截胡。 陆离的意识无法思考,只能静静旁观,注视。 奇异变换混杂在一起的色彩或许是偶然,或许是必然,形成了一扇门。 一扇普通,老旧的木门。 色彩依旧在变换着,这也使得那扇门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形态的变化。金属门、富丽堂皇的雕纹大门、栅栏门、青铜门…… 但无一例外,每一扇门上的锁孔都插有一把对应的钥匙。 嘭嘭嘭—— 熟悉的敲门声突然在意识深处响起。 只能观察的意识在这一刻突然诞生了思考能力,并分辨出声音的来源。 【谁在敲门吗】 这一道意识诞生的一瞬间,无法抵抗的力量瞬间从头顶不知多远的位置出现。它拉扯着陆离的意识,以近乎扭曲周围的速度将他扯过去。 那一瞬间,陆离只看到耀眼的白光充斥视野,然后…… 嘭! 下意识的站起撞到座椅,它向后瘫倒,发出不大不小的碰撞声。 如同搁浅在岸的鱼,陆离急促喘息几声,又被意志压下,隐藏着几分冷漠的黑眸抬眸落向门口。 …… 咔嗒—— 房门开启一道缝隙。 奥利弗抬头看了看陆离,缩起脖子:“老板你看起来没休息好……” 陆离的黑眸边缘出现一片渗人的血丝。 “嗯。” 陆离反身走回桌后坐下,揉着眉间。 钟表上的时间显示现在已经是午后了。 “这是我查到的信息。”奥利弗将几张牛皮纸递向陆离。 陆离接过,视线落在上面。 这些字每个陆离都认识,但连在一起成为词汇和句子后,陆离忽然无法理解其意。 与内容无关,问题出在陆离身上。 他还是感到困乏,刚刚光怪陆离的梦境并没有解除陆离的疲倦,反而有所加剧。 奥利弗不解中陆离暂时放下牛皮纸,起身走向厨房。 哗啦流水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陆离再出来时,擦拭着湿漉漉的黑发。 他看起来终于好转了些,而不是刚才那般行将就木的气息。 回到书桌后坐下,陆离微微呼出一口浊气,重新拿起牛皮纸,上面的内容终于不再是熟悉又陌生。 阿西娜·莱斯利,住在靠近工业区的黑水街区,在画廊工作前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纺织工,也是在那里她遇到了比尔·艾迪,即致使她怀孕的人。 从相识到热恋,他们很快住到一起,直到阿西娜怀孕了。 纺织厂不适合孕妇呆在那里,所以阿西娜辞掉工作,在比尔的帮助下找了份新工作:在画廊工作。 这份工作清闲,工资比纺织工相差不多,阿西娜很珍惜新的工作,经常超出工时的逗留在画廊。 事情本该这般继续美满下去。 但有一天,比尔·艾迪突然失踪。没人看到他去哪了,警署调查后也只将范围确定在郊区废弃疯人院附近。 不过十几天后,比尔·艾迪回来了,表现的和往常一样。 再之后就是惨剧的发生,比尔·艾迪回来的第七天,他疯了一样袭击阿西娜,剖出属于二人的孩子,这一举动直接害死了阿西娜与不足七个月大的孩子。 这些就是牛皮纸上的全部内容。 “就是说阿西娜是被害死的?”陆离揉动着眉心,放回纸张。 “可能性很大。” “比尔·艾迪呢?” “失踪了,我兄弟告诉我警署正在通缉他,但没见到他人。” “这个案件警署怎么定性的?” “说是邪教徒做的,比尔·艾迪加入了它们,但内部怎么认为不清楚。” 陆离现在很难进行思考,转而问道:“你现在有事吗?” “呃……还好。”奥利弗下意识回答。 陆离点点头,靠进座椅。 “你可以留在这里,或者外出忙自己的事,不过记得下午五点前叫醒我。” 第一次合作 下午四点五十七分,侦探社房门被敲响。 奥利弗看到的钟表快了三分钟。 陆离被吵醒,恍若镀上一层朦胧薄雾的眼眸渐渐清晰,化为一潭幽泉。 这一次没再坠入那片光怪陆离的梦境,不过也想不起来梦到什么了。 洗漱一番,走向等在门外的奥利弗,临出门前,陆离拿上衣帽架上的礼帽,随后关上房门。 咔嗒—— 房门闭合,昏暗的侦探社重归于冷清。 …… “卖栗子咯,卖栗子!” “刚刚捞上来的鳗鱼,4先令一磅——” “把头绳还我!” 叫卖声在熙攘的水手街道回荡,孩童嬉戏打闹跑过。鱼腥味在空气中飘荡,来自出海回来的船员,或是他们带回的鱼。 “你要跟我一起吗?” 陆离偏了偏头,对跟在身旁的奥利弗道。 “不,我在前面左转。”奥利弗指着前方的拐角道。 到了拐角处,奥利弗打着招呼溜掉。陆离目送他离去,戴上礼帽,混入熙攘的人群中。 …… “驱魔人阁下,需要我现在闭馆吗?” 画廊二层,推门走进办公室的陆离受到本杰明的热情接待。 光秃秃的书架和光洁如新的桌面说明昨晚的一切不是幻觉,陆离忽然今早临走前没告诉他办公室里的情况。 不过现在本杰明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陆离就没有提起。 “等到正常营业时间结束吧。”陆离回答。 “呃……” 本杰明流露尴尬之色:“现在没有客人在画廊里。” 画廊最后还是在营业时间结束的6点整闭馆。员工陆续离开,本杰明最后一个走的。 陆离站在门前目送本杰明离开,没有转身回画廊,反倒是走下台阶,绕到画廊的背面,走到二楼的一处窗口下。 那里是二层办公室的窗户,也是陆离昨夜丢下婴儿亡灵的地方,不过地面并没有什么痕迹。 确定婴儿亡灵不太可能出现在这里,陆离回到画廊正门,将门上营业的牌子摘下来,关上大门。 天色开始变得暗淡,但离彻底暗下还有些时间。陆离点燃油灯,盖上防风罩,安静等待夜幕降临。 画廊长廊逐渐变得昏暗,朦胧,不可视物。半小时后,只剩下陆离周身一小圈亮着油灯。 哗—— 诡异的摩擦声在走廊深处响起,回荡而来。 雕塑活了过来。 陆离站起身,提起油灯,绕过书桌走向长廊深处。 走出十几米,他看到长廊上正在接近自己的雕塑。 “晚上好。” 陆离打了声招呼:“我需要你的帮忙。” 不需要等待雕塑回复,陆离抱起雕塑,走向长廊尽头,通往二层的楼梯。 “我知道你能听到,能思考。我需要你帮忙守在楼梯边留意阿西娜,你应该知道她。如果她从休息室里出现,过来告诉我。” 陆离在楼梯前放下雕塑,注视雕塑那双毫无生机的石质眼珠道:“如果你不想,可以走开。” 向后退出几步,转身离去,数秒过去,身后始终没有响起石头与地板摩擦发出的挪动声。 成功了。 途径安娜的画像,画中少女依旧凝固着,没有活过来的迹象。 收回视线,陆离继续向前。 却在这时,一双略有些透明的手掌从陆离脑后绕出,遮挡住陆离的双眼。 “猜猜我是谁?”清脆如黄鹂的笑声身后响起。 陆离停下脚步,不过还是慢了些,那双挡在眼前的半透明手掌反应不及,从眼眶按进陆离的脑袋里,慌乱的连忙复原。 “安娜。”陆离说道。 “什么嘛,你都不故意猜错一下。” 安娜气鼓鼓落下双手,飘到陆离面前,鼓成包子脸。 “……?”陆离黑眸浮现一些困惑。难道这种猜猜我是谁的游戏需要故意回答错误人名吗。 转瞬间收起困惑,陆离恢复平静道:“你可以感应到其他鬼魂的位置吗?” “如果不特意隐藏气息的话,可以。”安娜点了点头。 “很好,我需要你的帮忙。”陆离轻轻颔首。 …… “我感觉到它了……在那里!” 画廊外墙背面,陆离提着油灯,高高举起。 安娜飘荡在身边,惊喜叫道。 他们在墙下寻找什么——或是说一只幽灵。 陆离仰头,顺着安娜指向高处,在一条离地数米的树杈上发现垂下的脐带。 手臂举得更高,挂在树上幽灵婴儿出现在油灯光芒内。 它的脐带缠绕着树杈。感知到油灯的光芒,幽灵婴儿挣扎摆动起手脚。 陆离看向身旁安娜,指向树上:“把那只幽灵婴儿抱下来。” “唔……它看起来好奇怪,这就是人类幼崽?”安娜飘上树杈,嘴上吐槽,但是动作并无嫌弃地解开脐带,虚捧幽灵婴儿在陆离面前落下。 陆离伸出双手,于安娜不解中托起幽灵婴儿。 它尚未完全长成,指节还连在一起的双手双脚抱住陆离手臂,嘴巴裂开,露出满口尖锐牙齿——没有尖叫,也没咬下。 它只是看到同类而在开心的笑,尽管声带未长成的它无法发声。 换做昨天,陆离不会这么试探。但在遇到安娜和雕塑这类不会袭击人,可以交流的鬼魂后,让陆离的态度产生了一些变化。 鬼魂也曾是活人,为什么不能拥有人性? 低头看向幽灵婴儿,这只不足七个月的幽灵婴儿还未发育完全,层层堆积的皱纹生长一层细密的绒毛,面部更像是兽类的吻部,看起来像是一只恶鬼幼崽。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陆离伸手去触摸它的眼睑,发现它可以视物,五只手指像是青蛙的蹼,连接一层轻薄透明的薄膜,去抓陆离的手指。 陆离收回视线,看了眼神情古怪的安娜,绕回到画廊正门返回。 锁上大门,陆离脱下大衣裹住幽灵婴儿,放在书桌上的油灯旁。 他抬起头,看向神情愈发古怪,欲言又止的安娜:“你想说什么?” “它是你的孩子?”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抱它回来……?” “它是阿西娜的孩子。” “……?” “它能平息阿西娜的怨恨。” “问题来了,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陆离沉默片刻,凝视着安娜的双眸道。 “因为我是驱魔人。” 二十八.协作击杀 话音落下,桌子周围陷入长久的死寂。 安娜清澈的眼眸渐渐弥漫起一层雾气,哥特白裙下的纤弱身躯微微摆动,泛白樱唇抖动着,带着软弱委屈的哭腔道:“你要杀了我吗?” 不给陆离说话的时间,她嘟嘟囔囔含糊说了一大堆话。 “那……那你要杀我,能不能等我说完遗言……吸……我醒来不到两个月,还没有离开过画廊,你杀死我后请把我和我母亲葬在一起,如果可以麻烦你把我的尸体挖出来,带我去游乐园和海边逛逛……呜……还有我的好朋友黛西,你告诉她我是她一辈子的好朋友,请她不要忘了我……” 安娜越说越委屈,趴伏在桌子上嘤嘤痛哭起来。 “我并不打算对你做什么。”陆离不得不解释一句。 “什、什么……?”安娜哭声一止,抽泣着悄悄抬起头,凌乱短发粘在额前,琼鼻一吸一吸的抽泣:“可你是驱魔人啊。” “没有法令规定驱魔人看到幽灵必须解决。”陆离此刻依旧面无表情,像个没有情绪的雕塑。“而且你做过坏事吗?” “偶尔想捉弄人算不算……?” “不算。” “呼……” 得知自己不用再死了,安娜如释重负,用手背擦着脸颊上并不存在的泪水,但是觉得刚哭完再高兴有些丢脸,又憋不住喜悦,抱着肚子傻兮兮憨笑起来。 陆离不想就此谈论太多,担心笨蛋会传染。他转而说道:“我主要是来解决阿西娜和露丝的问题。露丝昨天已经被我超度……被我解决,只剩下阿西娜。” “哦~” 安娜若有所思点了点脑袋,看向被大衣包裹的幽灵婴儿:“所以你把她的孩子找回来了?” “嗯。” “那现在……” 安娜的身影被长廊深处回荡的挪动声打断,她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雕塑也醒了。” “它早就醒了。”陆离站起身,黑眸流转着幽暗:“这是阿西娜出来了。” 他让安娜抱起幽灵婴儿,拿起大衣穿上:“你带着婴儿留在这里,我过去拦住阿西娜。” “不直接把孩子交给她吗?”安娜愣愣接过幽灵婴儿。 “那样只算我们帮了她的忙,而不算她欠我们人情。我首先需要她拜托我找到孩子,然后再将婴儿抱给她。” 虽然幽灵完成遗愿有一定可能会自行消失,但谁也不清楚那条看不清的界限在哪。所以以防万一,陆离要让阿西娜产生最大程度的期待感,然后再完成她的期待。 “成年人的世界真是充满心思。” 安娜适时吐槽一句。 穿上大衣,隐去腰间的燧发枪。陆离提起油灯,转身走向长廊深处。 挪动声缓慢持续地响起,走到长廊中段,一道鬼影显现前方光亮的边缘,狰狞地笑着。 “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陆离一脸平静地说。“昨天我回去进行调查,找到了你的孩子。它过得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放……心……?” 阿西娜的语气渐渐变得怪异,脑袋一点点歪向左侧,扭成触目惊心的直角。 可怖的气息陡然爆发,陆离噔噔后退数步,衣角黑发烈烈抖动。 情况有些不对,这绝不是表露喜悦。 阿西娜身后舞动的虚影更加清晰,狰狞嘶吼道:“它害我害的……这么惨……凭什么……放……心?!” 陆离在这一刻明悟。 没有所谓的母爱,她找孩子也不是为了亲情——阿西娜从始至终都在恨这个孩子。 外人眼中,这是母子,是血浓于水的亲情。而她眼中,孩子是丈夫带来的,而丈夫害死了自己。 她化为幽灵就是因为这一股怨恨。 “告诉我……孩子……在哪!” “让我……想想。”陆离仔细思考需不需要趁现在祸水东引。 这时候再抱着幽灵婴儿过来不合时宜了。 结论是出人意料的零。虽说当驱魔人时凭借更高的坑蒙拐骗手段得罪不少同行,但那些恩怨不适合让一只厉幽灵过去。 “有一个地方只有我知道,婴儿就在那里。”思考数秒后,陆离回答阿西娜。 “带……我!” 陆离摇头拒绝,与阿西娜交涉道:“你会吓跑它的,我自己去,你在这里等我。” 瞳中红芒闪烁几次,阿西娜幽幽道:“好……不许……骗我……” “我从不骗人。”陆离说的坦荡。 转身背对阿西娜,陆离看似毫无戒心的原路返回。 五米……七米…… 距离渐渐拉开,走到第十米的时候,陆离倏然转身,手中紧握通灵枪,扣动扳机! 砰! 黑火药浓烟升腾而起,一抹亮光穿透烟雾,恍若龙鸣的震耳欲聋声中,镀银子弹在空间留下一道刻痕,眨眼出现在阿西娜胸前,轻易穿入阿西娜胸口,卡在胸膛内。 血泡瞬间在阿西娜半透明的鬼魂周遭泛起,从内向外的扩散开。 “啊啊啊啊啊好痛!!!” 阿西娜发出一声尖锐惨叫,遭受攻击,早已不复神智的阿西娜自动反击,裙下拖动的肠子倏然延长,激射而出! 陆离抬臂阻挡,肠子如同蔓藤一般自动缠绕住陆离手臂,无法阻止的拉扯力另一头传来,陆离脚下踉跄。 当啷—— 通灵枪落地,只剩被缠绕的手上还紧握油灯,陆离被拉向阿西娜,保持镇定喊道:“安娜,过来帮忙!” 喊声泛起回音回荡,但第一个出现的却不是安娜,而是陡然在阿西娜身后浮现雕塑。它从阴影中出现,双手缠绕住阿西娜的脖颈,似乎想要扭断她的脖子。 “滚开!” 一声尖锐厉喝,阿西娜周身气息猛然爆开,雕塑面无表情的向后仰倒,摔落在地。 咔嚓—— 一声脆响,雕塑脆弱石身的手臂出现一道裂痕,下一刻断裂,断掉的手臂甩出数米远。 雕塑拖延下,陆离趁阿西娜分身成功脱离开肠子,后退数步捡起燧发枪,快速换弹,再一次扣动扳机。 砰! 龙鸣声再次响起,镀银子弹钻入阿西娜的小腹,翻滚的血泡如同开水,向周围沸腾。 叮铃—— 空弹壳落地,声音清脆,陆离再一次换上子弹,咔嚓合拢枪膛,抬臂瞄准阿西娜。 阿西娜那只布满血丝的瞳孔忽然回复几丝清明。 陆离一顿,扳机没有扣下。 二十九.送行 窸窸窣窣…… 窃窃私语声从那片空间回荡而来,陆离收拢心神,将通灵枪收入枪套,但手掌没有离开枪柄。 阿西娜死死盯着陆离,或是说陆离身后。 捧着幽灵婴儿的安娜从身后飘来,这或许是阿西娜恢复清明的原因之一。 “你还恨它么?”陆离问道。 阿西娜长发间的猩红眼珠转向陆离,一言不发。 “把婴儿还给她吧。”陆离偏头,对安娜道。 “噢。”安娜乖巧应下,有些惧怕地凑近阿西娜,隔着一两米停下,突然将幽灵婴儿丢过去,飞快飘回到陆离身后躲起来。 她怕鬼的毛病一时半会儿不太可能改掉了。 阿西娜下意识接住飞来的血红胎儿,她微微低垂下头颅,看到幽灵婴儿丝毫不害怕的缩在怀中,伸出两双小手去抓她的发丝。 那双猩红瞳孔渐渐变得柔和,名为母爱的情绪正在孕育。 “我觉得她可能要杀死孩子……”安娜凑到陆离耳边说道,看着阿西娜轻轻抚摸婴儿脸颊,感觉她随时可能突然暴起掐死婴儿。 “那你还把它丢过去。”陆离头也不回道。 安娜有些委屈嘟囔:“这不是你让的嘛。” 陆离不再理安娜,对阿西娜说道:“你能控制情绪了么。” 在幽灵婴儿的脸蛋划过一圈弧度,片刻后,沙哑阴冷的声线从垂下的头颅处响起:“之前的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现在不会了。” “……我和他认识是在两年前。” 阿西娜缓缓讲述起和丈夫的曾经过往。 陆离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坦白来讲,陆离很厌恶这种一切终于解决的时候,核心人物开始讲述起自己的心理历程的行为。 比如地球时期,配合警方抓捕犯人后,犯人往往会谈及曾经过往。 一般这种时候陆离会及时阻止,不过这一次的主角是一只幽灵。陆离不确定自己阻止后阿西娜是否会重新失去理智。 让她说自己不会有任何损失。 陆离这么想着,手掌离开枪柄,只保持为能随时抓起通灵枪的姿态。 “比尔·艾迪比我晚几个月入职纺织厂,他刚进来时笨手笨脚的,经常被主管惩罚……” 阿西娜的叙述中,陆离绕到她的身后,走到雕塑身旁。它保持倒在地上的姿态,一动不动,一些碎石粉末落在本体是断掉的手臂之间。 陆离将雕塑扶起,又捡起那只断臂,断口石渣表明它确实是雕塑无疑。 虽然无法理解为什么雕塑可以像人一样弯曲身体,但摔倒后却像石膏一样脆弱。 陆离将断臂放到雕塑怀中说道:“天亮后我会找人帮你接上。” 却在这时,异变突起。 一股充斥恶意与怨毒的气息在身后爆发! 陆离黑眸一缩,下意识向一旁翻滚,翻滚过程中拔出通灵枪,站稳的一瞬间手臂平伸,通灵枪对准阿西娜后心。 扳机却未扣下。 肆虐的气息肆意,但阿西娜并没有发动攻击,她的沙哑声音如同深渊而来,令人不寒而栗:“他像疯了一样袭击我,锤我的肚子,哪怕我如何哀求都无动于衷……他大声咒骂我,说我和孩子害死了他……就这样,他一下一下,用拳头将我的肚子捣烂,又把我掐死……” 明白阿西娜只是情绪爆发,陆离收起通灵枪。 她在这时转头看向陆离,那双依旧布满血丝的瞳孔不见了怨毒,只有平静。 “我感受到它对你们,对我的善意……你们在哪里找到它的?” 陆离回到眼圈微红,哀伤与愤怒夹杂的安娜身边,平静回答:“就在画廊附近。它一直跟在你身旁,不过你先前一直对它怀揣恶意,所以在躲着你。” “想要接近又不敢接近么。”安娜有几分文艺少女般喃喃道。 阿西娜沉默数秒,不再狰狞的缓和面容露出一丝苦涩,轻轻抚摸幽灵婴儿的脸庞。“我现在说对不起还来得及吗……对孩子,对被我伤害过的,对你们……” “为什么要道歉?” 陆离忽然歪了歪头,有些不解。 阿西娜和安娜同时愣了一下。 陆离继续说道:“不需要说对不起,你做的没错。” 两道视线同时落在陆离身上,安娜充满震惊——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她看得出陆离对谁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态度,现在居然在安慰……难道这家伙看上阿西娜了!? 陆离神色平静,简单阐述着一个事实:“旁观者总是会劝当事人大度,应该放下一切。但他们不会去想当事人所承受的痛苦——因为痛苦是别人的,与他们无关。” “你没有伤害过无辜人,所以你没错,孩子也没错。” “谢谢……谢谢……” 不知何时,阿西娜已经泪流满面,与血污混合在一起。 她沙哑着声音连声道谢,阴冷与怨毒渐渐消散。身形也随之隐去,变得透明。 “你现在是在……”陆离忽然说道。 “我打算和孩子一起离开了。或许是去地狱,或许是天堂。”阿西娜温柔笑着。 “可以等一下吗?”陆离说道,举起枪套。“能不能让我亲手解决你们。” “……?”安娜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两只幽灵不解视线中,陆离解释道:“通灵枪可以通过消灭鬼魂增加威力。不过不用担心,我可以确认你自己去和被它送去效果一样。” 或许是陆离开解了她,阿西娜轻轻点头:“那么麻烦了。” 陆离拔出通灵枪,率先瞄准幽灵婴儿的眉心。 安娜转过身去,没胆量去看。 即将扣动扳机的一颗,陆离心中一动,调转枪口,握住枪管,将通灵枪当作锤子敲了下去。 血肉模糊的一幕并未发生。就像子弹射中幽灵的效果一样,幽灵婴儿全身泛起血色气泡,如被气化,消散在恐慌中。 陆离调转枪口,对准阿西娜眉心,不再迟疑地扣动扳机。 嘭! 出膛的镀银子弹钻入阿西娜的眉心,血泡沸腾开,转眼蔓延至全身。 燧发枪枪身的第一朵玫瑰绽放近半。 阿西娜的身形消散的最后一瞬,陆离亘古不变的平静声线淡淡在耳边响起。 “放心吧,我会送你丈夫下去陪你的。” 三十.【安蕾夫人艺术画廊】事件解决 “结束了?” “结束了。” 燧发枪收回枪套,那股愈发浓郁的阴冷不甘的消散在身体周围。 一切暂告一段落。 陆离打开后膛,将新的镀银子弹塞入枪管。 安娜还没有从故事里脱离出来,呢喃自语:“人死了会变成鬼,鬼死了会去哪里呢……” “好问题。” 陆离收起燧发枪,回应道。 这个问题他可以拿去询问哈德斯。 “现在要做什么?”安娜好奇问道,想到了什么,有些畏惧的向后飘动。 陆离猜到她心中所想:“我会尝试与本杰明交流,让他同意留下你们。” “噢。”安娜乖巧点了点头,放松下来。 “帮我拿着。” 陆离将油灯交给安娜,转身抱起雕塑,将它放回到底座上,接回油灯,走向长廊深处,最后在巡视一回画廊。 “你还记得生前的一些事吗?” 陆离开口问道。 飘在后面的安娜挠了挠绸缎般柔顺的短发,有些迷茫道:“有些记得,有些缺失了唔……大部分都记不清了。” “你还记得哪些事。” 感觉油灯光影有些奇怪,陆离举起油灯,发现玻璃防风罩上沾了些灰尘,顺手抹去。 “这让我怎么回答呢……”安娜有些困扰,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比如‘天黑后,待在有光的地方’这句话。” “诶?为什么天黑后要待在有光的地方?” 安娜表露出比陆离还要多的疑问。 她患病死的时候这片艾伦半岛还没有遭遇黑夜灾厄,而苏醒过来后,一直游荡在画中,无人可以交谈。 可以说她对外界一无所知。 “……前不久发生了一些事,可能是贝尔法斯特,也可能是艾伦半岛,或者整个世界。”陆离反过来讲解他所知道的黑夜灾厄相关。 “已经变得这么可怕了吗?”安娜瑟瑟发抖,畏惧地贴近陆离与油灯,恨不得钻进他身体里去。 “你察觉不到什么吗?毕竟夜幕降临后,你大多数时间都是处于黑暗中的。” “唔……我一直是待在画里的,有时候能看到其他值夜人在外面走过,我和他们说话他们都被吓跑了。就是昨天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出来了,然后就……” 然后她就这么做了,并差点被画卡住。 陆离眼中,幽灵是可以在黑暗中生存的存在,比如阿西娜和露丝,至于会不会受到影响不得而知。 “等一下……既然天黑后要待在家里点燃油灯……你刚刚居然还带我出去找婴儿!”安娜后知后觉惊呼一声。 “但我们一直待在在光亮里。”陆离回答。 黑夜虽然危险,但也仅限于没有光亮笼罩的地方。贝尔法斯特的酒馆依旧每夜爆满,夜班的居民会手持煤油灯或是火把回家,政府设施或是贵族宅邸附近的电灯下成群无家可归的人聚在一起。 人们在黑夜里苟延残喘,却也坚强的维持着现状。 前方油灯范围内,通往二层的楼梯显现。 陆离迈上楼梯,视线落在墙壁上那副名为《德古拉伯爵》的油画上。 这是一副半身像,画里的中年男人身穿陆离无法辨认,类似中世纪的华丽服侍,面庞有若刀削般棱角分明。 他没欣赏艺术的天赋,除了诡异,他从这幅画上看不到任何东西。 “我们要去哪?”安娜好奇问道。 “巡视一圈画廊,看看有没有其他灵异存在。” 陆离迈向第二层台阶,他和安娜的后背朝向了油画。与此同时,画像中的德古拉伯爵画像瞬间活了过来,眼睛缓缓转动,变得猩红和立体。 他的牙齿变得尖锐,指甲开始生长,油画外表突然凸起,似要从画中挣脱。 “找到的话要驱魔吗?” “嗯。” 陆离抚上枪柄。通灵枪需要养分,通过伤害鬼魂可以变强的她一定程度上改变了陆离的作战思维。 在此之前的陆离对于战斗能免就免,以和平解决为主。现在依旧是以和平解决为主,但如果对方不打算保持和平……那么就想办法干掉。 听到对话的油画里的鬼影开始往回钻去。 陆离忽然有所察觉,幽深的黑眸看向台阶上的画像。 已经缩回画像中的幽灵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 陆离举起油灯,光线变换间油画人像的双眼恍若活过来般转动着。 收回视线,陆离迈步来到画廊二层。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走廊上,陆离问向安娜。 “大概几个月吧……” 每次夜晚醒来,安娜只能面对画框内外的黑暗,或是偶尔在长廊上走过的幽灵,挪动的雕塑和巡视的值夜人。 这种枯燥和孤独她记不清持续了多久。 “除了阿西娜她们,你还知道其他灵异现象么。” “好像没有了吧……” 简单在办公室和休息室的门外看了几眼走开,陆离将注意集中在最后两个房间里:画室和仓库。 前者只有一些画板上未完成的画纸,后者则是存放煤油、画框等一些杂物。 确定这里没有其他灵异现象,一人一鬼回到一楼大门前的桌子处。 时间刚刚到九点,接下来的夜晚将会平静的度过。 …… 火苗跳跃闪烁,灯芯旁的煤油近乎干涸。 快没油了,不过陆离不打算去补充煤油,因为天快亮了。 “明天我还能见到你吗……” 空旷只有背景的画框前,安娜低垂着脑袋,小声说道。 陆离沉默,没有说话。 安娜心情失落,之后自己又要一直维持曾经的枯燥日子,然后面对被吓得尖叫的值夜人么…… 她小心翼翼抬头瞅着陆离:“那你会经常来看我吗?” “大概不会。” “诶——” 陆离的干脆拒绝让安娜拉起长音,气鼓鼓撑起包子脸:“不来算啦!就让我一直无聊寂寞死好啦!” 她转身投入油画,在画中的椅子上端坐,化为贵族少女。 “阿啾!” 她忽然打了个喷嚏,不好意思地傻笑几下,想到自己还在生陆离的气,又轻哼一声,恢复最初的端坐。 画像里的人影渐渐凝固。 朦胧的光芒从窗外探进长廊,为画廊镀上一层灰蒙蒙的轻纱。 三十一.乡村路带我回家 “阿西娜和露丝已经解决了。剩下的安娜油画和雕塑不会攻击人,有入职的职业人和他们说清楚情况就可以,画廊以后可以正常营业了。” 关掉油灯气阀,火苗因为氧气的耗尽而熄灭。 略微冷清的清晨光线,陆离立在门边继续道:“顺带一提,昨天驱魔时雕塑的一条手臂断掉了,麻烦你请人复原。” “好的好的……实在太感谢你了驱魔人阁下,是你挽救了我们安蕾夫人艺术画廊的未来,我想您的举动一定能让本画廊更受本地居民的欢迎。”本杰明搓着手掌兴奋地说道。 “所以该谈谈报酬了。” “呃……”本杰明的笑容一僵,转移话题:“要不我们先去看看画廊?” “可以。” 陆离点头,没反对本杰明验收一样的行为,这合乎常理。 关上大门,陆离和本杰明走向长廊深处。 “这幅画叫《赫罗斯的骄傲》,赫罗斯三世当年被我们先辈送上绞刑架上时的一幕。” 本杰明似乎有意介绍每幅画,每经过一件展品时都会特地介绍一下。 陆离对此不感兴趣,步伐不减。本杰明不得不拖着臃肿的身体跟在后面,略过几件来不及讲述的展品。 直到经过安娜的画像时,陆离的步伐才停顿下来。 本杰明眼前一亮,在旁殷勤解释道:“这幅画叫《安蕾夫人之女》,不过我们一般直接叫它《安娜》,是安蕾夫人在安娜十六岁时亲手在自家庄园作画。你可以看到这充满艺术感的线条与色彩,偏暗的色调赋予其一种这个时代特殊的美感……” 本杰明喋喋不休中,陆离走近画像。 他还未仔细观察过这幅画像。 画像描绘的地方处于庄园之中,可以见到小径两旁暗绿淡粉的花圃与作为背景的宅邸。 安娜端坐在庄园座椅中,素手轻压着裙摆,一身白色哥特百褶长裙如洋娃娃般精致。贵族少女的姿态却难掩那股活泼气息。 一些细微颗粒遍布油画,让画布有些凹凸不平。或许因为没有保护措施,颜料也已经氧化,让得油画有些失真黯淡。但就像本杰明描述的,这种失真偏暗的色彩反而赋予这幅画和安娜一种特殊的斑驳美感。 “安蕾夫人是希姆法斯特有名的画家,在她因病离世后这间画廊便被她的家族成员交到我手中。身为一名从事艺术的商人,我很清楚安蕾夫人的价值,尤其是在她去世呃……我是指在她无法作画后。” “有很多收藏家会对这些作品感兴趣,比如您眼前这幅。只要您处理好它衍生的灵异问题,我想您一定能卖出大价格的。” 本杰明喋喋不休的从油画讲到安蕾夫人,又从安蕾夫人讲到价值,终于揭开了他的一部分意图。 陆离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本杰明,微微蹙眉道:“你想说什么?” 那道目光下本杰明只觉得身体发冷,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咬牙说道:“我想将这幅《安娜》赠予您,用来抵偿一部分委托费用。” 他这么做不光因为吝啬,最关键的一点是:他没钱了。 不得不说,贝尔法斯特是毫无艺术氛围的地方。这里的空气只有刺鼻的烟雾以及挥之不散的鱼腥味,根本没有艺术生根发芽的土壤。 尤其是在画廊灵异时间流传出去之后。 昨日一整天的游客居然只有区区十四人,5先令的票价下一天收入为90先令,而除了需要支付给三名员工的薪水外,他还要承担昂贵的房租—— 本杰明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摆脱幽灵隐患之后。 但随着陆离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眸和沉默,他心情渐渐坠入谷底。 “可以。” 本杰明惊喜的抬起头,一贯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史无前例睁到最大。他看到陆离扶住画框,打算摘下油画,并且有几分轻车熟路的样子——陆离看安娜这么安过。 本杰明很聪明,转身跑向长廊深处,不一会儿二楼传来些微弱动静。几十秒后气喘吁吁回来,手上抓着一层白布。 陆离接过,正好盖在画像前后。 “那么还请继续吧。”本杰明上气不接下气道。 陆离深深看了本杰明一眼,没说什么,跟随他继续向前。 已经被看透了意图,本杰明就没继续欲盖弥彰的介绍其他藏品——而且他真的需要空隙喘几口气。 “安娜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等到本杰明气息不再急促时,陆离出声问道。 本杰明想了想答道:“大概半年前。” “那时几岁。” “十八岁。” 交谈间走到雕塑前,不出所料,本杰明有意放缓脚步。 陆离不理本杰明,看向雕塑,然后注意到本该在雕塑怀里的那只断臂不见了。 “你的手臂呢?” 本杰明屏住气息,悄悄后退几步。 雕塑没有回答,或许是还没醒来,或许是无法说话。 环视一圈雕塑周围,陆离没有寻找到那只断臂的踪影,转头看向本杰明。 “如果我找到断臂一定会送到您的侦探社!”本杰明连忙保证,一副雕塑已经归陆离所有的语气。 陆离神情依旧平静,语气却微微有些上调,带着讽刺意味:“你将两只幽灵卖给驱魔人,并且还让驱魔人为之付钱?” 本杰明惭愧低下头。 “这两件东西我要了,余下你会支付多少报酬。” “250先令!”本杰明抬起脑袋,快速回答。 陆离轻轻摇头:“300。” 本杰明点点头道:“好。” 陆离说道:“不过以防万一,有些事我要通知你。我不确认雕塑是否愿意跟我离开,所以如果它在夜晚偷偷回到画廊,我需要你支付对应的酬劳。” “没问题!” 可能因为清楚自己的行为真的不对,本杰明答应的很爽快。 某种程度来讲这算是双赢。本杰明解决了囊中羞涩与幽灵隐患,而陆离用700先令换来了两只对自己有好感善意的幽灵。 本杰明最终也没有小气到底。他租赁了一辆马车,把雕塑封存进木箱里,让马车将陆离一路送回侦探社。 当陆离抱着存放雕塑的长条箱和油画回到冷清侦探社时,哪怕是陆离,此刻心底也不禁泛起一抹微不可查的迷茫。 自己去驱魔,为什么会变成带两只幽灵回家…… 三十二.无知是福 从厨房里找来一柄厨刀,撬开长条箱。陆离从一堆填充物里抱出雕塑。 侦探社客厅空间还算大,或者因为空旷而显得宽敞。除了角落里的书桌书架,以及窗下的餐桌和沙发,再没有其他布置。 陆离没找到适合放置雕塑的地方,干脆将它立在门边。 雪白的石料让它与侦探社的破旧有些格格不入,陆离摘下礼帽,随手将礼帽戴了上去,这才看上去稍微融洽了一些。 然后是油画,陆离没有工具将它装订在墙壁上,干脆将它放进空旷的书架中。 多了两件从画廊带来的展品,侦探社终于不再是先前那般死气沉沉。 空旷的书架给陆离带来了新的思考,比如图书馆已经烧毁,但可以通过购买方式从其他处弄来书籍。 陆离拿出抽屉里唯一的一本传记类型书籍,抽出那张纸。 【重要:了解身在何处(完成)——凑齐1000先令和哈德斯交易更多内容】 【次要:寻找新住处】 拿起钢笔,陆离在下面写下新的内容。 【次要:购买书籍,通过书籍了解这里】 整理一番思绪,确定没有其他内容需要补充,陆离取出七张100面值的先令和纸张放在一起,夹入书本。 陆离身上还有不足两百先令,这是自己接下来的日常花销,以及奥利弗的30先令报酬。 关于购买书籍,或许可以先让奥利弗去问问价格。不过在此之前,陆离另有事情要做。 离天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现在他该去问一些问题了。 免费的。 …… 叮铃叮铃—— 陆离推开木门,灌进来的微风让风铃有些急促的响起。 “噢看看是谁来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么快就攒够了钱你就是吾辈驱魔人中的掘金……我是说新星。” 夸张的感叹助词从哈德斯口中发出,金牙闪烁间,他张开双臂。 “你已经说了第三次。”陆离环视一圈,酒馆依旧空旷昏暗,没有客人——想喝酒的人和委托人都没有。 “因为你过来问了三次。”油灯光影下,柜台后的哈德斯面庞阴沉不定。“没有花钱的。” 他咬下重音,一个音节一个音节补充道。 “希望这不是第三次。” 陆离走在柜台边坐下,开门见山:“我还没有攒够1000先令。” 哈德斯的热情在以肉眼可见速度消退,具体表现为张开的双臂落了下来,搭在柜台上。 “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离无视哈德斯的冰冷:“那一千先令迟早是你的。而且我在驱魔人这一行走得越远,对你的好处越多不是么。” 哈德斯嗤笑一声,嘴中金芒一闪而逝:“你为什么会认为一个同行的崛起我会分得好处?” 陆离的幽黑双眸倒映着油灯火苗,平静说道:“因为那个同行的内心有很多疑问,恰好的是……你知道很多。” “有钱的人往往更吝啬,他们拒绝发善心,做得不到丝毫好处的事。” “你知道吗,我见了其他驱魔人。” “哦?他们愿意告诉你这些并且价格比我更低?” “不,我只是问了一下驱魔枪的正常售价。” “……” 哈德斯沉默片刻,忽然流露夸张的欣喜笑容,热情说道:“噢瞧瞧这位英俊的男人是谁,我们的驱魔界新星陆离阁下!你的光顾是我的荣幸,我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好。希望下次我们能直接进入正题,节省你我的时间。” 陆离无视哈德斯欲盖弥彰的举止,径直问道:“幽灵死后会去哪里?” 哈德斯也快速收起虚假的热情,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不是故意说假话,大部分驱魔人都不清楚那些幽灵的去处,可能顶级的除魔人才会知道吧。” “除魔人?” 陆离意识到单词的变化。 驱魔和除魔是两种不同的意思。 “字面意思,你可以视为是可以清除鬼魂而非驱逐鬼魂的驱魔人升级版。” 清除鬼魂…… 陆离心中微动,这是否代表自己已经是除魔人了?不过真的会这么简单么…… “当然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哈德斯注意到陆离的神情,耸了耸肩道:“成为除魔人的前提是你能亲手解决一只怨灵层次的鬼魂。如果你做到了,哪怕不需要特地宣传整个驱魔界也都会流传你的大名。” “驱魔人特殊的交流手段?” “嗯哼。” “我能知道吗?” “这个问题价值200先令。友情提醒一句,不要尝试去问其他驱魔人,他们可没大方到随便把秘密告诉给新人。如果是脾气不好的家伙你可能还会挨揍。” “贝尔法斯特的除魔人有多少?” “不多也不少。” “除魔人再往上还有其他等级么,那个等级是否需要拥有能解决恶灵的能力?” 哈德斯嗤笑一声,不知是嘲笑陆离的哪个问题,又或者两个都是。 “第一个问题我不知道,至于第二个问题很好回答。” 哈德斯身体前倾,凑近陆离,垂下的眉角与旁边的油灯让他多出几分狠戾。 他一般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话语很重要,也很危险。 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恶灵是不会死的。它们出现在我们世界的只是投影,无论做的再多,也不可能伤害到它们的真实本体。即便用某种方式打散了它们的投影,它们也会在一段时间后重新降临。这种重新降临的速度全凭它们的喜恶,可能很漫长,也可能一小会儿。所以,如果你遇到怨灵,有多远逃多远,别妄想解决它。” “真的无解?” “或许有办法,但我不知道。” “如果逃不掉呢?” “期待那只恶灵可以交流,或者它的‘仪式感’浓郁——这能让你多活一阵。” “听起来真是糟糕。”陆离回答。 哈德斯咧起嘴角,但不再是那种暴发户般的气质。他的笑容里隐藏着难以言明的苦涩以及不易察觉的恐惧,轻轻感慨道。 “谁说不是呢,我们驱魔人面对鬼魂或许比普通人多出一种选择,但这也代表着……我们必须直面那种恐怖。” “无知是福。” 三十三.陆离的日常 街道两旁的一部分房屋烟筒升起炊烟。 陆离拿着升腾热气的牛皮纸袋从菲林太太面包坊走出,像之前几次一样,分发给围在周围的孩童。 不是一群孩子,有些陆离见过,有些没有,不过无一例外的礼貌与热情。 无论如何,他们还没沾染上太多这个世界的灰暗颜色。 陆离怀抱着另一袋牛皮纸,里面装着五磅橘子。这个世界不比以前那样可以从日常进食里获取所需能量。大部分居民的食物都是以黑面包为主,以及少量的鱼类肉类。 陆离必须按时补充维生素,以免营养不良。 发完面包,又拿出两个橘子分给欢呼不已的孩子们,陆离在一众居民善意的目光与招呼中回到侦探社。 …… 嘎吱—— 浮尘在冷清空旷的侦探社里飘浮,在苍白的窗前变得清晰。 安静在侦探社流淌,直到某一刻,打开的房门惊扰了这一切。 门边浮尘四散而逃,名为安静的存在钻入角落,消失不见。 钥匙串划过抛物线,落在沙发上,哗啦轻响。 陆离环视一圈渐渐开始熟悉的侦探社,书架上的画像一切正常,门边的雕塑也没有四处走动。 将两袋牛皮纸放到书桌上,陆离转身走向厨房。 其中一袋牛皮纸堆砌起来,袋口低下,一个拳头大的橘子从袋子里滚出,闷声中落在地板上,滚动几圈。 陆离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去管,走入厨房洗手。 不多时陆离走出厨房,手上湿漉漉的也没有去擦,走到书桌前弯腰捞起那个橘子,把它放回牛皮纸袋里。 另一个装着面包的牛皮纸袋有些潮湿,褶皱的牛皮纸堵住了袋口,热气散不出来。 不在意的打开袋子,在牛皮纸袋上擦拭双手后陆离拿出酥软泛着麦香的白面包,一口咬下。 另一只手拿过水壶,轻飘飘的手感让陆离微微皱眉,将剩下的水倒进杯子。 水快用完了,一会儿要去水房打水,一壶水一先令。 陆离默默咀嚼面包,口干时会喝一口水润下。他吃东西很平静,即不张口咀嚼,也不发出声音,与冷清安静的侦探社几乎融为一体。 只有一磅重的软面包很大,比被称为黑面包的麸皮面包还大很多。大概有两只手掌的大小。不过如果把它握紧捏到一起,可能只会剩下不到拳头大小的面团。 不到三分钟吃完白面包,混合最后一杯水咽下。 陆离利索地站起身,将纸袋团成一团,拎着水壶走出侦探社。 侦探社不是独门独户,而是一排长屋的其中一个房间——最大的一个。 住在长屋里的大都是渔民船员,不过昏暗的走廊却没有太多海腥味。打水房还有一些住户,他们见到陆离,礼貌的让开位置让他先来。陆离点头致谢。 “还是要烧开的水吗陆离先生。”水房管理人员客气笑道,接过陆离的水壶。 “嗯。” 管理人员拧开水龙头,升腾热气的滚烫水流落入水壶。 不多时水壶装满,陆离接过,并交给看管人员1先令。 从有些拥挤的水房出来,没走多远,身后走廊传来一阵争吵声。 “我也要一壶开水!大侦探整天喝烧开的水肯定有好处!” “我也要,给我打一桶!” “滚开水手,你要那么多干嘛!” “洗澡不行啊?” 嘭。 关上房门,走廊上的争吵声被阻隔在外。 将水壶放到书桌上,倒了一杯水,陆离脱掉黑色风衣,在挂衣架与雕塑之间权衡片刻,选择了前者。 毕竟给雕塑穿上衣服和脱下衣服都很麻烦,远不如丢在衣架上省事。 窗外的街道人来人往,偶尔有过路人好奇张望一眼,被窗后的轻纱挡住视线。 陆离坐入座椅中,挪开热气升腾的被子,拿起话筒打给奥利弗。 等待了一段时间电话才被接通,不过接电话的不是斯拉夫夫人,而是奥利弗。 “嗨老板,画廊搞定了吗?” 陆离没问为什么是他接的电话,平静道:“嗯。贝尔法斯特有书店吗?” 奥利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声“嗯”已经回答了自己,轻咳道:“当然有,老板你要买什么?” “通史或是人文地理相关的书籍,你过来后我会把书钱和本次委托你的那一份给你,一共30先令。” “谢谢老板,老板大气嗷!” 奥利弗兴奋说道,30先令不算低了。普通一家三口一天的开销也不过7、8先令。 挂掉电话,奥利弗的笑容还挂在脸上,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粗重的呼吸声。 奥利弗如遭雷击,僵硬的抬起头转身,挤出笑脸:“斯拉夫夫人您的……” “嗯?” 有若雷鸣的上扬语调响起,奥利弗浑身簌簌颤抖:“我……我是说陆离夫人,您的……情书准备好了吗?” “在我房间里,一会儿去我门口拿。” “好的好的……”奥利弗恭敬地低下头颅。 这份软弱并没有让斯拉夫夫人有所松动,她依旧站在奥利弗面前,目光审视,语气质疑:“我怎么确定你不会偷看我的信。” “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奥利弗倏然抬头,大声保证道:“您如此炙热的爱意自然只有我家老板可以承受,我们这种普通人怎么可以觊觎!” …… 另一边,陆离放回话筒,阖目等待奥利弗的到来。 不过直到天色逐渐变暗,夜幕即将降临,窗外街道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店铺纷纷关门,陆离也没等到奥利弗过来。 从浅度睡眠中醒来的陆离睁开眼,望着昏暗笼罩的侦探社,终于想起了什么,拿起一盒火柴擦着,点燃书桌上的油灯。 呼—— 甩灭火柴,随手丢入一旁垃圾桶,陆离罩上油灯玻璃罩。 窗外的吵闹渐渐趋近于平静,偶尔有还未归家的行人手持光源,在薄暮冥冥的傍晚路过。 而在这时,一股阴冷的感觉从身后传来,蔓延周身。书架上的画像里飘出一道半透明的白裙身影。 安娜左顾右盼,随后低下头与陆离对视。 “哼,嘴上说不要,身体还是很老实的嘛。” 三十四.新的伙伴:安娜 半透明的幽灵轻飘飘落进沙发中,拿捏着贵族姿态坐下——或许不那么标准,但糊弄陆离足够了。 书桌后的陆离平静讲述起天亮后发生的事情。 坐了一会儿安娜觉得难受,因为她并不能接触到周围实体,坐上去也只是假想,又飘回到书桌前。 “最后,我带着你的画像和雕塑一起回到了侦探社。” 陆离为讲述画上句号。 油灯下安娜身体前倾,凑近陆离。精致如洋娃娃的脸颊浮现一丝红晕,清澈的眼眸亮晶晶的,好像有万千星辰在闪烁,传递着信息:“所以是你把我买下来了?” “严格来说是抵债。”陆离回答,或许是没发现气氛的异样。 或者是发现了而不在意。 “我以为你会表现的很想回画廊。” “还好吧。”安娜轻易被转移注意,意识到离陆离太近了又缩回桌后。脸颊上的酡红不知道是油灯光芒还是什么。 “画廊又不是我的家,而且那里那么空旷,还都是吓人的幽灵。” 安娜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也属于“吓人的幽灵”的一员。 “画廊的幽灵已经被我解决了,那里现在很安全。”陆离不出所料的回答道。 安娜却误以为陆离不欢迎自己,她低下头,脸庞落入阴影,看不清神情,却能听到微小的抽泣声若隐若现。 陆离依旧一副扑克脸:“不……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留在这里。” 安娜悄悄抬起脑袋。 陆离继续道:“但我之后可能会长期需要你的帮助。换做简单易懂的方式来说:我会雇佣你。而身为驱魔人的我的工作注定会很危险。” 安娜小心翼翼问道:“那我有薪水吗?” “没有。” “为什么?!” “你能花钱吗?” “不……不能吧……” “所以为什么要给你钱?” “对、对噢……” 被陆离这么一说,安娜也觉得自己要薪水似乎有些过分。 陆离上身前倾,手臂落在书桌上,双手交叉置于唇边,安静思考如何安排安娜。 虽然侦探社多了一位幽灵员工,但他不打算做什么。陆离随性而自由,他不愿制造规则,包括强制令安娜听从自己的命令。 他开口道:“首先对于把你带回来我表达歉意。无论如何,在这一点我都没询问作为当事人的你的意见,这是我的错误。” “也没什么啦……”陆离说到一半时安娜挠头傻笑。 “我讨厌不必要的麻烦和繁琐的规则。所以我不会对你进行限制,你可以自由留在这里甚至外面,做想做的事,除了犯法。不过最好不要离我太远。毕竟这个世界有很多像我这样的驱魔人,但不会像我这样好说话。” 陆离黑眸平静注视安娜,不管她神情中的触动,继续说道。 “如果有新的委托出现,我会询问你是否愿意陪同而不是强行带上你。换句话说,其实你是自由的。如果不是担心造成麻烦我都不会管你想做什么。以上,你觉得如何?” 陆离询问后的几十秒,安娜才如如梦方醒:“呃……这么好?” “虽然我带着你的画像回来了,但我们不是上下级关系。”陆离后靠,挤入座椅中。“如果形容的话,更像是个因为种种原因而需要生活在一起,但现在彼此还没熟悉的朋友。” “生活在一起……” 思春期少女总是在意奇怪的词汇,歪曲原本会有的意思。 但说起来,这项提议对彼此而言都是好事。 安娜得到了她想要的新鲜事物,还有活着。陆离得到了一位幽灵帮手,还不需要付工资。 双赢。 安娜的安置问题解决,现在唯一剩下的,就是关于幽灵的一些疑问。 “你能感受到画像对你的限制吗?” 安娜犹豫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你问的太笼统了。” “那我细分问题。首先,你只在夜幕降临后才能出现么?” “其他时间好像也可以出来,不过我没试过……画廊白天会有员工和客人,我不想吓到他们。” “白天和明亮的环境会对你造成伤害吗?” “明亮不会,白天我不知道……毕竟我只在晚上出来呀。” “你每天能出来多久?” “一般是一个晚上吧……到了早上的时候我会累,要回到画框里休息。” “会累?” “就像是活着时犯困一样。” “休息呢?” “跟睡觉差不多吧……醒来后就不觉得累了。” “也就是说除了作息颠倒,其他和常人没有区别对么。” “唔……是这样的。” “你能使用能力吗?” “诶?什么能力?” “幽灵特有的能力,像是阿西娜的肠子……攻击,或者黛西的屏蔽视觉,和让周围卫生变得紊乱。” “总感觉你说的黛西哪里怪怪的……我试试。” 啪—— “咦居然可以。” “下次你可以对着空杯子尝试,地板泡水会减少使用寿命。” “噢。” “也就是说你的能力类似于念力。” “念力是什么意思?” “用字面意思解释就是念头的力量,可以根据想法操控周围事物。” “噢~” 擦—— “呼……呼……这个椅子好重啊。” “就是说你目前的能力上限只能让椅子微微挪动一下?” “嗯……” “还算可以。那么你使用能力会消耗什么吗,比如体力。” “好像是有的,我感觉有一点点累。” “而累了你就会回画像休息对么。” “嗯!” 问题暂告一段落,而安娜也询问了一些问题,比如什么是驱魔人,以及陆离身上的那柄枪为什么可以伤害幽灵。 凌晨两点,陆离让安娜回到油画中休息,待到天亮后再出来,尝试幽灵是否可以在白天活动。 随着安娜回到画像,侦探社重新陷入死寂,门边的雕塑没有丝毫动静,依旧没有苏醒。 因为离开了画廊,还是因为什么? 时间渐渐推移。 早上5:00,天边开始泛起一抹白芒,街上行人开始出现。 某一个时间,安娜从油画里飘出,不可避免的被窗纱外的朦胧景象吸引,飘到窗边,手指拂过轻纱。 喧嚣的青石板路上的行人撞进安娜的脑海,恍然间她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不再属于黑夜。 她怔怔转过头,看向书桌后的一道身影。 “早安,安娜。” 他平静说着。 三十五.斯拉夫夫人的情书 “嘚嘚嘚嘚嘚嘚……” 清晨独有的味道混合着海港飘来的海腥味,从窗外漫进,吹开窗巾,飘入侦探社客厅。 奥利弗缩在沙发一角,浑身抖个不停。 路上买来的几本书落在一旁。 “安娜,这是奥利弗。奥利弗,这是安娜。”陆离为彼此介绍。 “你好,我是安娜。”安娜虚拎裙摆,微微欠身行贵族礼仪。 在初次相见的生人面前,安娜还保持着一定的矜持。当然,对陆离除外。 “嘚嘚嘚嘚嘚嘚……” 奥利弗抖动的更加剧烈,腮帮子颤个没完。 他僵硬的转动头颅,不敢看安娜,眼睛里写满救命看向陆离。 “我是驱魔人,而你为我工作,早晚要接触这些幽灵的。”陆离解释道,走到奥利弗身旁,拿起那摞书籍里,最上面一本深红色封皮的书。 奥利弗一副快哭了得样子:“我为您工作不代表我不怕鬼啊,而且就不能循序渐进吗!这也太突然了,咔嚓一下就带个幽灵回来,一点也不管别人受得了受不了……” 话音落下,一道幽幽语气从身旁传来。 “我现在的样子……很吓人吗!” 奥利弗流露出一种十分扭曲,怪异的表情。 那是听到声音后要下意识转头,随后意识到旁边是什么东西。想转头与不想转头,下意识与抗拒混合在一起的表情。 然后奥利弗愣住了。 安娜漂在身旁,居高临下俯视奥利弗。 少女独有的精致令人提不起恶感,尤其在她穿着美丽的白色哥特长裙的情况下。 “……还、还能接受。”奥利弗咂咂嘴,忽然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甚至有些觉得陆离将这么一位精致的幽灵小姐领回家是个不错的决定…… 安娜从奥利弗身旁飘回到陆离身后,后者心中一松,磕绊道:“那么这位幽灵小姐……现在是我们侦探社的人了?” “算是吧。”陆离头也不抬道。 他翻开书的扉页,眉间却渐渐皱起,快速翻过几页后径直翻转书本,展示给奥利弗:“这是什么?” “艾伦半岛公国成长史啊。” 奥利弗缩起脖子后仰道。他不识字,但不影响他数上面有几个字。一二三四五……九个字没错啊,书店老板也说是这本。 “那么有没有人告诉你……”陆离合上书籍,丢到餐桌上。“这本书是一本长篇小说。” “呃……什么意思?”这一词汇超出了奥利弗的理解能力。 “就是幻想文学的意思。”飘在陆离身后,视线从他肩膀落下的安娜随意道:“里面的内容都是虚构的。” 莎莎莎—— 奥利弗挠了挠头,好像懂了,好像没有。 陆离又看向余下的几本书,《我与约瑟夫男爵的爱情史》《寓言故事一百个》《罗德斯特港风情》《马丁与狗》。 他不觉得这几本书里有自己需要的东西。 “只有这些吗。” 虽然如此,陆离还是翻看几页,确定里面没有任何知识,让自己死心。 可能因为安娜的原因,奥利弗对自己这位老板客气了许多,小声道:“书店老板说您要的那些都售罄了。” “其他书店呢。” “也一样,都没有卖那些历史地理书籍了。” “售罄……图书馆烧毁……这么巧么。”陆离低语一声,偏头问安娜。“你还记得通史吗?” 安娜是上层出身,平时会经常接触到一些书籍,并且有老师传授知识。 “我不记得了……” 安娜有些虚心的说道:“苏醒后我遗忘了很多不重要的记忆……” “这样么。”陆离点点头,但并未死心。 这个世界有学校存在,只贝尔法斯特就有好几间,那里总不会整天只讲童话故事。 “说起来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我记得母亲和某位政府工作谈过类似的内容。”安娜忽然出声,神情略微迷茫,陷入回忆。 陆离没有出声询问,安静等待安娜回忆起来。 “我记起来了,那位政府人员让我母亲销毁一些和历史有关的展品。” “和历史有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我只是躲在门后偷听到一些。” “然后呢?” “我母亲不同意,但这些穿着黑色制服的家伙很强硬……”安娜轻轻咬住下嘴唇,清澈眸子变得有些黯淡,似乎想到自己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等一下,你说他们穿着黑色的制服?”陆离察觉到一个关键词,黑眸微缩。得到安娜点头肯定后问道:“你还记得他们是否有臂章吗?” 安娜微微歪头:“一只睁开一半的眼睛?” 这与陆离曾在港口看到的那群人不谋而合。 那些守夜人同样是黑色制服,臂章是一只眼睛。唯一不同的是,前者眼睛完全睁开,而后者在安娜的形容里只睁开了一半。 如果他们是守夜人,那么问题来了……守夜人为什么要禁止人们了解历史? 守夜人的职责是保护城镇,解决怪异。他们的司职无论如何也不与历史沾边,除非……历史出了问题。 或者说,历史有怪异。 但这种猜测太过夸张和不可理喻,哪怕陆离也不敢将之视为可能之一。 暂时压在心底,陆离关注回眼下的事:“书可以退么。” “好像不能……不过我愿意去试试!”奥利弗连忙改口,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 尽管安娜很漂亮和可爱,但那可是一只幽灵。 就像一坨屎捏造的郁金香再如何美丽,也只是一朵令人作呕的屎。 连带这一形容都令人皱眉。 奥利弗手忙脚乱收拾几本书,一张信封却从书本间轻飘飘落下。 “这是什么?” 陆离拿起落在桌上的信封。 “呃……” 奥利弗莫名做贼心虚的偷瞥了安娜一眼,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这是陆……斯拉夫夫人写给您的信。那么我先去退书了陆离先生安娜小姐再回!” 奥利弗说完话,急匆匆溜出去,离开侦探社, 另外一边,陆离收回视线,在安娜好奇中打开信封,取出里面一张喷了香水的牛皮纸,将之展开。 三十六.贝尔法斯特图书馆废墟 【亲爱的陆离先生: 自从我们相遇的那个瞬间,我就知道我已经找到了我下半生的伴侣。我对你的爱炙热如火,这天底下似乎没有比远离你更让人痛苦的事情,快停止散发你那充满魅力的气息吧,我已经坠入了无法离开你的深渊,即便是主也无法阻止我。当黑夜谱写起属于我对你的黑夜乐章时,你又是否聆听到我对你的思念? ——无法摆脱你那无处隐藏的魅力的倾慕者】 看完信件,陆离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写了什么?让我看看……”安娜踮起脚张望,但被陆离的肩膀挡住。好一会儿她终于想起自己是幽灵,径直飘起。 哗啦。 陆离这时合上信件,放回信封里。 “没什么。” 他说道。 安娜微眯起眼,觉得哪里怪怪的。 奥利弗走得很匆忙——他当然要走得很匆忙,以至于陆离没来得及问他最近有没有新的委托。 不过这不代表陆离现在无事可做了。他仍然有好几件委托可供挑选,并且按照优先度进行排序。 排名第一的是【辛普公园鬼屋事件】,但陆离更在意另外两件委托:【贝尔法斯特图书馆废墟事件】以及【罗德斯特港郊区废弃疯人院】。 前者陆离可以碰碰运气,找到所需要的书籍,而后者……阿西娜的丈夫比尔·艾迪,最后出现的位置是在废弃疯人院附近。 但每一个委托都有隐藏的隐患在其中。前者与守夜人相关。从安娜那里得知部分内幕后陆离对图书馆烧毁的怀疑愈发浓郁,甚至陆离猜测,这一事件发布委托的根本不是什么馆长,而是守夜人。 至于后者,如果那群引诱比尔·艾迪坠入癫狂的邪教徒在那儿,过去打探的陆离无疑会与他们碰上,甚至可能会闯入他们的巢穴。 陆离当然要去,但不是现在,羽翼未丰之时。 于是答案变得显而易见。 …… 贝尔法斯特,郁金香大街。 烧焦的木炭味絮绕在鼻尖,这是每一个靠近图书馆废墟的人都能闻到的。 周围的行人经过时会放慢脚步,长吁感叹。他们大部分并不明白书籍的价值,但不妨碍他们对这场席卷整栋图书馆的大火而感到惋惜。 好在的是,事情并没有造成平民伤亡,火势也被赶来救援的警察控制在图书馆范围,与它相邻的住宅仅仅是墙体被熏黑了些。 起码明面上是这样的。 奥利弗调查的资料里,有一名在图书馆工作的女士因为火灾突然发生,来不及逃出而被烧死在里面。 也就是理论上来说,这里可能会有一只幽灵。 图书馆废墟大半已经坍塌,只剩下一小部分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其中以休息区和地下室保存最为完好,那里也是陆离即将要去的地方。 嘎吱—— 迈步走入废墟,脚下交错的木炭发出断裂与爆开声。 一些行人纷纷侧目,看向这名大胆走近图书馆废墟的年轻人,窃窃私语交谈。 陆离皱了皱眉,钻入鼻中的烧焦味变得明显了起来。 烧焦味并不刺鼻,是犹如余烬般的味道,但比在外面浓郁太多,让嗓子有些不舒服。 陆离在废墟之上走过,很快穿过图书馆曾经的主体藏书区,来到休息区——即地下室入口附近。 这里遭受的火势较小,虽然房间已经被烧毁完全看不出原本模样,但结构还在。 从一处倒塌的门下陆离走入休息区,周围的光线被天花板屏蔽。四周熏黑的墙壁仿佛吞噬了光源,让走廊变得伸手不见五指,身后的光亮像是照向幽深井下的光芒。 这里的烧焦味又向上提升了一个层次,陆离轻咳几声,缓解喉咙间的痒意,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油灯点亮。 油灯亮起的瞬间,周围无边黑暗突兀化为一只漆黑枯爪,从走廊深处侵袭而来! 陆离瞳孔一瞬间收缩,又恢复如初。他默默抬起头,注视油灯下的墙壁。 焦黑烧痕从走廊尽头的门里延伸而出,在走廊墙壁留下舔舐过的痕迹。突兀看去,如一只从门内伸出的扭曲怪爪。 陆离正站在怪爪前。 地面部分不太可能有陆离需要的书籍,不过他还是在这里找寻了一番。 他绝不是第一个,在此之前有很多人过来翻找过,杂物被挪开,隐约显露出一部分未被火灾摧残的地板和墙壁,保持原本色泽的它们在一片焦炭中显得格格不入。 确定这里没有需要的东西,陆离回到走廊,迈开步伐,踏入怪爪的掌心,走到通道尽头的门前。 地下室房门是铁皮门,也是因为这样才没让地下室变得和图书馆一样。门上的号牌被熏黑,看不清字样,陆离抬手抹过,灰烬划去,显露一行文字。 地下室 吱呀—— 手掌拂过时,半掩的房门突兀开启一道缝隙,陆离的手僵在半空,始料未及。 比周围更加浓郁的烧焦味从缝隙后渗出。 一同渗出的,还有丝丝阴凉,这种感觉陆离最近很熟悉。若要形容的话,可以称之为幽灵的气息。 陆离无法确定这只是地下室特有的阴凉,还是里面有一只鬼魂。 手掌下意识按住腰间枪套,轻轻挑开。 他按在门上的手掌用上几分力气,房门被推开所发出的粗糙摩擦声在空旷楼道里回荡。 一条延伸向下的幽暗楼梯浮现在眼前。 陆离高高举起油灯,迈步走下台阶。 咔嚓—— 刚迈出一步的陆离踩到木炭,一声脆响,抬起脚时已经碎成无数块。 油灯照去,门后的几层台阶很奇怪的散落一片碎木炭。 陆离下意识想象出一幕画面。 火势蔓延,无情吞噬周遭一切。地下室浓烟滚滚,温度快速上升。一道身影绝望地站在门后,咳嗽声几乎盖过烧灼的爆裂声,但反而使得更多浓烟钻入口鼻。身体里仅剩下的力量不能撼动房门分毫。终于,地下室一些燃点低的东西最先烧起,火舌裹挟热浪从身后扑来,毛发枯萎卷曲,衣物燃起,最不耐热的眼珠爆裂,身影在惨嚎中无比痛苦地化为一团黑炭。 三十七.逃离地下室 迈过一地碎木炭,陆离走过十几层台阶,来到地下室最底层。 高举起的油灯驱散周身的黑暗,地下室同样遍布火灾过后的痕迹,但比地上的情形好了太多。一些东西还保持原有的形状,比如挂在砖石墙壁上的焦黑鹿头与熏黑斧头。 台阶下和角落里堆放的东西只剩下扭曲的黑色物质,分辨不出原本模样。 这里或许原本作为图书馆的储物间存在。 地下室最里侧的墙壁上还有一扇门。门的大半被烧毁,剩下的部分如被蚕食的树叶,孤零零支在门框上。门后空间似乎是休息室,角落里摆放烧得乌黑的单人床床架以及衣柜。 这是地下室里唯二保存略微完好的物品。 休息室的烧焦并不严重,或许有放着尚未损毁的书籍的可能。 接近休息室时,陆离心中思考。如果台阶上那个可怜的家伙留在休息室里,或许有活下去的可能…… 或许没有。 油灯探进休息室,显现三面被熏黑的墙壁,光芒照射上去,如被吸收般消失不见。 地下室没有通风口,除非那个人不用呼吸。 陆离的脚步在临近休息室时微微一顿,然后放下忧虑迈步走入休息室。。 他的运气总不至于差到走到哪哪有鬼。或者说,贝尔法斯特还没混乱到幽灵随处可见。 而且现在是白天。 哒——哒——哒—— 就在这一刻,沉重的步伐带着回音与压迫感,从油灯之外的幽暗中遥遥传来。 声音来自台阶之上,有什么也进来了地下室。 “啧。” 陆离轻啧一声。 他毫不迟疑地拔起通灵枪,但没有瞄准,而是依靠通灵枪的特性感受那片恶灵空间。 懊悔、怨恨、悲伤、憎恶、沉郁……一道道情绪化为令人作呕的晦暗颜色,缠绕在陆离的身体上,想要将他同化,染上这种可憎色彩。 和前几次一样,被窥视的感觉在心底浮现,皮肤不受控制地浮起一层汗毛。而意外的是,陆离没从这里感受到充斥恶意的视线。 先前几次握住枪柄,陆离不约而同感受到周围空间挤满了充满恶意的窃窃私语与怨毒的注视,而现在,它们全部消失了。 这是否说明…… 陆离抬眸,望向远处粘稠的黑暗。 他什么也看不见,但在感知里,一道漆黑的,无法形容的,比黑色更要漆黑的人形剪影立在楼梯上,正在向下移动。 来的是一只鬼。 而陆离想起,自己进入地下室时似乎没有关门。 握住枪柄的第二秒,陆离感知到黑色剪影,在这一刻立即松手,让燧发枪落回枪套。 他同一时间熄灭油灯,借着快速黯淡的余光,目光快速掠过卧室,在衣柜上微微一顿。 抓住衣柜把手,陆离在把手上留下一抹显眼痕迹。但当陆离准备钻进其中时,他突然屏住气息,回头看去。 无边黑暗包裹而来,油灯不再释放丝毫的光亮。 这不重要,引起陆离变化的是,脚步声消失了。 最后一次响起的位置似乎是在门口。 人形剪影失去踪迹,陆离无法确认它此刻所在的位置。它可能立在楼梯上一动不动,也可能……就在身后。 陆离也不能再去接触通灵枪。通灵枪作为媒介,奉行的是等价制度。它能让人伤害到幽灵,也能让人感受到幽灵。但与此同时,幽灵也能感受和伤害到你。 压抑的黑暗中,陆离逐渐恢复动作,按照先前所想的那样,栖身隐藏。 狭窄封闭的空间,呼吸与心跳无限放大,陆离渐渐放缓呼吸,平复心跳。 死寂持续了十几秒,被一道粗糙的摩擦声打破。 就在身边。 休息间那扇几近烧毁的房门被打开了。 咔嚓—— 哒——哒—— 裹挟着冰冷的气息,脚步声走到休息间门口。 黑暗之中,恍惚间仿若有一道人形剪影立在门边。充斥冰冷、邪恶的气息肆意散去。 哒——哒——哒—— 步伐声重新响起,在狭窄的休息间走动。 它没能发现躲藏起来的陆离,脚步声走出休息间,渐渐远离,消失不见。 躲过去了吗…… 陆离紧绷的身体放松些许,缓慢而悠长的呼出一口浊气。 这不可避免的发出一丁点动静。 却在这个时候,本该消失离开的脚步声在休息间重新响起! 并未离开休息间的漆黑剪影近在咫尺,幽幽立在衣柜前。 无形的压迫感迎面扑来。 陆离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下一瞬间,漆黑剪影抬起手臂,伸进衣柜。 漆黑剪影的动作缓慢,但没有什么能阻止它。伸出的手臂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碳化的衣柜门被轻易破开,碎屑落下。 整只手臂完全没入衣柜。 下一刻,漆黑剪影缓慢地抽出衣柜中的手臂,它低头看去,手掌空空如也。 漆黑人形奇怪歪起了头颅,喉咙里发出沙哑低沉的呢喃声。这里的事似乎不再能吸引它的注意,缓慢地离开卧室。 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变为带有回荡的脚步声,直到消失。 五秒,十五秒,三十秒…… 这一回陆离等了很久,直到确认它不再可能出来。 一道身影缓慢从烧焦的床榻下爬出。 衣柜向来是最显眼的藏身之处,陆离当然不会犯那么愚蠢的错误。但休息间的藏身处只有衣柜和床底,陆离只能将一个藏身点布置成诱饵,再躲入另一个藏身点。 看来这么做还是有些用处的。 身上沾染的黑灰让陆离有些狼狈,他望向休息间门外,眸中闪过一丝慎重。 他不确定那只幽灵是否守在外面储藏室,贸然原路返回不是个好选择。 但他别无选择。 弯腰够出床底下的油灯,深吸口气,而后屏住气息走出休息间。 漆黑不可视物中,陆离仅能凭借台阶上微薄的光亮确认位置。 黑暗中,走出几步的陆离不可避免地踩到碎屑,发出声音很小,但足够清晰的噪音。 哒—— 似乎是回应,沉重脚步声在角落响起。 这一瞬间陆离不再迟疑,擦着早已准备好的火柴,借着一闪而逝的微弱火光冲向楼梯,如离弦之箭直奔最上方的光亮! 冲出的瞬间,陆离手掌抠住铁皮门,重重关上。 嘭! 震动让破败长廊的灰尘碎屑簌簌落下。 通往地下室的铁皮门被严丝合缝的闭合。 三十八.编号1 回程的陆离比往常受到更多的注视,当然,也有其他因素存在——陆离选择步行而不是乘坐马车。 “陆离先生您回来了……呃……?” “您要些什么……嗯?” “谢谢陆离先生!您怎么了吗?” 水手街道上打招呼的居民也比往常多了些疑问句。 买完早餐回到侦探社时还是上午,安娜坐在窗边餐桌前,双手托着下颌怔怔望着窗外,最普通的喧嚣街景似乎能让她看上一整天。 陆离先是给奥利弗打去电话,让他调查一些东西然后来一趟侦探社,而后忙去清理身上的灰尘。 …… 一小时后,奥利弗心虚的推开侦探社房门。 唰唰唰唰—— 他看到陆离坐在客厅角落的小板凳上,袖子挽到手肘,埋头洗着衣服。安娜飘在餐桌边,托着双腮,偶尔视线从街边回来,落在陆离身上。 房间里弥漫肥皂的味道,且这一幕莫名的融洽。。 “嗨老板。”奥利弗小心翼翼的挥了挥手。“嗨安娜小姐。” “你好。”安娜点头示意。 “查到了吗?”陆离头也不抬道。旁边的小木盆里放着洗好的黑色风衣。 “嗯。图书馆火灾的确有一个人被烧死。她叫奥菲莉亚·格林,是被米勒·格林从孤儿院收养的孩子。” “死的是个孩子?” “呃……不是。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她在图书馆工作,火灾后下落不明。” “后续呢?” “警署没找到尸体。暂时认定奥菲莉亚为失踪。” “我在图书馆地下室遇到了她的鬼魂。” “您想让我联系米勒·格林,告诉她养女的下落?”奥利弗好像有些懂了。“或者是用这条消息换取一笔先令?” 窗边聆听的安娜皱了皱眉头。 唰—— “这未免有些太过分。”陆离的动作也随之停下,抬起脑袋道。“不过你可以去试试。” “那算……啊好的。”奥利弗愣愣应道,发懵的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不是现在。我有其他活儿要你去做。”陆离叫住浑浑噩噩的奥利弗。“去调查一下奥菲莉亚的住址。还有上次的报酬在桌上,记得拿走。” “噢好。” 谈起金钱,奥利弗一下清醒过来,拿起书桌上属于自己的酬劳,离开侦探社。 嘭。 唰唰唰唰—— 房门关上,陆离继续低头,揉搓衣服。 安娜欲言又止的小声说道:“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好?我我我不是在埋怨你,只是这种行为……” “你想说挟恩图报吗?我会有分寸的。” “噢……” 安娜只能选择相信陆离。 不过陆离没有机会这么做了。下午奥利弗打来电话,抱怨委托一开始就夭折了:米勒·格林在几年前就去世了,只剩下奥菲莉亚自己——其实奥菲莉亚也已经死了,只是以另外一种形式生存在活人的世界。 “还要继续调查吗?”电话另一头,奥利弗急切问道。 他的语气很快,因为正在使用的电话收费很贵。 “告诉我格林家的地址,之后我会去的。” 陆离对奥菲莉亚有些好奇,地下室遇到的她的鬼魂是前所未见的,哪怕阿西娜的鬼魂也不如她的恶意更令人胆寒,那很可能是一只怨灵。 陆离无意对抗一只怨灵,但他有必要最大程度的去了解怨灵,比如它如何形成,然后用得到的线索推测结果,再拿去问哈德斯——他不能直接去问,因为哈德斯一定会为“怨灵知识”开出一个不算低的价格。 而陆离现在很穷。 “黑玫街区38号。” 衣服洗完了,但等它们干燥需要一些时间,而且陆离暂时没有多余的先令购置同一套衣服。 等到下午,黑色风衣不再淌水,陆离直接换上依旧潮湿湿润的黑色风衣,与安娜告别,出门前往黑玫街区。 临近傍晚,陆离回到侦探社。 和宅在侦探社的安娜打过招呼,陆离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干净的牛皮纸,取出钢笔在上面写下: 编号:ofTum-1 形态:外观焦黑碳化的人形幽灵 级别:怨灵(未确定) 生前:名字叫奥菲莉亚·格林;29岁;身高一米七五;贝尔法斯特图书馆员工;孤儿,被米勒·格林收养(米勒·格林于三年前去世); 性格:经常喂养附近的流浪动物;发薪水时会买一些食物送到孤儿院;偶尔会在夜间去凯瑟酒馆(罗德斯特港的水手酒馆之一,女性向酒馆,每晚会有男性表演舞蹈);有邻居看到过她购买《我与约瑟夫男爵的爱情史》《凯瑟琳女皇与她的男伴们》等书籍;米勒太太死后比起回家更愿意住在图书馆;会拜托邻居介绍年轻的男士;经常和年轻男人相亲,但没有成功,有一次动手殴打了对方理由是令她感到恶心。 存在地点:郁金香大街图书馆废墟 委托人:无 委托费用:无 以上内容是陆离走访邻居和奥菲莉亚生前的一些朋友,调查到的内容。 坦白来讲,陆离很难将牛皮纸上的信息和在地下室碰到的怨灵联系在一起。 不过虽然在情理之外,但还是在意料之中。人死后性格转变不是很罕见的事,尤其是在奥菲莉亚死因极其痛苦的情况下。 并不是所有幽灵都像安娜这样,遵守本心,连怕鬼的毛病都保留着。 陆离拿起钢笔,在牛皮纸最后面的空白处写下结语。 分析:对周围居民进行调查后没有居民遇到灵异事件,奥菲莉亚是否清醒无法确定,是否对生人抱有善意无法确定,能力未知,会时刻向外散发烧焦般的味道。 结论:暂时放置这起事件,日后有需要再重新开启。 他暂时不担心会有别人闯进地下室。长廊废墟里有很多杂乱脚印遍布,说明在陆离之前有很多人来过这里。但所有脚印都停止在地下室前,没有迈下楼梯。 也就是说大部分去废墟碰运气的居民和拾荒者,甚至是警方人员都没敢走入那间地下室。 陆离是第一个。 地下室的怨灵可以尝试接触,但不是现在。 三十九.健康快乐每一天 “嘿陆离先生,请别急着挂断。” 在计划下一步行动之前,一通电话打到陆离的侦探社。 对面失真的声音陌生,无法辨认。不是与陆离有过交谈的任何一人。 “你不认识我,不过我认识你。你已经在我们驱魔界里闯出一些名声了” “我不觉得名声这么好获得。”陆离平静回答。 “呃……这是客气话……客气话你懂吗?” 沉默些许,陆离问道:“你是谁。” “保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的组织叫‘健康快乐每一天’。事实上本来想叫‘驱魔人联盟’的,但是听起来太没特色了点。” 陆离径直问道:有事情么。” “当然。我需要赚些小钱养家糊口顺便包养几个大美妞,而你也需要获取更多的先令,顺便适当赚点先令。所以有兴趣合作吗?” “暂时没有。” 陆离当然很需要钱,但他不会犯蠢。与来历不明的组织合作显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在获悉这个世界的真相之前,陆离不打算与任何组织接触。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 电话另一边唯恐陆离挂掉,急忙道:“等等别急着拒绝,我知道你很缺钱。” 陆离黑眸微微眯起:“谁告诉你的?” 窗前望街边风景的安娜好奇转过脑袋。 “呃……我自己。我们‘健康快乐每一天’的情报网告诉我你最近在疯狂接取委托。作为一名新人驱魔人,这么做要么是想要去死,要么是缺钱。” 陆离微微沉默片刻,开口回答:“继续。” “我是一名信息收集者。你可能不太了解这是什么,呃……大概和公告栏差不多?就是帮助买家找卖家,帮助卖家找买家这样……” “中介?” “中介是什么?嘿等等我想到怎么形容了,中间人!没错中间人,你可以理解我的工作是中间人。该死的,想出一个合理介绍自己身份的词真不容易……那么进入正题:陆离先生,我们‘健康快乐每一天’手上有你很感兴趣的委托——” “先说说‘健康快乐每一天’是什么。”陆离毫不留情打断对方。 “我们组织的名字。我们什么活都干,给钱就行呃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从组织名字就能知道我们是个健康,向上,积极,活泼的组织,保证不会被警署盯上,虽然也没经营许可就是了。” “你的组织的目的呢。” “呃……就是……寻找委托,再寻找驱魔人,帮助彼此联系,赚赚中间钱什么的……” “所以你手上有一个适合我的委托是吗。” “是的驱魔人先生,我保证它会无比适合你。” “为什么这么说?” “呃……因为委托人是这个意思。” 陆离若有所思道:“你是说委托人指名道姓由我来接下委托?” “那倒没有。他只是要求一位尽职尽责,态度诚恳,性格沉默,最好是新人的驱魔人来负责此次活动。” “你的信息收集能力的确不错。”陆离随意评价一句。“跟我说说委托内容吧。” “你决定试试了?!” 话筒另一头发出惊呼,陆离没回答这句毫无意义的问题。沉默几秒,另一边传出声音:“陆离先生你可以来我们‘健康快乐每一天’的街头点,到时候我会告诉你委托的具体情——” “我不打算离开侦探社,所以如果有事,在电话里说。”陆离打断对方。 “呃好吧,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本事的人总是很骄傲。你改主意了可以联系我,打电话就算了,不知道哪个狗娘养的一直举报我的电话号,要不了多久这个号码就会被注销了。你可以来‘健康快乐每一天’几十个接头点的其中之一来找我,地址是红葡萄街区49号,院子里放着一堆废弃金属的就是。” “敲门记得九浅一深,这是暗号。如果你敲错了我可能以为是那群鲨鱼而跑掉嘿嘿……” 对方又开始自顾自说了一大堆内容。本就语速极快再加上电话失真而导致聒噪尖锐的声音,吵得人头痛。 陆离忽然觉得有一些疲倦,顺势坐入座椅中,平静的声音没有情绪渲染:“那么……现在可以开始说委托内容了吗。” “呃当然……委托人的侄子和他的朋友们想要去下水道探险,但最近那里有一些诡异的传闻。委托人不想阻拦侄子又担忧侄子的安慰,愿意为此付出160先令邀请一名驱魔人暗中保护。” “没了?” “没了。” 在委托内容这一方面,这位中间人意外的简洁。 暂时的。 “噢忘了说其实是200先令,但是我要抽成百分之二十。呃……如果你不满意我们可以商量。你知道,我们‘健康快乐每一天’是个积极向上的组织,让每个成员和合作者舒心满意是我们的第二准则,第一准则是保证完成任务。” “我怎么保障自己的利益。” 陆离提出一个问题,这成功转移了喋喋不休的对面的注意。 “放心,如果你接下委托我们会将百分之五十的订金送去侦探社。当然,那百分之五十已经扣去了百分之二十,所以你会拿到80——” “委托时间,地点,需要保护的目标是谁。” “呃……你会拿到80先令。” 对方还是十分坚持原则的说完自己被打断的内容。 “如果你同意接下委托的话我会在下午之前连同订金一起送到侦探社。” “嗯,送来吧。” 回复一句,陆离毫不迟疑地落下话筒。 酝酿之中的话语随着电话挂断,而没在侦探社内响起。 侦探社重归宁静。 下午四点,一封信纸被邮递员送到门口。 里面装着80先令,以及写满委托内容的信纸——哪怕改为文字对方也止不住话痨。 默默看完委托内容,陆离将信纸叠起。 “要去干活了吗?”安娜好奇凑过来,飘荡在一旁。 “嗯。” 叠起信纸的动作一停,陆离将信纸递给安娜。 安娜下意识接过,直到手掌穿透信纸才想起什么,操控念力把信纸带到面前。 “海岸街道的下水道……唔听起来那里好脏的样子。” “而且会很黑。” 陆离拿起油灯,头也不抬说道。 四十.下水道 海岸街道,贝尔法斯特最靠近海岸线的街道之一。或者说它就是海岸线,街道一旁是延伸的各异房屋,另一边是拉起铁链护栏的沙滩。 海岸街道在北海岸,月牙形海湾的上半部分。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此刻正是这里热闹的时候。 罗德斯特港口喧嚣,外出一整天的渔船纷纷回来,停靠在港口,一身海风鱼腥味道的水手船员们聚在靠近海岸线的整条长街上,出入酒馆,呼喊叫嚷声不曾停歇。 海岸街道拥有众多的酒馆,它们常年为船只上的水手提供服务。而在其他海岸线街道,酒馆会更多,尤其是就在罗德斯特港口前面的喉角街道。 常年吹向半岛的海风腐蚀了建筑和护栏,让它们充斥斑驳的美感。 此时,与上方海岸街道有两三米高落差的下方沙滩,五名年轻人凑在下水道栏栅前,不时有一句交谈声被风吹到上空。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个脏兮兮的下水道探险啊……”脸颊画着精致妆容的苏珊抱住胸口,满脸嫌恶。 当好朋友卡拉神秘兮兮来找她出去玩,并声称有两名高大英俊的男生时,她以为是聚会而打扮了一个小时,穿上最喜欢的及膝蕾丝裙,但出来后才知道,它们居然是去下水道探寻灵异事件。 喔顺带一提,其中一个“高大英俊的男生”正在撬栏栅门上的锁链。 污水从下水道里流淌而出,沿着特制的沟渠一路流淌至几十米外的海边,混入近海。 她几乎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尽管污水看起来还算清澈。 “其实并不脏,这条下水道的另一头连接着玛瑙湖,防止湖水过量,并没有连接生活污水,你们可以看水流。”在她身旁,一名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解释道。“这条下水道起到平衡水位作用,玛瑙湖高度一旦超过某个点,就会有湖水顺着下水道排出到海滩。” 这番解释没有问题,但他猜错了女孩子的心思。 “这是重点吗!”苏珊恼怒跺脚。 身后一道柔弱声音接道:“我们要探险……不一定要进这里吧?辛普公园新开了一间鬼屋,我们去那里不好吗?听说那个也很吓人。” 带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推了推眼镜。“那些都是工作人员假扮的,哪里吓人?” 一只白净手臂亲昵揽住维多利亚的脖子,有着一头深红色短发的女孩凑到她脸边笑道:“本说的没错。鬼屋这种把戏已经吓不倒我们了。除了真正的幽灵,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苏珊你说对吧?” 苏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没法当着大家的面说自己想要去聚会而不是钻进脏兮兮的下水道。 尽管它没那么脏。 哗啦—— 一阵铁链晃动声吸引周围四人的注意,里斯摊着手掌从栏栅前站起,手掌上满是暗红锈水。 “门打开了。” 打了声招呼,他蹲到沟渠边洗起手来。 恶…… 苏珊下意识流露出厌恶,决定远离这个不知道卫生的男人。 暗红色的铁锈如绸带在水流里晕开,漂远散去。 洗过手,他朝本挑了挑眉:“门已经打开了,准备好了吗?” “等一等,天快黑了,你们不准备回去吗?”维多利亚忽然怯怯问道,看起来很是柔弱胆小。 天空已经开始变得昏暗,急促的船鸣在近海上空回荡,海港挤满了停泊靠岸的船只。 “不用担心,我们有五个人,还有火把,本,拿出来吧。”里斯笑道。 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火把,将之点燃,率先走入阴暗的下水道。 深红色短发的黛西揽着不情愿的苏珊,和维多利亚跟在身后。 河道上面的喧嚣消失,通往深处的下水道只有水流动的声音。 下水道的高度在两米五左右,潮湿不平的墙壁反射着水光。略微浑浊的水流在沟渠里静静流淌,而与水流相反的风从前方深处吹来。 意外的空旷和干净。 离汛期还有段距离,届时这条下水道将会淹没大半,水流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 五人走在边缘岸上。沿着下水道走出几十米,已经看不到身后出口的亮光。 空旷的脚步声回荡,五个人走出一段距离,忽然注意到前方墙壁上,出现一扇门。 “这里怎么有门?”黛西惊异叫道。 “这是工作间,很多垃圾会顺着水流从玛瑙湖漂过来,可能会堵住哪里。工作人员隔一阵子就要进来疏通。”本回答。 苏珊忽然发问:“那么问题来了,我们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探险?” 里斯嘿嘿一笑,声音低沉几分:“前一段时间玛瑙湖有几个可怜的家伙淹死了,其中有两具尸体到现在都没找到,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顺着……” “啊!你要再说我和维多利亚回去了!” 苏珊尖叫一声,回音震得耳膜发疼。 “好吧我闭嘴。”里斯一脸痛苦揉着耳朵,明明是你让说的…… 苏珊哀叹一声,心疼地低头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小裙子:“所以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个脏兮兮的下水道探险啊……” …… “无法理解。” 陆离呢喃自语。 栏栅门敞开,生锈的铁链丢在一旁。喧嚣说话声从上方街道响起,水流声从身旁漂过 下水道入口处,陆离蹲下身子,仔细观察栏栅门附近的鞋印。 脚印清晰且杂乱,似乎可以看到不久前一伙青年男女相互交谈着进入下水道。 很明显,对方就是委托里说的那伙人。 站起身,陆离环视向周围。没有一道人影存在的灰褐色沙滩在傍晚透着沉闷与安静,又被洛德斯特港口和上方街道的喧嚣冲散。 靠近海岸线的几条街道都装有路灯,伴随天色暗下,周围的能见度开始下降,电灯亮起,而近海的船只也亮起一盏又一盏灯光,与明亮的海岸线遥遥相对。 很难说这一刻的贝尔法斯特是沉寂还是热闹。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 收回视线,陆离默默点亮提在手中的油灯,低头走入栏栅门后的幽深下水道。 四十一.月光光心慌慌 “呀啊啊啊!!!” 尖锐叫声在下水道里回荡,愈传愈远。 所有人被尖叫吓得一颤,转头望向死死搂住黛西,闭着眼蹦跳的苏珊。 “有老鼠啊啊啊!!!” “只是老鼠,别怕别怕……这种地方有老鼠很正常。”黛西揉着苏珊脑袋,一脸无奈。 黛西抬起油灯,里面的煤油还有很多,足以支撑到它们探险结束了。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她问道,担心太晚回去会让父母担心。 “如果可以我希望是见到幽灵后。”队伍最面前的里斯回头环视一圈,无奈叹了口气:“不过看起来不太可能了,再往前走一段我们就回去吧。” 下次他不会再来这里了。 还有不带拖油瓶。 鬼知道黛西为什么突然想带苏珊和维多利亚来,看看那个叫苏珊的女孩,她居然穿着昂贵的裙子……她以为这是在干什么,贵族舞会吗? 就像苏珊不满意男孩们一样,男孩们同样不满意她们。 黛西看出了什么,开口打算缓和一些气氛时,突然怔住。她微偏了偏头,略带疑惑的视线望向通道深处。 墙壁上的湿气愈发严重,十几米外光明照不到的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哼声被潮湿风气吹来。 “嘘……” 她抬手打断其他人的交谈,侧耳凝神听去。 “你们听到了吗?”黛西向其他人求证。 哼声微小,但确实存在。 余下四人觉得一副煞有其事模样的黛西很有趣,也试着屏息听去。 随时间推移,他们脸上的微笑渐渐褪去。 “谁在前面哼歌吗……?” …… 哗啦—— 一双黑色雨靴停在河水中,踩水声消失。 水流绕开雨靴,流淌而过。 陆离凝视向远处的黑暗。就在刚刚,微不可查的尖叫声从深处传来。 若有近无的呢喃声弥漫在下水道里。 “那群人遇到麻烦了么。” ……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里斯跃跃欲试道。 鼓荡的情绪冲散不多的畏惧,他持续不断地去灵异地点探险为的不就是这一刻。 “别抱太大希望,我们刚刚走了……大概一百米。还在海岸街道下面。可能是哪一家酒馆的动静太大,传到下面的。” 本给好友浇了一盆凉水。 有人兴奋,有人无动于衷,有人畏惧。各怀心事的年轻人们决定继续向前,一探究竟。 随着深入,迎面吹来的风中哼唱声更加清晰。 没有音效,也不悦耳。就是随意的带着回音的哼声。 “这么晚了,应该不是工作人员吧……”黛西压低音量说。 五人贴靠下水道左侧,苏珊紧紧抱着她的手臂,胆子更小的维多利亚则抱着苏珊的手臂。 没人回答,他们的全部注意都落在哼声上。 回荡的哼声已经不需要凝神就能听见,似乎就在前面光照不到的地方。 却在此刻,哼声戛然而止。 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骤然失去声音来源,众人如无头苍蝇茫然四顾,恐惧于心中发芽,蔓延开来。 “它发现我们了!” “嘘……” “安静!” 杂乱声音响成一片,始终保持沉默的里斯忽然转身,举起的火把照向众人身后。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幽灵都会突然出现在后—— 里斯双眼陡然睁大,火把从掌中滑落,摔落在地。突然陷入的昏暗中,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一道声音。 “跑!快跑!!!” 不明所以的众人下意识逃离,尖叫惨叫声四起,光亮晃动,混作一团。 里斯奋力奔逃,耳边尽是风声与奔跑声。或许有人掉队,但他不敢回头看哪怕一眼。 人生一幕幕在此时如同走马灯在脑海掠过,他试想过无数次找到幽灵后的情形,而这一切被冰冷的现实击碎。 “我跑不动了!” 一口气跑出数百米,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里斯胸中一口气卸去,踉跄停下。回头看去四人都在,哪怕是穿着小裙子的苏珊。 没人掉队。 急促喘息声在空旷下水道回荡,阴凉空气一点也无法缓解欲炸开的肺部。 黛西拿出抱在怀里的油灯,费力咽下口水,喘着粗气问:“你看到什么了!?” “我……咳咳……我看到一张脸。” 里斯贴靠着冰冷墙壁,阴凉渗入后背,冷汗如雨般从额头浮现。 “那张脸从水里冒出来……没有身子,只有一张脸,那张脸……那张脸……” 里斯说不下去,回忆那张怨毒的面孔就令他不寒而栗。 “是不是这个样子。” 却在这时,一道不属于所有人的怪异声线斜插进来。 众人动作僵住,寒气从心底冒了上来。 “跑!!!” 黛西喊道。 …… 啪! 一只雨靴踏在那只惨白脸庞上。水中脸庞瞬间破碎,荡起的波纹被水流冲散。 “这里有鬼?” 陆离抬起头,皱着眉头低语道。 熄灭的火把躺在潮湿的过道,陆离似乎看到几名年轻人被幽灵脸吓得慌不择路,丢下火把逃进地下通道深处的画面。 陆离挑开腰后的枪套,调暗油灯的光亮。 …… 新一轮的奔逃开始。 但众人已经跑不动了。 “不要停!它还在我们后面!”里斯紧咬牙关高喊。 “我们、我们不能……再往前了……”一只手臂搭在里斯肩头,本气喘吁吁,眼镜布满水汽:“有点……有点不对……那只幽灵在……在驱使我们往前走……” “我们停下会被追上的!” 本痛苦咳嗽几声,艰难摇头:“它……它在故意追赶我们,可能是想玩弄到我们筋疲力尽,也可能是前面是它的老巢……” “那怎么办!”黛西急道。 她尚能保持安静,苏珊和维多利亚已经拥抱一起泣不成声。 “往回逃!”本摘下眼镜,脸庞上出现一抹狰狞。“我们有五个人,它抓不完的,只要有人跑出去求救我们就都有机会!” 所有人转身朝向来路。 黛西举起手机,几米外光亮的边缘,一只半透明的诡异幽灵幽幽浮现出轮廓。 众人头皮发麻,不敢直面那道幽灵影,也没人敢迈出第一步。 本心中发狠,身体一晃正要冲出,突然看到什么般瞪大眼睛。 在幽灵身后,一道修长的漆黑轮廓悄无声息浮现。 那道身影比幽灵高近一头。一柄燧发枪静悄悄地顶在幽灵的脑后。 低语声响起。 “你是谁?” 四十二.插着钥匙的门 幽灵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一只半透明鬼手倏然从幽灵脑后探出,向陆离的头颅抓取而去。 嘭! 火光乍亮,震耳枪声在狭窄的下水道回荡开,墙体如被震撼,颤动不停。黛西几人痛苦地咧起嘴角,下意识捂住耳朵。 犹如闷雷的回荡声远去,渐渐消散。 幽灵的头颅如气泡般炸开,直接略过沸腾血泡这一步骤,如同枪声消失无踪。 燧发枪上的第一朵玫瑰再次绽放了一些。 陆离将通灵枪收入枪套,褪去弹壳,装上新的镀银子弹。 空弹壳落入下水道河道,“嗤”的一声冒出蒸汽,落入水底,被水流冲刷着向下流滚去。 装填好燧发枪,放回腰间。陆离暂时没理会那群惊魂未定的年轻人,一众注视中反身走入身后的黑暗。 死寂般的数秒过去,油灯之外的黑暗里忽然亮起温暖的亮光。 哗啦——哗啦—— 手提油灯的陆离重新淌水走回,平静说道:“鬼已经见到了,你们该回去了。” 话音落下,这群眼中残留恐惧的年轻人同时整齐划一的向后退去。 如果这时候陆离冲向他们,他们可能会转身逃命。 “我是驱魔人。”陆离解释一句,没有说接受委托的事。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几人相视一眼,本将鼻梁上挂着的眼镜向上推了推,向前一步问道:“我们是来探险的……你……您是驱魔人吗?” “这个问题我刚刚已经说了。”陆离回答,一贯的冷漠平静在这些人眼中像是正在生气,一时没人敢在说话。 “你这问的是什么蠢问题,还是我来吧。”身侧的黛西轻拉他一把,走到前面故作镇定道:“我们是弗朗西斯学院的学生,因为对幽灵传闻很感兴趣就来这里碰碰运气,之后的事情您也看到了……总之多谢您的帮助。” 她深深弯腰行礼。 直起身后,黛西拢起散落在额前的发丝,轻笑道:“您叫我黛西就好。” “陆离。” 陆离嘴唇微启,从怀中拿出一张名片递去:“以后遇到灵异事件可以联系我。顺便提醒一句,如果你们还想继续接触幽灵,可以去找一名驱魔人跟着他。” 什么都不带什么都不懂就敢在天黑之后跑出来找鬼,陆离很难对这种作死的行径做出评价。 黛西愣愣接过,下意识低头,陆离侦探社五个字浮现眼帘。 她心中一动:“您是来解决玛瑙湖失踪的两个尸体的事吧?刚刚那只幽灵是失踪的其中一个吗?” “大概是。”陆离望向前方的幽暗下水道。 他不清楚玛瑙湖是怎么回事,但先前握住枪柄的那一刻,他察觉到下水道更深处还有一只幽灵。 数量上似乎对得上。 “你们现在可以回去了。” 里斯下意识问道:“那你呢?” “里面还有一只,我要去解决它。”陆离回答,他没理由放过唾手可得的经验。 几人相视一眼,里斯挺起胸膛认真道:“我们会保守秘密,不告诉您是驱魔人的!” “不保守也没关系,驱魔人已经是半公开了。” 陆离浑不在意,摆了摆手,不再理这些人,提着油灯走入地下通道深处。 五人目光跟随陆离,直到远去的光亮消失在视线。 “真帅。”里斯感慨一句,满含羡慕。 “我回去要做好长一段时间噩梦了。”苏珊轻叹一声,略带嘲讽问他:“见到真幽灵感觉如何啊?” 里斯一本正经回答道:“我要重新做人了。” 惊魂未定的众人原路返回,他们七嘴八舌交谈,用来驱散撞幽灵后的恐惧。 黛西走在最后面,双手揣入上衣口袋,沉默寡言没参与其中。 手指摸上口袋中的名片,柔软的指肚按在名片的棱角,略微疼痛中黛西若有所思。 灵异事件吗…… …… 滴答——滴答—— 空旷的地下通道,水滴声回荡。 陆离无动于衷,甚至不曾抬头看去一眼。 幽灵幼稚的的小把戏骗不了他,什么样的水滴声能清晰到在水流边响起?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陆离经历了一闪而逝的怨毒鬼脸,深处响起的幽幽呜咽声,嘈杂若决堤的滔滔水流声。 但没什么能阻止陆离前进,起码这只幽灵不能。 几个幻觉都没起到应有的作用,黔驴技穷的幽灵停止了这种无用的行为。之后很长一段距离,陆离没有再遭遇新的幻觉。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陆离深入地下通道,地势转为上坡。 陆离拔出通灵枪又放回枪套,瞬间带来的阴冷让他感知到那团气息就在前方几十米处弥漫,一动不动。 沉稳脚步声中,陆离走近那团气息。光亮下,一切无所遁藏。 陆离突然停止一切动作,平静的神色被凝重取代。 一扇门出现在墙壁上。 那是一扇普通的金属门,外表锈迹斑斑,坑洼的门身近乎与墙壁融为一体。 同样的门在地下通道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扇,门后用作工作人员的休息间和存放工具。 陆离来时已经见过两扇,这是第三扇。 唯一不同的是,这扇门上插着一把钥匙,一把同样锈迹斑斑的钥匙。 在那光怪陆离的斑驳梦境中,陆离见过这扇门,一模一样,就连锈迹也在同一处的铁门。 这一刻,梦境与现实混合在一起,它们所形成的扭曲结合物让人难以区分何为真实,难以言喻的作呕感在脑海深处泛起。 陆离压下杂乱的思绪,深深蹙着眉头。 巧合?还是什么? 无法辨别的恶意从门后渗透而出。 陆离无法判断这是心理作用,还是那股恶意确实存在于这片空间。 于是陆离握住了枪柄。 如有实质的恶意从门后弥漫而出,窃窃私语声透过沉重的铁门,钻入耳中。一团气息就躲藏在门后。 但一扇铁门阻挡了陆离所有的念想。 幽灵选择躲在里面,这代表两种可能:一,幽灵无路可退。二,里面很危险,它赌陆离不敢进来,或者进来就会死。 陆离沉默望着这扇门许久,吐出一口浊气。 它赌对了,陆离根本不敢参与这场赌局。 他一步一步向后退却,直到那扇门消失在视野。站在原地良久后,头也不回离开。 四十三.曾经最好的朋友 第二天,稍早些时候。 “这里是接线台,您正在联系的号码因为大量举报而被销号,建议你使用其他方式与对方联系,请问先生还有其他问题想要询问吗?” 话筒里断断续续传出女性的声音,今天贝尔法斯特弥漫起一片薄雾,有些影响通讯。 “没有了。” 坐在书桌后的座椅里的陆离说道,挂掉电话。 看来剩下的委托费暂时拿不到了。 窗外的街道朦胧,来往居民在晨间薄雾中的青石板路上穿行。安娜没坐在窗边,有些意外,她托腮飘在门边,紧紧盯着雕塑。 陆离醒来时她就一直这样了。 “你看了多久?” “有一段时间了。”安娜开口,随着说话脑袋一点一点的。 “它还没动吗?” “是的,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安娜有些气馁,小小叹了口气。 陆离从话语中意识到什么,问道:“你一直看着雕塑不是在观察它?” “不是啊。”安娜脑袋晃了晃,似乎想转头过来但又不敢这么做。“太无聊了所以找点事做。” “所以?” “我在和雕塑小姐比谁的睁眼时间长。” 陆离不清楚雕塑会不会眨眼睛,但他清楚安娜一定非常无聊。 说是苦中作乐也好,说是无聊找事也罢,事实就是安娜以幽灵形态苏醒后就被困在画中,日复一日面对重复的场景——而且没人肯与她交流。 这种情况随陆离把她带回而有所改变,但问题依旧没有解决。和在画廊一样,她只能待在狭小的侦探社里,无法外出。 这对于一个16岁染病而死,性格也停留在16岁的少女来说无疑是囚牢。 或许可以找个机会带她出去逛逛? 陆离的黑眸微不可查柔和了一些,依旧平静的声线响起:“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安娜头也不回嗤笑一声:“既然要比赛肯定要努力当第一啊!” “……”陆离陷入沉默。 气氛逐渐沉闷了下来。静谧与薄雾在略有冷清的侦探社里飘荡。 叩叩叩—— 两道视线同时落在门上,其中一道视线下意识眨了一下…… “啊糟糕,我输了!” 安娜哀叹一声,脸颊上写满不甘。 “明天继续,你去卧室躲起来。” “噢。” 安娜垂头丧气飘进卧室,同时不忘用念力关上房门。 陆离起身来到门前,将门打开——来人与陆离有过一面之缘。 就在昨天。 …… “我叫黛西,昨天我们见过,你给我了一张名片……” 黛西坐在墙边的沙发里,一向大大咧咧的她有些拘谨,长裤包裹的双腿并在一起,绷直而紧张。 “我记得。” 陆离坐入老板椅,注视黛西数秒,在后者脸颊上的笑容变得僵硬后开口:“有事吗?” “我有……我有委托想要委托。” “请说。” 陆离伸手示意她继续,拉开抽屉取出笔记本,拿起钢笔。 “你应该清楚我这里是灵异侦探社,你的委托是否和灵异事件有关?” “是……我有一个好朋友,她在前段时间因病去世了……” “你怀疑她的死不正常?” “嗯……不只是我,还有当时的一些同学都认为她死的不正常……” “为什么。” “我不知道……大概是直觉吧?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很难以理解,但请你一定要听我说完。” “继续。” “谢谢……我朋友叫安娜……我们是在希姆法斯特的鹿……” “请等一下,我有事情需要确认。”陆离忽然合上笔记本,连同钢笔一起放到桌上。 黛西有些紧张的注视中,陆离微微偏头,对着卧室房门开口说道:“安娜。” 没有回复,可能是因为陆离不够大声,或者安娜不想暴露在外人面前。 陆离继续道:“安娜,我有个问题。” 沉寂几秒后,门后传出一道掩耳盗铃的可爱声音:“嘘~~~” 陆离不理会安娜,径直问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有个好朋友叫黛西。她是哪里人?” 安娜被转移了注意,忘了隐藏这一条,下意识答道:“贝尔法斯特人,怎么了?” “没怎么。” 陆离回复一句,收回目光,视线落在一脸不敢置信与迟疑的黛西身上:“黛西小姐,你的委托我接下了。不过你肯为这次委托付出多少钱。” 黛西没有回答陆离,她忽然站起,眼眸蒙上一层水雾,复杂的情绪浮现在脸庞上,磕绊朝着卧室大喊:“安娜,是你吗!” “黛西!?” 数秒后,一道同样带着惊喜犯人脆声响起,脸庞满是喜色的安娜从门后穿透而出。 她看起来高兴极了,迫不及待的扑向黛西。却在一米外急停下,脸庞上的喜色快速敛去,被畏惧与退缩替代。 安娜或许想了很多,但黛西不在乎这些,如同少女般欢呼一声扑向安娜,直到她从安娜的鬼魂中穿过,才仿佛想起什么,眼眸深处流露一抹哀伤。 一人一鬼近距离凝视彼此,黛西眼眶含泪,安娜沉默不语。 陆离似乎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 不是因为这一幕,而是如果这个笨蛋不出来,他现在已经攒够一千先令了。 叩叩叩—— 这时,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凝固的气氛。 安娜和黛西望向门口,然后不约而同看向书桌后的陆离。 陆离抬手指向卧室:“你们可以暂时去里面叙旧。” 安娜与黛西对视一眼,沉默中压抑着各种情绪,一同进入卧室。 房门闭合,客厅里恢复平静。 “进来吧。” 陆离对门外说道。 吱呀—— 房门打开,奥利弗鬼鬼祟祟探头进来,四处张望。 他刚刚好像听到屋子里有女人说话的声音? “安娜的朋友来看望她了。”陆离解释道。 奥利弗愣了下,似乎在想安娜是谁,而后打了个冷颤,干笑道:“噢,真是令人羡慕的友谊。” “所以你来有事吗。” “书已经退掉了,还有……给。” “信?新的一封?” “嗯……” “斯拉夫夫人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 “有些明白,又不太明白。” “她想要你做斯拉夫先生。” “把门关上,从外面关。” 四十四.新的目标 奥利弗只是被逼迫来送情书的。 陆离没打算去看那些华丽词藻堆砌的,充满恋爱的酸臭味的情书,将它连同上一封一起放入抽屉的最深处。 卧室里开始有若有若无的说话声响起,陆离没兴趣听少女间的悄悄话,不过偶尔会有那么几句难以控制情绪而稍微清晰的说话声传到客厅。 “你看起来还和那时候一样……” “唔你倒是长大了,样子……还有身材。” “噗……你都在在意些什么啊。” 陆离默默收回注意,展开今日份的《贝尔法斯特今日报》 首页第一版印着最显眼的加粗字体:【不日迎来降雨,弥漫艾伦半岛天空的雾霭即将结束】,大半内容也是与天气相关,一些学者分析评论降雨后给艾伦半岛会带来何种好处,比如说植物。 托久久不散的雾霭的福,时间已经到了六月份,可贝尔法斯特依旧光秃秃一片灰色。树木没有冒出绿芽,生长向来旺盛的野草也不见踪影。 贝尔法斯特是海港城市,植物不生最多只是看起来光秃秃丑陋了一些。不过听说内陆那些依靠种植农作物生存的农夫们已经开始恐慌了。如果作物再不发芽,很可能来不及在冬天降雪前收获。 第二版同样与天气有关。贝尔法斯特市政发布信息,艾伦半岛雨季即将到来,提醒居民注意防潮与囤积煤油。 贝尔法斯特的煤油是从其他城市运输过来的。雨季开始后,贝尔法斯特会因为地形原因,周围陆地变为沼泽,极难通行。届时贝尔法斯特会像荒岛一样,近乎与世隔绝。 翻到第三版,不再是说天气,而是某位男爵的花边新闻。 【一名舞男将约瑟夫男爵告上法庭:声称在前几日的私人舞会上自己被约瑟夫男爵侵犯】 可以看出贝尔法斯特新闻匮乏,这条偏娱乐性质的新闻居然占据了整整一个版面。 粗略几眼明了大概消息,陆离继续翻页,后面的新闻变得正常许多,如黑金街道发生凶杀案,一名学者嫖妓后没有支付报酬而与小姐厮打在一起被扯掉大把头发,德赛斯成为星辰街区警署署长等。 时间静静流逝,直到差不多一小时过去。 吱呀—— 房门忽然拉开,黛西从中走出,眼中带着盈盈笑意。 安娜飘在后面,眸如月牙,同样在笑。 黛西先是礼貌向陆离告别,而后拉着安娜嘀咕了些女生间的悄悄话,挥手依依不舍的离开。 “我以为你们会多呆一阵。” 黛西走后,陆离对飘来的安娜说。 安娜漂到陆离一侧,在书桌边虚坐下:“是我赶走她的,我跟她说我不能出来太久。” 陆离一言不发,等待安娜继续。 她眉眼间附上几抹担忧:“我苏醒后一直在想一件事,现在的我还算是人吗?我能思考,能说话,也能影响到周围的东西,但我已经死了……和你们都不一样。” 安娜的明眸落在陆离身上,带着某种期盼——似乎期待陆离能说些鼓舞内心的安慰话语。 但她显然多想了,陆离从不安慰人,就像他从不说废话一样。 安娜傻乎乎等了半天,发现陆离一点没有要开口说话的迹象,精致脸颊渐渐涨红,羞恼嚷道:“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嘛!” “……还是有的。”沉默数秒,陆离点了点头,在安娜眼眸倏然亮起中说道:“你为什么要赶她走。” “???” 短短几秒里安娜情绪快速变化,从迷茫到不解,从羞恼到释然,她最终幽幽叹息一声,不知是因为陆离还是黛西:“我怕和我待太久对她身体不好。那些幽灵小说里不是写了吗,鬼魂和活人在一起会影响到活……” 安娜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连忙捂住嘴巴,偷偷瞥向陆离。 “我目前感觉还好。” 陆离回答,并不在意这个。 安娜稍微松了口气,又有些落寞的轻叹一声。 一只幽灵不想让生前的好友因为自己而受伤,乍一看简直是温暖人心鬼中翘楚。 “时代变了。”陆离忽然开口,语气有些奇怪。 “什么?”安娜微愣,没能明白。 陆离指向电话,继续说:“如果担心和她接触可能会让她身体出问题,为什么不电话联系。” “……我去要电话!” 安娜一脸躁意,羞愧地冲向门外,去喊还未走远的黛西。 陆离收回视线,重新举起报纸,随后想起报纸已经看完了,哗啦叠起放在桌旁。 他开始思索接下来将要进行的委托。 现在的情形有些尴尬,陆离的存款有700先令,也就是他再接取300先令以上报酬的委托,就够去找哈德斯询问真相了。 而问题是,陆离手上没有300先令以上报酬的委托。这意味着陆离还要接两个委托才能凑够1000先令。 他拿出抽屉里的那落摞委托信息,排在优先序列的是鬼屋和疯人院。 前者足够轻松,只需要去探查确认鬼屋里的鬼魂是真人还是真鬼。后者有些危险,但和阿西娜有关。他的丈夫当初在疯人院附近失踪,那里或许会有一些线索。 除了这两份委托,余下的两份委托其中之一是贝尔法斯特图书馆,在那里陆离遇到了一只怨灵——他自然不会去碰运气。 最后剩下的是斯托弗伐木场的怪影。 【这份委托是由好几名伐木工联合张贴的,他们声称每天傍晚的森林里会出现走动的身影与奇怪的交流声,几次在远处偷偷观察后发现哪怕天黑森林里的怪影也不会消失。那些伐木工希望能查清真相并且驱除幽灵。】 这是委托信息上写的内容,只言片语透露出的线索让陆离嗅到一丝不对的气息。 更关键的是,那里离贝尔法斯特很远,接近乡下。如果遭遇某种危险,陆离甚至不能及时联系警署。 就在这时,安娜从门后飘了进来。 “追上了?”陆离头也不抬道。 “嗯呐。”安娜点了点头,脸颊还有些微红。 陆离放下委托信息,黑眸抬起,直视着安娜:“你想出去走走么。” 安娜愣了一下,几秒后,她的那双淡蓝色清澈眼眸愈来愈亮,迸发有如星辰的璀璨光芒。 四十五.废弃疯人院 安娜叽叽喳喳不停,像只麻雀在侦探社半空飘来飘去。 “带我出去不会对你造成困扰吗?哎呀我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会不会有多管闲事的驱魔人跳出来说‘以神的名义驱逐你!’嘤到时候陆离你会帮我的吧?会吧?诶为什么不说话……” “会。” 关键时刻,陆离通过简短回答问题来避免后续的麻烦。 果然,自言自语的安娜不再纠缠陆离,继续嘟囔起来:“这件裙子穿了好久穿它出门感觉好丢脸唔……算了反正又没办法穿衣服。呐陆离,一会儿我们要去哪?海边还是公园?黛西说辛普公园开了一间鬼屋,或许很有趣的样子……” 安娜的性格很纯粹,起码在她的世界观里只有黑与白的两种颜色。而不是成年人那样,混淆在一起,形成灰色。 所以当陆离想将她作为帮手带在身边,安娜将之理解为“陆离心疼我所以带我出去玩呀我才不说自己被感动了”。 陆离想要纠正她错误的思想,坦言表明自己带她出去只是作为帮手,而不是特地带她散心——但很显然,陆离插不上嘴。 “所以我们要去哪?”安娜亮晶晶的眸子紧盯着陆离。 陆离平静说道:“废弃疯人院。” “……?” 名为困惑的情绪在安娜某种浮现。 陆离继续道:“有一个委托需要我们去疯人院调查,那里可能不太安全,我打算带你去,不过你可以拒绝的。” “噢……是任务啊。”安娜这才恍然地点了点头,故作大气哼道:“那陪你去好了。而且名义上我也算是侦探社的员工嘛。” 虽然不是专门的约……那个,但是也蛮有趣的样子。 “我有件事想要确认。”陆离的平稳声线驱散了侦探社里升起的一丝温情。“你只能附身进那幅画么,其他东西是否可以。” 安娜愣了一下,思绪轻易被陆离带跑偏,努力思考回答:“唔……我没试过。” “现在试一下。” 如果安娜可以自由附身在其他物体上,带她出门无疑会方便许多。尽管她可以用幽灵普遍具有的隐身来隐藏身形,但总有一部分特殊的人能察觉到幽灵的存在。 带一只幽灵逛街着实不是稳妥的决定。 安娜照做,但结果令人失望。她并不能向钻入那幅画一样钻入其他东西中,包括但不限于闹钟,八音盒,桌子,陆离的礼帽。 停止实验,陆离又嘱咐一些委托上的内容,比如他们会在天黑之后的夜晚出发。 届时街上行人稀少,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陆离身边隐藏着一只鬼魂。 安娜回到画像中休息,准备迎接夜晚到来。 陆离同样做了些准备,比如让奥利弗调查疯人院周边的警署位置,以及去商店购买了一把雨伞。 天空中久日弥漫的雾霭散去,显露更加阴沉的乌云。 就像报纸所说,降雨即将到来。 …… 夜幕降临,这座海港城市开始亮起微弱但温暖人心的光芒。 如果此时从近海看向贝尔法斯特,会发现整座山鳞次栉比蔓延的建筑中,亮起足以点亮城市上空的无数微弱光芒。 只是与想象中的热闹喧嚣不同的事,大部分街道一片死寂,几乎看不到行人。 唏律律—— 水手街道,一条长屋的大门前,马匹躁动着原地踏步,带动身后的车厢微微晃动。 虽然挨家挨户的窗口亮起光芒,照亮长街,但总有些死角和无人的房屋处潜伏着幽暗。 陆离调亮油灯的火苗,将油灯放在车架上。 明亮许多的周围让马匹渐渐变得平和,尾巴不再急躁的摆动。 “街上没人,出来吧。” 陆离偏头,对窗户后面说道。 话音落下,缩着脖子东张西望的安娜从窗户后浮现。 “马车?”她有些疑惑。 “租来的,疯人院离这里有一段距离。” 30先令的租赁价格很昂贵,但这是必须付出的。 如果不是这个世界的科技还是工业时代初期水平,问世没多久的蒸汽汽车的故障率也很高,陆离或许会打算买一辆蒸汽汽车代步。 当然,是在凑够1000先令之后。 确定街道前后无人,安娜飘上马车,径直钻入车厢。 马屁左右晃了晃头,似乎感知到了什么。而下一刻,车身一沉,陆离迈上买车,在车厢前坐下,轻拉缰绳。 踏踏踏—— 马蹄铁落在青石板路上,清脆声回荡进夜色中。 不得不说陆离的胆子正在正在渐渐变大。 说是胆子有些不妥,因为陆离这种淡漠性格的人很难对外界产生情绪,包括畏惧。所以似乎“尺度”更适合形容陆离。 随着对幽灵的了解,与驱魔人这一行业的,陆离的尺度正逐渐扩散。 起码在一周之前,陆离不可能想象的到自己会在夜幕降临后离开温暖明亮的侦探社,还有身边多了一名幽灵同伴,以及亲手杀死了好几只幽灵。 却在这时,出现了令人始料未及的一幕一——躲在车厢内的安娜并未随马车移动而动。在马车离开原本的位置后——她被从车上甩了下来。 这一刻存在感一直非常微末的科学突然跳出来,给了神秘侧重重一拳。尽管安娜回过神后连忙追赶上马车钻入车厢,并且像陆离这种乘客一样逗留车内。 “怎么办到的?”陆离偏头,感觉颇为新鲜。 陆离以为这个世界的科技会被灵异压制的很惨,但没想到幽灵也要遵守某种程度的物理法则。 这是否代表这个世界的科技继续发展下去并且不夭折的话,或许会出现核弹对抗鬼怪的一幕? “把气息沾染到车上就可以了。”安娜一脸羞赧的回答。 陆离点点头,陷入沉默,继续思索起自己飞散的思维。 …… 夜色朦胧。 依旧阴沉不见月光,或许这个世界没有类似月球的卫星存在。 奥利弗提供了地图,让陆离不会偏移路线。 废弃疯人院在苏加德山的背面——即贝尔法斯特城市坐落的山的名字。 和朝向海洋一面的贝尔法斯特相比,苏加德山的背面就像照不到光芒的阴暗角落。 贝尔法斯特有多繁华热闹,山背面就有多破败空旷。 四十六.诡异的矮小人影 随着从主街区离开贝尔法斯特范围,经过那道早已被废弃的旧城墙,陆离已经用眼睛见识了这些。 山背面,大片农田与分散的房屋零散落在小道两旁,亮光如同萤火,零星点缀在一片漆黑中,就像能见度很差的夜空里的星辰,而一些城镇的光芒像是成片的星河。 有意思的是,贝尔法斯特的居民大都瞧不起山背面的乡下人,并讽刺他们说起话来口音像是嘴巴里含着布丁。 尽管彼此都在苏加德山上,相距只有几十里。 荒凉道路上,一点孤独的火光缓慢移动。 在离开贝尔法斯特后陆离便点燃了一支火把。这源自于马车车主的提醒:黑暗无处不在,光亮无法触及的地方,邪恶在滋生,只有光亮可以驱散它们。你所处的位置越明亮,就越安全。 不过陆离并不孤独,偶尔在道路上会遇到从远处而来的旅人与车队。他们在夜晚有特殊的问候方式——送给对方一支火把。 这很便宜,并且能救命。 黑暗之中,陆离保持着警惕,直到马车到达在地图上名为“守望镇”的城镇。 废弃疯人院就在守望镇的边缘。 文明所代表的光芒驱散了黑暗,到达守望镇后,似乎连马蹄的声音都变得清脆。 城镇入口处的卫兵对夜晚进入城镇的外来者毫无戒备,就好像他们守在这里不是为了提防过路人,而是其他。 哒哒哒—— 马蹄踏着青石板路,陆离按照地图上的指引,转向一条幽暗小径。 周围重新变得荒凉,从亮着灯光的房屋越来越少,到房屋越来越少。十几分钟后,陆离到达离守望镇相隔两三里的废弃疯人院。 一栋建筑蛰伏于黑暗中,大门铁栏反射回火把的光亮。 一片死寂的幽暗周边,只有马蹄与车轮转动声。 陆离在大门处放缓了车速,马车从大门穿过,缓慢接近那栋黑暗中的建筑。 随着疯人院被废弃,路边没人修剪的植物肆无忌惮疯长。 十几秒后后,马车接近精神病院。 这栋两层高的病栋外墙脱落,爬满蔓藤,荒凉场景使得看上去阴森可怖。 门口的玻璃门早已破碎,玻璃散落一地,门框后的大厅一片狼藉。碎屑破布桌椅零件混杂在一起,天花板大多脱落,有几片被丝线牵着,坠在半空。脱落的墙纸呈现一种血一样的痕迹。 这里如遭到洗劫烧毁,破败不堪。 不过考虑到这里很可能曾留下一批精神病患者——变成这样就很合理了。 在台阶前停下,陆离掀开车帘,对车厢里缩成一团的安娜道:“你留下来。” “诶?我不跟着你吗?” 正在害怕的安娜愣住。 “马车我支付了400先令押金。同时你可以无视地形移动,在我遇到麻烦后可以第一时间赶来。”陆离解释道。 安娜抬眸看了眼漆黑幽暗的建筑,果断认怂道:“那我在外面等你。” 检查了下枪套里的通灵枪,陆离拿起油灯,从车上迈下,走上台阶。 安娜视线跟随走上台阶的陆离,他提着油灯,光亮弥漫在周身几米,走向黑暗中的建筑。 一种奇怪感觉弥漫在心头,她感觉这一幕充满恐怖小说的既视感。 …… 咔嚓—— 鞋子踩在碎玻璃上,接近门口的陆离停下脚步,举起手电向里照去。 杂乱的大厅并无任何异样。 忽然间,一道矮小黑影从左侧走廊闪过,悄无声息钻入一间房间。 陆离微微皱起眉头,一瞬间握住枪柄。 阴暗蒙上心灵,但没有感觉到走廊里存在什么。不是幽灵么…… 迈步走过门前满地碎玻璃,低头步入大厅。 脚步声空旷回荡,遍布大厅的杂物被油灯照到,形成各种诡异黑影,晃动着好似活了过来。 陆离避开那些杂物,跟着进入矮小黑影跑向的走廊。 长廊贯彻了大厅的风格,墙壁天花板破败褪色,地面堆砌着辨不清原本摸样的褐色垃圾。 脱落墙皮后的混凝土墙壁,被涂画刻上各种意味难明图案。 从身旁一直延伸至尽头的幽暗。 油灯晃动,墙壁沟壑里的阴影随之晃动,陆离忽然感觉到有什么在注视自己。 陆离从不信错觉这种东西,他确定自己的的确确感受到了什么。 站在走廊入口,手电光缓慢从左转至右,又从右转至左,黑眸骤然缩起。 右侧一道门旁的墙壁上,生有一只血红色的眼睛。 那只眼睛被手电光刺激,咕噜噜怨毒转动过来,诡异而惊悚。 没人能在这只猩红瞳孔注视下保持镇定。 陆离迈动步伐,走到那只眼睛前面。 那是一只刻在墙壁上的眼珠,被用红色蜡笔潦草涂满。光芒晃动间,瞳孔如同活了过来,随之转动。 哪怕确认是假的,这只墙壁上的红色眼瞳依旧带着渗人般的怨毒。 陆离弯腰捡起一枚石子,用尖锐一角在眼珠上用力划过。 簌簌簌—— 刺耳摩擦声中,泥灰落下,红色眼珠被化烂,显露其后的石质。 毁掉这只眼珠,陆离丢掉石块,这回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消失了。 陆离转身走向矮小身影跑进去的房间。 破败的房间落了厚厚一层灰尘,一道清晰脚印从门口处,一直延伸至狭窄的通风管道。 陆离不急去查看脚印的踪迹。他走入房间,站在门前打量周围。 这里或许被用作为医生办公室,墙角一排档案柜,窗户下是两张拼凑一起的办公桌。 所有一切都披上灰蒙蒙的外衣,只有一个例外:办公桌上的一本破旧笔记本。 它虽然同样沾有灰尘,但与房间其他事物比较极为明显,就像等人进来后第一眼就能看到他,而后过去翻开这本笔记。 砰! 一声闷响,身后房门突然在此时闭合。 陆离转回头,灰尘落下间微眯起眸子。他走到门边,抬手微微用力。 房门纹丝不动,就像被从外面顶住了一样。 陆离安静后退几步,突然步伐加速侧肩撞向房门。 嘭! 大量灰尘溅开,紧闭的房门被撞开得半掩,与此同时是门后响起一道沉闷倒地声响,而后便是快步跑进走廊的回荡声。 陆离握住枪柄的手掌松开,他依旧没感知到幽灵。 思索一瞬,陆离转身后退回房间,不急着追出去了。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本日记。 四十七.怪胎 车帘掀起一角。 安娜小心翼翼从帘后探出头。 她似乎忘了自己没有实体这点,保持着姿势,像只来到陌生领地的猫咪一样对周围抱有警惕。 不过除了火把会偶尔响起的噼啪声,夜色静谧无声。 空气倒是比先前沉闷了些,好像不久后会将一场降雨。 “咦?” 东张西望的安娜忽然发出一声轻咦,眺望向花园一角。 一只马车蛰伏于黑暗中,近乎与茂盛的野草融为一体,不易被察觉。 “难道有人在这儿?” 安娜迷茫地挠了挠脑袋。 …… 第一页 【我没疯!我是正常人!为什么他们非要送我进来……我难道不是他们的女儿吗!会有什么父母能忍心把自己亲生女儿送到精神病院!我得逃出去……我得逃出去!】 第二页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和他们说了什么,但显然这些医护人员看我的眼神很不对……不是那种不对,而是我感觉得到他们在监视我,限制我的自由。那些精神病人可以自由在花园里逛,但我不可以。】 第三页 【这招不管用,我只是在午餐的时候偷拿走了筷子,他们居然只在一个半小时后就发现是我拿走的……为什么这里的医护人员每个人都像看管犯人的狱卒!这里到底是病院还是监狱!?】 第四页 【我感觉很不对……上午他们给我打了针,打完针后他们将我送到了地下室……为什么?明明地面上还有很多空房间。我跟他们说我有幽闭恐惧症,但他们说着奇怪的话比如什么用幽闭治疗幽闭恐惧症。我感觉很不对……他们给我注射的什么?为什么我的关节感觉很痒……是过敏了吗?我感觉很不对……】 第五页 【又疼又痒……天一点都不冷,但我的手指好像冻僵了,它们居然不能回弯……我这些字写了半个小时,或者更多。我为什么要遭这种罪……我只是精神有问……不!我根本没有病!我想要晒太阳……谁来救救我……】 第六页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他们又来给我注射那支药了,每次注射这支药都会让我的关节变硬……他们在拿做什么?人体实验?】 第七页 【我试图抵抗,但是失败了。在注射后他们想让我穿上束缚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过终于,在我的以死相逼下他们暂时妥协了,暂时。】 第八页 【我顶不住了……我不行了……我的手指已经不能弯曲了,我在用两只手捧着笔写这些字,而且我居然开始掉头发,掉了很多很多……我被送到这里几天?一周?还是十天?我感觉像是过了一年……明天他们来打针时,我要想办法逃出去……不然我绝对会死在这里。】 第九页 这一页的字迹与先前越来越潦草的字迹截然不同,像是其他人所写,而整页只有五个字。 【你跑不掉的】 笔记本上的内容到此结束。 陆离放下笔记,他需要整理下思绪。 首先这是现实,不是恐怖电影或是恐怖游戏——虽然这是另外一个世界。 如果这本日记出现在游戏中,凭借笔记里荒诞的内容或许能作为玩家分析剧情的重要线索,但如果拿到现实,似乎显得……略微做作了一些。 就像“噢我要狠狠地踢你的屁股”这句话只存在于虚构中一样,没人会在现实里一本正经的说出来。 当然或许可能会有——但出现几率可能比撞上一只鬼的几率还少。 尤其这本笔记放置的地方相当明显,似乎生怕进来的人看不到它。 静静思索中,房间里忽然想起微小古怪的声音。 陆离视线从笔记本移开,落在脚印尽头的通风管道上。里面缓缓回荡起摩擦挪动的声音…… 动物无法发出这种重物爬行声。 垂在腿边的右手指甲指尖微动,轻挑开腰后的枪套。 窸窸窣窣—— 通风管道里的挪动声突然加速,里面爬行的东西快速接近,又在即将出来的刹那间趋近于静止! 房间诡异的死寂数秒,嘭的一声响声,通风管道窗口被巨力撞开,横飞出去。 一道蓬头垢面的怪影从狭窄的通风管道里蹒跚爬出,僵硬的躯体扭曲着在地上爬行,接近陆离。 “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不来救我……” 陆离握住枪柄,将之拔出枪套,下一刻又收了回去。 他没从对面的“鬼魂”身上感受到幽灵气息。同时——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只“鬼魂”会随身提着一盏油灯。 陆离一言不发中,怪影突然停下爬行,动作迅速的爬起来,双手抹开额前的黑发,脏兮兮的手指指向陆离:“等会儿,这个人从哪冒出来的?” “……?”突如其来的反差让陆离微怔,下一刻回过神,将通灵枪放回枪套。 “错了——” 旁边突兀传来一道喊声,墙角的衣柜门被推开,一名戴着报童帽,手提油灯的壮汉从柜子里跳出,边挥打着眼前灰尘,边咳嗽道:“咳咳咳……噗呸。你这里表情不对,动作也不对。我记得我说的是看到幽灵出现后,你要尖叫着往后,诶等等……” 这名壮汉终于意识到不对,上下打量陆离几眼,语调陡然提升几度:“你是谁!?” “侦探,受委托来这里调查些东西。” “这种破地方也有需要调查的地方吗?”壮汉嗤笑一声,仰头望了眼满是蛛网的天花板。 陆离没兴趣解释,眼眸微抬:“你们在做什么?” 壮汉指了指扮演鬼的家伙:“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撰写小说。” “我看到的和小说并不沾边。”陆离平静拆穿对方的谎话。 “实地取景和布置剧情是作为一个作家的必要素养之一。”壮汉侃侃而谈,表现出与外表不相符的细腻心思与崇高追求:“优秀的作品往往诞生在真实里,哪怕只是虚构的真实。” 这的确是非常合理。不然没法解释:什么人会在危险的深夜里来到一间废弃疯人院,并让一名同伴装扮成鬼魂的模样而他躲在柜子里暗中注视这一切。 四十八.电梯惊魂 陆离不再关注对方的职业,转而问道:“那本笔记是道具吗?” “这个?”身旁扮幽灵的家伙指着书桌上的笔记,得到陆离确定后随意道:“算是道具吧。” “算是?” “你不知道……哦我忘了你不是艾伦那家伙……” “幽灵”自顾自嘟囔一句,解释说道:“这是个关于疯人院的传闻,你知道,无知的乡下人总这种场所抱有畏惧——” “嗨你给我注意下用词!”壮汉大声抱怨:“我就是守望镇上的。” “好吧好吧,是我用词不当。”“幽灵”抬起双手表示错误,继续道:“总有些阴谋论者说疯人院在拿病人做人体实验?在附近村民渲染下就成了一条传闻,说是有个女孩儿被父母送进六院,然后悲惨的被当作试验品身体变的僵硬变成雕塑什么的,你随意在守望镇上问一个居民都能跟你滔滔不绝说上一整天。。” 末尾她又补充一句:“然后我们的大文豪史蒂芬先生认为可以将这个传闻写进小说,之后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情形。” 雕塑么…… 陆离若有所思。 “大侦探,你来是调查什么的?”壮汉史蒂芬好奇问道。 “查找病院里重症患者的资料。”陆离说道。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如果对方知道委托目标“爱德华”的信息会省不少事。 “那你得往里面走了。”史蒂芬往门外一指,又一拐。“沿着走廊走到头,那里有电梯,从电梯下去就是。” “病院不是已经断电了么。” “楼梯塌了,没法从那儿过。电梯是卡在一楼和地下一层中间了,你得从电梯里爬下去。” 听起来似乎很危险。 史蒂芬又劝了一句:“这里有点不对劲,我建议你别往太里面走。要进去调查也最好是白天去,再多叫几个人。” 陆离反问道:“既然这里有问题,你们都留在这里布置场景为了什么。” 史蒂芬和“幽灵”对视一眼,前者又显露出那种对作家的认真:“这样才能赋予作品灵魂。而且我们不是什么都不带来的……” 他倏然扯开衣领,让陆离看他胸口佩戴的一大堆吊坠。 有造型怪异的印制项链,也有繁琐复杂的符文。 陆离点点头,一言不发。 “话说你有兴趣客串一下这本书吗?”史蒂芬塞好衣领,满是横肉的脸上挤出一些笑容:“我有了新主意,完全可以把刚才那一段写进书里。” “书名是什么?” “《吟游诗人的艾伦半岛伤心往事列传》” “……可以。” “好,你的地址告诉我,等写好后我们给你发一本过去。” “税收街道。”陆离回答,眼眸微微低垂,平静说道:“还有。还有替我向那位堵门的朋友道歉。” “没问题——” 声音骤停,史蒂芬一脸错愕:“等等,什么堵门?” 陆离简单叙述一番,在场二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史蒂芬脸色苍白了许多,扭头问演员:“阿娅,和我们一起过来的就艾伦吧?” “对啊,他应该还在车里换衣服呢……能不能是他吓唬我们?” “他那种天黑都不敢一个人呆的单子还敢吓我们?”史蒂芬神情紧绷,环视一圈后果断开口:“这里不太对劲,先走!” 陆离一动不动,默默看着二人转身就往门外逃去,丝毫不拖泥带水。 史蒂芬为了写小说一直作死而毫发无伤,原因与其说是身上的神符多,倒不如说是因为这份果断。 “幽灵”已经溜出房间,紧随其后的史蒂芬走到门口,突然想起还有个人,转头问道:“老弟你不跟我们走?” 陆离回答:“我的事还没做完。” “啥事能比命重要!” “没命重要,不过也挺重要的。”陆离坦言回答。 他每天的开销在40先令左右,这还不算租赁马车购买煤油等工作花销和生活花销。 每拖一天,陆离攒钱的速度就慢一分。 至于节省开支攒钱……那不在陆离考虑的范围内。 史蒂芬怔了一下,突然跑回来,扯下手腕上一手链塞给陆离:“先借你用着,驱魔人附过灵的!” 他边说着边脚步急促的逃出走廊,最后几个字时,已经跑出了病院大厅。 留在办公室的陆离低头看向掌中手链,将之收入口袋。 提着油灯陆离迈步离开办公室,转向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方向。 两边或半掩或打开或紧闭的房门被陆离无视,这般径直前行一段距离后,走廊尽头出现在油灯范围内。 迈过横在走廊的椅子,陆离暂时略过电梯,走到楼梯口。 正如史蒂芬所说,楼梯已经坍塌,通往二楼的楼梯断裂,形成三米长的豁口,碎石堆积在一起。 断裂的楼梯砸到地下,将通往地下一层的通道堵得严丝合缝,没有通过可能。 收回视线,陆离退回到电梯前。 虽然是老式电梯,但已经完全转为电力驱动。如今电梯卡在一楼与地下一层之间,横拉卷帘门完全敞开。 油灯晃过电梯内部,浮游灰尘在空中缓慢飘荡。 电梯顶端与地面间的空隙不超过半米,陆离必须趴在地面才能爬进电梯内部。 坏消息是要想下去陆离必须要冒险。好消息是电梯井的绳索没有损坏的痕迹。 陆离在电梯边缘坐下,将油灯放在身旁,双腿探入电梯,而后翻过身,手臂撑住外界地面,一点点将身体落入电梯。 吱呀—— 却在此时,空中的浮尘变得躁动,电梯发出令人不安的摩擦声。 陆离瞬间保持静止,呈现出双臂撑住地面,身体悬于电梯内的姿势,一动不动。 嘎——吱—— 电梯开始缓慢在狭小的电梯井里晃动起来,牙酸的摩擦声持续不断从头顶响起。 情况不太妙,陆离正趴在电梯边缘,而下半身已经探入电梯,如果绳索这时忽然断裂……最好的情况是陆离被突然下坠的电梯厢和地面夹住腰部。 差一点就是拦腰折断,身子在外,而下身在电梯。 嘎吱—— 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在加剧,电梯在此时显露出欲要断裂的征兆。 四十九.完结 陆离决定暂时爬回地面,找东西卡住电梯。 惨白光芒骤然乍亮于病院外的天空,映照整条走廊有如白昼,持续数秒方才黯淡消失。 恐怖闪电喻示着新一轮的降雨,同时也喻示着……雷声会很大。 陆离心中升起不详预感。他毫不迟疑松开手掌,任由身体滑入电梯。 而与此同时,炸雷响起。 轰隆隆巨响从不远处连绵而至,窗户嗡嗡作响,地面上的石子碎屑随之颤动,本就摇摇欲坠的电梯随之轻颤。 雷声成为了压塌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嘣—— 空洞幽深的电梯井上方,回荡来一道什么断裂的响声,随后便是阵阵破空声,一条婴儿手臂粗细的绳索从电梯上方打下来。 电梯骤然下降。 一切电光火石间,陆离双脚刚刚落地,尚未保持平稳,电梯猛然下坠,失重感包裹陆离周身—— 咣!!! 地下一层,突兀之间,一道电梯坠落下来,陡然一道巨响,在这空旷的地下空间回荡。 电梯的坠下扬起大团灰尘。灰尘弥漫间,一道光芒闪了闪,骤然消失,周围随之陷入浓郁的黑暗。 最后一抹亮光中,显露一道人影靠坐在电梯边缘,垂着头颅。 “咳咳咳咳……” 不多时,咳嗽声从电梯内响起。 陆离抬起头颅,磕去闷在胸口的浊气,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粘稠的黑暗。 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酝酿,滋生。 陆离微颤的手掌伸入怀中,取出火柴。但因为肾上腺素分泌导致的手抖,哗啦一声细微声响,火柴尽数洒落。 不知是否黑暗导致的幻觉,陆离隐隐看到黑暗中浮现一双更加漆黑的枯爪,向自己伸来。 顾不得地面灰尘,陆离手掌拂过冰凉地面,抓起一大把火柴,在电梯墙面上一蹭。 嗤—— 燃点极低的硫化磷火柴燃起,光芒扩散开,周身的阴影被驱散,无所遁形。 而那仿佛幻觉的枯爪也消失不见。 那是黑暗里的某个东西吗? 陆离暂时压下疑惑,在掌中一把火把还没烧完前找到倒在一旁的油灯。 万幸的是油灯安然无恙,只是玻璃外壳出现几道裂痕。 陆离取下,玻璃罩,引燃灯芯。微弱的火苗摇晃了几下,重新亮了起来。 光亮驱散黑暗,令人不适的灰尘有如迷雾弥漫在电梯周遭。它们是那么密集,以至于油灯光茫仅仅照亮电梯外的一小片范围,便无能为力。 陆离蹙起眉头,将一大把烧得烫手的火柴丢到角落,放缓呼吸从电梯厢里爬起。 他身上沾上大量灰尘,看起来很是狼狈。 平静黑眸穿透灰尘,望向电梯上方。 电梯出口与出口严丝合缝拼接在一起,顶部也没有安全窗口,断绝了陆离原路返回的可能。 来路断了吗?应该还有其他地方能通往上面…… “咳咳……” 陆离不自觉的出声咳嗽,他略一考量,提着油灯从电梯里走出。 寂静幽暗的地下长廊,灰尘如噪点般在油灯范围内浮现。随陆离走过,卷起一道道涡流。 墙纸脱落,显露其后深灰色的水泥墙面,脚下的泛黄地砖覆盖一层无法被辨认的黑色物质,生锈的病床与垃圾随意堆砌在走廊边。 以及地下一层的重头戏:那些走廊深处或敞开,或紧闭的病房铁门。 陆离可能是几年里第一个踏足这里的外人,大概。 陆离短暂握住通灵枪,但并未感受到周围有幽灵存在——恶意的气息倒是格外的多。 一路走过,但无视了两侧的病房。陆离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通往上面的路。 随陆离深入地下,周围的温度正在逐渐下降,而这条走廊也渐渐发生变化。 墙壁开始出现血液一样的抓痕,图案,杂乱无章的文字。不知装着何物的黑色塑料袋杂乱堆在角落。 踩扁的罐头、水瓶随处堆积——似乎就像病院废弃后,有那么一群人在这里生活了一阵。 这点或许可以对应的上传闻:病院废弃后重症患者被遗留下来。 沿着长廊走出二十米,走过近六间交错的病房,前方乌黑地面忽然变得起伏。 一只黑色袋子平放在走廊路边,这种袋子一般被称为另一种名字:裹尸袋。 一间废弃的精神病院出现裹尸袋,周围的气息似乎渐渐向诡异靠拢。 陆离停下脚步,回头望了眼隐隐有窃窃私语,又好像只是耳鸣的走廊,蹲到裹尸袋旁。 黑色尸布隐约显出一些轮廓。陆离找到头部的拉锁,将油灯放在地上,伸出双手拉住两只拉链。 在死寂的幽暗长廊,一道身影面无表情解开路边明显装有什么的裹尸袋。 很难形容这一幕是气氛让人害怕,还是那道身影让人害怕。 裹尸袋拉开一角,显露出洗漱的黑色头发。但拉链拉到肩头位置时被卡住。 陆离不再估计裹尸袋是否完好,暴力将之撕开。 一只惨白手臂从裹尸袋里跌落出来。 那只手臂冰冷而僵硬,陆离摸上去,完全是石膏质感——这是一只雕塑。 陆离掀开整个裹尸袋,发现无论是头部还是躯干都是石料制成的。唯一异样且令人不适的,是这只雕塑拥有一种透着绝望与怨毒的眼珠。 没有雕塑会拥有如此生动的眼睛,甚至大部分雕塑都没有眼睛,包括自己家的那位。 没有合理线索,没有感知到气息,陆离将之暂定为疯癫的精神病人的手笔。 敷衍盖上裹尸袋,陆离拿起油灯,继续前进。 行出不远,右侧墙壁出现一张盖着污黄肮脏的白色床单的病床。 被单下同样显现出一道人形轮廓。 陆离走到病床前,没有征兆的随意伸手掀开。而下一刻,难以言喻的腐臭味随床单被掀开而溢出在狭窄走廊。 这是一个明显人类特征的中年男性。他暗青色的皮肤遍布尸斑,眼眸半睁,就像大部分死人一样。 目测死亡时间或许不超过一周。 陆离黑眸微微收缩,这一刻起,事态已经转变了。 陆离毫不迟疑握住既能除鬼,也能伤人的通灵枪,同时准备大喊,唤来守在外面的安娜。 突然间,脑后响起一道劲风! 嘭—— 后脑剧痛,大脑震荡,如同灵魂被击打出体外。 陆离瞬间失去直觉,前倾压上病床,撞倒病床。 当啷—— 红白之物洒落一地。 五十.意料不到的敌人 “啊抱歉,我没有拿住……”安娜惊呼一声,一脸歉意,下一刻又意识过来:“等等不对,这里没人我为什么要道歉?” 来时的路上为了让租赁马车更物有所值,陆离各买了一箱水果罐头与鱼肉罐头。 好奇心难耐的安娜打开了一罐水果罐头,但因为操控力不够,让樱桃果肉倾洒一地。 “唔……” 安娜左右看了看,做贼心虚的从公园里捧来一团泥土盖上,顺便将空罐头远远抛出,毁尸灭迹。 一切刚刚做完之时,病院里响起的杂乱脚步引起这只忙碌半天的幽灵的注意。 挑目望去,有两道身影从病院跑出,向大门这边奔跑。 “进去一个陆离……怎么出来变成两个了?”安娜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 …… 后脑传来的,从未停歇的,深入脑海的剧痛令昏迷中的陆离不时皱起眉头。 光怪陆离的破碎色彩在他意识中晃动,偶尔会听到几声如隔着水的滴声。 它莫名吸引着陆离的心神,但当陆离追随它进入意识最深处时,外界将他唤醒。 哗啦—— 冰水泼到脸上,骤然寒意引起的强烈窒息将陆离强制唤醒。 后脑的剧痛陡然清晰。 随陆离睁眼,涣散的瞳孔渐渐恢复焦点。 一名穿着肮脏蓝白相间的病人服,带着污黄口罩的男人出现视线内。 陆离移开视线,看向周围,更多的外界信息进入他因为疼痛而混乱的大脑。 他躺在一张冰冷的,与走廊上的病床同款病床上。手腕、脚腕及腰部被束缚带死死捆住,几乎勒紧皮肤。但造成的疼痛与后脑持续不断的剧痛相比不值一提。 这是一间手术室。虽然不理解为什么精神病院会有手术室这种东西。 这里与干净无关,墙壁地面铺满了深色污渍, 手术台贴墙放置,上面留下大片可疑褐色痕迹。一旁盘子里盛放各种钳子与手术刀,并且无一例外带着血渍。 口罩男人身后的桌柜上,放着一盏手提灯。手提灯旁边,陆离身上的东西被摆在上面。 燧发枪、油灯,还有一把雨伞。 显然是在陆离昏迷时搜出来的。 看到自己的钱没在上面,陆离心中微安。 “我昏迷了多久?”陆离轻晃了晃头,里面的大脑似乎随之晃动。 “十分钟。”这名病人服男子回答他:“我怕睡太久会对你身体不好。” “你下手很重,再使点劲我可能就醒不来了。” “抱歉,我一般都是通过其他方式,物理致昏这是我第一次尝试。你来的太突然了,如果不是电梯坠落声吵到我,我都想不到有人会下来。” “你住在这里?”陆离落下头颅。不仅仅是因为抬着头会让脖颈很累,还有冰凉的床架能让他后脑疼感不那么剧烈。 “嗯哼。”口罩男人不置可否:“介绍下自己,你可以叫我理查德,曾经第六精神病院重症患者,不过现在医院倒闭,我算是……出院了吧。” “第六精神病院?”陆离疑问。 “你不知道?这里曾经是第六精神病院,不过人们更愿意叫他疯人院,现在是被废弃的疯人院。” “你是人吗?”陆离忽然发问。 “这是什么蠢问题,我当然是人。我需要呼吸需要进食需要休息……当人的缺点真是数不胜数,对吧?”口罩男人流露明显的愤怒,但当说道最后一句,他的神情流露几分期许。 就好像在期待什么。 “你看起来像个彬彬有礼的绅士。”陆离此时说道,意有所指。 口罩男人的耳朵微动,似乎因为咧起嘴而牵扯到耳部肌肉:“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你们这群人认为我有问题!认为我是一个需要接受治疗的异类!” 这并不是一个美妙的话题,面前这位病人精神状态正在变得不稳定。 陆离转移话题,问他:“所以你要怎么处置我?” “处置你?不不不我可不会这么做……”口罩男人轻易被转移注意力,摇着手指诡笑道:“毕竟你可是宝贵的容器啊。” 陆离微微皱起眉头,感觉他在讲很少儿不宜的东西。 不过也可能是指他想让自己的身体做实验品,进行某种不人道的实验。。 接下来理查德的话语验证了陆离的想法。 “请好好享受你接下来所剩不多的时光吧。” 口罩男人转过身,走到手提灯旁的桌柜前,拉开抽屉翻找什么。 “请耐心等待下,就像之前说的你来的太突然,我完全没有准备……啊找到了。” 口罩男人停止翻找,他捧着一团被塑料袋包裹的物质,走到病床前。 “一团……大脑?”陆离询问出口。 被口罩男人捧在手心的塑料袋里,一团带有熟悉纹理的白色粘稠物质如果冻般颤动。 难道他想用这团浆糊一样的脑子替换自己? 口罩男人没有回答,径直将这团脑子倒入灰蒙蒙的玻璃杯。 一袋脑花正好填满玻璃杯,口罩男人将塑料袋投入玻璃杯内,取出火柴—— 嚓—— 燃起火光的火柴探入杯中,塑料袋融化燃烧,浅黄色的火焰填满杯口。 燃起的火苗既不旺盛,也没迅速熄灭,它就像一只蜡烛一样缓缓燃烧。 手术室里开始泛起令人作呕的味道。 “你是想和我分享美食吗?”陆离皱起眉头。 “什么美食?”理查德随手丢掉火柴,转头好奇问道。 “脑花,没想到你们也有这种特色食物。” “你……恶!”理查德脸上挤满了嫌恶,他觉得很恶心。 怎么被绑在病床上的家伙比自己更像是反派? 口罩男人不再理病床上的陆离,准备离开这里。 “你要离开了?” 陆离以为他会用旁边染血的手术器材解剖自己,但没想到只是点燃了这杯大脑。 理查德又停下,认真点了点头:“对,话说我可以提个问题吗?” “请说。” 双方友好的就像手术台上的医生与即将接受手术的患者。 “为什么你好像……”理查德此刻的神情有些困惑和不解:“一点都不怕?” 陆离平静注视着口罩男人回答:“害怕会让你放过我吗?” “唔……很大概率不会,反而可能会让我更兴奋。” “所以是了。” 五十一.脑子灯 理查德不知怎么回答,所以就没有回答:“那么很高兴见到你,然后呃……再见。” 理查德眨了眨眼,关上铁门。 他的面孔透过铁门上方的栅栏浮现:“稍后会有我的好兄弟来找你。他现在意识不太清醒,不不不也不能说不清晰……总之如果我留在里面他或许会把我也当作一个容器,所以以防万一……好了,我说了足够多的话了。” 他从外面锁死铁门,脚步声渐渐远离。 手术室沉寂下来。 陆离偏头,看着那杯燃烧的脑子,而后低下头,尝试晃动双手,却发现右手手腕的束缚带破损严重,用力一拽便连着束缚带一起扯了下来。 或许因为有铁门在,理查德完全不在意病床是否牢固。 暂时不急着去解开手腕上的带子,陆离陆续将腰部与双腿的束缚带解开。 最后一只束缚带解开,陆离转去解开左手的束缚带,铁门外的走廊忽然重新回荡起脚步声。 陆离重新躺下,将束缚带随意搭在身上。 十几秒后,去而复返的理查德出现在门后,他透过栅栏向内窥探,眼神狐疑,恶狠狠喊道:“你刚刚起来了?!” “没有。”陆离抬起手臂,展示手腕上的束缚带给他看:“它还绑在我的手上。” “很好……” 理查德满意点了点头,而后僵住笑容。 “等等……” 坐起身的陆离双脚落地,侧坐在病床,活动手腕道:“你的病床该换了,这很不牢固。” “可恶……没关系这不重要,你打不开这扇门的。”阴霾一闪而逝,口罩男人冷笑起来, “我当然打不开。”陆离认真点了点头,风衣下的衬衫突然绷紧。 陆离深深吸了口气,下一刻高喝道:“救命!!!” 喊声响彻手术室,飘散至门外走廊回荡。 理查德目瞪口呆,他想不到什么人会将救命二字喊得如此理直气壮光明正大。这种气势更应该搭配“你无处可逃了”或是“杀了他”等带有冲击力的词汇。 总之,当理查德回过神,想要嘲讽陆离这么做毫无用处时。一道连绵不断的询问声由远及近传来。 “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 安娜从头顶破败的天花板空隙飘落下来。 “这里怎么会有只幽灵!” 口罩男人惊叫出声。他与史蒂芬一样果断,见识到情况不妙的瞬间,头也不回仓皇逃开。 “怎么回事?那家伙是谁?救命是你喊的还是他喊的?”安娜还没弄清楚情况。 陆离摘下右手腕的束缚带,站起身道:“你去抓住他,顺便把门打开。” “诶……行吧,交给我。” 安娜觉得很有趣,点头赢下,转身穿过铁门追向理查德。 同时当啷一声,门锁落地。无法关严的铁门半掩开一角。 一只安娜能开一条街区的锁。 陆离依旧坐在病床,不慌不忙解开手腕上的束缚带,探手摸向后脑。 后脑肿起一大片,摸上去指尖沾染着粘稠,不用看也知道是血。 他随意抹在衬衫上,留下几道血污,走向桌柜,将桌上物品一样样收起。 手提灯下,陆离影子拉得狭长。他拿起通灵枪,打开枪膛检查一番,咔嚓一声重新合拢。 忽然,他转过头颅,视线落在手术台旁的角落里。 与通灵枪短暂接触的一刹那,陆离感知到一团气息正在弥漫开来。 几乎瞬间,陆离将脑子灯与气息的出现关联至一起。 “原来理查德指的是这个么……召唤出一只幽灵,然后让幽灵对付我……”将通灵枪放回枪套,陆离高举起手提灯。 黑暗无所遁藏,原本漆黑的角落显露出一条洞口。 挖掘痕迹留在边缘,洞口不知延伸至何处。而气息便是从洞中渗出。 门已经开了,但陆离暂时没有想离开这里的想法。 原因很简单,气息强度有限,陆离不想错过这份“养分”。 洞口深处仿佛有什么正在蠕动,数秒后,一颗肥硕头颅出现在洞口边缘。 那似乎是一道人形,雪白皮肤不见毛发,肥肉层层堆积,连五官也隐于肥肉之中。 按理来说头部挤出如此艰难,身子绝无爬出的可能。但这团肥肉蠕动着,好似没有骨头,一条条从洞口灌入手术室,堆砌在一角,渐渐成形。 幽灵大部分都是维持死前那一刻的状态,而这只似乎有所不同…… 泛起波浪的肉花渐渐凝聚成一道人形,它还未完全出来,但尚且宽敞的手术室居然显得狭窄起来。 陆离下意识低下头,看向通灵枪。 尝试告诉他通灵枪似乎很难对这种大体积存在造成有效伤害。 啵~ 一道莫名令人舒适的声音中,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珠从肉浪中挤出,死死盯着陆离。 粗糙含糊的声线从那具肉体里传出。 “这就是……我的……身体吗……我很……喜欢。”肉团用翻滚来彰显它内心的欣喜。“谢谢你……把它……带给我……” “不客气,不过享用之前先来一道餐前甜品吧。”陆离回答,他不打算看下去了。 不止因为肉团还未完全爬出,还因为再看下去可能让他短时间内无法吃肉。 左右环视一圈,陆离走向堆放杂物的门后角落。 扫帚……太轻。手术刀……太小。水管……太短。 刨除掉看似能用的武器,陆离的视线忽然落在贴墙放置的暖气片上。 连接暖气片两边的水管已经断裂,暖气片本身链接着一条半米长铁管就像一柄特大号款的菜刀——附带几十公斤的重量。 还有什么比这更趁手的武器? 身后肉浪翻滚间,陆离双手握住铁管,将之拖动。昏黄铁锈污水从低矮那一端渗出,留下一行蜿蜒湿痕。 刺耳摩擦声跟随陆离身后。他走到角落处翻滚的肉浪前,后者依旧在努力使躯体从狭窄的洞里释放。但在完全出来之前,它只是个被卡住不能动弹的靶子。 陆离握住铁管的双手倏然收紧,衬衫下的手臂鼓起肌肉线条,骤然发力抬起数十公斤的暖气片,如同一柄巨锤,向下砸落! 五十二.消灭幽灵,一次一颗子弹 嘭!!! 闷响传遍整间手术室, 肉团荡起一圈圈涟漪,如海浪般涌动,手提灯下泛着奇异色泽。 陆离拖动暖气片挪开,而后再次举起,砸下。 这一幕既不美观,也没招式可言,只有暴力。简单粗暴的砸落与肉浪颤动形成的打击感,无一不宣泄着暴力美学。 庞大的肉团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它正因为陆离的攻击而被消耗。 攻击起效了。 啵~ 那只眼珠再次从肥肉中挤出,发出含糊的怒吼声。 “停……下!我可是……鬼魂!” 陆离的回应是面无表情的再一次举起暖气片。 眼珠周边的阴影迅速扩大,一声巨大闷响,暖气片连同眼睛与肥肉,一同砸入地面。 这一击对肉山伤害巨大,它抽搐着如气球般迅速泄气收缩。原本膨胀的体形终于明显有了人类的轮廓。而也因为体形变化,它终于将卡在洞口的双腿拔出。 这时再举暖气片或许时间不够,陆离后退数步,手掌抚上腰间,准备用通灵枪结束战局。 谁知道肉山突然表现出不符合提醒的灵魂,如球一般弹跳翻滚,绕过陆离,径直奔向铁门。 它想要逃跑。 陆离微怔,随即回过神,左手油灯,右手拖动暖气片,哗啦滑动声中不紧不慢走出手术室,跟随这只肥胖幽灵。 …… “呼……呼……呼……”理查德跌跌撞撞跑进一条十字走廊,背靠冰冷墙壁,急促喘息着。 缓过几口气,他忽然屏住呼吸凝神听去。待没有听到任何异响后,他弯腰撑住膝盖,再次喘息起来。 哒哒哒哒—— 左侧走廊突然响起沉闷的奔跑声,并逐渐接近。理查德抬起头,看清黑暗中浮现的人影后神情浮现喜色:“快来帮我!” 话音落下,他突然意识到一丝不对,神情僵住:“等等,你怎么还是原来的模——” 就在这时,肥胖幽灵跑来的走廊深处,突然幽幽回荡起重物挪动的摩擦声。 什么声音? 理查德怔住,下意识看向肥胖幽灵。后者径直掠过自己,仿若遇到天敌一般跑远,就像是……在逃跑。 理查德内心突然变得不安,强撑着扶起膝盖站起,紧张凝视通道深处。 哗——哗—— 摩擦声持续着,渐渐接近。一点光亮在前方的黑暗中浮现。而随光亮出现的,是一道拖动某种巨物的修长身影。 死死盯着那个拖动暖气片的男人,冷汗从理查德额头浮现。 他一时间忘了逃走。 那个男人平静朝他望来一眼,停下步伐,抬起那柄精美的如同艺术品的燧发枪。 砰! 震耳枪声回荡在整条长廊,口罩男人膝盖炸开一大团血花。 “啧。” 陆离黑眸微蹙,轻啧一声。 这一枪本来瞄准胸口的。 数秒后才感受到疼痛的理查德闷哼一声,抱住膝盖面庞狰狞,忍着没有惨叫出声。 他试图积攒力气向陆离反击,却发现陆离并未继续理睬他。而是拖动着凶器,继续追击那只肥胖幽灵。 理查德愣了一瞬,不解陆离为什么放过他,直到他看到走廊一道若隐若现的鬼影正循声飘来。 “该死,我就知道敢一个人跑这里来肯定有问题!这是送上来的毒药!” 理查德恶狠狠怒骂一声,捂着膝盖一瘸一拐跑向走廊深处。 …… 肥胖幽灵的赢面本该非常大。 正常情况下,被口罩男人抓来的人会被束缚在病床上,仅能恐惧的进行无力挣扎,惨叫着看着肉团在角落涌出,然后覆盖上病床,将惨叫声与病床一起包裹。 即便会有个别受害者侥幸逃离病床的束缚,但紧锁的铁门会让他们坠入绝望的深渊。 或许他们会尝试反抗,但无论是手术刀还是棍子对肥硕庞大的肥胖幽灵而言都如同搔痒。 肥胖幽灵本该幸福美满的得到属于它自己的容器。 但很遗憾,被作为容器的是陆离。 一个冉冉升起,还未有任何名气的驱魔新星。 不过想来随着被陆离欺压过的幽灵怪愈来愈多,他的名声会在这一行传播开来。 前提是会有幸存鬼魂逃出。 所以一切反了过来。刚刚露面的肥胖幽灵便遭受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打击,好在铁门开着,能让它顺利逃离陆离的魔掌。 暂时的。 肥胖灵跑进陆离坠下来的那条死路。唯二两条通往地面的出口皆已经被堵死。 “理查德害我!”肥胖幽灵怨毒开口。 他的语句流利许多。似乎随着肥肉消失脑子也变得好使了。 哗啦——哗啦—— 拖动着暖气片的陆离走到它身前,站定不动:“这就是你的遗言吗?” 肥胖幽灵咆哮着,语气悲愤而愤怒:“你们联合起来害我!我好不容易有了复活的机会。是谁的主意?!” 陆离拄起钢管,平静开口:“继续说,我想听下去。” 肥幽灵狭小眼睛泛起生的希望:“我说出来你会放了我吗?” 陆离思索着点了点头:“不可以。” 肥幽灵一怔,反差的动作和话语令他混乱了数秒,而后它陡然醒悟陆离在戏耍他,怒吼着:“去死吧!!!” 它摇晃着奔向陆离,皮肤鼓胀而起。但并非先前那般像个肉山,而是如气球冲起般渐渐变得椭圆。 “去——死——吧——” 闷声闷气的声音饱含怨毒之意,它神情痛苦地摇晃蹒跚的朝陆离走来,躯干近乎胀成透明。 陆离在此刻取出折叠伞,抽出,砰的一声在身前展开,透明伞身遮挡大半身形。 一只手臂探出伞外,那双修长手掌上,一柄仿若艺术品的燧发枪向前延伸。 几朵好似符文般的玫瑰攀爬在枪身,含苞待放,其中一朵已经悄然绽放一小半。下一刻,扳机上的食指轻轻叩动。 砰!!! 枪口发出龙鸣般的咆哮,黑烟喷涌而出,,肥幽灵如被戳破的起球,瞬间炸裂。 哗啦啦—— 粘稠的碎末四散飞溅,遍布墙壁地面天花板。承受冲击的雨伞微微颤动,液体般的黄白色碎末从伞背滑落。 铺满周遭的碎末随着时间推移而黯淡消失。 燧发枪上的第一朵玫瑰悄无声息绽放了一些。 五十三.遵纪守法好市民 陆离抖了抖空无一物的伞面,重新叠起雨伞,若有所思。 听上去理查德和肥胖幽灵之间似乎是某个团队的成员。那么问题来了,这伙人的意图是什么? 陆离解析坠入地下一层后的所有遭遇,最终将线索锁定在【容器】这一词汇上。 理查德反复说过这个词汇,而肥胖幽灵将这种事称为【复活的机会】 【容器】【复活的机会】两个词汇凑成一起,已经无比接近事情真相了。 陆离的黑眸微微转动,他们的意图是占据自己的身体么?既然如此,阿西娜的丈夫是否和此事有关联? 他忽然微微抬眸,转身望向身后走廊。 一只半透明幽灵从黑暗中飘来。 陆离开口道:“抓住了?” 飘到身边的安娜眸子移到一旁,支支吾吾。 陆离眉头微蹙道:“我打伤了他的膝盖。” 安娜脸上浮现躁意,闭起眼睛犟道说道:“他躲到了一个地方,但……但我不敢过去。” 陆离流露出类似困惑的神情。 “就是……哎呀你跟我来!” 安娜转身飘回,陆离跟随迷路的安娜,在经过三次同样一条走廊后终于找到通往地下二层的通道。 只是前方走廊上,零散立着二十几只塑料假人。 “就是这些东西……”安娜躲到陆离背后,从肩头探出一颗脑袋张望。 哗啦—— 拖动暖气片的陆离双手握住钢管,快步上前。 一阵风卷残云后,地上散落一片残肢断臂,不乏一些被砸扁破碎的肢体,场面残忍血腥。 立在残骸之间,手拄凶器的陆离抬眸:“还有吗?” “唔……”安娜抱住脑袋,发出可爱的呜咽声。 “没关系,可以慢慢熟悉。”陆离既没对安娜表露失望,也没有教她该怎么做,只是轻描淡写提起了一句。 安娜在生前不过是一个出身富足的贵族小姐,想让她瞬间接受自己的身份并且变为战斗侧重,显然并不合理。 拖动暖气片来到楼梯前,楼梯尽头是一扇房门,被从里面锁住。 于是陆离再一次挥舞起暖气片,巨响中中碎片四溅,房门凹陷一大块轰然撞开。 遍布污渍的地面看不出原本颜色,罐头盒水瓶等垃圾散落一地,脏兮兮的上下床堆着被褥衣物,其中不乏有明显女性特征的衣物。 无法确定这些是曾经医护人员的衣物,还是受害者…… 房门正前方的墙壁下摆放一排电话机,杂乱的线头牵在周围。 酸臭发霉腥味等气息混合一起,形成难以忍受的怪味。 这里似乎被改造成一个生活区域,理查德就躲在这里生存。 陆离与紧随其后的安娜走入这里。 嘀嘀嘀—— “呀!” 突然响起的声响吓得安娜险些魂飞魄散,缩进陆离身体里与他重合。 陆离看向突然响起的电话,迈步走去。 安娜被留在原地,好一阵反应过来,瑟瑟发抖地飘在后面。 嘀嘀—— 电话被接起,拿到耳边。 “看来你们找到我的住处了,不过很遗憾,我已经离这里很远了。”话筒里传出理查德的大笑,而后陡然怒吼咆哮:“你毁掉了我们计划的一环,你是个罪人!我会找到你……然后让你凄惨无比的死去!” 理查德肆无忌惮的大笑,笑到一半忽然戛然而止。 他听到话筒另一头传出奇怪的拨号声。 “等等,你在弄什么?” 陆离用肩膀夹住话筒,拿起旁边电话的话筒问道:“其他电话可以用吗?” “呃……可以。”理查德犹豫着答道。 “好的谢谢。” 陆离拨动号盘,熟练地拨通一个号码。 “所以你在弄什么!?”理查德大叫,隐隐有些不安。 “走廊有死尸,你杀人了,这种事该叫警察处理。” 那边沉寂了数秒,随后理查德语无伦次结巴道:“可……可……但但是这种情况一般不都是私人恩怨吗,为什么你要报警!” “我属于遵纪守法遇到违法案件就报警的那种类型。”陆离回答:“我平时很忙,没时间处理私人恩怨。” “那你怎么解释这些!”理查德恼羞成怒大吼。“如果你敢说这里闹鬼警署绝不会放过你!” “略掉灵异内容,剩下的如实说就好。不管他们信不信,这种事该头疼的是警察和你,不是我。” 这时,另外一个话筒里一道女声响起,陆离示意理查德噤声,与接线员说道。 “你好,我在守望镇附近的废弃疯人院,这里曾被称为第六精神病院,我在这里发现一具死尸,死亡时间就在最近几天……” “好的,警员会在稍后抵达,还有请您留在现场,等待警员到达——” 挂断电话,那边憋了许久的理查德大声诅咒:“你会后悔的!” 陆离置若未闻道:“我有件事想要询问。” “哈?你他妈毁了我的,居然还想问我问题!?”理查德很像丢掉电话,但他现在就剩这么一个了。 陆离面色依旧平静:“你之前问的问题我也回答了。” “等价交换么……”理查德忽然冷静下来,狰狞的神情渐渐敛去,冷喝一声:“呵……你想问什么。” “病院的病人资料放在哪里。” 理查德变得有些警惕:“你想知道这些做什么?” “和我接受的委托有关。要查询一个病人的资料。他叫爱德华,如果你认识这个人那再好不过了。” “不认识!”理查德想也不想回答,并且他真的不认识。而话落之后,越想越憋气的理查德暴躁吼道:“你接受委托就去完成委托啊!他妈的为什么要来破坏我的事!!!” “是你先打晕我的。” 气氛陷入绝对的死寂。 几十秒后,电话另一头才想起理查德失真的,沙哑的,带着浓郁疲倦的话语:“从这个房间出去,右转走到最里面,那里的门后就是档案室。病人资料都在那里。当初医生们离开前没带走这些废纸。你最好祈祷你要找的东西没被留下来的疯子吃掉和拿去擦屁股。” “好的谢谢。” 五十四.【废弃疯人院】事件解决 “我是侦探,接受了委托进去调查一些事。” 驱魔人这一行虽然已经处于半公开状态,但还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主流。大多数民众都对驱魔人一知半解,他们只知道如果遇到灵异事件,可以去侦探社找专业人士。 至于警员是否知道这些则不在陆离考虑的范围内。 火把的光芒在沉闷的午夜驱散黑暗。 不时阴沉云层里划过一道闪电。 两辆警方马车,一辆来自医院的马车停在精神病院前。病院栅栏大门敞开,警署人员往返忙碌,身穿白衣的医务人员不时从病院里抬出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 情况比陆离和警方预计的要严重。尸体不是一具,而是四具,而且还只是目前初步搜索后得出的结果。 四具尸体死亡程度不一,最近一具是陆离见到的那具病床上的尸体,最久一具仅剩下干瘪一层皮贴在骨骼上,初步判断死亡三个月以上。 尸体身份还在确认中,警方正在匹配失踪人口数据库,如果受害者是贝尔法斯特居民,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查出身份。 或者不会。 一名警员急匆匆跑出病栋庄园,带来最新信息:尸体面部被破坏严重,身上没有衣物与能表明身份的东西。同时因为放置时间过久。除了最近那具尸体,余下三具查出身份的机会渺茫。只能通过死亡时间与失踪时间对照。 “你刚刚说名为理查德的凶手还有同伙,你确定吗?” “是的。” 警署马车车尾,陆离对面前录口供的两名警员说道。 陆离靠在马车车壁,身上披着一件毛毯。对面的一名高级警员则眉头紧锁。 沈羽乔抱着背包蹲在一旁,安娜则因为怕生,溜回到马车里,趴在车窗前可怜兮兮望向这边。 “团伙作案么……麻烦了。看来只能从嫌疑人的家庭入手了。” 距离陆离报警已经过去四十分钟。在第二十分钟时警车赶来,而早已通过地下窗口爬回地面的陆离等在大门处,将除了肥胖幽灵的全部经历告诉给警方。 那名警官叉起腰,老了许多般叹气道:“最近真是越来越不平静了,那件事刚刚过去,又闹出这种事……这句话不用记。” 最后一句话是对身旁进行记录的小警员说。 不清楚“那件事”指的什么的陆离默然不语。 天空开始飘落下绵绵细雨,火把与油灯周围镀上一层氤氲。 其余警员还在病院中搜索,来自医院的医护人员暂时无事可做,一名护士走到这边询问:“是有人受伤吗?” 警官闻言指向了陆离:“他后脑受伤了,麻烦处理一下。” “小问题,回去敷一下就好。”陆离摆手拒绝,后脑血迹已经干涸,疼痛有所缓轻。 虽然随着心脏跳动,后脑肿包处会不时传来一阵鼓胀感。 护士没说什么,多看了陆离几眼转身回到马车上。 他受伤了? 不远处躲在马车上偷看偷听的安娜后知后觉,大眼睛瞅向陆离。 警官耸了耸肩,眺望向夜幕下蛰伏的病院:“你很幸运,这种情况下都能逃出来并且把凶手逼走。你要调查些什么,我们或许能帮上忙。” 警方与侦探之间的关系有些纠结,侦探游离在灰色地带,干着不合规则,却合法律的勾当。而且他们深谙警方的行动规律,即便触碰了律法也很难被发现——但偏偏它们在某些情况下又能帮助上警方,提供关键线索。 所以两者一直是若即若离的关系。相互合作,又相互抵触。 守夜人与驱魔人某种程度也和它们差不多。 “不用了,我已经找到了。” 陆离从怀里拿出警方到来前找到的病患资料,展示出来,让对方能看清上面的字迹。 “头!这家伙有枪!” 一道紧张大叫声突兀划过夜空,引起周围人注意。 警官身后负责记录的警员指向陆离腰间大叫,同时快速抬手去解腰间警棍。不过因为紧张,好几秒都没能顺利拿下来。 警官视线落在上面,目睹到火光下反光的银色玫瑰时瞳孔一缩,急忙伸手拦住下属:“蠢货,这是通灵枪!” 他礼帽向陆离道歉:“不好意思驱魔人阁下,我的手下刚刚入职,对于一些规则还不清楚。” “不用这么客气。”陆离点了点头,收起病患资料,同时用风衣盖住腰间枪套。 他的确担心燧发枪暴露而隐藏身份,不过现在看来并不需要。 见陆离没有发作,警官微松口气,试探问道:“不过您既然是驱魔人,是不是代表情况不是您之前说的那样了?” “不全是。”陆离平静回答,不见被戳穿后的慌张。 他又将肥胖幽灵的情节讲了出来。 警官默默听完,呼出一口浊气:“这样么……您看是否需要我们联系守夜人?” “坦白说我没和守夜人接触过。”陆离回答,回忆起理查德正在进行的事,提醒道:“不过我建议你们最好通知他们一声。” “明白了。” 确定陆离是驱魔人,疯人院案件是灵异事件,警官就知道这件事不是自己能插手的了。 示意陆离自己将要联系上级,而陆离已经可以离开了。两方回到各自的马车上。 “你受伤了?”安娜凑过来,紧张的不行。 “嗯。” “你等等我好像带了药物……” 安娜将这次委托当成了旅行,出来前带了一包陆离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的背包。她拉开背包,翻找出一小盒医疗箱,将之展开,抽出一片创口贴。 “创口贴贴哪里?” 陆离并不想驳了她的好意,平静回答:“贴不碍事的地方。” “哦!”合上医疗箱,放回背包拉起拉链,沈羽乔站起身走近陆离,将创口贴贴在了……他的额头。 这条放在抽屉里的创口贴被前些天闲来无事的安娜涂上了颜色和花纹:粉色蝴蝶结样式。 陆离一言不发,顶着额头的粉色创可贴钻出车厢,坐在帘外驱赶马车,缓缓离开大门前。 这时,一辆贴着贝尔法斯特报社标志的马车缓缓从道路尽头驶来,与陆离的马车擦肩而过。 然而现场已经基本接近尾声,他们屎都没吃上热乎的。 五十五.死者复生 陆离偏头,目睹报社的马车与自己擦肩而过。 连绵的细雨与头顶密布的阴云和闪电严重不符。油灯附上一层水渍,光亮变得朦胧。 陆离探手入怀取出雨伞,嘭的一声打开,遮住细雨。 帘子掀开一角,安娜抱着膝盖,安静坐在陆离身后的车厢边缘,然后有些好奇的伸长脖子。 陆离拿出病患资料,将之翻开。 灰尘从纸张夹缝滑下,陆离见状,干脆将手伸出散下,甩掉一片被落在马车后的灰尘。 收回病患资料,陆离一目十行看了起来。 陆离的快速阅读引来了质疑。 “你看的好快……能记下来这些?”安娜语气狐疑。 “我只需要找到爱德华的名字。”陆离头也不抬道。 土路有些颠簸,而纸上的字体又很小,不然陆离能看得更快一些。 守望镇出现在视野时,陆离顺利找到委托的关键人物:爱德华的信息。 爱德华·本,贝尔法斯特人,被诊断患有臆想症后送进第六精神病院,后续为病情加重袭击医护人员并且尝试逃离病院,在逃离病院后并侵犯一只可怜的母牛时被母牛的主人打死。因其家人地址变更无法联系上而没了后续。 直到他的表弟想起自己还有个哥哥待在疯人院,联系侦探进行调查。 陆离单独将写有爱德华信息的一页从整本资料中撕下,叠起揣入怀中。 那本病患资料则被他丢回到车厢内部。 或许会有用得上的时候,即便没有,拿来烧火也不错。 做完这些,陆离微微偏头,看向清澈眼眸眨也不眨盯着自己的安娜:“有什么问题吗?” “快说说你之前进去发生了什么,还有你脑袋后面的伤怎么回事。”压抑了很久好奇心的安娜急不可耐道。 好奇心害死安娜。 “被打晕了。”陆离回答。 安娜怔在后座:“哈?你居然能被打晕。” “嗯。我以为是灵异事件,但没想到会是活人。”陆离简单形容一番单独下去后遇到的情况。 “噗哧,这里是精神病院,有精神病躲在这里完全可以猜得到吧?”安娜难得站在智力制高点鄙夷陆离。 陆离没有反驳,承认了自己的缺点:“问题的确出在我身上,我还没习惯区分普通人的世界和驱魔人的世界。” 他的思维正在变得有些偏执。 或许是最近一直与幽灵打交道,陆离潜意识将诡异现象归咎与幽灵身上,而非人为。 如果是未接触过幽灵和驱魔人的陆离,恐怕这种事件一开始便会被陆离定性为人为作祟,同时无限接近于事情真相:一个疯子正在废弃疯人院密谋什么。 总的来说,此次处理灵异事件暴露陆离很大的一个缺点。 不过还好,他还有改正的机会。 “我好想听到警员说说我们有危险,是不是真的?”沈羽乔问道。 陆离点头:“未知比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更可怕。” 敌人最恐怖的时候不是它强盛时,而是它躲在暗处的时候。 不过还好,侦探社里有安娜看家。虽然她看起来像个只能当摆设的吉祥物——但足够吓到一些人。 当然,以上内容不能让安娜知道,起码后半段不能。 “唔……阿西娜他丈夫在病患资料里吗?”安娜还记得画廊里那个可怜的女人和孩子。 “没有。她的丈夫并没有精神问题,也没成为过病患。” 陆离回答道,微微思索起之前与那名叫文森的警官的交谈。 …… “快回去吧,雨下大就麻烦了。”文森警官眯起眼看了眼天空,收回目光道:“后续我们会随时与您保持联系,也希望您能提防凶手。” “我会的。”陆离点点头,拿下披在身上的毛毯放到车尾。“顺便我想问一下,最近这里有很多人失踪吗?” “是的。”文森警官点点头,让做记录的小警员去其他地方帮忙,自己留下来解释道:“最近这里已经发生十几起失踪案件了,我们正在对照尸体,不出意外凶手很可能就是那位理查德。如果不是您的帮助,可能会有更多的守望镇居民和途径附近的旅人受害,感谢你对守望镇警署的帮助。” “我应该的。” …… 阿西娜曾经的叙述里,比尔·艾迪也曾是失踪者之一。唯一不同的,是他在几天后又回到家中。 手指轻轻叩动身下的木板,陆离将现在已经收集的线索汇聚在一起,按照设想的排序。 【疯人院周边人口失踪】【抓活人进行试验】【试验内容是将人体作为容器】【比尔·艾迪失踪】【比尔·艾迪几天后回归】【比尔·艾迪回归后不久杀害阿西娜】【比尔·艾迪再次失踪】【比尔·艾迪失踪地点为依旧在疯人院附近】 陆离意识到自己已经接近真相了。 比尔·艾迪第一次失踪归来后……阿西娜所见的丈夫真的是她丈夫吗? 那具皮囊下,是否隐藏着另外一个存在的灵魂? 整体线索已经捋顺,但还有些疑问没有解决。比如比尔·艾迪攻击阿西娜时为什么要说阿西娜害死了她? 不过好在,陆离并不需要急着去探寻事情的真相。 “你想到什么了?”安娜歪头问道。 “嗯。” 陆离将自己拼凑出的,令人恐惧的可怕真相告诉给安娜。 “一个试图让死者复苏的家伙……并且似乎成功了。” …… 病院,地下一层。 手术室,几道身影围在墙角的破口前,举起的油灯火把照在一道趴在地上的身影上。 一名警员趴在墙角,摊手深入洞口,吃力往外拖拽着什么。 在进行搜索时,警方很容易的便找到关键场所手术室里的这处显眼破洞。在搜索完其他地方后,警方人员聚在一起,尝试探查。 他们在破洞的最深处看到了什么东西。 手臂最长的警员被拍去够取,单薄衣物磨擦过石块棱角,一道闷哼中,破洞最深处的东西被他抓住,一点点拖拽出来,显露在所有人面前。 站在一旁的文森警官瞳孔骤然收缩为针芒。 “这……他妈……是什么鬼……?” 五十六.两个面试“人” 理查德或许会让名不见经传的守夜人忙碌的焦头烂额。不过既然他们暂时还没联系陆离,就说明事情还在掌控范围内。 不然他们没理由不询问当事人陆离。 今天的侦探社显得有些悠闲。 他们于昨夜归来,安娜回到画像中休息,陆离将罐头搬进侦探社后,在今晨稍早些时候驾驶马车前往委托人家,将单独撕下的那一页交给委托人。 这换来了应得的报酬和一份眼泪。 而后陆离归还马车,买了份早餐回到侦探社中。 安娜早早从画中溜出来自从离开画廊她越来越不喜欢待在画中。此时托着下巴,翘着小腿在窗前看风景。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青石板路上的行人减少了些,但依旧热闹。 孩童在雨中玩闹奔跑,大部分人都对这场驱散雾霭的降雨抱以雀跃。 除了雕塑,它还是老样子,一动不动,恍若死了一样。 陆离将100先令报酬夹入书页,目前已经积攒900先令,只需要再赚取100先令,黑暗的真相就会被哈德斯揭露。 而正好,陆离预留的鬼屋委托可以去完成。 不过一场变故打乱了陆离的计划。 “那个……老板……就是什么……呃……我想说的是……” 电话另一头的奥利弗支支吾吾。 陆离一言不发,安静等待他说完废话。 “就是……老板你还在听吗” “在。” 漫长的等待之后,奥利弗道出实情:“斯拉夫夫人又逼我给你寄情书,但我深深意识到这种行为充满了错误,它深深伤害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我决定——” “我要听真话。”陆离打断奥利弗的长篇大论。 “呃……好吧。我兄弟告诉我有一笔货物可以从艾伦半岛另一端运到贝尔法斯特来并赚上一大笔钱我想要去试试。” 奥利弗没有间断地快速说完真实情况。 “可以。”陆离没有拒绝。毕竟他与奥利弗之间不是纯粹的雇佣关系。 奥利弗害怕陆离误会,又连忙补充道:“暂时会有一个合格的接班人接替我的位置的!她超能干的!” “你有推荐的人选?” “嗯!我相信一个人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奥利弗并未说那个人是谁,陆离也没有开口询问。僵持几秒后,意识到无法对自己老板卖关子的奥利弗只好袒露道:“是我妹妹乔安娜!” 窗边看风景的安娜竖起耳朵,她感觉好像有人再叫自己名字。 “她从小就对幽灵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我感觉她很符合侦探社基调,一定会成为你的好助手的!不过……” 奥利弗微一停顿,有些扭扭捏捏道:“她性格有那么一丢丢古怪……” “如果是这样暂时不需要招人了。侦探社有我一人足够,你什么时候回——” “但她超漂亮的!” 话筒里的喊声打断陆离。 “……什么时候到?”短暂沉默后,陆离询问。 身旁一道鄙夷视线望来。 名为贵族礼仪和淑女的东西正渐渐从安娜身上消失。 “我已经告诉她了,等她腾出时间——” 噔噔咚—— 敲门声此时响起。 “我听到了!是敲门声吗?应该到了,那我先挂了~” 嘟—— 另一边的奥利弗急急忙忙挂掉电话。 陆离放下电话,起身走向房门。 站在门前,他侧头问道:“你不需要躲起来吗?” “我已经学会如何隐藏自己不被看到了。”安娜嘿笑一声,身形变得暗淡,消失于空气中。“看不到我了对吧?” 于是陆离径直打开房门。 幽暗走廊上,一名白裙少女站立。 少女齐耳短发,五官精致肤如凝脂,唯一不足便是神情麻木。 “请问是在这里是面试吗?”少女抬头,注目陆离。 但陆离并未感觉到视线焦点落在身上。那是一双空洞的眼眸。 “是。” 陆离侧身,让少女进入侦探社。 关上房门,陆离走回到书桌后坐下,视线落在对面坐下的少女身上。 “那么首先能告诉我你的年龄吗?” 少女略微迟疑一下,轻轻摇头:“……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指的是?” “我不记得之前的事了……”少女晦暗眼眸里充满迷茫,空洞的看着陆离。 “我可以讲个故事吗?” 或许这就是奥利弗所指的特别? “……可以。” 一般来说并不可以,但奥利弗说过表妹比较特别。 而且她真的很漂亮。 “有一个女孩……她叫蜜雪莉雅。” 少女平铺直叙,冰冷的讲述起一个故事——或许主人翁就是她自己。 蜜雪莉雅非贝尔法斯特人,一年前她与父母从邻县搬来,在贝尔法斯特定居。 艾尔法街道大概是贝尔法斯特最古老的街道之一—由首批在这里殖民的居民建立。 因为价格低廉,蜜雪莉雅的父母买下这里房子。父亲去做送水工,母亲则在洗衣店工作。她则被赋予希望,去学院学习。 蜜雪莉雅从小就很好看,与大多数少女成年后才变得有魅力不同,她此时已经可以称得上精致乃至美貌。 再美也只是外表,作为内宅,她有一个虽然穷但坚信道理的家庭,这让她富有正义感——而且成绩还不错。 “故事发生在普通不过的一天……十一点半了。” 讲述故事的少女看到书桌上的钟表,突然停顿,恢复为先前浑浑噩噩的状态 “事实上这只表快7分钟。”陆离回答。“如果你有急事的话,请抓紧。” 少女眼神麻木怔怔开口:“我答应我爸妈要在中午前回去,那么我可以明天再来面试吗?” “……当然可以。”陆离起身,将一言不发的少女送出门。 咣。 房门关上。 “奥利弗这位表妹看起来病得不轻啊……”安娜飘到桌子上侧坐。 陆离若有所思走回办公桌,就在此时,门外再次响起一阵敲门声。 “她可能有什么没说完。”安娜耸了耸肩,跟着去而复返的陆离飘到门口。 房门打开,一名充满青春气息的麻花辫少女站在门前,带着口罩。 “我是奥利弗表妹,前来面试。”少女清脆声线响起。 “……?” 陆离与安娜视线相接,看到彼此眼中的含义。 这是奥利弗的表妹,那刚才…… 他们刚刚面试了个什么东西? 五十七.蜜雪莉雅 离十二点还有十分钟。 艾尔法街道,一道半透明身影飘入一栋再平常不过的房屋。 房门紧闭着,接近下午的时间正是家家户户准备做饭,或准备进食的时间,这栋房屋里的夫妇二人也不例外。只是他们坐在空了一角的餐桌边。男主人长吁短叹,你班主任眼圈微红。 蜜雪莉雅十分自然落在空下的位置上,呆呆对着餐桌对面自言自语。 (面试推迟到明天了,我明天早上再去。) (没事,同学们已经很熟悉了,而且我和教授说了,他同意我去打工。) (嗯……挺好的,同学们对我都挺好的。) (没有,同学她们人很好,没有……欺负我。嗯……) …… 书桌前,陆离倚进老板椅。书桌后,奥利弗的表妹笔直而坐。 “我叫乔安娜,表哥想让我接替他的工作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告诉我这里能让我见到想见到的一切。”乔安娜平铺直叙快速讲完全过程。 “已经不招人了。”陆离对此回答。侦探社不适合招收无关人等,哪怕是奥利弗表妹,而且他还在思索前一位面试者是谁。 “这样么……”乔安娜蹙起眉毛,取下口罩。 一张甜美面庞随之显现,点缀几点雀斑。 “现在需要了。”陆离临时改口 身旁一道似曾相识的鄙夷视线望来。 乔安娜浮现出甜美笑容:“你是一位很真实的侦探,我喜欢。但坦白来说我总觉得哥哥在骗我,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样……” 奥利弗留下的苦果无疑让陆离要花费一番话解释。 “所以?”手肘撑在扶手上,轻轻抵住下巴,陆离轻轻吐出两个字。 “可以证明一下吗?”乔安娜有几分雀跃,随后又补充一句:“一下就好。” 陆离微微偏头,黑眸看向空气。 他看不到安娜,但不妨碍与安娜进行交流。 安娜会意,而下一刻,书桌上的一切事物随之漂浮而起。 “这是你的力量!?”乔安娜眸子浮现一丝兴奋。 话音落下,飘浮的杂物散落下来,哗啦铺满一桌。 一只钢笔摔下桌,滚至脚边。 “显然不是。”陆离皱起眉,语气低沉道:“一会儿整理好。” “噢——”安娜瘪起嘴。 收回视线,陆离发现桌对面的少女脸上写满兴奋与求知欲。 “你在和什么对话!?”她迫切问道。 “就是你想的那样。” 乔安娜双手趴在桌上,身体前倾:“能让我见见吗!” 陆离微微挑眉:“你确定要见一只幽灵?” “嗯!”乔安娜重重点头。 陆离倚进老板椅里,偏头说道:“想出来吗?” “好呀!” 身旁一道脆声,安娜缓缓在陆离身旁浮现鬼魂。 乔安娜眨了眨眼,而后便看到陆离身旁一道虚幻的轮廓。 “这就是……”乔安娜眸中不见害怕与畏惧,只有见到所憧憬的人一样的兴奋。她甚至抬起手,想要触碰安娜。 “唔……”还是很胆小的安娜后退到陆离身后。 “所以我什么时候可以入职!”乔安娜急促问道。 “你决定了?” “嗯!” 陆离思索片刻,轻轻摇头:“冲动时的表现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长久状态——为了确认你足以胜任这份工作,首先要证明你能在冷静思考后依旧愿意接受。” “我要等多久?” “嗯……三天后。” 陆离大概说出一个数字。休息三天准备开工。如果届时乔安娜依旧坚持,便留下这位对不可思议现象存在某种执念的少女。 侦探社随奥利弗这位表妹离开而变得安静。 “不会再有人来面试吧?”安娜好奇张望门口。 “应该不会了。”陆离站起身。 “你要去哪?” 陆离拿起衣架上的风衣穿上,回头说道:“买份报纸,看看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十几分钟后,陆离回到侦探社,手上抓着一份尚在散发油墨味道的今日份报纸。 安娜好奇目光中陆离回到书桌后坐下,将报纸递去:“在第四版。” “真的有啊?”安娜接过报纸,翻到报纸的最后一面,认真而缓慢的将上面的标题读出:“普利斯贵族学院学生于昨夜自杀……” “她已经死了!?”安娜惊呼一声。 陆离揉着眉心:“嗯。她是一只幽灵,也就是自己故事里的蜜雪莉雅。” “怎么可能!是幽灵的话我怎么会感觉不到?” “你在问我吗?”陆离黑眸望去一眼。 “唔……”自觉犯蠢的安娜捂住嘴巴,继续看去。 报纸上写了故事经过,蜜雪莉雅是一名贵族子女,在学校期间欺负同学,让混混欺负女同学,和本地黑帮混在一起,堕胎,贩卖人口…… “这个人怎么是这样,明明看起来那么漂亮居然是个坏人!”安娜忿忿不平叫道。“她明天还会来吗?” “或许会。” “那我们就解决这只幽灵。” “是么……” 陆离却没应下,若有所思的眺望向窗外。 …… 第二天清晨,艾尔法街道的居民见到了难得的热闹。 “你好我是每日热点报社的记者,可以问下您怎么看待那些被你女儿欺负的女同学?” “学生们传闻的那些消息都是真的吗?比如她往室友的床铺泼尿,违反学校规则,这些你们了解吗?” 一栋民居前,门口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有看热闹的居民和行人,也有试图挤入门内的记者。 连阴沉的天色和连绵细雨也阻挡不住喧嚣声。 “受害女生们还在接受心理治疗,两位有什么想对这些被女儿欺负的人说的吗?” “都在传闻蜜雪莉雅的父亲是市政的官员,所以在学校到处惹事,请问属实吗?” 记者们还在大声询问。 “没有!我女儿是被一群狗娘养的学生害死的!都是骗人的!”此时,蜜雪莉雅的父亲挡在门口,生满老茧的手掌和久经日晒的黝黑手臂艰难抵御记者的拥挤。 吵闹声传入屋子那位母亲躲在女儿的卧室,回忆曾经音容,以泪洗面。 近乎透明的白裙少女飘在床榻上空,曾经精致的脸庞苍白而又僵硬,曾经清澈透亮的明眸被一片灰蒙蒙的雾霭阻挡。 哭泣的妇人看不见她。 五十八.恶之花 【贝尔法斯特今日一整天都只有小雨,气象教授预计降雨会一直持续到雨季到来。】 哗啦—— 陆离落下今日份的报纸。 阴沉的天色不见丝毫阳光,窗上不断出现的雨痕意为雨仍在下。 略显昏暗的客厅,静谧在静静流淌。 或许因为连续第三天下雨,空气中带着一丝湿气。安娜正在打扫卫生,进行除湿。 动作笨拙,但俏脸满是认真。 这种温馨持续了一段时间,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 叩叩叩—— 卧室里正准备敞开窗户通风的安娜瞬间竖起耳朵。 …… 床榻上空的蜜雪莉雅落了下来,幽幽飘进客厅。 她似乎没看见吵闹的门口,麻木转动头颅,毫无情感的朝空无一人的餐桌道:(爸妈,我去面试了。) 她停顿几秒,似乎在倾听什么,无一丝表情的脸颊浮现微笑,点头应道:(嗯,我中午点前回来。) 她穿过吵闹的,挤满人群的门口,飘过幽暗的走廊,来到街道上。 阴沉天色,沥沥细雨落下,蜜雪莉雅按照生前走过无数次的路线,飘荡至行人熙攘的路边。 一辆马车停在路边,马夫探头问道:“您要去哪?” (麻烦去郁金香大街) “去水手街道。”车前妇人答。 “快上来吧。”司机掀开车帘,搭手将妇人拉上马车。 蜜雪莉雅也跟着坐了上去。 “外面真凉……”感觉一股寒风吹入车内,司机颤了下。 “那也比前些日子好,感觉哮喘都要犯了。”妇人抱怨道,裹紧了些身上的毛呢大衣。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在水手街道停下。 妇人与司机讨价还价车费中,少女飘出马车,漫无目的的在街头飘荡。 她无意识的躲避行人,就像还活着一样。但没人能看到她,与她擦肩而过的居民只感觉一阵阴寒从体表渗透,打了个冷颤。 蜜雪莉雅飘荡至某一处时,好似被某种气息吸引,飘荡进一栋长屋的房门。 …… 陆离面色淡漠,昨日的少女坐在桌对面,神情依旧麻木。 安娜没有一人一鬼这么平静,俏脸上带着厌恶,以及一丝不忍。 “要继续讲故事吗?”陆离问道。 “嗯。” “请。” 离12点还有两个小时,足够她讲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故事。 …… 少女,或者说蜜雪莉雅接起昨天的故事:灭顶之灾的起源。 一位女同学对蜜雪莉雅说看到她的父亲出入贵族府邸。沈静静没有回答,因为她的父亲只是去送水。 于是这被当作是默认。 第二天,两名同学因私事在学院发生矛盾,殴打起来。富有正义感的蜜雪莉雅上前阻拦。 众所周知,越是拉架,当事人就会表现的越是好狠斗勇,于是蜜雪莉雅没有留神,被撞倒在地,摔破膝盖。 两名学生暂时收手,这时,围观学生里传来一道喊声。 “她的爸爸是市政官员,你们不听信不信人家直接让父亲给学院压力惩罚你们?” 学生们窃窃私语,老师及时出现,轰走聚在一起的学生,一切作罢。 暂时的。 但在几天后的一天,隔壁教室传出一条流言。 流言说学院有个女生被不小心碰到摔破膝盖,于是让撞到她的学生补偿她一千先令,不然就让在市政工作的父亲给学院施压。 那个学生家境不好,因为这件事被打了好几顿。 虽然普利斯贵族学院是贵族学校,但有七八成的学生是平民,这就导致了一件可以预计的情况发生——流言不可阻止的被快速扩散至全校。 而很快,“当事人蜜雪莉雅”便被挖了出来。 尖酸刻薄的接踵而至。诸如“官员家庭的贵族就是高贵,破皮都这么值钱”“我认识这个人,她今年刚刚入学”“听说她学习很不好,是学院教授因为她的当官父亲才给偷偷改的成绩。”“谁知道膝盖是不是在哪个贵族老爷的卧室摔破的”等污言秽语接踵而至。 那时的蜜雪莉雅对此一无所知,她当然知道这件早已经扩散全校的消息,甚至也为之义愤填膺。 她并不知道当事人就是她自己。 传闻渐渐发酵。生根,发芽,成长,结为果实。果实落地,继续生根,发芽…… 或许因为学院的生活无法填充这些少年少女们的枯燥生活,一些新的流言随之出现——有人自称是蜜雪莉雅以前的同学,说她在十四岁时就因为怀孕而堕胎,她的父亲羞愧之下搬到贝尔法斯特,并将蜜雪莉雅带了过来。为了凸显真实性,传闻里还描绘了她堕胎的时间与地点。 尚未成年的学生们当然无法分辨事情的真相,比如传闻作者为什么会如此清楚的记着时间。 比起独立思考,这些人更愿意跟随大众。 “黑羊效应。”陆离此时开口。 当一个人处于群体之中时,他的个体意识就会被群体意识取而代之。 少女微弱的气息在发生变化。 侦探社内,一股新的冰冷气息正在孕育。 “恶之华在最阴暗的角落盛开。” 她说。 一无所知的蜜雪莉雅渐渐发现了同学对她的变化。新认识的朋友们疏远她,学院里的同学总是望向她而后交头接耳,偶尔有男生投来令她不舒服的目光。 后来还是一位同是艾尔法街区的同学告诉她真相。 天真的蜜雪莉雅当时以为只凭自己就能解决这些问题,她试图和周围的朋友解释,并辩解自己没有恋人,也没堕过胎。 但没人在意她说什么。 传闻渐渐扩散,到了不止学院内知道的地步。 大量外人涌入议论,他们让场面混乱的同时,带来愈来愈多的麻烦和谣传。 蜜雪莉雅的“一切”都被愈演愈烈的传闻揭露出来。她童年时的照片被印刷传开,那时的她又黑又胖,于是又多出蜜雪莉雅曾经对脸部进行外科手术的传闻。她的名字被替换到污秽小说里,她的父亲被人“查”出,是市政教育署的官员。并有人自称是蜜雪莉雅前男友,表示堕胎时是他陪同,但孩子不是他的——因为他是棕色头发,儿子是红色。 那时的蜜雪莉雅无比痛苦与无比无助,但还不是最痛苦与无助。 因为那在更后面。 五十九.悲泣的天使 “为什么不去找教授和大人们。” 安娜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拭眼角并不曾出现的泪水。 但她真的很悲伤。 “因为没用。” 陆离体蜜雪莉雅回答。 来自更现代化的世界的他比这里的人更清楚学生与老师们之间的阶级和代沟。 他头颅微垂,一双眸子隐藏于黑发与睫毛下的阴影里,看不出心中所想。 “她的哀求湮灭与口诛笔伐中。” 蜜雪莉雅轻轻诉说。 充斥躁动的冰冷气息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在她头顶,一抹由纯粹黑暗形成的光圈正在悄无声息诞生。 她在向怨灵形态转变。 这时候阻止少女或许是个好主意,但陆离没有这么做。 他始终坐在老板椅上,静静地听着。 蜜雪莉雅意识不到人心有多恶毒,那些散播谣言的学生也意识不到自己有多令人作呕。 历史无数次告诉人们:即便在荒诞不羁的谎言,经过大量传播后也会具有一定可信度。 开始有一些x象牙塔之外的大人联系蜜雪莉雅,邀请她去酒馆,参加舞会,或是出去玩。 蜜雪莉雅的回应当然是全部拒绝。但这并不能让她避免一些争议,恰恰相反,那些被拒绝的,心怀怨愤的人更为肆意散播期更为夸张的谣言。 比如蜜雪莉雅曾模仿贝尔法斯特最知名娱乐人物,约瑟夫男爵,在家中邀请十几名舞男,逍遥到天亮。 不是没有人替蜜雪莉雅说话。 有一些学生表达出对蜜雪莉雅的同情,其中一名对她表现无微不至的关怀,而那时感觉与整个世界对立的蜜雪莉雅抓到了救命稻草。 “他叫亚当,是学院附近马车行的学徒。所以当亚当对蜜雪莉雅表现出倾慕后,她答应了。” 少女头顶黑色的光圈正在变得凝实。 每一个观察它的存在都会被那仿佛象征着情绪的浓郁黑暗所感染,变得悲观、沉郁、绝望。 似乎它能引动人心底最深处的污秽之恶。 “一个不那么标准的吊桥效应。”陆离这时说道。 一个人走过吊桥时会心跳加速,如果这时碰上异性,那么这个人会不自觉将心跳加速的原因放在因为那名异性上。 无论被流言欺辱,还是结识恋人,蜜雪莉雅完全不敢让父母知道。 蜜雪莉雅久违的感受到放松,全部的压力从她一个人承受变成了两个人承受。尽管亚当比自己大几岁,也很普通,但蜜雪莉雅还是十分依赖他。 她以为他们会相互扶持着渡过难关,在一天晚上,他邀请她去家中做客。 尽管蜜雪莉雅觉得进度太快,但她不想放弃来之不易的依靠,选择了相信自己的恋人。 亚当当晚提出了很多要求,蜜雪莉雅顺从了,但在最后一步蜜雪莉雅拦住了他。 亚当并不满足,为了哄自己的恋人开心,她决定留在亚当的家里。 长这么大她头一次夜不归宿。 她以为自己不再孤单。 但一切都终止于几天后的中午 当她吃完下午饭,去学院上课时,她看到自己的内衣被贴在学院门口的告示牌,而原本除了父母以外她最信任的人站在一旁,大声炫耀那晚发生的一切事情。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不敢相信站在那里的是亚当。 亚当侃侃而谈着,一件一件说着那晚发生的令人面红耳赤的事。 比如那晚他们做了几次,蜜雪莉雅的身材有多好,以及她有多么饥渴—— 亚当透露与编织这些的原因仅仅是被学生们环绕的虚荣心,他只是一名学徒,日后很可能也只是低贱的马夫。而这里的学生每个人未来都将是贝尔法斯特中层以上的人物。 当然,驱使他说这些还因为某些人愿意用先令换取一些感兴趣的消息。 蜜雪莉雅很想冲上去否认,但她发现自己控制不住身体——她只能扶着墙,瘫坐在肮脏遍布灰尘的地面上,任由失控的泪水划落脸庞。 亚当的言论点燃了炸药,因为很多学生的确看到蜜雪莉雅很多天都一直与马丁待在一起。 于是学院里的辱骂声更加肆意。 更多摇摆不定学生加入口诛笔伐,似乎先前的所有污水都变为了事实。 走在路上,所有学生都对她指指点点,骂她贱人。男同学会跑过来调戏,或者强抱强吻她。女同学会走过来叫骂,扇巴掌。 这件事越闹越大,终于被一名教授听到,随后不可避免的惊动了学院。 或许学院知道这不是真相,安娜也不是传闻的那样。但没人会相信,尤其是愤怒的学生。 最后的结果是,安娜被普利斯贵族学院勒令退学。 这并非事情的结尾,因为这场学生们的狂欢仍未停止。 安娜的父亲很快被人查出。不是什么市政官员与贵族,只是一名送水工。学生们并不认为是谣言被戳破,而是继续讽刺,而她多也了一层被嘲笑的身份:假认爹。 哪怕从头至尾贵族少女的身份都是被他人安在蜜雪莉雅头上的。 为了不给父母带来困扰,三天前雨水刚刚出现的夜晚,已经看不见生的希望的蜜雪莉雅选择在家中自缢,结束自己仅仅十七岁的人生。 一切的起因仅仅是一次正义感发作,以及来自一名或几名少女的嫉妒。 蜜雪莉雅的生命本不该如此。她应该会从学院顺利毕业,然后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可能是律师或是警署,因为她喜欢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她会努力在喜欢的职业里工作,认识很多朋友,以及将要陪伴自己一生的人。 那个男人会很特别,拥有最独一无二的好看眼睛,富有正义感与怜悯心,不会欺负弱小,也不会藏匿污垢。他们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会在贝尔法斯特的沙滩上举行婚礼,然后购置一套可以眺望大海的房屋,然后相依相伴到老。 如果那时世界未曾毁灭,她希望自己能先丈夫而死,因为她很脆弱和容易悲伤,她不想接受丈夫死亡这令人情绪崩溃的消息。 而这些,都曾经存在于这名美丽、善良、富有正义感的少女的憧憬中。 但一切都结束于十七岁那年。 六十.这里的地狱空荡荡 “驱魔人先生,你说……这个女孩要原谅他们吗?” 少女抬起头,露出流淌着两行可怖血泪的脸庞,凄笑道。 “为什么要原谅?” 陆离并未问她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未理睬那浓郁的犹如实质的恶意。他竖起一根手指,坠向地面,指着下面说。 “这里的地狱空荡荡。” 少女头顶漆黑光圈仿若吞噬周围的一切,骇然恶意涌动着,这一幕似曾相识,图书馆下的那只漆黑幽灵曾经也是如此——但站在这里的少女怨恨更深。 “您不该阻止我吗,作为驱魔人。” 渗血的眼眸死死盯着陆离,她似乎憎恨这世间的一切——包括眼前的陆离。 换种另一种说法:她在找对陆离出手的理由。 一个可怜的女孩。即便被欺凌致死化为可以为所欲为的怨灵……她仍在努力坚持自己的某种信条。 安娜察觉到空气中涌动的敌意,如猫炸毛般鼓起气息,准备反击。 “你说得对,我是驱魔人,不能置之不理。”陆离平静点了点头,忽然偏头对如临大敌的安娜道:“我们什么都没看到,冷清的光怪陆离侦探社直到现在还没有迎来一位客人。” “啊?”安娜气息一滞,傻乎乎歪头。 陆离已经转回脑袋,对蜜雪莉雅说:“她答应了。” “您在同情我吗?”少女不稳定的气息持续攀升着。黑色的可憎光圈逐渐从虚幻向凝实转变。 “如果你需要同情,那我正在同情。如果你觉得同情会让你无法忍受,那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陆离回答。 “……你是个聪明的好人。”蜜雪莉雅的美丽脸颊渐渐缓和,气息不再针对陆离,她凄惨低笑着:“可为什么我没有更早遇到你。” “现在也不算晚。”陆离脚下挪动,转动座椅背对少女。眼眸合上,敛去最深处的情绪,轻声道。 “去吧,趁还没有人发现之前。” “我看到了您的内心。” 蜜雪莉雅忽然说道,她注视着陆离的背影。 “它是明亮,鲜艳的。” “希望它这一生永不会染上污秽。” 可怖的气息逐渐远离侦探社。 蜜雪莉雅离开后,陆离睁开眼眸。 “她好可怜……老板你那么做也是因为同情吗?”安娜语气有几分复杂。换做生前她或许会做些什么,但她同样已经死了,是一个幽灵,她无能为力。 “面对这个故事没人可以无动于衷。”陆离缓缓挪动而回,漫无焦点的目光扫过昏暗的侦探社。 “可是我们就这么同意她走了?” “不然呢?”陆离反问 安娜焦急挥舞着手解释:“我的意思是……如果警署或者什么守夜人知道后找你麻烦呢?蜜雪莉雅一定是回去杀那些伤害她的人了!” 陆离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抬眸,看向安娜一眼。 那双极少有所波动的黑眸一如既往的平静,安娜在这一刻明白了陆离所表达的意思。 他不在乎。 安娜一时无言。 但她总觉得其中哪里不对,苦思冥想片刻,她突然醒悟过来问题出在哪里:“蜜雪莉雅是被那些坏人害死的,但那些坏人不用承担任何惩罚。” 议会不会因为一群人传谣而治罪,尤其是这群人的谣言与政治无关时。 陆离轻轻摇头:“逻辑上对了,但核心错了。你想要一个人死,最直接省力的方式是拿把刀杀了他。最繁琐复杂的方式是了解这个人的性格,用温和的方式毁灭他。比如用谣言使他家庭破裂,丢掉工作,让他患上心理疾病,最终不堪忍受而自杀。” “前者是杀人,后者仅仅是诽谤,但你认为这两者间有什么不同吗?” 安娜沉默。同样是杀人,而且后者更加恶毒,更能摧毁一个人——但代价无足轻重。 陆离继续道:“法律是规劝人们的最后手段,同时也是道德的最底线。如果有人做了违反道德的事——相信我,他没触碰那条线的原因下去仅仅是因为承担不起触犯法律的代价。” 安娜非常认同陆离的思路,但不代表看好。身为一名接受过教育的贵族少女,她很清楚类似事情在世上还有很多。 她轻声说道:“但我们知道这种事管不过来……” 陆离没有直接回答她,转而说道:“我有一个故事想说。” 不等安娜接下来回应,他缓缓讲述起来。 在暴风雨后的一个早晨,一个男人来到海边散步。他一边沿海边走着,一边注意到,在沙滩的浅水洼里,有许多被昨夜的暴风雨卷上岸来的小鱼。 它们被困在浅水洼里,回不了大海了,虽然近在咫尺。被困的小鱼,也许有几百条,甚至几千条。 用不了多久,浅水洼里的水就会被沙粒吸干,被太阳蒸干,这些小鱼都会干死的。 男人继续朝前走着。他忽然看见前面有一个小男孩,走得很慢,而且不停地在每一个水洼旁弯下腰去——他在捡起水洼里的小鱼,并且用力把它们扔回大海。 这个男人停下来,注视着这个小男孩,看他拯救着小鱼们的生命。 终于,这个男人忍不住走过去:“孩子,这水洼里有几百几千条小鱼,你救不过来的。” “我知道。”小男孩头也不抬地回答。 “哦?你为什么还在扔?谁在乎呢?” “这条小鱼在乎!”男孩儿一边回答,一边拾起一条鱼扔进大海。 “这条在乎,这条也在乎!还有这一条、这一条、这一条……” 讲完故事,陆离拿出昨天那份报纸,一些居民学生的讨论以文字评论的形势出现在文章最后。 【我只是开了个玩笑,怎么就成杀人凶手了?】 【这就自杀了?喔现在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真是太糟糕了。】 【事情都是她做的,我们所做的只是将她传扬出去,为什么受害者好像是她?】 【她是个好女孩,我是说她起码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愚蠢,然后羞愧自杀了。】 这条鱼死了,但蛆虫仍在它的尸骸上蠕动着,繁衍,生长。 六十一.复仇 “蜜雪莉雅的自杀使得贝尔法斯特女性平均素质上升十四个百分点。” 楼下餐厅,吉娜侃侃而谈着对同伴说道。 对面的同伴干笑几声,她是为数不多没有参与进其中,并发自内心认为蜜雪莉雅可怜的人。 也正因为这点,吉娜孜孜不倦向她解释蜜雪莉雅曾经做的那些事有多令人愤慨,试图改变她的观点—— 艾琳流露出类似朋友讲了一个不感兴趣的话题,又不得不点头附和的牵强微笑:“这么说是不是有些过分……?” “拜托!我跟你说过很多回了吧,那个贱人到底有多坏!”吉娜夸张的瞪大眼睛,脸庞挤满不可思议的神情,站起来大声嚷道。直到餐厅里的所有人转头看来,才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坐下,压低声音快速道:“你居然还替她说话……” “但我觉得人家已经被你们逼得自杀了……”艾琳说道,忽然觉得周围变阴冷,有些坐立不安,扭了扭身子。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她死了就代表一切罪恶就可以抹除了!?”吉娜感到不可思议,她气鼓鼓站起来,再次用足以被餐厅所有客人听到的,有些变调的尖锐声音大喊:“你不知道什么是好是坏,现在我要重新审视一下我们的友谊了!” 她提起裙摆离开座位,迎着一众惊诧目光从餐厅门口离开。 艾琳也是惊诧的一员,直到侍应生来到桌前。 “小姐,一共是十八先令。” …… “为什么会觉得她无辜!她除了长得漂亮哪里优秀,明明犯了那么作呕的错事为什么还是有人原谅……” 本该明亮的眼眸塞满令人惊颤的恨意与怨毒,吉娜低声咒骂。 似乎这样做能驱散她对害死蜜雪莉雅的恐惧。 是的,最初谣言的起点就是从吉娜那里向外扩散。她这么做的目也非常简单:出于嫉妒。 作为始作俑者,吉娜享受自己编造的谣言被越来越多的同学讨论,并且很高兴其他人加入进来。 她喜欢看到那个以往愿意帮助同学,被所有男生憧憬的少女被所有人唾弃。也喜欢看到那些不断出现的,有关蜜雪莉雅的可憎历史——虽然她对这些的真实性有所疑惑。 但直到蜜雪莉雅自杀的消息传出,吉娜终于恐惧起来,意识到情况不可挽回。 不是因为愧疚,而是惧怕蜜雪莉雅变成幽灵来找自己报仇。 毕竟自己就是源头。 吉娜清楚自己传播的那条是纯粹的谎言,于是她将其他谎言当成了救命稻草,并认为它们是对的,是真实在蜜雪莉雅身上发生过的。也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内心的恐惧,让对蜜雪莉雅的厌恶压下对蜜雪莉雅的害怕。 这具体表现在吉娜不断的有些癫狂的向朋友们诉说米雪莉亚的“罪状”,试图让朋友们也加入其中。 她的朋友们起初还会陪同吉娜指责几句,但在吉娜无休止的提及蜜雪莉雅后,她们开始有些厌烦了,下意识避开吉娜。 吉娜并没注意到最近朋友们开始远离自己,还在今天和自己最好的朋友艾琳吵了一架。 不过她注意到了阴冷,露在外面的皮肤激起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 “该死的鬼天气!” 她咬牙咒骂,快步回到同一条街的无人的家中。 嘭。关上房门,背靠着房门微微喘息了一些。熟悉的景物驱散了一丝寒冷与内心的惧怕。她在玄关脱掉鞋子,套上柔软的拖鞋,走向卧室。 咚——咚——咚—— 吉娜吓了一跳,倏然转头望向身后的房门。 敲门声是从自己家的房门传来的。 咚——咚——咚—— 缓慢的敲门声再一次响起。 “谁啊?” 吉娜喊了一句,但门外无人应答。 父母这时候还在店铺里忙碌,理应不会有人这时候来到家中。 怀揣不解,吉娜拿起门旁的一只木棍,走到房门前,透过猫眼向外窥探。 门外的长廊空无一人,昏暗在狭小的空间游走。 站直身子,收回目光,吉娜疑惑嘟囔了声什么。 却在这时,一道冰冷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 “找到你了。” “啊啊谁!?”吉娜惊叫一声,倏然转身,看到身前那道身影后,渐渐等待眼睛。 “蜜雪莉雅……啊!!!!!” 她浑身汗毛倒立,后背紧贴到冰冷防盗门上,一声闷响,发出尖叫:“你是活人还是……”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绝望如同冰水涌入脑海,让她无法思考。 面前的蜜雪莉雅双目赤红,铁钳般坚硬冰冷的手掌掐住自己的脖子。吉娜恢复了思维能力,无力捶打着蜜雪莉雅的手臂,艰难喊道:“不要杀我……求求你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做……” 那只手掌却越收越紧,痛苦的窒息感让她无法承受,忍不住破口大骂:“凭什么……凭什么你那么优秀……所有人都围着你转!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手掌持续不断地握紧,吉娜的颈骨发出毛骨悚然的牙酸声响。她翻起白眼,双腿无力踢蹬着,想要吸一口气似乎变成遥不可及。 吉娜渴望蜜雪莉雅能稍稍松开手,然后回答自己。但她绝望了,蜜雪莉雅没有任何反应,想象中的愤怒与怨恨都不曾看见。她只是用血一样鲜红的瞳孔冷漠地注视自己,就像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是来复仇的。 大脑因为缺氧而断开思维,吉娜的长裙浮现一圈深色湿痕,一路蔓延至脚踝,淡黄色的液体灌进搭在脚上的拖鞋,又顺着鞋尖滴落,难以忍受的骚臭味溢开。 这个时候,勒住脖子的那只手掌终于松动,渐渐松开。 吉娜身形落下,瘫坐在自己的尿液中。她双眼翻白,倚靠着房门,嘴角无意识的低淌下口水。 蜜雪莉雅默默注视着她痴呆的模样,身形渐渐淡去。 蜜雪莉雅什么都没做,她只是出现在吉娜面前,让黑色光圈引诱出吉娜内心深处的罪恶,掐住吉娜的那只手掌,就是吉娜自己的手。 是吉娜逼疯了自己。 六十二.结束 普利斯贵族学院,校长办公室。 雨水轻轻拍打在窗上,静谧在房间流淌。 一名鬓角苍白,身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后,羽毛笔轻颤,在羊皮纸上写着什么。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中年男人头也不抬,低沉开口:“进来吧。” 房门悄无声息推开,一道白裙身影悠悠飘进办公室。 片刻没听到声响,西装男人抬头,看到一名苍白少女站在办公桌后一言不发,皱起眉头:“你好,你是学院的学生吗?请问来校长房间有事吗?” “为什么要开除我。”少女幽幽开口。 某位被劝退的学生吗? 西装男人眉头皱得更深,用官方语气回答:“这是学院教授们开启议会,经过讨论后决定的,如果你有异议请去找负责你们的教授。” “为什么要开除我。” 两行血泪从少女眼眶里留下。 “你……”中年男人惊愕站起,他注视到少女裙摆上的几处如玫瑰花瓣的鲜红,瞳孔一缩,刹那间脖子收紧,被凭空提起。 他脚尖轻触地面,艰难说道:“你是……蜜雪莉雅……?” 中年男人面色因为缺氧渐渐涨红,想起什么的他艰难说道:“你是蜜雪莉雅对吗……我想起来了,我是这里的校长普利斯……我们接受到大量学生父母的……抗议。” 普利斯校长的颈骨发出“咯咯”响声。 “因为他们认为你是……害虫……并且……影响了学校的……声誉……” 那只手掌忽然松开,任由普利斯跌落回座位 “咳咳咳咳……不过我现在不这么认为了……”普利斯校长捂着脖子,撑着椅子爬起,皱眉道:“你想说你是被冤枉的吗?如果真的有这种事,我会为你做主的。不过我希望……你不要滥杀无辜。” 死寂持续了数秒,蜜雪莉雅身形渐渐消失于空气。 普利斯校长,怔怔望着空处良久,一言不发拿起桌上电话,拨通一个号码。 “还记得蜜雪莉雅吗,到到底发生了什么……自杀了?我不是让你们安抚……算了,叫负责她的班级的的教授过来,我有事要问。还有,派人去找我的儿子。” 笼罩在办公室的一丝气息悄然散去。 …… “难过还是有一点的……不过怎么说呢?恶有恶报有些严重了,只能说她是个可怜的姑娘吧,尽管那个孩子不是我的。” 维多看完报纸上自己的评论,端起面前煮得稀烂的小麦粥。 另一只手不闲着,翻动报纸到最后一页,这里通常会有各种招聘信息。 他已经在家闲置了很久。因为父母离世留给他一间长屋收取租金,让他不需要去和那些满身鱼腥味的船员挤在一起,但也只够勉强生活。 蜜雪莉雅事件中,他算作发起人之一:那个说蜜雪莉雅堕胎的谣言就是他编造的。维多不是蜜雪莉雅的男友,甚至不认识蜜雪莉雅——但并不妨碍他搅乱浑水。 尽管没有丝毫好处,但看到自己成为议论的焦点,这种虚无缥缈的追捧让他享受其中, 目光扫过一块又一块招聘信息。 维多希望自己能凭借丰厚的经验找到在市政部门发言的工作,他真的很擅长这个。 一碗小麦粥很快喝完,维多后仰在椅子上,打了个饱嗝。 休息一会儿,他套上拖鞋,捧着残汤饭盒走到门前。 吱呀—— 房门拉开,正要出门的维多猛地后仰,一道站在门口的身影吓了他一跳。 “……你好?” 眼前少女低着头颅,眼眸藏于发梢下的阴影里。但从脸庞轮廓可以分辨出她绝对很漂亮。 是新租客吗? 他开始后悔自己出来前为什么不换上西服喷好香水穿上皮鞋。 “你甚至不认识我……” 门前的少女缓缓抬起头,刺骨寒意的声音中,两行血泪与猩红眼瞳撞入刘永元的眼中。 骇然一幕令刘永元呼吸骤停,他突然觉得这幅面孔有些眼熟,似乎是像…… “你是蜜雪莉雅!你不是死了……” 维多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场艳福,而是恶幽灵索命。他惨叫着跪地求饶: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无聊,我——” 话语声戛然而止。 重物落地声随之响起。 ……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呜呜呜我听、听到你自杀后就非常愧疚懊悔,求求你原谅我……” 身着普利斯贵族学院制服的少女跪在床上,脸死死贴着柔软的床榻,抖如筛糠不敢抬头。 笼罩房间的阴冷一点点散去。她等待许久,颤抖着抬起脑袋。 漂浮在半空的染血长裙已经消失不见。 少女脸颊上残留着惊恐,目光扫过整间屋子,的确再也看不到那道幽灵影。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贴靠住冰凉的墙壁,惊魂未定。 嘭! 倏然间,少女头颅炸开,红白之物墙上溅射一片。 …… 亚当觉得自己错了,他真心觉得自己有够愚蠢。 他相貌普通,只是个养马的学徒。但他偏偏成为了蜜雪莉雅的男友。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以至于为了一些先令就将一切说了出去。 人已经死了,什么都晚了。 他蹲在马厩里,怔怔看着马槽里水的倒影,变黑的屏幕映出他的脸庞,以及另一张脸。 一股寒意钻入脑海,维多浑身汗毛倒竖,下一刻,他惊觉浑身无法动弹。 除了一点点向后转去的脑袋。 “你这个……贱人……”他破口大骂,而很快,脑袋被拧到极限。这种怒火化作恐惧,他痛苦地发出求饶声:“放过我……我知道错了……你忘记那晚你说过最喜欢我的吗……” 他的头颅依旧不受控的向后扭去。 血沫从他嘴中溢出,青筋毕露的他艰难开口:“饶……了……我……” 咔—— 皮肉拧在一起,那颗头颅直直朝向背后,脖颈如同麻花拧在一起,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 意识弥留之际,一道如地狱而来的阴冷声音耳边响起。 “我会在那里等你,然后再杀你一次。” 大小便失禁的尸体从座椅滑落,如一滩垃圾堆积在地面。 蜜雪莉雅红色眼眸里的狠色渐渐褪去。 该回去了。 六十三.救赎 无边恶意从门外侵袭而来。 夏天的雨季,侦探社里如寒冬般冰冷刺骨。 安娜周身气息涌动,浑身上下每一处皮肤都在抵触这种血色般的邪恶。 像是对威胁炸起浑身毛发的猫。 陆离受到的影响更大,蜜雪莉雅的气息不曾收敛,身为活人的他与怨灵之间的关系近乎是完全相反的天敌。 哪怕陆离面色依旧平静,身体早已绷紧。视线望向桌上的右手——几乎不受控制的握成拳。 咚——咚——咚—— 敲门声沉重而缓慢,没人开门,也不需要开门。 一道血红长裙穿过房门,飘入客厅。 浓郁的血腥味漫进侦探社。 “找到三十四个,杀了三十一个。”少女随意说出一串数字,流露出苦恼的低下头,捏起裙摆一角:“很抱歉,我也不知道衣服怎么会变成这样,也去不掉……” 她猩红的的长裙仿佛能滴出血。 她微微嘟起嘴,歪了下头:“或许这是指我犯下罪孽?” 蜜雪莉雅一直都是个文静且沉默寡言的女孩,而此时出现在陆离面前的她带着残忍的可爱。 很难说不是因为杀了太多人的缘故。 “明天或许有个大新闻了。” 陆离伸手去拿水杯,抓起水杯的手掌如帕金森患者抖个不停,水花晃出。 默默将水杯放下,对好奇望来的蜜雪莉雅解释:“不是怕,是有些控制不住。你知道,你的气势太强了。。” “喂……我要撑不住了……”旁边安娜憋红了小脸。 仅仅是待在怨灵身边,安娜就必须要竭尽全力去抵御蜜雪莉雅散发的气息。 陆离回答道:“你先回到画中。” “你确定?” 安娜怕蜜雪莉雅会攻击陆离。 “不然你还能撑住吗?” 安娜瞬间泄气,大喊一声“我撑不住啦”化为一团魂体,溜入油画。 蜜雪莉雅饶有兴趣盯了一会儿那幅画,血色眼眸看向陆离,轻声笑道:“我已经做完了要做的事,现在你该把我送去地狱了。” “你不用对我这样,平常一些就好。” 陆离的回复让蜜雪莉雅微怔,那股伪装出的天真纯粹渐渐散去,重新变成那名沉默寡言的少女。 陆离主动开口:“暂时还不急,我有个问题想问。” “什么问题?” 陆离微微呼出一口浊气,克服身体上的庞大压力:“你怎么知道我是驱魔人。” “在我因为怨恨发生变化后……”想了想,蜜雪莉雅指向自己血红一片的眼眸。“我感觉到了你腰间的气息……它在排斥我。” 蜜雪莉雅所指的变化或许就是成为怨灵后。 闻言,陆离拿出枪套。 “是她。”蜜雪莉雅视线落到陆离手心,点了点头。 陆离又问:“她能伤害到你吗?” “或许会对我造成一定困扰。” 意思是通灵枪只能稍微影响到蜜雪莉雅,陆离可以用这条信息横向对比其他怨灵。 “可以开始了吗?”蜜雪莉雅再次催促道。 陆离反问:“你很着急?” 蜜雪莉雅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已经意识到,成为怨灵之后,自己的意识正在被空间里更深处的某种存在呼唤与引诱。在肆意杀戮过后,她完全无法抵挡呼唤。当清明坠入深渊,这具身体留下的将只剩下本能——对活人充斥恶意的本能。 “还不是时候,你还有件事没有去做。”陆离轻轻摇头,暂时拒绝了她。 “什么?”蜜雪莉雅歪起头,眸中红光闪烁。 ……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阴郁天空下,斑驳的红色外墙无声讲述着首批开荒者居住在这里的过往。 蜜雪莉雅脸庞浮现出一丝挣扎,停留在这栋长屋前。 走入幽暗长廊的陆离停下,回头看她:“总要见见的,你舍得直接走吗?” 蜜雪莉雅沉默不语,这时的她终于有了几分生前的影子。 “来吧,见他们一面。” 陆离说道,迈步走上楼梯。 蜜雪莉雅低下头颅,跟随飘入长廊。 长屋二楼,一扇简陋破旧木门前,陆离抬手敲动。 咚咚咚—— 几秒后,隐约说话声与脚步声门后响起。 咔嗒—— 房门打开,一道身着西装的中年男人门后走出,他愣了下,随即点头向陆离示意,与身后的中年人告别后下楼离开。 “请问你是……”中年人看向门边的陆离,目光审视。 “你好,我是蜜雪莉雅的教授。” “教授?”蜜雪莉雅的父亲目光瞬间带上敌意,握住门把:“刚刚出去那个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 “刚刚那个是你们学院校长。” “……是吗。”不觉得尴尬的陆离点点头,回头说道:“本来只想不惊动他们的,不过我这里出了点问题,所以……” 不需要他说,蜜雪莉雅已经显现出身形,那双眼眸已经是猩红色……但带着一丝感伤。 蜜雪莉雅的父亲与随后走来的妻子当即愣住。 陆离并不太想看这种场景,他侧身进入房间,径直走向阳台。 雨暂时停了,天还阴着。 趴在窗台边,陆离平静呼吸新鲜的空气。十几分钟后,一道身影出现身旁。 “都说完了?”陆离头也不回道。 “嗯……我该走了。”身旁的声音渐渐变得冰冷,刺骨寒意在陆离周身涌动:“但在走之前,我要干掉你——” 陆离忽然轻轻摇了摇头,偏头直视蜜雪莉雅:“你就这么想要看到我露出害怕的样子?” “噗哧……” 突然间蜜雪莉雅笑颜绽放,如雨过天晴般灿烂。她抿起嘴,弯着眼眸深深鞠躬:“谢谢你。” “该谢的不是我,是你坚定的内心。” 陆离收回视线,重新望向天空。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天意,天在这一刻放晴了。 天空乌云露出一个窟窿,午后的阳光化为光束,从窟窿倾洒而下,还在下雨的贝尔法斯特的天空浮现一片彩虹。 这是陆离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阳光,没什么特别的。 蜜雪莉雅贴在陆离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望向那片天空:“一直在学习,我从没发现天空原来这么美丽。” “那就多看几眼吧。”陆离说道,偏头看去。 身旁的少女已经不见了踪影。 六十四.散开的余韵 平静祥和的清晨,陆离伏在书桌上,还未醒来。 收音机里传出失音的广播声,此时主持正在介绍霍德金皇家帆船公司的产品。 一条电线从书桌旁的墙壁上延伸进卧室,在地面留下一行蜿蜒弧度。 嘀嘀咕咕声从未关门的卧室传来。安娜捧着电话,小声和好朋友黛西聊天,聊她这些天的故事。 【普利斯贵族学院发生的事让我们每个人都很难受……喔一个少女居然因为学生们的恶作剧而自杀了……院长先生,您认为问题出在学生身上,还是贵院的教育问题?】 伏在桌案上的人影微微动了动。 广播仍再继续,说话的人变成一道有些熟悉的嗓音。 【作为院长,这是我的失职,我会以私人和学院院长的身份分别给蜜雪莉雅的家庭一些补偿。】 【有一些人认为您应该辞去院长职务……】 【这很显然不可能*轻笑声*。因为普利斯贵族学院很显然是家族企业……刚才你说到教育问题……我不认为这是个例,换句话说,其实它无时无刻不发生在我们周围。】 【那些被伤害的学生呢?目前警署统计的情况是已经有二十八名被害人。其中大多数都是贵院学生。】 【我同样很痛心那些学生们的逝世,顺便严厉谴责凶手的这种行为。】 陆离抬起头,一双黑眸逐渐变得凝视,有了焦点。 他凝神听了一阵广播里的声音,拨动电台,调换到其他频率。 贝尔法斯特的新闻已经被蜜雪莉雅事件占据,似乎到处都是谈论这种事的。想来也是,上次出现如此众多的伤亡者还是明日山煤矿坍塌事件。 陆离调整频率,安静的一个个听去。 【一名学业优秀的少女被谣言被逼自杀,想想真是太可怕了。这种事绝不是唯一,或许还有很多类似事件只是我们还不知道罢了。雷恩博士,您作为心理教授,怎么看待这种事……】 【接下来会有一大团阴云越过苏加德山,未来3~10天贝尔法斯特市会一直处于降雨阶段,同时温度下降5~7度,请出行居民注意保暖】 【欢迎回来,现在紧急插播一条消息。利亚记者,可以为我们介绍一下情况吗?】 【目前据警方统计已有十七人死亡,但刚刚我问过警方,他们悲观的认为这一数字可能更高——】 【我的孩子啊啊啊啊啊!他性格开朗学习很好,从来不出去乱玩,也不会和那些街头混混半拍厮混,为什么就……就这样了啊呜呜呜呜……】 【就说几句怎么了!就说几句怎么了!挨几句骂就来报复我女儿吗!我女儿才十七啊她又做错了什么啊!】 【我已经找律师准备告学校了。孩子在课间被害,学校根本没起到保护学生的作用……】 【根据目前最新情报,死亡人数已经达到二十三人,同时警方调查后发现这些人或多或少与蜜雪莉雅事件有些关联……】 【贝尔法斯特居民人心恐慌,他们担心这是蜜雪莉雅的幽灵前来复仇……】 蜜雪莉雅或许已经下地狱了——自杀的人不会升入天堂,但她留下的事件还在发酵。 “早啊。” 安娜刚刚注意到陆离坐起来了,朝外面挥挥手。 “早。” 陆离离开温热的座椅,挽起袖子走进厨房洗漱。 片刻后他双手湿漉走出厨房,手上端着一份草莓布丁。 或许放置了一夜的缘故,布丁的外壳已经有些干涸发硬,浅黄色外表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做得好。 “是你做的吗?”陆离对卧室里说道。 “啊?”安娜传来困惑的回复声。 看来不是。 于是,很快陆离将作案嫌疑人锁定在雕塑身上。 它指尖干涸的碎末证明了这点。 看来雕塑依然可以自由活动,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它懒得动。 “没留下痕迹吧?”陆离问。 毫无疑问,这份布丁不太可能是雕塑做的,所以它在昨晚溜出去,在某个店铺里偷来一份布丁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嘀嘀嘀——嘀嘀嘀—— 电话声忽然想起。 陆离看向书桌,撞见一片空空如也后反应过来电话被安娜拿去了卧室。正和好朋友聊天的安娜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电话在响,茫然视线望向陆离。 “接吧。”陆离示意他。 “噢。” 安娜老实接通电话。 “这里是守望镇警署,请问是陆离先生吗?” 安娜眸子一缩,捂住话筒惊慌朝陆离喊道:““警察来抓你了!” 陆离微不可查呼出一口气:“可能是疯人院那件事。” 不知是否是错觉,安娜正在日渐变得……像个笨蛋。不过也有可能是本性暴露——毕竟之前还不熟。 “是噢……” 安娜恍然点点头,继续接起电话,安静听了一会儿,又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挂掉电话。 “警察说昨天发生的凶案可能是疯人院那伙疯子做的,让你近期注意安全。” “知道了。” 咚咚咚咚咚! 话音刚刚落下,房门突然急促的颤动起来。 “警察来抓你了!”安娜魂体一颤。 陆离没理她,走到门前来开房门。 “嗨~” 一名扎着麻花辫的雀斑少女探头进来,挥手打着招呼。 陆离不置可否:“你怎么来了?” “我来工作。”乔安娜关上房门,在陆离身前站好。 “才过去一天。” “才过去一天吗?我以为过去了三天!”乔安娜双手纠结到一起,眨着眼睛:“不过我都过来了……你就答应下来好不好?” 捧着电话准备再打给黛西的安娜愣了一下,小声嘀咕一声。 “恶心!” 咚咚咚—— 在这时,房门再一次被敲响。 这个上午格外的繁忙啊。 乔安娜有些疑惑中,陆离绕开她拉开房门。 “你的信件。” 一只手臂伸进门后,手中抓着一张信封。 陆离接过。邮递员什么也没说,反身离开。 拿着信件,陆离略微犹豫后打开,抽出里面的纸张。 这封信件的内容呈现在眼前,只有寥寥七个字: 我知道是你做的 六十五.不可视之信 收音机里在播放蜜雪莉雅事件。 这个时间,收到这样一封邮件,很难不让人将之关联至一起。 陆离打开门,侧身探出半边身子。昏暗长廊寂静,尽头的水房隐约传来嘈杂声。 送信的邮递员已经不见踪影。 回到侦探社,关上房门,陆离重新拿起那张信纸,反复阅读。 “你在看什么?”乔安娜按捺不住古怪神情。 陆离抬眸,注意到乔安娜的视线,忽然若有所思。他举起信封:“你看得到吗?” 乔安娜不解地摇了摇头,然后就看到陆离那只好像捏着什么的手掌接近脸颊,在她准备向后躲开时停下,停在相距只有五厘米的位置。 但在陆离视线里,这张信纸触碰到了乔安娜的脸颊,出现褶皱,变形,然后一部分贴在她的脸上,就像一张普通的纸。 有意思的是,它没让乔安娜的脸颊有一丝挤压的痕迹。 “你闻到什么了吗?”陆离又问。 “没有……这是某种加入侦探社的仪式?”乔安娜语气古怪道。 就像奥利弗曾对陆离说他的妹妹性情怪异一样,陆离也对乔安娜说过他的老板性情怪异—— “没什么。” 陆离将这封皇帝的新衣放到桌边,转身绕到书桌后坐下:“说说你的事吧。” “说什么?” “过来的目——” 声音停止,陆离想起她已经说过了。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不过陆离并不会在意气氛,他仿若无事发生般将话题继续:“你考虑好了?” “嗯!” 乔安娜眼前一亮。 陆离点点头,将他与奥利弗的合作关系告诉乔安娜,又补充一点:“你确定自己可以胜任吗?” “我的那位哥哥的大部分本事都是从我身上学来的。”乔安娜扬起下颌,有些骄傲道。 “那就好。” “所以下一次行动是什么时候?!” “大概今天下午或者明天。”陆离语气一顿,抬眸看她:“你想做什么?” “可不可以带我去!”心思被看出来,乔安娜干脆坦露事情。留意到陆离目光多了些审视后又补充一句:“今天学院放假!” “这很危险。” “只一次就好,拜托……”乔安娜流露可怜兮兮的神情,趴在书桌上恳求。 “你应该清楚与幽灵打交道的风险有多大。” “我不怕——” “别急着答应。”陆离出声打断,继续说道:“你不会想看到当奥利弗回来,询问她妹妹在哪里时我指着身旁说‘这是你的妹妹,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你表妹已经死了,好消息是她现在青春永驻’” 陆离并不放心乔安娜,不是担心其他,而是她对幽灵等未知存在抱以旺盛的好奇心。 这点有些像自己,但不同的是,自己可以控制好奇心,而她不能。 乔安娜却拍着平坦的胸脯道:“如果是担心我哥哥那里,那么请放心,家中一直是我说了算的!” 乔安娜身上具有一种探险家般的品质。 无拘无束,向往未知。 或者换种说法:不受控制,爱好作死。 几秒后,陆离平静开口:“我要如何联系你?” 略微思考后陆离还是同意了。其中大部份原因与下一个委托相对安全有关。 【鬼屋】 【地点:辛普公园】 【贝尔法斯特一直都不是孩子们的乐园,这里常年面临海风的腐蚀与工业区可以杀人的雾霾,虽然最近好了些。辛普乐公园作为代表之一,除了马戏团和会转会响的破马就只剩下那些花草了。这间新建立不到一个月的,制作精良的,员工认真的鬼屋与这里风气严重不合——而且真的会有人花钱去看这些鬼东西吗?】 【答案是有的,并且有很多蠢货(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他们)掏钱去看员工扮演的幽灵,并声称里面的鬼有多么真实……拜托,明明免费就能遇到真鬼为什么要花钱去看假鬼?】 【这份信息来自于一名好奇的,或者说被鬼屋惊吓过的家伙,委托人逛完鬼屋后回家吓得做了几天噩梦,怀疑鬼屋的幽灵是真幽灵而不是员工,所以正打算寻找侦探社发布委托。】 【可以支付的报酬:50~200先令。他只是个有点小钱平民,拿不出太多钱。】 备注:我辛普公园的兄弟告诉我除了一间鬼屋开业,公园没有其他诡异的事件发生。 这是奥利弗收集到的资料,目前委托还没被撤下,陆离仍然可以去联系委托人完成。 “太棒了!” 乔安娜欢喜地轻呼一声,连忙说道:“给你我们学院的电话,你可以打过去找我。” “我会的。” 陆离站起身,准备送客。 乔安娜看了出来,自觉走到门边。 打开房门,乔安娜站在长廊里问道:“那位幽灵小姐呢?” “在卧室。” “喔~~~” 乔安娜拉起一个成年人都懂的长音和暧昧眼神。“那不打扰你们啦,再见。” 嘭。 房门闭合。 “咳哼——” 身旁传来不轻不重的清脆咳声。 “你嗓子不舒服?” 陆离头也不回走到书桌前,拿起书桌边缘的信封看向一脸欲言又止的安娜,:“你能看到吗?” “什么?”安娜微怔。 “你能看到它吗?”陆离晃了晃说。 “一只……手……?”刚才心里还略微有些不舒服的安娜很快被转移了注意。 “我是指手上拿的东西。” 安娜感觉正在被戏耍,几分羞恼道:“就是什么都没有嘛!” 陆离的黑色眸子泛起几分波动,连安娜都无法看到,这封信代表着什么……? …… 叮铃——叮铃—— “噢看看是谁——” “你能看到它吗?” “看到什么?一粒灰尘?” “没事了。” 叮铃——叮铃—— …… 侦探社,陆离双手交错放在唇间,面前的书桌上放着那张无法被其他人看到的信纸。 安娜飘荡在身旁,乖巧束手。 普通人、幽灵、驱魔人。 这三类存在皆不可注视到它。 思考无果,陆离拉开最底层抽屉,将信封放进其中。 陆离从不是会自己吓自己的人,一条意义不明的断句就想让他疑神疑鬼——这种可能性为零。 如果发这条信件的存在真的知道什么,有什么目的,它还会联系陆离的。 就像问你在吗的人一定有事要跟你说。 六十六.最后一件委托 幸福往往会突然降临。 比如在许久没有穿过的衣物里摸出一笔可观的先令。 比如不经意在街上遇到早已失去联系的旧日朋友。 比如陆离突然提议去辛普公园。 尽管他别有目的。 唯一让安娜有些小别扭的,是与自己名字几乎相同的那个家伙也要跟来。 “我的名字好像很容易和安娜小姐弄混啊哈哈……那你们以后还是叫我乔乔吧。”马车车厢里,乔安娜挠着后脑哈哈笑道。 她这幅开朗某种程度和甜美的样貌和雀斑格格不入。 “好的乔乔。” 这回安娜心情好了一些。 外面的雨势变得有些大了。 天色阴沉的好似有什么不详将要发生。 积水从屋檐下低淌,汇聚在青石板路上,形成小溪向下游涌去。路上行人变得稀少,偶尔会有撑着雨伞穿戴雨衣的行人和马车经过,以及几名不怕雨的孩童欢呼着跑过。 “听说受下雨影响市政附近的电灯全都停掉了,还好他们还留下了一些煤气灯,不然我都不知道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要怎么度过黑夜。”乔乔哀叹道。或许和孤儿出身有关,她对这些曾与她一样的人抱有很大的同情心。 安娜坐在陆离身旁,托着下巴安静的听着。 “比起这个,他们更该担心如何不被淋湿和生病。” 带着凉意的风吹进车厢,陆离眺望向雨中朦胧的海港,回复道。 “对哦……”乔乔恍然点了点头,抱着膝盖,陷入很久以前的回忆。“我和哥哥小时候这个世界还没现在这么危险,下雨时可以躲在邻居屋檐下或者下水道避雨。那时候我们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自己的一栋房子,没有吸血鬼一样可恶的房东和那些驱赶我们的警员……” 乔乔说了很多,似乎想替陆离介绍贝尔法斯特的风土人情。 当然,也可能仅仅是因为话唠。 望着远处天空,听得乔乔低声回忆,马车微微摇晃,气氛一时间变得祥和静谧。 不过在某一刻,陆离视线落到近处。陆离留意到一些水缸被搬到街边或是阳台,储蓄雨水。 贝尔法斯特近海,雨季很长,山顶有一片玛瑙湖,再加上作为商业城市享受艾伦半岛公国的资源侧重,很便宜就可以买到日常所需的水。 贝尔法斯特的水不设置量,而是以容器计费,一容器一先令。也就是一杯水是一先令,一壶水是一先令,一桶水也是一先令。 自然容器越大越合适——但终究还是要花钱。 艾伦半岛流传一句谚语:免费的东西有免费的好处。 意思是免费的东西,它的好处也是免费的。 就比如令人又爱又恨的雨季。 这个时候,生活困难的居民会将雨水当成饮用水,稍好一些的则用来洗澡和洗衣服。 而在平时,大部分居民会去海边解决这些问题,虽然一层盐外壳有些难受,但总比脏着好。而且洗完后用沾了清水的毛巾擦拭后效果也不会差太多。 这些是在黑夜灾祸没有到来前居民们会做的事。 伴随灾祸降临,海洋变得愈来愈危险,大部分居民已经不会去海滩上清洗或游玩了。 陆离出神看了一阵,青石板路被一片颠簸的鹅卵石路取代。路边也不再是延绵房屋,而是变得空旷,光秃秃丑陋一片的枯树林。 连日的降雨终于让道边枯树冒出绿芽,而植被还迟迟不见踪影。 “我们快到了吗?”安娜微微坐直,前倾向陆离,探到窗口边张望。 “先生,小姐,辛普公园到了。” 马夫的声音适时从帘外传进来。 马车的速度逐渐放缓。 陆离掀开车帘一角,雨幕下白色鹅卵石道路在枯树林里蜿蜒延伸,一片低矮的建筑坐落前方,那里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哗—— 车轮碾开地面的积水,一辆黄色掉漆的马车停在建筑外。 陆离拿出两把雨伞,递给乔乔一把。 “我也要。”后座的安娜探身,伸手挥舞。 “你想让马夫与工作人员看到一只伞孤零零飘在空中?” “嗯……那算惹。” 伞尖探出车帘,随后是伞身,“嘭”的一声轻响伞面撑开,雨点砸落,伞面簌簌抖动。 陆离从马车中迈出,踩入薄薄一层积水。环视周围,雨线包裹了整片世界,只剩伞下一小片净土。 嘭。 身后轻响,随后钻出车厢的乔乔撑开雨伞,伸出一只手臂,等待陆离扶她下车。 但乔乔发现陆离只是在打量周围环境,完全没理会身后,无奈地耸耸肩,跳下马车,溅开一小片水花。 陆离这时收回视线,对披着雨衣的马夫道:“如果没生意可以在这里等我们,过一段时间我们会出来。” “好的,祝二位玩得开心。”马夫含笑道。 “是三位。”安娜小声嘟囔一声,从马车上飘下来,钻入陆离的伞下。 虽然幽灵也会避雨令人有些迷惑,不过陆离还是将伞向安娜倾斜一些。这样让陆离左肩露出伞外,雨水打湿肩膀,他也毫不在意。 二人一幽灵走向鬼屋门口 鬼屋前门可罗雀,售票处窗口紧闭,里面的售票人员低头,捧着本小说津津有味,还未发现有人站在外面。 叩叩叩—— 敲窗声惊动售票人员,她惊慌放下手机起身,推开窗口。 冷风灌入狭小售票室,迎面寒意让她下意识呼吸一滞,艰难道:“……您好?” “今天营业吗?”陆离问道。 “嗯还在营业呢,不过因为下雨,部分场景可能会有些漏雨。目前小部分场景关闭,您看要不要改天再来……?” “会影响游戏吗?” “啊?” “场景减少会降低见鬼次数吗。” “呃……不会。” “那好,我们要进去。” “好的,一人8先令两人20先令呢。” “听起来多人比较划算。”安娜懵懂点头。 陆离侧目。 “啊不是,不好意思说错了是三人20元。”售票人员慌忙改口,脸上浮现羞燥。“您有几个人?” 陆离平静道:“你看到我们另外的朋友了吗。” 售票人员微怔:“没有……” 陆离点点头,没再说话。 “……?” 售票人员迷茫了好一阵,突然醒悟,满脸通红的为陆离准备门票。 两张。 六十七.陆离这边 门票费用当然由委托人承担。 “你要躲起来吗,如果里面有幽灵,可能会因为感知到你的气息而隐藏起来。” 购买完门票,陆离视线落在售票处后方的鬼屋建筑里,微微眯起黑眸,对安娜说。 “让它们感知不到我就行了。”安娜窃笑,身形逐渐在空气中变淡,直至完全消失。 “还能看到我吗?” 安娜得意问道。 “看不到。”陆离伸手,摸向安娜先前所在的位置。 “呀!不、不许乱摸!”带着羞意的惊呼声响起。 “噢~” 乔乔再次流露出那种所有人都懂的神情。 “跟上。” 收回手掌,陆离迈步,走入这栋建筑大门。 “欢迎光临幽灵屋……” 幽灵屋接待人员穿着黑白相间的囚服,低沉开口。 出人意料,除了陆离二人,还有一名情侣和一名青年等在门前。 乔乔递去两张门票,接待人员确认后说道:“已经凑够五个人,游客们可以准备进入幽灵屋探险了。游戏规则是:在幽灵屋里藏有五张纸条,这些纸条隐藏在各种线索之中。你们需要找到全部纸条解锁最后大门出口,限时三十分钟。” “如果没找到纸条怎么办?”搂着恋人的少女举手问道,趁机多看了几眼陆离。 好看的男人同样能收获很多注视。 接待人员低笑几声,声音阴冷:“就会游戏失败……拿不到奖品!” 一行人无言。 “我会尽量的。”少年挺胸保证。 接待人员阴恻恻笑道:“很好……现在我说一下纸条的线索:在山的顶端,在井的里面,在树的上面,在斧子的中间,在煤的表面。” “山的顶端……井的里面……”青年疑惑问道:“幽灵屋不是建筑吗,哪来的山和井。” 陆离静静看了他一眼。 “这是谜题,还需要游客们自己理解。诸位准备好了的话我要开始计时了。” “开始吧。”少年回答,率先牵着女友掀开入口幕帘,进入建筑内部。 青年紧随其后,二人一幽灵则走在最后面。 身后大门的幕帘落下,雨声被阻隔在外。 眼前是一条阴冷的长廊,两边的房门上贴着教室的班级号,显然是学院主题的幽灵屋。 胆小的少女缩进男友怀里,后者柔声安慰:“别怕都是假的,世界上没有幽灵。” 令人厌恶的恋爱酸臭味弥漫开来。 “呸!” 空气中响起若有近无的唾弃声。 在他们身后的青年接道:“就算真的有幽灵,也不会在鬼屋吓人玩儿。” “哈哈哈哈哈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们还怕什么。”少年大笑,少女心中稍安。 只有走在后面的两人一幽灵一声不吭。 事实上或许真的有幽灵会跑幽灵屋吓人,而且还有幽灵会跑幽灵屋体验被吓——比如安娜。 陆离没有使用通灵枪来感知幽灵的位置。她的能力是相对的。握住的同时,陆离会感知到周围的幽灵,无论是否隐藏。但同时,周围的幽灵也会感知到陆离。 而且只是为了确认这里是否有幽灵而触碰接触时间越长,副作用越大的通灵枪有些得不偿失——除非委托费能更高一些。 很快,一条延伸向左右两边的岔路出现在众人前方,墙上贴着一块写有文字的牌子。 【为了达到最佳惊吓效果,建议组队游客分开探索】 “我不要分开!”少女抓得更紧。 “好好好不分不分。我们走左边,你们……” “我和同伴分开,乔乔你走右边。”陆离接道,看向安娜可能存在的空处,示意她跟随乔乔。 “那我也走右边好了。”青年说道,朝陆离友善一笑。 为了游戏体验,五人队伍在岔路口分开,各奔东西。 …… “快点准备,游客过来了!” 此刻,离他们不远的右侧走廊,一道扭曲身影闯入昏暗教室内。 坐在课桌后的一道无头身影抛动脑袋,那颗被丢起的头颅狞笑着:“终于来了……可以进食了……” 转向左侧走廊的是那对情侣与乔乔安娜,右侧走廊是陆离和青年。 幽灵们优先选择攻击人更少的那一边。 “嘻嘻嘻嘻……” 扭曲幽灵影诡异笑着,身形贴入教室后的墙壁,渐渐消失。 无头幽灵魂捧着他的头颅,将之放入教室最后的书柜上半部分,合上柜门,又操控无头的身体钻入下半部分,合上柜门,诡笑着隐藏起来。 “嘻嘻嘻嘻……” “我们进去看看吗?一般来说线索都藏在第一个房间。” 隐隐交谈声从教室门外响起。 吱呀—— 尘封的房门被推开一道缝隙。 “你以前来过?”陆离看向擅作主张推门的青年。 教室落着厚厚一层灰尘,脚印遍布。墙壁上涂满小孩子随心所化的涂鸦。 阴暗压抑的气氛中透着诡异。 从布景来看幽灵屋做得不错。 青年干笑几声,率先走入教室:“没有,不过我去过其他幽灵屋……谜题都差不多。” 他的确有几分艺高人胆大的模样。 “山的顶端,井的里面,树的上面,斧子的中间,沙的表面……”青年环视教室,呢喃着得来的线索:“这里真的会有这些东西吗?” 他偏头看向陆离:“你有什么头绪——诶你要去哪?” 只见陆离走入教室,穿过两边桌椅,径直走向教室最后排的贴墙书柜。 嘎吱—— 上部柜门打开,一颗双目紧闭,向外渗血的恐怖头颅出现书柜最上端。 陆离看也不看那颗可以以假乱真,或许就是真的的头颅,拿起下层一本封面是雪山的地理书籍,翻开扉页,取出架在其中的纸条,关上柜门转身原路返回。 一系列动作水到渠成,从走过去再到回来,没有超过五秒。 “拿到纸条了。”经过青年时陆离淡淡说了一句,离开教室。 青年愣愣朝着空旷教室发呆,数秒后追赶上去。 教室恢复安静,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某一时刻,柜门中突然响起一道幽灵哭声。 “呜~~~呜~~~呜……嗯?” 哭声突然中断,被疑惑的轻咦声取代。 “人呢?” 六十八.安娜那边 数秒后,无头鬼魂回答。 “走了……” “走了?游客没找纸条?” “找了。” “找了?游客没发现纸条?” “发现了。” “发现了?游客没看到你?” 无头身体抬起手,挠了挠怀里脑袋上的头发,语气发愣:“好……好像是没看到。他就直接走过来,拿走纸条,关上柜子就走了,都没给我思考的时间……” “诶……”扭曲鬼影沉吟一声,突然大叫:“不好!快通知豆薯,别让游客从它那儿直接过去!” 他从一书桌下捧出电话,拨通内部号码后朝里面喊道:“豆薯收到请讲!” 数秒后,嘈杂回复声响起:“豆薯收到。” “游客现在略过教室,直接往你那边去了。” “什么!?我还在看——” “动作快点!游客马上过去了!” “明白!” 挂断电话,扭曲鬼影忍不住埋怨同伴:“早就说让你别闭眼睛观察周围,就不听,出事了吧!” 无头鬼魂也很委屈的回答:“开柜门有风啊!要是吹进眼睛里睁不开那多尴尬!” “你是幽灵!” “幽灵就不会迷眼睛了吗!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的问题,你要是早点出现至于让游客跑掉吗!你明知道我反应慢……” “嗯?不是说好你第一个上吗!” “又不是我想第一个上,有本事你第一个啊!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腿脚不好走得慢!” “没头的东西你说谁?!” “说没好腿的东西!” 两只幽灵互相推卸责任,即将大打出手之时,陆离与青年已经离开教室区域,来到新的场景。 一间陈旧的舞蹈室。 “兄弟你以前来过?”青年忍不住好奇问道。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纸条在柜子里?”他的好奇心更重了。 “整间教室只有书柜最显眼,它只能藏在那里。” “可是线索……” 青年想说什么,被陆离打断:“那不重要,拿到纸条就算成功。就像无论解题过程如何答案正确就行。” 走入舞蹈室,最里面的墙壁上挂着一面蒙尘的穿衣镜。陆离二人与油灯模糊倒映在镜子中。 房间的墙壁上拥有一排窗户,但被报纸遮挡,透不出一丝光。 “这里应该也有什么线索。”青年分析道,频频瞥向身旁。 不出所料,陆离再次径直走向镜面,拾起放在镜子下的第二张纸条。 却在这时,一道白裙女幽灵瞬间闪入舞蹈室,出现在二人视线里。 一道视线充满惊恐,另一道视线平静如初。 它长舒口气。 总算没有来迟,追上游客了。 啪嗒—— 刚冒出这种想法,白裙女幽灵叼在嘴里的半米长假舌头掉落。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白裙女幽灵连声道歉,拾起假舌头想要再塞回去,而后犹豫了…… 舌头末端沾上灰,再放到嘴里似乎不太干净。 两道视线望着它,气氛一瞬间尴尬起来。 “你是幽灵?”陆离忽然出声。 “嗯……不是!不是不是……我是这儿的工作人员,业务不熟练让您见笑了。”白裙女幽灵立即否认,连连点头道歉,因为过于丢脸而不敢承认身份,转身以更快的速度飘开。 沿着走廊逃出足够远,担惊受怕回头一眼确认游客没有追来。白裙女幽灵穿透墙壁,钻入一间暗房。暗房狭小,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座椅,一本翻看到一半的书和电话。 女幽灵拿起电话,朝里面焦急道:“拦不住啊,那名游客速度太快了!现在已经从舞蹈室出来了。” 电话里一道焦急的惊呼声:“什么?连你也……老板,启动紧急预警方案吧!” 数秒之后,一道阴冷低沉的嗓音从电话里响起。 “明白。我会让这个游客留在这里……再也不能离开……” “你怎么又知道纸条的位置了……”青年古怪注视走来的陆离。 “很简单,总不会有无用的房间。”陆离说道,与青年擦肩而过,走向门外。 一个布置诡异,明显会发生惊吓点的房间,如果说里面没藏有纸条不会有人相信。 “原……原来是这样吗……”皮衣磕巴道,若有所思一步三回头的跟随陆离离开舞蹈室。 陆离与青年沿着走廊一路向前,来到幽灵屋第三个场景——一间医护室。 肮脏的床单布置,遍布血手印的墙壁与染血的手术器,这里的一切都和疯人院的手术室画风相仿。 “这里应该没——” 话说一半,天花板响起一道如噪音般吵闹的嘈杂广播声。 【尊敬的游客,你已经进入幽灵陷阱房间。幽灵陷阱房间设定:必须在房间里呆满10分钟方可离开。如果擅自离开将被认定为违反游戏规则——】 陆离疑惑看向青年:“幽灵屋还有这种游戏一样的设定吗?” “啊?” 突然被问后者一愣,磕磕绊绊解释道:“嗯……一般幽灵屋都有这种陷阱房间……的……” 陆离点头,没再说话,安静打量这间布景不错的手术室。 陆离这边进度暂时中止,而幽灵屋里的众幽灵们积攒力量,准备卷土重来—— “好了,我已经让那个游客寸步难行,无法离开手术室……” 电话里响起老板低沉的声音。 三只事业失意的幽灵相视一眼,诡笑起来。 “嘿嘿嘿不愧是老板,就是勇。” “这个落单的人类不好搞,我们去找另一边。两个女生一点很好吓很可口嘻嘻嘻嘻……” “我要让她们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它们在陆离这边吃了亏,准备在乔安娜那边卷土重来。 …… 狭窄墙壁贴满了繁琐诡异的符文。 几只破烂木棺立在墙边,烂掉的木棺棺盖满是裂痕窟窿,沉闷的气息声隐隐从木棺里传出…… “呀……”少女吓得缩进男友怀中。 “别怕,都是假的。”他举起油灯照向木棺,缝隙显露出空空如也的棺材内部“你看。” 与右侧通道的校园主题不同,左侧明显是另外一种主题。 走过木棺群,前面又出现一排镶嵌在墙壁里的假手断肢。 暗中躲藏的安娜饶有兴趣东张西望中,忽然感觉到前面弥漫起一阵气息。 幽灵出现了? 六十九.各自两边 安娜收敛起本就隐藏得很好的自身,飘向阴冷气息弥漫的地方。 那是一条路口,两只幽灵隐藏在拐角处,蓄势待发。 显然,它们准备在乔乔这些游客走到路口时,突然出现袭击。 原来这里真的有鬼? 安娜恍然,想去通知陆离,又发愁不知道该去哪找他,而且陆离让自己保护乔乔来着…… 感受一下对方的气息,两只鬼比自己还要弱几分,大概是最底层那一类,她计上心头,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摸摸在两只躲在拐角的幽灵前方弥漫起自己的气息,屏蔽光线——也就是说它们不会发现有人经过。 布置完毕,安娜从拐角处探头,不远处,三名游客交谈着接近。 有些虚弱的安娜装作无事发生,飘回乔乔身边,愉快的轻哼着什么,和乔乔三人飘过路口。 走出十几米,安娜感知到自己的气息因为距离过远而消散。 等墙角的两只幽灵意识到什么时,他们已经走出很远。 最先察觉到不对的无头幽灵拍了拍身前扭曲鬼影肩膀。 “啊啊啊啊!”扭曲鬼影吓得挑起,扭曲手臂乱晃,看清是谁才止住尖叫,忿忿埋怨道:“是你,哎呀吓死我了……该死不要突然拍肩膀好吗?幽灵吓幽灵是能吓死幽灵的。” 捧着脑袋的无头幽灵闷声道:“我就是想提醒你,好像那群游客走过去了……” “什么?” 扭曲鬼影探头,发现那群游客正好消失在尽头的拐角。 “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是才发现。”无头幽灵晃了晃捧在怀里的脑袋。“你知道,我视线不好,还有反映很慢。” “不对啊,他们刚才从这里过我们没理由没看到啊……”扭曲鬼影陷入迷茫,突然惊叫一声:“我们不会是撞鬼了吧!” “幽灵?我们不就是吗?”那颗脑袋流露不解。 “我指的是吓人的幽灵。” “我们不就是在吓人吗?” “我的天……算了,跟你这个憨货说不通。”扭曲幽灵影摆手,放弃解释,钻入墙壁后的暗房,拿起似乎随处可见的电话机喊道:“豆薯豆薯,游客已经通过了我这里,在往你那边去。” 几秒后,白裙女幽灵回复:“豆薯收到,我会拦住她们的。” 挂断电话,扭曲幽灵影流露担忧之色。 直觉告诉它这批游客可能不太对劲…… “啊啊啊啊啊啊!!!” 前方回荡传来的尖叫声打断他的思索,无头幽灵魂惊呼出声:“豆薯成功了!” …… “别怕别怕,只是假人而已……”少年拍动怀中女友后背,低声安抚。余光忍不住瞥向吊在前方的的一句白裙女尸。 他的心脏怦怦乱跳,天花板突然坠下来这么一大坨他也差点受不了。 尤其是这只白裙女尸手脚绷直,如触电般颤抖,宛如活人一般。 或许就是工作人员假扮的? 情侣身后的乔乔饶有兴趣观察,隐身飘在一旁的安娜升起恶作剧的念头,乔乔竖起手指,在半空轻轻一滑。 吊住白裙女幽灵的绳索突然断裂,女鬼骤然跌落,扑通趴到在地。 “呀啊啊啊啊啊啊!!!”少女跳着脚向后躲避,少年也踉跄后退几步,惊魂未定。 “唔……” 一道痛呼从趴在地上的白裙女幽灵处响起。 情侣闻言一怔,这是工作人员? 乔乔此刻走上前,伸出一只手关切问道:“你好,请问需要帮忙吗?” “唔唔唔!” 贴在地面的头颅剧烈晃动,白裙女幽灵如蜘蛛般原地转圈,匍匐着快速爬开,转眼消失在走廊尽头。 “好……好快……” 难道这是真的幽灵? 乔乔下意识回头,看到情侣身后,安娜的身影缓缓浮现,回以确定的眼神。 那是真的幽灵。 …… 鬼屋某一处,一间密室。 昏暗光线下,四道幽灵影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窃窃私语散开。 “这帮人不对啊,他们都不怕我们……右边那个家伙的就不说了,左边有个女孩看到我居然满脸兴奋……我们俩谁是幽灵?” “不要怕,他们可能是去过许多鬼屋的爱好者,你们这些手段吓不到他们很正常,毕竟我们虽然只是幽灵,但没有经过专业培训,功底不够。” “我还是吓到了一个的,那个女孩叫声真惨嘻嘻嘻嘻……” “四个游客就吓到一个,你高兴什么?很失败好吗!老板,我觉得咱们后面的布置可能对他们效果不大,老板你看?” “哼,既然这帮游客这么难缠,那我就不客气了……雨下的这么大,接下来也不可能来客人。咱们赶紧把这帮可恶的家伙送走,今天休息!” “喔噢!!!” “别急着高兴,接下来你们得认真把活儿都干完,哪怕吓不倒人也要战战兢兢做事!我们要保证我们的口碑,让所有人看到我们的敬业!” “是!” “更何况我们还有秘密武器没有使用……哼……无论这个家伙到底是谁,哪怕是驱魔人,见识到那种手段都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嘻嘻嘻嘻……” …… 【时间结束,幽灵陷阱消失,游客可继续向前探索。】 手术室房间,刺耳广播声响起。 “还没到十分钟。”坐在手术台上的陆离垂眸:“刚刚过去了三分钟。” 【呃……因为你的、你们的同伴触发了机关,已经解除幽灵打墙了。】 广播声尴尬回复道。 “是么……那我可以离开了吗?” 【嗯嗯嗯可以啦】 “走吧。” 陆离起身,走向手术室出口。 青年反应不及,愕然道:“这里不找一下吗?或许纸条藏在哪里了。” 陆离头也不回道:“这里没有纸条了。左侧两张,右侧两张,最后一张在终点。” 青年愣了下,回过神陆离已经走出去了。他打了个冷颤,追上陆离问道:“老兄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以前来过……” 一上来跳过所有解密程序直奔纸条,这样一点游戏体验都没有啊! “没有。” 幽灵屋不允许开灯,昏暗中陆离迈步向前,目不斜视。 “那你怎么知道纸条在哪的……” “真想知道?” “嗯!” 陆离微微一顿,说出实情:“来之前我查询了攻略。” 七十.然后收网 “呃……” 青年被残酷的现实冲击的说不出话。 前方没再有房间出现,但是走廊正逐渐变得狭窄,原本正常通道变得只能容纳两人挤在一起并肩而行。 队形产生变化,陆离自然而然走在前面,青年落在后面。 走廊随着他们深入而持续变窄,已经到了仅能容纳一人通行的宽度。 青年隐隐觉得不对,出声叫住陆离,双掌贴上布满涂鸦的墙壁。 数秒后,他的脸庞变得铁青:“墙在合拢!” “只是幽灵屋捉弄人的机关,不可能合拢的。” 半分没带入进幽灵屋剧情的陆离回答。 他就是那种别人看恐怖电影刚刚投入会在一旁说这些只是虚构的你看到的鬼和受害者都是演员假扮—— 青年牵强笑笑,想说什么,突然转过头望向来时路,脸庞骤然因为惊惧而扭曲。 不知何时,身后无边血水拍打着墙壁,朝这边汹涌吞噬而来。 “我的天……跑!快跑!”青年嘶叫。 陆离看了一眼惊恐万分的青年,淡淡注视向涌来的血水。 幻觉吗? 无论是渐渐向中间挤压的墙,还是身后翻覆的血水都不像是真实发生的。 虽然这种幻觉有些小儿科,但总算有那么一只看起来有点用的幽灵了。 “快!跑啊!” 青年的去路被陆离阻挡。为了不被当作猪队友,陆离不得不快步继续快步走下去。 五十米后,身边豁然一空,青年体虚一般喘着粗气,惊魂未定望向身后已经消失踪迹的血水,颤抖道:“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在幽灵屋吗,为什么会有那种恐怖的东西……这是在哪!?” 他突然发现周围的一样。 这是一间仿造成外界般的院子。 假扮阳光的昏黄灯光头顶倾洒,四周墙壁画着篱笆与枯树,以及远处的森林。 陆离在他们出来的出口旁发现另外一道出口,那里或许是选择走左侧的玩家的出口。 院子布置很简单,一片落满落叶枯枝的后院,一口潮湿破旧的古井。 这一幕足以勾起大部分人的恐惧。 “这是……”青年嘴唇颤抖。 “最后一个纸条藏匿点。” 踩动腐烂的发不出声响的落叶,陆离走近枯井,从井口向下方望去。 幽深不见底中,一道苍白身影如蛇一般在湿滑井壁攀岩,迅速接近井面。 陆离见过它两次,这位白裙女幽灵四处赶场,真是辛苦它了。 它诡异的接近井面,凌乱黑发间隙,一张泡得发白的惨白面孔显露而出,狞笑着扑向井面上的陆离! 眼见愈来愈近,陆离忽然开口问道:“纸条呢?” 什么? 白裙女幽灵因为思考,潜意识动作一顿。但它忘了自己还在湿漉的井壁,随着停顿,身体开始向下落体。 它连忙抬手,双手扒住井沿艰难挂住。 “帮、帮个忙——”白裙女幽灵仰头,向井边低头的陆离求助。 “纸条呢?”陆离语气不变重复一句。 “我是工作人员,不是幽灵。 “纸条呢?” “你不救我就是害人!” 陆离不再复读,回答道:“我想对幽灵见死不救应该不会算作违法。” 白裙女幽灵咬牙,决定自强爬上去。 陆离怎会让她如愿,从地上拾起一根破木棍,击剑般向下戳去。 “哎哟!嗷!疼!等啊等一下,我给你我给你!先让我上去!”白裙女幽灵无法躲闪,被戳了十几下不得不大声嚷道。 陆离暂时停手,后退一些默默注视着白裙女幽灵爬上岸。后者犹豫半晌,还是从头发里拿出一张纸条。 “这是一张受诅咒的纸条,谁拿起它就会被——”想说狠话的它看到陆离再次举起木棍,下意识畏惧改口:“被诅咒一辈子快快乐乐。” “谢谢。”陆离道谢,丢掉树枝接过纸条。 “你通关了。” 白裙女幽灵语气复杂说道,叹了口气,转身走向来时狭窄通道。 背景萧瑟寂寥。 “通关了,我们可以不用担惊受怕了。” 划水至今的青年长舒口气,故作一声轻呼:“咦?前面还有一个房间。” 墙壁上的门后一片漆黑,感觉有些古怪。 “可能那里就是出口,我们过去看看!” 皮衣情年嘟囔著作死角色一般会说的话,接近门后,频频回头暗示陆离跟上。 陆离将得到的三张纸条放在一起,跟随青年进入门后。 房间一片漆黑,无光源。这种情景中陆离拧亮油灯。 油灯光芒向外扩散,又反射回来。 陆离站立不动,没有做出戒备姿态。这是间镜子房间,一块块长方形镜子遍布四周,模糊的镜片里全方位显示出陆离的身影与油灯光芒。 陆离同时看到了跟着自己的青年。但不是在前面,而是在……自己身后。 “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 青年低声冷笑,面色渐渐泛白,脸庞狰狞,嘴角开裂,肉茬向外蔓延,阴冷气息向外散出,阴恻恻贴在陆离身后,如恶幽灵般冷冽狞笑道:“其实……我是幽灵。” “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陆离直视前方镜子里的青年,探手伸向侧腰,拨开枪套,握住燧发枪。“其实……我是驱魔人。” 青年的变化一滞,整整开口:“……真的?” “如假包换。” “为什么驱魔人用枪……” “它表面看上去是一把燧发枪,其实是驱魔枪。”运用幻觉能力,陆离脑后浮现一团佛光。“解决幽灵,一次一颗子弹。” 青年开始退化为最初人形模样,一副要哭的语气向后退缩:“……我如果向您道歉会原谅我吗?” 陆离转身,抬起枪口:“我数到三,再跑就开枪。” 正在后退的青年想也不想转头逃跑。 他想的很好,即便无法逃出,也可以在倒计时前求—— “三。” 身后一道平淡声响,紧随枪声起。 砰! …… 幽灵屋,一间密室。 昏暗光线下,四道鬼影聚在一起,暗中窥探镜子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鸦雀无声持续了一段时间,突然某一刻,枪声响起,激起房间里的一片吵闹声。 “他是来抓我们的!” “我们被发现了……我们被发现了……” “我们会被打散吗!” “他有枪!我们死定了!” 哭泣声桌椅撞倒声大喊大叫声混作一团,四只幽灵六神无主,满是绝望。 七十一.幽灵员工 “什么声音?” 那对情侣狐疑望向响声传来的方向。 “好像是枪声……”乔乔呢喃一声,她所看不到的虚空中,一道身形从身旁掠过,冲向枪声传来的前方。 陆离出事了! 安娜樱唇紧抿,化为残影转瞬冲出剩下路程,来到枯井房间。 她看也不看中间的枯井,冲入有晃动光源的下一间房间。 油灯下,安娜看清了镜子房间的情形:陆离右手持枪,而与她一路的游客青年痛苦趴在地上。 她没有收敛气息,陌生幽灵气息被青年感知到,像个鹌鹑一样缩起身子,头也不敢抬。 “你被袭击了?” 安娜打量陆离一番,看他不像有事,心中微松。 “它们没这个胆子。”陆离收起枪,偏头看向她:“玩好了?” 安娜被转移开注意力,兴致乏乏的点了点头:“嗯呐,不过感觉一般……” 可能因为和陆离接触得多了的原因,或者这里的幽灵太弱了,安娜并没有产生害怕恐惧等情绪。 可能是自己胆子变大了? “不过没想到鬼屋里真的有活的幽灵啊……” “将幽灵屋里的其他幽灵带来吧。”陆离说道,这会儿已经不需要隐藏目的了。 安娜疑惑,他们的目的不是确定鬼屋是否有灵异吗?聚拢幽灵做什么?不过还是照做,脆声答了声“交给我”,冲出房间转眼消失不见。 她的气息快速远离。 “诶?有人受伤了?” 斜地一道轻呼,乔乔和那对情侣从门后走来,情侣吓了一跳,急忙问道。 乔乔经过倒地不敢起的青年,自觉走到陆离身边。 陆离说道:“你去和他们交涉劝离。” “明白。” 乔乔又回到那对情侣面前,一本正经道:“我们正在处理一起灵异事件,接下来希望两位能回避一下离开幽灵屋。” “哈……?”那对情侣面面相觑,没反应过来。 “咳咳……我来解释吧。” 门口响起一道声音,一名体形肥胖,上身花衬衫下身西服裤子,负责人打扮的中年人迈动小短腿走向那对情侣。 他经过青年,与抬头的后者对视一眼,示意他赶紧起来,嘴上说道:“不好意思啊,给两位介绍一下,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幽灵屋的老板。这位是我们的员工,他负责隐藏在游客中然后突然暴露身份吓唬游客,不过刚刚出了些意外,我们员工惊吓这位……先生的时候可能离得太近,惊到了这位先生,然后这位先生不小心伤到这名员工了……幽灵屋暂时关闭,我们得处理下接下来的问题,可能没办法让两位继续了。不过可以算你们通关,外面有工作人员已经准备好了通关礼物,二位看要不要去领通关礼物?” 少女狐疑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勉强答应了下来,走向老板所指的出口。 情侣一离开,负责人的神情从堆笑瞬间变成悻悻之色。 此刻门口,安娜无情驱赶着三道哭喊不停的幽灵来到镜子房间。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乔乔走回陆离身边,若有所思问道。 不能说乔乔笨……但她的确表现的很脱线。 “无所谓。” 陆离回答,他不在意会泄露什么,目的达成就好。 安娜拍着手掌回到陆离旁边,语气骄傲:“弄好了~幽灵屋一共这五只幽灵。喂你们!给我站成一排!” 五道幽灵影浑身一抖,乖乖在安娜这只更强一些的幽灵面前站成一排。 乔乔侧目,怎么也看不出平时一副贵族少女模样的安娜会这么有气势。 嘚嘚嘚嘚…… 牙齿打架声不知从何处传出。 陆离目光平淡扫过它们,开口道:“都介绍下自己吧。” “我叫路……”“我是……”“拜托求求……”“放过我吧……”“呜呜呜……” 杂乱声登时响成一片,陆离不喜嘈杂,微微皱起眉头。 “安静!” 陆离的贴心小棉袄安娜脆喝,五只幽灵瞬间噤若寒蝉。 陆离看向左侧第一位的青年。 “你先来。” 五只形态各异,阴冷渗人的幽灵魂乖巧站成一排,神情畏惧。 “我叫路易斯,二十七岁,未婚,贝尔法斯特本地人……”青年哆哆嗦嗦开口。 青年身上的皮衣胸口多出一道边缘烧焦的弹眼,幽灵没大碍,只是魂体从开始的凝视变得有几分透明。 “死因。” 青年低下头:“从马车上摔下来,被对面的马车撞死了……” “为什么在这里。” 青年抬头,迅速瞥了眼最右边的幽灵屋负责人,慢慢吞吞道:“老板带我来的,说可以收留我在这里打工……” “有要补充的吗?” 青年一愣,茫然摇头:“应……应该没了。” 陆离视线移向第二位的白裙女幽灵:“你呢。” 白裙女幽灵拘谨上前一步:“我叫莉莉丝,二十六岁,未婚,生哪忘了,大家都叫我豆薯……被……被男友丢进井里淹死了……” “安娜,去找台电话。” 陆离偏头说道,打算报警。 “等一下这位先生!请先听她说完!”负责人意识到陆离要做什么,焦急劝阻,想走出队列又不敢。 陆离和安娜侧目,询问目光看向白裙女幽灵。 它连忙补充道:“然后我男友也跳下来,一起淹死了……就是我变成幽灵他没变。” “约好的?” “嗯呐。” 陆离略微沉默,是殉情不是凶杀,这种事他就没法干涉了。 偷瞥到陆离似乎很遗憾的样子,安娜心中嘟囔,你这家伙到底多爱报警啊…… “为什么在这里。” “也是老板拉我过来的,说是管食宿,不过我不用吃东西。” 下一个是扭曲鬼影。 扭曲鬼影言简意赅道:“22岁,真心话大冒险在楼顶边缘倒立没做好掉下来摔死了。” “看得出来,下一个。”陆离在他扭曲破烂的身体微一停顿,移开目光。 第四个是无头幽灵。他像是摩托车手抱着面罩或是宇航员抱着头盔那样,抱着自己的脑袋。 单看鬼魂状态,这种死法或许有必要报警了。 七十二.硬核驱魔 可能因为脑袋没在身体上,它的反应很慢,延迟很高。对话后必须要等他思考数秒。 几秒后,无头幽灵魂慢吞吞回答:“什么时候生的忘了,算是本地人吧……我死的时候贝尔法斯特还没被建立。” “你的年纪?” 数秒后,回忆般的语气响起:“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有四百多岁了。” “怎么死的。 “被土著砍了头。” 陆离忽然蹙眉:“非要我问一句回答一句么。” 无头幽灵身躯一颤,回复加快了些:“死因是觉得有趣装扮成土著的样子,但被土著当成其他敌对部落的土著,被抓住后就……” 安娜没绷住她维持的“骄傲”气息,忍不住出声:“这就是你死了还乐此不疲吓人的原因?” “嗯……差、差不多吧。”无头幽灵影眼珠上瞅,突然瞥见陆离平静注视着自己,身子又是一颤,连忙补充道:“我也是老板拉来的,他说来这里可以随便吓唬人……” 于是陆离看向最后一只幽灵,那只胖负责人。 老板的衬衣扣子几乎崩开,油汗混合一起,满脸都是,哭一样挤出笑容喊道:“我叫马克,我……我其实不是幽灵,是人……驱魔人阁下求您放过我啊!” ……? 五只幽灵和两个人总计七道视线同时望去。 陆离一言不发,静静注视着老板。 安娜也是如此,只是某种带着质疑。 “因为我带了一个面具,这个面具能让我的气息和幽灵类似!”马克从身后捧出一块石质面具,托在手心里大声辩解. 安娜招了招手,马克一脸肉痛中石质面具飘到她和陆离身前。 面具很粗糙,无论是质感与图像。 “我没感觉到有什么特别的……”安娜疑惑道。但随着面具离开马克,他身上的幽灵气息的确在渐渐散去。 “或许带在脸上会有特殊效果?”乔乔猜测道。 “别随意接触。” 陆离对这种来源不明的物品抱有抵触,让安娜将面具还给马克。 “不用了……驱魔人阁下您留着就好。”马克恭敬说道。 陆离略一犹豫,伸手拿过面具。 入手冰冷,周围幽灵们身上若有似无的气息忽然变得有些清晰。 陆离若有所思。或许这与通灵枪属于同类物品? 暂时将石质面具收起,陆离收拢心神:“能详细说说你这么做的目的吗。” “可以……”马克有些肉痛的低下头颅,不敢看幽灵员工们的眼神。“我得到面具后,就拥有幽灵的气息还能看见它们……当时我的鬼屋正因为经营不善濒临倒闭,我走投无路,就每天晚上出去四处闲逛,装成幽灵的样子和幽灵搭讪,如果可以交流,就问它们需不需要工作,然后把他们带到幽灵屋来培训上岗……” 为了事业更上一层,找真正的幽灵加盟幽灵屋——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十分接近陆离的狠人。 或者说他将金钱事业看的比自己小命要重要些。 捋清事情前后,陆离回归正题:“尘归尘土归土,你们大都留在现实很长时间,平均每人一百年。” 几道视线同时望向大幅拉高平均值的无头幽灵魂。 “我是驱魔人,你们了解驱魔人的目的。”陆离环视一圈。“有谁不想被驱魔么。” 众幽灵正因前半句话而失落悲伤,就因后半句化为惊愕。 白裙女幽灵喏喏开口:“还能选择的吗……?” 陆离点头:“你们大都没做过坏事。” 四只幽灵你望我我望你,做出彼此的选择。 青年和无头幽灵选择了离去。 不是所有幽灵都想以幽灵形态活下去的。 青年走出队列,突然转向马克,满含尊敬的躬身行礼,真诚说道:“虽然我们拿不到工资,但老板你在其他方面对我们都很好,我不怪你骗我们,我会很怀念这些时光的。” “我也不怪你。” “我们不怪你。” 感人与幽灵的一幕正在上演。 马克双目通红,使劲点着头,抿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短暂相聚告别后,无头幽灵和青年走到陆离面前,无头幽灵高举起自己的头颅,眼神坚定喝道:“动手吧,幽灵差大人。” “好。” 陆离握住燧发枪,突然调转枪口,握住枪身,沉重坚硬的木柄裹挟全部气力,重重砸下! 通灵枪接触到的部位浮现血泡,沸腾着在灵魂上蔓延开来。 陆离担心剂量不够,将燧发枪枪柄当作锤子,面无表情一下一下砸去! 无头幽灵被打倒在地,痛苦道:“怎么……是这样……” 它的魂体如开水般冒出密密麻麻血泡,数秒后化为虚无,气息与身形彻底消失。 镜子房间陷入死寂。 解决完无头幽灵,陆离呼出几口气,视线落向青年。 他的眼眸被通灵枪共鸣的负面情绪传染,冰冷而幽静。 青年打起冷颤,眼神流露畏惧向后挪动,急忙大喊:“等一下,可以向之前那样开枪打死我吗?!” 不是应该扣动扳机然后毫无痛苦的离开吗……这和想象中的驱魔不太一样啊,明明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要杀了对方…… “不可以。” 陆离走向一脸绝望的青年,举起枪柄。 “忍着点,这可能会有点疼。” 手臂挥下,枪柄砸中青年前额。后者抵抗一顿,血泡转瞬间扩散至全身,沸腾中将它的魂体烧为虚无。 陆离收起通灵枪,微不可查的抬眸看向一处虚空。 刚才他感知到某种恶意存在正在接近。 余下两只幽灵包括老板马克同时一哆,向后缩去。 “我们不想被驱魔!” 它们异口同声,然后看到陆离微微皱起眉,顿时心揪了起来。 陆离皱眉与它们无关,或是说关系不大。 他只是单纯在想如果自己有钱,就不用这种办法驱魔了。 但话说回来,他如果有钱,也没必要去完成这些灵异委托。 用枪柄固然节省开资,但同时也有弊端,比如与通灵枪接触时间变长,比如现在这一幕:过于硬核的驱魔手段会激起幽灵对自己的恐惧,不利于口碑。 他将燧发枪收回,暂时不去想影响问题,看向余下的两只幽灵:“至于你们如何处置……” 七十三.1000先令 “吸——” 白裙女幽灵吸回吓出来的鼻涕。 陆离微微一顿,继续说道:“你们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如果不伤害人的话。” 关于是否顺便把剩下两只幽灵干掉这一点,陆离与安娜看法一致:没意义,没必要。 他们都不是嗜杀之人,哪怕对方是幽灵。它们实力有限,又相对平和,仅仅是躲在鬼屋里扮演鬼怪惊吓游客而已。 或许陆离的燧发枪需要养分,但他并不会为了变强而不分善恶。 “不伤害不伤害……请您放心。”马克连忙应下,转说起其他:“驱魔人先生,我们现在也算是您的人了,您看方便留下联系方式吗?以后有什么事……我们也好联系您……” 陆离的回应是递去一张名片,马克双手接过,快速扫去一眼郑重将之收起。 “事情解决,我们该离开了。”陆离准备告辞,他偏头问安娜:“纸条呢?” “什么纸条?”后者愣愣抬头。 “……?”陆离取出口袋里的三张纸条,展示给她。“幽灵屋的线索纸条。” “是你找到的吗?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会有,你怎么傻乎乎的。”安娜叉起腰,说得理直气壮。 陆离的平静目光默默转向马克:“老板,麻烦你带我们离开幽灵屋吧。” “没问题没问题,驱魔人先生幽灵小姐还有呃……” “助手。” “哦哦还有助手小姐三位请跟我来。” 马克堆笑小跑在前引路,剩下的白裙女幽灵和扭曲鬼影颤颤巍巍跟随在后。 从安全出口出来,昏暗天色取代同样昏暗的油灯,微凉冷风吹拂而来,逼仄的幽灵屋里积攒的沉闷一扫而空。 站在屋檐下,陆离挑目远望。 雨势与来时不变,他们本就没花费太多时间。烟雨朦胧中公园景色若隐若现。 这一幕只是暂时的,不多时雨还会大起来。 一只托着雪茄的胖手颤抖着出现视线里。 “我不抽。”陆离回答。 “哦哦。”马克恍然收起烟,顺便讪讪拿掉叼在嘴里的还未点燃的烟。 突然一阵刺骨寒意从马克身后传来,冻彻心扉。 安娜飘在马克身后,气息鼓动,阴冷弥漫——如果她不可爱的鼓起嘴或许看起来能吓人一些。 “礼物呢?” 一张纸条没找到的安娜还想要通关礼物。 “啊?这就有这就有……”马克明悟过来,跑去礼品台,抱着三只套着纸袋的动物玩偶回来。 “鬼屋利润不多,礼物有些……低廉,幽灵小姐您谅解下。下次来肯定给您准备更好的奖品。” “嗯哼……”安娜抱胸扭头。 担任助手的乔乔走上前,接过三只玩偶。陆离伸手结果一个纸袋,将石质面具放入其中。 礼物到手,陆离三人失去最后留在这里的理由,撑伞走入雨幕。 一人两幽灵立在屋檐下,怔怔望着渐渐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偶尔有交谈声响起。 “感觉像做梦一样……原来驱魔人真的存在啊……” “我们……你们都变成幽灵了,有驱魔人不是很正常吗?” “好了我们回去吧。唉……员工少了两名,过阵子雨季结束后怕是忙不过来了……” …… 比起来时的兴致冲冲,离开的安娜闷闷不乐。 她并没有在公园里感受到幻想中的快乐。 “你以前没来过吗?” 留意到什么的陆离开口问道。 安娜飘在身旁,瘪嘴嘟囔:“没人陪我来过……自己玩又没意思所以……” “嗯。”陆离沉默着点点头。“天晴后我们再来一次吧。” “我、我才不需要你可怜……”安娜小声嘟囔,用羞恼掩盖害羞情绪。 “那算了。”陆离走远。 “???” …… 天气有些凉,可能是下雨,也可能是马车内自带降温设备:一只幽灵。 乘坐马车前往委托人处领取报酬,随后将乔乔送回学院,陆离和安娜返回到侦探社。几分钟后,陆离再次出来,带着1000先令。 已经是时候向哈德斯了解世界的真相了。 …… 叮铃叮铃叮铃—— 风铃躁动地摇晃,风雨灌进敞开的酒馆……或者说侦探社。 吱呀—— 随着房门闭合,门后的风铃渐渐平息。侦探社里比平时更加昏暗,油灯照耀的吧台处,一道视线落了过来。 哈德斯看起来永远都是这么悠闲无事,或许经常来提问的陆离是最近唯一的客人。 陆离无视哈德斯第四遍或是第五遍同样的打招呼的话语,拿出被装在纸袋里的石质面具,推到哈德斯面前。 “这是什么?和通灵枪有关联吗?” “该死的你这家伙把我当成鉴定家——” “1000先令已经凑够了。”陆离伸手入怀,取出由100与50先令组成的一叠钞票。 “我可爱的朋友,你猜的不错,它和通灵枪确实是同源物……可以让我触摸一下吗?” “可以。”陆离没理会哈德斯一百八十度逆转的态度。 哗啦—— 哈德斯取出纸袋里的石质面具,随着接触,一丝幽灵气息在哈德斯身上漫出。 他微微眯起眼睛,侧面油灯光照下眼窝变得幽深:“它的气息很弱小……年代有些久远……是的,它也是一件异常物。” “异常物?” “看在1000先令的份上,这条免费。”哈德斯咧起嘴角,露出金牙,陆离注意到他的金牙比前些日子多了一颗。 “通灵枪,石头面具都可以被归纳为异常物。如果你还打算干这一行,以后会经常接触到它们。至于为什么叫异常物,这只是我们这个圈子的称呼,贝尔法斯特里针对名称有很多分歧,外面也一样,没有统一的称呼。” “我想知道它是什么。” “这个和你接下来想要问的问题有关。”哈德斯嘿嘿笑了几声,眼睛落在陆离手上那一叠钞票上。 “除非你不打算问些什么。” 油灯里的煤油不多了,火苗微微晃动着,明暗不定的光中,哈德斯的视线随着钞票轨迹移动。 那叠钞票被放到桌上,又被一只修长手掌推动到哈德斯的面前。 “现在,告诉我那些我想知道的问题的答案吧。” 陆离的平静话语声响起。 “黑暗里有什么?” 七十四.黑暗里的东西 哈德斯没有回答问题,他钻到吧台低下,传出一阵翻找声。十几秒后,他捧着一根宛如奶油通体纯白的蜡烛冒出脑袋。 这似乎是某种珍稀物品,从哈德斯对待它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陆离只在他见到先令时流露类似神情。 哈德斯拿开一旁油灯的防护罩,倾泻白色蜡烛,将它引燃。 一点微弱的火光淡淡泛起,浅黄与淡红交织的颜色与普通火苗没有任何区别。火苗周围的蜡被融化,却没有滴落,而是变成水汽一样的蒸汽,袅袅上升,消散于虚空。 陆离盯着火苗,心中忽然泛起某种不可言说的感觉。 亮起的微弱烛光像是驱散了某种无处不在的迷雾,将最为本质的真相剖现在眼眸中。就好像蒙在眼睛上的水雾突然被抹去,一切变得清晰。 “它叫破妄烛,能让你看到一些平时看不到的东西,就像通灵枪。不过不会有负面效果。”哈德斯有些心疼般低语,他盯着陆离身后,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现在看一看你的周围。” 哈德斯可能会趁陆离转头时吹灭蜡烛,或者带上1000先令逃走,因为这像是他的作风。不过陆离还是听从哈德斯的意思,转过脑袋。 阴沉下雨的天气比前些天的雾霭还要昏暗,窗户泛着无力的光晕。吧台上的油灯与蜡烛仅仅照亮身边几米,更远处的那些圆桌与椅子只有黑色的轮廓。 陆离很确定,自己进来时那些座位空无一人。但在回头看去后,原本空旷的桌椅挤满了形态各异的黑色剪影。 这些漆黑的影子显露出透着不详的浓郁黑暗轮廓,单从剪影来看很难分辨出它们是什么。有一些剪影与人类的构造似乎相似,又有明显的区别。 像是放大几倍的草丛,触须如海草般舞动的黑色剪影。像是脚腕拖拽着一根铁球,但头颅却是如钟塔塔尖般的类人形轮廓。像是密密麻麻拥有数百根纤细节肢,从躯干上延伸出的,海胆一样的黑色球体。像是一摊软泥,但其外形在不断发生变化,好似被敲动的鼓上面的积水一样的粘稠液体。 这些存在像是孩童无心在沙滩用湿软的沙土捏造出的东西,奇形怪状,似是而非,好像是人们熟知的某种东西,却带着直达内心最深处的,令人恐惧的陌生。 它们在座位里,圆桌下,天花板上,楼梯的间隙,身旁,无处不在。 这间酒馆样式的侦探社忽然变得无比“热闹”。 “这是……” 陆离的神情渐渐变得严峻。 “你一直想知道的,世界的本质。” 哈德斯咧起嘴角,语气带着残酷意味说道。 “黑暗里就是这些东西。” 陆离没有回答,他安静观察着这些黑色剪影。 有一些黑色剪影正在移动。偶尔会有黑色剪影离开“酒馆”,不过也会有新的黑色剪影出现。 有些是单纯的移动,有些则是慢慢变淡,消失在远处。 陆离偏着头,将视线落在相隔两个凳子的吧台角落。 一道黑色剪影坐在那里,它是为数不多的,拥有近乎完整人类轮廓的剪影。 它手上提着无法被辨认的东西,不时会抬起来,同时做出仰头的动作,像是在喝酒。 陆离安静的观察它,直到某一刻时,那道剪影头颅转动,似乎朝向了陆离。 “别一直盯着看!它们能感知到你!” 一道厉喝陡然在耳边响起! 陆离黑眸恢复清明,并在瞬间收回视线,转回头颅。 二人不约而同保持沉默,用余光观察那道吧台角落的黑色剪影。庆幸的是它并没有动作,也没有察觉到什么,而是转回了头颅,重复起之前的动作。 有惊无险度过,哈德斯长舒口气,心跳声连对面的陆离都清晰可闻。 “它们是什么?”陆离问道。他重新开始观察身后的黑色剪影们,但不再像之前那样保持注视,而是不断游离,移动。 哈德斯耸耸肩:“不知道,我们对里世界的理论研究刚刚开始。哦,里世界就是我们称呼那个空间的名称。还有人叫精神层次虚空世界精神空间什么的……没有官方名称,所以随便叫哪个都行。” “它们能感觉到这里是间酒馆?” “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这里是侦探社。”哈德斯板起脸,严肃纠正陆离的认知错误,随后才回答问题:“为什么不可以,我们是物质层次,它们是精神层次。我们发生什么改变它们那里也会产生变化。换种说法——我们和它们是这个世界的表与里,只是通常接触不到彼此而已。” “但黑夜带来了机会。”陆离补充道。 “是这样没错。” “它们是什么?” “我不知道。恶灵?邪神?不可名状之物?这种问题你不该问一个普通平凡毫无特点还贪财的驱魔人。” 哈德斯抱起肩膀,语句里透着对自己的自知之明。 “外面也都是它们么。” 哈德斯摇着头,想要打碎陆离的天真:“还不明白吗?我们的世界挤满了这些玩意儿。只是白天是我们活人的世界,而黑暗中是它们的世界。” “所以只要待在有光的地方,就是安全的?” “是的,起码在第一场迷雾出现前是这样的。” “雾?” 陆离询问,思绪回到画廊办公室那晚遇到的古怪钟声,与海面上笼罩而来,持续几十秒的薄雾。 “就是那个。它们在黑暗中游走,我们只需要避开黑暗就好。但如果出现迷雾,它们就会直接出现在我们周围——且无法被光驱散。” 哈德斯注意到陆离的回忆,一打响指道。 “如果你还不能理解,我可以举一个例子。” “白天的我们是马戏团里普通的游客,毫无危险,最多自己吓自己。黑夜的我们是站在狮笼前普通的游客,只要注意远离狮笼,我们还是安全的。而迷雾中的我们……” 陆离的黑色眼睛忽然变得深邃。垂了垂眸子,又抬起头,接道。 “是打开着的笼子前的游客。” 第一朵玫瑰 真正可怕的不是黑夜,起码它可以通过其他方法避免。但当迷雾弥漫之时,残喘之人就只剩下听天由命。 “如果迷雾出现在白天,它们会出现吗?”陆离又问。 周围恐怖阴郁的黑色剪影似乎被二人遗忘。哈德斯没有惧意或者因为他看过很多次,或者知道它们无法伤害自己。至于陆离……很难从他的身上看到平静以外的情绪,哪怕面对死亡与足以令人崩溃的恐惧。 “我不知道,这种事还没发生过。”哈德斯摇头,有些祈祷意味说道。“最好不要期待白天会出现迷雾,无论如何,那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那代表新的变数,而很显然,这个世界已经脆弱破碎的容不下几个变数了。 “它们是如何出现的?” 看在1000先令的份上,哈德斯已经做好回答他所知道的一切问题的准备:“它们是说谁?迷雾?还是外面那些东西。” “都有。” “迷雾来自深海,至于外面那些东西没人知道,它们可能早就在这里了,只是我们才发现而已。” 陆离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段时间,而似乎一切怪异的矛头都指向大海深处。 “深海是源头么。” 陆离偏头,望向东边海滩方向,但视线被昏暗逼仄大厅的墙壁遮挡。 “差不多吧。大家都在说是在水里到处乱跑的航海家们导致了灾祸,有人说是他们触动了废弃神殿的封印解封邪神,有人说世界是神灵的后花园,祂纵容人类在其中生存,但人类肆无忌惮不知感恩的四处探索掠夺惹怒了神灵,降下神罚。还有人说索拉西维亚·希姆发现的新陆地耕地园是旧神遗放之地,他的抵达让旧神找到了回归的路线——在我看来都是胡扯。” 哈德斯对这种言论表现出不屑一顾,就像是坚信世上不存在幽灵的老顽固对幽灵不屑一顾一样:“除了一些倒霉蛋遇上海难或者触礁,大部分航海家都平安返回。邪神神灵当时不解决这些小家伙,事后来找麻烦算什么?刚刚得出空闲?” 陆离沉默,了解不多的他对此不做评价。 不过陆离注意到,向来贪财的哈德斯面对昂贵的破妄烛持续燃烧变短,没有节省的想法。 它烧得很快,不到五分钟已经消耗掉一大半。或许一根破妄烛还不够燃烧10分钟。 “我以为你会在我看到的几秒后就心疼的吹灭蜡烛。” “它只能燃烧殆尽,不能被熄灭。”哈德斯有些惋惜道。“如果熄灭,它会在里世界烧起来,然后……” 哈德斯没有说下去,但陆离明白他想要说的。 那时候破妄烛的特性会出现在里世界,到时候会从人类可以观测到黑色剪影变为黑色剪影可以观测到人类。 陆离问道:“如果意外熄灭呢?” “那就祈祷自己在它们反应过来之前跑出足够远。”哈德斯咧嘴,露出金牙。 却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变故发生。 不是破妄烛的火苗骤然熄灭,而是先前被陆离观测,坐在吧台角落的人形剪影偏过头颅,似乎面对向陆离。 陆离和哈德斯同时注意到旁边的变化。哈德斯摆摆手,不在意道:“别紧张,它看不到我们。” 话刚刚说完,那道黑色剪影忽然站起身,从座位离开。 被它抓在手中的不规则圆形轮廓被随意抛到脚下,黑色剪影迈动步伐……走向陆离。 “别担心,它碰不到我们。”哈德斯又补充道。 黑色剪影走到陆离的凳子前,头颅垂下,似乎相隔一层空间与陆离对视。 陆离平静抬头注视,数秒后,黑色剪影忽然有了新的动作。 它抬起手臂,抓向陆离脖间。 哈德斯继续在一旁说着:“别害怕,它伤不了我们。” 陆离不可能等到黑色剪影触碰后在判断它会不会伤自己。在它伸出手臂的同一时间,陆离探手摸向腰后,拔出通灵枪。 通灵枪离开枪套压制的瞬间,陆离感知到难以言喻的恶意从侦探社里的黑色剪影身体里漫出。 就像是什么被触发,它们同一时间停下一切行为,挪动身体,转向陆离所在的位置。 这一幕令人悚然,但陆离毫不在意。通灵枪被他握住,抵在黑色剪影头颅几十厘米前,扣动扳机。 砰! 龙鸣声在封闭的侦探社空间炸开,灰尘簌簌从天花板缝隙落下,可怕的噪音让哈德斯痛苦的咧起嘴角,堵住耳朵。 黑色剪影的头颅瞬间炸开,无头躯体保持伸手的姿势立在原地,而后倏然破碎,消散的无影无踪。 黑色剪影炸裂之后,陆离快速收回通灵枪,将注意落在周围。 里世界的存在们似乎在通灵枪的气息消失后转移了注意,重新回复先前。 “所以我说了不要怕,只是普通的幽灵。”哈德斯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抱怨道:“可能是你刚才的注视让它察觉到你了,把自己投影到表世界。” 他没来得及说太多就从吧台后面绕过,带起一阵微弱的风走到门口。 叮铃叮铃叮铃—— 哈德斯离开侦探社,似乎去寻找邻居解释刚才的枪声。 灌进大厅的风雨逐渐散去,破妄烛的火苗重新变得平稳。 陆离拾起落在地面的弹壳,将枪套里的通灵枪装上新的镀银子弹,然后静静观察着枪身。 枪声上的第一支玫瑰已经完全绽放,展开的优雅花瓣蔓延在一小片枪身。 陆离不清楚第一朵玫瑰绽放意味着什么,但总不会只是记录。 叮铃叮铃—— 大门被推开,解释完的哈德斯去而复返,身上带着些湿意回到吧台后。 “那只黑色剪影好像很弱。”陆离说道。 “这不是很正常吗?我们平时遇到的幽灵就在里世界里。”“它们不会互相攻击么。” “可能会,可能不会。破妄烛很珍贵,没人会拿它用来观测里世界。” 哈德斯坐下回答,哆嗦了一下。 “所以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的?” 陆离点点头,正要开口,但一道声音比他更先在侦探社内响起。 “你在哪?” 一道僵硬冷漠,类似女人的声线从虚空中漫出。 七十六.你在哪? 陆离与哈德斯同时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目光中看出对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难以言喻的恶意在空中弥漫,散发着令人想要远离它的憎恶气息。周围的黑色剪影变得躁动不安,它们挪动着,似乎想要离开这里。 “你在哪?” 这句话再一次虚空中回荡,这回是晦涩的男人声线。 陆离的视线从紧张无比的哈德斯身上离开,落在破妄烛上。 是它引来了声音的存在么…… “你在哪?” 虚空里的声音再次变动,变成女人的淡漠声线。 陆离辨别出声音,这是……安娜的声音。 连同前两道声音的形象在脑海浮现:乔乔与奥利弗。 哈德斯的神情依旧挂着紧张,不见恍然,也就是说他分辨不出声线……这道询问是针对自己询问的吗? 陆离决定保持安静,不去回答虚空中不可知的声音。 他聆听另一边的细微声响,一些嘈杂如水流声,以及被掩盖的几乎不易察觉的呢喃细语渐渐浮现。 “你在哪?” 沙哑仿若男声的冰冷声音响起,陆离分辨不出它的主人是谁。 “你在哪?” “你在哪?” “你在哪?” “你在哪?” 变幻的声线不断重复同一话语。有些是他认识的人。有些声音他无比熟悉却想不起来。 “你在哪?” 一道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女性声音在虚空中回荡。 陆离脑海陡然嗡的一声,眼眶里浮现占据全部视野的噪点,失去思考的能力。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这道声音所吸引。 “你在哪?” “你在哪?” “你在哪?” 未曾间断的人声持续响起,陆离依旧坐在吧台前,一动不动。 窸窸窣窣…… 作为背景音的呢喃细语陡然在此刻放大,掩盖掉那一声接一声的问询。 恍惚间,头顶天花板的木板间隙,一片片血红斑点浮现。它们向周边生长蔓延,血管一样的恶心脉络翻滚着,攀爬占据整片头顶,以及周边的昏暗区域。 哈德斯的神色从紧张转变为恐惧,他仰起头,手掌近乎下意识摸向身后——他的通灵枪上。 “那是什么!?” 哈德斯低声喝道,但没人回复他。 他意识到了什么,想去熄灭还剩下一小截的破妄烛。 伸出的手臂被一只手掌阻挡,哈德斯抬头,看到陆离平静注视着他,微不可查摇头:“你之前没说谎对吧。” 他指的破妄烛不能熄灭。 哈德斯清醒过来,慢吞吞收回手臂。但等死和什么都不做不是他的风格。几乎瞬间,他想到了解决方法,拿起油灯倾斜火苗,加速破妄烛的燃烧与消耗。 陆离仰起头,还在观察天花板上持续的变化。 血管脉络铺满天花板的每一处位置。不知何时,侦探社大厅里的黑色剪影已经全部消失。空旷的只剩下吧台前烛光下的二人。 密密麻麻挤满血管的墙壁上,忽然一道裂痕划开血管,从脉络中浮现。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恶意弥漫在陆离周身,低声蛊惑着。 呢喃声充斥每一个角落,那道裂痕渐渐向两边裂开,化作一只试图睁开,占据整面墙壁的眼睛。 血管充当眼皮。而在裂开的半透明眼皮薄膜下,那颗直径数米的,充斥血丝的黑红色眼珠躁动转动着。 或许这只眼睛睁开时,就是它找到陆离的时候。 而就在这时,周围光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一截。陆离移动视线,看向已经燃烧殆尽,最后一点火苗正在淡去的破妄烛。 “你在哪?” 如同梦魇的询问声在空旷的大厅回荡,随着破妄烛不再燃烧,头顶天花板的影像黯淡,消失,恢复原貌。 与影像一同破碎,消失的还有充斥耳中的呢喃细语。 “成功了?” 哈德斯额头却浮现一层细密汗珠,显露狼狈。 他看向陆离,紧张还未散去:“那是什么?!” “我也想这么问。” 哈德斯试图从陆离的平静外表下窥探到什么,但他什么都没发现,只好疑惑的移开目光,将油灯放回原位。 趋于平稳的光线下他疲惫的挥挥手:“算了,估计是哪里出问题了。这些鬼东西本来就没法用常识去理解……如果还有什么负面作用我会找你要赔偿的!” 最后一句他突然恶狠狠喊道,然后又恢复之前的有气无力:“我很累了,如果你有其他问题想问可以等——” “我的确有其他问题。” 陆离打断哈德斯,无视了他逐客的意思和不爽的目光,将燧发枪连同枪套放在吧台上。 “她开了第一朵花,这代表什么?” 哈德斯的不耐被震惊驱离,他捧起枪套,惊骇瞅着枪声上绽放的优雅玫瑰:“你究竟解决了多少只幽灵!?” “这就是为什么我有1000先令的原因。”陆离回答。 不过第一朵玫瑰的完全绽放很大程度与蜜雪莉雅的消散挂钩。蜜雪莉雅消失后,那朵玫瑰一瞬间近乎完全绽放开,余下的一部分在鬼屋和刚才彻底补完。 哈德斯用见鬼一样的眼神打量陆离许久,将枪套退回到陆离面前:“我有个建议,你要听听吗?” “通灵枪暂时不要使用了。起码在弱小的敌人面前不要用。” “为什么?” “玫瑰之力……姑且这么说吧。通灵人是第二代除魔人组织的杰作。它作为同源物,和那个吊诡世界有理不清的关系。第三代除魔人组织消失后虽然通灵枪的制作方法还在,但其中秘辛已经消失不见。我只能告诉你每一朵绽放的玫瑰都代表一种怪异的能力……可能是好,也可能代表坏,这只能你自己去了解。” “更关键的是……玫瑰会加速里世界对你的侵袭。” 第三代除魔人。 陆离知道自己多了新的问题,但哈德斯只是摆摆手:“别问我,相关资料都泯灭成历史的尘埃了,可能就现在的除魔人组织和守夜人那里还有些资料。好了,你该走了。” 解决一部分问题,多了一部分问题的陆离离开了侦探社。 这里恢复了往初的平静,油灯下的吧台后,哈德斯望着空旷的大厅,低语缓缓响起。 “但愿这个世界不会再恶化下去……” 七十七.感染源:门 回去的归途,陆离经过报摊,留意关于耕地园与海洋的新闻。 关于深海的新闻没有出现,不过报童翻到近日与耕地园相关的一则新闻。 陆离买下这份《华尔森邮报》,步行回去的路上静静翻看——剩下的钱不多了,能省则省。 普通民众眼中,用与大部分人月薪相同的1000先令换几个答案简直是在愚蠢不过的注意,能与它比肩的大抵只有在夜幕降临后不带油灯乘船出海,或者用一张100先令买九张10先令。 顺带一提,前者有没有人这么做不得而知,而后者真的有人这么做。 1000先令可以做很多事,比如让一家三口顿顿有肉的吃上近两个月,买几十斤煤油,吃黑面包吃到腻。 不过陆离觉得这很值得。 金钱换取知识,无论怎样都是一件十分划算的事。尤其难以获取的知识。 耕地园的相关内容在报纸第三版,陆离简单阅读前两版的内容,确定《华尔森邮报》的主要内容是一些艾伦半岛的实时消息,而后翻到第三版。 【希姆法斯特男子换零钱被拒绝,愤怒将100先令换为90先令零钱。一些无家可归的人认为这是艺术——】 【新航线确认:将从列侬群岛起航,途径荒芜之地与耕地园,最终抵达贝尔法斯特】 【约瑟夫男爵被提起诉讼——她将因侵犯隐私、非法囚禁、聚众作乱、殴打男性以及不穿内衣等原因而被告上法庭】 这位约瑟夫男爵的新闻格外的多。 在八卦新闻略一停留,陆离将视线落在新航线那条新闻。 【霍德金皇家帆船公司欲发动改革,摆脱老旧、保守的称谓。其第一艘蒸汽动力巨型邮轮“柯达斯尔森号”(荒芜之地语,意为:不朽巨人)于半月前下水,并且作为新开辟航线的首航者。新航线由列侬群岛哈斯科商业港口出发,途径荒芜之地北海岸与耕地园望海角,最后抵达贝尔法斯特的罗德斯特港口。航行总距离3500海里,预计用时23天。霍德金皇家帆船公司表示他们将在一个月后开动不朽巨人号巨型邮轮,从港口启航。】 耕地园在报纸里只是顺带一提,除了知道有一条新航线途径耕地园,以及那里有个名为望海角的地方,陆离对其他一无所知。 想对耕地园有更多了解还是需要书籍或者询问其他人。前者很难弄到地理相关书籍,后者和报纸差不多——只能让陆离知道,而不是了解。 不过耕地园暂时离陆离还很远,无论是问题还是距离都是。耕地园可以调查,但在此之前,陆离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 比如生计问题。 比如那些声音和天花板浮现的巨大眼珠。 …… “你回来了~” 安娜挥手打招呼。 她半透明的鬼魂腰间围着一条围裙,正在指挥扫帚清理地板。 “嗯。” 陆离点了点头,反身关上房门。 安娜差不多习惯陆离这种平静或者说冷漠,继续智慧起扫帚,认真的就像指挥乐队的指挥家。 陆离回到书桌后坐下,将叠好的报纸放到书桌角落摞起的一叠报纸上。 拉开抽屉,从唯一一本书籍里抽出那张任务清单。 陆离拿起钢笔,扒开笔帽,在第一行后面添加上完成。 这一条任务链已经可以视作为结束。陆离想了想,在下面写下新的内容。 【重要:了解身在何处(完成)——凑齐1000先令和哈德斯交易更多内容(完成)】 【重要:找到异常的源头】 【次要:寻找新住处】 【次要:购买书籍,通过书籍了解这里】 【次要:积攒足够多的先令】 【次要:了解耕地园与深海】 合上笔帽,陆离收起钢笔与任务清单,关闭抽屉。 安娜正在清理卧室的地板,陆离平静坐在座位里,思考在哈德斯那里遇到的异常。 通常来说,当你遇到一件没有源头的疑问,将疑问与其他线索关联是个很好的主意。这或许没用,但能帮助你开阔思维。 陆离就是这么做的。在无法理解异常从何而来后,陆离将它与遇到的所有灵异事件关联在一起。 将异常与第一只幽灵关联,将异常与画廊关联,将异常与杰姆斯·坎贝尔日记关联,将异常与哈德斯关联,将异常与下水道的门关联,将异常与蜜雪莉雅关联,将异常与破妄烛关联…… 陆离的视线下意识落在桌角,那封好似只有自己可以注视到的信封安静躺在桌面上。 ……将异常与外人不可视的信件联系。 但似乎很牵强,两者除了没有源头,并没有相似或可供关联的地方。 直到陆离将一条新的线索加入其中:杰姆斯·坎贝尔日记。 虚空中的询问声与浮现的巨大眼珠。没有署名,来源不详的信件。以及…… 杰姆斯·坎贝尔日记的最后一段忽然在陆离脑海浮现。 【我撑不住了……我必须贴着它才可以保持理智……这是最后的内容,我要进去了。如果有谁看到这篇日记,请谨记——远离它。当你听到它时,它们就可以看到你了。当你看到它时,它们就可以碰到你了。千万不要碰到它们……千万不要……门开了。】 【它来找我了】 “当你听到它时,它们就可以看到你了。当你看到它时,它们就可以碰到你了。千万不要碰到它们。” 陆离呢喃其中的内容,近乎是直觉,陆离再次向其中增添了新的线索:下水道的门。 这似乎补全了某个关键性节点,让陆离可以顺着四条线索脉络,合情合理的推演一遍。 观看日记的陆离沾染上了它们,或者说某种诅咒。而随后遇到的下水道的门是它们中的一员。门感染了陆离,让陆离变成像杰姆斯·坎贝尔的特殊个体。如果将它的感染分为三个阶段,陆离此时处在第一阶段:听。 这解释了那封来源不详,又不可视的信。也解释了虚空中的询问声和即将睁开的眼珠。 这种推测似乎很荒诞可笑,但陆离暂时想不到其他可能…… 叮铃铃铃铃! 此时,电话铃突然躁动响起。 七十八.房子不是越大越好 陆离回神,视线落在响动不停的电话机上。 电话最终被他接起,沉默的放到耳边。 “太好了你在侦探社。” 似曾相识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陆离将之与马库斯联系在一起。略微一顿,陆离低声道:“有事么。” “呃……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全都要。” “哦吼吼,陆离侦探还真是贪心啊。假话是我过来联络一下感情,毕竟我们有几天没有联络了嘿嘿嘿……真话是我这里有个新委托。” “我暂时不……” “别忙着拒绝,这次的雇主很大方。” “……多少。” “300到500先令。委托人是从希姆贝斯特来的冤大头,他还不太了解当地物价,这种机会可不多哟。” “什么时候。” “呃……你要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我全都要。” “好消息是委托人很着急,你很快就能拿到这笔钱。坏消息是有其他驱魔人接取了委托,所以你要快点了。” …… 【特斯拉兄弟运输公司】 两辆印着运输公司字样的马车驶过青石板路,途径一条环境幽雅,行人稀少的街道停下。 这里临近森林,不会被邻居打扰,又可以眺望到大海,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好吧,真正原因是这里太偏僻了,近乎在贝尔法斯特的最边缘。 两辆一前一后的马车在一间独栋住宅前停下。 后排马车,一家三口与一只金毛犬跳下车。赤着上身的车夫将缰绳放在一旁,跟随下车,满脸堆笑的和一家人一起走进独栋住宅里。 十几分钟后,一家三口和马夫的身影从门后出现,彼此似乎商定了什么,留在另一辆马车上的两名工人跳下马车,开始往住宅里搬运杂物。 书架、书籍、钢琴、工作站。 一样样不似普通人家的物品被搬运工人抬进大门。 夫妇站在门边,低声说着什么。随后似乎起了争执,若隐若现的争吵声被风吹来,断断续续响起。 “……委屈你了……” “……孩子……她上学……新学院……” “……也一样……不想搬来这里……” 麦克弗森,一位转眼乐曲与钢琴的艺术家。 不过艺术家名头并不值钱,起码在希姆法斯特是这样。 他从希姆法斯特搬来贝尔法斯特的理由很简单:这里的生活所需要便宜一些,也安静一些。 当然,更重要的是希姆法斯特的“艺术家”们太多了,如果你也是艺术家,哪怕足够优秀也很难在那里生存下去。 尽管贝尔法斯特被那些自恃艺术家的人们称为艺术的贫瘠之地,或是充满金钱臭味的城市,但麦克弗森还是决定来碰碰运气,并买下一栋位于贝尔法斯特边缘,临近森林的独栋住宅。不是很贵,因为偏僻,这栋上下两层的独栋住宅只要和繁华街道里相当一间长屋的价格。 作为对应,这间独栋住宅显得破旧,灰暗蒙尘的外表与院子里丛生的杂草表示它已经很久没人打理了。 麦克弗森看向来往的工人,他珍藏的书籍正被一摞摞搬进院门后。 原本麦克弗森的书籍比这多很多,不过在那群家伙到来并强制收走地理历史类书籍后,他的收藏少了一大半。 他不知道该不该感谢那些不苟言笑的家伙,因为这让他的搬运费少了好几先令。 妻子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我觉得这个房子很诡异……你没感觉到吗?我们进去时杰克都不敢到处乱跑。” 麦克弗森无奈转头道:“那只是你的错觉妻子,雨季一直在下雨,房间没人住肯定会有些潮湿阴冷,我们搬来就好了。杰克是狗,它到陌生环境肯定会有些怕,你可以让贝丝和它一起玩。” 丈夫扶住妻子的肩膀,一脸认真道:“听着,但我相信一切都会好的。早晚会有乐团看中我,早晚会有演唱家选中我的作品,相信我好吗?” “……嗯。我不在意这些的,只是孩子……” “我知道……我都知道……” 丈夫将妻子拥入怀中,这对夫妻相互依偎在一起,看来冰释前嫌了。 一段时间后,两辆马车搬运完车上的杂物,收取完费用,一家三口在门口送马车离开,随后牵着手走进铁门。 …… “走廊光线好差。” 暂时接受如今处境,不过并不代表多琳不会抱怨这些。 “大房子都这样。”身旁麦克弗森堆笑说着好话,忽然环视一圈。“杰克呢?” 身前蹦蹦跳跳的女儿指向前面昏暗走廊:“在前面呢。杰克,杰克!” 她大声呼唤起好朋友的名字。 “汪!” 此时此刻,走廊拐角,离他们十几米的位置,金毛犬杰克正在撕扯一片墙面上翘起一角的墙纸。 “呜——” 杰克咧起嘴角,尖锐牙齿必露,显露狰狞一面。 被它撕开的墙纸后,一只黝黑干枯的手臂出现在墙壁上,像是小孩无心的涂鸦,存在于光秃秃的墙壁上。 “杰克!杰克——” 就在这时,走廊深处传来小主人的喊声,杰克耳朵立起,转身跑开。 无人的走廊随杰克离开而变得安静。 壁纸缺口后,那只画一样的黝黑干枯的手臂一点点缩回壁纸后。 …… 下午五点。 暗沉的天色有如天黑。 住宅窗口亮起灯光,没有路灯的街道昏暗一片。 麦克弗森与多琳依偎在客厅的沙发中,不久前他们刚刚去见完那些新邻居。邻居们都很热情好客,不过有一些人家无人应答。他们以为主人不在家,但直到天黑后那些住宅还未亮起灯光,他们才知道那些房子是没人住。 “或许我们不该买这条街道的房子,也不该买这么大的房子。”多琳担忧道。房子太大了,他们的存款也不支持他们奢侈的在所有房间和走廊都放置油灯。夜幕降临后油灯只会放在卧室里。这表示着这里更多的地方会陷入浓郁的黑暗里。 这有些令人不安。 “这样也好,起码不会被邻居和行人吵到。”麦克弗森拍了拍妻子。“去准备晚饭吧,我去书房里工作。” 七十九.墙纸后的人影 舒缓轻松的钢琴从书房响起,流淌进昏暗的走廊。 旋律持续数秒,突然戛然而止,琴键声回荡。麦克弗森转头,有些像是惊吓到。“怎么了……?”多琳出现在门口,手里的咖啡升腾热气。 麦克弗森见是妻子,微微呼出一口气:“可能是因为刚搬到新家,这里很陌生总是多想一些东西……早点休息吧,明早再开始工作。” 多琳走进书房,将咖啡放在桌旁:“可咖啡我已经沏好了。” “明天早上醒来再喝,正好能让我变得精神。”麦克弗森落下琴盖,整理好写出来的几张废琴稿,丢到纸篓里。 多琳在纸篓上微微一顿,聊起其他话题:“话说邻居怎么回事,我刚刚下楼整理院子里的垃圾听到他们议论这里。” “说了些什么?一个大艺术家做他们的邻居?”麦克弗森自嘲地轻笑一声。 多琳有些担忧的蹙着眉毛:“我听不清,但他们流露的神情好像很畏惧这里……这间房子……” “可能是他们怕生,你知道,我们是外乡人,本地人会害怕很正常。”麦克弗森不太在意。 “可……” 麦克弗森拉过还想说什么的妻子坐到腿上,揽住她的腰肢轻声道:“我知道你还有怨言,不过几万就能买到这么大的房子也不错了吧?” 多琳没好气的挣脱开,起身走向门口:“我先去睡了,明天还要早点起来为贝丝找附近的学院。” “等等我。” 麦克弗森用一张牛皮纸盖住咖啡,防止落灰,提起钢琴房的油灯追了出去。 嘭。 房门闭合,身后的钢琴房陷入漆黑。 回到卧室,夫妻二人无奈看到穿着睡衣的女儿在和杰克玩耍。 “你该去睡觉了。”多琳叉腰,走进房间抱起女儿。 杰克想跳起来和小主人玩儿,被多琳轻拍了下头,只好耷拉着尾巴跟在一家三口后面,跟随他们来到走廊尽头的卧室。 将女儿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又用嘴唇碰了碰贝丝的额头,将一盏油灯留在床头,夫妻二人退到门边,道了句晚安,随手关门。 房间暗下去的顺眼,床铺上的天花板突然浮现一道干瘦的人形轮廓。 “呀——!” 贝丝瞪大眼睛,发出惊恐尖叫。 还未关闭的房门被推开,灯光亮起。夫妇愕然看到自己的女儿指着天花板哭喊:“天花板有个人!” 夫妇闻言汗毛倒竖,下意识抬头看去,不过除了天花板与漆黑的缝隙,并没有其他东西。 无奈对视一眼,多琳走到床边安慰了好一阵,又将金毛犬叫过来,抱到床上道:“杰克陪着你,不怕了吧?” “嗯……”贝丝怯怯点了点头,小手扒住被子边缘。 多琳长舒口气,退回到门边关上灯:“别再吓唬我们了。” 咔嚓。 二人退出房间。 随着房门闭合,最后一缕光线消失。 “呜……” 贝丝畏惧的缩进被子。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离,金毛犬趴在身旁,压住了被子。 有杰克陪伴,贝丝壮起胆子,悄悄探出小脑袋,漆黑眼珠盯着浑沌一片的房间,眨啊眨的。 “贝丝可不可能真的看到什么了……” 回房间的路上,多琳小声嘟囔一句。 麦克弗森打着哈欠说道:“可能是阁楼的老鼠,明早我上去看看。” “咦?墙纸破了。” 多琳步伐一停,皱眉看到一处墙纸破开缺口,显露后面的灰色木板。 破口就在女儿卧室旁边,搬进来时居然没有发现。 麦克弗森轻轻推着妻子往前走,无奈道:“不碍事,你要是觉得墙纸不好看明天咱们去买新的。” “不用了,我们已经没了收入来源……” 二人回到自己卧室,换好睡衣后早早睡觉。他们搬家忙碌一天,都有些累了。 啪。 麦克弗森调暗床头柜的煤油灯。 房间暗下的刹那,天花板一道干枯的人形轮廓闪过。 …… 杰克忽然抬起头,瞧向天花板。 它身旁的贝丝睡的正香,侧躺着,一只小手抓着柔软金毛。 杰克如同看到了什么,扬起脑袋,缓缓移动,似乎在跟随天花板上的什么东西游走。 “呜……” 杰克发出一声低沉呜咽,忽然爬起身,压低尾巴跳下床,跑到门边。 它直立起身,爪子搭住把手,轻松将门把压下。 啪嗒—— 房门敞开一条缝隙。 杰克用脑袋顶开房门,溜出门外。 幽暗的长廊寂静无声,爪子哒哒踩在木板上,传不太远。 杰克溜到房门不远处的破口,如白天那般,对着破损墙纸流露警惕的龇牙声。 黑暗中有什么正在发生,一条如有实质的黝黑手臂一点点从墙壁中探出,干枯五指抓向杰克。 “呜……!” 杰克耳朵耷拉,夹起尾巴,发出呜咽威胁哼声。 那只手臂无动于衷,依旧伸向杰克。 它裂开的嘴角直至耳根,突然发作朝漆黑手臂咬去。 哒—— 清脆牙齿合拢声,杰克径直穿过干枯手掌,咬了个空。 杰克呆愣住,而与此同时,那条无法被触碰的干瘦黝黑的手臂已经摸到杰克的后颈。 喀嚓—— 黑暗中的轮廓产生变化,杰克的脑袋无力耷拉下来。 “嗷——” 杰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细微惨嚎,便再无声音响起。 死寂持续了数秒,黑暗中,重物摩擦声渐渐响起。地面上的一道黑影被一点点拖进墙纸后。 卧室,睡梦中的贝丝忽然皱起眉头。 她好像做了一个噩梦,朦胧抬起小脑袋,朝门口喊道:“杰克?” 她身旁的被子还热着,杰克似乎刚跑开没多久。 “杰克?你在哪呢?” 小女孩笨手笨脚摸黑爬起,两只小手伸在身前,跌跌撞撞摸到敞开的房门。 “杰克你在哪呢?” 贝丝探出小脑袋,奈何漆黑的长廊看不到任何亮光,也没有丝毫回应 走廊很黑,她怕急了,又担心杰克。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回到卧室拿起油灯,从门后踌躇走出,摸着墙壁向前行走。 贝丝懵懂未知的途径那片被撕开的墙纸。 倏然间,先前出现过的黝黑手臂从破损处探出,抓住贝丝纤细的手臂。 五六岁的小女孩几乎没有反应过来,瞬间便被手臂扯入墙内。 咣啷—— 油灯坠在地板上,滚动几圈,闪烁着熄灭。 一切重归于沉寂。 八十.接下委托 “麦克……麦克……” 昏暗的卧室,多琳撑起身子,摇醒身旁丈夫轻声问道:“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睡梦中的麦克弗森眼睛勉强眯开,含含糊糊道:“声音……是杰克在叫吗?” “好像是……” “它在叫你喊我干嘛……”麦克弗森无奈叹了声,落下眼皮,翻过身背对妻子,继续睡觉。 多琳却觉得不太对劲,她撑着身子,凝神听去。 “嘻嘻嘻……” 从头顶天花板隐隐传入小孩的嬉笑声。 “不对,是女儿的声音!” 多琳急忙摇晃丈夫,还未睡着的麦克弗森睁开眼睛,睡意褪去大半。 他也听到了。 哒哒哒哒—— 头顶天花板上,阵阵跑动声传来,不过没有落下灰尘。 “女儿不会偷偷跑楼上玩去了吧?” “不会吧……女儿已经懂事了,怎么会在夜晚里到处乱跑。” “可能是因为搬了新家?” “……你去她房间看看。” 多琳声音转小:“你陪我,我一个人不敢去外面……” “真拿你没办法……” 麦克弗森轻轻摇头,坐起身穿上拖鞋,提起床头柜上的油灯。 光芒被拧得明亮一些,多琳揽着丈夫的手臂,依偎着走向屋外。 走廊幽静,油灯仅仅能照亮身前身后的狭小范围。 “呀——!” 突然之间,多琳发出尖叫,扑进丈夫怀中,看到什么一般惊恐大叫。 “狗毛!还有血!” 麦克弗森顺着妻子所指看去,一大片金色狗毛与血迹落在木质地板上,还有倒在不远处的熄灭的煤油灯。 “女儿,我们的女儿……”多琳急的几欲哭出。 麦克弗森顾不得安慰妻子,冲入女儿的卧室。 房门敞开,房间无人,被子掀开着,还带着一丝温热和压出的痕迹。 多琳跟着来到门边,见到房间里空无一人,绝望的倚靠在门边哭喊:“贝丝和杰克都不见了!麦克,是不是有小偷进来了!” “嘘……”麦克弗森心中一惊,连忙捂住妻子嘴巴,等到妻子冷静一些后将油灯塞到她手里,压低声音说道:“不要着急,你拿着油灯去报警,我去楼上看看。” 最好是小偷或者强盗。 麦克弗森心里想到。 他宁愿相信是有小偷强盗看到他们是生面孔,所以闯进来偷盗东西,起码那样贝丝或许还可能是安全的。 如果她陷入黑暗……麦克弗森简直不敢去想,内心一阵绞痛。 “油灯给我?那你怎么办?”多琳脸上挂着泪痕,随后她看到丈夫拾起走廊地面的本该放在贝丝床边的油灯,用火柴点燃。 “……你小心点。” 多琳担忧留下一句,头也不回跑回到卧室。 她扑到床边,拿起电话话筒,另一只颤抖的手不断拨动好盘。 格拉格拉格拉格拉—— 转盘声盖过多琳苍白嘴唇发出的急促呼吸,眼看即将输入完警署的密码,多琳忽然浑身僵住,眼中流露绝望的看向电话机后面。 电话线无力垂在衣柜边缘。 她刚刚想起,这里是新家,电话线还没有来得及连上。。 哗啦—— 身后陡然响起一道响动,多琳风声鹤唳的被惊吓转头,却见只是一张墙纸脱落了下来,显露深棕色的木板墙壁。 多琳心中微松,放下话筒,准备跑出去求助邻居。 但在转头的一瞬间,余光中,那片墙纸脱落的墙壁忽然冒出什么。 多琳下意识停下动作,重新看向那片泛黄墙壁。 雪白的墙纸后,像是有什么藏在里面的东西正在挪动出来。一道漆黑轮廓一点点探出头,孔洞般的眼眶阴恻恻朝多琳窥探而来。 …… 将妻子劝走,麦克弗森环视一圈,拿起门边还未整理的箱子里的球拍防身,转身经过拐角,踏楼梯上楼。 悄无声息的来到二楼,麦克弗森顺着隐隐传来的跑动声,最终走到走廊最深处的一扇门后。 “爸爸我在这儿呢~” 听见门后女儿嬉笑声,麦克弗森长舒口气,无奈笑着推门走入:“这么晚了你和杰克——” 声音戛然而止。 …… 马库斯没告诉陆离另一名驱魔人是谁,只说说不定会在那里碰到他。 “我接到电话时委托人一直在哭,她让我们呃……让你们快些去。” “在贝尔法斯特么。” “嗯,贝尔法斯特的……橡树街道,呃在贝尔法斯特的南边,离橡树林很近了。” 橡树林在贝尔法斯特的外围,橡树街道离那里很近说明是条非常偏僻的街道。 陆离问道:“委托内容是什么。” “委托人家中出现幽灵,她的家人昨天被袭击并且失踪了。” “她什么时候联系你的?”陆离详细的询问每一条信息。 “呃……刚刚。” “昨天失踪今天才想起要解决么。” 话筒里传出沙沙挠头的声音:“可能是委托人先报的警,觉得警察解决不了后才联系侦探社吧?顺带一提,委托人很着急的样子,而且你还有一位竞争对手。” 陆离没问马库斯那位竞争对手从何而来:“也就是说我要早点赶过去,比如今晚?” “呃……最好是这样。不过如果你的竞争对手懒一点的话你也可以明天早上出发。” “现在行动么……”陆离呢喃一声,侧头看向窗外昏暗的天色。 刚刚下午四点,原本离天黑还有些时间。但因为阴沉天气,最近几日不到五点亮度就会变得难以视物。 虽然黑夜中待在有光的地方可以保证自身安全,但这会带来很大的限制。视野,以及行动。 直白一些,黑夜里陆离的行为会变得束手束脚,也不易察觉隐藏在暗处的危险。 “委托费用很多哟……” 似乎感受到陆离的迟疑,马库斯的诱惑声响起。 “我会在稍晚一些时候赶过去,让委托人等我。”陆离不再犹豫,精致对话筒里说道。 “前一句我知道了,后一句呃……办不到,联系其他驱魔人后我联系委托人,不过联系不上啊糟糕我说出去了!” “明白了。” 陆离什么都没说,挂上电话。 他看向收拾好房间,刚刚直起腰,擦拭额头并不存在汗水的安娜:“累了吗?” “不呀~” “准备出门,我们有活要干了。” 八十一.墙中之影 一辆马车缓缓停留在黑暗中的街道上。 稀疏的烛光从一些住宅窗口泛亮,但大部分窗户是漆黑一片。在黑暗等于危险的世界,这往往代表里面没有人住。 橡树大街103号,委托人居住的地方。高大院墙下,一辆马车安静停在不远处,院墙后的民宅窗口漆黑,无一盏灯亮起。 “来晚了么……还是已经结束了。” 车厢外,陆离提着油灯陆离,呢喃低语。 前者意思是委托人已经遇害,后者意思是其他驱魔人抢先一步。 安娜没能听懂两者的区别,坐在一旁歪着脑袋。 “你能感觉到里面同类的气息么。”陆离偏头问道。 “感觉不到……”安娜轻轻摇头。 这说明了两点。里面没有鬼魂,或者里面的鬼魂比安娜强。 前者几乎可以排除,也就是说…… 陆离没有贸然进去,这番安静的观察中,时间静静流逝。 “神的光辉披洒世人~钱的光芒亦是如此~” 突然某一时刻,一道轻哼声从街道远处响起,缓慢接近。 陆离的眼眸落在车尾处,黑暗中,一道提着油灯的身影摇摇晃晃而来,哼唱着什么,像是刚从酒馆大醉而归的酒鬼。 但声音很熟悉,就在几小时前,陆离还和声音的主人说了很多的话……顺便给了对方1000先令。 哼唱声渐小,为省钱而在午夜步行十几里的哈德斯注意到前方的马车,以及马车边油灯下的身影。 “藏起气息。” 陆离对安娜说,他不确定本地驱魔人对幽灵是何种态度。 另一边,哈德斯走路也不摇晃了,狐疑着走向马车,直到看清坐在上面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里!?”哈德斯惊呼,在宁静街道遥遥传开,又转瞬间转移注意:“你抢我生意!?” 想不到马库斯说的竞争对手是哈德斯……不过的确很合理。哈德斯那种视财如命的家伙的确和马库斯很般配。 “比起抢生意,我们最好先找到委托人。”因为是熟人,陆离放下戒备。 委托人是住宅的女主人,而这里没人,也没光,事情透着诡异。 哈德斯回过神,一副大事不好的样子跑向大门,陆离不想放过赚钱和救人的机会,跟随在后。 率先跑上街道的哈德斯冲至隔壁铁门外,咣啷拉动几下铁门,见门锁住打不开,转而攀上墙壁。 皮鞋踩在几处墙壁突起,哈德斯还算灵活的攀上墙头,纵身跃入墙后。 终究年纪大了,翻越过后他微微气喘。见窗内无灯光亮起,心中一紧。 “希望这里没人……” “怎么可能没人,委托人一家就在里面。”紧随其后的陆离推开大门,走入院子,皱起的眉毛下黑眸古井无波。 陆离短暂握住通灵枪,一刹那的接触让他“看”到,整栋民宅笼罩着犹如雾气的朦胧气息。 连问陆离怎么打开的铁门都顾不得,哈德斯神情陡然一变:“糟糕!” 他尝试推门而入,无奈的是房门里面反锁,纹丝不动。 在他打起窗户的主意之前,陆离呼唤安娜,让她进去打开房门。 安娜偷瞥一眼哈德斯,身形没入门后。 哈德斯诧异望向陆离:“幽灵!?” “嗯。”陆离言简意赅,没打算解释。 话音落下,房门发出咔嚓一声响动,缓缓推开,安娜从幽暗的门后飘出。 哈德斯暂时没管安娜身份,与陆离一样,他伸手按住腰间枪柄,举起油灯走入门内。他带着礼帽,看起来像是准备办案的警长。 “进去后别离我太远。”陆离凝视哈德斯的背影,跟随走进门后。手掌握住枪柄,随时准备拔出通灵枪。 “有人吗!” 油灯光影晃动,哈德斯缓慢环视周围,身形压低向前缓慢移动。 身后陆离身形笔直,安娜一脸好奇,一人一幽灵如在逛街,而非探索危机四伏的民宅。 沿着黑暗长廊往前走出数米,一扇敞开的房门出现视线内。 哈德斯途径身旁的漆黑房间,举起油灯照向里面,黑暗边缘,一抹钢琴轮廓显现。 观察完的哈德斯收回视线,继续向前。 又是途径一扇敞开的门,哈德斯再次抬起油灯,空无一人的床铺,被子掀开,床单紊乱,这是一间卧室。 继续向前,走出几米后,哈德斯突然步伐一停,神情凝重。 他用嘴叼住油灯提手,空处的左手收入怀中,握住一截奇怪的黑色枯枝。 “这是……” 黑色枯枝似乎是某种同源物,握住它的哈德斯好似感知到什么,观察周围。 “安娜,撕掉墙纸。” 陆离忽然出声。 安娜乖巧点头,陡然间周身狂风大作,扩散至整条走廊。 狂风吹动发梢,其中裹挟着某种阴冷气息,席卷周围。 漫天纸屑碎片飞舞着,由头顶飘洒落下。 “这……”哈德斯已经松开了枯枝。他透过飘散碎屑,看清墙纸后的一切,面色大骇。 手臂粗细的黑红粗线无序的在墙壁上延伸,如同孩童的涂鸦,浓郁,深沉,层层堆积。天花板,墙壁,到处都是,延伸进墙纸下。 一片黑色剪影出现在先前破洞位置。 一家三口的剪影形状手牵着手,其乐融融一般,令人十分不舒服的出现在墙壁上。 哈德斯盯着诡异的手牵手黑色剪影,一道寒流从背脊钻入脑海,惊骇喊道:“是符印!” “符印?” 陆离凝视那一家三口的黑色剪影,微微偏头。 “拥有怪异力量的图纹……那些线条就是印痕,整栋房子都被画上了符印!” “所以?” “符印有另外一层空间,我要毁掉它,不然墙壁里的幽灵会出来!” 哈德斯面色严峻道。他重新取出那截枯枝,低头撕咬树皮。 陆离注意到枯枝上遍布咬噬的痕迹。 哈德斯痛苦的吞咽下指甲盖大小的树皮,道道狰狞青筋突兀浮现在脸庞上。他一路后退,倒退回先前他们经过的钢琴房。哈德斯冲进房间,抬头对陆离喊道:“我要破掉符印,但我保护不到你,你和你的幽灵最好赶紧出去。” “嗯。” 哈德斯显然可以解决,陆离毫不迟疑转身走出房间。 走到门边,陆离驻足回头:“需要关门吗。” 漆黑一片的钢琴房映入眼帘,不见亮光,也不见人影。 哈德斯不见了,一同不见的还有安娜。 八十二.符印 陆离重新步入钢琴房,抬起油灯,环视一圈。 房间漆黑死寂,不见安娜与哈德斯。 他们遭遇了什么变故?亦或是说遭遇变故的是自己? 陆离径直走到窗边,抬手推动窗户。 窗户纹丝不动,仿佛与这片空间融为一体。 陆离后退半步,手肘挥出! 嘭—— 手肘结结实实砸中玻璃,发出沉闷声响。窗户晃也不晃,而从手肘处传来的剧痛无比清晰,如同击打在砖石墙面上。 似乎不是他们不见,而是自己被困住了。 令人不适的晦涩气息无处不在弥漫在整个房间,乃至整栋民宅。 陆离将注意落在钢琴旁矮桌上的咖啡杯,伸手拿起。 不过陆离失败了,他的手掌握住杯子,尝试拿起。后者如同与桌子固定在一起,纹丝不动。就连杯中咖啡也没有荡起丝毫波纹。 陆离屈指轻敲向杯内咖啡。 咚咚—— 没有丝毫反弹力,如敲击水泥的沉闷声音响起,震得指甲微疼。 很显然不是咖啡冻上了。 周围景色不变,而所有物体不可移动…… 陆离若有所思。 哒——哒——哒—— 忽在此时,门外响起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 陆离神情一凝,暂时不管仿佛被时光凝固的房间,快步走向房门。 但在陆离即将接近房门的一刻,木门无风自动,砰的一声重重闭合,气流卷起陆离一角。 陆离步伐急停,燧发枪拔出枪套一半,随时准备开火。 当啷—— 身后陡然传来一声脆响,咖啡杯被推翻在地,咖啡倾洒一地。 就好像有某种看不见的存在在挪动房间里的事物。 陆离提防的同时,突然见到一张纸飘起,落在琴键上,而后是羽毛笔飘起,在空中自动书写。 油灯光芒下,陆离看到一行字迹在纸张上浮现。 【你去哪了】 紧随其后,新的一行浮现。 【你出门后就不见了,不过你的那只幽灵能看到你,她说你在墙上,但怎么喊你都没反应。】 墙上? 陆离意识到什么,走到窗边,向漆黑一片的外界看去。 外面如笼罩一层黑色浓雾,目光无法穿透。 “我在符印里么……” 陆离低语。 羽毛笔怔了怔,继续书写【她告诉我能听到你的声音,你在符印里?】 “嗯。”陆离点了点头。 安娜说自己出现在墙上,就像那些黑色剪影一样,那只能说明自己和它们处于同一个空间。 虽然陆离不清楚自己如何进来的。 同样不理解的还有哈德斯,但他显然也知道陆离不可能知道答案。 哒——哒—— 脚步声还在门外接近。 陆离抬眸看向门外,说道:“先把门锁上,我无法移动房间视物,现在外面有幽灵在门外。” 【来得及吗?】 羽毛笔写到。 “如果你再多问几句应该就来不及了。” 羽毛笔被丢到纸张上,陆离目光移动,看到房门突然自动反锁。 哒——哒——哒—— 脚步声已经非常近了,到达门边的瞬间,声音忽然消失,昏暗的走廊陷入死寂。 它最后响起的位置就在门后。 陆离的油灯照向房门。被照的惨白的木门上,那只反光的门把手一点点下挪。 咔嚓—— 房门被推了推,却没推开。 因为房门反锁,外面的存在没能进来。 现实世界的哈德斯同样观测到门把手被拉下的一幕。 他忽然明白这个符印的用途了,抓起羽毛笔写到:“你怎么进去的?” 字迹很潦草,但足够陆离辨认了。 写完后哈德斯看向安娜,只见后者叙述陆离的话:“我如果知道就不会还在这里了。” 【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你撑住,我想办法擦拭掉符印一部分,弄出一个缺口。但这期间我帮不了你,你只能自己想办法躲避危险。】 “好。” 陆离应下,他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开始离开。 “把门打开吧。” 【为什么?】 “如果它们有其他办法进来,我连跑的地方都没有。”想了想,陆离补充一句。“保护好安娜,我不希望出去后她出了什么问题。” 羽毛笔停顿良久,随后缓慢动了起来:【知道了,别死了】 羽毛笔落回到纸张上,再无人控制。 陆离将油灯放在一旁,擦去钢琴前的板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落座上去。 吱呀—— 房门的反锁被解开,被缓缓敞开。 陆离的注意力落在门口。 却在此时,一只漆黑干枯的手掌出现在门外,抓住门框边缘。随后一颗漆黑头颅从门边阴恻恻探头,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窥探过来。 仅有油灯照亮的昏暗房间,一道身影静悄悄从门口探头窥视不可谓不吓人——陆离面无表情,静静凝视着它。 陆离想引诱它进来,拉近距离,目前的七八米的间距让他不能保证用通灵枪一击必杀,但他很遗憾的发现自己表达不出“畏惧”“恐慌”等情绪,于是他转而尝试其他方法。 “啊,好可怕啊,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死了,谁来救救我啊。” 陆离神色平静,语气平稳对着门外幽灵魂说出如上话语。 幽灵魂一动不动,依旧安静地观察陆离。 放弃诱敌深入的想法,陆离起身,右手藏在身后,缓慢向门口接近。 门边幽灵如同意识到什么,渐渐缩回头颅。 陆离怎么可能让它逃离,脚下一踏,身形冲出,裹挟风势冲向幽灵魂。 门边幽灵魂察觉不妙,转身欲要逃离。 藏在背后的燧发枪不再隐藏,陆离紧握,手臂平伸,扣动扳机。 嘭! 震耳龙鸣在与空间融为一体的住宅来回回荡,这一枪的后坐力将漆黑人影打飞而出。 陆离追至走廊,却发现这只幽灵移动极快,无视重力爬上天花板,四肢并用钻入拐角,完全不似来时慢吞吞那般。 陆离回头望一眼走廊另一边,随即追入幽灵魂消失的拐角。 一条向上蔓延的楼梯在眼前浮现。楼梯上方,光亮所能照到的尽头,幽灵固定在天花板,身形停顿,似笑非笑的焦黑面孔静静注视下方的陆离,随后转过身子,如蜘蛛般攀爬,转瞬间躲入黑暗。 是在引自己过去? 亦或是其他…… 八十三.委托结束 蹬蹬噔—— 陆离迈步走上台阶,一路来至二楼。 油灯光亮所能照到的尽头,幽灵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再次在边缘浮现。 它又一次故意等待陆离追上,就像陆离吸引它进入房间那样。 它冷漠地注视陆离片刻,转身爬开。 窸窸窣窣—— 陆离这一回没有选择立即追上,他立在楼梯前,略微思索。 “汪!” 一声犬吠引去陆离注意。 陆离偏头,望向声音传来的另一边幽暗走廊。 一只颜色灰败,半透明的金毛犬站在光亮边缘。 “汪!” 它朝陆离叫唤一声,转身朝向黑暗,又回头注视陆离。 “想带我去某个地方么?带路吧。” 同是引诱陆离,结果完全相反。 狗的幽灵和人形蜘蛛幽灵完全没有可比性。 窸窸窣窣—— 跟在金毛犬幽灵身后刚刚走出几步,身后响起一片爬动声。 陆离转头,油灯倾洒向身后,那只蜘蛛幽灵出现在光亮边缘。它这次靠得有些近,大半身体从黑暗中探出,显露出腹部持续不断沸腾血泡的枪伤。 “呜——” 金毛犬獠牙必露,伏低身子,如狼一般发出阵阵低吼。 蜘蛛幽灵直勾勾的眼珠注视一人一狗数秒,一点点退入黑暗。 金毛犬恢复如初,带领陆离穿过走廊,径直进入一扇敞开一半的房门。在门口时陆离步伐微顿。光芒照入门后,仅显现书房一半景象。 书房里面很大几率是它的主人们——已经死去的主人们。 陆离推门走入书房,两截小腿出现在油灯范围内,随陆离接近,两双腿变成了三双。 一家三口的尸体靠坐着墙壁,小女孩坐在中间,他们相互依偎,白光下肤色显露腐败般的苍白。 “已经没救了。” 陆离看向伏在他们脚边的金毛犬幽灵,短暂沉默后轻轻摇头。 对于普通人来说,幽灵和符印完全是无解存在。 没有武器可以对抗,甚至无法防备。只有在受够足够惊吓或者袭击后才能有所防备,尝试逃离。 陆离想到什么,走到金毛犬身边。 “带我找到它。” 金毛犬足够聪明,它知道陆离的意图,爬起来跑向门口。 陆离跟随它沿走廊走出十几米,突然间,三道影子出现在前方。 与遭遇的蜘蛛幽灵一样,他们漆黑干瘦,仅能凭借轮廓分辨出这是那一家三口。 金毛犬幽灵同样看到了,呜咽一声跑了过去,围在三只幽灵边摇尾打转。 窸窸窣窣—— 爬行声忽在身后响起,蜘蛛幽灵魂趴在通向一楼的台阶上,安静凝视陆离。 已经找到目标,陆离默默注视一眼沉默的一家三口,转身追上,而蜘蛛幽灵转身便跑。 陆离紧随其后冲下楼,跑回先前走过的走廊。 途径钢琴房时,陆离停下脚步。 视线里已经没有蜘蛛幽灵的踪影。 跟丢了吗? 陆离皱眉,倏然间爬动声就在身后出现,来不及转身,一股巨力推搡陆离,撞向墙壁—— 想象中的撞击并未出现,眼前一花后,陆离踉跄站定。 陆离站在走廊,而砸动声从房间里传来。 他回到现实世界了。 陆离转头,墙壁上一只黑色剪影正在迅速远离,四肢趴地的移动方式无比醒目。 蜘蛛幽灵……是在将自己带出引魂阵? 是它本就心存善意,还是害死一家三口的其实是另外的幽灵…… 陆离不得而知。 停下思考,陆离走进钢琴房。 哈德斯背对着陆离,正手持一柄随处可见的木片刮掉墙壁上的符印。 “你回来了!?” 飘在半空的安娜第一时间发现陆离的归来,惊喜叫道。 哈德斯奇怪扭头过去,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你怎么出来的!?” “幽灵把我放出来了。”陆离回答。 “什么……?”哈德斯还保持着贴墙姿势,不明所以。 陆离走到钢琴边拿起冷却的咖啡,一饮而尽:“我也不能理解。” “它们很弱吗?”哈德斯猜测可能性。 “我只对上其中一只,一家三口没针对我。” “真是……”哈德斯感慨一句,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总之过来帮忙,我们现在把符印破坏掉。嗯……不过符印太大了我们要花费很长时间……大概几个小时。” “不需要这么麻烦,我有办法。”陆离看向门外。 哈德斯不觉得意外,陆离进过印符,他知道怎么解决印符不足为奇。 陆离走出房间,哈德斯丢掉木片,跟随陆离来到二楼。 进入书房,陆离走到书架边拿起一本书,随意翻动。 难道印符的解决办法在这本书上? 然后他就看到陆离拿起油灯防风罩,倾斜火苗将书引燃。 哈德斯微微点头,如果书是阵眼的话,火烧的确比撕书来的省事方便。 这本描述物种的书本一角燃起,陆离拿着它回到书架,放回原位。 渐渐燃起的火光映亮陆离的脸庞。 光影晃动,脸色阴沉不定,那双眸子则始终保持平静。 哈德斯一瞬间福至心灵,突然醒悟。 “你居然想放火!?” 陆离侧头,神情平静道:“你可以找到更省事毁掉所有符印的方法吗。” 整本书燃烧起来,几十公分高的火焰扩散至周遭书籍,向其他区域扩散。 橡树街道的每栋民宅之间相隔十几米,还有两三米高的围墙,火势不可能传播到另一边,最多只是外墙被熏黑。 哈德斯无言以对,这的确是最省时省力的办法了。不过陆离的解决方式实在让他…… “我很高兴你加入的是驱魔人而不是什么糟糕的职业。” 眯眼讽刺了一句,哈德斯看向扩散至周围的书架火光,哀叹一声:“我们不是来驱魔的吗,怎么烧起房子了” 陆离不再管燃烧的书架,转身离开书房。 他又前往其他房间故技重施,点燃窗帘木柴衣物等易燃品,和哈德斯一起退回院落。 彼时的火势已经足够大,一楼二楼火光渐起,浓烟滚滚升空。 “会有人报警的,我们走吧。” 仰头注视民宅的陆离收回目光,转身走向大门。 身后火焰安静地吞噬掉一切。 符印、痕迹,以及三具依偎在一起的尸体。 八十四.日渐远去的希望 委托结束。 没有酬劳,也没有好处。就连委托人都葬身于火海之中。尽管在火焰吞噬一切之前她就已经和家人一起离开了。 车轮滚过不平整的青石板路,打破浓浓夜色里的寂静,道路两旁的窗口光亮渐渐增多,像是从永恒幽暗的深海上浮于宁静清澈的水域。 黑暗带来的令人不舒适感逐渐退去,这种感觉是无形而不可捉摸的,但在车厢周围变得明亮时,马车上的二人一鬼的确变得轻松了些。 坐在一旁的哈德斯不停叹气,很大程度因为白跑了一趟。 陆离坐在旁边,若有所思。 有一点哀叹的哈德斯没注意,但陆离注意到了。 如果一家三口在上个夜幕就已经死掉了,那个在电话里哭着向马库斯求救的女人是谁? 女主人的亡灵吗?亦或是其他? 陆离转过头,马车背离橡树街道,渐渐行远。不过那里升腾的火光相隔两条长街依旧清晰可见,如同黑夜里的巨大火把。 看来这场大火足以掩盖掉留下的痕迹了。 “那根黑色枯枝是什么?” 收回视线,陆离问向一旁的马库斯。 马库斯暂时从失落中脱离,显得有些疲惫道:“就是你想的那样。同源物,比通灵枪弱,但相对的副作用也小。” “你这家伙,又有一大堆问题了对吧?”在陆离说话之前,马库斯双眼忽然变得犀利。 陆离省了开口,点了点头。 “早知道不来了。”马库斯故意大声叹气起来。“一场委托委托人死了不说还赔了好几个问题,免费的。” 陆离假装看不到马库斯的讽刺,问道:“同源物是什么。” “我记得上回和你说过……算了反正很好解释。同源物就是感染了里世界气息,而变得不再普通的物品。当然,这种感染可以人为制造,比如我们的通灵枪。” “同源物很多吗?” “不算多,也不算少。你我这种经常和幽灵打交道的家伙总有那么些机会能碰上。你那片石质面具也是同源物,我和你说过吧?你可以尝试去开发它。” 陆离也是这么想的。 通灵枪增强的威力有目共睹,而且陆离还没发现第一朵玫瑰带来的特性。但副作用也十分明显:费钱,以及体质在不可逆的向里世界靠拢。 前者50先令一颗,陆离每一次开枪等于射出75磅的黑面包或者一家三口四天的生活所需。后者陆离最近已经开始在睡觉时手部和脚部的温度变低,而陆离一直注意营养补充,显然与缺乏营养和水土不服有关。 “会有风险么。” “当然会有,同源物就像怪味豆,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哈德斯的那盏油灯闪了闪,他拎起来晃了晃,发现是气阀松了,动手拧紧一些,确定火苗稳定后继续说道:“你可以通过感受它的气息,来判断它危不危险,不过这样并不准确。大部分同源物都很会隐藏自己。” “它们拥有意识?”陆离注意到“隐藏”这一单词。 “噗当然没有,不过可能也有但我没遇到过。”哈德斯摆摆手,嗤笑着说:“别担心,我只是这么形容而已。有一个解决办法,你可以找其他人戴上试试——别说是我说的。” “我该如何使用它们。” “如果你想要知道一件同源物如何正确使用,可以通过它的样子判断。就像通灵枪,扣动扳机就行了。比如你那天拿来的面具,它显然是戴在脸上的。” “或许未必。” 陆离忽然说道。 哈德斯愣了愣,忽然大声笑了起来:“你说的没错,根据样子判断并不一定准确。面具不一定该戴在脸上,谁知道你的面具同源物是不是原本呆在某个想给自己的屁股戴个面具的家伙身上。” 无视哈德斯的恶心比喻,陆离继续问道:“你的那截黑色枯枝,它的能力是什么。” “能让我暂时拥有里世界的气息,,不过它原本不该是这么用的,我想。” 哈德斯取出黑色枯枝展示给陆离,上面一排排啃噬的痕迹触目惊心。 “我试着把它种到土里,用水培养,丢到火里噢顺带一提,这根树枝本来不是黑色的。” 陆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在想一件事。” 哈德斯脸上写满拒绝:“你想就好了千万不要问我,我讨厌免费这个词。” 陆离直接问道:“幽灵也会变强吗?” 嘴上说不要的哈德斯还是选择了回答,他耸耸肩:“为什么不?很多一部分怨灵是通过厮杀其他幽灵或者活人晋升上去的。你想培养你的那只小幽灵?” 陆离不置可否。随后他注意到哈德斯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因为某种原因没有说出。 他曾看向被帘子遮蔽的车厢。 “有空我会去你的侦探社做客的。”陆离说道,似乎明白了哈德斯的意思。 “嗯。” 哈德斯忽然不再说话,气氛变得沉寂。 沉默的十几分钟后,马车到达哈德斯的侦探社,后者挥了挥手,下车道别。 重新驱动马车,陆离往自己的侦探社返回。 “这家伙除了看起来有些奇怪,其他看起来很友好的样子。”安静了好长时间的安娜探出头说道。 她不太喜欢在外人面前露面,而且她有些害怕驱魔人。 “是的。”陆离也这么觉得。 …… 半小时后,马车停在水手街道的长屋门前。 陆离跳下马车,撑在头顶的雨伞倾了倾,似乎给随后下车的安娜准备。 不过安娜没注意这些,她径直穿过车厢和长屋墙壁,溜回侦探社。 没有实体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陆离栓好马车,提起油灯返回门旁。 即将进门时,陆离低下脑袋,发现一张被剪下的报纸落在门前的青石板缝隙,快要被雨水浇烂。 陆离匆忙一瞥,收回视线,走入长廊内。 房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那张报纸仍然躺在地上,写着几行字的直面逐渐浑浊。 【这段话可能出现在你看到的任何一个地方。如果你看到这段话,那么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你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很不好,快点醒过来吧。】 【别被你虚构的一切欺骗,请快点醒来!】 第一阶段·感染期(完) 第二封信 阴郁的云翳铺满天空,不见下雨,空气弥漫着沉闷。 这只是暂时的,收音机里正在播放,一团雨云正从海面蔓延而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抵达贝尔法斯特上空。 哗啦—— 陆离拉开抽屉,底部的零钱发出清脆晃动声。 抽屉里装着很多东西,硬币,皱巴巴的纸币,一本书,以及几颗镀银子弹。 捞起硬币与一大把纸币,陆离一张张数去。算出一共143先令,这是归还马车退回租金后陆离余下的所有钱财。 不算多,甚至有些少。 陆离的视线落在房间里,安娜随意的轻声哼唱声从卧房里传出。 如果他记得没错,安娜家或许很有钱…… 哗啦—— 陆离合上抽屉,将钱全部揣入口袋。 钱还足够几天开销,在赚钱之前,陆离有其他事要解决:弄懂石质面具的用途。 陆离从身后的书架上取下石质面具,平放在书桌上。 这是他第一次仔细近距离观察面具。石质面具像是某种祭祀用品,或者未开化的部落土著制造的东西。大概成人的手掌大小,对比与一般面具它更加小巧一些,起码成年人绝对无法将它戴在脸上。即便可以,也会显得怪异和突兀。材质像是某种岩石,被凿子一类的工具敲击出面具的形状,这让它看上去很粗糙,也很古朴。 这种类型的石器在博物馆的历史区能找到很多同类物品。 面具缝隙里残留很多黑色污垢,陆离挑出几片碎渣,倒进水杯里。 碎渣缓缓落入水底,碎絮般的红色雾气从碎渣上蔓延而出,似乎是血。 坦白来讲,除了脑子有病的家伙,否则没人会贸然将这种古怪的东西戴在脸上。 而陆离拿着它,仅仅会让自己附带上微弱的里世界气息,而没其他效果。 就像哈德斯说的,除非能完全弄清楚同源物的来源,不然找其他人试验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陆离不需要这么做,不是源于自信,而是他有更好的办法:石质面具是鬼屋负责人马克找来的,他没理由不知道面具的来源。 叩叩叩—— 侦探社房门在此刻被敲响。 陆离移开目光,将面具重新放回到书架上,起身走向房门。 “先生,这是今天的报纸。” 房门打开,矮个子报童抬起头,露出帽檐下脏兮兮的小脸,堆着笑容。 陆离接过报纸,另一只手将两枚先令放入报童掌心。 “谢谢先生,祝您今天愉快。” 报童笑容灿烂,因为报纸只需要1先令。 关上门,陆离返回书桌后坐下,展开报纸。 一张没有署名与邮票的信封悠悠从报纸空隙落下。 黑眸凝固在上面,停顿半晌,陆离弯腰捡起信封,将其放在桌上,继续翻看起报纸。 【橡树街道一栋民宅发生火灾:三人死亡】 弗莱迪警长确认,从希姆法斯特新搬来的麦克弗森夫妇和他们的女儿一同葬身火海。死因排除谋杀,初步判断为油灯点燃了书房引发火灾。弗莱迪警长提醒贝尔法斯特市市民,雨季同样需要注意火灾的发生—— 【知名马戏团“小丑之影”昨日抵达贝尔法斯特,将在辛普公园进行为期一周的开业】 “小丑之影”在艾伦半岛家喻户晓,深受孩子们的喜欢。此次到达贝尔法斯特的有小丑贝蒂以及驯兽师、魔术师、占卜师,杂技团等团队。感兴趣的市民可以前往辛普公园购票进入。每日前十名游客还可免费观看全部项目。 【对约瑟夫男爵的起诉已经经过法庭审核,约瑟夫男爵粗鲁回应】 继约瑟夫男爵因侵犯隐私、非法囚禁、聚众作乱、殴打男性以及不穿内衣等罪名被起诉后,法庭昨天下午正式回复原告,同意原告诉求,将在下周一开庭。约瑟夫男爵对此的回应:“那群高台上的老家伙散发着快要烂掉的拂袖气温,他们应该生活在几百年前而不是现在。就算是闷在罐头里发酵几个月的呕吐物也比他们的【哔】液味道要强上百倍。我宁愿和吃了排泄物的海豹舌吻也不想跟他们待在一个房间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想的什么,嘿!告诉他们!我就算和乞丐【哔】也不会和他们【哔】!回去【哔】自己老母去吧!”(以上内容本报只进行阐述,非本报观点) 火灾导致死亡?警方觉得没那么蠢。 如果奥利弗还在,陆离可以让他去打听内幕。比如警署内部如何处理,以及守夜人部队是否出动。 可惜没法去做,乔乔并不适合,哪怕她觉得自己可以。 重新叠好报纸,陆离略一犹豫,手掌伸向那纸信封。 …… 工人往返忙碌。 一件件被烧得漆黑,辨认不出原样的家具从大门里抬出,搁置路边。 “这几天很潮湿,昨晚还在下雨,所以房子主体没什么问题,就是家具墙壁什么的烧坏了。前者肯定不能用了,后者可以刷漆盖住,或者重新翻新一下,小姐你看?” 主管试探问向身前背影。 穿着黑色西服,勾勒身姿的女人抬头,看向被熏黑的民宅外墙,黑色马尾脑后轻晃,没有转头。 “贴墙纸好了,只是家具烧坏了而已,房子还能用。” “好的,对了小姐……”主管正要说什么,一名工人急匆匆跑出来,上接不接下气道:“头儿,你快去看看,墙上有东西!” “墙上怎么了?”主管对马尾女人歉意一笑,皱眉问道。 “就是……墙上有人影。”工人头皮发麻,简单描述了下一家三口的漆黑图案。 马尾女人忽然开口:“以前住在这里的小孩子贪玩,总爱在墙上画些东西。” “听到了没?大惊小怪,快去干活!”主管瞪了眼不争气的工人,满脸歉意对马尾女人解释道:“不好意思啊,您放心,刷漆任务交给我们好了,快的话三天内能完工。” “不急,你们可以慢慢来。” 主管笑着点头,伸出右手。 马尾女人伸出带着白色手套的手,相互握住。 “那我先去忙了。” 主管告别,转身进入民宅。 马尾女人目送他离开,默默摘掉自己的手套,随意丢到地面。 她仰头头颅,马尾晃动间继续注视这栋民宅外墙,红唇掀起弧度。 “又要重新开始了呢。” 二.我知道是你做的 信封有一些厚度,不再只是一张单薄的信纸。 此时此刻,陆离反而希望它是斯拉夫夫人寄来的情书。虽然那会带来一些困扰,但起码不会让陆离陷入那个恐怖怪异的猜测。 但往往,当你希望一件即将到来的事件不是坏事时,它往往真的是坏事。 里面没有三流写手华丽的堆砌辞藻,而是一摞四格漫画。 陆离从第一框里认出了一个小人,那是他自己——一双一圈圈涂黑,独一无二的黑色眼眸。 第一幅画面,一个小人蹲在户外,背后朝外。陆离代表的黑眼睛小人站在他身后。 漩涡般黑色线条组成的眼眸深邃,让人莫名颤栗。 下一幅画面,“陆离”伸出双手,放在背对小人的脑袋两边。 第三幅画面,背对小人的脑袋被掰成九十度角,他嘴巴被画了出来,似乎是在大叫着什么。 最后一幅画面,背对小人的头颅完全转到身后,脖子处多出一些随意图画如麻花般的线条。不只如此,代表陆离的那个小人也同时转过头,就好像两个小人在注视着纸张之外的陆离。 不过如果不了解画中深意,最多只会觉得这篇四格漫画有些邪典,而非恐怖。 陆离在最后一幅画停顿几秒,抽掉第一张纸,看向下一张。 一个小人靠在简单勾勒出的床上,两条从脑袋处弧线延伸出的马尾辫表示这是个女人——或者有马尾辫的男人。 陆离的身影不在其中。 第二幅画面,床上小人已经保持第一副画的姿势,而在她看不到的角落,死亡所代表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之内。 杂乱线条代表的幽黑眼睛令人印象深刻。 第三幅画面,“陆离”小人站在床边,而床上小人终于有了新的动作。她看向窗边的“陆离小人”,圆形的脸部被几笔勾勒出代表恐惧与惊慌的简单线条。 陆离注意到,“陆离”小人的手上拿着一把枪。 没有停留,陆离看向下一幅画。 最后一幅画面,“陆离”小人的手臂举起,手中的枪对准床上小人。床上小人躺倒在床榻上,眼睛变为漫画里经常代表死亡的X.X,大片血红色晕染在身后的墙壁,或者说画的空处。 这是漫画第一次出现黑色以外的颜色,效果意外的好,意外的有……冲击力。 嘭。 漫画没有声音,但画面却会让人情不自禁在心中脑补。 就像第一段漫画一样,做完一切的“陆离”小人抬起头颅,望向画外的陆离。 那双黑色眸子冰冷,邪恶,不含一丝情感。 陆离静静凝视画纸里的眸子,良久说了一句,抽到下一张。 “画的不错。” 不知是指漫画的构图,还是那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 第三张漫画的第一幅画面,这次换了新的场景:卫生间。 马桶造型与隔间门很好辨认。 一名领口系着领带的肥胖小人正在水池前洗手,代表空白的镜子里倒映出肥胖小人的身影。 陆离已经预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第二幅画面,画面边缘出现“陆离小人”的背影,而对面的镜子完全将他的面孔照出。 第三幅画面,“陆离小人”径直走向画面右侧的马桶,而肥胖小人被他拖在身后,拎着那根领带。 这有些出乎陆离的预料,他以为四格漫画里的自己会拿出燧发枪开枪,然后血红色铺满空白处—— 第四幅画面,惯例的结束部分。肥胖小人趴在马桶前,脑袋被塞进马桶。波浪形的黑色线条代表马桶里的水位,而肥胖小人的脑袋已经没进水中,眼睛变成与上一段一样的X.X。 这一幕陆离终于有了印象。蜜雪莉雅事件里,一些报纸刊登了部分受害人奇特的死法——虽然大部分报社是同情立场,但还是有那么几个报社在幸灾乐祸。 报纸内容里,描述一名被害者死于窒息与致命伤——他的脑袋被完全塞入便器下的管道。 随着答案揭示,信封里的这些漫画终于从意义不明的邪典作品变为针对陆离的内容。 惯例的“陆离”小人转头看向外面,陆离这一回没留意太多。同一个画面看久了是会失去新鲜感的。 第四张漫画,这一次不再是室内,而是户外,不平整的线条表示这是在某处废墟或是崎岖的山地。略有些特别的是,这一次画面变成了俯视。椭圆形的圆圈表示脑袋。 第四位受害者站在第一幅画面的中间,因为没有特殊之处,陆离只能暂时称他为受害人。 第二幅画,“陆离小人”出现,同样是椭圆形的圆圈作为代表,甚至为了让陆离区分,在圆圈旁出现箭头与一条单词。 【←你】 “陆离小人”将惊慌的受害者推入一间马车内,并在第三幅画里将受害者所在的马车从悬崖驱赶下,这一幕在俯视视角里完美还原。 “马是无辜的。”陆离微微皱了皱眉,近乎呢喃般自言自语。 看向第四幅画,描绘的似乎是崖底,车厢变为散架,染血的手脚从残骸中伸出,——“陆离小人”和马匹安然无恙立在画面角落。 陆离不清楚蜜雪莉雅是怎么做到让马车从悬崖落下而马匹毫发无伤,但眉头还是渐渐舒缓开。 就像前几段漫画一样,“陆离小人”抬头,看向外面的陆离。 一张张四个漫画揭露每一种死法:“陆离小人”将男人的心挖出来塞进他的嘴里;“陆离小人”将女人的长发塞入喉咙让她窒息而死;“陆离小人”将天台的少女推下楼让其被杆子洞穿滑至地面而死。 同样的漫画还剩下二十三张。一共三十一张漫画正好契合了蜜雪莉雅化作怨灵,复仇时所杀戮的人数:31个人。 而且这些受害者的每种死法都与凶杀现场的结果完全一致。 唯一不同的是,做这些事的是蜜雪莉雅,而非陆离。 陆离看完第三十一张牛皮纸,本以为这是最后一战,但随即发现后面还有一张。 最后一张纸上没有漫画涂鸦,只有两行字迹。 【我知道是你做的】 【等待你的回复】 三.陆离不相信眼泪 事实已经基本可以确定。 真相似乎印证了陆离原本荒诞怪异的臆想,或者说猜测:日记——门——信件之间有必然的联系。 而令人绝望的是,陆离似乎走上了和日记主人,杰姆斯·坎贝尔一样的道路。 陆离没有像正常人那样,慌不择路或者陷入忧郁。他重新将一摞漫画观看一遍,而后安静地陷入沉思。 他在思考整件事的起源、过程、以及将会发生的。 最开始,陆离通过阅读杰姆斯·坎贝尔的日记,被日记里的门或者它察觉。这时的陆离或许还有救,因为那本日记并无法被确认拥有特异力量。直到陆离接下委托,前往下水道里救下那些探险的孩子——同时真正目击了那扇怪异的门。 那似乎是引子,像是寄生进生物身体里的虫子一样,某种气息寄生在陆离身上,并让陆离重蹈杰姆斯·坎贝尔的覆辙。 【我撑不住了……我必须贴着它才可以保持理智……这是最后的内容,我要进去了。如果有谁看到这篇日记,请谨记——远离它。当你听到它时,它们就可以看到你了。当你看到它时,它们就可以碰到你了。千万不要碰到它们……千万不要……门开了。】 【它来找我了】 陆离取下书架上的日记,翻到拥有字迹的最后一页。 后面的提醒告诉陆离,现在自己和杰姆斯·坎贝尔一样。 但这份内容还有一丝不和谐的地方:陆离接触下水道里的那扇门过于巧合—— 陆离黑眸微微凝起。 又或者说……那其实不是巧合。 拿起电话,陆离打给马库斯。 可能因为间隔不长,或者最近没有被人举报,电话接通了。 “哈喽,哈喽。这里是‘健康快乐每一天’客户服务。”马库斯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 “是我。还记得我接的第一个委托吗?”陆离开门见山问道。“委托人是谁。” “你说什……呃……好吧我大概想起来了。委托人要求匿名,所以我不能——” “告诉我。” 即使电话失真也掩盖不去陆离话语中的冷意。 马库斯权衡了一番比重:委托人是一次性用品,很可能往后不会再来了;陆离可以使用多次,生意需要他的帮忙——很好,去他的售后,我为什么要替已经不会再来的客户保守秘密!? “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委托人叫理查德。”马库斯果断说道,而后发现电话另一头陷入长时间的死寂。 等他在想说什么时,电话已经被挂断。 已经可以确认下水道委托是一场针对自己的阴谋了。 陆离挂断电话。 虽然可以用“同名”来解释委托人理查德这种事,但经不起推敲。陆离还记得马库斯说过的,委托人需要一名尽职尽责,态度诚恳,性格沉默,最好是新人的驱魔人。 就差直接说出陆离的名字了。 陆离揉起眉心。 好像一切都源于慢了一步。 陆离得到了日记,知道有某种危险隐藏在周围,日记早已经提醒过一句“门开了”,但陆离还是没有将这句门开了与下水道的门联系在一起,导致漏掉这条线索。 还有下水道委托,陆离原本意识到隐隐有些问题,但正在攒钱的他还是接下了委托,以至于最后不可避免的接触了危险。 但就像所有人都知道的那样,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日记或许没有问题,但以防万一…… 将全部内容记下的陆离合上日记,揭开油灯的防风罩,将日记放在火焰上方引燃。 这种事他昨晚刚刚做过一回。不过之前他为了点燃房子,现在只是点燃这本日记。 “你在做什么?” 纸张烧起的焦糊味引起卧房里安娜的注意,她从房间里飘到客厅。 “没什么。”陆离回答。 整本书燃烧而起,逐渐升腾起的火苗舔舐陆离的脸庞。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噩耗没能让他有半分波动。 陆离不相信眼泪。 几十秒后,燃烧得焦黑的日记落地,散成一堆灰烬与火星。 叮铃铃铃铃—— 电话在此刻响起。 陆离简单擦干手掌,拿起电话。 “请问是陆离先生吗?”话筒里传出成熟的磁性嗓音。 “是我。” “这里是守望镇警署,我是副警长瓦伦坦。关于疯人院案件我们警方需要你提供一些协助,你什么时候有有时间过来一趟?” “就现在吧。” 他也有一些东西想要了解,关于理查德。 “好的。” 副警长瓦伦坦回答,挂掉电话,偏头对身旁矗立的身影道。 “他稍后就来。” …… 挂断电话,陆离迎上安娜好奇不解的目光。他没将今天所发现的真相告诉安娜,不止为了避免将安娜牵涉其中,还有解释起来真的很麻烦。 不过陆离想到昨夜与哈德斯的对话,略微犹豫后问道:“你渴望力量吗?” 安娜茫然眨了几下眼:“这是什么暗号吗?” 陆离不得不用直白的语言重述一遍:“你想要变强吗?” “还好吧,如果能帮到你的话……”安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我要做什么吗?” “像我那样就好,亲手解决幽灵,你就会变强。”陆离回答。 “唔……我可以试试。”安娜留意陆离正在穿上黑色风衣。“不过你要出去吗?” “疯人院那件事,守望镇警署让我过去协助调查,你留下。” “喔。” 安娜乖巧应下,虽然在侦探社里有点无聊。 …… 一个半小时后。 守望镇警署。 陆离走下马车,沉闷天气里走近警署。 与前台警员沟通后,前者带领陆离走向办公区。 午后的警署办公区有些散漫,陆离跟随走过。 “是人都知道我约瑟夫男爵从来不穿内衣。” 一道慵懒像是猫咪一样,轻盈之中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在一旁响起。让人情不自禁想象到一副画面:声音的主人双腿交叠着,慵懒倚靠在座椅中,显露曼妙的身体曲线。 走到副警长办公室门口的陆离微微偏头,看向声音的主人,恰逢声音的主人也在此刻望来。 二人视线交错,同时撞入对方的眸子里。一个冷漠,一个魅惑,如同黑宝石与红宝石。 嘭—— 闭合的办公室房门遮蔽了二人的视线。 四.疯人院的后续 烟雾从暗红色的雪茄头升起,在天花板化为凝聚不散的絮状薄雾。 对着办公区的窗口拉着百叶窗帘,一盏电灯散着昏黄的光亮。 书桌后坐着两道人影,其中一人站起,丢掉雪茄,向陆离伸出手。 “陆离先生你好,我是副警长瓦伦坦。”瓦伦坦带着鸭舌帽,身上披着深灰色呢子大衣,这种穿衣风格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名大侦探而不是副警长。 “驱魔人,陆离。” 陆离取下礼帽,伸手与之轻轻一触。 那晚在疯人院外陆离就坦露了身份,因此这次没必要隐藏。 他的视线在瓦伦坦身旁坐着的身影微微一顿,而后移开。 “首先很感谢你们驱魔人一直为贝尔法斯特做的贡献。”瓦伦坦坐回书桌后,示意陆离也坐下,开场白带着诚意。 这点很有趣——大部分山背面的居民都认为自己是贝尔法斯特市民,也一直以贝尔法斯特人自居。 “文森已经将情况告诉我了,我们还想知道一些细节。” 陆离没有说话,视线落在瓦伦坦身旁的男人身上。 “自我介绍一下,乔尔,守夜人。” 就像陆离没隐瞒自己的身份一样,这位身着便服的男人同样没有隐瞒。 “我没见过你,生面孔。” 瓦伦坦脸上的微笑变得有些僵硬,他示意乔尔,不要这么僵硬。 乔尔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问题,摆摆手道:“我的错……如果你知道我们的工作性质,就会理解我们这种多疑了。” 这位守夜人意外的好说话,以及正常。 陆离本以为向这种直面怪异的人都会变得有些神经质。 “现在也可以理解。”不久前刚刚清楚自身处境的陆离对这种充满警惕心的做法感同身受。“所以你们想问什么?” 瓦伦坦接道:“关于理查德,你知道他的一些情况吗?” 陆离平静道:“我知道的已经在那天晚上都告诉文森警官了。除了那晚,我和理查德没有其他交集。不过如果你们想了解他的性格我或许能说出一些。” 乔尔抽了口雪茄,但烟头没有亮起火光,太久没去理已经熄灭了。 他懒得再去点燃一次,将雪茄丢到桌上,摊开手示意:“请说说吧。” “一个拥有自己逻辑的疯子。”陆离说道。 瓦伦坦等了一会儿,发现陆离不再说话,有些困惑问道:“没了?” “已经足够了。”乔尔打断瓦伦坦的询问,皱起眉头说:“这代表我们没法推理理查德的目的,以及下一步的行动是么?” “嗯。”陆离点点头,敏锐发现瓦伦坦眼睛深处的忧愁。 “出什么事了么。” 陆离忽然问道。 瓦伦坦和乔尔对视一眼,瓦伦坦不着痕迹的点点头:“我——” “男爵你不能进去!” “小姐你不能——” 办公室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吵闹声。三人目光同时落在门上时,嘭的一声房门被撞开。 那名本该在外面接受调查的约瑟夫男爵闯进办公室。 她踏着优雅布姿,暗红色的华丽长裙下修长白皙的双腿延伸而出,一步一步走到陆离面前,浓烈的香水气味全方面将陆离包裹。 约瑟夫男爵指尖挑起陆离的下巴,沙哑嗓音从红唇溢出:“男人,我喜欢你的眼睛。” 陆离眼眸下垂,直视着这名画着夸张妆容,给人一众惊心动魄美感的那绝:“所以你想挖掉收藏么。” 约瑟夫男爵的眼眸泛起异彩,陆离偏诡异的回答引起了她的兴趣。 她想要说什么,瓦伦坦愤怒喊声一旁传来:“你们两个,把约瑟夫男爵请出我的办公室!” 门外的警员有了动作,他们挤进办公室想要带走约瑟夫男爵,被厚圆眼睛的矮个子管家冲上去阻止。 约瑟夫男爵美眸一凝,暂时松开陆离,转头冷喝:“混蛋离我远点!对一名贵族动手你们是想吃起诉吗!” “先摆脱你自己的麻烦再说吧约瑟夫男爵。”瓦伦坦冷笑几声。“我们正在谈很重要的事,如果你再不离开,我们守望镇警署会在你被起诉的罪名上加上袭击警员以及闯入私密场合。” “你们不怕被我的怒火吞噬吗?”约瑟夫男爵泛起冷笑,但当转向陆离时,又变成那副甜腻的热情,抛去让人心跳加速的媚眼。 虽然她喜欢玩男人,但并不蠢。麻烦缠身的自己暂时不适合招惹上新的麻烦。 “等着我,甜心。” 约瑟夫男爵朝陆离飞吻,转身的瞬间笑意消失,脸颊冰冷着离开办公室。 挤在门口的警员连忙让开一条出口。 “露露。” 立在办公室门口,约瑟夫男爵头也不回道。 “男爵。”矮小管家关上房门,束手站在一旁。 “一小时内,我要里面那个男人的全部资料。噢还有,查到住址后直接送一车郁金香到他家里。” …… “陆离先生,冒昧提醒一句……”约瑟夫男爵的离开让瓦伦坦松了口气,显然他的底气没有之前表现出的那么充足。他苦笑着看向陆离:“……你可能被她盯上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陆离反问。 作为每天都看几份报纸的人,陆离对约瑟夫男爵并不陌生。 瓦伦坦摊开双手,头疼道:“如果你最近经常关注新闻就会发现有人要起诉约瑟夫男爵。很不幸,那个起诉约瑟夫男爵的家伙是守望镇人。” “约瑟夫男爵很有钱吗?” 陆离若有所思。 “她的钱足够买下半个守望镇,或者一整个。”瓦伦坦说起来咂舌不已。哪怕他是警署的副警长也无法想象能买下半个城镇的财富究竟是多少。 “好了,关于这位绯闻贵族的聊天暂停一下吧。”乔尔出声。 陆离点点头,询问道:“所以发生了什么?” 话音落下,陆离注意到因为约瑟夫男爵闯入而带来的一丝轻松气氛正逐渐消失。 “还记得文森和那晚的警员吗?” 凝重与沉闷在亮着电灯的办公室弥漫。瓦伦坦眼睛深处流露一丝痛苦,低沉说道。 “他们全都疯了。” 五.理智值 “源自那晚被他们带回的东西。” 乔尔补充道,鹰钩鼻上那双眼睛再次浮现审视,想从陆离脸庞上看出什么。 “带回的什么?”陆离若有所思。 瓦伦坦正要说些什么,被乔尔抬手制止,语气带上严厉:“如果他不知道而你说出那个东西,就是害了他。” 这句话让陆离想到门:“为什么会这么说。” “你不知道?” 陆离如实说道:“我成为驱魔人还不到半个月。” 这让乔尔微微皱起眉,事实上第一次看到陆离,他以为陆离会是某个实力不错的驱魔人:“你的引路人是谁。” 或许是指教导陆离的人。 陆离说出一个名字:“哈德斯,他帮助我很多。” “哈德斯……这家伙啊。你肯定被他骗走了很多钱吧。”令人意外,乔尔知道哈德斯,甚至很了解这位脑子里都是钱的驱魔人。“那他有没有告诉过你,知道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陆离点点头:“他提醒我谨记,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好奇心旺盛的人往往活不长——起码在他们这里是这样的。 “所以。”乔尔摊开手。“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被派来守望镇就是协助他们解决这件事的。但你做好降低理智值的准备,知道更加详细的内容了吗?” “理智值?” 陆离留意到这个特殊的词汇,听起来像是某个影响心理健康的阀值。 “你不知道?喔差点忘了,哈德斯那家伙还没资格接触到这种信息。”乔尔晃了晃头,棕色眸子盯着陆离说:“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陆离想要知道。 理智值似乎与门有某种程度的关联。了解理智值或许能让他侧面了解门的机制。 “如果我愿意帮助你们呢?”陆离开口道。 乔尔微微摇头,拒绝陆离的提议:“恕我直言,这件事你帮不到——” “我接触过理查德,并且如果不是他跑得很快,我已经解决了他。”陆离打断乔尔的话语,声线依旧平稳,没有一丝想知道真相的急切:“我觉得这是我的优势。” 乔尔与瓦伦坦对视一眼,前者摩挲着下巴,陷入思索之中。 “好吧,就像你说的,我们可以试试。”乔尔抬起头,同意了与陆离的约定。“我告诉你理智值,而你在稍后和我们去看看那些人,尽可能帮上忙。” “这似乎不符规则。”瓦伦坦忽然出声,不想让陆离一名外来者参与其中。 乔尔嗤笑一声,后仰靠在椅背里:“他现在正在帮助你的属下,也在帮助你不从这个位置上掉下去,这时还在意狗屁规则吗?” 瓦伦坦脸色一阵变幻,最终浮现一抹暮气:“你说的是对的。” “现在我要告诉我们的驱魔人先生什么是理智值了,瓦伦坦副警长,麻烦你暂时离开一下。” 瓦伦坦怔住:“连我也……” 乔尔摊开手掌:“如果理智值毫无危害,我们为什么不告诉所有人?” 瓦伦坦没法反驳这句话,咬了咬牙离开座位,走出办公室。 办公室只剩下书桌前后的陆离和乔尔。 乔尔的视线从门口移开,落在陆离身上:“你确定你还想知道?” “我看起来想要离开座位么?”陆离反问。 乔尔凝视陆离良久,缓缓道:“你这种人不会活得太久。” 不是恶毒的诅咒,而是阐述某种事实。 “比不知不觉去死要好。” 陆离回答这句话,同时也像印证这句话。 乔尔笑了一下,又很快敛去。他坐直身体,脸上浮现郑重之色:“听好,有些事我要先提醒你。当你知道理智值时,你将不可避免涉足这个世界的真实区域。虽然我们并不禁止理智值的传播,但每个知道理智值的人都会承担风险。所以如果你想让其他人知道——你首先要确定其他人想知道,就像我对你做的一样。” “明白。” 理智值,或者精神值。 它在很久之前就有流传,久到这个世界还没有组建守夜人,久到除魔人组织刚刚诞生第一代。 它在最初的意思是指人的精神状况——当然现在也是如此。 潜水、呆在漆黑的房间、火灾现场、被惊吓、亲人去世,这些都会影响到一个人的精神状况,最早的理智值也是指的这些。 直到人们渐渐脱离愚昧,长桅帆船远航,向外探索,开始接触更远的世界,诡秘怪诞的真实世界。 不过那时候的世界还没现在这么危险,遭遇怪异的人只是少数,但无一例外,大多数遭遇怪异活着归来的人都呈现出一种癫狂。情况稍好的会性情大变,充满负面情绪。稍差一些的直接疯了。 这让当时的第一代除魔人组织展开研究。而最早提出真正理智值理论的是第一代除魔人:艾萨克·爱因斯坦。 他认为每个人的理智值都不同,并且会被性格影响。就比如爱好交友和性情淡漠的人同时听闻好友死亡,产生的理智值下降是不一样的。 理智值会因为负面情绪降低,自然也可以通过正向情绪恢复,比如高兴和愉悦。 这就是最基础的性格组成:理智值越低,人的性格越阴暗,接近不可理喻。 爱因斯坦构建了正常人的理智值模型之后,提出一种新的理论:短时间内连续的、快速的负面情绪会让一个人理智值阀值永久性降低。 比如短时间内家人连续死亡。 爱因斯坦将新的理论套用在更深层次上,那些游荡在这个世界的怪异身上。因为他发现那些幸存者的理智值无一例外趋近于最低,甚至连接触他们,听他们讲述的人都会不可逆转的降低理智值。 没人直到这些怪异从何处而来。有人说恶灵空间正在和这个世界重合,也有人说它们本来就在那,只是人类的探索诱发了它们。 理智值理论提出的十五年后,艾萨克·爱因斯坦制作出第一代理智值测试,这让人们可以具现化自身的精神状况。 说是制作并不准确,严格来说爱因斯坦利用了某只特殊恶灵的能力,将理智值具现化。 这也是为什么知道理智值的人需要冒着风险——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会让理智降低的存在。 六.病人们 将传闻中的恶灵作为工具利用。 第一代除魔人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堪比恶灵般恐怖强大的传奇存在。 经过几代改良,理智值测试分化为两种形式:笔试与体测。前者考核精神状态,只需要坐在桌子前回答一些问题,然后等待进行评估。后者则是核定理智值阀值,需要接触那些怪异。 目前现有的一些除魔人组织大都采取前者,相对松散的他们只需要确定入会者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 而后者常见于组织严密的组织,比如守夜人。 “你已经知道理智值是做什么用的,接下来是我要说的第二个内容:为什么需要理智值。” 最初的除魔人与世界怪异打交道吃了很多亏,哪怕早期爱因斯坦已经提出了理智值理论。 因为没人知道影响他们的到底是什么,大多数事件解决都是:除魔人赶往怪异地点,除魔人解决怪异,除魔人疯了。 而渐渐的,他们开始知道,那些怪异就像传染源,过于接近它们会让自己疯掉。他们开始知道当耳边开始若隐若现响起呢喃之声时,自己已经接近崩溃的临界点。他们开始知道怪异与怪异是不同的。那是一颗散发恶意气息的邪恶古树上延伸出的分支。 那是一个用生命堆砌,一步步驱散迷雾的时代。 这种摸索始终持续,直到爱因斯坦完善理智值理论,成功制作出理智值测试。 除魔人们终于可以相对系统的了解自身的身体状况,进行休息或是退休——这无疑能让名为除魔人的薪火源源不断燃烧。 但本质来讲,人类的生活环境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改善——除魔人们依旧没找到应对这些层出不穷的怪异的真正办法。 理智值仍然会在接触怪异后降低,并且这种降低近乎不可逆。理智值达到临界点的除魔人需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 它们无关你的情绪——不管你是谁,你的性格,它一视同仁。 这很让人绝望。 当一艘孤舟在大海上航行,久经磨难幸存者的终于拥有一支火把可以驱散身边迷雾,他高举起火把,才发现他一直使出浑身解数与之搏斗的触手仅仅是一模庞大轮廓的其中之一,周围还隐藏着成千上万条。 再之后的故事无关理智值,乔尔继续讲下去只是为了让科普结束的不那么突兀。 第三代除魔人组织分裂,分成除魔人与驱魔人。分散的他们建立各自的组织或者孑然一身。除魔人应对怪异事件,保证地区平稳。驱魔人则处理幽灵事件,保护普通人安全。 乔尔盯着陆离:“这就是为什么会流传这样一句话,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理智值降低会发生什么?”陆离紧随问道,像是早已经准备好问题。 “最初是幻听,当你耳边开始回荡起窃窃私语声时就要注意了,你已经接近临界点。然后是幻觉,你会看到一些来自里世界的投影,哪怕没有破妄烛也能观察到它们。需要我解释一下里世界和破妄……喔看来你知道,很好。再然后你变得更严重,会发现那些里世界的投影能察觉到你了,开始向你的位置移动——” 乔尔截然而止没说下去,眼眸深处的恐惧让他理智值产生一丝波动,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大多数人都是在这个阶段疯掉的。再后面会发生什么似乎没人知道,就像没人知道深海几千米下存在什么一样。” 陆离若有所思。 乔尔口中的理智值与门关系不大,但却和通灵枪某种程度上契合。 理智值的降低和通灵枪的副作用完全吻合。 所以当陆离取下腰后的枪套,放到桌上时,乔尔眼中流露赞赏之意:“是的,驱魔人和除魔人的制式装备;附有怪异属性的同源物——它同样会让你理智值降低。” 这点陆离走在了哈德斯前面。哈德斯只知道长时间接触燧发枪会让自身坠入里世界,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坠入。 陆离收回燧发枪:“我要去哪测试我的理智值状态。” “去找驱魔人除魔人组织,或者加入守夜人。” 乔尔对陆离的感官不错,这也是他说了这么多的原因。不过乔尔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了。他离开座位,走到门边拉开办公室门,呼唤副警长瓦伦坦。 二人低声在门口说了些什么,转头看向办公室里的陆离:“走吧,去看看那些受害的人们。” 三人不行来到警署内部,一扇通往地下室的铁门正敞开着。 乔尔走下台阶,发现瓦伦坦还跟在后面,偏头奇怪道:“你也要跟我们下去?” 瓦伦坦脸上肥肉抖动着,似乎这种决定让他很是艰难:“他们是我的下属,我不能不管。” “那就跟来吧。”乔尔点点头,接过铁门旁警员递来的煤气灯,继续向下。 虽然警署拥有电力,但不代表可以随意使用,尤其是用于关押犯人的地下室来说。 随着三人走下台阶,哀嚎声回荡着,从泛着潮湿的长廊深处隐隐传入耳中。 “尽量不要与他们交流,也不要去仔细听他们的呓语,那会影响你们的理智值。”乔尔想起了什么,头也不回提示二人。 “为什么要放在这里。”陆离问道。 乔尔叹了口气:“我们也不想,但这里足够隐蔽,也足够封闭。” 走完最后一层台阶,无数歇斯底里的吼声拥挤在一起,在狭小空间回荡,犹如置身地狱。 这些病人不知疲倦的嘶吼着,额头遍布青筋,满脸扭曲。 乔尔看向铁栏后那些被固定在担架床上的那些人影,偏头看了一眼面色惨白后悔跟下来的瓦伦坦,有些嘲弄意味:“这就是我们一直要面对的东西。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这种守夜人里的普通队员身份比你还要高一级?” 他又看向陆离:“你很冷静,最关键的是很聪明。因为你清楚什么需要知道,什么需要避开。有兴趣加入我们么?” “不……” 声音停止。陆离的视线透过铁栏,落在一名如上岸的鱼般挣扎的病人身上。 或许是出于同情,或许是想要给被门盯上的自己留一条后路,陆离改变了话语。 “暂时不。” 七.幻听,幻觉 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墙壁水光反射着煤气灯的火焰,哀嚎回荡在耳边。 铁栏后的担架床排开,十几道身影被固定在穿上,或声嘶力竭吼叫,或呢喃低语,或痴痴憨笑。这些病人里身穿警服的占了多数,以及几名医护人员。 铁栏后照顾他们的警员耳中塞上阻隔声音的棉花,阻止那些疯癫话语钻入耳中。 而实际在这种混乱不堪的吼叫声中,很难集中注意倾听某一个病人再说什么。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陆离问道。 他在病床中看到一张熟面孔,警官文森。 疯人院那天夜晚他还在和陆离抱怨最近变得越来越糟糕。 “他们从疯人院找到某种东西,所有接触过它和看过它的人都疯了。”乔尔指向某一处床位,上面的人影正如癫痫一般剧烈抽搐。“那是警长埃里克斯,这个可怜的家伙只看了它一眼。” 这就是为什么接待他们的是副警长瓦伦坦。 “他们看到的是什么东西?”一旁不敢大声呼吸的瓦伦坦低声问道。 乔尔斜眸过去:“我不是说了吗,所有接触过它的人都躺在里面。除非你能有办法让他们恢复理智开口说话。” “他们会恢复么。” “他们的精神已经崩溃了,换种说法,他们的理智值已经不再生效或是清零,几乎没有清醒的可能。” 陆离默然不语。 他最大程度的预估这个世界的危险性,但还是低估了它——只因为看到一眼就会疯掉,这几乎无法避免。 “不用太难过,大多数疯掉的人都活不了太久。”乔尔以为陆离的沉默是在同情这些病人,一副早已看惯的模样摇头道:“他们不会进食,随着时间推移会越来越虚弱。那些大喊大叫的病人会最先死亡,然后是挣扎乱动的,最后是相对沉默的一波。” “那件东西在哪?” 乔尔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丢失了。所以我留下来处理这些问题,其他队员去追踪那家伙了。” “理查德干的?” “除了他没人会想偷走。”乔尔看向陆离。“你有什么想法了么。” 陆离没有正面回答他,面色保持着平静问道:“我还有一些问题,比如理查德为什么接触那件东西后没事。” “或许他有办法免疫这种混乱?我不知道。” “他们疯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接触那件东西的同时,还是一段时间后。” 因为距离疯人院事件已经过去了数天。 “让瓦伦坦和你说吧。” 乔尔摆摆手,一副懒得解释的样子,和陆离同时看向瓦伦坦。 “呃……”副警长瓦伦坦僵住,几次欲言又止,又没能说出什么。 正如躺在里面的是警长埃里克斯而不是副警长瓦伦坦,这位贪生怕死的副警长因为他贪生怕死的性格救了贪生怕死的他一命。 逃过一劫的瓦伦坦自然不会再往这个火坑里跳。如果不是守夜人乔尔出现,他甚至不会下来看看这些自己的下属。 乔尔察觉到什么,但什么也没说,朝铁栏里一名照顾病人的警员招了招手。 或许他觉得瓦伦坦这种人才是聪明人,最有可能活到最后的人。 照顾病人的人员们早已注意到副警长陪伴两名男士出现,随乔尔招手,其中一人暂时放下喂食的木碗,拉开未锁上的铁门站在三人面前。 乔尔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的尼古拉计数器没有异常,摘下塞着耳朵的东西吧。” 那名人员听不到乔尔说什么,但不妨碍他理解动作,犹豫一下取下赛在耳朵里的棉花,然后因为刺耳的哀号声而痛苦地咧起嘴角。 “用换个地方说话么?”乔尔询问目光看向陆离。 “这里就行。”环境并不能影响陆离的思维。 乔尔点点头,指向陆离大喊道:“这位朋友想知道他们疯掉的过程。” 人员点了点头,大声讲述起那晚之后的经过。 文森等人接触那件物品的初期没有任何问题,这也是为什么警长埃里克斯躺在里面的原因——他们尚还不知接触那件物品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种诡异的平静没有持续太久,文森等人开始出现异样。他们先是听到耳边的呢喃声,每个人都不同。有人听到两个人在争吵,然后吵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听到到祷告声,然后越来越多的祷告声加入。有人听到有人在对他说话,然后说话的人越来越多。 无一例外,他们的情况在随时间推移而加剧。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天,这些人开始出现幻象。有人看到阴沉云端里,有什么东西降下。有人看到身边有很多奇形怪状的黑色虚影在游走。有人看到一条无限向下蔓延,似乎直通往地底的幽深楼梯。 这个时候,无论是本人还是周围人都已经意识到他们的异样。 警长埃里克斯是最后接触它的人,这个时差让其他人疯掉之时,埃里克斯还保持最后的理智。 埃里克斯意识到源头是什么,在最后清醒之际禁止所有人接触那件东西,将所有接触那件物品而产生幻觉的人包括自己,关入地下室,让副警长负责警署接下来的一切, 再之后就是陆离知道的,副警长瓦伦坦联系守夜人,那件物品被理查德盗走。 讲完这些,人员重新塞住耳朵回到铁栏后忙碌。 乔尔看向有所思索的陆离,等待他的判断。 “你们可以留意最近失踪的居民。”陆离说道。 乔尔若有所思:“你认为理查德还会继续?” “他是个思维异于常人的疯子,既然敢闯入警署偷东西,就不会像常人那样暂时躲起来。他还会继续的——” 说到这里,陆离微微一顿,询问道:“可以让我看一下你们整理的失踪人员资料么。” 乔尔偏头:“副警长,把你们的资料给他一份。” “我回去拿!” 已经后悔跟下来的瓦伦坦连忙说道,转身离开地下室。 离开黑暗压抑的地下室,瓦伦坦觉得浑身都轻松下来,他招手唤来一名下属。 “把疯人院事件整理的失踪人员表拿来。” 八.它们来了 让乔尔稍有些意外,瓦伦坦亲自带着资料回来,而不是叫一名警员替他送来。 看来这家伙胆子虽小,但也有自己的原则。 陆离接过资料,上面记录了守望镇上及疯人院周边的失踪人口,其中少部分人的名字上被划了叉。不是这些人已经死了,而是他们已经被找回,不算失踪。 还有一份是陆离未提及的资料,上面是理查德的全部信息,包括他在疯人院期间建立的组织——算上理查德一共四人,而陆离遇到的肥胖幽灵就是其中之一。 陆离若有所思的看完资料上的内容,记下那几个被划了叉的名字以及除了肥胖幽灵的另外二人,递回资料:“我可以私自调查么。” 乔尔接过,顺手交给瓦伦坦:“你想到什么了?” “有些头绪。”陆离点点头,没有隐瞒。“所以我想试试。” “东西已经给你看过了,你觉得呢?”乔尔牵起嘴角,这个一直是公事公办态度的男人似乎笑了一下。 意外的顺利,以至于陆离都没有料到会毫无阻碍的得到许可:“我以为你们会很注重保密,同时讨厌有人插手处理事物。” “的确是这样,不过因为最近某些事导致人员严重不足,有驱魔人愿意伸出援手真是再好不过了。” 乔尔眉宇间轻松了几分,但当视线落在铁栏后哀嚎的人影时,阴郁再次浮现,缓缓低语声在哀嚎惨叫中几乎无法被听到。 “毕竟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对吗?” 铁栏内和铁栏外犹如两个世界,那种令人悲怆的惨状似乎无法触动陆离,他依旧面无表情,淡漠的好似没有情绪,平静开口:“他们会被怎么处置。” “被一直照顾,直到痛苦地去世。”乔尔怔怔望着一道剧烈挣扎的人影。“因为他们什么都没做错,所以我们不能用快速无痛的方式结束他们的生命。还好我是守夜人,如果我疯了会有同伴帮我解……算了。” 乔尔摇头,没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门吗?”陆离忽然问道。 “那是什么?” “似乎也是一件同源物,没什么。” 陆离看似只是随口一提,乔尔亦没在意,也不在意带陆离下来没有得到想要的线索,对陆离和瓦伦坦道:“我们离开吧,待在这里太久多少会有些影响。” “群星即将归位!!!” 突兀间,一道近乎癫狂的嘶吼声压下一片惨嚎,清晰无比的在杂乱的地下室响起。 文森疯狂地挣扎被固定住的四肢,满脸扭曲,他的喉咙早已因为日益不停的嘶吼肿大无比,随着吼声,脓水粘液混合着血丝从嘴角流淌。 这个曾与陆离交谈过的男人如今双眼凸起,胸口如拱桥一般高高拱起。 这是他最后的呐喊,话音落下,他的身体重重摔回担架床上,气若游丝吐出一句微不可闻的呢喃声。 “它们醒了……” 一切只发生在短短几秒,当周围人员赶到文森身边时,他圆睁吐出的双目已经变得涣散,怔怔落在凹凸不平的头顶石壁上。 不知是在渴望看一眼天空,还是看一眼口中将要归位的群星。 人员围着文森忙碌一阵,最后为其盖上了白色床单,代表这名文森警官已经没了气息。 “走吧。” 乔尔很平静的偏过头,对被吓到的瓦伦坦和同样平静的陆离说。 从警署出来,陆离微眯起眼,仰头看向降下细雨的阴沉天空。他微微呼出一口气,似乎驱散了在地下室里感染上的压抑。 一辆租赁马车就停在不远处,但陆离没有过去,转身走向一间电话亭。 …… 叮铃铃铃铃—— 光怪陆离侦探社,电话响动不停。 百无聊赖的安娜飘到客厅接起电话,陆离的声线从话筒里传出:“你能自己出门么。” “诶?我……我有点害怕。” “好的。”陆离没说什么,挂掉电话,而后打给乔乔:“你去侦探社带上安娜,把她送到守望镇。” “没问题!什么时候?” “现在。” 陆离当然要找到理查德。 自己身上那难以言状的,诅咒一样的东西源自理查德的阴谋。理查德想要利用门解决掉自己,说明他一定知道什么。 正好的是,陆离也知道什么。 理查德试图让幽灵占据活人的身体,并且他的确成功了。那些幽灵成功占据了活人的身体,并使用他们的身体生活继续生活下去。 但理查德不会知道,陆离推理出了他的复生计划,并且从警署手中得到一份资料:那份资料记载了理查德团队的其他人的信息。 奥康纳、尤利塞斯、霍尔,以及它们如今的名字:布莱恩、鲁克。 尤利塞斯就是那只肥胖幽灵,它想要占据陆离的身体,反被陆离解决。 布莱恩和鲁克的住址则就在陆离的脑袋里。 找到他们,陆离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理查德。 …… 叩叩叩—— 守望镇,一栋民宅的房门被敲响。 十几秒后,门上的猫眼一暗,有人在门后向外窥探。数秒后猫眼恢复正常,咔嚓一声细响,房门被打开。 “请问你是?”一身居家服饰,腰间套着围裙的布莱恩茫然询问。 “你应该认识我。”陆离平静说道,听在安娜耳中却意味深长。 到达守望镇后陆离就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安娜。 “不好意思,我好像没见过你……”布莱恩带着厚镜片眼镜,模样憨厚老实。 “守望镇警署警员,之前和你联系过。” “哦哦哦这样啊,可能是没穿警服没认出您,请进来吧。”布莱恩退开,一人一鬼进屋,直到这时他们才听到厨房里的炒菜声。 “请稍等,我去处理下。”布莱恩憨厚笑了笑,用还算干燥的手背蹭了蹭鼻子,跑回厨房。 “看起来没问题啊……”隐藏气息躲藏在身旁的安娜凑到陆离耳边,小声嘀咕。 “坏人不会将坏人二字顶到头上,尤其对于占据了别人身体的它来说。”陆离环视一圈还算温馨的房间。 九.布莱恩,或者说霍尔 与客厅相邻的厨房传来交谈声,有一名妇人悄悄探头出来,看了陆离几眼缩回门后。 不一会儿布莱恩走出,腰间的围裙已经不见,歉意说道:“不好意思,我刚刚让妻子帮忙看管了。” “没事。”陆离简短回答。 “请问这位警官有什么事吗?” “关于你之前失踪的事。”陆离走入客厅,毫不见外的坐入餐桌边中。“你还记得一些细节吗?” 安娜按照陆离的嘱托,离开陆离身边,飘进厨房。 布莱恩用木碗接了些水,递到陆离面前的餐桌上说:“这个……你们上次来的时候我还记得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实在想不起来还有哪些。” 黑色眸子在晃动的水杯上一瞥,陆离继续问道:“那你留意过其他细节么,比如n那天的日期与时间。” 安娜从厨房飘回,又往卧室里钻去。 布莱恩又拿起空木碗,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后笑道:“没有,不过我记忆绝对没有问题,多谢你们的关心了,我真的没事。” 陆离又不着痕迹的问了几个问题,在安娜出来,耳边低语什么也没发现后,起身准备离开。 布莱恩将他送到门口,迈出房门那一刻,陆离忽然回头,说出一个名字。 “奥康纳。” 布莱恩明显一愣,面容浮现疑惑:“您说什么?” “没什么。” 陆离神情除了平静看不出其他,转身走出房子。 身后响起关门声。 坐入门外长街上的马车里,安娜按耐不住好奇,浮现身形问道:“这家伙不是奥康纳?” 马车空无一人,带安娜过来的乔乔被陆离赶上另一辆马车,送回贝尔法斯特了。 “嗯。”陆离驱动马车,缓缓离开布莱恩的住所。 安娜几分泄气,偎进车厢里无精打采:“我们还是找错了啊……” “没有找错。”陆离头也不回道。 “什么?你不是说他不是……” 马车再一次停下,离布莱恩的住所保持几十米的距离。 从这里可以看到住宅门口。 “他是霍尔。” 安娜愣住:“诶……?” “还记得你去厨房和卧室时吗?”雨势变得有些大,陆离钻入车厢,确保不会被附近居民注意到。“他一直在转换方向,避免将自己身后暴露在你面前。无论你到哪里,他都保持侧面或正面朝向你的角度。” 安娜几分明悟,试探问道:“你是说他……” “嗯,他能看到你。” “这种理由是不是有些牵强?”安娜觉得这不能拿来作为证据。 “如果我换一种说法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陆离偏头望向行人稀少的朦胧街道,淡漠道:“你是凶手,有一天警员上门询问你一些事情,其中一名警员去搜寻房屋。而为了避免被突然制伏,你用一些小动作来不引人注意的防止背对警员。比如给警员接一杯水,然后再给自己接一杯并喝掉……你会在给客人倒水后自己又喝了一口吗?” “这么说的确有问题啊……”安娜后知后觉发现问题。“那你最后喊他的意思是……” 虽说因为死了一阵时间,安娜反应变得慢了些,但并不笨。她明白了什么:“你是为了确认他是奥康纳还是霍尔?!” “嗯。”陆离轻轻点头。 叫喊名字那一刻,他在留意布莱恩的眼睛。那双眼睛在询问之后下意识收缩,而后渐渐如释重负般放松。 “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吗……” 安娜呢喃自语,陷入智商过低的内疚中。 不过她与奥利弗差不多,情绪来得快去得快,未过多久又好奇问道:“那为什么在里面时我们不动手?” “受害者的妻子在里面。她已经很悲惨了,我们没理由加剧她的悲惨。” “所以我们现在……” “等待他出来,我的出现会让他去找理查德的。”陆离倚靠进车厢里,闭目养神。“你帮我留意。” 安娜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的点点头。 一人一鬼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雨水还是淅淅沥沥的,不见增大,不见减小。 时间推移,下午三点,布莱恩家门前终于有了些动静。 “他出来了!” 观察目标同时欣赏街景的安娜惊呼一声。 假寐的陆离睁开黑眸,坐起身朝窗外望去。 天色黯淡,阴雨朦胧间,一道身影从布莱恩家中走出。 身影披着毛呢大衣,灰色礼帽挡住了半张脸庞,转身向马车相反的街道行去。 陆离从体形分辨出身影就是布莱恩。 陆离钻出车厢,驱赶马车,调头跟在布莱恩身后。 淅沥小雨给陆离带来一些优势。落雨声掩盖住几十步外马车行驶的声音。 但布莱恩似乎还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微微偏头,而后压住帽檐,脚步加快的钻入街边一条幽暗狭窄的小巷。 马车在小巷前停下,宽大的车身遮蔽住巷子出口。 这是条死路,小巷尽头是一堵墙壁,布莱恩被堵死在箱子里。 陆离撑开雨伞,迈步走下马车,矗立在巷子入口,与缓缓转身的布莱恩对视。 布莱恩,或是说霍尔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他卸掉了全部伪装,那张本来憨厚老实的变得几分阴鸷。 他一边嘴唇掀起弧度,淡淡开口:“不管你是谁,为什么会有一只幽灵跟在你身边,以及你从理查德那里知道了些什么……我现在可是活人。不管你承不承认,我就是布莱恩,我拥有他全部的记忆。你想对一个平民做什么?” 这种刚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将全部隐情讲出的人一般不会太聪明。 当然,也可能是有恃无恐。 霍尔摊开手臂,缓缓走向陆离:“我们没必要产生冲突。我是说,你看,我只想做一个正常人,我也只是个正常人,你大可以放过我。” 陆离手掌按在腰后,留意到他的动作的霍尔停下脚步,继续维持那种令人不舒服的阴冷笑容。 “你不是警员,对吧?让我猜猜……理查德前几天被迫从小屋逃走了,尤利塞斯也没能得到一具新身体,是你做的?” 看来他是后者。 十.讨厌的环节 “你好像很平静。”陆离不置可否,反问道。 “因为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们没有矛盾。”阴暗小巷投不进光亮,霍尔立在幽暗中,仅有半张脸浮现轮廓,带着笑意。“袭击你的是理查德,想要占据你的是尤利塞斯,至于我?我只是个从理查德那里得到好处的家伙,我可不想参合进他的阴谋里。” “除非你是那种正义感过剩的家伙,想高喊着‘为了正义’然后干掉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似乎觉得很有趣,霍尔哈哈大笑,形象癫狂。但很快他发现只有自己在笑,对面的陆离仍然面色如常。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意识到什么一般试探着问道:“你不会这么做的,对吧?” “……” 陆离的沉默让气氛开始变得凝重。 霍尔敛去脸上轻浮的表情,认真道:“你的敌人是理查德。” “但不妨碍我顺便解决你。”陆离挑开枪套。 尽管已经知道通灵枪会影响理智值,但这是陆离唯一的攻击手段。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包括理查德的计划还有他可能会躲在哪!” 陆离的动作有所停顿,询问开口:“理查德在哪。” 霍尔微松口气:“我告诉你你会放过我吗?” 安娜凑到耳边嘀咕:“我们可以先把理查德的位置骗出来然后——” “不会。” 一切希望都被扼杀在冷漠二字中。 愣住的不止霍尔,还有安娜。 这只幽灵少女第一次产生了智商上的优越感,忍不住叫道:“你就不会骗他一下吗!” “我从不骗人。”陆离偏头看她,有些认真的回答。 “呵呵呵呵……” 冷笑声突兀从对面传来,霍尔捂住脸庞,低沉笑着:“我本来已经打算收心好好过日子,既然你们找死……那就怪不——” 嘭!! 声音戛然而止,陡然响起的龙鸣声打散一切喧嚣,浓烟从枪口升腾。周围雨丝一瞬间停滞,更加猛烈的落下。 枪口升腾的烟雾间隙,显露浑身是血,胸口血肉模糊的霍尔。 不知因为第一朵玫瑰完全绽开,还是霍尔并不强大,或者两者都有——这一枪近乎将霍尔一击毙命。 陆离收回枪套,默默褪去弹壳,装上新的子弹。 “等一下!到底你是疯子还是我是疯子……” 痛不欲生的霍尔意识到陆离准备再次抬臂开枪,悲愤大叫:“为什么要先动手,我话还没说完!” “不然还等你喊开始吗。”陆离微微歪头。 不过这提醒了陆离,他没再次开枪,而是偏头道:“安娜。” “嗯?”安娜学着陆离的模样歪头。 “解决掉他你就讷讷感变强了。” “嗯……交给我。”犹豫片刻,安娜飘身冲了出去。 噗哧——噗嗤—— 突兀间,一阵阵撕裂声从霍尔身体中传出。他胸口炸开的血肉间裂开一道道微小的裂痕。漆黑如墨的裂缝中有什么正在酝酿而出。 难以言喻的恶意气息从他开裂的皮囊缝隙渗出,胸口密密麻麻遍布的上百道裂痕同一时间扩散,一颗颗猩红眼珠从中突出,长满霍尔的胸口。 就像蟾蜍的背部一般。 “这什么啊好恶心啊啊啊啊啊啊!”安娜捂着眼睛以更快的速度倒退。 此时,一道身影忽然与她擦肩而过,在身边留下一道话语。 “看来只能我收尾了。” 霍尔胸口的上百只红色眼珠同时转动,聚集在陆离身上。 以及他手中的通灵枪。 嘭!! 枪口上抬,浓烟滚滚,再一次的巨响龙鸣回荡在狭小小巷,地面似乎也在随之轻轻颤动。 “啊啊啊啊啊啊!” 霍尔发出痛苦嘶嚎,他胸口处的无数赤红眼珠炸开,被碾压为血腥汁液,夸张的铺满周围整片墙壁,与污水混合着流淌进路边沟渠。 “呃啊啊啊啊啊啊!”霍尔发出刺耳惨嚎,捂住胸口满地打滚。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这么强!” “是你太弱了。” 痛不欲生中,一道令他灵魂颤栗的褪弹壳声清脆响起。 霍尔近乎条件反射往一旁翻滚,却还是慢了一步。 嘭! 第三声枪响!近乎同时,霍尔的右臂轰然炸开,打着转落到远处,在半空中蒸发般沸腾消散。 同样消失的还有那些血迹,小巷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啊啊啊啊啊!等一下!请等一下!”霍尔强忍瞳孔,惨叫着想要暂停这一切。 “等什么。” 陆离声线平稳,装上第四颗子弹。 “我投降!认输!”霍尔漏风的口唇往外渗透血沫:“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在找理查德对吗!我告诉你他在哪!” “继续。”陆离平静的声音响起。 猩红口水从嘴角滴淌,霍尔忍住剧痛喘着粗气道:“如果我说出来你会放过我吗?” “这话你刚才问过。” “那我有什么说出来的必要吗?”霍尔牵了牵嘴角。 “不说,你现在会死。说出来,你能多活一会儿。” 安娜在陆离身后探出脑袋,轻哼道:“他胸口还有一些眼睛,干脆都弄掉吧看着好恶心……” “不要……不要那么做!”霍尔连忙出声哀求:“那样我会立刻死的……它们与我一体,我依靠这些眼睛才能活着……” 陆离默默记下这句话,暂时落下枪口:“说吧。” “咳咳……咳。”霍尔咳出一大片血,落地后转眼蒸发。 他大口喘息着,偶尔脸颊会因为痛苦而抽搐一下,眼神中流露出疲惫后的憔悴:“我其实已经死了。疯人院废弃后发生了一场大火,我还有几个重病患者因为被束缚在床上而活活烧死……理查德很幸运的躲过去了。我只想活下去。我很爱现在的老婆,她怀孕五个月了,尽管孩子不是——” “这些不需要说,我没兴趣听,你告诉我理查德在哪里就好。” 霍尔微愣,嘴唇颤抖着说道:“但……但一般情况不该是坏人在最后时刻坦白真相,让所有人理解他的动机吗?” “我属于不听那一类型。” 十一.霍尔之死 “理查德那家伙在哪?” 问话的是安娜,她觉得如果让陆离来问什么都问不出来。 “我不知道。” 霍尔的体表缓缓产生变化,那些血肉模糊边缘,尚且完好的的赤红眼珠闭合,化成缝隙,在体表合拢消失。 “那家伙在疯人院时就像鼹鼠一样,他想藏起来没人找得到他。每次玩捉迷藏最后一个都是他,所以我们干脆不再玩捉迷藏或者只让他当鬼……这也是为什么火灾发生时,他活下来了,而我们只能在大火里被烧成焦炭。” 卸去普通人伪装的霍尔变成了一个有点神经质的家伙,或许这才是他本来面貌。 陆离打算拔出枪套,再给这家伙补上一枪。 通灵枪的枪声堪称噪音,用不了多久周围居民就会出来查看——如果被他们发现解释起来会很麻烦。 “等……等一下!但我知道别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霍尔慌忙叫喊,伸手挡在面前。 等了一会儿没感受到伤害,一道平淡的询问响起:“你们是怎么复活的。” “复活么……”霍尔放下手臂,急促喘息几声,他尝试站起来,但失败了,干脆苦笑着坐在湿漉漉的地面。 “你杀死了尤利塞斯……就是想用你当容器的那个胖子,那么一定见过了他爬出来的洞口了吧。我们几个死后在洞里找到了某种东西……我们不知道这种东西的用处,但理查德回来了。他没被烧死,不像我们三个……他告诉已经变成幽灵的我们洞里东西的用处……那是他藏在里面的。” “他蛊惑我们,用重生引诱我们……他做到了,我们没能经受得起重生的诱惑。尤利塞斯拿走了那个东西的一块儿肉,我挖下了那个东西的眼珠……奥康纳扯断了那个东西的触手……该死你们为什么不先找他!” “理查德让我们吃掉这些从那东西上面挖下来的血肉,我们照做了,然后就变成了……不同的鬼样子,但起码让我们拥有了身体。再之后他帮助我们,在外面抓来可怜无辜的人让我们当作容器。我开始以为是附身或者占据,后来发现没这么简单……他们死了,但我们变成了他们的样子,还拥有他们的记忆,就像多出来的一模一样的人……” “那是什么东西?” 陆离思考,确定知道那件物品形状不会影响理智值后问道。 霍尔从思绪中挣脱,吃力摇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嗯……”霍尔迟疑着,思索着:“我……我无法形容那是什么东西,什么形状……那种不可名状……我对它的唯一印象就是……它与我们不同。” “不同指的什么?” “我不知道……” “换个问题。”陆离不再纠结这一问题。霍尔的描述虽然不能让他猜测那是什么东西,但很充足。起码能让陆离知道那东西的特性。“你们有多少人?” “算上被你杀死的尤利塞斯只有四个。我,理查德,奥康纳。”说到这里霍尔苦笑一声。“现在只剩下奥康纳和理查德了。” 陆离沉默,霍尔以为他不信,急忙道:“我不会骗你!你可以去调查疯人院,我们被关在同一间监护室里,是室友。” “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我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你们了。”霍尔摇头,眼中浮现几许期待:“我能在死之前在看看我的妻子吗?” “你会吓到她的。”陆离回答。 霍尔神情黯淡,苦笑道:“说的也是啊……杀了我吧。” “好。” 陆离点点头,偏头看向安娜:“动手吧。” “唔……我该怎么做。” “用你的能力。” “我试试……” 生疏的安娜接近霍尔,在陆离的掩护下抬起半透明的纤手,覆盖住霍尔的额头。 一缕缕气息从霍尔的额头渗透进安娜的掌心,她的气息开始攀升——与之对应的是霍尔渐渐透明的躯体。 陆离没见过安娜使用这招,这应该是所有幽灵的通用能力。 霍尔接近崩溃,失去意识的躯体向后倒下,但在落地前就已经散去,只留一道声音在小巷里回荡。 “我的妻子……” 除了延伸至小巷伸出和陆离脚下的脚印,什么痕迹都没能在小巷里留下。 “有感觉么。”陆离看着安娜。 “他似乎也挺好的,可惜做了错事。”安娜有些感伤,感性的她无法评判其中的对错。 “……我是指你的实力。” 安娜一瞬间有些慌乱,手指点着下巴歪头道:“好……好像是有吧。” 陆离扣上枪套,转身走向马车:“你真信了?” “什么?你认为他在说谎?”安娜一怔,觉得不太可能。“我看他好像没有在骗我们……而且都将同伴的情况告诉我们了。” “一只狼在得知自己绝无可能活下去的情况对猎人说自己有几名同伴,他们的弱点和位置……你会信吗?” “如果你是霍尔,你是选择设置陷阱害死我,还是大度的饶过我这位想要阻碍你新生的人?”陆离坐上马车,对沉默的安娜道。“上车。” “应该是……陷害你吧。” 安娜飘进车厢,一直躲在象牙塔和母亲的保护下的她感觉自己正经受成年人世界的思维冲击。 “所以狼是不是在骗猎人我不清楚。”陆离架势,离开小巷入口。 街道上已经有一些听到枪声的居民探出头,不过他们未将枪声和这辆马车联系在一起。 “但他一定是在骗我们。” “可我看他很正常的样子啊?”安娜弱弱反驳一句。 陆离离开这条街道,抬起食指轻指了指太阳穴:“别忘了他是疯子,被关进地下一层的重症病患。正常这一词汇不适合出现在他身上。” 正常这个词本来就不属于他。 安娜无言以对,悄悄决定从这一刻起丢掉脑子。以后陆离让她怎么做就照做好了,反正这家伙也不会伤害自己。 马车驶过湿漉的青石板,奔向下一个目的地。 让陆离有这些推断的原因很简单——霍尔隐藏了最关键的信息。 那件东西活人触之即疯。 他绝非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十二.线索中断与新的线索 布莱恩,全名艾达·布莱恩,住守望镇花语街308号6门,女性。 是的,女性。奥康纳占据了一名女性的身体。 这是奥康纳的选择还是理查德的恶趣味陆离不得而知,无论如何,遭此灾厄的布莱恩是个可怜的女人。 “虽然受害者很可怜,但我觉得受害者的丈夫同样很可怜……”安娜小声嘀咕。 马车已经到达花语街,刚刚经过花语街第300号,那里是一间陶瓷店。 花语街308号是一栋长屋,类似水手街道的长屋,但更加简陋。破旧的木板墙壁单薄又挡不了雨水,雨天和冬天住在这里的人或许会很难熬。 马车停下,陆离走下马车,安娜的陪伴下走入长屋正门。 走廊幽静,墙壁上的煤气灯散着昏暗光芒。 叩叩叩—— 站在6门前,陆离抬手叩动木门,敲门声回荡。 咔嚓—— 门声响起,却不是面前这一扇。 一名拎着垃圾准备去倒的老人从身后的房门里走出,顺口说道:“小艾达不在,你们找她有事吗?” 难闻的气味从她身后的房间里漫到走廊,那种味道似乎是什么正在腐烂。 陆离转身问道:“我是侦探,想找她了解一些事。你知道她在哪么。” 老人浑浊双目打量陆离一番,那双眼睛让陆离产生一种别扭的古怪感。 确定陆离不像坏人,老人摇摇头道:“不知道。她刚刚走的,拿了很多东西,或许是去了贝尔法斯特,你们可以试着去那里找她。” “好的谢谢。”礼貌道谢,目送老人缓慢走向长廊,陆离视线在老人敞开的房门后微一停顿,然后移开,对周围空处说道:“进去看下。” 安娜显露出身形应答,飘入门后。片刻后出来,遗憾摇头:“里面没人。” “我们来晚了。”陆离皱眉。 奥康纳的匆忙离开过于巧合,几乎可以判断为奥康纳知道陆离解决了霍尔,然后收拾好东西连忙逃走。 至于奥康纳如何知道的……陆离不得而知。 “接下来怎么办?去哪里找?”线索突然中断,安娜有些懊恼。“早知道暂时留着霍尔了。” 陆离不可能留着霍尔,哪怕他知道真相。这与他所作所为无关。陆离不是会将自身安全寄托在其他事物上的人,哪怕是只普通幽灵。 何况霍尔并不普通,他身体上浮现的赤色眼珠足以让陆离警惕与忌惮。 “先回去吧。” 陆离平静说道,转身离开长廊。 回到马车上,落下的车帘遮蔽了街道上的喧嚣,狭小安静的空间只剩下雨点落在车顶的细响,和身旁安娜眨巴眨巴的眼睛。 安娜觉得陆离还有其他主意,因为那双如黑宝石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动,犹如死水沉寂。 陆离当然有其他主意,但隐患很大:只需要将理查德的阴谋告诉守夜人,他们会帮陆离找到理查德。 但到时候问题随之而来。首先与理查德接触就是一件麻烦事,乔尔好说话与欣赏陆离只建立在他个人上,守夜人部队不太可能会允许陆离接近理查德。而且理查德近乎绝对的会恶意泄露出陆离接触过门这件事。在不清楚“门”到底是什么之前,这会让陆离变得被动。 陆离探出到车帘下,挥动缰绳。听话的老马迈开铁蹄,在湿漉的青石板路上慢慢前行。 车顶遮挡了大半细雨,一些雨丝迎面扑来,带来微微凉意。 陆离黑眸微微失去焦点,继续先前的思绪。 除了这一条,他还有备选计划:加入守夜人,或除魔人组织。 加入这两个组织,陆离就可以利用的资源寻找理查德。但弊端也很明显:前者为艾伦半岛公国或更上面工作,官方背景。加入他们的情形几乎可以想象:限制自由,军事化管理。除魔人组织表面看上去稍好一些,因为成为除魔人的前置“解决一只怨灵”陆离已经可以视作完成——蜜雪莉雅间接被陆离解决,她是怨灵,陆离勉强算得上加入除魔人的门槛。 但问题也随之出现,除魔人组织是隐秘组织,基本不会出现在大众视野,陆离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进行联系。或许宣扬名声等待除魔人组织找上来是个好主意,但陆离很清楚,自己并不能真正解决一只怨灵。 虽然对扮猪吃虎毫无兴趣,但陆离并不希望看到超过实力太多的名声。 那代表着麻烦。可能来自同类,可能来自怪异。 车厢里,安娜托着下颌,撑在车窗边眺望街边风景。 落进马车的雨丝从她的透明灵魂穿过,微风吹不散一捋发丝。 安娜的宁静没有持续很久,前方一道“唏律律”的声音,马车停了下来。 不解转过头,就看到陆离正在自言自语:“她刚刚说了你们。” “什么?” 陆离转过头,注视着安娜:“住在奥康纳对面的老人跟我说了‘你们’。” “没错啊,我们不是一起去的吗?”安娜还未明白陆离话中的意思。 “她怎么能看到你?” “当然是……诶!?”安娜的清澈眸子渐渐睁大,终于意识到什么。 守望镇街头,一辆马车在清冷空旷的街道掉头,原路驶回。 …… 花语街308号。 一道修长身影走入长屋走廊。 长廊的幽静如初,偶尔可以听到单薄墙壁后传出其他住户的说话声。 来到6门,它对面的房门敞开着,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样子。 门口处的腐烂味挥之不散,站在门前,安静的打量门后空间。房间蒙上一层灰尘,似乎很久没有人打扫过。 老人没回来,房间不像住过人,这些加剧了陆离的某种猜测。 “去问问邻居,住在这里的是谁。”陆离偏头说道。 “诶?我吗?” “我。” 想起安娜是幽灵的陆离自己命令自己,转身走向其他房间。 十几分钟后,12门内。 “6门对面的12门上一个租客是在一个半月之前,而且上一个住户是中年男性。整栋长屋并没有老人居住。” 陆离站在门后,安静叙述问来的情况。 这些信息几乎可以确定老人就是奥康纳。 安娜鼓起嘴:“可惜他跑掉,线索又断掉了呀……” 陆离轻摇头,黑眸环视周围。 “不,布莱恩告诉我们线索了。” 十三.约瑟夫男爵 游离着灰尘的冷清房间弥漫着挥之不散的恶臭。 那似乎是某种肉类放置太久而腐烂的味道,却找不到味道的源头,无处不在。 或许腐烂味的源头已经被带走了——或者自行离开。 老旧褪色的地板上脚印不多,杂乱遍布在客厅与门边,脚印的主人带着极其明确的目的性。 陆离在对面的6门里找到同样的脚印与若有若无的臭味。是的,6门里同样拥有腐烂味。窗户开着,似乎长时间的通风让这种味道散去很多。如果直接从12门进入6门,很容易忽略这种腐臭味。 事到如今,情况已经非常明显了。哪怕有些蠢……或者说不会深入思考的安娜都察觉到了什么。 衰老、腐烂。这两个关键词足够串联起陆离得到的线索。 这种占据活人身体复活不是毫无代价的。 首先从霍尔那里得知,占据活人身体,同时会拥有身体主人的记忆,就像一具身体里塞进两个人的记忆。 暂且不论拥有两个人的记忆后,揉杂在一起时那个人是霍尔还是布莱恩,以及是否会精神分裂,这种揉杂手段肯定不会很缓和。 霍尔前后性格的反差说明了这点。他对布莱恩妻子的爱恋与表现可能源于布莱恩的记忆。而远离妻子后,又切换为霍尔的性格。 另一种副作用是奥康纳“告诉”他的。在占据发生的同时,那具身体就已经死了—— 不会呼吸,也没有血液循环,细胞死去和失去氧化反应后,细菌开始滋生,身体会像其他死人一样开始腐烂。这是为什么奥康纳身上和房间里会有腐烂味,以及她如此衰老。因为她正在腐烂。 鲁克失踪于13号,15号自行回归,而今天是6月21日。六天的时间正好使身体处于巨人观状态下——这也是为什么她看起来有些水肿。 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霍尔身上,他并没有呼吸,同时身上有很清晰的消毒液的味道,但这种细节陆离只能在事后回顾。 安娜还在努力思考事情真相,陆离直接将答案告诉了她。 “如果会腐烂的话……恶……”安娜抱起手臂,有些恶寒。“是不是代表说等他们彻底腐烂就会死去了?” “或许不会……” 已经有一些住户发现了问题,在他们出来前陆离和安娜离开长屋,回到马车上。 “有两种可能。理查德骗了他们,故意隐藏下这么做会让身体腐烂这件事。但可能性不大,如果是这种,霍尔和奥康纳会比我们更急切找到理查德。” “第二种呢?”安娜追问道。 “第二种……他们知道会腐烂,并且做好了准备来应对腐烂之后的情况。” “做好了准备……”安娜低声重复一句,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陆离黑眸落在朦胧的街道远方,平静开口。 “比如找一具新的身体。” …… 趁天色还未黑下,马车缓缓驶离守望镇,沿着道路往贝尔法斯特行进。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出现在陆离面前。 这个问题与理查德无关,但同样让人头疼。 他快要没钱了。 钱很重要,但和大部分其他事物一样,在陆离眼中是相当淡漠的东西。这导致了无论在哪种情况下,陆离都不会有“精打细算”“省吃俭用”的想法,一切以效率为主。 所以他花了1000先令去买几个问题的答案。 不过还有时间。在奥康纳寻找新的受害者之前,陆离可以抓紧时间多接几个委托,赚取一些酬劳。 又或者想些其他办法。 比如陆离正在思考是否可以联系安娜的家族,试图弄来一笔先令。又或者联系那位作风有问题对自己感兴趣的约瑟夫男爵,尝试换来一笔先令。 这种想法持续到马车回到水手街道。 侦探社所在的长屋门前停驶了一辆马车,周围围着许多看热闹的附近居民。 天色已经开始接近昏暗了,雨暂时停歇,这时候外面还聚着这么多人很难得。 安娜怕生,先一步穿透墙壁回到侦探社里。陆离在外墙下停下马车,走下街道。 “是陆离侦探!” “陆离先生回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一片火热视线望来,人群不自觉的分开一条道路。 陆离看到那是一车金色郁金香,周围居民的眼神让他意识到什么,径直走到马车边:“所以这些花和我有关系?” 花香钻入鼻中,因为过于浓郁反而使得这股香味变得刺鼻和发臭,但比腐烂味要好很多。 “我是斯蒂芬车行的经理,这些郁金香是约瑟夫男爵委托我给您送来的,你是陆离先生对吧?”立在车旁,身穿燕尾服气质优雅的经理微微躬身道。 斯蒂芬车行专业服务于贵族。 “是我。”陆离视线从他身上离开,落在马车上。“所以这车花是我的了对么。” “是的,按照约瑟夫男爵的吩咐,这车花已经是您的了。” 得到回答,陆离微微颔首:“那么拜托你帮我一个忙,帮我把这车花卖掉,卖花所得费用分你一成。” 经理露出微笑:“陆离先生,这些花是约瑟夫男——” “两成。” 经理保持微笑:“不好意思,我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无论——” “三成,不同意我可以寻找其他愿意做这事的人。” 经理深深吸了口气,笑容变得灿烂许多:“好的,您是我们的客人,您的吩咐同样有效。除去三成劳务费余下的七成我们会在今天稍晚些时候送到您的府上。” “嗯。” 陆离点点头,向周围打招呼的居民示意,回到长屋。 此时此刻,离花车不远的一间雕刻花纹的华丽马车内。 “不愧是本爵看上的男人,这么浪漫的一幕居然毫无波动。” 慵懒语气在车厢中响起,一只纤手轻轻扬起:“他不是喜欢先令吗,吩咐下去,明天送一车用先令叠成的花送给他。” 另一道声音响起:“男爵,哪怕用十元面额的先令我们也要花费好几万的先令……或许我们可以暂时先送一束?” 慵懒声音略微有些不满:“会不会太小气。” “重要的是心意,我想陆离先生也一定希望您用心意追求她,而不是充满臭味的先令。” 十四.撑伞的少女 “我并不希望。” 书桌后,油灯光亮内,陆离轻轻摇头。 “但没有办法。奥康纳每天都在腐烂,或许明天他就会变成另一种样子,我们找不到他。” 安娜想在奥康纳袭击新的受害者前找到他,但这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但……但还是有些难受。”这个幽灵少女瘪起嘴,她的善良足以让很多人类羞愧。 陆离却想到哈德斯似有深意的目光,他本人似乎很反对让幽灵变强——陆离打算趁有时间去问问为什么。 比如明天。 周围安静下来,陆离开始思索追踪理查德的下落。 理查德的计划已经完全在眼前揭开,接下来陆离要找到奥康纳,从他嘴里得到理查德的位置。 他已经知悉奥康纳将要做的事情,接下来只需要等待。 不过为了避免事情没有漏洞,陆离经过思索,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条。 离开警署时,守望镇副警长瓦伦坦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是瓦伦坦的私人电话。 当然,这不是瓦伦坦也看上了陆离,他是希望两者能保持沟通,算是某种示好。 而正如同瓦伦坦看上陆离的前途,陆离同样看上瓦伦坦的能力。他打给瓦伦坦,将自己需要帮助的事告诉他。 “请帮我留意最近守望镇失踪事件,以及是否出现高度腐烂的尸体。一旦出现,尽快联系我。” “放心好了,我会让属下留意的。” 挂断电话,陆离平静倚进座椅内。 网已经布下,接下来就是等待奥康纳的自投。 夜色正浓,房门在某一时刻被敲响。 擦拭雕塑的安娜惊讶偏头,暂时放下毛巾隐藏起身形。 陆离不久前见过的斯蒂芬车行经理站在门外,他带来了陆离此次平白得到的收益:963先令。 花被斯蒂芬车行原路退回,不过花店只肯收下一半,因为修剪好的花朵最多只能存放两到三天。剩下的一半被斯蒂夫车行送到其他花店,不过只售卖出一半。 除去陆离承诺过的三成劳务费,七成先令已经放在桌上,以及长屋外街道上的余下四分之一郁金香。 车行经理准备离开前被陆离叫住,他从那叠先令里抽出20先令,推到经理面前:“外面的郁金香留下一支,其他帮我送给街道上的其他住户。” 车行经理这次没有拒绝,在他看来送一条街就能赚20先令的外快很划算,微笑着躬身行礼:“我想水手街道的人们一定会感谢您的慷慨恩赐的。” 车行经理离开侦探社,不多时又带来一支郁金香,而后倒退着离开。 “送你了。” 陆离将花递给偷偷往这边看来的安娜。 安娜羞赧接过,扭扭捏捏的暗示道:“你知道郁金香的花语吗?” 象征绝对理智的陆离看着她回答:“那不重要,也没意义,只是花店老板的推销策略而已。” 安娜僵着笑容飘走。 …… 翌日,上午九点三十。 趴伏在桌案上的陆离醒来。 油灯昏暗地亮着,书架上的画像里安娜优雅而坐。 陆离熄灭油灯,房间里的色调从冷暖色调掺杂变得冷清,视线落向窗外,窗台上插在水杯里的一朵郁金香婷婷玉立。 看了一眼时间,归还马车的时间在上午十点之前,看来没办法从哈德斯那里回来后再去归还马车了。 还好车行离哈德斯的侦探社只有一条街,不算很远。 穿上黑色风衣,陆离出门。 或许因为清晨醒来,发现整条街每一扇门都插着一朵郁金香的原因,每个居民都在非常友好的向陆离打招呼。孩童们举着几朵金色郁金香,追跑嬉戏着从身前跑过,留下一句句清脆的谢谢话语。 坐上马车,陆离驱车前往车行。十几分钟后临近马车行,他留意到相邻的店铺拉起一道警戒线. 雨伞下熟悉的警服围在警戒线前,低声交谈。 哗哗雨声中,隐隐说话声顺着微风传入耳中。 似乎是有居民在店铺垃圾桶边发现了一具只剩下半身的尸体。 尸体断口遍布齿痕,如同被野兽吞食一般。但没有找到上半身,也很可能找不到上半身了。 陆离经过警戒线,归还了马车,立在屋檐下静静望向雨幕下忙碌的警员。他们正在分析是不是夜幕降临后死者没有携带光源。 就在这时,周遭光线忽然暗下,一道身影立在身旁,撑着一柄与娇小身形完全不符的浅灰色宽大雨伞。 “先生,需要雨伞吗?”清脆声音如玉珠落银盘,问向陆离。 灰色雨伞压得很低,遮挡大半面孔,仅有一小节雪白下巴与鲜艳红唇显露。一身白色蕾丝长裙 陆离身体刹那间僵硬,回答道:“我有伞。” 伞下少女轻轻开口:“最好还是我送你吧。看,我的雨伞很大呢。” “……谢谢。”短暂沉默后,陆离走到撑起的伞下。“我要去星辰街道36号。” 他的右手始终贴在靠近枪套的裤线位置。 他偏过头,看向少女侧颜。 明雪白脸庞堪称惊艳,如油画中走出一般完美。 “不客气,不过记得无论如何,千万不要抬头看呢。”白若青葱的手指轻捂红唇,少女柔声说。 “看了会怎么样?”陆离问道。 被手指遮挡的红唇掀起一抹美妙弧度,轻笑着说:“可能会被吃掉哦。” 陆离不再言语,与少女并肩行走,细雨朦胧,伞下男女走过拉起警戒线的店铺,肩挨着肩向前走去。 外人看来或许会有几分旖旎——但当事人不会这么想。 偶然会有若隐若现的咀嚼声从头顶传来,如磨牙一般。少女往往会在这时提醒:“不要抬头哦。” “我知道。”陆离回答。 一条街的长度步行只要几分钟。十几分钟后,哈德斯的侦探社门前,陆离迈出一步,离开宽大灰伞笼罩的范围。 “谢谢你。”陆离转头,平静道谢。 少女拎起裙摆一角,轻笑着微微欠身。 她抬起面孔,注视陆离转身推门走近昏暗内部,风铃声响动,闭合的房门遮挡住视线。 “他走了。” 伞下显露的红唇微动,略感遗憾的声线响起。 “真可惜,还以为能饱餐一顿呢。” 咕噜噜—— 闷雷一样的肚子叫声在伞底响起,似在回答少女。占据整个伞底的口器蠕动着,低淌墨绿色的粘液。 十五.安娜的日常 “欢迎你陌生人,这里是哈德斯的侦探社,哈德斯有事离开了贝尔法斯特,我是他的弟弟哈库斯。” 吧台后的狭窄空间,一道身影朝门边陆离说道。嘴巴开合间,隐隐有金芒在油灯下闪烁。 陆离没有离开门后,他立在门后,身形隐于油灯照不到的阴影里。模糊的轮廓呈现一丝异样。 随着门外的危险感渐渐远去,陆离恢复最初的平静,离开门后。 “外面有什么?”哈德斯看出什么,朝陆离招手。 “我不知道……” 视线扫过房门,陆离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浊气,走到吧台边坐下。 “不说谎了?” 被揭穿谎言,哈德斯一点不见尴尬,洋溢起能让所有人看到他所有金牙的笑容:“起码后半句我没骗你,我真的有个叫哈库斯的弟弟。所以你是要来问‘免费’问题的?” 他在免费二字咬下重音。 “嗯。” 就像哈德斯坦然承认一样,陆离也坦然承认自己来的目的:“你上次说到幽灵变强时意有所指,我想知道为什么。” 哈德斯早就做好了陆离问这个问题的准备,轻笑一声:“人类行走于阳光之下,幽灵在黑暗中滋生。一个是生人,一个是死者,我们本来就是两个对立的两种存在。死者对生人产生觊觎简直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 “这不足以说服我。” 陆离摇头,这就像某种种族歧视——非常典型的偏见与以偏论全。 哈德斯似乎知道陆离会这么说,神秘地笑了几下:“很多人都惧怕幽灵,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陆离没说话,他正是为此而来的。 “不止因为它们是幽灵——毕竟它们曾经也是活人,如果每只幽灵都和活着时一样我们为什么要害怕它们?真正原因是……它们在变成幽灵那一刻就已经被里世界的某种气息侵袭了。它们的力量越强大,那种侵袭也会更加严重。如果你见过怨灵,就会知道它身上的黑暗气息有多浓郁。” 哈德斯趴在吧台上,身体前倾,郑重说道:“最后再提醒你一句……” …… 十几分钟后,陆离辞别哈德斯,从他的侦探社走出。 身后闭合的大门阻隔了风铃声。陆离立在滴淌雨线的屋檐下,眺望街道。 远处贝尔斯特港口停泊大片渔船,浅灰色的海面透着不详。街上的行人不多,偶尔有马车驶过,蒸汽汽车在这种天气里不见踪迹。 行人大多撑着雨伞,不过陆离没再看到那道撑着宽大厚实灰伞的娇小少女。 那是什么陆离不得而知,但与她接触的危机感告诉陆离,如果拒绝她与不听她的话,将发生极端可怕的事情。 还好,就像陆离没有违反少女话语一样,少女也没有对陆离做什么。 撑起雨伞,雨靴踏过湿润的青石板,陆离一路回到水手街区,在菲林太太面包坊订购了一份鸡汤土豆泥和一块白面包——因为雨势变大的关系,孩子们已经被担心生病的大人拽回家里。 捧着热乎乎的一锅土豆泥经过长屋,陆离看到侦探社的窗户前,安娜双手托腮趴在餐桌边,盯着窗台上的那瓶郁金香。 她注意到窗外的人影,视线从郁金香转移到陆离身上,明眸渐渐眯起,弯成一道开心的弧度,朝陆离招了招手。 “无论你的那只幽灵多么善良可爱受人欢迎,当她力量提升,将不可避免被影响到——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没有驱魔人这么做?” 哈德斯最后一番话语在脑海浮现。 陆离朝看见自己回来很开心的少女点点头,离开窗口,不一会儿回到侦探社。 安娜飘在门前,伸手想要接过陆离手里的东西。 “烫手。” 陆离简单提醒一句,递去那锅土豆泥和牛皮纸。 “你怎么傻乎乎的,我可是幽灵。”安娜噗噗笑了几声,双手虚托着用念力接住,把它们送到书桌上。 陆离将雨伞合拢,放在走廊的门框边,随后关上房门,在门前脱去雨靴。 “你喜欢看书吗?” 安娜迷茫看向陆离,好一阵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微微点头:“以前不喜欢,现在很想看……” 安娜已经死了,幽灵形态的她没有生活需求,不用进食也不用休息——如果回到画像恢复精力不算的话。 这让她平时多出很多的空余时间,而糟糕的是,她是幽灵,不能肆无忌惮在外面游荡。 安娜的时间大都被无所事事占据。虽然来到侦探社后比在画廊时要好,但没有好太多。所以哪怕一朵郁金香也能让安娜忙碌半天,尽管她的确很喜欢花。 “喜欢看什么类型的。”陆离又问。 安娜还是那一副有些迷茫的样子:“唔……童话吧,还有爱、爱情小说……” 陆离穿上鞋子,脱下略微有些潮湿的风衣挂上衣架:“下次出门我会试着带几本书回来。” “喔……” 安娜愣愣应下,心中有些欢喜。然后直到陆离回到书桌后开始进食,她才后知后觉的想到:陆离是不是在关心自己? 这一回与反射弧无关,纯粹是陆离的关心方式过于硬核。 她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偷看向陆离,发现他在一本正经的吃东西,就仿佛刚才的话语不是从他最终说出,又或者是顺口一提。 于是安娜又开始纠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陆离与安娜的关系很难说清。 他们似乎是朋友,但彼此对彼此都不是很了解——单向的。 安娜可能很想知道陆离的过往,但陆离不是会在没事的时候拉着安娜闲聊的人。而且彼此又有一些相依为命的意味。 起码对安娜而言,她的依赖感哪怕对情感极为淡漠的陆离也能察觉到丝毫。或许对这只幽灵少女来说,陆离就是她生活的全部了。 仔细想想或许可以理解,毕竟他是安娜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唯一一个愿意接触她的人。 这件事只是插曲。接下来几天陆离没再出门,开始等待奥康纳的行动。而在等待的过程里,马库斯用新的号码打来电话。 他带来一份新的委托。 十六.规则大于正义 如果给贝尔法斯特的几百条街道划分标签,朗姆酒街区无疑会被囊括进“肮脏混乱”的标签中。 朗姆酒街区临近海岸线,大抵在第三排与第四排。就如同它的名字,整条街大都是酒吧。比如脱衣酒吧或舞男酒吧什么的。同时因为相对低廉的价格,这里往往是一些平民和水手娱乐的地方。 而同样的,这种地方往往会滋生黑暗。比如帮派与小混混。 朗姆酒街区,断指公寓。 二楼33门,木门被敲响。 一阵杂乱脚步声门后接近,咔嚓一声房门打开,浓郁酒味扑面而来。 “你是谁?” 开门的壮汉打量陆离几眼,看他气质不像普通人,疑惑问出口。 壮汉身后,几名干瘦如同奥利弗的混混摇晃凑来,目光不善的上下打量陆离。 陆离身后的安娜他们则无法看到。 视线望向屋内,几盏煤气灯照得房间明亮,肮脏而堆满杂物垃圾,很符合这种说法:垃圾和垃圾住在一起。 壮汉挪动了一下,挡住陆离的视线。 短暂沉默后,陆离将马库斯的组织说出口:“我是健康快乐每一天的驱魔人,来了解一些情况,你们是委托人吗?” “哦~进来吧。”壮汉恍然大悟,侧身让开道路。 陆离与安娜进入门后,经过壮汉。后者不自觉打了个冷颤,莫名觉得阴冷。 “真他妈邪门……”习惯性探头张望眼走廊,壮汉关上防盗门。 从几人身边经过,浓郁汗臭味与烟酒味熏得陆离微微蹙眉。出于职业素养,他什么都没说走到还算宽敞的客厅。 “我没看到幽灵。”安娜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凑到陆离耳边嘀咕道。 “幽灵没在这里。” 陆离开口,又再回答安娜,又在对五人说。他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委托里说是三个人。” “有两个人是我叫的,人多一些幽灵不敢出来。”壮汉抱起肩膀,目光桀骜打量陆离:“你说幽灵没在这儿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喂,你是我们请来驱魔的,赶紧做事!”他身后一名小混混喝道。 “你现在被幽灵袭击了?”陆离神情平静反问。 “什么?”小混混一愣,和同伴对视一眼后摇头:“没有啊。” 陆离移开视线,看向似乎是他们的头儿的壮汉:“所以还有其他问题吗。” 潜台词就是如果幽灵在这里你们也不会一点事都没有了。 话是这么说,但陆离的态度令这群混迹朗姆酒街道的小混混们十分不爽。青年嘴角一抽,如被激怒般冲上前揪住陆离衣领,仰起头面露狠色,吐出酒味:“你他妈什么态——” 后方有两名混混拎起凳子酒瓶打算靠近,忽然见到那位最先冲上去拎住陆离衣领的同伴声音戛然而止,然后颤抖着举起双手:“对、对不起!” 他缓慢向后退却,拉开距离。随着青年让开,后面几人看到了陆离手掌摸向腰间,以及腰间的枪套。 以及枪套里的燧发枪。 壮汉浑身一僵,刹那间想要转身逃跑。 “如果你们不再找麻烦我可以原谅你们。”陆离手掌没离开腰间。“所以可以继续了吗?” “可以可以……”小混混满头冷汗退到同伴身边。 当啷—— 抓在手里的凳子落下,另一名青年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酒瓶,尴尬的藏在身后。 “我不想节外生枝。所以尽快解决问题对你我都好。”陆离面色从始至终不变,他轻轻抚平领带与衣领的褶皱, “说一说始末吧。” 壮汉忌惮地注视陆离一眼,推开只会惹事的手下:“我小弟不太懂事,打扰到这位驱魔人阁下了,事情是这样的……” 壮汉简单描述了一下委托内容。 大致为他们在前几日夜晚回家遇到一名有些姿色的站街女,这群人自然不会放过这名站街女,但带回家中他们才发现惹上了大麻烦:这是一只鬼魂。 从那晚开始,这只幽灵缠上了他们。为了解决问题,他们求助其他帮派混混,结果被幽灵般混迹在各处的马库斯发现,然后主动联系,不知用什么办法接下委托并且定下了200先令的委托费用。 “那只幽灵最近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昨晚……对了,那只幽灵好像不会在白天出现。” “明白了,我现在没在房间里发现它,所以我会在天黑之后再过来的。” “啊好,拜托你了”壮汉迫不及待相送,将陆离送到走廊。 咔嚓—— 关上门,五名小混混不约而同长舒口气。 随之而来的,是因为被吓退产生的屈辱所带来的愤怒。 那名被陆离逼退的混混一脸狰狞:“这个混蛋……他以为自己是贵族吗!?老大,这家伙有枪,我们可以报警让警员这这家伙抓起来!” “让你报警让你报警让你报警!” 瘪了一肚子火的壮汉挥起拳头,一下一下锤向小弟,边打边骂:“乡下来的蠢货!你忘记自己是谁和我们做了什么了吗!” 小弟抱头鼠窜,连带其他人也抱着脑袋躲开。 发泄一番,壮汉喘着粗气指点一众小弟:“告诉你们,最近都他妈给老子注意点,别出去惹事,知道吗?问你们话呢知道吗知道吗知道吗!” 说起火来,壮汉又是连打带踢追打,引得小弟抱头鼠窜,高喊连连。 “知道了知道了……” …… “这群人一看就不是好人。” 从公寓出来,安娜嘀嘀咕咕。 “这很正常,委托人并不都是站在正义的一方,委托的目的也不全是单纯的自保。”陆离教没出象牙塔就死了的安娜大人们的故事。 安娜猜测道:“有没有可能是他们海死了人,那个人变成幽灵回来复仇?” “可能性很大。”陆离回答。 “那你……”安娜一怔,不明白既然这样陆离为什么还要接下任务。 不易察觉地微微偏头,幽黑眼眸扫过身后,陆离回答:“驱魔人就像律师。所追求信奉的不是正义,而是规则。” “所以你是那群混蛋请来杀我的么……” 就在此时,陆离身后,一道阴森可怖的低沉女声响起。 十七.正义高于一切 安娜的反应比陆离慢很多。 当他的手掌已经按在腰后,随时可以拔出燧发枪,安娜刚刚顺着阴冷声音看去。 那是躲在公寓一侧小巷里的虚影,在昏暗里有几分凝实。 陆离看着这道半透明身影:“你是委托人口中的那只幽灵?” “是、是我,大人……” 幽灵后挪了一些,有些畏惧的回复。 幽灵披头散发,皮肤显露一道道青紫色伤痕,一条小腿向外扭曲呈现内八。身上的紫色紧身裙破损严重,湿漉漉贴在身上,向下淌水。 一切维持在死前那一刻。 “我是陆离。” 大人这个词听起来有些奇怪。 神情有些畏惧的鬼魂颤了颤,眸中闪烁名为希冀的色彩:“大……陆离大人的意思是……?” “说说发生了什么。”陆离在她脸上的伤痕微一停顿。“或者我自己去猜。” 单从幽灵的模样就可以让陆离猜测这件事另有隐情。 “哦……好。”幽灵点点头,苍白脸颊上浮现回忆,缓慢说道:“我是一名魅影酒吧的……服务员。” 大部分女孩会下意识远离酒吧这种有些乌烟瘴气的地方,尤其是朗姆酒街道。幽灵就是其中之一,但出身底层的女孩大都得不到更好的工作,就比如她。酒吧虽然混乱,但那里的高工资恰好是大部分人所需要的。 所以这个纯洁如白纸的女孩一头扎进成年人的染缸世界中,如暴风雨中的小船,艰难抵御外界风雨。 一开始相安无事,没有什么发生。来酒吧喝酒的酒徒们虽然粗鲁嗓门大,以及爱调戏服务员,但也仅此而已——比起她们,那些穿着暴露画着浓妆坐在角落的女人们更让酒鬼喜欢,也更廉价。 这也是大部分酒吧的常态,老板们不喜欢有客人闹事。而且女孩工作的酒吧老板是一位面冷心热的家伙。 她是在回家的路上遇袭的。 幽灵变得哽噎,很难说下去。她此时的惨状说明了结果,她被拖进巷子里发泄兽欲。而发泄完欲望的壮汉等人兽性褪去,酒意褪去,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悔涌上心头——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们认出了女孩,知道她是“红眼”手下的员工,为了防止被警署和红眼找麻烦,干脆在深夜里将女孩带到海边,不顾她的哭喊求饶绑上石块,丢入大海。 她的腿是在那时候被扭断的。 对于活下去的渴望以及怨恨让她化为幽灵,她找到了那些杀害自己的人,但是……复仇失败了。 她虽然是幽灵,但还不够强。除了让那裙混混受到一些惊吓以外什么都做不了。尤其在他们有所防备,打算找驱魔人解决这件事后。 于是陆离到来,她躲在远处窥视,陆离离开公寓后忍不住质问,质问他为什么要帮那群混蛋。 她的气息很弱,比未变强的安娜还弱一些。 心中懦弱的人自然不会有很大的怨气。 “简直是混蛋!” 安娜紧咬牙关,忍不住喝骂道。 陆离没说什么,问起其他:“他们说你白天不会出来。” “我白天会躲起来……”幽灵弱弱回答。 陆离看着她:“你心性太软了,我从你身上看不到一点怨恨……你真的想报仇吗?” 幽灵嘴唇微动,但什么都没说出。 她低垂着头颅,直到陆离走到小巷前,拔出燧发枪,一股令她颤栗的气息顶在额头。 没人会在白天来酒馆喝的烂醉如泥,尤其还在下雨。这使得街道上的行人不多,他们很难注意到这次小巷正在发生的事情。 “我还是……有些不甘心啊。” 陆离准备出手时,一道细弱蚊蚋的呢喃声此时响起。 声音响起的同时,那柄顶在额头的燧发枪忽然收回了,那个拥有黑色眼睛的男人一如既往的平静说道:“我想起我们还有事情没做完,要不要先去处理。” 她惊异地抬起头,看到陆离偏过头,询问身旁另外一位很好看的幽灵小姐。 “什么事?”安娜下意识问道,视线在陆离与女孩之间来回数次,恍然大悟敲了敲头:“噢~对哦,我想起来惹,那我们快去吧!” “那就先把她留在这里,等我们处理完其他事情再过来。”扣好枪套,陆离从安娜身旁走过,走向远处。 “嗯啊。”安娜飘荡跟随,身形渐渐变淡。 幽灵怔怔望着陆离和消失的轮廓,咬住嘴唇,埋下脑袋,身躯轻轻颤抖。 “谢谢……谢谢您……” 再抬起时,已是泪流满面。 …… “你刚刚不是说规则才是……” 陆离耳畔,安娜的好奇声音响起。 “凡事不是非黑即白,往往基数越多,出现异数的几率越大。”陆离偏头,露出侧脸。“我恰好是信奉正义的那个。” “她不会去害无辜人吗?”安娜微蹙着秀眉,她认同陆离的行为,但总感觉不做任何限制会有一些隐患。 “还记得蜜雪莉雅吗?她也一样。”陆离只是回答了一句。 无论如何,陆离会持续关注这里的情况。如果女孩失控,他会出面解决,如果女孩失败,陆离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比如报警。 回到侦探社时,书桌上的电话正在躁动不停。 打来的是守望镇警署副警长,瓦伦坦。 陆离让他留意的事有消息了。 …… 守望镇,金枪鱼街区。 一间独栋民宅门前,陆离敲动房门。 一些动静隔着房门传出,但没人来开门。 等待几十秒后,陆离再次敲响房门。 哗啦—— 杂乱声响让陆离微微皱眉,紧随其后的是门后一声色厉内茬的大喊。 “是——是你吗!” 陆离开口:“我是守望镇警署的侦探,想了解一下关于你妻子失踪的一些事。”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房门上的猫眼一暗,紧接房门拉开。 瞳孔布满血丝,眼圈发黑,好似很久没有休息好的青年手持木棍立在门口,一股消毒水味从他身旁的门内弥漫出来。 他恐惧喊道:“不要……不要!你们不要再管这件事了,千万不要让她回来,求求你们……让她离开好了!” 陆离与安娜对视一眼。 事情有变。 十八.死去的妻子 “可以进去说吗。” 青年的癫狂大叫引起一些偶尔经过的路人注意,他们好奇望向雨幕下的民宅前。 “不行,你们快——” “好的谢谢。” 陆离无视了对方的拒绝,强行挤开青年进入玄关,顺手关上房门。 咣—— 房门闭合,青年抱着木棍紧张后退,如同精神疾病一样神经兮兮。 “别紧张特朗斯先生,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些情况。” 陆离说着,视线扫过房间。 民宅只有一层楼,是间普通的三室一厅。一间书房两间卧室,客厅的窗口朝着西面,背对港口。劣质消毒水的味道比医院里还要浓郁,几近呛鼻,似乎在掩盖什么。 无论地面还是沙发家具都一尘不染,一旁还放着沾水的拖把。 特朗斯看起来有很严重的洁癖,但在瓦伦坦给的信息里并没说这点。 “你们……”特朗斯眼中闪烁着警惕,他注意到陆离说的是量词,警惕转头寻找,就好像房间里有另外一个人。 虽然的确如此。 “还有我同事,他在外面没进来。”特朗斯被害妄想症般的举动令陆离蹙起眉头。 陆离走到沙发边坐下,这种行为或许会让对方紧张,但能让对方意识到自己无害:“好了特朗斯先生,请坐,我有些问题想咨询你。” “前几天你们不是来问过了么。” 特朗斯终于稍微有些相信陆离的话。他绕过沙发,在陆离对面坐下。 木棍被他紧紧抓在手里,整个人呈现一种对周围极端警惕的防备姿势。 自然也没有给客人准备的茶水。 “这次是新问题。”陆离说道,盯着特朗斯双眼,声音缓慢而低沉:“刚刚在门外我注意到你好像很怕我们找到你妻子,能告诉我原因吗,还是说……” 他的黑眸微微眯起。 “你的妻子雪莱失踪与你有关。” 雪莱,奥康纳新的名字,或者说他遗弃了已经不能用的鲁克身体后,占据的新的身体。 她在昨天失踪,今天有邻居报案。于是陆离赶来,注意到疑点重重表现异样的丈夫。 现在看来这位丈夫似乎嫌疑很大。 “我不是我没有!”这个名字似乎勾起特朗斯的恐惧,他双目通红,颤抖着吼道:“我知道真相,但是你们警方是不会信的!” 陆离神情不变,双腿交叠一起倚靠进沙发,面色平静:“信不信要等你说了才知道。毕竟以我目前看到的情况来分析,无论如何你都有很大嫌疑。比如你刚才的言论可以认定为担心警方找到她,比如你将房子打扫干净可以认定是消除线索。” “真的不是我!她早就死了!她上次回来就已经——”喊声戛然而止,特朗斯忽然收声,面色灰暗的跌坐回沙发,换回沉默寡言的模样。 早就死了? 这句话在陆离耳中意味着很多,他追问道:“如果你指的是无法解释的怪异,可以告诉我。” “什么?”特朗斯愣愣抬头。 陆离暗中引导他:“比如说灵异事件。” 特朗斯通红眼珠死死盯着陆离,意识到什么:“你到底是谁?!” “我刚才已经自我介绍过了。”陆离面无表情回答。 特朗斯脑袋迈进双腿之间,呢喃低语道:“你会认为我是疯子的……” “如果你担心什么的话,我可以保证不会说出去。” 陆离偏头,看向安娜可能会在的空处 安娜点头,不管陆离会不会看到,飘进其他房间搜查线索。 “好……我告诉你……” 特朗斯缓缓抬起头,露出那张无比憔悴的面容。 这幅模样没人相信他今年26岁。 “我和妻子为鲁特银行工作,在那里我们认识并且热恋。这间房子是我们一同买下的……我们本想再要个孩子,然后彼此陪伴着一直到老去……” 杨春雪从卧室飘来,朝陆离摇头。 书房和卧室里一切正常,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如果不算过分干净的话。 特朗斯还在低沉讲述着。 成为夫妻生活在一起一段时间,或许不如最开始的激情,但很温馨。直到几天前,雪莱暂时失踪了。 她音讯全无的消失了半天,在特朗斯开始紧张时又出现在他面前,拂去他的怀疑。 “等等,你是说,她在几天前失踪?”陆离微微皱起眉。“还记得具体时间吗?” “上午的……11点左右?” “我是说日期。” “大概六天前。” 陆离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副警长瓦伦坦提供的情报其实是雪莱第二次失踪,真相是她早在六天前就短暂失踪了一次——但因为特朗斯没有第一时间报警,而雪莱又很快归来,警方没有得到消息。 按照时间推算,雪莱第一次失踪那天,正好是陆离联系副警长瓦伦坦的第二天。 换句话说,早在第一次失踪之后……回来的已经不是她的妻子了。 那是个拥有奥康纳、鲁比、雪莱三个人全部记忆的混乱灵魂。 房间里的消毒液味道和特朗斯的异样有了解释,前者在掩盖腐烂味,后者则被吓坏了。 陆离轻轻摇头,又慢了一步么…… 这是消息不足导致的问题。陆离以为这次是奥康纳袭击的第二个人,但其实奥康纳已经离开了腐烂的雪莉,现在正寻找新的受害者。 或许已经找到了。 “我后来才知道……我的妻子……她其实已经死了……那天回来的是她的尸体。” 特朗斯痛苦地抱住脑袋。 陆离当然知道这一点,但还是说道:“你怎么知道?” “活人会有尸斑吗?”特朗斯苦涩一笑。 …… “呼……呼……” 特朗斯喘着粗气翻到在床上,胸膛起伏。 身旁妻子动作僵硬地爬起,不着片缕走向浴室。 这被特朗斯理解为没了力气,他靠到床头,正打算对雪莱的背影调笑几句,忽然看到雪莱背后,遍布一大片黑青色的斑点。 雪莱似乎有些痒,伸手挠了挠后背。 指甲挠过后背皮肤,皮肤像是与血肉分离般被轻松化开,显露皮下脂肪与粘稠的模糊血肉。 特朗斯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妻子已经钻进了浴室。 十四.她在等你回来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雪莱回来的第二天清晨。 她在特朗斯对面坐下,脸庞看上去很僵硬,像贴了一层人皮。 “我……没事。” 特朗斯牵强浮现笑容,继续漫不经心地搅动牛奶,脑海被昨晚那一幕挤满。 “我打算休息几天……最近总觉得很累。”雪莱一捋长发,大把发丝从她指尖滑下,散落在餐桌上的手肘旁。 她未察觉到这一幕。 “好、好……我会和经理说的。” 特朗斯盯着那团散落的枯发发怔,雪莱目光落来时连忙移开,磕绊回答。 往常早饭的时候,雪莱会说个不停,抱怨客户有多唠叨,同事家里发生了什么。特朗斯都会很安静的听着。但今天,餐桌上不再有雪莱的声音,特朗斯相对安静沉默地吃完早饭。 心事重重的特朗斯如同嚼蜡地吃完早餐,放下手里刀叉。 他正犹豫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妻子,餐桌对面妻子的忽然离开座位,前倾凑近特朗斯。 特朗斯忽然想起,每天早上妻子都会向现在这样,送给自己一个吻…… 那道僵硬的面孔正在凑近,恍惚间特朗斯闻到一股腐臭味,他压下干呕的冲动,苍白着脸色咽下分泌的口水,踉跄站起,躲过妻子这一吻。 “我……我要赶紧去上班。” 抓起餐桌旁的公文包,拿下衣架上的大衣,特朗斯连雨伞都顾不得拿,慌忙离开家里。 淅淅沥沥—— 小雨朦胧下着,刚刚进入雨季,细雨居多。不过再过几日雨势就该转变了。 公司方向在街道右边,但特朗斯走入雨幕下,走向相反的方向。 民宅窗户后,一道身影站在窗前,静静注视特朗斯逐渐远离的背影,眼底深处闪过一抹哀伤。 …… “你是说她的身体出现尸斑?这是不可能的,尸斑不可能出现在活人身上……我知道,但你找我而不是去教堂就说明你也清楚妻子的病情……特朗斯先生你别急,你的紧张我能理解,根据形容那或许是很严重的皮肤病,背部已经发生了溃烂,具体需要进行诊断,如果有时间……不,希望你尽快带妻子过来,以免她的皮肤病发生恶化。” “噢孩子,是什么让你神色匆匆……去见查理神父吧,他或许能解答你的疑惑……愿主保佑你与你的妻子……” “是的,这是魔鬼的行径,无可置疑。她正在承受魔鬼施加在她身上的痛楚……可怜的孩子。特朗斯,如果你将她带到教堂,我会主持一场驱魔仪式,驱除你的妻子身上的苦厄。玛玛!我们圣水还有剩吗?” “该死的特朗斯!今天已经是你第二次无视客人第三次拿错文件和第五次拿起已经空了的咖啡杯喝水……什么?抱歉我不知道,难怪雪莱她今天没来公司……很严重吗?噢……我可以批准你的请假让你回去照你真的不用吗?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不过别再粗手粗脚了。” 下午五点,特朗斯合上公文包,起身走入盥洗室。 哗啦水声响起,特朗斯拧开水龙头,接起一捧水泼到脸上。 刹那冰凉驱散絮绕大脑的混乱,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眼珠边缘浮现血丝的自己。 拧起水龙头,特朗斯离开盥洗室,披上大衣,拿起公文包离开公司。 下午五点十五分,特朗斯站在家门口。 取出钥匙要开门的一刻,他迟疑片刻,缓慢地打开房门。 出来迎接他的不是妻子的欢声笑语,而是若有似无,弥漫空气中的腐烂臭味。 特朗斯心中一紧,刹那间对妻子的关心驱散了惧怕,他将公文包放在鞋架上,迫不及待冲进家里。 哗啦—— 客厅传出炒菜的声音。 特朗斯赶到厨房外,看到那道身影侧对自己。上前一步急切道:“我今天去了——”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心脏如被一只大手骤然捏紧,痛的无法呼吸。 妻子姣好的脸颊上,出现一块块青紫色的尸斑。 不只如此,那双明亮透彻的眸子变得浑浊,不再清澈。似乎没有焦点的眼珠唤醒了特朗斯曾经的记忆。他忽然想起,十几年前还小的时候在树林边缘和同伴玩耍,看到一道人影挂在林间,当孩子们鼓起勇气凑近时,风吹动那道挂在绳子上的身影,悠悠转过身。 那颗拉得修长的脖颈上,浑浊,破碎的眼珠一如此时此刻。 这不是疾病……他的妻子,已经死了。 特朗斯已经不记得他是如何坐下来,吃完饭,然后关灯睡觉。 是突然挤入怀中的身体唤醒了他的意识。 她的呢喃声耳畔响起,浑浊散开的眼瞳盯着自己。 “你爱我吗……” “当然……”特朗斯下意识答复。 “那就让我们……融为……一体。” 妻子突然抽搐一下,语调渐渐变得诡异。 特朗斯亲吻过的额头处,头骨破开,一只血红色的触手钻出,绷直,伸向他。 这一刻,他对她曾经的爱有多深,现在恐惧就有多深。 特朗斯一把推开雪莱,惊魂未定的抓起衣物,夺门而出。 “不要走啊——” 身后传来雪莱的哭喊声,宛如凄厉的惨叫,拖着长长的哭腔和尾音。 嘭! 房门重重闭合,特朗斯头也不回逃开。 之后的三天里,特朗斯待在公司。白天上班,晚上则以加班的名义在办公室休息。 但他的思绪不可抑止的飞回家中。 终于,雪莱失踪归来的第五天一早,磅礴大雨中,特朗斯回到家中。 推开房门,尸臭味弥漫而出,但并不浓郁。 他门忘了关,怔怔走进卧室书房,尸臭味没了源头,意为妻子已经不在这里了。 在此刻,门外传来一道苍老声音:“回来了啊?” 特朗斯一惊,看到那是位不认识的老人,编织谎言道:“嗯……这几天加班。” “噢……那我走了,记得照顾好自己。”老人点了点头,那双浑浊瞳孔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深深看了特朗斯一眼,转过身慢慢走远。 特朗斯奇怪看着这位在雨天也不带伞的老人消失在雨幕里,坐回进沙发,抱住脑袋。 空荡死寂的灰暗客厅,他孤身一人坐在沙发正中。 妻子曾经的音容笑貌似乎回荡在耳边。 特朗斯心中惆怅若失。 他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她了。 十五.比悲伤更令人绝望的事实 客厅的气氛变得沉寂。 特朗斯眼圈发红,强忍着泪水。 陆离似乎听到身旁的空处传来吸鼻涕的声音。这或许是错觉,但安娜可能真的在哭。 “之后呢。”陆离的询问十分煞风景的出现。 特朗斯埋下脑袋:“我打扫了家里,买来消毒水掩盖气味。你们曾经来过调查,真话我不能说,只告诉他们我的妻子失踪了……然后你就来了。” 一切了然。 陆离继续问道:“去看过心理医生吗?” 特朗斯浑身一颤,脸庞藏于阴影,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认为我有精神问题吗……” “并不,只是确认下。毕竟你现在的形象说服力不大。”陆离平静道。 “那么……你相信了?” 陆离没有否认:“你没骗我的必要,而且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如果不知道疯人院这条线,即便成为驱魔人陆离也未必会相信。但在对理查德的计划有所了解后,一切变得有些不同,尤其是在…… 特朗斯神情复杂,心理的压力随诉说而得到释放,但陆离随后响起的一句话让他愣住。 “顺带一提,她在等你回来。” “你说什么?” 特朗斯的询问没有得到回应。陆离站起身,转身走向房门。修长的背脊将街道上的雨水阻挡在外,他撑起雨伞,迈步走入雨中,房门在他身后渐闭合。 特朗斯无法理解陆离最后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甚至不知道陆离所说的“她”是不是自己的妻子。 直到一张苍老怪异的面孔陡然在脑海浮现,以及她那句有些奇怪的话语……一切答案呈现在面前。 冷清昏暗的房间,一道孤寂的身影坐在沙发里。他抱着脑袋,面孔隐藏于黑暗。 某一时刻开始,一道低浅的、无法压抑的哽咽哭泣声渐渐响起。 …… “他说的那个老人……是他的妻子吧?” 黄色涂漆的马车离开守望镇,被披着雨衣的马夫向山的那面赶去。 雨势又开始变大起来,整片空间似乎只剩下雨声。 车厢里,安娜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她记得霍尔最后也是看起来像个老人,虽然其实是过于腐烂导致的形象。 “嗯。” “可她不是想袭击特朗斯吗,为什么最后反而一副很爱他的样子,还要看他最后一眼。”安娜无法理解,这使得她一直不知该用什么情绪面对这件事。 “我是奥康纳吗?”陆离奇怪反问道。 “不、不是啊。” “所以你为什么会认为我知道?” 被陆离的黑眸注视,安娜无言以对。 不过他的声音还是在耳边想起,解除困惑:“根据我的猜测,或许这样纠结的表现才是正常的。还记得我说的吗,这种占据副作用很明显。身体会腐烂,同时记忆也会揉杂在一起。现在的奥康纳已经拥有三个人的记忆,如果他还没袭击下一个受害者的话。” “被一个人的全部记忆填鸭一般塞入大脑。如果将先前的奥康纳称为主人格,两个受害者鲁比和雪莱称为副人格,此时的他很可能已经无法分出主人格。他随时可能是三个人格中的一个,或者混合体。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自己的丈夫后,雪莱的人格浮现变得理所应当。” “直接说不就好了干嘛还要讽刺我一句……不过听起来他继续下去的话可能会变成一个怪物喔?” 安娜的自言自语让陆离眼眸微凝,转向了她:“你说什么?” 安娜莫名有些心虚,又觉得这时不能认怂,就叉起腰中气不足脆声嚷道:“干、干嘛要讽刺我……” 雨声盖住了安娜的声音,只在狭窄车厢里响起,车内车外犹如两个世界。 “下一句。” 安娜试探着问道:“他再占据下去可能会变成一个怪物?” 陆离不再说话,若有所思起来。他隐隐触摸到什么线索,又太过模糊。 他在心底重新罗列出那件不可名状东西的三件关键道具:肉、眼珠、触手。 “一块肉,一颗眼珠,一只触手。你能从这三个东西里联想到什么。”他问向安娜,希望她能带来新的启迪。 “章鱼!”安娜想也不想回答,见陆离一言不发,小心翼翼问:“我回答的不对吗……?” “你没问题,问题在我。”陆离轻轻摇头。 这句询问毫无意义,能让死者复生和让人接触就疯狂的存在不可能是普通生物。 不可名状的章鱼? 更无法理解,就像不可名状的狗一样意义不明。 不过无论如何,关于理查德的图谋终于有点眉目了。 …… 临近中午,回到侦探社时,书桌上的电话正在躁动不停。 这一幕似曾相识。 “哇噢!你终于肯接电话了!如果你再晚上十三分二十四秒我这个号码可能就会被投诉然后禁止使用——你知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陆离拿起电话,不需要放到耳边就可以听到马库斯的大嚷大叫。 “不知道。”陆离回答。 “打开收音机,里面正在将这件事!” 陆离抬眸看去一眼收音机,伸手打开。 【莫雷尔发出一声大叫,他如痴如狂充满疑惑、像是看到了天堂的景象,感到头晕目眩似的跪了下去。第二天早晨,在天色破晓的时候——】 收音机里的声音正在讲述某个故事。 “呃……是其他赫兹……嘿等等你现在是什么赫兹,听起来很有意思——” “那么我要挂了。” “等!等一下!好吧我告诉你……真是没耐性的家伙。就是前不久发生一起凶杀案,在朗姆酒街区。有五个男人在断指公寓楼上跳下来自杀了,只有三层高,都是头先落地,嘭的一声像煮熟的豆薯一样——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很熟悉?” “你想说什么?” 陆离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知道命案的死者是谁,还知道凶手是谁——因为这件事就是他纵容下的结果。 陆离以为幽灵会再次失败,等到自己帮助她解决。 比如报警,送他们去监狱。 没想到幽灵居然自己复仇了目标。 第一个试验品 “嗯!”马库斯重重嗯了一声,声音开始变调:“你居然和幽灵把我委托人干掉了!” “有什么问题吗。”陆离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平静反问。“而且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呃……我就是知道不要再往下问了因为我还没想好借口!”马库斯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已经开始变成咆哮。 “好的,所以有问题吗?” “呃……没问题,干掉就干掉你开心就好。”对面传出马库斯沙沙挠头声。“委托人是死是活不重要,反正定金我们已经拿到手了,也不算很亏。” “还有其他事吗?” “呃……没了啊等等,差点忘了要说什么。” “要说什么?” “委托人死太多虽然我不是很介意,但可能影响到我们‘健康快乐每一天’的口碑,从而导致委托人畏惧而不敢联系我们。驱魔人驱魔很合理,但顺手把委托人也驱魔了就不太合适了。更关键的是这样我们只能拿到定金,呃……我最开始是想说你能不能收敛一些。” “我会的。”对面的陆离言简意赅。 马库斯长舒口气,语气变得雀跃:“实在太感谢了,如果你还不肯答应我甚至会被迫提升你的分成比例来让你答应哦糟糕我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嘿嘿嘿嘿……那么就这样了你的委托费我会通过邮寄系统发给你,下次联系!” 嘀—— 另一边的电话挂断。 与此同时,山背面守望镇。 警署副警长办公室同样在进行着通话。 “那个失踪的女人叫雪莱,就在不久前他从雪莱家中离开。是的先生,信息是我提供给他的。好的我会继续留意的,如果发生其他情况会立刻联系他……什么?已经有新的了?可是这怎么可能我们并没有——” 瓦伦坦的声音停止,他脸上堆着笑容,安静倾听,就好像电话另一头的存在能看到他的谄媚。 “我知道了,我这就联系他……嗯应该已经回到贝尔法斯特了。那您觉得我们该怎么通知他?” “好的……我会的,我会将他视作你们的一员对待。对了,听说朗姆酒街区……抱歉我不该问。” 咔嗒。 话筒落回电话机,瓦伦坦长如释重负地坐会到木椅里,小声呢喃:“那个驱魔人是被这群人盯上了吗…… 瓦伦坦不清楚自己该羡慕还是庆幸。 与他们扯上关系,大部分人都会不得善终,或者说的直白点——活的基本已经疯了,死的大都不明不白。 “呼——” 他呼出一口气,平复情绪让气息渐渐恢复缓和,再一次拿起话筒。 …… “今天的侦探社格外的忙呀?” 窗边餐桌上的安娜托着下巴,随着说话脑袋上下点动。 陆离接起电话,瓦伦坦的声音响起。 “陆离先生,我们有了新的线索。” 陆离以为是奥康纳袭击的第四名受害者,但随瓦伦坦讲述,陆离意识到时间无法对上。 这一次的受害人叫克莱尔,女性,贝尔法斯特人,半个月前在守望镇疯人院附近短暂失踪,又突然出现。 她在出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像是疯了一样说着胡话,抓着邻居大喊大叫一些诸如“我的脑袋里有声音!”“他们想取代我!”等意义不明的话,因为克莱尔独居没有家人,所以没人关心这个疯了的可怜女人。事实上就连她失踪也没人发现,而是她在某一次胡言乱语时透露出的。 起码瓦伦坦是这么说的。 克莱尔发了几天疯,最后被人发现死在家中。医生诊断后确定她是缺水而死,同时严重营养不良——她在回来后就没有进过食。 副警长瓦伦坦说克莱尔的异样是他在整理第六疯人院资料时发现的,当他意识到这条信息隐隐和理查德有关就赶来通知陆离,以及告诉陆离克莱尔目前呆的地方。 贝尔法斯特墓园的停尸间,还未下葬。 挂断电话,指节轻轻敲击着书桌,陆离低垂眼眸。 安娜眨了眨眼,没有打断陆离的沉思。 陆离的思索并没持续太久,他抬起头说道:“消息来源有问题。” “有问题?”飘在座椅上的安娜稍稍坐直一些。 “你不觉得太详细了吗。”陆离平静阐述着其中疑点。“守望镇警署没理由为我一个驱魔人做这些,尤其精准到事情起因经过结局全部记录。” 与陆离相处一段时间,被打击一段时间,安娜终于有了一些长进,起码学会了透过事物表象看本质:“你认为这是陷阱?是理查德吗!” 虽然差距很大。 “我不知道,或许不是。如果理查德可以影响到警署他不应该只做这些。”陆离不认为消息源自理查德。 如果瓦伦坦的背后是理查德,他大可以用更有效率的手段设计陆离,而不是将一柄燧发枪的子弹卸下来用手抛过去直到把人砸死。 虽然这种行为更符合理查德的精神问题背景。 单从克莱尔身上的异样推测,她似乎的确与理查德的计划有所关联。首先就是她失踪的时间比其他受害人都要早,其次是她回归后透露出的一些内容耐人询问。 “一个失败品么……” 陆离若有所思呢喃道。 无论如何,去一趟墓园就清楚了。 不过也不全然都是坏消息,起码这次陆离不需要经过近两个小时的颠簸和12先令的花费在这糟糕的天气赶去守望镇。 当陆离看向安娜时,安娜退缩了。 “墓园……我、我可以不去吗?”安娜的声音透着软弱与可怜,她牙齿打起冷颤。 有些东西是不会因为变成鬼而有所改变的,比如怕鬼。 “倒不是怕啦……我这么会因为害怕不敢去……是我要回画里休息了!” “嗯,我自己行动。” 陆离情绪没有变化。 安娜忽然没有由头的产生一丝愧疚,袖子下的拳头偷偷握起:“你回来的时候……记得再带一份食谱制作的书。” 询问目光看去,安娜清澈眸子充满坚定。 “我想让自己变得更有用!” 陆离静静注视着她片刻,点了点头。 “好。” 二十一.额头的孔洞 大多数人的大多数想法里,墓园都不是那么令人舒服的地方。 即便有家人葬在这里。 不止因为它是亡者的安息处,或是墓园里每个矗立的石碑都代表下面有一具白骨会产生被注视感之类的。 关键的是,它同时有作为存放遗体的停尸间存在。 在这一点上,停尸间比墓园要令人恐惧的多。毕竟后者只是一具具,最多墓碑上贴上主人生前的照片——前者则是存放一具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贝尔法斯特,圣父街区,墓园。 街边冒出绿芽的枯树给荒凉沉重的墓园带来一丝生机,影影绰绰的枯枝后,一片高矮起伏,向远处蔓延的墓碑被一片半人高的铁栏围起。 马车在墓园门外停下,陆离撑伞下车,走入雨幕里的墓园。 鹅卵石小径两旁,一具具墓碑究竟风吹雨打,有一些歪斜立着。临近天黑,远处事物已经蛰伏于昏暗中,模糊一片,这些延伸向远处的墓碑群也变得难以看清。 小径尽头是一处大教堂,生有双持的神灵雕塑立在塔尖,白净如新。 这也是安娜直接认怂的原因。 不管教堂在灾厄降临的年代是否有用,一只鬼来这里就像一只老鼠闯入猫园。 陆离找到一名修女,向她提出自己要去停尸间找克莱尔的尸体。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修女客气问道。 “守望镇警署警员,陆离。” 有副警长瓦伦坦,陆离无所畏惧。 “好的,请您稍等。”修女走到一旁,不多时隐隐传来说话声。“大卫警官,我是圣父教堂的玛玛修女,有一名叫陆离的警员想要……嗯,我去问问他。” “你是叫陆离吧?”玛玛放下电话,来到陆离身边语气柔和问道,得到陆离肯定后他又回到电话边:“他叫陆离,好的,大卫警官你知道他吗?” 话筒里沉寂数十秒,气氛有些尴尬时,声音终于响起:“我刚刚去问了副警长,他说那名手下是他派去停尸间调查的,并且让你们配合他的行动。” “好的我会的。” 挂掉电话,丰满身材包裹在宽大修女袍下的玛玛回到陆离身边:“已经确认了,请您跟我来吧。” “谢谢。” 陆离在高大的天使雕刻门下收起雨伞,跟随修女玛玛进入教堂。 教堂空旷而高大,占据大部分墙面的彩色玻璃镶嵌着画像。下方长椅上零散坐着一些或衣着破旧,或衣着鲜艳的信徒,他们低垂着头,呢喃祷告。这些身影在结构复杂的高大交谈里回荡,形成一道道如同弥撒的回音。 走过一排排座椅,走向靠近礼堂的告解室,又擦肩而过,被带往教堂内部。 一路穿行,最终修女码码在一道亮银色的厚重铁门前停下。陆离转头环视,走廊尽头就是墓园的后门。 似乎不穿过教堂也可以直接来到这里。 “请稍等一下,我去拿钥匙。” “将停尸间尸体的信息表格也带来。”陆离说。 “好的。” 玛玛带着柔和笑容,转身走开。 或许是对宗教偏见过深,以及这位玛玛修女熟女一样的容貌与身材实在与修女二字不符,陆离保持着对这里的戒备。几分钟后,玛玛带着一串铁钥匙与羊皮册回来。 陆离接过羊皮册,道谢后翻开。 克莱尔,D区6号柜。 很轻易的找到克莱尔的“住处”。 手指轻敲这道名字,陆离看向玛玛:“打开吧,我自己进去就好,你留在外面。” “愿主保佑你。” 玛玛在陆离胸前空处画了一道圆圈,转身打开金属门。 吱呀吱呀—— 大门被缓慢拉开,似乎有白色氤氲漫出停尸间,一股阴冷寒气扑面而来。熟悉的白炽灯光从天花板倾洒。 温度很低,看来停尸间里的尸体会保存得很好。 玛玛留在外面,陆离走入停尸间,一切声音被阻隔在外界,只剩下停尸间里的干净、阴冷、死寂。他忽然察觉到什么,凝神听去。 若有近无的哭泣声在整片阴冷死寂的停尸间内回荡。 那似乎是从墙后的教堂里传出,又似乎不是。 一具具散发着寒意的铁柜整齐靠墙摆放,陆离走过这些停尸柜,接近D区。 咔嚓—— 经过一具停尸柜时,机关声身后传出。 嗡—— 头顶惨白的白炽灯突兀闪烁起来,忽明忽暗。 陆离偏头回视,看到一只停尸柜的外部扳手是开启状态。 而在之前经过它时,它与其他停尸柜一样,都是关闭的。 吱——呀—— 缓慢的牙酸声中,柜门慢悠悠打开,一点一点显露一道逐渐扩大的细缝。 一只修长手掌忽然按住停尸柜门,将其合上。 感觉到手掌另一边的抗拒力,陆离黑眸微眯,拨开枪套,手掌握住燧发枪。 这一瞬间,陆离察觉到周围的恶意,以及停尸间里近乎密集的弱小幽灵气息,可能七八道,或者更多。 “安静。” 陆离低喝。 冰冷柜门上的阻力瞬间消失。 咔嚓—— 扳手自行转动,内部传出上锁声。 陆离收起通灵枪,黑眸有所含义的在几处冰柜上停留一瞬,不再浪费时间走到D区6号柜。 拧下扳手,拉出铁柜里的病床,掀开白布。 一具干瘦,像是经过暴晒的女性尸体出现面前。 陆离没见过克莱尔,但不影响他通过特征判断出她就是克莱尔。 陆离静静打量这具近乎古尸般削瘦的尸体,黑眸忽然凝住,落向克莱尔的额头。 她那没剩下太多跟头发的脑袋上,额头处带着一道莫名的裂痕。 这个裂痕似乎是孔洞,不像是枪击或是锐器凿击,比小拇指还要细二分之一,透过空洞,隐隐可以窥探大脑内部。 将病床推回停尸柜,陆离走到相邻两格的一具停尸柜前。 噔噔咚—— 陆离抬手敲动,简单说道:“问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你对我刚刚打开的停尸柜里的尸体有印象吗。第二个问题:如果有印象,她有鬼魂吗?” 几秒过去,十几秒过去,半分钟后,冰冷缓慢的苍老声柜门里传出。 “……没有……没有。” 两个没有各对应一个问题。 “好的谢谢。” 陆离道谢,头也不回离开停尸间。 走后不多时,停尸间里回荡起一片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 二十二.衣柜里的台阶 “入殓师是谁。” “是在教堂帮忙的义工。” “她在这里吗?” “嗯。” “带我去见她。” “请跟我来。” 陆离跟随高挑的修女玛玛,找到那名义务在教堂帮忙的义工,一名瞳孔几分浑浊,右前额生有一片斑点的年老女人。 前者是年纪大常有的事,后者则是老人斑。 陆离向她询问克莱尔额头上的孔洞,这位马莎夫人则说在克莱尔被警方送来时就已经存在那道孔洞了。 可疑的是,克莱尔额头的孔洞并没被警方认定为她的死因——起码瓦伦坦提供的信息中没有。 这是否说明什么……? …… 贝塔街道。 陆离上次来附近是在半个月前。 蜜雪莉雅的家就住在这里的隔壁的艾尔法街区。 或许是那对老夫妇日渐憔悴的面庞让陆离有所触动,争分夺秒的他在艾尔法街道短暂停留,买了一些水果上去。 “我替蜜雪莉雅来看望你们。” 说完后陆离谢绝二人留下吃饭的请求,来到被他街道。 与艾尔法街道略有不同,前者最初为殖民者底层员工准备,贝塔街区则是面向那些富足的人。三层楼高的砖石建筑蛰伏于昏暗,小半窗口亮着油灯。 离天黑已经不远了。 走廊里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中,昏黄油灯亮起。 手持油灯,陆离立在正对楼道的1室门前。 脚步声消失,陆离低头,鞋子踩在一片乌黑肮脏的毯子上。 鞋子挑起毯子,一枚锈迹斑斑的黄铜安静躺在毯子下面。 弯腰捡起钥匙,插入钥匙孔转动,咔嚓一声细响,门锁一点没受阻碍地被打开。 吱——呀—— 牙酸的门轴声中,房门被推开, 灰尘颗粒门后涌现,在油灯范围内游走。 陆离凝神放缓呼吸,迈步走入门内。 他没察觉到丝毫的诡异气息,手掌放在燧发枪的枪柄上,却未拔出。 气流卷动身边的浮尘,看不见时还好,看到它们后,便感觉每一次呼吸都会将它们吸入体内。 地面一层灰尘,灰尘上一层杂乱脚印,脚印上又是一层灰尘。 无人居住的房间落灰很严重。半个月的时间时间,蒙上的灰尘就仿佛数月无人居住。 油灯晃过,狭小的客厅显露一片破旧轮廓。客厅左侧的卧室房门半掩,里面隐于一片黑暗。 陆离走到客厅正中间,一根绳索垂在眼前,上端连接着吊灯。 这里还有电? 啪嗒—— 嗡—— 随陆离拽动绳索,吊灯轻轻晃了晃,没有亮起。 陆离收回视线,先是环视一圈落上一层灰尘的客厅。窗外的海港夜色朦胧。 收回目光,陆离走向厨房旁的木门。 嘎吱—— 木门推开,水滴声陡然放大。 油灯照进的光亮里,上方水箱滴答滴答向下落水,在瓷砖上坠出一圈污黄。 狭小卫生间一览无余。 重新关上木门,陆离转身走向卧室半掩的房门。 接近房门,风声从门后微弱的响起。 风声……? 陆离推开房门,步伐未动,站在门外没有进去。 窗户紧闭,密封的卧室没有哪里漏风的地方。 但风声依旧存在。 突然间,一道低矮阴影从视线边缘略过,陆离视线刚刚转移过去,便是嘭的一声震动。 左侧墙角的衣柜门死死闭合。 那里是死角,站在门外的陆离恰好看不到那里。 直到现在,陆离依旧没有感知到恶意。而那道黑影足有半人高,不可能是某种动物。 陆离手掌轻轻抬起,握住燧发枪离开枪套。 阴冷袭上全身,但陆离在这里感受到久违的平静。没有幽灵,没有恶意……这里什么都没有。 干净的有些诡异。 提在手中的油灯忽然如同煤油即将烧尽,闪烁不断,火苗变得微弱,映照的周围忽明忽暗。 陆离很确定从马夫手里借来时它是满的。 暂时不理闪烁不定的油灯,陆离走入房间,站在开辟在墙上,一扇死死关闭的掉漆衣柜门前。 手掌抓住衣柜的门把手,微微一顿。一般而言,面目狰狞的鬼魂咆哮撞来。 散去不相关的咋念,陆离骤然拽开衣柜门—— 血红色映照陆离修长身姿。 一条幽暗向下延伸的血红色台阶浮现于面前。 没有阴冷,没有恶意,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一条普通的楼梯。 除了它出现在衣柜里,除了它带着阴森不详的气息。 壁橱里的一切都是血红色,光芒不知何处而来。向下延伸的暗红色台阶二十几层后对折,继续向下延伸。 收回看向台阶尽头的视线,陆离将注意力落在墙壁上。 一行巨大的数字浮现在墙壁正中,正常情况下那里写的应该是楼层数。 1200 层数的意思,还是什么? 杂乱字迹分布在血红色墙壁上,有的字迹娟秀,有的字迹随手涂鸦,有的字迹癫狂混乱。 每句话含义不同,有所重复,有所破损。 陆离将不全的字迹勉强拼凑出三句话。 【不要听那些欢笑声,它会消磨你的意志,让你沉迷于玩乐。】 【避免熬夜,它是你的最大敌人,健康比你想象的更重要】 【远离外出,怪物伪装的孩子们会缠着你,让你在欢声笑语里失去信念】 陆离双臂的鬼铠缓缓褪去,只保留温暖人心与直觉能力,走入橱柜后的血红色空间。 滋—— 油灯在陆离踏进血红色空间的瞬间灭掉。 血红色的颜色充斥视线,令人心中烦躁。 陆离面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他没太多迟疑的一层层走下台阶,来到楼梯转折处。 下方依旧是延伸的台阶,然后转角,继续向下蔓延…… 墙壁上依旧残留着断断续续的短语,墙壁的那串数字上,其中一个数字发生变化。 1230 数字多了30。 诡异怪诞的一幕没让陆离有所迟疑,他继续向下,走到1230层,然后毫不停留的继续向下,直到看到下一层的楼层数。 1300 每一层间隔30,似乎代表着时间。 刚刚注意到这一点,异变突起! 嘻——嘻嘻—— 一阵孩童们的笑声从台阶下转角处响起,诡异的回荡着。 陆离当即转身,毫不迟疑沿台阶向上,原路返回。 二十三.12点~14点 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 猩红色的血色标语出现在每一层台阶下。 这些透着浓郁不详色彩的重复话语似乎在警告闯入这里的人。 下楼时,因为角度问题而无法看到台阶下的一行行警告,但当站在台阶下向上看去,这些一览无余。 陆离拔出通灵枪,一股极端令人不安的邪异气息出现在台阶上方的深处。 通灵枪的感应告诉陆离,上方隐藏着某种存在。 来时路不能回,下方的欢声笑语声则在快速接近,似乎无路可走。 不要听它们吗…… 陆离回想起遍布墙壁的提示,心有所思。 嘻嘻嘻嘻—— 下方响起的欢笑声逐渐变得清晰,陆离无法确定提示是否真实,但下面的某个存在逐渐接近的情况下,他别无选择。 陆离深深吸了一口气,松开燧发枪,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声音被手掌阻隔,仅剩下一些似是而非,无法听清的声音在缓缓接近,从下方而来。 十几秒后,一团怪异的浓郁黑雾翻滚着出现在下方的台阶尽头。那团黑雾里夹杂血一般朦胧。 沙沙沙沙—— 相对安静中,那团黑雾向楼上移动,变换着形态,稳定而诡异。 随着从台阶移动上来,耳中不可避免的钻入一些声音,陆离不得不揉动手掌,自行制造噪音盖过那团黑雾发出的动静。其中大部份笑声被阻隔,但仍有一些声音不可抑止的钻入耳中,那是若有若无的尖叫声,又似乎是幻听。 陆离已经贴上温热的有如身体的血色墙壁,完全屏住呼吸,胸膛不再起伏,使自己的存在感降至最低。 陆离的注视下,这团怪异的凝实黑雾从他身前飘过,没有任何停留,继而向上方移动而去。 噪音开始远离,尖叫声很快变得若隐若现,而后彻底消失。 那团黑雾,到达上方的1230层后,突兀消失在拐角。 陆离的胸膛重新开始起伏,恢复呼吸。 血色楼梯里的空气既不带血腥味,也没有臭气熏天,甚至不会让人感到寒冷。 而远去的噪音 极端安静中,只剩下从幽深楼梯下吹来的温热的风,以及微不可查的心脏跳动声。 他暂时摆脱麻烦了。 陆离微蹙起眉,再次握住通灵枪,抬头望向来时的楼梯。 不详预感挥之不去,那股邪异依旧没有散去。 不允许返回,只能继续向下么…… 下面有多少层,通到哪里,还是说没有尽头…… 陆离收敛心神,迈动步伐向楼下走去。 他没故意走下一层台阶再退回一层台阶。因为这种试探毫无意义,还很作死。 哒——哒——哒—— 清脆脚步声在死寂般的楼梯回荡,到达1300的陆离毫不停留,转身继续向下。 按照深度,他此时大概在地底二十米左右。目前所经历的已经完全与正常脱离。换句话说,陆离正在和某种怪异打交道。 陆离没有退路,也不可能后退。 对他而言,地底二米与地底二十米与地底二百米差距不大。 都是能瞬间至他于死地的深度。 再次走完一段台阶,不出所料,下方尽头的墙壁上的数字变换为1330。 即下午一点半。 在临近1300时,陆离遭遇了被标语称为欢笑声的存在,那团黑雾。 那么眼下已经接近1300,是否墙壁上提示的“孩子们”会随之出现? 而熬夜可能指的是晚些时候,更往下的楼层。 墙壁提示与时间一样的楼层让陆离意识到什么。那么顺着线索向下推理下去,提示里的“孩子们”或许很快会出现,比如下午一点半…… 这么想着,陆离走到1330的平台。 什么也没发生。 ……或者下午两点。 血红色的墙壁上没有新的提示出现,而已经被陆离在刚开始拼凑出的三条提示却变得磨损,破碎。 尽管陆离已经得到了答案,但这不是一个好预兆。 就像解密游戏从简单难度变为中等难度。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旅途很可能提示更少,线索更碎。 一路向下,陆离走到1330与1400之间的平台。 他视线落在下方,一抹轮廓出现在眼中。 预料之外,意料之中:一扇普通的木门出现1400层墙角。 这一层没有给陆离太多喘息与反应的时机,在他刚刚停下脚步的同时,下一刻,那扇木门被推开了。 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的孩童们从门后跑出,蹦蹦跳跳跑向楼上。 目标是陆离。 它们不是普通的小孩子。这群孩童体形的……生物,五官扭曲在一起,有的眼睛长在额头,有的鼻子出现在下巴上,但不约而同,每个人的脸庞上都有四到五张嘴巴。 任何一个正常人看到它们,都会不可抑制产生生理上的恶心与晕眩。 此时此刻,它们跑到陆离身边,脸庞上的四五张嘴同时开口说话。 “走吧走吧,我们出去玩~” “我们去往滑滑梯,还有捉迷藏~” “我妈妈新买了漫画书。” “我请你吃零食。” 叽叽喳喳声耳畔响起,它们拉起陆离的双手,扯动陆离的衣角,推起陆离的后背。 “你们去吧,我还有事。” 陆离按照提示说的,尝试拒绝,但在发现自身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它们拽下楼梯时,黑眸缩起。 它们推搡着陆离,脸庞上的四五张嘴叽叽喳喳,就好像有数十人在身边环绕,完全无视掉陆离的抗拒。 台阶走完大半,陆离从门后看到了灿烂的阳光,欢声笑语声,带着青草味的和煦微风。 门后不再是令人烦躁和不安的血红色,这种反差很容易让人半推半就的走入门后。 “来嘛,你好几天没和我们一起玩了。” “对啊对啊,我给你玩我的游戏机。” “大家伙都在等你呢~” 陆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想要出去玩,但苦于作业还没做完,在小伙伴们的蛊惑中半推半就出门的小男孩。 四五名孩子将陆离推下台阶。 那扇门愈来愈近,门后刺眼白光中的一切让人迷醉。 陆离离门越来越近,直到尽在咫尺,触手可及的一刹那—— 右手倏然伸出,拽住一旁的木门,重重合上! 嘭! 气流掀动,吵闹声瞬间消失。 周身小孩们的虚影化为泡影,荡然无存。 二十四.14点~18点 手掌盖住门把手,微微用力。 木门如同与这条诡异的楼梯建筑融为一体,纹丝不动。即便侧头贴在门上,也听不到门后有任何声音传出。 看来下午两点的“游戏时间”被陆离摆脱了。 视线从木门上移开,落在下方。 楼道墙壁上的血红色泽更加浓郁,泛着令人躁动的血光。 提示发生了变动,不再是陆离先前看到的那些。 破碎的提示分布在墙壁的每一处,乍一看有所关联,尝试联系在一起却只有意义不明的句子。 【食物】【会】【知识】【新奇】【更】【赋予】【生】【财富】【强壮】【可憎】【它们】 恰好的是,这是陆离的专长。 默默扫过延伸向下的整片墙壁,将破碎提示收入眼底,如拼图般拼凑在一起…… 【知识令人厌恶,但它是你的朋友,它会让你变得更强壮,更聪明,更容易获得优势】 【食物赋予你新奇的感官享受,它同时是你生存下去的必备,但没有节制的肆意进食会让它轻松毁掉人生,无论如何,请吃饱了再继续进行】 与之前时间楼层的提示一样,这些提示在拼凑后,成为莫名其妙的警言。 而破译出的两句关键词和上面楼层得到的关键词联系在一起,被陆离组成更大的线索:正午时间,一个男孩抗拒了笑声的引诱,玩伴们的召唤,自己复习读书,然后嘴馋想吃东西…… 听起来与陆离见到的诡异怪诞毫无关联,但这的确是陆离正在经历的一幕。 怪异的楼梯建筑处处透着诡异,无法回头,陆离只能沿着楼梯建筑向下,直到他下到这栋建筑的尽头。 或是死在某个时间楼层。 陆离收敛心神,继续向下方移动。 哒——哒——哒—— 幽深台阶下方吹上来不知何处而来的微弱凉风,既不潮湿,也不腥臭。 凌乱黑发被吹拂而起,陆离思索。接下来的学习时间是什么时候,下午两点半?亦或是三点? 亦或是先吃饭? 哒—— 下到1430层,陆离静静等待数秒,没有任何诡异事件被触发。 那么就是下一层了…… 陆离继续走向似乎没有尽头的台阶。 1500层,陆离步伐停顿。 窸窸窣窣—— 视线尽头的楼下拐角处,一群扭曲的肢体发出杂乱移动声,迅速向上方冲来! 那是身形细长,难以名状的存在。它们高两至三米,却仅有一掌宽,似笑非笑的诡异惨白面孔生在蠕动的躯干正中。它们每向上踏出一步,细长身体都会左右大幅度摇摆,撞到墙壁,撞到同伴,好像随时都会跌倒。 它们拥挤着,扭动着面条一样的躯体,迅速接近向陆离! 的确如提示所说,这群“知识”令人厌恶。 尽管如此,但它们似乎是帮助陆离的存在,起码拼凑出的提示是这样的内容。 当然也可能提示错误,故意诱导陆离在此刻忽略它们——但楼梯没这么做的意义,它一开始提供错误信息就好了。 眨眼间,这片令人头皮发麻的细长存在冲到1500层,将陆离密不透风的包裹在其中。 陆离抬起双臂,也没使用能力,就这般简单防护着,阻止周围雨点般落下的似笑非笑面孔。 在陆离猝不及防被其中一只怪物亲到脸庞后,他就抬起手臂护住脑袋,无声抗拒这一幕。 如果将陆离带入背景设定里的场景,他的行为像是在敷衍应对学习的男孩。 那只侥幸亲到陆离脸颊的面孔发生变化,眼睛变得狭长,嘴巴出现弧度,身形随着笑容浮现,逐渐淡去。而后被外围的细长存在挤上前。 狂风骤雨般的亲近被陆离阻挡,而似乎并不需要亲到陆离面孔才会消失。那些只触及到陆离手臂的细长存在面孔发生变化。眼睛开始上调,嘴巴向下拉起,又似笑非笑转为哭丧怒视,身形同样淡去。 留意到这一幕,陆离若有所思。他的手臂微微向中间挪去,将护住整个脑袋的范围改为只护住脸颊。 这样一来,虽然有些细长存在因为拥挤而不小心亲到陆离手臂,丧起面孔消失。但更多的细长存在触碰到陆离脑袋,面孔浮现微笑,消散于空中。 一只似笑非笑的面孔砸中陆离头顶,软绵绵的触感并不觉得疼痛,它惨白面孔浮现出笑意,在原地消失不见。 这是最后一只细长存在。 陆离的身边静悄悄。 落下手臂,身上没有恶心的口水,也没有令人不适的味道。 检查一番身体,确定没有异样后,陆离重新向下。 1530楼层没有事件发生。陆离略过它,继续向下。 1600跃入眼帘,与其一同出现的还有这层平台上,放置护具武器的几张桌子。 “进食……但要适量。” 陆离喃喃自语从墙上得到的提示,来到1600层。 长剑,宽剑,细剑,匕首,流星锤。 盾牌,重盾,头盔,护臂,锁子甲。 崭新武器堆积在桌上,或许这些武器护具就是提示中的食物了。 陆离拿起一柄短剑,保持安静留意周围。 没有发生变化后,他打量这柄金属短剑。 短剑重量适中,剑刃还算锋利,与死沉的摆设不同,这是真的武器。 接下来的楼层会遇到需要对抗的敌人么…… 陆离将短剑拿在手中,转身走向另外摆放防具的一桌。 如同先前短剑一样,陆离径直拿起可以完整护住手臂的圆盾,用短剑轻敲了敲盾身,敲击声回荡开。 视线移开,落在旁边一只中世纪头盔上。 小型武器和盾牌可以在狭窄楼梯里施展,而在无法后退的情况下,头盔盔甲同等重要。 陆离手掌伸向头盔,突然之间,一大片黑色触手从头盔孔洞里蠕动探出,逼退陆离深出的手掌。 看着这些摇摆着缓慢缩回头盔内部的触手,陆离心有所悟,不能再拿了。 随陆离收回手掌,海藻般成群蠕动的黑色触手也缩回头盔内。 不再觊觎桌上的其他武器防具,陆离左手短剑,右手迟钝,继续向下行进。 楼梯建筑的底细差不多被陆离摸清了。 现在是1400层,按照大战之前必有补给这项不成文的规定,1700层所代表的下午五点或许将是新的麻烦。 比如……检查学习进度的家长。 二十五.晚安,做个好梦 台阶从脚下延伸向1700层。 那里出现了新的变化。 从1700层开始,楼道的墙壁上长满了灰黑色细长触手,它们拥堵起向下的路途,偶尔蠕动间显露向下延伸的台阶。 血红色的诡异场景里,蠕动的细长触手如同地狱入口。 还没到尽头,下面依旧有路。但想要过去,陆离不知要穿过占据几层的触手空间。 如果以墙壁上的提示为参照物,将这这些细长触手视为检查学习进度的家长,而每一层时间楼层是30分钟,那么家长的检查时间可能在30分钟至60分钟之间。 或许只有一两层。 陆离继续向下。 密密麻麻的细长触手愈来愈近,它们似是无意识的蠕动,似是随风摇摆,对陆离的接近无动于衷。 终于,陆离顺利站在触手入口前,他手腕轻晃,试探般挥舞短剑划过最边缘的触手—— 锋利短剑从细长触手中划过,如同幻影般径直穿透。 武器对它们无效。 察觉到袭击,懒洋洋飘扬的一片触手陡然间伸长,十几只细长触手化为残影窜向陆离。 陆离回神,抬臂用圆盾护住它们袭来方向。 但因为失神还是慢了半拍,意料之外,一张面带笑容的惨白面孔突兀在陆离周身浮现,挡住细长触手的侵袭。 陆离皱着眉头,看向如同保护罩般将自己护住的苍白脸孔。 如果细长触手代表家长的检查,那么它们就代表着……自己接受的知识。 陆离迈步,径直走入这片蠕动的触手组成的空间。 细长触手牵一发而动全身,却被不断浮现的惨白面孔遮挡。复入数步,脚下一股阻力传来,无数泥泞枯手从台阶地下伸出,抓向陆离。 寒光闪过,切口整齐的泥泞枯爪落地。 而武器防具代表他的体力。 陆离神情平静而沉稳,杂草一般密密麻麻蠕动的触手被惨白面孔阻隔在外。他挥舞着剑盾,大踏步向下,步伐坚定不移。 陆离身形淹没在触手空间,时间渐渐推移…… 倏然间,一道身穿黑色大衣的修长身影陡然从杂草般的触手里浮现。 他应急极为接近出口,却在这时,某一条触手纠缠上他的手臂,短剑挥去,被触手卷起,盾牌砸去,被触手纠缠。 无可奈何,陆离不得不略微狼狈的松开短剑与盾牌,连同被触手缠绕的黑色大衣,只拿着必备的油灯,略显狼狈的从触手海洋里挣脱。 1800层。 面前墙壁上显现着数字。 陆离回头,躁动的触手空间吞没了他的所有物,同时因为自己离开而恢复平息,像最开始一样,海草般随微风摇曳。 陆离通过了触手空间。 或者说,小男孩通过了家长的检查。 “啧……” 陆离轻啧一声,以祭奠离自己远去的黑色风衣。 他心生一种直觉,这条无尽楼梯最危险的一段路程已经被他度过了。 收回视线,站在1800层的陆离望向下方。 楼梯再一次发生变化,变的更阴郁,更深沉。 墙壁颜色从最初的血红色转为暗红色,红色带来的躁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压抑。 1800层……天的确差不多该黑了。 依旧无法打开。 唯一没发生变化的是暗红色墙壁上,破碎杂乱的提示。 暂时还可以视物的昏暗中,陆离重启脚步,向下个时间点移动。 1830层 【晚安】 墙壁的破碎字迹突兀混杂进一道毫不相干的问候。 陆离试图将之拼凑成完整一句,但内容似是而非。 这句不过最普通的告别出现在墙壁上,却如同血淋淋的丧钟,随时准备敲响。 随陆离向下,墙壁上晚安的比重正在增加。 1900层,陆离再次遇到桌子,但桌上空无一物,没有东西摆放。 2000层,陆离在这里听到了老朋友——说听到有些不妥。 因为那是陆离无法倾听的存在。 欢声笑语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直到消失。陆离再次等它们彻底消失才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掌。 不会大意是陆离活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2030层,这片空间的暗红色变得更加深沉,晚安占据大半墙壁。 2100层…… 晚安晚安晚安晚安晚安晚安晚安晚安晚安。 墙壁、天花板、台阶、可视范围内,这里的一切都被不同的字迹写上晚安。 大小不一,排列不等的密集晚安在墙壁地面蔓延,一直延伸向下面不可视的黑暗。 睡觉了,该熄灯了,自然接下来就没了光亮。 而在2100层的墙壁上,一扇房门打开着,门后是同样的黑暗。 【避免熬夜,它是你的最大敌人,健康比你想象的更重要】 第一层时获悉的提示在陆离心中浮现。 很显然,继续向下行进,就会进入熬夜的时间段。而走入门后,将与睡觉息息相关,或许也是出口。 或者死路。 陆离看向漆黑寂静的门后,又看向幽深空洞的楼下。从下方吹来的微风里多了些令人不舒服的东西。 似乎是咸湿的海风,似乎是呢喃低语,似乎是铁链摇晃声…… 陆离决定按照提示所说,去“睡觉”。 起码到目前为止,墙壁上的提示未曾害过自己。 陆离没理由不去继续相信提示。 深深凝视一眼恍若深渊的楼梯,陆离走进2100层的门内,身形陷入黑暗,消失不见。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陆离默默前进。视线前方,一抹朦胧光点渐渐浮现,迅速放大。 【这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天】 那抹光点居然是一排散发乳白色光芒的字迹,随陆离接近显露原貌。 陆离看向前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道光点分布。 视线的尽头,一片白色空间于黑暗中醒目矗立。 【不要烦躁,不要泄气】 【前路漫长而遥远,千篇一律后等待你的是更好的世界】 【是好是坏,取决于你最初的决择与努力】 陆离走过一条条话句,前方的白色空间渐渐清晰,显露真容:纯白一片的空间与周围黑暗格格不入,一张干净的床铺位于中间。 一只脚迈入这片空间,另一只脚随后迈入。陆离走进这片白色空间。 他走到床前,翻身爬上床。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无边黑暗里的光明中,陆离的呼吸渐渐平和。 最后两句话语在心底响起。 【所以现在,好好休息】 【深海长眠的存在候汝入梦】 二十六.没入眉心的血色触手 天蒙蒙亮。 清晨光束从乌云缝隙洒下,照进一间破旧昏暗的房间。床边落满灰尘的柜子上,一盏油灯散着昏黄的光线。 光束只维持短暂数秒,光芒重新隐于乌蒙蒙的云翳后。 光亮短暂,房间重归于昏暗,但足够唤醒沉睡的人。 床铺上的一道身影有了些动作。 侧卧的身体舒展开,随眼睛睁开,一双涣散黑眸缓缓变得凝聚,拥有焦点。 漆黑有若深海的眼眸轻轻转动,在挂满蛛网的天花板上扫过。 那道身形坐起,黑色领带从肩头落下,贴在白的扎眼的衬衣上。 一双眼眸从似乎很久没人居住的破旧卧室扫过,在触及到墙角壁橱门时微微一凝。 渔船鸣笛声遥遥从窗外远方的海港传来。 陆离开始仔细回忆昨夜发生的细节。 他并没遗忘什么,昨晚发生的一切怪诞诡异事件都记忆犹新。消失的风衣表明那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 但壁橱里的经历着实诡异,不着边际的诡异怪诞比梦境还要光怪陆离,尤其是结尾处莫名其妙塞给陆离的积极向上,乐观面对生活的情绪。 壁橱门紧闭着,呜呜风声从缝隙里传出,似乎吹到床榻上的陆离,但发梢并未飘起。 柜子上油灯旁的时钟还在走动,上面显示时间为5:53。 时间并没有特殊含义。 当然可以强行把三个数字相加然后得出13,但太牵强了。 衣柜里面那种疯癫怪诞的可憎气息让陆离猜测,或许与哈德斯一直形容的“怪异”有关,询问他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件事。 “我闯进一片怪异空间,墙上写了提示告诉我怎么应对接下来的路,它还告诉我不要熬夜不要沉迷玩乐要多读书健康饮食。” 如果这么说,哈德斯可能会主动帮陆离联系疯人院,当然,是收费的。 陆离有心想了解衣柜里的空间更多,但不打算再次以身涉险了。 沉思中他神情一动,伸手摸向腰间。燧发枪还在,冰凉没有温度的枪柄被陆离握住,拔出枪套。 而后他抬头望向天花板一角。 松开手掌,任由通灵枪落回原处。陆离下床,拿起油灯向外走去。 他离开克莱尔的住所,踩动在贝尔法斯特难得一见的石质台阶走向楼上。 哒哒哒—— 上楼声从未关的房门外传来。片刻后,脚步声回来。 咔嚓—— 关上大门,陆离拎着一只鬼魂后颈一路来到卧室,将他松开。 “我可是幽灵!” 被他提在手中的是名身穿布衣的青年。如果不是半透明的身躯,或许和街道上常见的市民没有什么不同。 此刻他大声喊道,有些色厉内茬的味道。 “我知道,这就是我带你过来的原因。”陆离平静回答,冷漠脸庞让这只年轻幽灵有些恐惧。 陆离已经不是初入领域的新人了。一段时间的接触让陆离能够分辨幽灵气息的强弱,同时也知道幽灵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恐怖——起码大部分是这样,那些作恶的一般不会活的很久。 只有在踏入怨灵这一级别,它们才会发生本质的改变。而更多时候,幽灵就是一群保持生前思维的死人而已。 “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阴暗的卧室,一张床,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说:我要你做件事。 哪怕这只幽灵已经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但他想不到真相如此恐怖与具有冲击力。 “我是鬼魂!我还有口腔溃疡!” 青年幽灵大声呼喊,试图改变什么。 陆离置若未闻继续道:“衣柜里有一条向下延伸的楼梯,我需要你进去探路。” “嗯?你不是要上……”青年鬼魂颤抖一停。 “什么?”黑眸落去,与那双残留惊恐的眼睛对视。 “没什么……如果只是探路的话。”青年眼珠转动,试探着问:“去了我会不会死啊……” “不清楚,但是你不去会死。”陆离挑开枪套。 是枪!? 青年心头一颤,未转变过来的心态让他下意识产生恐惧,下一刻回悟,等等自己已经死了还怕枪干嘛?佝偻起的身形挺直,正要开口,突然又想起陆离撞门而入,提起脖颈不由分说带走的一幕,刚挺直的身形再次佝偻起。 心态短暂转变数次的幽灵失去反抗之心,苦着脸点头答应。 陆离不在意它变幻的情绪,来到衣柜前,头也不回道:“里面暂时被我称为时间楼层。每一层间隔30分钟,也就是说你向下一层时间就会增加30分钟。你的起点楼层是12点,第一层是12点半,墙上会出现提示,如果遇到对应麻烦,就按提示去做。一旦墙壁上开始大量提醒你‘晚安’或者某种行为,照它说的做。以及不要走回头路——除非墙上提示让你这么做。” 双手拉住壁橱门,陆离讲完一切注意事项,偏头看他。 “记下了吗?” “虽然听起来不是很清楚……交给我吧!” 壁橱门尘封已久的灰尘落下,青年鬼魂紧张的情绪中,壁橱门被陆离双手拉开。 壁橱打开瞬间,一抹血色从中激射而出,化为残影,直冲向陆离脸庞! 电光火石间,陆离瞳孔缩成针芒,抬手阻挡已经来不及—— 陆离只能在那刹那集中精神,看清血色残影的真实形态:一条断口呈撕裂状的血色触手。 血色触手在布满浮尘的空气中留下一道刻痕,瞬间没入陆离眉心。 下一刻,陆离终于有所动作。他无比迅速的拔出通灵枪,却在瞬间调转枪口,抵住自己的额头。 “嘶……” 青年幽灵发出一声倒吸冷气声,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然后他就看到陆离微微偏头,发丝间那道冰冷漠然,深处缠绕种种负面情绪黑色眼眸扫来。 他惊恐地捂住嘴巴。 “我是陆离,来自另一个世界,职业驱魔人,这里是贝尔法斯特,安娜是我的伙伴,正在调查“门”事件,目前进度为寻找理查德的下落。” 手指按在扳机上,陆离快速低语一遍。 思维没受影响,没有多余记忆,情绪不曾变化…… 越是无事发生,越是糟糕。 那只钻进眉心的血色触手不可能没有问题。 二十七.浮于云层的无名触须 壁橱里只有叠起的衣服与露出补丁的被褥,衣物因为潮湿而正在发霉的味道从里面飘出。 只是一处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的壁橱,就好像陆离昨天见到的一切只是光怪陆离的梦境。 如果没有血色触手的袭击,陆离的确会这么想。 毫无疑问,血色触手就是导致克莱尔的尸体眉心出现孔洞的罪魁祸首。而如今,血色触手又钻入陆离的眉心,如今就躲藏在颅骨内某一处,伺机而动。 时钟移动的指针发出微不可查的走动声,每一次移动,都代表陆离安然无恙的活到了下一秒。 不知不觉间,指针响起第一百下,或者一百零几下,有时候从街道传上来的嘈杂声音会盖过指针走动声。 陆离的脑海既没变得无法思考,也没有多出一串杂乱记忆,更没有陌生的声音响起。一切如常,一切如初,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就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 “去找一面镜子。” 突然响起的声音惊醒发呆望着这一幕的幽灵青年。他恍然点点头,就像怕陆离会后悔一样急切地离开克莱尔的家。 陆离等了它两分钟,这期间自身依旧没有发生异样,幽灵青年也没有带着镜子出现。 看来他不会回来了。 在被袭击的几分钟里没有发生异样,陆离开始思考事情是否会有所转机。 无可置疑,血色触手源自于理查德持有的那件东西。 “他蛊惑我们,用重生引诱我们……他做到了,我们没能经受得起重生的诱惑。尤利塞斯拿走了那个东西的一块儿肉,我挖下了那个东西的眼珠……奥康纳扯断了那个东西的触手……” 霍尔临死前的话语被陆离回忆起,奥康纳得到的触手似乎就是陆离遭遇的触手,曾被理查德作为第一个试验品但失败的克莱尔证明了这一点。 但血色触手不该在奥康纳那里么,为什么会出现在克莱尔的家中? 而且陆离直视了它,本该向那些可怜的警员一样,失去理智疯掉。但起码知道目前,陆离没有任何情绪和思维上的变化,这是否说明触手离开它的本体后失去了一些怪异特性,亦或是其他? 想到这里,陆离意识到思考有些偏题,收回一部分思绪,开始思考这次的遭遇。 血色触手与橱柜里的时间楼层必然有某种联系。而陆离顺利通过了时间楼层,并且得到某种奇特的“祝愿”,这是否代表,陆离通过了某个考验…… 这成为了陆离没有疯掉或者死亡的原因:因为他通过了血色触手的某种“判定”。 克莱尔或许也遇到了,但她或许是是在时间楼层里后退,或者没能经受住考验,又或者是其他什么,总之她失败了,所以她疯了。 回来的幽灵青年打断陆离的思绪,它捧着一面没有边框装饰的水银镜子回到卧室。 陆离没说什么,伸手从满脸谄媚笑容的幽灵青年那里接过镜子照去额头。 额头光洁如初,甚至没有留下一道红印。 这让陆离有些想问幽灵青年,刚刚的血色触手是不是真实存在。 但在他微微偏头时,从镜子里看到身后倒映的窗户外面,隐隐约约有什么丝线正在飘动。 陆离移开目光,转过身,视线落在窗外的云层中。 那双黑眸渐渐收缩,凝固。 难以名状的怪异一幕正在天际浮现。 朦胧的雾霭在平陵市上空弥漫,雾霭中,一条条血色丝线若隐若现。 它们虚幻而真实,无比漫长,连接天地。上端隐于云雾中,不知通向何处。下端蜿蜒向下延伸,探向地平线。 这些血色丝线散落进平陵市,似乎在随风飘动,有些延伸向下后固定,有些在缓慢游走。 “那是……什么?” 这一幕似乎只有陆离能看到,旁边因为陆离的动作而好奇看向外面的幽灵青年,对云层中游走虚幻的血丝视若无睹。 是某种新的灾厄,还是血色触手产生的效果? 陆离的猜测更偏向后者,毕竟它在几分钟前钻入了自己的眉心,而且他没有听到街道外传来居民恐慌的声音。 可这些丝线又代表着什么? 安静凝视数秒,陆离走到窗边,拿起窗台上的毛巾擦拭。 潮湿发霉的毛巾抹过,更多的灰尘与霉菌被挂在玻璃上,让窗户变得更加模糊。陆离干脆放下毛巾,将窗户推开。 清凉灌进沉闷的卧室,外界一切变得清晰。陆离无视街道上投来视线的路人,微仰起头,视线落在云层深处。 云层中探下一条条血色丝线,它们的上端粗壮,看起来像是一团圆柱构造的虚幻的血肉。 血肉线条愈向下愈纤细,直到离地面数百米高度时,变得几乎不可见末端。 就像是……触须。 或者触手。 这些随风摆动,长度数公里的触手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可憎气息。每次直视它,如同有某种存在在耳边喃喃低语。 一幕幕画面不可抑止在陆离脑海浮现。遗迹、海底深渊、呢喃低语。 恍惚间,陆离犹如闻到来自深海淤泥般的气息。 “你……你会放过我吧?” 身旁一道沙哑的询问声,陡然将陆离从那片扭曲的晦暗世界唤醒。 它没有恶意,只是一只因为种种意外而出现的鬼魂。 “你可以走了,记得别做坏事。” “我没做过坏事!”再次颤抖起来的幽灵青年大声保证,在心里小声补上一句如果恶作剧不算的话。 幽灵青年慢吞吞转身离去,似乎担心背对陆离时他会动手。 陆离静静看着他半透明的背影,手掌一点点抬起,摸向腰间。 “咕咚——” 吞咽口水声隐隐响起。 缓慢离去的背影身后,陆离抬起的手掌落在枪套上……扣起枪套。 陆离从不是为一己私利滥杀无辜的人。 尽管这是他的本职工作。 最后深深望了一眼窗外云端,陆离将镜子放回柜子上,拿起油灯,迈步离开克莱尔的家。 虽然遭遇了些难以言喻的巨大麻烦,但起码情况有了新的进展。 二十八.追求者 “你好像总在看什么……云里有什么东西吗?” 安娜狐疑地顺着陆离的视线望向天空,为了确保自己与陆离看的是同一处,她凑到陆离脑袋边,看向窗外。 窗户外狭窄的一小片天空,除了阴云什么都没有。 她还想说什么,发觉陆离站了起来,连忙向后躲开,避免与陆离身体重合。 “你要去哪?” 陆离一夜未归,安娜有很多问题想问。 “去还油灯,顺便给你把书买回来。”陆离说道,落下挽起的衣袖走到门边,手掌握住门把手,微微用力,同时回头说道。“有什么需要我带回的吗?” “没有喔。” 飘在书桌后的安娜朝陆离挥挥手。 陆离转回视线,陡然间,拉开的房门后,十几张死板的、灰败的、一模一样的脸庞迎面撞来! 陆离瞳孔微微一缩,但也仅仅如此,因为他看清了这些脸庞的来源——一束先令叠成的花。 哗啦—— 这束先令叠成的花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捏在手中,向一旁挪开,显露一张无论看多少次都会令人情不自禁产生惊艳的脸颊。 与第一次在警署见到的略有不同,那张脸庞上不再是浓郁夸张,充满侵略性的妆容。似乎没有化妆,嘴唇也从妖艳紫色变为偏淡的浅杏色。 简单明了的说,今天的她似乎是素颜。 “喜欢吗?我的管家说亲手送给你更有诚意。”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配合低沉的声线,反而意外带上一种让人舒适的磁性。 陆离没有回答,视线向下。 她穿着剪裁的恰到好处的男士西装,金色马尾脑后利索竖起,狭长的红宝石眼眸令人迷醉。如果将长发剪短,带上束胸,大多数少女都无法抵抗这位举手投足带着贵族风范的帅气男爵。 留意到陆离的目光,约瑟夫男爵大方一笑:“这样穿会显得郑重一些。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艾琳·约瑟夫,艾伦半岛公国授勋男爵,很高兴认识你。” 那束暂时被拿开的先令花重新递到陆离眼前。 “谢谢。”陆离面色平静地收下这束花,又补充了一句:“我很喜欢。” 很难说陆离最后一句是因为男爵的示好还是这些叠成花束的先令。 美中不足的是花只有一束。 “是客人吗?还是委托人?”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轻软的说话声,陆离微微偏头,没看到安娜的声音。 “是客人。”他回答道。 约瑟夫脸上保持贵族礼仪一样的标准笑容,微微侧头:“嗯?你在和谁对话?” “安娜。” 陆离将花递向身后。他的简短回复和面无表情让他看起来有些不尽人情,尤其是在刚刚收了礼物的情况下。 约瑟夫男爵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恰恰相反,这让她更兴奋—— “你有女朋友了?”她惊讶的说道,又转瞬间恢复标准笑容:“没关系,我不介意。我保证,我会比你女朋友更让你——那是什么?!” 约瑟夫男爵突兀看到陆离身后,被他递去的先令花飘浮在半空,就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存在拿着它。 “我刚刚说了,安娜。” “安娜是……”优雅的笑容从男爵脸上消失,她眼睛睁大,睫毛颤动着。 “我的助手。”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她是透明的……” “因为她是幽灵。” “……”约瑟夫男爵深深吸了口气,这让她胸口扣子变得绷紧。她牵强浮现一丝笑容,抬头对陆离说:“扶我一下。” “什么?” 陆离询问的同时,约瑟夫男爵突然脚软,扶着墙才没让自己瘫倒在地。 “不用!不用扶我!我自己来就好!”约瑟夫脸颊燥热,不敢抬头看陆离,挥手对纹丝不动的陆离摆手道。 “真是糟糕的见面,该死!”约瑟夫男爵扶着走廊墙壁,向外走去。低骂一声后又故作温柔软腻道:“陆离先生,我想起我的庄园还没有浇水,我现在要回去给庄园胶水,那么等我脚没那么软啊不是,等我处理好庄园的事物再回来找你。” 直到她推开长屋大门离开走廊,也没敢鼓起勇气回头看一眼。 “她好像被我吓到了……用去安慰一下她吗?” 安娜在陆离身边显形,捧着那束花小声道。 “你去安慰?”陆离安慰。 “噗哧……当然是你啦。”安娜捂着肚子笑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容变得落寞:“我过去只会更吓到她……” 陆离并不想这么做:“不用,我只想要她的钱,并不想和她有所关联。” “你不要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说出这么糟糕的话啊!” …… 约瑟夫男爵埋着脑袋,脚步颤抖的回到马车边。 还好她今天自作主张穿了男装,没人认出她。 “那家伙这么厉害吗?居然能让你脚软。” 轻咦声从马车上传来,约瑟夫男爵冷哼一声:“瞎说什么,我是被他吓的!” 马车帘子一角掀开,身着燕尾服的矮小管家少女扶住自家男爵:“那家伙这么厉害吗?居然能吓得你脚软。” “都说了不是——”约瑟夫男爵狡辩,便撞入管家揶揄的眸子里。 “我没说是。” “嘁。”约瑟夫男爵干脆不做辩解,转移话题咬牙道:“你到底是怎么调查的!他的家侦探社里居然有只鬼魂!” 矮小管家推了推鼻梁上的厚圆眼镜,将男爵拉上马车:“他身为驱魔人,与幽灵打交道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我想男爵您应该清楚他的职业。而且坦白地说,如果您对他有非分之想,最好要克服这一点。” “只是玩玩而已。”约瑟夫男爵小声犟道。 “那也要克服。” 约瑟夫男爵眼神躲闪,声音没了多少底气:“今天不行,我脚软了……” 矮小管家轻叹一声,不再指责约瑟夫男爵:“那好吧,不过以后请注意,别再其他人面前露出这种软弱的样子了。” 约瑟夫男爵微怔,渐渐收起自身的情绪,似乎又变回那位贝尔法斯特传闻里的约瑟夫男爵。 “我当然清楚。” 她声线沙哑着说。 “我们走吧。” 马车缓缓使动,离开长屋。 车窗后,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眸凝视着长屋门前出现的一道身影,衣袖下的拳头一点点握紧。 “我还会回来的!” 二十九.平和的假象 衣帽店。 衣物被整齐分类,上衣、裤子、礼服、帽子、领带在这里都可以看见。颜色以深色为主,偶尔夹杂几件浅色的衣物与领带,色彩鲜艳的服装则不在此列。 作为一间平民衣帽店,这里的衣物都以实用为主,布料也是更耐磨的纺织物和呢子。当然,就像大多数衣帽店那样,这里同样接受量身订做。 “先生,您需要订做吗?” 此时,陆离身边,一名中年店员问道。 “不用,我只要找件合身的。” 视线在衬衣和裤子上短暂停留后略过,陆离走到衣帽店的角落处,这里的衣架陈旧灰暗,看起来沉重宽大的各式深色风衣摆放一排。 简单翻找一下,陆离径直拿起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 店员在旁礼貌说道:“恕我直言,这种风格的衣服不适合您穿,它无法凸显出您的优——” “我很喜欢。”陆离的声音打断店员。 老旧、古板、保守,这件毛呢大衣像是现在的年轻人爷爷们那一辈穿的衣服,或者是那些在昏暗的时间出入凶杀现场,叼着烟斗,戴着礼帽,身边跟着助手的侦探身上会披着的玩意儿,穿这种衣服出门绝对会被同伴嘲笑—— 而在陆离眼中,他找不到比它更适合自己的衣服了。 自己丢在时间楼层的风衣和它差不多,不过要更薄一些,而现在天气很凉。 衣服没有吊牌,确认就要它后陆离穿到身上,袖长正合适,伸直手臂时会显露内里的一截白色衬衣袖子。下摆则在大腿中间,完美的将后腰枪套盖住。 “就是它了,多少钱。” “53先令,先生。” 比大多数衣物要贵,原因很简单——它用的布料很多。 上层或是贵族或许不一样,但平民间对衣物价格完全取决于它的厚度:一件御寒的大衣几十先令?那很划算。一件单薄的夏日衬衫几十先令?你是不是又被那些卖衣服的店员女孩哄骗了! 拿钱付款,从进店到结账,总耗时不超过一分钟。 风衣没再被陆离脱下来,他就这么穿在身上,在店员送别中走向店门口,又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问道。 “这种风衣还有吗?” …… “这就是你买了……一二三四五……七件大衣,七件衬衫的原因?” “如果我经常涉入险境,衣服会消耗的很快。”陆离的回答似乎有那么一丝道理。 “但也不用买这么多吧……”安娜望着床上堆积起的衣物,感受到不可名状的冲击:“而且还都是一样的……一直穿同一种衣服你不会腻吗?” “你也一样。”陆离瓮声瓮气的说话声传出。 安娜无法反驳,却又觉得陆离不讲理,瘪着嘴说:“我们不是缺钱嘛,干嘛还要花钱买这么多衣服。” “你忘了么,我们刚刚得到一批财产。”陆离的上身从衣柜里探出,手里抓着几条衣架:“你数了有多少了吗?” 有点尴尬,也有点丢人,安娜声音小了许多:“一千七百先令,有一张居然因为太新在叠起来的时候被揉碎了,不过被我粘好了,应该可以拿去用。” “算上我身上的,我们现在还有两千一百先令。” 陆离边将衣服挂上衣架边说道。 “足够我们花一阵了。” 上次他觉得先令很好赚还是在刚来这里,把手机拆开成数份兜售给将这个当作工艺品的收藏家的时候。 “你打算休息一阵吗?”安娜飘到窗边坐下,轻轻晃动小腿问道。 “休息?不,我还有事情没解决。”陆离套上衣服的衣架挂进衣柜,又拿起新的衣架重复先前的行动。 在此之前,陆离寻找理查德是要问清“门”的来源,但他并不一定要找理查德。守夜人、除魔人协会那里很可能拥有“门”的信息。但现在,被血色触手侵袭的陆离必须要尽快找到理查德。 在被“门”找到之前,在脑袋里的血色触手没有发作前。 安娜则对此一无所知,陆离堪称完美的情绪控制让他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除了会在某个时刻,默默望着窗外的云层中。 “所以说你在看什么?云里有什么东西?” “没什么。在想接下来的行动。” 陆离收回目光,将最后一件衬衣放进衣柜里,后一句话是回复安娜的狐疑目光。 “真的?” “嗯,我从不骗人。” “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我已经知道下一个线索的位置了。”陆离回答,再次看向窗外。 阴沉云层,虚幻的触须从云层深处探出,连接着天地。它们的落点,就是陆离下一步要去的地方。 …… 马车摇晃,缓缓向山顶驶去。 随着到达山的顶端,开始走向下坡,离开贝尔法斯特市,周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荒凉空旷。 地面还没生出杂草,枯树冒出的绿芽不足以感染这边灰败的世界,阴沉雨幕下,这片世界看起来毫无生机。 只有偶尔从身后赶来,或者前方驶来的马车才能稍微驱散一些负面情绪。 陆离坐在帘子前,挑起衣角望向天空。云层里存在的触须一共有六条,其中一条落在山背面,那里似乎就是守望镇的位置。 它们隐于云层后,从天空连接到地面,轻轻摆动着。 这些触须代表着什么?被奥康纳或者触手寄生过的人?亦或只是随机? “你今天好像很喜欢看天空……”车厢里的安娜从书本上移开视线,歪着头,视线在陆离侧脸与天空间来回打量。 她问过很多次,但似乎陆离不想说实话,包括这次。 “只是在看会不会下雨。” “好吧。” 安娜忧心地低下头,继续没有心思的看起陆离买来的漫画书。 某种程度来讲安娜想多了。虽然陆离遇到麻烦这一点和她想得出入不大。但陆离不告诉她真相的原因很简单:解释起来真的很麻烦。 车厢里恢复寂静,除了安娜偶尔吸鼻子的声音,就只剩下赶路的声音。 陆离的视线重新回到云层。 无论如何,接近其中一条,就知道这些云层里蔓延的触须是什么鬼东西了。 三十.消失的触须 从贝尔法斯特来的剧团驻扎在守望镇一栋,也是唯一一栋剧院里。 从剧团管理员口中得知,这些人来自贝尔法斯特的一所音乐学院,他们在两天前就已经到了守望镇,正在为明天的歌剧做准备。 “歌剧名叫《悲惨之声》,唔……我好像有印象,在我还活着的时候。” 安娜的声音从空无一物的身旁传来。 陆离纹丝未动,默默抬头注视着这所圆顶剧院的顶部。 从云层中延伸而下的血色触须穿过圆顶,落入剧院内部。 还有一条触须同样在守望镇上空,落点在其他处,其余五条触须则四处分散,不知在何处。 守望镇的触须有些密集,不过很好理解。这里曾经是理查德的大本营,他要进行实验肯定就近下手。 “这个音乐学院我记得,黛西她是这里的学生。”安娜想起自己唯一好友黛西,有些兴奋:“说不定她就在里面!” “你最好期望她不在。” 陆离收回视线,回复一句,迈步走向剧院大门。 门外有员工看守,不过陆离的气质和坦然让员工以为他是音乐学院的老师,没有任何询问,任由陆离走入剧院内。 “他不是我的父亲!也不配做!” “喔孩子,他一直深爱着你啊……” 舞台上,演员们穿着夸张的华丽服饰,按照舞台剧一贯的夸张风格进行排练。一些暂时没有戏份的演员坐在前排,或对照台本,或低声交谈。 上百个座位只有临近舞台的地方坐了十几人,后排空旷无人。 陆离和安娜同时将视线落在舞台上的一个人身上。 那是一名风格偏向黑暗的少女。有意画出的妆容让她脸颊没有一丝血色,偏偏又画着浓浓的黑眼圈,看上去像是很久没有休息的吸血鬼。身上穿着令人印象深刻的衣裙。黑色蕾丝长裙带着维多利亚时期般的神秘色彩。 安娜看向她的原因是这件裙子让人印象深刻,陆离看向她的原因是一道纤细的血丝从剧院顶部落下,牵在少女的身上。 “好漂亮的裙子。” “她就是受害人。” 陆离和安娜的声音同时响起。 “是那个女孩?”安娜的声音蕴含惊讶。 “嗯。” “真可惜……” 舞台周围的演员们还没发现剧院最边缘的陆离,他们继续表演这一段节目。 “爱我?爱我会把我卖给那个人渣吗!不,他不是我的父——” 正对台词的女孩按照一直以来排练的那样,踉跄向后跌去。却在目光触及某一处时突然怔住,凝固在观众席后排的陆离身上。下一刻,她毫不犹豫的在一众同伴净额目光中,转身逃向后台。。 “她发现我们了!”安娜惊呼一声,转头去看陆离,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身边,快步走向舞台 一名演员突然跑回后台,排练自然无法继续下去,茫然的其他演员左右环顾,就看到观众席上快步接近的陆离。 “守望真警署警员调查案件。” 留下一句话,陆离毫不停留从舞台上穿过,追向后台,跟随奔跑声一路闯入更衣室。 嘭—— 刚刚关闭,还未锁上的木门被紧随在后的身影撞开。 手掌按在腰间,陆离扫视更衣室,却发现那名被自己盯上的女孩仅仅穿着贴身衣物,瘫倒在地,陷入昏迷。 “我们快点把这个混蛋解——” 安娜的声音由远及近,被陆离抬手拦下。 “她不是奥康纳。” “诶?” 安娜迷茫了。如果她不是奥康纳为什么看到陆离要跑……? 陆离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在舞台上清晰看到的,落在她的身上的血色触须……此时却不见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片接近的杂乱脚步声,几秒后,排练的演员与工作人员冲进更衣室。 他们第一眼就看到只穿着贴身衣物,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同伴与站在一旁的陆离。 “你这家伙在做什么!?” 几名男学生怒骂着冲上来。 陆离按在枪套上的手掌握紧枪柄,抽出来一些 他不打算开枪,只打算用通灵枪进行警告。 “别冲动,这不是这位……警察先生干的!一定有误会!” 一道熟悉声音忽然从众人后方响起,黛西从人群里冲出,大声叫嚷的拦住几名要去揍陆离的男同学。 “黛西……!” 飘在半空,无法被人注视到的安娜轻呼一声,浮现惊喜神色。 如果只是黛西的阻拦,当然拦不住几名热血上头,听不清解释的男学生,让他们停下步伐的是陆离掀开的风衣下显露的枪柄。 说起来,在舞台上时似乎听这个男人说自己是警察…… 而且我无论这位是不是警察,现在冲上去好像都是种十分作死的行为。 黛西看到同学不再躁动,微松一口气,转过身,微微躬身后朝陆离露出友善笑容:“陆离先生,好久不见了。” 她穿着满是补丁的布衣,脸上画满皱纹,在音乐剧里扮演一名老人。 黛西似乎是个体验派,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带着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的气息。 而很快,她恢复过来,又变成平日里的假小子性格替同伴们解释:“这位是陆离警察,之前在调查春雪那件事时我们认识的。”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一名躲在门口人群里的女生怯怯问道。 “我赶来时已经这样了。”陆离适时开口。“你们只慢几秒,难道认为我会在几秒内追上她打晕并脱下衣服么。” 学生们一片安静,仔细想一想……的确是这样。 “你们这群混蛋还要围在这里看多久,快点出去!”黛西突然想到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羞恼地挥舞手臂,驱赶开男生。 男生们轰然散开,看热闹的女生也不敢留下来,只剩下一男一女两名学院老师站在门外,面色尴尬。 黛西转头去看陆离,目光带着询问。 “黛西留下来,两位暂时守在门外吧。” 男老师回过神道:“啊好,不过这种事我们要和学院联系一下。” “可以。” 有瓦伦坦背锅,陆离不担心事情暴露。 黛西关上更衣室门,背靠着木门,眼睛灵动转了一圈,小声问道:“安娜她……” 话说一半,安娜在旁边显露出鬼魂。 三十一.腐烂的气息 黛西惊喜地发出一声欢呼,随后想到门外有人,急忙捂住嘴。 安娜傻笑着朝她挥手,像个笨蛋。 “你怎么在这里?” “学院安排的,要在守望镇演出音乐剧。,最近都在排练节目。本来想隐瞒到舞台剧开演邀请你过来,给你个惊喜,不过没想到你们居然会过来……” 她们怀揣着喜悦轻声交谈,陆离没去打扰,他蹲在昏迷的女学生身边,伸手一下下按动她身体各处的皮肤。 皮肤带着温度与弹性,没有腐烂的迹象。胸口微微起伏,拥有呼吸。这几点足以说明这个女孩没有被奥康纳或是血色触手占据。 可他看到的触须是怎么还是,还有她为什么要跑? 陆离在摆满玲琅满目衣架的上扫过,突然一凝,锁定一处衣架。 他发现了纤细虚幻的血色触须。它从天花板穿透下来,没入一堆挂满衣服的衣架里。 倏然间,一道血芒闪过,从衣物中激射而出! 同样的一幕在今天早些时候刚刚发生,陆离不可能毫无防备。近乎是残影出现的一瞬,陆离抽出通灵枪,聚在额前格挡。 微不可查的一声轻响,血色触手撞击在枪身玫瑰刻印上,微弱的力量甚至不能让手臂晃动。 撞上通灵枪,血色触手突兀如同落入火焰的羽毛,化为灰烬。 陆离微怔,他已经做好战斗的准备,没想到被郑重对待的血色触手如此脆弱。他看到空中虚幻的血色触须开始消散于空气中,直到这时,他才确定这一条血色触须已经被解决了。 意外的脆弱么…… 陆离目光落向脚下,血色触手的灰烬没有留存,就仿佛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 “找到什么了吗?” 一直留意陆离的安娜转头问道。 “嗯。” 陆离点点头,简单回应。 安娜身边的黛西小声说道:“你们的关系似乎很好呢。” 安娜突然磕巴起来,支支吾吾说:“什、什么呀……你哪里看出来我们关系好了。” 黛西笑了笑,眼眸深处忽然流露一丝哀伤,有些不舍道:“那你们要走了吗……” 安娜也不想这么快分离,她哀求眼神望向陆离:“唔,要不要看一下黛西她们的排练?” 黛西似笑非笑中,陆离点头,没有拒绝。 …… “黛西演的怎么样?” 陆离感觉肩膀被碰了一下。 “不错。”陆离回答。 虽然这场歌剧排练他一句也没听到。 不止在想血色触须的事,还有这个世界的音乐不符合陆离审美,哪怕空旷的剧院里歌声变得空灵飘渺。 关于女孩的善后问题已经被解决。老师联系了学院,而学院联系守望镇警署后确定陆离的身份,便让老师配合陆离调查。 女孩醒后,陆离问了她几个问题,包括为什么见到自己要逃走。女孩只说穿上那件黑色蕾丝裙子后,思维变得奇怪,看到陆离后莫名产生恐惧,因为害怕而逃走回到更衣室,再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问题出现在那条裙子上。血色触手似乎也是藏在上面对陆离发动袭击。所以 它被陆离以“带回调查”的借口拿走。 安娜看出了陆离似乎有心事的样子——虽然平时的陆离和有心事的陆离差不多一个样。 她没在说多留一阵,而是和黛西依依不舍告别,很乖巧的跟随陆离离开剧院,回到马车上。 “我们要回侦探社吗?”安娜问道。 “暂时不……”思索的陆离比平时更加沉默寡言。“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守望镇上空有两条血色触须。 …… 鲁特银行大楼。 守望镇再找不到几栋比这里要雄伟的建筑了。 五层高的砖石结构建筑,虽然放在贝尔法斯特只能算是众多建筑的一员,但在大都以木头结构为主,高不过一二层的守望镇足够出众。 大部分居民都以在这里工作为骄傲。 守望镇最后一条触须就落进大楼内部。 和在剧院门口一样,陆离的气质与穿着让他没受到阻拦,轻松进入银行大楼内部。 这里的一二楼是鲁特银行的办公地,三到五层则出租出去,给守望镇上的其他商铺或公司使用。 过高的楼层带来的麻烦就是陆离无法判断血色触须落在了哪一层。他不得不用一种笨办法,一层一层向上搜索。 视线在一层办公区扫过,陆离走向边缘的会议室,伸手推开。 “这月的指标你们必——” 声音戛然而止,正在进行回忆的十几道身影同时望向门口。 “不要意思,走错了。” 重新关上门,陆离走向隔壁总经理办公室,拧开房门。 “不要意思,走错了。” 说着同样的话语走出,而后走入下一间办公室。 “不要意思,走错了。” 这种借口只用了几次,当发现一些在鲁特银行大楼的工作员工留意自己后,他不再一间间闯入。 陆离决定变更思路。 “安娜,你飘上去,寻找看看,是否有腐烂味道弥漫的楼层。” “啊?噢。” 安娜懵懂点了点头,上浮飘入天花板。 安娜没让陆离等太久,两分钟后,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找到了!在第四层!”安娜带回来一件好消息。“可你怎么知道奥康纳在这里?” “解决这里的问题后我会告诉你一切。” 陆离回答,决定不再隐瞒。 他需要一个时间好好整理一下事情的始末,顺便堵上好奇宝宝安娜的嘴。 来到第四层后,一股若隐若现的臭味弥漫在空气中。 这种味道因陆离走出楼梯而加剧,随陆离推开一间律师事务所的房门而到达顶峰。 熏得头疼,难以忍受的腐烂尸臭味在空气弥漫,哪怕空气中香水也无法掩盖这股恶臭,甚至反而让味道更加刺鼻。 来往穿着西装或衬衫的员工都紧皱眉头。 “先生你好,这里是,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前台员工微微鞠躬,微笑询问道。 笑容有些牵强,或许因为弥漫在办公区的味道。 “味道很严重,或许已经腐烂了。”陆离低声自语。 “不好意思,先生您说什么?”前台疑惑偏头,马尾晃动。 “我在找一个正在腐烂的人。”陆离站在前台前。 “如果她还可以被称为人的话。” 第二只触须 前台下意识愣了下,眼中流露惊异。 她果然知道什么。 “光怪陆离侦探社驱魔人,陆离。”陆离取出名片推到她面前,继续说道:“我察觉到这里每个人身上都沾染上邪恶气息,包括你,你知道什么吗?” 安娜哆嗦了一下,看向陆离的目光带上嫌弃。 这么羞耻的话这家伙怎么一脸平静说出来的? 但很有效。当恶果可能沾染自身时,每个人都会流露出异样。前台面色变得难看了些,牵强笑道:“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陆离语气未变:“换一种简单易懂的询问,这股臭味的源头是哪儿飘来的。” 前台下意识转向右侧办公区。 “谢谢。” 陆离点头道谢,转身走向办公区。 前台咬了咬牙,小跑向办公室,通知自己老板。 空中的臭味在加剧,亮着电灯的办公区员工并不多。他们皱着眉头,忍耐着恶臭,不时朝办公区一角投去目光。 陆离站在办公区外,视线扫过,落在那处角落。虚幻飘渺的红色触须从天花板落下,钻入一道披肩长发的倩影头顶。 就是她了么。 办公室很安静,可能这种味道下众人无心交谈。 几扇窗户敞开着,可惜不能影响弥漫在空气里的味道丝毫。 腐臭一波又一波冲刷着大脑,安娜忍受不了这种味道,捏住鼻子。 陆离走到那道背影身后,触碰她的肩膀。 “奥康纳。” 哗啦—— 积液在皮下游走,触感犹如装水的气球。 令人发怵的尸斑从脖下向上蔓延,攀爬至下颚。那双眼珠化开,里面一片碎絮般的浑浊。 她嘴唇微张,神情呆滞,无意识的腥臭液体从嘴角滴淌,打湿胸前。 “请稍等……我马上……就完成了……” 模糊不清的回复响起。 陆离说出的名字并未让她有任何触动,就好像陆离叫的是其他人的名字。 这确定了陆离的一种猜测:在霍尔被解决后,奥康纳并不是唯一剩下的试验品。 这很好理解。复活奥康纳和霍尔是奥康纳计划的一环,而不是他的目的。他们的复活并不会影响到理查德的计划。血色触须也在说明这一点:如果不算陆离脑中的那条,它原本还有七条。 “你是惠特利的朋友吧,是来接她的吗?” 身后响起一道声音,坐在后排书桌的一名员工起身问道:“她身体好像不太舒服,有一股……就是奇怪的味道,你也闻到了吧?” 他离污染源很近,脸色不太好。 陆离的身影吸引了办公区员工们的注意。 “我不是她朋友,不过我的确是来找她的。” 陆离回答,又轻拍了拍惠特利肩膀:“已经不需要再写了。” 这名员工一愣,不知该说什么。 办公室的木门忽然拉开,前台跟随在一名中年人身后,走向陆离:“我是这里的老板,你可以叫我索伦,请问你是……” 陆离平静看着他:“具体你可以问身边这位小姐。” “他说他是驱魔人……”前台硬着头皮回答老板的疑惑目光。“还说这里有邪恶气息。” 办公区响起一些窃窃私语。 交谈声音不大,但足够传遍安静的办公区。 索伦脸色一沉,语气变得不太友善:“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现在,请离开这——” “安娜,出来吧。” 陆离打断索伦的言辞,微微偏头道。 所有人的注视下,一道半透明的幽灵在陆离身旁的空气中缓缓浮现。 “啊——” 办公区响起压抑的尖叫和桌椅挪动声,周围员工惊恐地尽可能远离这里。 前台员工转身逃开,留下的索伦稍好一些,但同样带着惊慌。 “无意义的对话请免去。开门见山的说,你的这位员工已经死了,但她的意识还在。在她彻底腐烂之前——我要解决这件事。” 陆离看向他:“请安排一个空房间给我们,如果你们不方便我可以带她离开。” 索伦做出深呼吸的动作,但只让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我知道了,到会议室吧,跟我来。” 暂时压下内心的疑惑,索伦走在前面带路。 “我可以躲起来吗?”安娜凑到陆离耳边小声道。 被那些目光注视让她有些不舒服。 “可以。”陆离点点头。“把惠特利扶进去。” “嗯!” 安娜身形淡去,紧随其后的是惠特利突然离开座位,像是被人抬起一样,保持坐姿飘在空中。 嗡—— 办公区里恐慌的低声变得躁动。 “大家保持安静。”索伦压下内心恐惧。急匆匆走到会议室门前打开门,然后让开道路。 等到陆离与飘在半空的惠特利进去,他愣了愣,咬牙走近办公室内。 咔嗒—— 会议室房门闭合。 办公区里的窃窃私语声陡然散开。 …… “呼……好吃力。” 惠特利被放进座椅里,一个活人的份量让安娜筋疲力尽。如果没有经过一次变强,她甚至抬不起惠特利。 惠特利,缓慢迟钝地抬起头颅,那双碎絮涌动的浑浊眼珠试图注视陆离,但她办不到。 泛着积水声的沙哑话语响起:“我好像……没见过你。” 惠特利似乎意识到什么,迟钝的思维加快几分,用央求的语气呢喃:“帮帮我……帮帮我……” “我帮不了你。” 陆离轻轻摇头,然后感受到一只肿胀冰凉的柔软手掌钻入手心。 这种触感并不能让人有任何正面情绪,恰恰相反,那如同水床的手掌。 她缓慢哀求道:“送我去……医院。” 陆离没有甩掉她的手,语气是永恒不变的平静:“你知道这没用,医生救不了死人。” 惠特利的气息逐渐发生了变化。 仅存的精气迅速从她的身体里抽离,那股腐烂的气息变得更加浓郁,整个人腐朽下去。 一只苍蝇迫不及待从窗口飞进,停留在她的肩膀上。 躲在门口处一声不吭的索伦面色难看,被尸臭熏得难以忍受。 惠特利已经支撑不了太久了。 那只手掌从陆离掌心滑落,即将砸落至椅背时又被陆离接住,轻缓放下。 三十三.不聪明的人和聪明的人 惠特利缓缓缩起身躯,无力的抬起手臂抱住自己。脸孔抽搐着,痛苦的呢喃道:“呜……好疼……全身的好疼……” 陆离蹲跪下来,与惠特利基本保持持平:“你腐烂了很多天天,神经应该已经没有感知了。所谓的疼痛只是你的错觉,放下吧。” 这个事实无比残忍,但是起效了。 惠特利不再呢喃喊痛,蜷缩的身体重新舒展开,放下手臂。 “我可以问些问题吗?”陆离看着那双不再清澈的眼珠。 “你想……知道什么。” 眼珠缓慢转动,落在陆离身上。她的手忽然抬起,伸向陆离面庞。 一道看不见的墙阻拦了她,强制放回原位。 安娜飘在一旁,鼓成包子脸。 “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我大致猜得出。我要知道的是起因。” 不管她们两个的小动作,陆离认真说道。 “你遭遇了什么?” 惠特利默不作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直到角落观看全局的索伦以为她死了的时候,惠特利缓慢开口。 “有一个疯子……” …… 惠特利的讲述是无序、碎片化的,就像将一段疯子的发言打乱,重新组合。这可以理解,你不能指望一个意识与身体濒临崩溃的人说出有逻辑的话语。 索伦是一名律师,从话语里分析关键信息是他的强项。只是这次索伦完全无法理解惠特利的话语。 或许只有陆离明白她在说什么,在表达什么。 和陆离的猜测相差无几,惠特利是另一名被理查德作为试验品的受害者,就像克莱尔。 理查德的袭击时间在五天前,这与她腐烂程度相近。凉爽的雨季让惠特利的“保质期”延长了几天。如果在晴朗的炎日里,或许只要三天她的身体就会腐烂生蛆。 惠特利的叙述里,理查德在她下班回家的路上抓走了她,在某个阴暗潮湿的密室进行手术,在她的身体里移植了血色触手。在这里她说的是“一件冰冷蠕动,虫子一样的恶心东西”,陆离认为她指的是血色触手。 惠特利以为遇上了蒸汽怪人,等待自己的宿命是在冰冷的手术架上结束余生。但令人意外,她被那个疯子放走了——说是放走有些不妥,因为她还被关在密室里,只是那个疯子离开了,并且只是简单关上了门,甚至连门都未锁。 惠特利挣脱束缚带逃了出来,因为畏怯,她没有联系警方,在家休息一天后第二天恢复上班。 她本该能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逐渐腐烂这一点,但很不幸,理查德这次的实验比之前多了某些东西,这使得惠特利头脑开始变得迟钝,缓慢,最后变为陆离此刻看到的这样。 有些意外的是,惠特利并没掌握占据他人身体的能力。她或许拥有,但是并不会。 其他几根触须牵连的受害人或许也是这样,这让陆离心中放松许多。这代表受害人不会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蒸汽怪人是什么?” 陆离偏头问道。 索伦以为他在问自己,张开嘴正要说话,空气中传来清脆的回答声。 “恐怖小说和漫画书里的角色,形象来自于传说。一些保守民众和教徒认为所谓的科学和那些金属工艺正在毁灭这个世界,以及触怒了神灵,然后就有了这些内容。” 比起贵族礼仪课和枯燥的绘画、艺术,安娜更喜欢这些有趣的故事。 “蒸汽怪人是个疯狂科学家,他会抓无辜的人进行改造,和那些工业产品合成到一起。” “这些回去再说。”陆离打断安娜的讲述,因为惠特利快要不行了。 惠特利的胸口变得起伏,她不需要呼吸,因为她已经死了很多天了。野兽舔水般的虹吸声从她胸腔传出,她突然如同触电一般,牢牢抓住陆离的手腕,粗糙的喘息着,那颗肿胀的头颅抬起,浑浊的眼珠如同拥有了焦点,死死盯着陆离:“找……到……他……” “我会的。” 得到陆离的回答,惠特利的身体泄去了最后一丝气力,那双浑浊眼珠渐渐变得黯淡,握住陆离的手掌变得无力,脱离他的守望,向下坠去。 她的头颅低下,最后一抹生命之火从她的躯体中消失。 在场的人与幽灵不约而同叹了声气,又松了口气。 “安娜,布置一个凝固立场。” 陆离站起身,向后退出一步说道。 “凝固立场是什么……?” 手掌按在腰间,陆离凝视面前垂下的头颅:“我稍后会将惠特利的头打爆,为了避免头颅炸开时脑浆血液毛发四溅,你要用你的能力防止那些东西扩散。” “好吧,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了。不过真的……恶……”安娜后悔为什么要问陆离,以至于现在自己被恶心到了。 她不想再问为什么陆离要打爆惠特利的头颅,径直用剩余能力在惠特利身体周围布置所谓的“凝固立场”。 陆离拔枪,扣动扳机。 震耳欲聋的枪声中,窗户在微颤,会议室外在尖叫,惠特利的脑袋炸开,却没发生想象中的血腥画面,和当初的霍尔一样,她破碎的身体渐渐化为虚无。 这一点有些奇怪。同样被那件东西入侵身体,克莱尔死后尸体保存下来,霍尔和惠特利死后却消散于空气,好像从不存在。 不过,起码他们不用头疼如何处理尸体的问题了。 “我们原本以为惠特利是生病了……” 索伦吐出一口浊气,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陆离:“嗯……陆离先生对吧。你有时间吗或许我们可以聊……” “没有时间。” “……那我该怎么联系你呢?” “名片在前台那里,你稍后可以找她要。” “啊好的。” 索伦前后的反差有些好笑。他以为陆离心情不好,果断闭嘴不再说什么,将陆离送离鲁特银行大楼。 “大部分人好像还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幽灵啊。”回到马车上,安娜显露灵魂,低声嘀咕说:“明明黑夜灾厄就在眼前……真是愚蠢。” 陆离对此有另外的看法。 “知识越多的人,越容易产生疑问,这是驱使我们前进的力量。比起虚无缥缈的传闻,这些人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 “真正愚蠢的是那些轻易相信任何事情的人。” 三十四.新的起航 守望镇的天空铺满铅一样的乌云,碍眼的血色触须已经消散不见。 这或许能给理查德造成一些麻烦。 微微晃动,行驶在归途的马车上,陆离心想。 接下来陆离只需要做两件事:毁坏其他血色触须,以及等待新的触须出现。到那时,陆离就可以根据新的触须判断理查德的位置。 可惜的是剩下的五根触须远离贝尔法斯特和守望镇,它们甚至不在苏加德山。云雾中摇摆的血红色触须就像地平线尽头的群山一般虚幻,遥远。 哗啦—— 羊皮地图展开,一股银杏叶与棕榈油的味道从地图上溢出。 安娜举着油灯凑来,昏黄的光线倾洒在有些褶皱的羊皮地图上。 这张地图绘制了整个艾伦半岛公国,陆离手指按在地图上标注为守望镇的地方,然后向它的北方偏西移动,一直向上,直到滑向另一个被标注名称的地点。 暗影沼泽。 一个名字透着丝丝不详的地方。 这张有些年代的古老羊皮地图上,暗影沼泽标注的符号是三道波浪形的线条,线条上方画着一棵枯树。 陆离挪开手指,暗影沼泽边缘,原本被手指按住的地方显露出一道稍小一些的城镇符号。那里是影子镇,紧挨着暗影沼泽建立的小镇。 “好像这一条触须离得很远的样子。”安娜低声念叨。 去买地图的路上陆离已经将理查德线的所有内容告诉安娜,除了有关“门”的信息。安娜先是抱怨陆离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她,在没有得到回答后又自言自语决定帮助陆离。 陆离可以没有安娜,但安娜必须要有陆离。 陆离闻言,视线回到贝尔法斯特上。它和暗影沼泽在地图上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离贝尔法斯特有些距离,但不算远。 按照1厘米等于10里的距离,相距不到200里。 清晨从贝尔法斯特出发,差不多傍晚前可以到达影子镇。 严格意义上来说它是艾伦半岛与大陆的分界线,最初发现暗影沼泽的是在不可考据的很久以前,那时的人们以为这只是一处处于海岸边的普通沼泽。直到人们开始向外扩张,殖民,才发现这条大得惊人的沼泽后棉还藏有一处半岛。 几十里的宽度足以让任何一名想要前往贝尔法斯特的远行旅人为之头疼。 所以比起横穿暗影沼泽,大多数人更愿意绕过它,通过船只到达罗德斯特港。 尤其在灾厄降临后,暗影沼泽传出的种种传闻…… “它是离我们最近的了。” 陆离回答安娜的话。 剩下的血色触手宿主可能不在艾伦半岛上。 …… “沼泽?你为什么想去那种烂地方。”哈德斯流露出嫌恶的眼神。不知道因为沼泽这一词汇触动了什么,还是单纯讨厌陆离吃白食的行为。 按照惯例,做什么前陆离都会来找哈德斯问一些问题。 “那里怎么了?”陆离问道。 安娜留在外面的马车里,没有进来。 哈德斯摇晃着脑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潮湿、蚊子,寄生虫,还有要命的虫子叫声。我敢保证你去过一次后,宁愿在飓风天气坐船来贝尔法斯特也不愿意再穿越那里了。” “关于那里的传闻你知道多少?” “传闻?什么传闻?哦你说六脚野人和影绰人?不用在意,在我刚记事的时候就听说了,无论是不是真的——现在差不多死透了。” “可以说说么,六脚野人和影绰人。” “我最讨厌你这一点!你的好奇心就像深渊一样永远也填不满,我想我不止一次说了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好奇心不代表好事!为了你能获得更久,我决定不——” “稍后我打算补充10颗镀银子弹,你有什么卖家推荐吗?” “噢我最亲爱的朋友,你想知道什么?六脚野人和影绰人吗?当然可以,能满足朋友的好奇心会让我感到满足。” 喜欢钱不是哈德斯的问题,他的问题是每次要用钱打他的脸才会有用。 陆离什么也没说,等待哈德斯讲述这两件传闻。 六脚野人和影绰人是暗影沼泽很早以前就有的传闻,久到哈德斯认为它们的最早传闻要追溯到影子镇建立之初。 暗影沼泽的类似传闻很多,毕竟它名字本身就不太美妙。如果叫神圣沼泽或者艾伦皇家沼泽那就是另一种感受了。 众多传闻中六脚野人和影绰人是流传最广的,也是最详细的。前者全身没有毛发,裹着厚厚的沼泽淤泥。它没有双脚,被叫做六脚野人的原因是它有六只手,像是爬行生物一样移动,在暗影沼泽出没,喜欢袭击拥有鲜美味道的人类。 后者要显得恐怖一些,影绰人会在临近傍晚的昏暗里出现在小镇、横穿沼泽的旅人、商队,总之有人类活动的附近。它们往往会在那将暗未暗的时刻,躲在沼泽枯木后,阴恻恻探出身体,窥探附近的人类。 更恐怖的是,它们不止游荡于沼泽。还会在某些没有月光的时刻偷偷来到镇上,隐藏在窗外阴影中,邪恶地窥探…… 所以影子镇在黑夜灾厄未曾降临前,就已经有了【天黑后不要靠近沼泽】和【天黑后保持房间光亮】的传统。 至于这两种传闻中的黑暗生物是否存在……哈德斯可不相信。 他坚信越是详细的传闻,越不可能是真的——难道受害人在被袭击时还会留意细节,甚至连每条腿上有几根腿毛都数得清清楚楚? “影子镇天黑后不能离开是真的吗?” “呃……似乎是真的。” “所以传闻就未必是假的。” 陆离的判断让哈德斯无言以对,尴尬倒不至于,他脸皮很厚。 差不多了解清楚,陆离最后问道:“如果我要去影子镇,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忠告?当然有。” 哈德斯语气变得低沉,油灯下脸庞阴沉不定,声音沙哑着警告陆离。 “那里比你想象的要危险和恐怖。如果你一定要去那里,一定……一定要带上……除虫粉。” 三十五.出发 侦探社变得比往日热闹一些。 不是说平时很冷清,自从安娜和没什么存在感的雕塑到来后,冷清这一词已经不属于这间侦探社了。 此时此刻,侦探社书桌上堆满了杂物,马车停在窗外的街道上,而安娜还在源源不断地将自己认为该带上的东西放上书桌。 几本解乏书籍、装在水壶里的纯净水、每户居民都有的备用火把、两盏油灯、数磅煤油,以及供自己藏身的画框。 陆离没打算阻止她。这种旅行前夕的准备工作是大多数人都喜欢去做的,人们热衷于去思考应该带上什么,以及会不会遗漏什么。直到安娜准备拿走衣柜里的全部衣物。 “影子镇并不远,我们明天白天出发傍晚就能到。” 静静注视这一切发生的陆离说道。 刚刚打开衣柜门的安娜停下动作,试探着问道:“那就带一件……?” 陆离抬眸和安娜对视,数秒后回答:“可以。” 得到同意,安娜欢呼着钻进衣柜,捧起一套衣物丢到桌上。 忙碌了半个小时,或者更久。等安娜准备好一切后才从陆离口中得到让人失望的消息,他们明天早上才会出发。 “已经下午了,如果我们现在出发意味会有一半以上的时间要夜间赶路。” 虽然待在光亮下是安全的,但无法保证夜晚会不会出现其他问题。200里的距离虽然不远,但也不像从贝尔法斯特到守望镇那样轻松 远行本身就要冒着一定风险,尤其在夜间远行,陆离目前遇到的麻烦还不至于让他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行动。 安娜只好接受这个事实。还好她不需要睡觉,不然可能要彻夜难眠了。 全靠毅力支撑,筋疲力尽的安娜朝陆离摆摆手,钻回被她放上书桌的画框里。安娜回去休息后,陆离离开座椅,开始忙碌起来,把安娜找出来的多余东西放回原处,比如那数磅煤油。 他是去影子镇处理血色触须,而不是贩卖煤油。 等到陆离准备好一切,天色开始变得昏暗。 他点亮油灯,出门去面包坊买回晚餐,沉默地吃完晚饭,出门丢掉垃圾,顺便用盆装了些豆子和水,出门喂马。 豆子是车行提供的,大概认为陆离将会是他们的新客户,而且这次租赁的时间比以往要长,车行提供了这次租赁的马匹全部口粮。 喂完马匹,陆离回到侦探社,“咔嚓”轻关上门,经过门旁的雕塑,停下步伐。 他想起了什么。 无论进展是否顺利,他们一天都不可能回来。 陆离站在自从被带回侦探社就似乎没再动过一次的雕塑前,安静注视它片刻,开口说道:“我们不在的时候侦探社就交给你了。” 又等待了几秒,雕塑没有作出回应,陆离转身走开,边挽起衣袖边走向厨房。不多时,从里面传出水流声。 洗漱完脸颊,陆离回到书桌后。夜晚静谧无声,他坐入座椅,似乎想起什么,安静坐了几分钟,随后趴伏在桌案上,在昏黄油灯下进入睡梦。 时间静静流淌而过,犬吠声从外面不知何处响起,偶尔油灯里的火烛短暂摇曳,晃动的光影似乎让雕塑活了过来。 临近午夜时分,一道半透明的轮廓幽幽飘出画框,安娜如同舒展懒腰一般伸展双臂,想说什么,却在注意到趴伏在桌案熟睡的那道身影时连忙捂住嘴巴,以免吵醒对方。 安娜的动作变得轻缓,尽管她的移动本来就不会发出声音。 安娜飘到陆离身边,取下挂在椅背上的风衣,轻缓地盖在陆离身上,清澈眸子安静看了一会儿,确定陆离没被吵醒后飘到书桌后,从书桌上整理好的物品里抽出还未看完的故事书,翻到夹有书签的那一页。 她低垂下头,发丝落下,沉浸于书中故事里。不过偶尔她会抬起头,看向桌对面的陆离一眼,嘴角微微挑起,有些欢喜的继续低头看书。 房间只剩下偶尔响起的翻书声。 某个时刻,安娜留意到周围变得暗淡。以为油灯煤油的她抬起头,发觉窗外已经亮起朦胧冷清的微弱光亮。 天要亮了。 安娜扣下看到一半的书,像还活着时那样,舒展懒腰,忽然发现桌对面的陆离已经醒了,那双黑眸正在望来。 “呀……”安娜发出惊呼,不好意思地缩回手臂:“你什么时候醒的?” “在你发现天亮的时候。” 陆离坐直身体,身后滑落的风衣吸引去注意,等视线回来,发现安娜正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盯着自己——或者说自己的头发。 “怎么了?”陆离歪头问道。 “唔……”安娜突然捂住胸口,一副艰难忍耐的模样摆手:“没怎么。” 陆离抬手摸向头顶,在预料位置之外摸到一小撮头发。 “有头发翘起了?” 陆离问道,在得到安娜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后压下那撮翘起的头发。只是当手移开,那撮黑发再次倔强地翘起。 “噗……” 大抵是觉得有趣,安娜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挥手说道:“去洗澡吧。” 陆离放下手掌摇头道:“时间不够,洗头就可以了。” 他起身离开座位,走入厨房,不多时擦拭着湿漉漉的黑发从中走出。 天还不够亮,但街道上已经有早早起来的零星居民在走动了。 安娜给马匹准备食物,陆离将需要带上的物品搬上马车,又喂好马,回到侦探社拿起一张纸写上“暂时外出,侦探社无人”的内容。 “如果那位男爵找来怎么办?” 安娜拖着下巴,在一旁含糊问道。 准备合上笔帽的陆离动作一顿,在下面重新加上一行。 【如果有贵重物品赠送可以投入门缝内。】 “好了。” 扣上笔帽,陆离拿着纸张来到走廊,贴到门上。 回到侦探社穿上风衣,提起桌上的油灯,安娜跟随着陆离离开侦探社。 啪嗒—— 房门严丝合缝的闭合,油灯的最后一缕光线消失,房间陷入一片昏暗。 近六点的天空遍布云翳,将将泛起晦暗光亮, 房间里的一切趋近于静止。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三十六.在路上 马蹄铁踏过清晨泛着朝露的青石板路,和着积水溅开。 街道两旁的一些店铺打开木门,香甜的烤面包味飘散在整条街上。早期准备出工的男人们站在门前,用水桶里的积水擦拭身体。 这些多少驱散了阴沉寒冷天气里的冷清。 马车在菲林太太面包坊短暂停留,陆离下车购买五磅面包,在店员准备装起新鲜出炉的面包的空隙,离开面包坊,走向距离不远的报摊。 报摊车刚刚支起支架,雨布遮挡在报纸上方,还未来得及拿开。 “今天份的报纸给我吧,这几日或许侦探社没人,报纸可以直接塞进门缝里。” 托独特的黑发黑眸的福,大部分见过陆离的人都很难不对他印象深刻。管理报车的老人摘下礼帽向陆离问好,边转身掀开雨布拿取陆离需要的报纸边问候道:“您打算出行吗?” “嗯。” 从一摞报纸中抽出份崭新的报纸,老人转过身,带着浓郁的油墨味递给陆离:“祝您玩得开心。” “谢谢。” 陆离接过报纸,返回面包坊,捧着满满一牛皮袋的面包回到马车上。 “这么多……”安娜伸长脖子张望。 “要吃一天,而且预防影子镇有什么变动。” 比如那里的食物不合胃口。 将牛皮袋放在车厢边缘靠住,陆离坐到车厢边缘,一牵缰绳,听话老实的马匹缓缓向前驶动。 哒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与车厢微晃中,陆离将油灯放在身旁,掀开泛着油墨味的报纸。 【柯达斯尔森(不朽巨人)号已于昨天清晨在列侬群岛哈斯科港口启航】 标题下方配着一张低画质的黑白图片,一艘形似泰坦尼克号的蒸汽轮船正在驶离港口,岸上挂着彩旗,家属们聚在护栏前朝邮轮挥手。 报纸下方配有一行文字:“——号称永不沉没的钢铁巨兽” 似乎叫这种名字与称呼的巨型轮船一般下场不会太好。 陆离这么想着,简单看完占据一半首页篇幅的新闻,看向第二条。 【约瑟夫男爵案已经进入举证阶段】 【本报记者从守望镇警署得知,原告被告双方已经进入举证阶段。约瑟夫男爵的聘用律师为守望镇著名律师索伦——】 出现的两个人名或多或少与陆离有些接触。 第三条新闻依旧与约瑟夫男爵有关。 【约瑟夫男爵的新猎物?有目击者见到约瑟夫男爵从一名神秘男性家中离开——】 【两日前约瑟夫男爵乔装出行,前往水手街区一间侦探社内私会某人。据了解此间侦探社的侦探是位身份神秘的男人,据目击者称,约瑟夫男爵在神秘人家中逗留数分钟才离开……】 让陆离没想到的是,自己第一次暴露在大众面前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不过还好,除了认识陆离的人,其他人并不知道报纸上说的人是谁。 看向第二版,陆离知道为什么第一版的内容约瑟夫男爵会登上两个新闻了——昨日无事发生。 后面的三版全是些日常琐事。如某富豪在街头遭遇抢劫,如某画家抨击其他画家的作画就是一滩狗屎,如在街头发现某流浪汉的尸体,没有伤痕,脸庞带着笑容,警方分析这名流浪汉死因是陷入黑暗中。 这种事在贝尔法斯特并不少见,总有些胆子特别大、思维异于常人、和朋友打赌、喝醉的酒鬼、流浪汉、极度吝啬的人陷入黑暗而死亡。有些不同的是——大部分陷入黑暗的人最后的结局往往是失踪,而不是留下一具尸体。 合上报纸放在一旁,陆离望向沿着上坡街道前进的马匹,回头问道:“你知道影子镇吗?” “不知道。” 谈话结束。 天色接近完全亮起的时候,马车离开贝尔法斯特区域,开始向地势缓和的北方行去。 途径一片桦树林,往日应该绿意盎然的森林如今是灰败的死寂,蚊虫与鸟类的叫声不曾响起,也不曾出现。 五月即将结束,往年苏加德山的背面会是一片植物与农田组成的绿意盎然,可直到现在,大多数植物甚至还未发芽。 不只是苏加德山,整片大陆似乎都陷入植物不生长的境地里,即便是最富饶的北方列国也迟迟不见绿意。恐怕只有在贵族宅邸里才会有昂贵培育的植物花草还在绽放。 灰秃秃的丑陋地表凹凸不平,路边已经耕好播种的田地迟迟不见冒出嫩芽。 艾伦半岛往常会在九月末进入秋季,留给人们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植物继续不生长,不想办法解决,这场灾难将会爆发远比黑夜灾厄要恐怖的情况。 就像哈德斯曾悲观诉说的那样,这个世界正在凋零。 天已经完全亮起,但依旧昏暗阴沉,雨也下了起来。或许在影子镇上空的血色触须逐渐变得朦胧,在烟云一般的细雨中更加虚幻。 陆离坐进马车内,掀开帘子驱动着马车驶向正确的道路。 安娜陪陆离坐了一会儿,就因为枯燥和道路上来往的马车货车太多,而又躲回车厢里看书。 “太暗对眼睛不好。” 刚刚拿起扣在地板上的书,陆离的声音就在前面响起,那盏油灯被他递进车厢,昏黄光亮驱散了昏暗。 “喔。” 安娜下意识结果油灯,手掌穿过提手和陆离的手指后她才意识到什么,改为用念力接过油灯,放到一旁。 想到陆离先前问的,安娜犹豫道:“暗影沼泽我倒是知道一些……” “比如?”坐在车帘下的陆离头也不回道。 “比如它的长款和生活在里面……的物种……” 安娜的声音越来越小,意识到自己从课本里知道的东西似乎没什么用。 陆离没再说话,马车内外陷入寂静。 安娜尴尬了一阵,渐渐被书里内容吸引。偶尔她会抬起头,注视几眼身前陆离的背脊,然后继续看书。 道路渐渐变得平缓,他们已经彻底离开苏加德山的区域。空气中不再充斥海鲜味,但景色一成不变:枯败与灰暗。 马车颠簸了一个白天,临近傍晚,视线尽头终于出现一片坐落于平原的低矮建筑群。 视线向上,那条云层深处无比虚幻的血色触须好像真实了一些,在影子镇的后面如水草般,缓慢摇曳。 三十七.怪异小镇 大部分人对沼泽的印象无非两种:湿润的、碎片化的、无处落脚的湿地,高高的芦苇随风摇曳,地面被浅草覆盖,飞兽藏在芦苇里,偶尔随波游荡追逐,绿色与清澈是这里的基调,蓝天绿水令人心情愉悦。以及扭曲的、纠缠起的、攀爬着蛇一样蔓藤的枯树,泥泞不堪的浑浊污水冒着诡异的气泡,晦暗与灰败弥漫在每一处,死气沉沉没有生物,让人望而止步,不敢涉足。 真实情况一般是前者,但在如今的艾伦半岛公国,后者或者要更常见。 影子镇后面的地平线处,一片晦暗的沼泽森林隐约浮现于眼前。 “它在里面吗?” 枯燥很久的安娜变得精神了一些,眺望远处的小镇道。 “或许在。” 陆离回答,那条血色触须落进影子镇,但也许是落进影子镇后的暗影沼泽。 道路上的马车开始多了起来,大多是货车。一些车头已经插上了燃烧的火把。 跟随这些零散的货车,马车驶进影子镇里。 马车里的陆离和安娜同时打量这间小镇。它比守望镇小很多,但又很大大,大的甚至有些诡异。 街道宽敞到足以让六辆马车并排行驶,即便在贝尔法斯特,这样的宽敞道路也只有几条而已。街边酒馆的招牌占据了所有店铺的一半以上——但事实是并没有居民会住在那里,影子镇平时也没有太多的游客。 除非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酒鬼,人们常常在夜晚不醉不归,但这显然不可能。 马车继续向前,直到横穿过镇子中间,到达暗影沼泽那一头的边缘,他得到一个不太美妙的消息。 那条血色触须蔓延进了暗影沼泽内。 这意味着陆离要找的目标在沼泽里,他必须要进入沼泽。 “你看到触须在哪了?” 马车停在小镇边缘,安娜问远眺的陆离。 陆离没有收回目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触须在沼泽里?”安娜试探猜到。 陆离点点头。 “那好消息呢?” “它应该不会在太远。” 昏暗天色下,血色触须几近与夜空混在一起,但它已经无比清晰了。 “现在好像没办法进去沼泽呢……” 安娜戳着下巴道,她望着远处变得幽暗的一片沼泽林影,有些害怕道。 “先找个地方住下。” 陆离拉起缰绳掉头,重返回小镇的中间。 影子镇没有电灯。作为代替,点亮的煤气灯分布于三人街两旁。三人街名字虽然有些奇怪,但它是影子镇最宽阔也是最初的一条街道。镇上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居民都居住在这条街道两旁。 回到影子镇中部位置,陆离随意找了间大波浪酒馆停下。将马车缰绳交给守在门口的侍应生,陆离走向酒馆。 “我感觉好像有谁在跟着我们……不是人类。” 耳边响起安娜的小声。 “我被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陆离面色平静,并没有四处寻找窥探的存在,但右手悄无声息摸向腰后,将通灵枪拔出来一些。 动作不大,但通灵枪枪柄已经离开枪套。 阴冷瞬间将陆离包裹,透不过气。尽管不到一秒时间内陆离又放回枪套,但阴冷感迟迟不曾散去。 “感应到了吗?”安娜低声问道。 “没有。” 陆离走上酒馆门前的台阶:“恶意很多,但没发现你说的存在。” 同源物会让陆离感应到里世界的存在。比如那些黑暗存在,比如幽灵一系。前者通常拥有无比清晰的恶意,后者也一样,但要弱一些。 陆离使用通灵枪侦查通常就是感知那些稍弱的恶意,比如安娜身上的恶意就很弱小。 但刚才陆离并没有感知到周围有弱小的恶意,所以可能是安娜感知错误,又或者跟着他们的存在是强大恶意中的一员。 麻烦的是,安娜不太可能感知错误。 “要过去看看吗?” 陆离微不可查的摇头,抬手按住门板,用力推开:“暂时不,先了解这里的情况再考虑行动。” 吱呀—— 酒馆门被推开,没有想象中的喧嚣与嘈杂出现。 这间不大的酒馆里意外地安静与明亮,墙壁上的几盏煤油灯驱散黑暗,老旧的地板与桌椅说明这间酒馆拥有一定的历史。 柜台后是一名头发有些白丝,脸庞浮现皱纹的老女人,她朝门口笑道:“你好啊,噢是张生面孔。看看这犹如黑宝石一般美丽的眼眸……尊贵客人,你从何处而来?” “贝尔法斯特。” 陆离走向吧台,明亮的酒馆内部似乎驱散了他身上的阴冷。 如果套入理智值规则,他现在正在明亮下恢复理智值。 老女人问道:“艾伦之星吗?很久没有从那里过来的客人了,你们是来旅游的吗?” 艾伦之星是贝尔法斯特的别称,不过自从深海变动,港口没落,已经很久没人这么称呼它了。 “你们?”陆离黑眸微缩。 同一时刻,一道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不是,我从内陆过来。” 一名穿着黑色大衣,拎着手提箱的男人从陆离身边走过,来到吧台前。 他的手提箱似乎很重,放在地板上发出一股沉闷的声响。 “噢抱歉,年纪大了,我以为你们是一起的。”老女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猜你们是要住宿对吧?” 莫名给人一种阴暗感的黑衣男人点点头。 陆离同样,却嘴唇微动发出低语:“是他么。” “我不知道……但这个人的气息也很奇怪……”安娜犹豫的声音耳旁响起。 身后此刻响起脚步声,先前去安顿马车的侍应生客气道:“先生,马车已经放到后院了。” “谢谢。” 陆离道谢,同样走到吧台前,与那名神秘男人并排。 老女人从吧台下拿出两盏油灯,动作缓慢地依次点亮,示意他们拿起:“煤油已经补充过了。房间抽屉里有蜡烛,如果担心的话你们也可以点燃,每根一先令。” “作为本地人,我有必要提醒两位客人。晚上入睡前请拉上窗帘,无论听到什么……” 她死死盯着吧台前的两个人,一字一句说。 “千万不要往外看。” 三十八.暗中的窥视 神秘男人接过油灯,一言不发转身踏上旁边的木梯,身形消失在拐角,油灯的光晕与脚步声渐渐远去。 “一个奇怪的外乡人,对吧?” 老女人收回视线,对陆离说。 “为什么不要往外看。”陆离看着她问。 “这才是正常的游客。”老女人心满意足的露出笑容。“不过已经很晚了。” 一般人或许会失望走开。恰好的事,陆离在哈德斯那里接受过很多类似洗礼,他直到对面的老女人想要什么。 “没关系,我还没吃晚饭,暂时不打算休息。你可以准备一桌食物边吃边说。” 老女人的笑容变得真诚:“我们准备好饭菜后会去楼上通知你的。” “好的。” 陆离拿起吧台上的油灯,转身向楼上走去。 狭窄的走廊,墙壁上悬挂的油灯散着幽幽光亮,它们间距很长,让二楼没有楼下大厅的明亮。 陆离取下挂在油灯上的钥匙串,上面用纸条写着“203”的字样,站在203门前,音乐可以听见隔音极差的木墙后传出脚步声与床铺挪动的声音。 那位神秘客人就住在隔壁。 钥匙插入门孔,喀嚓细响,木门发出嘎吱的声音被推开。油灯照进黑暗的房间。 正对着三人接的窗外,点缀在夜色里的星星之火,让房间里的实物显露阴影。 陆离迈步走入客房,一种类似木头潮湿腐朽的味道钻入鼻子里。 房间很普通,一张角落里的低矮单人床,一张餐桌,以及门后的衣架,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 陆离将油灯放在窗前的餐桌上,走到床边摸了摸床单。还好,床铺是干燥的。 吱呀—— 陆离转过头,房门正无风自动的慢慢闭合,随之的是安娜的身形缓缓在门后浮现。 “我们要在这里吃饭?食物不会有问题吧……” 房间似乎不隔音,安娜的声音很小。 “这是座镇子,不是恶灵巢穴。” 陆离让产生被害妄想症的安娜放轻松。 “但我觉得那个女人怪怪的……”安娜还是有些不放心。 陆离看着她说:“如果你执意,我们可以换一间酒馆。” “唔……算啦,可能只是我闹了萨科切的笑话。”安娜并不确定,让陆离不用麻烦了。 萨科切是位百年前的贵族,他被历史记载的原因是他在一次贵族舞会上的笑话:他怀疑一位与他有仇的贵族要在舞会上害死他,于是胆胆战战缩在舞会角落,与人拉开距离。恰逢那时候一位鞋跟断掉的小姐也来到角落,取下高跟鞋拿在手里。她的影子投射在墙上,看起来就像是举起刀具——于是这位萨科切昏了过去,从此沦为笑柄。 类似陆离那里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陆离不置可否,什么也没说。 一些东西还放在马车上。陆离看完房间,又提起油灯回到一楼,去后院停放的马车上拿回一些东西。 薄暮冥冥,血色触须隐藏在夜色中,无法窥视。 后院边缘的马厩柱子上挂着一盏煤油灯,勉强照亮马厩的周围。 动物同样需要在黑暗来临后呆在有光的地方。但它们要稍好一些,置身黑暗只会让它们多出一丝危险,而不是向人类那样有死无生。 但即便这样也足以让野外的生物昆虫变得稀少罕见。 陆离猜测,或许植物的迟缓生长与一些昆虫的消失有关。不过这个世界的生物学甚至还未起步,他们想要知道这一层关系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走近马厩旁的马车,陆离拍了拍棕马脑袋,看见食槽里有水和混在一起的干草与豆子,就不再管它,钻入马车拿上未吃完的面包和安娜的几本书。 掀开马车帘子走出的时候,陆离的余光突然敏锐察觉到,油灯照不到的昏暗角落,那里似乎扭曲了一下,有什么躲入墙后。 陆离抬起黑眸,视线凝视着那处浓郁黑暗包裹的角落。 “你看到什么了?”陆离的动作引起暗处安娜的注意。 “你有什么感应吗?”陆离走下马车,低头的间隙低语道。 “唔……什么也没有。” 脚落地面的陆离重新看向拿出昏暗角落,片刻后收回视线,忽然用正常音量说了一句:“可能是我眼花了吧。” 安娜惊愕间,一道压抑快速的声音在她耳中响起。 “提高警惕。就像你说的,这里可能有问题。” 回到酒馆,明亮的大厅让安娜渐渐放轻松,无人能看到的她飘在陆离周围,偶尔因为好奇而凑到墙壁上的一副画像前。 后厨敞开的门里隐隐飘出食物的香味,这吸引了她的注意,飘到吧台后方的门口向里面张望。 敞开的锅子里正在咕噜肉汤与椭圆形的青色果子。 “厨房在做什么?”坐在一处餐桌前的陆离适时问道。 吧台前拿着一块抹布擦拭桌面的老女人回答:“那是暗影沼泽的特产,光照果。它生长在沼泽里会被光照到的地方,和兔子肉炖在一起的味道简直棒极了。” “可惜很长时间没有阳光了,植物也不生长,光照果变得很贵。也只有你们这些外乡人会舍得用这个炖肉。” 陆离并没提出要吃这种东西,不过既然已经煮上了,而且从嗅觉上来说,它在陆离的接受范围内。 “不要着急,再等半个小时就炖好了。”老女人扭头看了眼酒柜上的时钟说道。 “或许你可以趁现在和我讲讲刚才没说完的事。”陆离回答道。 “客人您真是个急性子。”老女人讲着带些歧义的笑话,放下抹布,绕过吧台在陆离对面木椅坐下:“不过在此之前,客人能否告诉我您来小镇的原因呢?” 陆离半真半假说道:“我是一名侦探,接受委托去暗影沼泽调查一个人的下落。” “所以你想知道关于暗影沼泽的一些事?” “嗯。” “去暗影沼泽么……”老女人的目光微微迷离,似乎回忆着什么,缓慢说道:“在讲那件事之前请允许我提醒您,不要进入沼泽深处,只要不是特别深入那里一般不会遇到麻烦。” “麻烦指的什么?” “那些看不出有多深的泥沼,还有居住在里面的……一些东西。” 三十九.影子镇的落幕 老女人不是一个合格的解答者,尽管她对故事的悬念把握的非常好——但直到现在,她抛出的两个悬念都没有去做解释。 好奇心害死安娜的安娜已经开始控制不住情绪了。 “所以先说窗外的事。” 好在陆离是个意志坚定,不被外物所动的男人。 “窗外的东西和沼泽深处的东西有关,你可以直接问第二个问题。”老女人慢吞吞说道。 陆离一言不发,平静黑眸注视着老人的眼睛。 “别这么看一个记忆衰退的老人家。”老女人笑了一下,露出缺了颗牙齿的嘴巴,又摆摆手说:“好吧是我说的太慢了。那么你来影子镇又,是个侦探,一定对镇子里的一些传闻有些了解吧?” 陆离问道:“影绰人和六脚野人?” “是的,不过别因为它们名字里有人……就把它们当成和我们一样的家伙。”老女人恢复那副追忆般的迷离,缓缓说道。 “没人知道它们是什么……只知道小镇建好后,这群家伙就如影随形般出现在小镇里的每一个阴暗角落。它们躲在里面,窥视着过往的居民。” “那些人没打算换个地方建立么。” “这你恐怕要去问镇子上的那些家族和镇长了。”老女人倚进木椅靠背,有些讽刺的道:“可能是那时的人们和贵族老爷觉得换个地方建立镇子费钱了,不过是经常有人失踪死亡而已,哪有换地方严重。” “它们来自暗影沼泽?” “当时大部分人都这么说,因为只有影子镇有这些东西,直到有人从沼泽边缘看到影绰人才确定下来。这件事导致小镇走了很多人,但也有很多人选择留下来,有时候穷比那些可怕的家伙更加令人恐惧。” 老女人感慨一声,从红色毛衣的口袋里取出一支女士烟斗,朝陆离扬了扬:“介意吗?” “介意。” 老女人拿起餐桌旁的一支简陋油灯,倾泻烟斗引燃烟丝,嘬了几下直到口中冒出烟雾,才心满意足的靠回到座椅里:“我的母亲是留下来的人之一,后来他们发现,影绰人、六脚野人,或者其他什么从沼泽里出来的玩意儿都只会在夜晚行动,讨厌有光亮的地方,而且他们发现,这些家伙只会吓人,只要不闯入沼泽深处,它们似乎并不会主动伤害人。” “所以我会提醒外乡人在晚上拉上窗帘。我们或许习惯了,但你们就未必了。如果大声尖叫惊吓到它们,发生什么事就不保证了。你可以当它们是一群喜欢开致命玩笑的恶作剧孩子。” “虽然知道没那么危险,但人们依旧惶恐不安。直到某一天,影子镇莫名成了知名小镇。最开始是一些冒险家,他们听闻影子镇有怪物,于是过来探险。然后是政府人员和自称研究动物的学者,后来来得人越来越多。有贵族,有富豪,有年轻人。沼泽里让小镇居民恐惧的东西他们觉得新奇刺激。那时候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影子镇,这也是外面有那么多酒馆的原因。” “后来呢。” “后来啊……” 老女人顿了一顿,没有立刻回答陆离。 烟斗里的烟丝红得发亮,下一刻浓郁白烟从口鼻冒出,飘然升起,盖住那双眯起的眼睛。 “后来过去了好几十年,直到前不久黑夜灾厄来了,小镇就再也没有游客来了。像你看到的,现在的外乡人都是过路的商人。” 说到这里,老女人笑了几声,引动咳嗽,又咳了几声说:“或许现在的黑夜灾厄就是从暗影沼泽出来的也说不定。” 烟雾逐渐散去,老人磕灭烟斗,收回毛衣口袋里,慢慢站起来道:“食物差不多好了,我去盛出来。” 老女人回到吧台后的厨房,安娜的声音耳边响起:“听起来像是这里的人把沼泽里的东西当成赚钱工具了……暗中偷窥我们的会不会就是它们。” “或许是。” 起码在酒馆明亮大厅里,他没有感觉到先前那股被窥视感。 安娜没在说话,因为老女人已经端着升腾热气的锅子绕过吧台走来。 嘭。 一锅仍在咕噜冒着气泡的肉汤端到桌上,老女人拿起汤勺,在陆离面前的木碗里盛上一碗。里面有切成块的兔肉,也有变成褐色,煮得发烂干瘪的光照果。 升腾的热气里带着令人食欲大开的美妙香味。 “32先令,会算在你的房费里。” 有些贵,这锅肉汤正煮着一名成年人辛苦工作12小时才能赚到的先令。不过这是陆离问问题的代价。 “如果你需要面包的话我这里可以正常提供,不过只有黑面包。” “不用了。” “好吧随便你。”老女人拿开锅子边缘垫手的毛巾。“哦对了,如果你吃完还不困的话可以去外面走走。” 闻言,陆离抬头看向她,老女人无所谓道:“外面很亮,也很热闹。自从装了煤气灯后大家都习惯在晚上逛一逛。” 陆离转头望向窗外,窗外亮着路灯的宽阔街道,隐约有行人走过。 “聚在一起,大伙就没那么怕了。” 老女人说完,转身回到后厨。 收回视线,陆离拿起木碗旁的勺子,盛起肉汤,吹出阵阵涟漪后送入口中。 “味道怎么样?”安娜好奇问道。 “还可以。” 肉汤微酸,或许是光照果带来的酸味。 锅子只有两个手掌合并一起那么大,所以一锅肉汤并没有很多。十几分钟后陆离喝完最后一碗,锅子里只剩下几枚煮烂的果子。 他起身离开座位,打算去外面逛逛。 …… 胃部源源不断散发的热意帮助陆离抵挡夜晚的寒冷。 路两旁散着幽幽光亮的煤气灯间距不算短,但因为街道相对宽阔,让三人街没想象中那般明亮。 街上的行人很多,有本地居民,也有停在这里过夜的车队和商人。比起白天,也玩的路两旁多出一些叫卖的商贩,驱散了昏暗带来的冷清。 向往常一样,陆离直奔离大波浪酒馆不远的一处报摊。 “先生您需要什么?” 正在整理旧报纸的年轻报童放下报纸,转身笑道。 在他身后,那叠旧报纸中,一页凸出的报纸上,一行加粗标题一闪而过。 【影子小镇的骗局——】 四十.《艾伦半岛真实消息》 陆离面色平静的移开视线,看向煤气灯柱下的报童:“还有今天的报纸吗?” “当然有。”报童殷勤的拿起报摊上的几份报纸:“《艾伦公国公报》《华尔森邮报》《每日新闻报》您要什么?” “没有本地的吗。” 陆离目光从那几份报纸上扫过,这些在贝尔法斯特也可以买到。 “您是外乡人吧?影子镇本地的报社已经关门好几年了。”年轻报童摇摇头说。 “有旧报纸吗?” 见到仍然有生意可做,年轻报童露出笑容:“当然有,您想要什么时候的?” “所有。” “所有?”年轻报童愣住。 “我有收藏报纸的癖好,热衷收藏每个不同时期不同报社的报纸。”陆离简单解释一句。 “这样啊……不过可能没那么多了,您请稍等。” 报童抱起身后那一摞旧报纸,放回到报摊:“只有这些,中间可能会缺几天,您看可以吗?” “可以,多少钱。” “我数一下一二三……一共三十四份,唔……您给10先令就可以了。” 递去10先令,陆离从年轻报童手里接过巴掌厚度的一摞旧报纸,离开报摊。 “我们不再逛逛了吗?说不定有其他线索。” 安娜注意到陆离正在往回走。 “已经找到线索了。” 陆离说了一句安娜听起来不明所以的话,她没看到那角报纸。 不明所以地跟随陆离回到大波浪酒馆,在老女人随口打招呼“这么快就回来了?”中回到楼上房间。 将一摞报纸放到餐桌前,陆离短暂望向窗外,三人接的灯光像是一条光带点缀在夜色里,稍远处的灯火零星,小镇最外围则被一片浓郁的幽暗包裹。 哗啦—— 拉上灰布窗帘,陆离坐在餐桌后,从一摞报纸里抽出一份。 《艾伦半岛真实消息》 【影子小镇的骗局!你们全都上当了!】 “喔~这就是你说的线索?” 恍然大悟的安娜没有得到回答,陆离抬手挪动了一下油灯,光影晃动,泛黄纸张上的字迹清晰了些。 “影绰人?六脚怪?知道暗影沼泽的人大都知道影子镇,知道影子镇的人大都知道影绰人和六脚怪,当地居民因为这个传闻挣了几十年的钱,可如果我说它们是虚构的会怎么样?” “从来就没有什么影绰人和六脚怪。当然,或许在几百几千里外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这种东西真的存在,但起码在影子镇,影绰人和六脚怪只是由居民套着蹩脚的简陋皮套扮演出来的!” “是的,影子镇把你们都给戏耍了。无论是冒险家、贵族、商人,幽灵爱好者,或者其他什么人,你们都被骗了!” “他们先是告诉你们‘暗影沼泽有鬼东西,它们会来到影子镇上’但为了防止你们畏惧,他们随后会说‘万幸的是,它们害怕光,只要呆在光亮下你就是安全的’。然后你们听到这些后就会想‘哇哦,可以安全的看到那些怪东西或是野人!’,然后兴奋地购买车票,前往影子镇,像看马戏团的动物一样去看它们。” “等你到了地方,当地居民就会提醒你,他们会告诉你‘不要拉上窗帘,天黑后你会看到影绰人从外面的漆黑街道走过’,然后你兴致冲冲的照做了,也看到了他们说的那些东西从窗外经过,然后你和居民都感到满足。你见到了那些玩意儿,而居民得到了先令。” “但那些都是假的!比漫画还要假!” “你可能要问,既然是假的,为什么几十年来没有游客站出来揭露这一切?” “事实是,每年都有很多游客站出来,揭露影子镇居民的丑陋行径。但很遗憾,大部分报社都不愿意报道这些真相,我很难说影子镇是不是给了他们钱或者什么,我这是在打比方。” “而且影子镇的行径远比你们想象的要下作。他们为什么敢有恃无恐的欺骗所有人?因为他们有依靠!” “暗影沼泽生长着一种会让人致幻的果子。那是种会加深人们潜意识的果子。有些像梦,但没梦那么无序。通俗来讲,它会让你的潜意识成为真实的——当然是幻觉。” “他们会在食物里加上这种果实,让你不经意地吃掉它。不过不用担心,果子的致幻只能维持十几个小时,而且不会有副作用。” “所以当无知的外乡人吃下这种会致幻的果子后,他们潜意识思维就会扩大。那些来影子镇的游客脑袋里会想什么?” “当然是影绰人和六脚怪!” “想一想他们靠这招赚了多少先令?一个位置边缘,人口三四千,成立还不到一百年的小镇为什么能积累那么多财富?” “因为他们就是靠这个发展小镇的!”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世代居住在小镇上。良知?不不不,那种东西哪里有小镇的发展和自己赚钱重要。” “不过自从黑夜灾祸出来后,他们就收敛了很多。虽然他们依然会对无知的外乡人做这种事,但已经没那么频繁了。我是说,黑夜灾祸后没人会想再去了对吧?恐怖的事就在我们身边,我们为什么要走那么远去看别人的恐怖的事?” “事实上,我在很多年前就完成了这篇文章,并尝试发表在《影子镇报》上。那位社长是一位正直且富有良知的绅士,但很遗憾,我们低估了影子镇居民的可怕,他们合力让报社倒闭,写了真相的最后一期报纸也没能发表。” “之后的几年我一直在尝试让更多人看到真相,但我一个人的能力实在薄弱。直到我找到《艾伦半岛真实消息》,它标榜的绝对真实吸引了我,他们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当我说出想要揭露影子镇真相后,他们严谨认真的去尝试验证我的文章,并且完全证实了我的文章内容,让它可以顺利在这期报纸中发表。” “虽然晚了些,但还不算太迟。影子镇的居民,你要为你们的丑陋行径而道歉!” “我是托马斯·迪奥,专注为人们揭露真相的学者。” 四十一.怪诞之夜 哗啦—— 陆离想合上报纸,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阻止了他。 “我还没看完。” 飘在陆离身后,视线越过肩膀看着报纸的安娜说道。 陆离停下动作,椅子发出一道牙酸挪动声,让出一些位置。 安娜往前凑了些,继续向下读去。 朴素的房间里亮着油灯,流淌着名为静谧的东西。直到安娜看完,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诶——影子镇——” 意识到此时的声音有些大,安娜捂住嘴巴,倒映烛光的清澈眸子圆睁着小声道:“影子镇的怪异都是假的……?” “上面是这么说的。”陆离没有否认,也没有赞同。 安娜的语气带上担忧:“那你食物里的果子……” 陆离微微皱起眉回答:“我还没发现异样……不过以防万一,今晚可能需要你值夜,可以吗?” “交给我好了!” 安娜的实力或许不强,但如果应付一些小镇居民绰绰有余。 “不过我们什么也不做吗?” “做什么?”陆离抬眸静静看她。 安娜摸着后脑说:“唔……就是找老女人的麻烦。” “没意义。如果文章是真的,她背后是整座小镇的居民,这不是个人行为。”陆离轻轻摇头。“而且别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坦白来讲,陆离并不打算干涉镇子居民的行为,哪怕他也是受害者之一。毕竟这只是一场骗局,而没有太大危害。 “对哦……”或许是陆离的毛呢大衣带来的错觉,总以为他们是侦探组合的安娜恍然点点头,收起报纸夹回先前位置,拿起还未看完的小说:“隔壁那个家伙呢?” 自从神秘男人钻进房间就再也没见他出来。而且除了最开始的声音,再后面一片死寂在没有声音传出,就好像隔壁是间空房间。 “当他不存在。”陆离言简意赅。 “喔……总之你休息吧,我来守夜。” 餐桌上闹钟指向的时间还不到八点,有些早,不过在没什么休闲方式的这里,大多数人们已经在油灯的昏暗光芒下钻进被褥里。 陆离起身离开木椅,坐到餐桌旁的单人床床沿:“那么晚安。” “晚安。” 安娜看着陆离脱去风衣,解开袖口和衣领第一颗扣子,又去解黑色领带,放在装填了麦壳的枕头旁。 陆离侧身躺下,拉起毛呢大衣盖在身上,遮挡住嘴唇与鼻子。 通灵枪别在右腰,这使得陆离只能朝左侧卧,面向餐桌和安娜。 这是安娜第一次看到陆离在床上睡觉,感觉有些……怪怪的。 虽然平时经常会看到陆离休息,但一直都是趴在桌子上,像这次躺在床上休息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虚握住的展开的书悄悄遮住脸颊,只剩下一双清澈眸子露出,眨也不眨盯着那张已经阖上双眸的半张脸颊。 安娜肆无忌惮的窥视并没持续太久,十几秒后,陆离双眼忽然间睁开,对视,让安娜有一瞬间的慌乱。 “……” 陆离眨了眨眼睛,默默向上拽了拽风衣,将那双黑色眼眸与额头一起遮挡住。 “唔……” 安娜收回视线,在尚有余温的木椅虚坐下,心不在焉的看起书。 时间如油灯里的平稳灯芯,安静流淌,木椅和浮空的书籍影子投射在擦洗得褪色的木质地板上。 或许几分钟过去,或许几个小时。半睡半醒间,一道虚幻朦胧、忽远忽见辨不清来源的说话声响起。 “他睡下了吗?” “已经睡了。” 声音是一男一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恍然间,声音的形象渐渐浮现:酒馆老板和神秘男人。 伴随意识的逐渐清晰,说话声变得拥有了方向。那似乎是透过单薄的木墙壁,传入耳中的窃窃私语交谈。 对话仍在继续,谈论的目标或许是陆离。 “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稍后就开始。” 陆离逐渐清醒的意识尝试控制身体,想要睁开眼睛。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死去一般,毫无反馈。 他能听到某个木墙地板后响起的交谈声,也能听到偶尔响起地翻动书页的声音,但身体毫无反应,连简单的睁开眼睛也无法做到。 如果毛呢风衣没有遮住脸庞,安娜此时或许会发现陆离紧闭的眼皮下,眼珠正在快速转动。 已经完全意识到自身状况的陆离渐渐变得平静,一次次尝试睁开眼睛。 那两道窃窃私语声仍在继续。 “嘘……他要醒了。” “他已经吃下果子了,别担心。” “走吧,去做准备。” 一下,两下。陆离的意识如同海浪一般冲击单薄的眼皮,突然间,那双眼睛倏然睁开,周围一切像是失去阻碍,清新的空气涌入,清晰而又真实的现实暴露于面前。 眼珠转动,油灯放在餐桌上,昏黄光亮勉强照拂整个房间。安娜坐在木椅里,捧着书静静看着。 “几点了?” 安娜看向单人床,陆离已经坐起,风衣从右肩话落。 “还不到1点。”看向餐桌上的闹钟,安娜回答。 “你刚刚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没什么。” 陆离集中注意,吃力的回想先前听到的奇怪对话。 这就是陆离到来之后一直避免躺床上休息的原因。 深度睡眠固然可以让人精力充沛,但熟睡期间,对外界一切感知都降到最低。而且如果没休息好就醒来,那种浑浑噩噩很难让他正常思考。 对话内容逐渐被回忆起,陆离抬眸看向窗帘,它已经好好地挂在那里,遮挡着窗户。 “发生什么了吗?”他问道。 安娜放下只剩下几十页没看的书:“没有,可能是拉着窗帘,也可能是我们住在二楼……” “与几楼无关。”陆离说道。 那些对话安娜没听到,那么那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光照果导致的潜意识幻觉……? 就在这时,陆离看到一道奇怪、扁平的漆黑影子,从窗帘下的空隙伸出。 那像是一只手臂,但手掌部分纤细而尖锐,像是只怪爪,伸向餐桌上的油灯底部。 漆黑怪爪的之间即将触及油灯火烛,陆离倏然站起,却也晚了。 呼—— 仿若吹气的声音在陆离和安娜耳边响起,下一刻,油灯里的火烛骤然熄灭。 浓郁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四十二.黑暗中 “啊!” “安静。” 安娜的尖叫被一道平稳声音堵回喉咙。 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郁黑暗里,陆离按照记忆里的位置快步走向餐桌, 嘭! 吱呀—— 餐桌被撞得橫挪,桌子上有什么东西倒下。 暂时不管被撞倒的油灯,陆离伸出手臂抓住窗帘,用力向旁边扯去。试图让街道上的光亮照进房间,拜托黑暗缠绕。 哗啦—— 窗帘被拉开,漆黑的房间外面……是一片同样的漆黑。 这显然不对,小镇上的灯光不可能全部不见。即便发生,小镇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绝对死寂。 “你能看到周围吗?”陆离快速说道。 他已经感受到周身的黑暗里,某种恐怖邪异的气息正在滋生。 “我什么都看不见。”安娜的声音带着慌乱,她听到陆离拉开窗帘的声音,但同样,没有一丝光出现在房间。 诡异的低声呢喃渐渐在周身浮现,分不清来源。仿佛触碰通灵枪一样的阴冷席卷而来,看不见的角落,有什么正在接近。 “躲进里世界。” 陆离果断开口,哪怕在此时他的声线也没有任何变化,除了比往常更加快速。 话音响起的同时,陆离伸手摸向腰间,抽出通灵枪指向天花板。 “好了吗。” 扣动扳机前,陆离问道。 窸窸窣窣—— 周围响起的呢喃声比刚才要清晰了些。 “好了!” 安娜的声音耳边响起。 下一瞬间,陆离扣动扳机。 砰!!! 龙吟声响彻虚空,火药染红黑烟,浓郁的滴出血。 整个房间犹如地震般嗡嗡颤动,地板、窗户、餐桌,它们随龙吟而发抖。 骤然乍亮的火光中,周围景象一闪而逝。陆离看到房门的位置,也看到一只纤细漆黑的鬼爪出现在餐桌上,抓向陆离,又在亮起的火光里缩回黑暗边缘。 “你能看到我吗?” 周围再次陷入漆黑,陆离走向门口,同时打开后枪膛,卸去弹壳。于弹壳落地的清脆声响中摸向口袋,取出一枚镀银子弹装填。 “看不到……但我能感应到你。” 咔嚓—— 枪膛合上,击锤拉起,处于随时击发状态。 他没再为避免理智值降低而收回通灵枪,很明显,周围带来的危险远比通灵枪要来的剧烈。 陆离左手按住冰凉的门把,头也不回说道:“跟紧我。” 倏然拉开房门,陆离迈出房间,踏进依旧漆黑不可视物的走廊。 砰!!! 第二声枪声响彻整条走廊,借着短暂消逝的火星,陆离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楼梯。 当啷—— 弹壳落地,弹跳着滚入黑暗。陆离手掌摸向口袋,准备装入第三颗子弹。 却在这时,陆离脚下突然一空—— 已经走到楼梯边缘的陆离不可抑制的向前栽倒,陆离一瞬间后腿弯曲,降低扭脚的风险,与此同时,一股柔和的力量突然托住陆离,直到陆离悬空的右腿落在木阶上。 陆离一言不发装填好子弹,按照记忆力的台阶间距快速向下,同时心里默念间隔。 “四……五……六。” 第六秒时,陆离走完最后一层台阶,站在木板上。 记忆中这里位置是吧台的右侧,可以环视整个大厅。 陆离右臂再次高举起,叩动紧握手掌中的通灵枪。 火舌喷涌,短暂的火光中,陆离观测到周围一切,不可避免的,一道寒意从心底涌现。 柱子后、吧台内、楼梯下、餐桌旁、窗户外……一道道宛若影子一般的漆黑人影站在每一处,隐隐将楼梯前的陆离包围起来。 火药带来的光芒散去,影影绰绰的存在们重新蛰伏于浓郁的黑暗中,隐去身形。 影绰人么? 酒馆老女人与那篇文章同时在脑海浮现。 陆离打算做些什么。此刻所发生的惊魂是小镇居民制造的,还是真实发生的……扣动扳机一切明了。 “用念力护住我。” 低语一道话语告知安娜,陆离立即停住步伐,开始新一轮的计时与装填弹药。 “一……二……三……” 第三秒时,黑暗中开始有呢喃般的窃窃私语声响起,黑暗的周围有某种存在开始滋生,随陆离深处黑暗时间的增加而跃跃欲试。 “四……五……” 第五秒时,呢喃声开始转向清晰,同时陆离上弹完毕。 咔嚓—— 合拢枪膛,这一次陆离枪口不再指向头顶,而是平举手臂,指向记忆中某个影绰人站立的位置。 扳机里的指头开始勾起。 突然之间,从身后的楼梯上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杂乱脚步声。 视线扫去,一抹萤火虫般微弱的光点正在快速接近,偶尔照应出捧着它的一双手掌—— 那道拥有光源的存在冲到楼下,下一刻,陆离感受到一只手掌抓住手臂,将它偏离前方。 “嘘……小心点,别惹怒它们。” 压低的急促声音耳边响起,是住在隔壁的神秘男人的声音。 感受到枪口离开影绰人,陆离黑眸一瞬间变得深邃,但他还是放下通灵枪,低声回复:“它们不是已经在找我们麻烦了吗?” 神秘男人收回手,将光源往陆离那里凑了凑。 那是一只火柴,居然没因先前的奔跑而熄灭。 “袭击我们的是恶灵,不是这些沼泽的子嗣。” 沼泽的子嗣? 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陆离将疑问压入心底,环视周围:“你知道怎么回事么?” 火柴仅仅能照亮周围一米左右,更远处依旧处于黑暗,隐约可以窥见幽暗中有什么立在那里。 神秘男人没有回答陆离的问题:“你得先告诉我你们遭遇了什么。” “你们?” “那只幽灵不是跟在你身边?” 他能感知到安娜么。 陆离没再说什么,转头看向光亮之外。 神秘男人解释道:“不用管它们,它们只会跟随发出声响和移动的物体,只要你不发出声音,不快速移动……” 陆离依旧在观察周围:“半分钟前,一只影子一样的黑色枯爪掐灭了油灯,然后我拉开窗帘,发现窗外也陷入漆黑——” 神秘男人打断陆离:“黑色枯爪?等等你是说有个黑色的手熄灭了油灯?” “是的。” 神秘男人低骂一声,面色难看了许多。 “该死!居然撞上两只恶灵!” 四十三.恶灵仪式 “你是驱魔人?”陆离问道。 “不。” “守夜人?” “也不是,我不是那些家伙,不过也差不多。”神秘男人无视了周围的影影绰绰。他走向附近的一张餐桌,将提在手中的手提箱放在脚边坐入位子。“好吧告诉你也没什么,我隶属于另一个部门,调查员,还在实习期。” 陆离注意到他还带着那个手提箱。 “看得出来。” 陆离将燧发枪收入枪套,但没有松开枪柄。 他不认为常年与怪异接触的守夜人或是正式调查员,会保持神秘男人现在的乐观。 “所以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可以。话说你的镇定让我意外,你是驱魔人?” “是的。” “那告诉你也没什么。”神秘男人将捏着火柴的手掌放到桌面。“我们被两个恶灵盯上了……你知道恶灵吗?” “了解一些。这与我们此刻遭遇的麻烦有关?” “没错,我们正在它们的仪式内。” “仪式……” 这一词汇让陆离联想到哈德斯曾说过的,恶灵独有的“仪式感”。 “你确定现在是说话的时候吗?而且……”陆离收回观察周围的视线,落在神秘男人手上燃烧的火柴,后一句话没有说出。 火柴还能燃烧多久? “这根火柴是同源物,它还能烧一会儿。在熄灭之前我们是安全的。”神秘男人为了证明这些,故意疯狂地晃动手掌。微弱的火苗忽明忽暗,却没像正常火柴那样熄灭。 “不过别想着引燃其他东西,这没用,我们想摆脱困境只能找别人帮忙。所以坐过来吧,让我们想办法摆脱仪式。” 陆离默不作声,走到餐桌旁的另一个空木椅里坐下。 他注意到微弱光芒的边缘,一道虚幻的长裙跟随自己,离的很近。 藏进里世界的安娜在火柴的光亮中显露出轮廓。 所以火柴是类似破妄烛一样的同源物? “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对吧?”神秘男人没理安娜,或许因为早知道她的存在。他干脆地松开手指,任由火柴自由坠下,落在木桌上。 这根散发着硫和木头燃烧味道,看起来和其他火柴没什么两样的火柴依旧燃烧着,与木桌井水不犯河水。 明暗不定的微弱光芒朦胧扩散整张餐桌,两道身影相对而坐,更外面的黑暗里有什么跃跃欲试。 “我开始以为袭击我们的是深渊之底。它的仪式是将一个人拉入深渊投影,就像我们现在的状况。一片漆黑,不可视物,除了一些特殊道具能够让我们看到光亮。顺带一提,我们其实还在现实世界,并且现实世界是正常的。此时外面的街道应该灯火通明,酒馆大厅亮着油灯的光芒——” “也就是说,现在的情形是我们坐在明亮的大厅,外面街道上还有行人通过,但我们因为深渊之底的袭击,而被排斥在外。如果有人在酒馆里,他可以看到我们的一切行为包括交谈,但我们看不到它们。” “完全正确。” 神秘男人赞许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但你刚刚说在深渊之底袭击我们之前,看到一只干枯漆黑影子一样的怪爪伸向油灯,然后油灯就熄灭了,这是盗火之影的仪式。它会从黑暗里出现,熄灭附近的火源,嗯……说起来这两种恶灵最近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了,在黑夜灾祸降临前它们只会让人有些苦恼,不过现在……” 不过现在黑暗里多出一些麻烦的东西了。 陆离问道:“怎么应对?” “深渊之底很简单,你只要接触没有被拉近仪式的人或生物就好。至于盗火之影……” 诡异的一幕出现,一只漆黑纤细,如同婴儿手臂的的干枯鬼爪出现在光亮边缘,沿着桌腿攀爬上桌面,蔓延向躺在餐桌中间,燃烧的火柴—— 啪! 神秘男人突然伸手,一掌拍向盗火之影的鬼爪上,盗火之影如同受惊,猛然向后退却一大截,重新缩回看不见的幽暗之中。 “就像这样。” “……”陆离陷入沉默。 这与他想象中,怨灵晋级的恶灵有些不一样。 “你是第一次接触恶灵?”神秘男人猜到陆离的想法,问道。 “大概。” 或许曾经遇到的撑伞少女也是恶灵。 “难怪。” 像是解答了疑惑般神秘男人流露恍然,摆了摆手,引得火苗一阵摇晃:“恶灵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不过也很可怕就是了。你觉得简单是因为你知道了它们的仪式。换种说法,恶灵的恐怖在于未知,你无法得知袭击你的恶灵是什么,它的仪式是什么,甚至不知道袭击你的是不是恶灵。如果现在只有你被拉进仪式,又没有我告诉你这些,你猜你能在这里面支撑多久?” “要么子弹用尽陷入黑暗,要么冲上大街得救。”陆离回答。 后者的可能性很低,因为陆离的第四颗子弹对准的是影绰人,叩动扳机的后果不太可能会是好事。。 神秘男人摊开手:“这就是一代代人们用生命换来的信息。” 陆离微微低首,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谢谢告知。” 神秘男人或许只是顺嘴一提,但能让对这些一无所知的陆离少走许多弯路。 “这没什么。” 神秘男人摆摆手,听到对面的陆离继续道:“不过我们现在不想办法离开恶灵的仪式么。” “还不是时候……难得能在相对安全的界限接触恶灵,我要多观察一些时间。”神秘男人回答。“你害怕了?” 听起来,守夜人和调查员的区别很大。前者避免知悉太多,因为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而后者要尽可能了解更多——知道的越多,越可能活下来。 陆离无法评价哪种是正确的,或许它们都是正确的。无知与博学分别是他们存活下去的要素。 陆离环视一圈周围:“不是害怕,只是我担心再拖下去会来不及。” “什么……?为什么这么说?”神秘男人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因为它们似乎正在靠近我们。” 幽暗中,周围的影影绰绰似乎比先前更近了一些。 神秘男人面色变得难看,低喝道:“你先走!不要管我了!” “好。” 陆离点头,毫不迟疑逃向酒馆出口。 四十四.真实与虚幻 “等等!我还没说完!” 神秘男人连忙叫住即将离开的陆离。 陆离停住步伐,重新回到餐桌边。 “你准能活到死。”神秘男人忍不住说了一句,他以为陆离会推脱一下再离开,谁知道跑得毫不拖泥带水。 “我也这么觉得。”陆离似乎没听出话中讽刺意味。“还有事么。” 神秘男人顿了顿,声音小了许多:“你摆脱恶灵仪式后……记得回来接我。” “嗯。” 陆离再次离开,在他身后,萤火虫般的微弱光点迅速远离。 “一……二……” 陷入黑暗的陆离重新开始默念数字,第三个数字心底响起时,他抬起手臂,扣动扳机。 砰!!! 乍亮之中,一切于瞬间显现。 比之前更接近餐桌的影影绰绰身影,前方影绰人之间的空隙,以及空隙后显露的后门。 “打开门。” 陆离没再装填子弹。他侧起身躯左肩朝前,脚下一踏向前冲撞! 咔嚓。 一道微不可查的门锁声,随后是安娜发出的惊呼,陆离左肩已经触及木门。 嘭! 黑暗中一道巨响,房门被撞开,木屑四溅崩飞,脚下的木板被低矮的后院泥地取代。 逃离酒馆的陆离向记忆中马车的位置快步走去,同时伸出双手,盲人一样向前探去。 “三……四。” 窃窃私语声在周身黑暗里浮现。泥地凹凸不平,陆离速度不曾减免,他将重心落在内脚掌,避免崴脚。 “五……” 陆离摸到马厩的柱子,对照脑海中的记忆,转向另一个方向。同时窃窃私语变得清晰,似乎正在接近。 “六……” 陆离黑眸收缩,猛然转头,右拳挥出,但却挥空了。 就在刚刚,有什么东西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 “七……” 一股难以言喻的悚然感攀爬上陆离的背脊,这种情绪不是源于陆离内心,而是被某种恐怖的、令人窒息的可怖存在强行加在身上。 一只手臂从黑暗中浮现,从背后抓向陆离。 到极限了…… 陆离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向前伸去的指尖触摸到粗糙的马毛与温热的皮肤。 窃窃私语、黑暗、悚然感、正在靠近陆离的某种存在倏然被剥离周遭,先前几分钟里被剥夺的斑驳色彩与光亮重新填充进陆离的世界。 挂在马厩柱子上的油灯随幽凉夜风,微微摇晃,后院的光影随之移动。 远处遥遥传来的犬吠声在深夜回荡。 马匹窝在干草堆中,正用湿热的鼻子去拱陆离的掌心。 曾无处不在的景象此时让人印象深刻,无比真实。 “安娜?” “我恢复了。” 耳边响起安娜的声音。 陆离拍了拍马的鬃毛,燧发枪收入枪套,旧的弹壳落进干草堆,新的子弹撞入枪膛。 咔嚓。 合拢枪膛,枪套放回腰间,陆离取下油灯,往酒馆走去。 离开马厩时,他的步伐忽然一停,回头看去。 因为油灯的远去,马厩正变得昏暗,唯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倒映着陆离的身影。 …… 神秘男人的处境不太妙。 当他想要逃离影影绰绰的身影的包围时……已经被影影绰绰的身影包围了。 他或许不怕这群东西,但很麻烦。 陆离一直不回归,他已经打算打开手提箱。但如果这样,考核不可避免的会扣掉一截分数。那比让他死还要难受……好吧,是仅次于让他死的难受。 无比漫长的等待中,一只仿若从虚空中浮现的手掌拍在他的肩头,一切在眼前破碎,他被拉扯出那片黑暗怪诞的世界。 但情况并没有所好转,火光与浓烟包裹神秘男人的面庞,他佝偻起腰剧烈咳嗽:“谢了伙计咳咳咳咳你拿的是什么东西咳咳咳咳——” 陆离开口准备解释点燃的干草是防止大厅没有照明之前,一道怒气十足的喊声鞋底里传来。 “该死的,你们两个混蛋是想把我的酒馆点着吗!?” 身上披着一件毛毯的老女人从楼上蹬蹬噔走下来,然后就发现完全敞开,灌进冷风的破损后门。 “我的门!你们对我的门做了什么!?” “我身旁这位先生会赔付你的损失的。”陆离甩灭燃烧的干草,但只剩下明亮火星的干草浓烟更多了。 “为什么是我?”刚刚止住咳嗽的神秘男人抬起略被熏黑的脸庞,突然倒吸口冷气,丢掉燃烧到末端,烫到手指的火柴。 “我没钱,以及这么做是为了救你。”陆离走向后门,在老女人不善目光中将干草丢出门外。 神秘男人叹了口气:“行吧……老板,损失记得算在我的房费里。” “不许再搞事了。”老女人撇了撇嘴,勉强关上后门。 陆离走到神秘男人身边:“可以谈谈么。” “现在?已经很晚了,休息好对我来说很重要。” “安全了?” “它们不会再来了。” “那么白天。” “可以。” 老女人狐疑注视下,简短交流完毕的陆离回到楼上。 神秘男人带上手提箱,紧随其后走上楼梯。老女人盯着他们,直到背影消失在拐角。 她走回到吧台后,给自己倒了杯红酒。 无论如何,她今晚要紧盯着这两个家伙了。 …… “隔壁的男人说了很多,似乎是个好人。” 回到房间,安娜显现出身形,飘到木椅上坐下。 重新点燃的油灯放回到餐桌上,她看了一会儿下方街道的景色,已经看不到人了,便又拉上窗帘。 安娜这种将好人与话多联系在一起的行为有些迷惑,但可以理解,因为陆离也是这么想的。 比起沉默寡言,陆离更愿意接触这种话很多的人,无论真话假话。 “不过他一副我们安全了的样子……真的?” “应该是。” 与回忆惊魂的安娜不同,陆离在想另一件事。 那就是……他先前所经历的,是真实的,还是光照果诱发的潜意识幻觉…… 如果是幻觉,为什么安娜也会陷入仪式里? 如果不是,已经被报纸证实虚假的影绰人又该如何解释? 陆离将猜测说给安娜,安娜犹豫着回答:“我闻到了光照果的味道……算不算?” 事情重新变得扑朔迷离。 不过,接下来的夜晚会恢复平静了。 大概。 四十五.分道扬镳 油灯的昏暗被逐渐亮起的冷清取代。 比清晨更加提前到来的,是街道上的喧嚣。 铅一样的阴云下,一辆辆马车络绎不绝驶过三人街。 哗——啦—— 一只虚幻白皙的手掌轻缓拉开窗帘,趴在窗边眺望了一会儿街景,随后拿起油灯防风罩,轻轻吹灭火烛。 更加冷清的昏暗铺满整个房间,安娜偏起头,看向风衣下一双睁开的黑色眼眸。 “睡醒了?”安娜将防风罩安回灯座。 “嗯。” 蜷缩起的双腿伸直,皮革短靴的鞋底触及洗得褪色的木板。 清晨的天气有些寒冷,听说往年的雨季不会让人感到寒冷……不过比起植物不发芽,温度不太引人注意。 这样的天气里,应该坐在舒适柔软的椅子里,面前温暖的壁炉映红脸颊,木柴爆裂的细微噼啪声中双手捧着滚烫的热茶。 神秘男人就是这么做的。 陆离推开他的房间门时,他缩进靠着窗户的木椅中,身上披着毛毯,滚烫的热咖啡捧在手心,脚边放着老旧的手提箱。 里面似乎放着什么重要的东西,让他形影不离带在身边。 “看来你休息得不错,我以为你会失眠。”像是老年人生活的神秘男人抬起手掌,朝陆离挥挥手。 “担忧没意义,想太多则不适合在睡前进行。” 陆离关上身后的房门回答,然后问道:“恶灵离开了么,它们还会来么。” “等等慢一点伙计,让我一个一个回答。” 神秘男人将冒着热气的咖啡杯放上窗台。 “不过两个问题的答案一样:你弄错了一点,恶灵不存在本体,它们某种程度来说无处不在,而不是怨灵那样拥有实体……也不是没有实体哎太具体的我没法跟你讲,只能说……恶灵无处不在,你被它拖入仪式,而几千里外的另一个人也可能正在遭受袭击。” “随机出现,不论地点?” “差不多这样。”神秘男人点点头,重新拿起杯子。 这解释了为什么昨晚摆脱恶灵仪式后,神秘男人放心的回房休息。 陆离继续问道:“我想影子镇传闻中的影绰人和六脚野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咖啡杯送到嘴边,吹去热气与泡沫的神秘男人奇怪看了眼陆离:“你昨天不是亲眼看到了吗?六脚怪一般在沼泽里行动,很少会离开沼泽到人类聚集地。” 神秘男人与文章之间谁在说谎…… 陆离微微思索,神秘男人低头喝了口咖啡,喉咙里发出满足的感叹声:“呼……你应该是从贝尔法斯特来的吧?我闻得到你身上的海腥味,那里可离这里差不多200里,你来做什么?” 陆离抬起眼眸:“驱魔人,接受委托去暗影沼泽调查一些事。” 神秘男人顿了顿:“你要去沼泽里?” “是的。” 离开房间前陆离通过窗口确定了血色触须的位置,它的确落入了暗影沼泽之中。 进入沼泽无法避免。 神秘男人陷入沉默,直到掌心的咖啡杯开始烫手才咧起嘴角放到窗台上:“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带了驱虫粉。” 哈德斯千叮万嘱的东西陆离自然不能遗落。 “好吧,这的确也算得上准备之一。”神秘男人有些无奈,意有所指说:“我的意思是……没有其他准备了?” 陆离微微蹙眉:“我不明白你指的什么。” “看来你还没习惯用驱魔人视角思考问题。我想说的是……对付那些东西的准备。” “沼泽里有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算作一种统称。怪异、灵,或者某些其他危险存在都算在里面。 “当然,时代变了,现在大多数人迹罕至的地方都变得非常危险。那些异于人类的……东西都喜欢躲在里面。” “里面都有什么?” “谁知道呢?”神秘男人耸耸肩:“我的目标在沼泽另一边呃……我说的好像有点多。” 陆离平静说道:“沼泽另一边是内陆,我不可能知道你要去哪的。” “说的也是。” 咖啡差不多变得不再滚烫,神秘男人捧起喝了一大口。 “那你要怎么穿过沼泽?”陆离问道。 “我?坐马车穿过去,那条路在白天很安全。” 神秘男人指的路,是艾伦半岛公国在暗影沼泽填充的一条通往内陆的道路。它在暗影沼泽的中间,将沼泽一分为二为南北两块沼泽。 陆离要去的是南沼泽,神秘男人口中那里要比北方沼泽安全一些——相对的。 “没有任何准备就去沼泽,这很危险,平民。” “我是驱魔人。” “没区别,不懂仪式的驱魔人遇到恶灵和普通人一样。” 神秘男人说的或许是对的,但陆离有必须进去的理由。 他看出面前不管何时都保持冷静的黑发男人的坚决,无奈道:“看来你执意要进去了。提醒一句,如果你侥幸活着出来,记得去做个理智值检测,以免沾染上什么东西还不知道。” 陆离看着他:“我要去哪检测?” “你知道守夜人却不知道去哪检测理智值?”神秘男人感到费解。 陆离对此的回答是:“我成为驱魔人还不到一个月。” “好吧,你可以去店名奇怪的洗衣店里检测。或者去报名加入守夜人调查员,它们会免费帮你测试的。” “我记下了。”陆离点点头。 神秘男人摆摆手:“那就离开吧,我准备一下就要走了。” 他掀开毛毯,毯子下是穿戴整齐的衣物,似乎随时可以拿起手提箱离开。 陆离递给他一张名片,神秘男人疑惑接过,念出牛皮卡片上的一行字:“光怪陆离侦探社……陆离……” 神秘男人收起名片,将咖啡一饮而尽,拿起桌上的宽圆帽戴上:“我的名字就不告诉你了,有些恶灵的仪式是通过知道名字而进行袭击。所以我们只使用化名,你可以叫我见习调查员,或者称呼我求知者。那是我转正后打算用的代号。” “哦对了,送给你一句忠告,如果你要进入暗影沼泽,记得保持安静。” 神秘男人拿起手提箱,另一只手敲了敲耳廓。 “沼泽可以听到不属于它的东西。” 四十六.扑朔迷离 神秘男人,或者说求知者离开了。 吧台后的酒馆老板没有阻拦他的离去,看来陆离不用赔偿门的损失了。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房间,《奇妙之旅》的最后一页被安娜看完,她语气中带着决断,以及一丝大结局带来的惆怅若失。 “等天稍微亮一些。” 陆离回答,望向窗外朦胧的天色。 刚刚五点半,离天完全放亮还有些时间。 出于某种戒备,陆离没再吃影子镇的任何食物。准备食用的水和面包都是从贝尔法斯特带来的,虽然有些凉与发硬,但这时候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还没从书的大结局里脱离情绪的安娜暂时不想看第二本书,她飘到单人床边坐下,摇晃着小腿,百无聊赖东张西望。 无聊中,发展性的思维使她眼中的木板条纹像是各种图案混合而成的。比如一处地板条纹像是长裙少女,另一处像是一柄奇异的斧头。 她乐此不疲联想每一处纹路,直到仰起头,将目光落在天花板上。 “咦……?” 她忽然注意到一道边缘焦黑,手指粗细的孔洞突兀出现在天花板上。 那让安娜觉得奇怪和不安。像是有人在阁楼通过孔洞窥探,又像是被子弹击穿所造成…… “被深渊之底影响到的我们是联系不到外界对吧?” 默默咀嚼食物的陆离听到安娜的询问,抬头看去:“怎么了。” 安娜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指向那处异常的天花板。 …… 几分钟后,陆离的身影出现在三人街。 他在离大波浪酒馆稍远一些的地方找到一处电话亭。 走进电话亭,陆离看了一眼电话旁红色封面的电话薄,投入硬币,拿起电话拨打一个号码。 短暂等待,电话另一头被接通。 “这里是哈德斯的侦探社,我是社长哈德斯,竭诚为您服务。” “是我。”陆离言简意赅。 另一边短暂沉默:“……我不在,我是我弟弟。” 陆离恍若未闻,径直问道:“你知道光照果吗?” “不知道!”以为暂时摆脱陆离的哈德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远在两百里之外的陆离还会找他提问。 “50先令。” “100!” “可以。” 陆离没有过多犹豫。 反正随眼见开阔,他能用到哈德斯的地方越来越少。这次打电话也只是因为他暂时没更好的人选,乔乔未必能立刻找到光照果的资料。 “等我找找……” 不多时,哈德斯那边传出翻动书页的声音。 “找到了,一种在有阳光的潮湿环境生长的植物果实。一般生长在沼泽,暗影沼泽也有,你既然问到就说明已经听说过了。一些地方将它晒干磨碎制成麻醉原料,或者给一些艺术家服用提供灵感。” 陆离视线透过电话亭玻璃,眺望街道:“讲讲它致幻的效果。” “就是让人产生潜意识幻觉,和做梦差不多,但要更清晰和稳定。比如你在潜意识里想过一会儿会有一位身价几十万先令的老贵族走进你的侦探社并且决定将全部财富都交给你,还有美丽动人的女儿与爵位——” 有先令作为代价,哈德斯各种方面都会让人感到满意。 尽管这种潜意识怎么看都是哈德斯的。 陆离又问道:“会随潜意识变化而变化么?” “书上没说。” “陆离,看你左前方……” 安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离抬眸,视线穿过起了一层朦胧雾气的电话亭玻璃,看向街对面一处古朴的商铺。 五十米外,求知者提着手提箱,立在商铺门口。站在他对面的是名带着高礼帽,手持一根黑色手杖,与求知者低声交谈。 这种距离看不清面庞,但他的服侍让陆离想到一张画像。 那张画像挂在大波浪酒馆的吧台后,位置醒目。 “他是我们影子镇的镇长,杰弗逊。”当陆离询问时,老女人如此回答。 求知者或许是本人,对面是否是杰弗逊则无法确定。但此刻求知者应该在通往内陆的马车上,而不是与疑似镇长的男人交谈。 “我们回去吧。” 陆离说道,挂掉隐隐有喊声传出的话筒,离开电话亭。 …… 天秤在虚假与真实之间来回摇摆。 最初到来之际,影绰人六脚野人与酒馆老女人的渲染让真实落下,虚假的天秤空无一物。直到托马斯·迪奥的文章出现,天秤之间渐渐持平。 毁灭大厦只要挖取一角,摧毁信任只要一点质疑。 夜幕降临,刚刚醒来的陆离遭遇了恶灵袭击,无边黑暗袭来,盗火之影、影绰人以及神秘男人的出现和解释让真实的砝码变重。 毕竟没人能在遭遇那些后信誓旦旦说出“这些都是假的”。 而如今,象征虚假的一边又渐渐落下,占据上风。 虚假比真实更容易取得信任,因为人类本来就是不断否定自己而前进的存在。最最细微的情节都能被放大,加以深思,推测。 比如天花板上的弹孔,既然无法应向外界,弹孔从何而来?比如瞄准影绰人又被神秘男人阻止,是否他担心打中扮演影绰人的镇民?比如神秘男人让自己先回归现实,在那时候酒馆里扮演影绰人的镇民们是否快速撤离? 尤其是在证实光照果的确拥有致幻功能之后——大波浪酒馆的老板真的在食物里加上了这种果实。 这使得整件事情上似乎没了转机,天秤上虚假取得了绝对胜利。 “或许是,或许不是。” 但陆离的回答依旧模棱两可。 “为什么我们不找她质问?”安娜提议道。 “因为没必要。”陆离走在回酒馆的路上,默默说道。“别忘了我们的目的,影子镇的真相不值得我浪费时间。” 陆离找到一辆车队,他们即将出发内陆,并愿意捎带陆离一段距离。 马车被暂时留在大波浪酒馆,陆离和安娜回去一趟,将一些必须携带的东西装入背包。 驱虫粉、一壶水、雨披,指南针,以及任何情况下都必须携带的火柴与油灯。 四十七.进入沼泽 这条开辟在暗影沼泽的道路用泥土夯实铺成。略高于沼泽,以应对雨季可能到来的雨水上涨,而不被淹没。 从车队离开影子镇,驶上沼泽路,道路两旁的一些枯树上面缠绕着红绳。有些痕迹很新,有些则褪色变浅、发黑。 经常通过这条沼泽路的车队负责人说那些是过路的人们绑上去的,人们希望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保障路上的顺利。 在沼泽入口附近这幅景象很多,但随着经过景色相对正常的平缓区,进入沼泽,道路两旁变成死气沉沉的幽暗世界,红绳变得稀少,只剩下一些完全变成黑色的绳子从扭曲枯树的枝桠垂下,随微风飘动。 像是扭曲的人影在朝车队招手。 独特的黑色眼眸和气质让陆离很受欢迎,女人们……以及男人们。 车队负责人是个提醒偏胖的棕发女人,她热情地招呼陆离坐到她的马车上,并且一路讲那些陆离可能感兴趣的东西。 比如每个通过沼泽路的人都知道的影绰人和六脚野人,比如沼泽行进三四里后,沼泽深处枯树林间隐约显露的一片废弃木屋群落。 “听说很久以前暗影沼泽还不是现在这样,那时候有一些人在沼泽里生活。后来野外变得越来越危险,沼泽也不适合居住了。”棕发女人如是说,迷醉般盯着陆离的侧颜。 然后她就感觉一阵令人不适的阴冷从车厢角落冒出。 陆离点点头,没有说话,黑眸倒映幽暗的沼泽深处,将那片古老、破旧,攀爬满绿癣的木屋群落深深刻在眼眸里。 大概进入沼泽8~10里的位置,五辆马车货车组成的车队缓缓停下。 这里与血色触须的横向坐标相差无几,从这里进入沼泽陆离就可以找到它了。 棕发女人送给陆离一副简易手杖,并嘱咐注意沼泽的地面,一些看似是地面的铺满落叶处很可能是深不见底的泥沼,能瞬间将人吞没,很危险。 “谢谢。”陆离客气道谢,收下这根手杖。 “那么我以后去哪可以找到你?”棕发女人悄无声息站近了些,打破了广为流传的陌生人距离礼仪。 短暂沉默,陆离说道:“贝尔法斯特,光怪陆离侦探社。” 他没递名片,因为他不觉得以后和棕发女人会有交集。 还有对方的眼神让陆离感觉到了麻烦。 众所周知,陆离害怕麻烦。 “我会记下的。” 棕发女人依依不舍回到马车上,目光留恋落在道边的陆离身上,直到马车远处,站立的陆离化为一道黑点。 陆离收回视线,走到沼泽路边缘眺望远方。 身旁飘浮的安娜显露出身形,看向陆离的眼神带着一丝哀怨。 “快停下吧!你这个无时无刻不再散发魅力的家伙!” 安娜很想这么说,但她觉得这种话说出来很难为情。 沼泽上空笼罩着一层薄薄雾气,血色触须在雾霭中若隐若现,垂向身前沼泽的某个地方。 对于宽度近50里的暗影沼泽来说,这里远不算沼泽中心,甚至连深处都算不上。 往年的景象里,沼泽绿意盎然,树木遮蔽天幕,一人高的芦苇足以令人迷失,茂盛的植物与野果是任何小型动物的天堂。 但气候改变了这些,整片死寂沼泽丛林看不到一丝绿意,只有偶尔青蛙与不知名昆虫的叫声从林间空隙传来,带来一些生气。 扭曲枯树露出纵横交错的树根,湿润的泥地与水泊混合一起,形成一片足以让人行走的陆地。 真正的雨季还未到来,等狂风暴雨而至,这里将重新变成一片泽国。 除了脚下站立的沼泽路。 以及再难回归的绿色。 陆离视线继续向上,落在云层深处。一片阴沉云翳从东方飘来,似乎一场新的雨水要落下了。 这时候进入沼泽似乎不是一个好主意。但等待这场不知何时结束的降雨结束同样不是一个好主意——尤其是陆离要住在影子镇。 “走吧。” 陆离说了一声,从道路边缘的斜坡走下,踩在铺着一层腐烂落叶的泥地上。 偏软的触感从脚底传来,陆离挪开脚掌,看向踩出来的一行浅鞋印。 可以行走。 安娜飘在陆离身后,警惕环视周围,鼓起气息,随时准备将陷入泥沼的陆离拉出来。 不过陆离很注意脚下,还有手杖探路,直到离开沼泽路范围彻底走进虬结的沼泽丛林内,依旧相安无事。 自然光开始变得怪异,斑驳的光亮穿透枯枝间隙,让沼泽有些阴暗。之前在道路上听到蚊虫叫声不知何时起销声匿迹,周围一片宁静。 阴暗冷寂的气氛不能动摇陆离,他在扭曲干枯的树影间穿行,偶尔在疏密的丛林空处望向天空,确定血色触须的方位,继续前进。 这种沉默持续了十几分钟。 脚下的路渐渐变得难走。一些水洼横隔在道路前方,不知水洼深浅以及真实宽度的陆离不得不绕道前进,或者踩着纵横交错的树根走过。 虽然安娜能用能力抬起陆离飘过去,但用在赶路上有些浪费。 在这之中,陆离没看到一道绿色,也没看到昆虫鸟兽的踪影。 腐败、死气沉沉,就好像这片沼泽已经死去多时。 手杖戳在身前地面的落叶中,看似正常的地面忽然像是水球一般,泛起道道波澜。 陆离停下脚步,再次用手杖戳了戳。 手掌感受到一丝阻力,而前方几米范围的深灰色湿地荡起涟漪 下面可能是某种泥沼,或者草地下的水泡。 安娜有些新奇的打量中,陆离小心绕过这片区域——它比想象中的要大。陆离从旁边走出十几米远才绕开这片陷阱。 窸窸窣窣—— 走出没多远,一阵类似落叶被快速踩动的声响传入耳中。 安娜倏然转头,清澈眼眸眯起,低声道:“有什么东西爬过去了!” “可能是生活在沼泽的小型生物。” 陆离的声音一旁响起。 安娜有些奇怪看去,发现陆离背对着响声传来的方向,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紧接她观察到,陆离的右手悄无声息握住腰间通灵枪。 四十八.六脚野人 安娜瞬间明白陆离的用意,半透明的魂体渐渐隐去,躲入里世界,观察那片传出响动的树后。 手杖探查身前的地面,陆离如同置若未闻身后的动静,继续毫无防备地向前走去。 窸窣—— 虬结的树根边缘,几片落叶边缘翘起。 安娜眼眸微微睁大,挡在陆离身后,防备即将到来的袭击。 躲藏起的存在没让安娜与陆离等待太久。陆离远离的行径让它变得躁动,几秒后,一道浑身沾染泥污的存在猛地从树后窜出,六肢并用迅速爬向陆离! 窸窸窣窣—— 密集的爬动声身后快速接近,陆离听到了却仍未转身。 “喝!” 防备已久的安娜一声轻喝,双掌朝向爬动而来的身影,大片网状念力向前蔓延,拦在前方。 爬行的存在冲入安娜布置的念力网,迎面传来的阻力让它的动作变得迟钝,缓慢,直到近乎静止在陆离身后。 等待对方步入陷阱的陆离在此刻转身,通灵枪离开枪套,被平举着对准它的额前。 “六只手……它是六脚野人……?” 安娜刚刚看清自己控制住的是传闻中的存在,有些被吓到,立即维持不住英气形象,又变成那位胆小的贵族少女。 手指勾住扳机,却未叩动。陆离在打量这只传闻许久的存在。 它体型上近似人类,全身没有毛发,身体表面裹着一层肮脏的沼泽淤泥,腰间围着破布,这种伪装让它近乎与沼泽融为一体。 引人注意的是它的上身,除了原本的一双手臂,在人类腰部位置它另外拥有一双手臂。那双脚依旧是脚,不存在传闻那样的‘六只全是手’。 不过可以理解,四脚野人和四手双腿野人听起来没有六脚野人恐怖。 异于人类的不止这一点,它的关节如同节肢动物,腿部与手部的上下部分长度相等,这种构造让它可以更快速的爬行,却无法像人类直立。脸上的眼睛位置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双占据半张面孔的嘴巴。 依靠声音辨别方位的么。 面前的六脚野人被安娜束缚,无法动弹。它挣扎了几下,突然裂开嘴角,口腔里挤满锯齿状的上下排尖牙突然快速摩擦起来,朝着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像在进行某种威胁。 也可能是召集同伴或标记陆离。 这时候应该扣动扳机解决这只六脚野人,陆离却收起了燧发枪。 枪套屏蔽了通灵枪带来的窃窃私语声,身上的阴冷感则一时半会儿无法消散。 陆离抬起手杖,点在面前这只六脚野人的肩头,轻轻一推。 施加在它身上的舒服瞬间散去,六脚野人磨牙行为停住,转身朝着来路快速逃离。 “为什么不开枪?”安娜盯着六脚野人逃离的背景,不解问道。 “这里是它们的家园,我们才是闯入的外来者。”手杖从左手交到右手,陆离说道:“而且别忘了求知者的提醒。” “沼泽可以听到不属于它的东西?”安娜响起那句话。“可这不是虚假的吗?” “以防万一。” 陆离回答。 真实与虚假的问题太大,前者有致命的缺陷,后者也有,这让陆离无法分辨哪个才是对的。 而且六脚野人腰间围着的破布让陆离有些在意。 是模仿人类的行为?还是由智慧催生出的? 陆离转过身,准备恢复前进。忽然间,身后传出一道沉闷的落水声。 “嘎啦嘎啦——” 隐约磨牙声从树根后响起,比刚才更加清晰,也更加急促。 安娜从磨牙中听出一种焦急意味,询问目光看向陆离。 “过去看看。” 陆离和安娜退回到树根后,他们看到陆离先前绕过的那片水泡中,六脚野人深陷其中,六条节肢搅动着粘稠的泥沼,不让自己完全沉没。 响亮的磨牙声从它占据半张脸孔的口腔里传出。 “踩到自己家园里的陷阱?噗……”安娜捂住嘴巴发出噗噗窃笑。 感应到声音,这只在水泡里挣扎的六脚野人转动面孔。那张脸庞上除了嘴巴什么都没有,却让陆离与安娜感受到它此刻的痛苦。 “可能是想远离我们而没留意。” 无论如何,这一幕让六脚野人身上的神秘和危险一瞬间减去大半。 起码安娜已经可以做到直面对方了。 六脚野人的挣扎开始变得缓慢,在四只节肢完全陷进泥沼后它已经没有了挣扎的气力,更加快速地下沉,只剩下胸口以上和两只徒劳挥舞的手臂。 一道劲风突兀在它脑袋上空晃过,停在脸庞前。 感应到救命稻草的六脚野人伸出仅剩下的两条手臂,尖锐的手掌抓住手杖,将身体向外拖动。 陆离右脚向后迈动半步,重心向后,一步一步后退将六脚野人扯出水泡。 没有道谢,也没有类似道谢的行为。六脚野人像是对人类警戒心极强的野兽,在被拉扯出的瞬间拖着疲倦身躯朝一侧逃去,稀疏声远离,逃入丛林深处。 “喂!啊疼……”被陆离用枪柄敲了下的安娜捂住脑袋,不敢再大声喊了,低声朝六脚野人的背影嘟囔:“别再踩到水坑了……” 她对六脚野人没有任何举止就离开有些不满,尤其是害自己第一次被陆离打,嘟起嘴道:“为什么救它?” “想救就救了。” 陆离甩掉手杖根部六脚野人留下的淤泥,转身继续前行。 安娜有些愣神,怔怔注视陆离的背影,忽然想起他对待自己与幽灵时,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态度。 她的眼眸微微弯起,真是冷漠表面下隐藏着完全不符的温柔的男人呢…… “快点跟上,在下雨前找到目标。” 平静声线从前方传来。 “喔。” 安娜回过神,飘身追了上去。 …… 半小时后,沼泽里向血色触须接近的陆离和安娜多了一个跟班。 那只偷偷跟随的六脚野人身上的污泥还未完全干涸,它遥遥跟随在陆离与安娜的身后,保持着距离。 “它跟着我们会不会是要报恩?” 少女的心思总有一种近乎天真的浪漫情怀。 “最好是。” 陆离选择保护,而不是戳破。 四十九.沼泽木屋 安娜的天真想法没能持续太久。 难以区分泥沼与陆地的阴暗沼泽里,一道身影手持手杖,沿着碎片一般分布在沼泽的地面前进,留下一行鞋印。 一名半透明少女飘在陆离身后,她背对陆离,朝向他们来时的路。 几十米外,纵横交错的扭曲数根后,五只六脚野人保持着距离,窸窸窣窣跟随他们。 先前十几分钟中,六脚野人的数量开始增加,直到变成先前这幅景象。 它们灵活的像树林中的猴子,六条肢体并用快速爬动,坠在陆离身后,似乎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她已经不认为这些六脚野人是来报恩的了。 迈过脚下一道三四十厘米长的沟壑,陆离踏上一大片相对完整的地面。 周围比刚刚更昏暗了一些,似乎天就要黑了。 但此时还不到早上九点。 陆离微微抬起头,目光穿过遮蔽天空的干枯枝杈,昏暗的天色不止因为周围的扭曲枯木在变得拥挤,头顶树枝变得密集,那片东边而来的乌黑雨云快要到达沼泽上空了。 起风了,上层树枝随风势摇摆,地面却只能感觉到微弱的气流。 收回目光,陆离用手杖试探着前方道路,坚定不移地走向血丝触须落下的前方。 渐渐的,一些微风开始在地面上浮现,吹动陆离的发梢,更大的风吹动树枝,发出的呜呜呼啸声在沼泽丛林上空回荡。 安娜情不自禁抬起头,压得极低,看不见边际的恐怖乌云已经极为接近这片沼泽。密集浮现的雷蛇在云层里涌动,但没有雷声传来。 与它相比,天空另外半边的阴沉如晴天一般。 陆离加快了步伐,一些较浅的水泽淤泥不再绕过,而是在安娜护卫下径直踏过,留下一行深深地鞋印,转瞬间被污水填满掩盖。 脚下的皮革短靴有一定防水功能,但不能完全当作雨靴使用。这种毫无顾忌的踩水赶路,淤泥被阻隔在鞋子外,但水渍早已经沁入鞋内,带来刺骨凉意。 呼—— 渐起的风吹动尘封腐烂的落叶,与上空呼啸声交相呼应。 陆离经过的一处倒映天空,相对清澈的水泊泛起波澜,其中夹杂着一道雨点落下的波纹。 第一滴雨落下了。 陆离脚步突然停住,拿过斜背再后的背包,取出里面的黑色油布雨披套在身上。 始终穷追不舍的六脚野人放缓速度,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恶劣天气离去。安娜面朝它们,守护穿戴雨披的陆离。 暗紫色的阴云已经笼罩大半天空,仅剩下一小块天际苟延残喘。暗影沼泽变得晦暗阴沉,远处的树影隐于阴影之下。 陆离同时用火柴点燃了油灯,温暖微弱的昏黄光亮亮起,照亮周身一小块范围。 油灯必不可免,哪怕光亮可能吸引一些不友善的东西。 “我们还要继续往前吗!” 感受到光晕笼罩周围,安娜偏头大叫。 呼啸的风声无处不在,这时候保持安静已经没意义了,或者说必须要大声才能交流。 “这时候往回走也来不及了。”陆离声线如常,如果不是幽灵形态的安娜感官灵敏,她根本听不到陆离再说什么。 “我们可以去那片废弃村落!”安娜盯着陆离兜帽下的幽深黑眸喊道。 陆离看向左方,他们此时的位置已经比那片废弃村落更深入沼泽了,但没有太远,如果现在转向靠近那里,或许可以在狂风骤雨到来前接近废弃村落。 陆离安静分析数秒,重新迈动步伐,却依旧是向着前方。 “不了。” 他言简意赅回答。 那里或许是个避雨的好地方,但谁又知道躲在木屋里的是否有其他东西…… “好吧……” 安娜也意识到这个主意比在暴露中赶路好不到哪去,转头看了眼重新跟上的六脚野人们,跟在加快速度的陆离身后。 安娜只能期望这场雨只是看起来声势浩大——不然他们将要面临的不止是无处可躲的境地。 还有上升的水位,沼泽里的存在,以及天黑。 谁也没想到暴雨会来得这么突然和猝不及防。 陆离点燃油灯是明亮的选择。伴随天边最后一抹亮光消失,压抑的云层下黑压压一片幽暗沼泽。云层中浮现的闪电带来刹那光亮,显露整片沼泽的轮廓,又重新蛰伏于黑暗。 “那群六脚怪还在跟着我们……我们干脆把它们干掉吧!” 安娜急躁道,褪去恐惧后她就对这些六脚野人没了惧意。 “来不及了。” 步伐转为小跑的陆离边观察周围边说。 雨势还只是零星的雨点,如豆子一般大的雨滴砸入水里,溅起水花,但还很稀疏。 但一会儿就未必了。 如果油灯和煤油里渗透进雨水,就万事皆休了。 陆离在找寻一处足够粗壮的枯树,以及可供藏身的树洞。 安娜注意到,油灯亮起后,一些萤火虫般的奇怪光点聚集在油灯周围。 但这些被油灯光芒吸引来的光点似乎只是环绕着油灯上下飘浮,便不再理它们。 忽然间,雨点不再落下,风也停了,数秒前还有些喧嚣的沼泽突兀变得沉闷与死寂。 漂浮在油灯周围的光点如同感应到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渐渐飘远,消失在树林外面。 陆离同样意识到什么,不再留意地形,快速奔跑。 安娜的念力紧紧粘在陆离身上,他一旦踩到落叶下的水泡泥沼就立即将他拖出。 不知进行了多少次,当雨滴开始落下时,安娜忽然指向前方发出惊呼。 “前面有光!” 扭曲枯树向两旁分开,一片砍伐出的空地中间,一栋窗口亮着亮光的小木屋孤零零矗立在沼泽空地之间。 沼泽内出现一栋有人居住的木屋,无论陆离还是安娜都察觉到异样,但他们不约而同保持沉默。 这时没有其他选择了。 雨滴噼里啪啦落下,遮蔽视野,耳边仅是雨滴砸落的噪音。陆离加快速度冲出树林与一片木桩,跑向小木屋。 安娜此刻回头看去,闪电乍亮中,那几只六脚怪停在树林前,仿佛有看不见的墙壁阻止它们靠近,不甘的在外围躁动游走。 安娜自觉地隐藏起幽灵,跟在陆离身后来到木屋前。 陆离抬起手掌,指节敲动木门。 叩叩叩—— 五十.暴风骤雨 不时发出噼啪声响的篝火向外辐射温暖的热意。 架在篝火上的锅子咕噜咕噜冒着气泡,里面煮着浓郁香味的肉汤。 窗外如同天黑一般漆黑,偶尔闪过的雷芒显露远处扭曲的树影,又再次暗下,只剩下窗户上的雨痕与雨滴砸落的哗哗声。 冰冷与温暖被一层木墙阻隔,小屋里,似乎能让人放下心中的戒备与身体上的疲倦。 “欢迎你,远道而来的旅人。” 坐在篝火对面的中年男人露出热情友善的微笑,他的妻子与儿子坐在身旁,夹杂好奇与友善的目光看来。 这间矗立在暗影沼泽深处,孤零零的小木屋似乎没有看上去和想象中那么诡异。 起码安娜是这么觉得的。 但她看到陆离没有脱下淌水的雨披,油灯也放在身旁触手可及的位置,又决定保留态度。 而且不知是否潜意识作祟,安娜总觉得他们有哪里不对。不是神情,也不是气息,但就是说不上来的怪异……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外面的人了。” 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容不曾消失,就像一个热心的主人:“外面的天气很糟糕,你是迷路走到这里的吗?” 陆离在一家三口的头顶扫过,没有血色触须,目标不是他们,于是点了点头。 陆离的冷淡没让这位小屋主人减弱热情:“真是太幸运了,这种天气里在它的里面迷失是很可怕的。” “它?”陆离摘下雨披兜帽,边缘的遮挡让他看到的范围变窄。 “这片沼泽,它存在意识,我们叫它沼泽之母,而我们被沼泽之母庇护着。”女主人回答道。说完后,她双手合十,低声祷告着什么。 呢喃声中,四道身影围坐在篝火前,身后的影子随着火焰晃动。 沼泽之母听起来像是某种恶灵——或者只是名称上的巧合。 但与求知者的那句提示“沼泽可以听到不属于它的东西”某种程度上或许与它有一定关联。 “可以和我说说沼泽之母吗?” 陆离的话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 雨水沿着防水雨披聚集在身下,渗透进身下的地板里。又渐渐被篝火烘干。 “当然可以,我们很荣幸能向外来者传播沼泽之母的名字。”女主人露出与丈夫同样的热情笑容。 怔怔看着这一幕,一道灵光倏然从安娜脑海闪过。 她知道一直弥漫心间的怪异何处而来了! 是语速! 不知为什么,中年男人和他的妻子语速都是如同老妪般慢慢吞吞,缓慢的语速就好像每个字每个词汇都不与前一个字关联,而是用一种永恒不变的节奏死气沉沉的讲出。 但这似乎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只是讲话慢嘛,就跟结巴一样。总不能因为别人讲话慢就要揍人家。 安娜苦恼起来,发愁自己没有陆离的理智和智慧,却沾染上这个家伙的多疑。 “沼泽之母是这片沼泽的意识,它能庇护那些信奉它的子民不受到伤害是侵袭。每个生活在沼泽的智慧生物都拥戴无处不在的沼泽之主……” 缓慢的语速让她这番话听起来,如同一位正进行弥撒的教徒。 “怎么得到沼泽之母的庇护。”陆离的话语让安娜侧目。 如果能让接下来的路程相对安全,陆离不介意与这位沼泽之母打好关系。 男主人与妻子转头对视一眼,前者微笑说:“要进行一些仪式……” “爸爸,我想吃大肉!” 突然响起的清脆声音打断死气沉沉的声音。 与童音无关,而是小男孩的说话节奏是正常人那样。 木屋里的沉闷终于变得轻松了些,就像是闷热的空气涌进一股阴凉。 “可我想吃大肉!”小男孩瘪起嘴,他从陆离进来时就在写日记,此时还抓着动物皮封皮,写着《小瑞纳的日记》的日记本。 “好吧……丈夫,去拿些木头吧,这些木柴可能不够我们烧的。”妇人拿孩子没办法,缓慢说道。又抱怨一声:“都怪你总带大肉回来,现在儿子变得这么馋。” 男主人什么也没说。他带着诡异的热情笑容站起,离开烘得温热的地板走到门边,拿下门后挂着的雨披穿上,拉开木门。 呼—— 冷风裹挟着雨水,陡然变得清晰闯进木屋。 篝火瞬间变得黯淡,吹偏的火苗舔舐着篝火石头边缘。 嘭! 男主人重重关上木门,明暗不定的木屋随篝火稳定而重新变得明亮。 “我怎么听起来像是他们要吃你……” 安娜凑到陆离耳边小声说。 陆离没有回答,他放在身后的手沾了一些背后阴影下的水渍,写下一行字迹。 【去看日记】 安娜会意,飘到似乎名叫瑞纳的小男孩身后,偷看他正在书写的日记。 他手里抓着一只木炭削成的铅笔,曲起双腿,在膝盖上歪歪扭扭写着什么。 【暴风雨要来了,爸爸说今天没有猎物,只能吃那些不新鲜的食物,我讨厌暴风雨】 【有客人来了!太好了,爸爸妈妈一定会款待他的,我又能吃到大肉了!】 【但是客人才能吃最好的部位,我也想吃……】 最后一句话小男孩还在写,不过安娜已经明白了含义,回到陆离身后小声说:“不是要吃你,他们是想请你吃大餐。” “谁在说话吗?” 篝火对面的妇人转动眼珠,疑惑的看向陆离。 “或许是风声。”陆离回答道。 妇人眼睛依旧转动不停,但还是露出微笑:“请脱下雨披吧,一会儿会很不方便的。” “好。” 陆离点点头,解开身上的雨披。 一些褶皱里的积水低淌下,打湿陆离曾写划过的木板,隐藏掉痕迹。 嘎啦嘎啦—— 安静的小屋里,从外界传来呼啸的风声里忽然多出一些奇怪声响。 像是急促的磨牙声。 安娜微怔,突然间,房门被巨力撞开,灌入的不止是风雨,还有纠缠在一起的中年男人和六脚野人。 磨牙声、叫声、雨声、雷声,昏暗混乱的木屋里,浓郁的血腥味散开。 “需要帮忙吗?”陆离站起身问道。 他看到雷光下,门外几道匍匐在地爬行的六脚野人迅速接近过来。 “那就拜托了。”妇人连忙站起说道。 “不客气。” 陆离抬起通灵枪,扣动扳机。 篝火对面的妇人头颅应声炸开。 五十一.帮助陆离,帮助自己 篝火被压制得明暗不定,冷风肆无忌惮灌进木屋。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准备出手的安娜愣住,不知道该做什么,脑袋里一团乱麻。陆离没有瞄准?不小心走火?陆离出现幻觉了? 直到她看到妇人的无头躯体摇晃几下,慢吞吞转过身,举起双手,摇晃接近陆离。 她的嘴唇以上完全消失,露出肉芽一般的断裂的口腔,呈着一根颤动不停的舌头。 含糊不清声音混合着气流,从那只剩下的一根舌头根部发出:“你……不是……客人……” 她,或者说它向前走动几步,踢到火堆边缘的石块。失去大部分脑部与视力的妇人没有任何反应,打翻篝火上沸腾的肉汤,径直倒入篝火,溅起大团四散飞舞的火星。 妇人身上的衣物最先烧起,然后是身体,通红火光从她的皮肤下显露,它的躯干如同烧红的木炭,红得发亮,最红轰得一声,在它的身上冒出一团暗红色的火焰。 正常人类绝不会像它一样触火即燃,又或者说正常人类在脑袋炸开的一瞬就已经死了。 陆离后退几步,注视着还能行动的妇人从火堆中爬起。干裂开的身体裂缝喷涌暗红色的火焰,它离开被压得近乎散架的火堆,没有哀嚎,也没有痛苦,只有木然的移动扭曲的身体,向有雨的门外跑去。 它忽视了门口扭打纠缠在一起的“丈夫”与六脚野人,从它们身旁跑过,冲入外面泼水一般的雨幕里。 倾盆大雨砸下,妇人的身体像是岩浆遇水,烧得发出暗红色光泽的躯体嗤嗤冒起蒸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冷却,变成黑曜石般的漆黑。 冰冷雨水同时带走了它的生命,它奔跑的动作变得迟缓,僵硬,双膝落下,砸在一片积水中。双手捧在胸口,逐渐攥起,成为祈祷一般的姿势。 向沼泽之母。 身躯迅速被冷却,无头的躯体渐渐趋于静止。 嗤—— 最后一缕青烟飘出,被雨水砸散,消散于雨夜。 “嘶!!!” 小男孩此刻突然发出不似人类般的嘶吼,朝陆离扑来。 安娜如梦方醒,念力布置在陆离身前,替他挡住小男孩。 陆离落下护在身前的手臂,从篝火里抽出一根还在燃烧的木棍,捅进小男孩的嘴巴,脚掌发力倏然冲出,裹挟着劲风推动小男孩倒退。 嘭!! 小男孩背脊重重砸在木墙,嘴巴里的烧红木棍穿透身体,从后脑刺出,扎入木墙的缝隙中。 陆离迅速后退,躲避小男孩的疯狂踢抓。 小男孩就像它的“母亲”,易于燃烧,那颗头颅短短数秒里就如同蒸笼一样,冒起热气与浓烟,火光从长大的嘴巴与眼眶里亮起。 被钉在墙上的小男孩剧烈挣扎,但身体里的火焰很快扩散至整个身躯,烧得干裂的皮肤裂开,喷涌出一缕火苗。 它的挣扎变得微弱,直到双手垂下,保持钉在墙壁上的姿势一动不动。 体表的火焰渐渐熄灭了,只剩下身体里偶尔涌动的暗红色。 换好子弹的陆离此刻收起通灵枪,不止因为通灵枪对一家三口的用处不大,还有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 男主人的手臂被六脚野人撕扯下来,断口没有血液,而是木屑一样的怪异混合物。五只六脚野人一拥而上,然后是另一只手臂,双腿,乃至身躯。 六脚野人的攻击方式似乎是撕烂对方,又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发泄情绪。 男主人没有哀嚎惨叫,也没有血液溅射,这让场面变得不那么血腥,像是一群猴子扯坏了一具等身比例的木偶。 最后一块被它们撕碎,占据木屋一半空间的六脚野人头颅不约而同转向陆离,渗人的保持静止数秒,又围在一起,响起一片密集的磨牙声。 磨牙声音变得缓和,不再具有攻击性。 “所以它们是在帮我们?” 安娜小声问道。 “或许是。”陆离点点头。“我想这是为什么人们称它们六脚野人而不是怪。” 几十秒后,这群六脚野人似乎交流完什么,转身离开木屋,绕向木屋背面的一间柴房。 陆离带上雨披和油灯跟出去,来到被六脚野人撞开的柴房门前。 它们钻入门后黑暗里,响起重物拖动的声音。陆离将手臂深入门后,微微抬高油灯。 昏暗的油灯下,一群沾染淤泥的肮脏尸体堆在柴房角落,粗略看去十几具摞在一起。 这些是六脚野人的尸体。它们不约而同失去四条手臂,仅剩下一双腿,纠缠在一起乍看去还以为是人类。 六脚野人们围在同类尸体前,用手臂挨个触碰它们,但其中并没有幸存者。 “呕——” 飘在身后的安娜干呕一声。 “受不了就不要看了。”陆离头也不回道。 “不是,是我想起锅里煮的肉汤……就是这些东西吧……” “闻都闻过了,事后再恶心有什么意义么。” 安娜觉得陆离说的很有道理——但她做不到。 没有发现幸存同类,六脚野人们改变了目的,它们依次靠近尸体堆,将同类的尸体拖出柴房,就像搬运的蚂蚁,一具一具将尸体搬运进丛林深处。 陆离与安娜目睹柴房里的尸体越来越少,直至最后一具尸体被拖进丛林。 一只六脚野人从丛林里爬行过来,经过陆离钻进柴房,在里面转了一圈,没找到同类的尸体。 显然最后一个离开的六脚野人没告诉它尸体已经搬运完了。 它身上的淤泥被完全冲下,显露苍白遍布斑痕的粗糙皮肤,腰间围着的三角形破布让安娜和陆离有些眼熟。 这是最开始跟随陆离,被放过,又被救下的六脚野人。 “嘎啦——” 磨动牙齿声消散在雨声里,六脚野人六条节肢并用,头也不回爬向远处。 从始至终它们也没与陆离产生交集。 “什么嘛……我还以为它们是跟来帮助我们的,原来只是为了找同伴。”安娜多少有些气馁。 “又或者两者都有。” 陆离说道,目光落向丛林。 闪电划过,渐渐暗下的阴影中,那只六脚野人的身影消失于丛林深处。 五十二.林中诡影 安娜小心翼翼试探跪在雨中,祈祷姿势的焦黑身体。动作有些像好奇心旺盛的孩子,透过马戏团的狮笼偷摸狮子。 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这具身体已经完全死去。 安娜愣神注视了一阵,突然想起就自己在外面,受惊般重向木屋,穿透合拢的木门回到屋子。 明亮稳定的火光带来温暖,驱散寒冷。 陆离正在整理小屋,打翻的锅子被他拿起放到一旁,火堆外围的石头重新围好,压塌的火堆也重新竖起,添上新的木头。 陆离撤掉床上的被褥,擦干篝火周围的木板,又包起那几块可疑的肉,丢到锅子安静躺着的角落。 “尸体你送到外面,顺便带些木头回来。” 陆离对像被什么追赶进来的安娜道。 门前地面还有一些男主人的碎渣,墙壁上还钉着小男孩的焦黑尸体,留在屋子里虽然不会让陆离不适,但会有些奇怪,不如丢到外面。 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一家三口的残骸气息应该能吓退某些存在。 “喔。” 安娜点了点头,用能力拔下小男孩口腔里的木棍,抬起它,又收拢起门前的残骸,稍小一些的残骸碎块在之前就被灌进木屋的狂风吹到角落,不用去理会。 木门打开一道缝隙,便被灌进来带着雨水的风挤开,木屋里重新变得忽明忽暗,安娜干脆关上了木门,火堆重新趋于缓和。 反正她没有实体,回来不用开门。 安娜将尸体丢入柴房,又抱了些木头,慌慌张张离开一片漆黑的柴房,绕到正门径直穿透。 “我回来啦!” 钻回木屋的安娜脆声嚷道。 嘭——哗啦—— 房门轻颤,伴随颤动,门外似乎有什么掉落的声音。 安娜突然怔住,看着空空如也的怀里发呆。 咦?我明明记着抱进来了呀……木头呢? 简单整理完木屋的陆离走到日记边,低头捡起这本被吹开书页的日记,头也不抬说道:“你是幽灵,木头不是。” “噢……诶嘿嘿。” 安娜傻笑挠着头转身飘到门外,又想起门还没开,再次飘回木屋打开房门,捡起门口散落的木柴,返回屋内。 陆离将日记丢向刚刚放下木柴的安娜,捡起湿漉漉木柴放在篝火外围烘干:“下次看日记记得看全。” “诶?” 安娜不解歪头,拿起日记,发现拿反了又正过来,飘到篝火边翻开日记的第一页。 【9月13日。我叫瑞纳,母亲告诉我识字了就可以写日记了。我问母亲日记是什么,她说是你想说又没说的话记在上面,我没听懂。母亲就让我随便写什么。】 字迹不算工整,但纸上留下的书写痕迹可以让人想象一个小男孩坐在桌边,小手握住羽毛笔,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日记。 【9月14日。贝蒂是个笨蛋,我看到它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了好多好多圈,难道它不会晕吗?】 【9月15日。要写什么?】 【9月16日。不知道要写什么。】 【9月17日。我带贝蒂去了公园,它跑得很快我差点追不上,那里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小孩子,我认识了瑞秋,认识了强尼,认识了本,他们很喜欢贝蒂,带着我玩了很多好玩的,唔……我好像明白什么是日记了。】 看完第一页,安娜翻到下一页,发现这样的内容起码还有几十页。 换做平时,一直都很无聊的安娜会津津有味的一页一页看过去,不过她想知道陆离那句话什么意思。 抬头看了眼陆离,他从背包里取出水壶,放在石头边烘热,又取出干瘪发硬的面包,准备抓紧时间进食。 简单略过后面的内容,安娜一直向后翻动,直到出现产生变化的一页。 从这一页的中间开始,日记的笔迹变了。认真用力的字迹变成了潦草、充满错字的字迹。 【4月8日。我们要去贝尔法斯特咯!母亲说那里比内陆繁华,我不知道繁华是什么意思。】 【4月9日。我花了好长时间都没睡着觉,母亲说是我太兴奋了,让我快点睡,明天出发。】 【4月10日。马车好抖啊……】 【4月11日。我听那些大人说前面好像是什么沼泽……沼泽是什么?】 【4月12日。我很难过……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父亲母亲慌张的冲进来抱着我跑,他们带我跑进了树林里,地面很湿,这是不是就是沼泽?这里好多虫子,还好我们天黑前找到了房子,那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一家三口,还有一个小男孩!】 日记从这里中断了几天,后面字迹开始变化。 【4月15日。妈妈告诉我这个叫日记本,可以在上面写字,想什么都可以写下来。我想吃大肉!】 看到这里,安娜脑海闪过一道可怕的念头。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瑞纳和小男孩从来就不是一个人! 日记本是瑞纳的,他和家人与自己一样,跑到这里被一家人接待,然后日记就落到了小男孩手里…… 那大肉又是什么……? 安娜继续看去,在几行歪拗字迹下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4月19号。我们请客人吃完了大肉,他哭的好厉害,我很讨厌。不过一会儿我们就可以把他做成大肉了!】 这就是陆离想要说的吗…… 安娜低声呢喃,下意识看向陆离。 陆离站在窗户前,玻璃倒映他的面孔。借着雷蛇蔓延的光芒观察木屋外。 如果不是六脚野人突然闯入,以及陆离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发现了问题,它们肯定也会袭击我们吧…… 安娜低下头,发现日记本被自己无意识的翻到了最后一页。 【暴风雨要来了,爸爸说今天没有猎物,只能吃那些不新鲜的食物,我讨厌暴风雨】 【有客人来了!太好了,爸爸妈妈一定会款待他的,我又能吃到大肉了!】 【但是客人才能吃最好的部位,我也想吃……】 这段话的后面多了一段内容,或许是小男孩在六脚野人闯入之前。 安娜轻声呢喃着,将上面的内容读出。 “等叔叔回来我们就可以一起吃大肉啦……” 天空云层内闪过一道电芒,骤然惨白的一片沼泽之中,丛林边缘。 一道手提斧头的庞大身影浮现轮廓。 五十三.“叔叔” “陆离!这家人还有第四个成员!” 发现重要信息的安娜偏头大声说道。 “看到了。” 视线落向的窗外,闪电逐渐黯淡,丛林与边缘的身影重新蛰伏于黑暗。 陆离一贯的平静感染了安娜,她放下心中浮现的忧虑……等等,看到了是什么意思……? 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向陆离背影,再次浮现的惨白闪电中,庞大黑影依旧立在那里,但手长什么都没有。 被墙壁阻隔在外的倾盆大雨里,隐约多出一道不合群的尖锐声。 陆离黑眸倏然收缩成针芒,下蹲避开窗口! 哗啦—— 窗户骤然炸开,无数玻璃碎片被风雨挤进木屋,一道雷电下闪烁银芒的残影发出破空声,砸入正对窗户的木墙,半个斧刃深深没入墙壁。 边缘窗帘被灌进来的雨水带得猎猎抖动,陆离站起身,微眯起黑眸看向那道丛林边缘,迈起步伐,走向木屋的黑影。 嘭嘭嘭嘭—— 闷雷般的沉重脚步声被风声带进木屋,脚掌踏进积水,捡起大片淤泥。那道轮廓如同野兽一般,带着压迫性的气息,站在门后。 木门发出一声悲鸣,整扇门板混合着木屑倒飞而出,砸中墙壁,连带木屋颤动。 门外显露出一道套着肮脏的深蓝色背带裤,远比房门还要高大的身影,布满胡茬的下巴门框下显露,雨水沿着它脚下的雨靴,向下滴淌。 篝火黯淡忽明忽暗中,陆离抬起手臂,扣动扳机。 砰!!! 门口庞大黑影的胸口炸开大片碎屑,显露一块碗口大小的破洞,呈现碎屑混合物一样的怪异伤口。 黑影依旧站立在门口 通灵枪第二次失去效果,它对这一家人只能造成有限的物理伤害。 雨靴迈动,带着沉闷脚步声。黑影低下头颅,走进木屋。 那是一张木然僵硬的面孔,与男主人有些相似。它似乎无视了篝火后的陆离,迈步走向墙壁上镶嵌的斧头。 陆离突然动了,他将没有装填子弹的通灵枪收回枪套,矮身冲向“叔叔”,身影从篝火旁冲过,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棍,拧身半旋,如投掷长枪一般刺向“叔叔”的头颅。 啪—— 燃烧的木棍抵在“叔叔”耳侧,大片火星迸溅,它却没像想象中那样燃烧起来。 身上的雨水让它变得难以燃烧。 陆离的攻击终于让它的目光从斧头上移开,头颅带着插在脑袋上的木棍,转向陆离,生满茧子的拳头砸向陆离。 陆离抬起双臂阻挡,拳头触及手臂的瞬间,手臂肌肉荡起肉眼可见的涟漪,陆离倒飞而出,撞上墙壁。 “陆离!” 安娜的气息漫出,缠绕住继续走近斧头的“叔叔”的躯干,但这只让它的动作迟缓一瞬,继续迈动脚步。 “怎么会……完全不起作用。” 安娜怔住。 “别想着束缚,它力量很大。” 陆离扶墙站起,看向“叔叔”拔出墙壁上的斧头,向自己走来。 尖锐破空声响起,不再妄想抵挡的陆离向一侧翻滚,躲过这一次竖劈。 斧头砸进木墙,带起一道十几公分长的恐怖豁口,木屑迸溅中“叔叔”拔出斧头,再一次走向陆离。 陆离看向透着冷风的豁口,不能再让它破坏下去了,而且狭小空间没法闪躲。 陆离矮身躲过横扫,转身冲向木屋外。 安娜看到陆离冲入雨幕,“叔叔”手提斧头跟在后面,如梦方向,提起油灯飘向外面。 当然,这一次她没忘记走敞开的门。 磅礴大雨砸落,不时掠过惨白闪电。安娜看到陆离冲向伐木区,也看到“叔叔”走向陆离,握住斧头的右手高高举起。 安娜眼眸紧紧收缩,焦急喊道:“不要!” 斧子打着转从“叔叔”手中飞出,四周一切在这一刹那仿佛变慢。缓慢坠下的雨滴,打着转劈开挡在前方雨滴,追向前方那道跑动的漆黑背影—— 时间一瞬间恢复,斧头即将触及身影的刹那,陆离突然像是被绊倒一样摔进泥水中。斧头堪堪从头顶上方飞过,带起几缕发丝。 赶……赶上了…… 用念力攥住陆离双腿将他绊倒的安娜长舒口气,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后怕,她不敢想象如果陆离死在这里,她该怎么办。 这种恐惧与劫后余生的喜悦混杂在一起,让安娜的眸子变得微红,鼻子发酸。 哆—— 跌倒的陆离抬头,看到斧头劈入外围木桩。 “斧头……” 陆离低声呢喃,微蹙着眉头爬起,转身面对“叔叔”。 在陆离脸上看不到丝毫惧怕,就像刚才险些被砍中的不是他。雨水顺着湿漉漉的黑发低淌,那双黑眸微眯起,看着雨夜里一步一步接近的庞大轮廓。 “你的亲人不是我打死的。” 陆离忽然开口。 “叔叔”的步伐一顿,继续走来。 可以听懂,但不理会…… 陆离向一侧躲开,发现“叔叔”继续走向钉着斧头的木桩。 斧头丢出后走向斧头,无视敌人…… 陆离踩动积水,突然向“叔叔”靠近,冲到近处,“叔叔”头颅转来,手掌抓向陆离。 早有准备的陆离重新后撤,躲避开手掌,看着“叔叔”重新走向斧头。 除非敌人靠近么…… 睫毛凝聚玉珠,陆离眨眼让它落下,快步冲向斧头,在“叔叔”到达之前双手握紧,拔出斧头。 这是…… 陆离双眼迷茫一瞬,嘴唇微动,快速对飘在身旁的安娜说了什么。 不等安娜回答,陆离抬眸看向走来的“叔叔”,用力将斧头掷出,丢向远处,脚下一踏,溅起大片积水冲向“叔叔”。 陆离靠近后,准备转向斧头的“叔叔”目标发生变化,抬手抓向直冲而来的陆离。 陆离低头躲过,却没躲过它的第二只手臂。冰冷坚硬的手掌从下方挥起,砸中陆离小腹。 “噗哇——” 内脏如同搅在一起,陆离身躯不受控制的佝起,被一只粗壮手臂攥住脖颈,提离地面。 咯咯咯—— 手掌收紧,陆离脖颈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突然之间,脖子上的力量消失了。“叔叔”僵直站立了数秒,头颅从脖颈滑落。 失去控制的身体向后倒去,显露身后握住斧子保持挥舞姿势,胸膛急促起伏的白裙少女。 雨声中响起一道沙哑声音。 “做得好,安娜。” 五十四.敲门声 呜—— 墙壁的豁口被被单堵住,房门安回门框,窗框上钉死着木板。 风吹动缝隙的呼啸怪声在平静温暖的木屋响起。 “呼……” 陆离吹散水壶的热气,送到嘴边喝了一小口。 暖意流入咽喉,在身体内部散开。 滴答——滴答—— 挂在门后的毛呢风衣与裤子向下淌水,短靴扣在墙边,装着通灵枪的枪套安静躺在陆离身旁,烤去水汽。 陆离仅穿着拧干的衬衣与短裤,光脚坐在篝火边,神情平静。 安娜坐在对面,捧着小瑞纳的日记。或许是害羞,又或许是火光,她苍白的精致脸颊浮现一抹红晕。 陆离倾倒水壶,用一块干净的布沾上一些热水,擦拭手臂与手掌上的擦伤:“书拿反了。” 安娜发出一声惊呼,慌慌张张将书正过来,脸颊变得更红了:“我我我最近在练习倒着看书……” “哦。”陆离不置可否,回答一声继续擦拭。 “真的真的!我能倒着读懂这些字比如这个字特别白啊不我是说……嘤——”语无伦次的安娜用日记捂住脸,那股红晕渐渐蔓延至耳垂。 烧了好长一阵,安娜小心翼翼放下书,露出一双清澈眼睛,看到陆离在擦拭伤口没打算理自己,才放下羞耻,艰难将注意落在日记上。 她要确定日记本里是否还有其他关键线索,万一这位“叔叔”又有个妻子呢? 至于倒着看什么的……小男孩的字迹非常潦草,即便正常阅读也难以分辨,只能通过前后内容推测,更何况倒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擦拭完身体的陆离放下湿布,在篝火里增添了些木柴,重新捧起烤热的水壶,一口一口满满饮用,避免因为之前的淋雨发生感冒。 安娜也渐渐沉寂于日记中的内容,脸庞满是认真的一段段看去。 久违的平静弥漫在二人之间,外面狂风骤雨,木屋隔绝了外面的冰冷与危险。 安娜的确找到了“叔叔”的妻子,不过它在很久之前就死了。除此以外,安娜看到很多有用的信息。比如那些六脚野人,一家四口称呼它们“小肉”,而那可怜的一家人和陆离和其他人类,被它们称为客人和“大肉”。 安娜在后面找到了“小肉”与“大肉”的区别,出人意料,这居然与理智值有些关联。 【我讨厌吃小肉,每次吃多都会看到可怕的东西出现在周围!阿姨就是因为吃到了小肉疯掉,被沼泽之母带走了!】 按照信奉沼泽之母的一家四口的原文说法,小肉会导致它们理智值下降,而大肉则不会。 安娜将发现的信息告诉陆离,陆离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家明显不是人类的存在居然也有理智值。 这是否说明着什么……比如拥有理智值的不止是人类?又或者说这家人曾经也是人类? 陆离回想它们的身体构造,皮肤一样的表面下是纤维一般,类似深色木头的混合物,就像烤好后放置一段时间,然后切开面包会看到堆积在一起的密集纤维。没有大脑组织没有血肉组织也没有骨骼。除了外表,内里完全不是由人类拥有的组织组成的。 如果硬要形容,它们就像是一群植物人。内部纤维化,极端怕火。 “叔叔”要有些不同,它的纤维更密集,也更坚韧。陆离的燧发枪可以打爆妇人的头颅,木棍可以刺穿小男孩的口腔,钉在墙上。但只能在“叔叔”身上打出碗大的坑和刺进身体几厘米。它更像是木头人。 优点是它变得更强,而缺点是它变得更脆弱,最后被安娜一斧头砍下头颅,无法复活。 草折断了可以生长,树却不能。 “你怎么发现问题的?” 安娜合上日记,说出纠缠她好一阵的疑问。 “发现什么?”陆离离开思绪,看向安娜。 “就是发现一家三口是怪物……” 陆离开枪的一瞬间,她以为陆离就像自己刚看完的小说一样,突然变成邪恶阵营…… “有很多疑点。” 陆离的话让安娜有些羞赧,她可一个也没发现…… 陆离说道:“暗影沼泽里会有一间住着一家三口的木屋本身就是诡异的事。暴风雨前的宁静,黎明前的黑暗,危机中的平和——记住,越是与环境格格不入越是代表异常。” “喔。”安娜点点头,她开始也这么觉得,然后就不自觉的放下警惕了…… “还有衣服,你或许没注意,这间木屋里的衣服有很多种样式和类型,它们不被珍惜的堆在床周围。” 安娜下意识看向角落的床铺,果然就像陆离所说,各种类型的衣服堆在角落里,一层又一层。 “以及火堆距离。你或许没注意,它们在烤火,但离火堆很远,即便填柴也绝不接近火焰。” “这么一会儿你就发现这么多……?”安娜感受到智商与观察上的碾压。“所以这些让你认定这家人不是人类?” 明明她是幽灵,能比陆离更细致观察才对…… “不。” 陆离却摇了摇头,平静说道。 “让我认定这家人有问题的是血腥味。雨刚开始下,溅起地面上的味道,木屋周围的血腥味浓郁的几乎挥之不散,至于刚才说的那些是得到答案后倒推的结果。” 知道答案的情况下,一些疑点自然会被无限放大。 安娜无言以对,不知道该用那种表情面对陆离。 咚咚咚—— 房门颤了颤,有什么在外面敲门。 木屋里温馨的气氛瞬间凝固。 又来!? 安娜心中浮现寒意,看向摸向通灵枪的陆离。 握住枪柄,陆离感受到一团令人不适的气息接近门口,又离开了,只剩下一道微弱气息,似乎留下了什么。 “开门。” 陆离说道。 安娜不疑有他,积攒着气势飘到门后,倏然拉开! 门外空空如也,除了灌进来的湿气,和一张不知何时贴在门上的请柬。 安娜疑惑的拿下请柬,关门回到陆离身边。 陆离放下通灵枪,接过请柬展开,看向上面的内容。 【尊贵的客人】 【我们听到了你来到沼泽做客,沼泽之母是好客的,它喜欢客人】 【今天黄昏之后,在暗影沼泽的最深处会开始一场聚会】 【我们诚挚邀请你参加聚会】 【今晚不见不散】 第二道敲门声 火堆静静燃烧着,木屋的气氛变得压抑。 生活在沼泽里的某些存在给陆离送来了这封请柬。 这是否是“沼泽可以听到不属于它的东西”警告的根源不得而知,但可以预见,那场聚会绝对危机四伏。 似乎进入沼泽后,危险与诡异程度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 “我们无视掉吧……” 安娜想不到要去的理由,那里怎么看都是自寻死路。 “嗯,如果可以的话。” 陆离合上请柬,将它放在一旁,而不是丢入火里。 谁又敢说请柬被毁不会触发某种诡异事情发生。 “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是否错觉,安娜从陆离的话语里听出一丝悲观。 陆离抬起黑眸,漆黑如墨的眼眸里呈现火光与安娜的倒影:“这里是它们的地盘,从它们发现我的那一刻起就代表我的目的变得无关紧要了。” 那封请柬被沼泽里的东西送来,就意味它们不怕陆离不去。 安娜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担忧说道:“等雨小一些我们就退出去,这根血色触须不要理会了……” 陆离摇头,现在已经不是血色触须的问题了。他杀了木屋一家不久沼泽里的东西就送来请柬,足以说明什么。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陆离已经无数次调整了对这个世界的怪异程度的预期,但现在看来,他还是保守了。 “那怎么办?” 陆离平静道:“继续向前,解决血色触须立刻离开,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不管面对什么都是神色平静的陆离感染了安娜,她渐渐不再紧张——直到敲门声再一次响起。 叩叩叩—— 机械迟缓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 陆离与安娜对视一眼,摸向通灵枪,望向门外。 这栋位于暗影沼泽深处的林间木屋突然变得繁忙热闹。 进入通灵枪感知,陆离眉头忽然皱了一下,对目光带着询问盯着自己的安娜说:“没有恶意,有同源物的气息。” 几处气息分散在门后存在身上,似乎是人类。 驱魔人?还是守夜人或者调查员。 同源物对幽灵会造成比实体更大的伤害,避免安娜受伤,只穿着衬衣与短裤的陆离起身走向门口,打开房门。 冰冷湿气迎面扑来,陆离瞳孔骤然收缩。 一道人身鸟头的黑影立在门后,黝黑硕大的眼珠死死盯着自己。 收缩的眼眸渐渐恢复,陆离皱眉道:“你是谁?” 那是戴着拥有长长鸟喙的鸟嘴面具的高大身影,头顶宽檐帽与面具合为一体,身上披着漆黑的防水长袍,在手掌提着的油灯下泛起反光。 这种形象让陆离想到地球中世纪欧洲的瘟疫医生,同样的鸟嘴面具与神秘装扮,透着不详与死亡气息。 鸟嘴面具身影没有回答,缝在面具上的漆黑镜片后的眼睛似乎在盯着陆离。 没有得到回答,陆离深情不变,但握住房门的左手开始用力,合拢房门。 “过路人。” 沙哑的女性声音透过鸟嘴面具,变得沉闷,在门后响起。 那扇门依旧在闭合着。 啪—— 带着兽皮手套的手掌抵住房门。 “想避避雨。” …… 一块烤干的木柴被丢进火堆,火星伴随火焰沸腾起。 嗤…… 一滴雨水从鸟喙的尖端坠下,落在火堆外围的石头上,被烤得蒸发。 哪怕进入木屋,鸟嘴面具身影也没有说话和摘下面具的打算。 安娜飘到陆离身旁,怕生中带着好奇打量坐在对面的鸟嘴面具身影。 鸟嘴面具微不可查的向一旁偏了偏,陆离侧头,看向放在身旁的通灵枪。 认出来了吗? “谢谢。” 或许因为通灵枪,鸟嘴面具身影说了进入木屋后的第一句话。 被面具阻隔去一层的声音依旧沉闷沙哑,但可以分辨出是女性声音,之前在门外听到的不是幻觉。 “不客气,这不是我的屋子。”陆离回答。 跪地祷告的石化尸体和一家人的尸体与碎渣还堆在门外,鸟嘴面具身影不可能看不到。 简短对话就此结束,木屋里重新陷入死寂。 安娜开始别扭起来。 气氛看起来太难受了…… 外面的呼啸风声也无法让气氛变得自然,这种诡异的僵持持续了一阵时间,终于因为陆离拿起水壶而打破。 刚刚开门带来了湿气,再加上使用通灵枪过度频繁,陆离的体温迟迟没有回到正常水平。 “我去把衣服拿过来。” 安娜说道,小心翼翼绕过鸟嘴面具身影,拿起陆离挂在门后的毛呢风衣,转身飘会。 就在这时,鸟嘴面具身影突然动了。 她站起身,抬手从背后抽出一把漆黑雨伞,刺向安娜! 陆离也在这一瞬间拿起通灵枪,对准那副鸟嘴面具。 鸟嘴面具只是皮革缝制的,面对子弹,保护性为零。 “她是幽灵。”伞间在安娜胸前停下,鸟嘴面具身影低语道。 “但不会伤人。” “会的。” “你还有三秒,再不放开安娜,开枪。”陆离的语气向淡漠转变,不含感情,言简意赅道。 “一。” “她是幽灵。”鸟嘴面具身影再次重复了一句。 “三。” 陆离的手指勾动扳机。 “又是个不数二的疯子。” 鸟嘴面具身影低骂一声,不甘落下手臂,移开伞尖。 陆离无动于衷,注视着被吓到的安娜回到身边,才丢下冰冷得几近烫手的通灵枪。 忽然间陆离偏头看向窗口,他感觉到有一道身影趴在窗外窥视,但其实什么也没有——因为窗户已经被木板封死了。 陆离的理智值已经下降到产生幻觉的边缘。 “谁送来的。”鸟嘴面具身影问。 “什么谁送来的。”陆离回答。 “请柬。” “沼泽里的东西。” “可以给我吗。” 陆离略微一顿,拿起身旁的请柬丢向鸟嘴面具身影:“拿去。” 鸟嘴面具身影收好请柬,拿起脚边的油灯,转身离开。 雨水灌进木屋,鸟嘴面具身影步伐一停,话语第一次多了起来:“尽快离开吧,这片沼泽正在变得不欢迎你。” 嘭。 房门闭合,鸟嘴面具身影消失在门后。 “怎么回事……?” 接连变故让安娜反应不过来。 “她出现在这里或许就是为了请柬来的。” 陆离回答,目光仿佛穿透房门,看向那道走向丛林深处的背影。 五十六.短暂的安全 无可置疑,鸟嘴面具身影属于人类阵营,而且是近乎激进的那一部分。起码哈德斯或真假不明的见习调查员求知者看到安娜,不会第一时间想要消灭她。 至于身份则无法分辨,她没有通灵枪,或许不是驱魔人,守夜人也不会单独闯入这里。 难道是调查员? 可惜她不是哈德斯或者求知者,不然陆离可以叫住她问一些问题了。 “她人还是挺不错的。”安娜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不含掩饰的欣赏。 陆离侧目,默默看着这名幽灵少女称赞差点杀死自己的鸟嘴面具身影。 “干嘛这么看我,虽然发生一点小误会和小冲突……但你看她帮了我们很大忙对吧?”拥有奇怪脑回路的安娜掰着手指说道。“沼泽里的东西送来的请柬被她带走了,等于她代替我们去赴约,而代价仅仅是她想消灭我……” 陆离安静看着安娜喋喋不休,似乎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 他看出了安娜情绪上的不对劲。 “驱魔人想要消灭幽灵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这没什么,这没什么……” 安娜的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低下,片刻沉闷后,断断续续的难过低语响起。 “幽灵真的很危险吗……为什么普通人害怕我们,驱魔人也想着消灭我们……” “或许是。” 陆离的回答让安娜猛然抬起头。 虽然她知道陆离一直直接到近乎毒舌,但当陆离这么说还是会觉得很不好受,胸口像是被揍了一拳,酸酸麻麻,哪怕被鸟嘴面具身影攻击也没这种情绪。 然后,抬起头的安娜就看到陆离在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盯向旁边。 轻易被转移注意的安娜下意识看去,发现陆离盯着的只是一张木桌的桌腿。 “……?”安娜悄悄歪起头。 陆离注视着这只桌子的桌腿长出密集触手,海草般蠕动,再次说道:“但这不重要。” “你应该听到过,我们与野兽的最大不同就是智慧。但其实还有一点,就是复杂的情感。” 桌腿生长出的触手向泡影般渐渐散去,陆离收回视线,看向神情愣愣的安娜:“人类惧怕的不是幽灵,而是未知。” “未知……”安娜下意识呢喃这个词汇。 “人类通常会对不熟悉的事物抱有极大的抵触和戒备,尤其是危险的事物,这无法避免。哪怕人与人之间也是如此。老虎出现在人类附近会被打死,鲨鱼出现在渔船附近会被杀死,有些关乎利益,有些则单纯因为自己危险。” 安娜渐渐开始听不懂陆离的话。他总是这样,会讲一些自己听不懂,又似乎很重要富有哲理的话。 似乎在培养自己能独立思考和生活。 好在,陆离往往会在最后点题,让安娜明白陆离想要表达的意思:“他们大多数想伤害你不关于其他,仅仅因为你可能伤害他们。” “所以,证明自己无害,或者让自己变的足够强大。” 说话这番话,陆离的视线再次移开,这次是落入篝火中。 火堆中的火焰构架出一颗圆环,组成一只火红色的野兽竖瞳,同样坐在火堆前的安娜对这一幕无动于衷。 这只竖瞳冷冰冰注视了陆离数秒,随后消散,荡然无存。 变强么…… 安娜心中呢喃。 是啊……只要变强,就可以无视那些想要伤害自己的人。只要变强,就可以帮助陆离,站在他的前面替他阻挡所有麻烦…… 衣袖里半透明的拳头渐渐握紧,安娜很想大喊一声:“我不软弱了,陆离!” 但又因为羞耻而难以开口。 “那么接下来就靠你了。” 陆离的声音忽然想起,安娜一怔:“诶?我……我吗?唔……嗯……” 她不好意思的同时又有些窃喜。什么嘛,这家伙什么时候也会说好听的哄人了。 扭扭捏捏抬眸偷看一眼陆离,发现这家伙又开始用类似专注的目光看向角落里的床铺。 在安娜视角,那里只有一堆杂乱堆积的受害者的衣服。 而陆离眼里,两只衬衣从衣服堆里站起,挥舞着袖子砸向彼此,像是有看不见的存在穿着它们打架。 这次影子镇之行,让陆离接触通灵枪的时间达到令人绝望的程度。 在贝尔法斯特,陆离的控制下与通灵枪直接接触的时间不超过十秒。 但只是在影子镇遭遇的两次恶灵仪式,就让陆离消耗了起码三十秒的时间,走入沼泽后同样消耗了三十秒左右。 短短一天时间,陆离与通灵枪直接接触一分钟以上。 正常、幻觉、发疯。 理智值三个阶段中,陆离已经处于黄色阶段。 此时层出不穷的幻觉只有陆离可以观测到。 唯一好消息,就是通灵枪的负面作用并非哈德斯说的那样无法恢复,不可挽回的坠入深渊。 尽管理智值恢复的很慢。 无论如何,通灵枪以及其他同源物暂时不能使用了。 这就是为什么陆离说接下来要靠安娜。 安娜飘出木屋外看了眼天色,回到火堆前嘟囔道:“外面暗的和黑夜一样,也不知道多久会停。” “前几年出现过这种暴风雨吗?”陆离问她。 安娜歪头思索了一阵:“也有,但没现在这么恐怖,好像世界末日一样……” 暴风雨从东边过来,那里是贝尔法斯特的方向。如果这片乌云足够大,或许此刻贝尔法斯特也陷入同样的黑暗中。 似乎城市也在渐渐变得不安全…… 暴风雨暂时不会散去,陆离打算暂时将木屋当作避难所,休息到暴风雨转小。 安娜当然不会反对,并站出来说自己来看守。 变强保护陆离的想法在她心底扎根。 陆离点点头,没说什么。将依旧潮湿,又被烘得发热的毛呢大衣垫在身下,在火堆边蜷缩躺下。 是背对安娜。 与因为信任无关——只是有人注视陆离无法休息。 “你睡着了吗?” 一段时间过去,安娜小声试探道。 “没有。” “在想事情?” “嗯。” 但愿沼泽里的那些东西可以就此被糊弄过去。 陆离想道。 宁静祥和的温暖木屋里,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平和。 五十七.飓风眼 危机四伏的沼泽木屋里,很难放心的沉沉睡去。 陆离强迫自己睡觉恢复体力,但很难真正睡着,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磅礴大雨砸中木屋的密集声、火堆添进木柴的碰撞声、风吹过缝隙带起的尖锐呼啸声、纸张翻动的声音,现实外传来的声音与光怪陆离的梦境交织,混合成一团令人头晕目眩的难以名状之物。 外面的风势在逐渐增加,整片沼泽上空都被虎啸风生掩盖,木屋似乎也在风雨里瑟瑟颤抖。 休息中陆离不知不觉转过身,面朝温暖的火堆。吵闹尖锐的呼啸风声让陆离的眉头渐渐皱起,直到一只虚幻手掌拂过眉间,眉头变得舒缓,陆离重新平静下来。 壮起胆子抚平陆离眉间,安娜飘回火堆旁,拿起已经看过一遍的日记,寻找可能遗漏的线索,尽自己所能及。 很快日记被看完,安娜没能从日记里找到新的有用信息。 一大团树枝或是灌木之类的杂物从木屋上方刮过,带起令人不舒服的摩擦声。安娜担心望向对面陆离,他只是皱了皱眉,没被吵醒。 火堆有转小的迹象,安娜拿起一块木柴——尽管她可以直接用念力拿起而不是多此一举伸手,但她更喜欢这种假装能触碰到物体的错觉。 透明的手掌抓着木柴伸向篝火,手掌伸进火焰,悄无声息放下木柴后才又收回。这个过程安娜又偷偷望了眼陆离,确定没有吵到他的休息。 木屋外的风雨正在变得狂躁,单薄的墙体发出不堪重负的牙酸声,房门躁动的小幅度晃动,被安娜挪去桌子抵住。 安娜的忧心忡忡中,木屋艰难在狂风中矗立。 不知过去多久,或许很长一段时间,先前报进来的木头快要烧完,外面末日般的呼啸风声终于开始减弱。 被压制的雨声重新响起,渐渐地,风雨声变小,外面的暴风雨似乎正在退散,恍惚间安娜仿佛看到外面亮起的晴朗天空。 安娜飘起来,打算去外面看看,一道熟悉的声音身边响起。 “我睡了多久?” 安娜转头,看到陆离已经睁开眼睛,那双黑眸看着自己,坐起身体。 “呃……应该有几个小时了……”安娜有些心虚,她完全没留意时间问题。 “我没听到风声。”陆离说道,他摸向垫在身下的毛呢风衣,已经完全干了,正散发着和火堆一样的温热。 安娜重重嗯了一声:“嗯!暴风雨好像褪去了!” 陆离穿上同样烘干的裤子,穿上大衣走向门口。安娜挪开挡在门后的餐桌,拉开房门。 浓郁的泥土腥味迎面吹来,带着一丝凉意。一些无足轻重的雨丝落进凌乱黑发里,陆离环视如遭遇洗劫一般干净空旷的木屋周围,视线在仍跪在地上,没被吹走的女主人身上微一停留,抬起望向天空。 幽暗乌云笼罩整片天空。但在暗影沼泽的上空,云层破开,絮状云翳围绕在仿佛天眼的飓风眼周围,云层后的阳光撕裂黑暗,破碎的金光倾洒下来。 幽静阴暗的沼泽丛林在霞光的照耀下,多出一抹圣洁的味道。 这是陆离第二次看到这个世界隐藏在云层后的光芒,和上一次同样的震撼。 “好美……” 身旁安娜怔怔呢喃道。 出神看了一阵,身旁的陆离忽然返身回到木屋,套上未完全烘干的短靴。 “我们要离开了?” “而且要快。” 陆离系好衬衫扣子,收回枪套,将东西放回水壶。 他们在飓风眼中心,这里会有短暂的平和时间,但一旦飓风眼离去,狂风骤雨将重新出现在这片沼泽。 安娜愣愣看着陆离收拾物品,等回过神,陆离已经恢复最开始的装扮,提着手杖与油灯走出木屋。 最后几块木柴被陆离填进火堆,回程时或许用得着。 如果那时飓风眼没有移开,他们可以逃离到沼泽路上。如果来不及,可以重新回到木屋躲避。 前提是陆离不会在沼泽里迷失方向。 如无必要,陆离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已经被沼泽盯上的情况下,下次他未必会有能进入沼泽深处的机会。 唯一让陆离疑惑的是,这股以为是暴风雨的飓风来得毫无征兆。在此之前陆离没从报纸上关于它的任何消息…… 心怀疑惑地关上木门,陆离偏头和安娜说了一句触发,向天穹之下,丛林之上的血色触须快步行去。 陆离与安娜的背影隐于丛林中,林间木屋周围重新归于宁静,飓风眼降下的破碎光束照在深黑色的湿润泥土中,让这里带上一丝祥和。 木屋女主人凝固的尸体跪拜在木屋前,像是一尊雕塑,仿佛亘古未变的立在这里。 某一时刻,雕塑的手指悄无声息地颤动一下。 …… 飓风给沼泽带来了极大伤害。 地面散落的树枝与光秃秃的枯树足以说明一切。 如果沼泽之母是暗影沼泽的意识,它或许正因为飓风的摧残而发怒,无暇估计陆离。 这场飓风给陆离带来了麻烦,同样也带来了便利。 陆离奔跑在沼泽丛林中。 一场降雨后,沼泽的水泽泥沼变得更多,但陆离的速度更快了。落下的枯枝让陆离可以分辨哪里是可以经过的地面,哪里是不知多深的泥沼水泡。 争分夺秒的狂奔之中,陆离正在快速接近血色触须的落点。 周围的景象随着陆离深入而发生变化。枯树变得更粗,地上落满蛇一样的墨绿色蔓藤,飓风降临前,它们本该是挂在树枝上,组成幽暗沼泽的一部分。 远处空中的血色触须看上去一动不动,一直待在那处位置,不曾发生变化。 血色触须的宿主似乎躲藏在那里。 几分钟后,一路奔跑的陆离极为接近血色触须。他摸向腰间,已经做好战斗准备并且要速战速自觉。 但事实往往比预计的更加离奇,不可思议。 陆离已经可以看到血色触须的落点,虚幻摇曳的血色触须从边缘云层探下,带着弧形,落入二十几米外的一颗大树树洞里。 五十八.离开前的等待 奔跑的步伐放缓,踩动枯树枝和蔓藤的清脆声消失。 陆离停住脚步,蹙起眉头。 那是一颗与周围枯树格格不入的大树。暗影沼泽的基调是毫无生机,死气沉沉,一片灰败幽暗,死了的沼泽。 但这棵树透着完全相反的生机。尽管它没有绿芽,树枝也因为飓风折损大片,但这股怪异的感知依旧存在,就好像它还活着,还在呼吸。 “那是……树洞里伸出的是人的手臂?” 安娜压低声音,似乎害怕吵醒这颗诡异的大树。她有同样的感觉,甚至比陆离更加强烈。 没有从树身感知到丝毫恶意,陆离的手掌离开通灵枪,瞩目树洞。 树洞幽暗无光,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有一条挂着布片的手臂从树洞深处探出,抓向前方。 “我去看看……” 安娜提议,但陆离比她更先走向那颗诡异大树。 那是条高度腐烂的手臂,腐烂严重的手掌已经显露白骨。手臂笔直前伸,手掌朝上,似乎要抓住什么。 走近五米左右,陆离停下脚步,举起油灯,但这个距离无法让他看清树洞里的状况,于是继续接近。 “小心……” 安娜轻声提醒继续向前的陆离,铺开气息,弥漫在陆离身边,准备应对接下来的任何突发情况。 陆离的一半注意落在眼前愈来愈近的这棵树上,另一半注意放在周围——前方丛林里还有好几颗像这样的诡异大树。 似乎陆离闯入了它们的栖息区,亦或者沼泽深处到处都是这玩意儿。 这些大树不约而同具有一个特点:拥有可以藏匿下一人的宽敞树洞。 至于树洞有什么用…… 陆离再一次停住脚步。他就站在离大树躯干不到两米的位置,触手可及。 油灯下,树洞里腐烂的尸体完整呈现在眼前。 “这是……” 安娜眼眸收缩,有些被吓到。 这是一具蜷缩在树洞,严重腐烂的尸体,穿着不该出现在沼泽的肮脏长裙。她头颅低垂,一条右臂伸出树洞。 “我们的目标,她已经死了。”陆离回答。 一道纤细得几乎不可看清的红色丝线落在尸体的后脑,血色触手就寄居在她的大脑里。 就像陆离脑袋里的那条。 那颗头颅突然诡异的颤动一下,下一刻,一只蠕动的触手从后脑头发里钻出。 在陆离对尸体做什么前,感知到生人气息的血色触手主动出现。但陆离不是看到血色触手后会尖叫着逃跑的普通人。在它窜起,触碰到陆离之前就被安娜控制住,悬在半空。 陆离几乎不费力气的再一次拿出通灵枪,向前挥出,将血色触手砸为一片泡影,消散不见。 有些可笑,就是这种脆弱的东西如今就寄居在陆离大脑里,犹如定时炸弹,让陆离为之奔走。 天际垂下的血色触须开始变得虚幻,隐去消失。 想来这一回的麻烦足够让理查德上窜下跳了。 移开视线,陆离看向飓风眼。此时脚下的沼泽已经不再是飓风眼中心。不久之后,狂风骤雨将再次降临。 收回目光,打算离开的陆离忽然想到什么,后退一步,看向那条伸出的手臂前方。 蔓藤断枝盖住了腐烂的树叶和泥土。鞋子划开这些杂物,一抹黯淡的金属色泽在泥土间闪过。 陆离弯腰拾起那片金属物,周围落叶被带得挪动,牵出一条灰银色的银吊坠。 这是一条相片吊坠,拇指抹去吊坠外壳的泥土,挑开盖子,一张指甲盖大小的黑白照片浮现。 受限于现在的科技,照片很模糊,下方写着一行小字。 【爱德华&露易丝】 视线焦距从吊坠落向后方,看着那条从树洞里伸出,想要抓住什么的手臂。陆离什么也没说,他半蹲下来,将吊坠放进那只高度腐烂的手掌掌心。 “原路返回。” 站起身时,陆离头也不回离大树远去。 安娜飘在陆离身后,带着一丝担忧回头看去,眼眸陡然睁大。 她看到那只伸出的手臂突然缩回树洞后的黑暗,消失不见。 安娜怔怔看着,跟随陆离渐渐远离那颗诡异大树,不知是否是安娜的错觉,那颗诡异的大树的生机好像更加浓郁了。 …… 飓风眼正在远去。 停歇不多时的细雨重新落下,周围也开始泛起微风。 天空变成透着浓郁不详的暗红色,给本就幽暗的沼泽丛林镀上一层血色。 陆离计算了一下赶到沼泽路的用时,发现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暴风雨重新到来前抵达沼泽路。 这意味着陆离必须要回到木屋,甚至很有可能要在木屋里度过一夜。 那不是一件好事。 仅仅白天的几个小时,陆离就遭遇了频繁的怪异事件。入夜之后,怪异只可能更加频繁。 更糟糕的是,如果那时候飓风远去,缺少恶劣天气阻挡,陆离可能要面临更诡异的危险。 原路返回的第十二分钟,丛林前方浮现一片砍伐出的木桩和若隐若现的木屋。 他们回来了。 陆离也在此时想好了后路。 “尸体不见了!” 走出丛林的一瞬间,安娜就发现木屋门口祷告的尸体不翼而飞。 “不用管。暴风雨即将到来,到时候它会被飓风解决的。” 只要拥有实体,天灾之下,一视同仁。 雨势开始变大,已经覆盖大半天空的阴沉云翳里,密集的暗紫色闪电涌动。 安娜去柴房搬运木柴,陆离忽然想起之前短暂接触的鸟嘴面具身影,她是否正躲在某处等待飓风过去?如果那个看起来很强大的神秘家伙死在飓风中就太荒诞了。 风吹动额前发丝,安娜捧着木柴飘进木屋。陆离走到门口,最后抬头凝视向变成暗紫色的诡异天空,静静注视数秒,他紧紧关上房门。 “我们此时在飓风眼里,向西的飓风即将会将我们纳入深处。我打算等到这个阶段过去,等到了飓风外围,就离开木屋前往沼泽路。” 火堆前,陆离对安娜说道。 完成目标,陆离不打算也不想再在暗影沼泽多都逗留一分钟,那和与狼共舞没什么区别。 “所以天黑之前,我们就离开。” 五十九.交接木屋 呜—— 尖锐的呼啸声围绕在木屋周围。 风从窗户破口挤进木屋,吹得火堆微微摇曳。 木屋在狂暴的飓风下瑟瑟颤抖,似乎随时可能被飓风卷上天际。 这次沼泽之行自然不会带上书籍,安娜一下变得无所事事起来。偶尔往火堆里添上一根木柴,然后托着下颌观察陆离算她此刻唯一的乐趣。 回到木屋之后,陆离表现出与往常平静淡然截然不同的……活泼。 他依旧坐在火堆前,但那张面孔四处张望,仿佛在观察什么又或者跟随什么移动,明明那里空无一物,只是普通的墙壁或桌子。 渐渐地,那双黑眸盯上安娜,安娜微怔,下意识放下手臂微微坐直一些,带着询问目光看向陆离。 “……?” 黑眸微微移动,焦点落在安娜身上。 “幻象。” 陆离简短解释一句,看着那只蝴蝶虚影从安娜身体里飘过,扑扇着翅膀飞向屋外,钻出木屋。 他收回目光补充道:“长时间接触通灵枪让我的理智值下降到一个危险的程度,我现在偶尔会观测到里世界的一些存在。” “很严重吗?” “问题不大。” 陆离只是刚刚进入这一阶段,产生的幻象极其轻微。虽然层出不穷的幻象可能让陆离产生误判,但并非没有好处。起码陆离可以更深刻的了解这些里世界投影出的幻象。 这是陆离一直想要知道的。 “可惜我看不到。” 安娜有些庆幸,又有些遗憾。她感觉自己可能错过了很好玩的事情。 虽然对大部分人而言这些幻象足以让人恐惧发疯。 里世界不是只有一层,然后所有怪异存在于其中——它更像是一处寄生在主世界身上的多重空间。 安娜在里世界,但她无法观测到蝴蝶虚影。蝴蝶虚影也在里世界,它同样无法观测到安娜。 她们之间不会产生丝毫交集。 只有位于主世界才可以同时观测到所有里世界的存在,而且必须要理智值下降到一定程度。 无知期、幻象期、真实期。 这是陆离所知道的理智值的三种阶段。或许真实期后面还有其他阶段,守夜人乔尔没说,那不在考虑的范围。 无知期是正常状态,像是浅水区,很平静,很安全。这个世界的大部分普通民众都是这个状态。除非发生类似黑夜灾厄的大型怪异,否则他们基本不会对更深层的区域有所了解。生存在里世界的存在也不会发现他们。 幻象期是问题状态,像是深水区,不太安全,但不算糟糕。陆离处于刚刚进入这个阶段的位置。他会随机观测到一些里世界存在的投影,就像广播电台。陆离这台收音机会随机跳到各种频率里,接受频率里的消息。这种接受是单向的,陆离可以收听它们,它们无法收听陆离。 真实期是扭曲状态,像是深渊。非常糟糕,非常麻烦,单从名字让能让人不寒而栗的阶段。这个阶段的观测已经不再是单向的,收音机比喻也无法套入其中——因为当一个理智值处于扭曲状态的人看到了某只投影,那只投影也看到了那个人。 观测是相互的,你注视着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注视着你。 这就是“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这句话的根源。 不过这句话现在快要被一些反对工业的蠢货扭曲成它表面的意思:你东西知道的多了就会死。 唯一算作好消息的,是投影能看到你,但无法触碰你,直到……下个一阶段。 陆离推测理智值还有最后一个阶段。如果扭曲状态的人还没有疯掉,并且理智值继续下降的话,将会到达这个阶段—— 它们听到你了,它们看到你了。现在,它们可以碰到你了。 陆离的发散思维又联想到血色触须和门,它们算作那种怪异?又是否可以归类到理智值之下? 回去之后该去测试一下理智值了。 屋外飓风的咆哮不曾间断,门下漫进一些积水,被安娜丢去床单堵住。 陆离需要知道确切时间,确保他们撤离时天还未黑。安娜依靠没有实体不时钻出墙壁观察外界天气,可惜外面乌云压顶,幽暗天空仿佛深夜,无法辨别此时时间。 无法确定时间,陆离干脆决定一旦外面飓风变小,立刻尝试离开沼泽。 焦心的等待中,时间一分一秒逝去。外面的飓风依旧狂暴,没有一丝减弱迹象。 一小时。 两小时。 三小时。 陆离的内心几时过去第三个小时后,陆离开始套上靴子,死死系紧鞋带以免雨水灌进鞋子。 不能再等了。 他们到达木屋大致为上午9点,解决一家三口与睡觉休息大致渡过4~5个小时,再算上此刻等待的三个小时…… 或许现在时间已经极为接近黑夜到来的傍晚,下午六点。 但在这时,木屋响起急促的拍门声。 安娜猛然抬头看去,不等她表示什么,一道转瞬消散风中的大喊微弱传进房间。 “快开门!” 是人类。 陆离走到门边,挪开餐桌拉开房门,一股均匀巨力陡然从门后传来,随后是踉跄跌进木屋的鸟嘴面具身影。 她背着一个人。 狂风呼啸,旺盛的火堆近乎被吹得熄灭。幽暗中陆离用力推上房门,阻隔了外界风雨。 木屋里重新恢复了明亮。 “我就猜到是你。” 求知者大口喘息着,趴伏在鸟嘴面具身影背后。 陆离注意到求知者的右小腿呈现一片被撕咬出的伤口,同时手提箱也不翼而飞。 鸟嘴面具身影将求知者放在火堆边,转身面对陆离。 陆离没问那张请柬与求知者为什么会在这里,因为问了也没用,他有更想知道的事:“现在几点了。” 鸟嘴面具身影放下求知者时牵扯到他的伤口,他右腿悬空,咧起嘴角,什么都没看,却又精准的说出此时时间:“5点40分,怎么了?” 陆离没说话,看向鸟嘴面具身影。 “是对的。” 沙哑女声一如既往简短。 陆离点点头,拿起背包与油灯,偏头看向安娜。 “准备离开。” 六十.沼泽里的帮助者 安娜小心翼翼绕过鸟嘴面具身影,来到陆离身边。 她有些留恋温暖的小屋,但她更想念贝尔法斯特的侦探社。 陆离带上雨披兜帽,手掌握住房门,即将拉开的时候,鸟嘴面具身影忽然开口。 “等一下。” 陆离回头看去,鸟嘴面具身影摸向腰间口袋,想要拿出什么。 “你要走?为什么?” 坐在火堆旁的求知者不解问道。外面难以喘息的大风差点憋死他,他想不到有什么理由会让陆离离开木屋。 “入夜后沼泽很危险。”陆离回答。 “好吧理解了,如果不是受伤我也不想在这里过夜。那祝你们顺利逃离沼泽……嘶。”牵扯到伤口,求知者倒吸口冷气。 鸟嘴面具身影此刻取出口袋中的东西,沉默着递向陆离。 被皮革手套握住的东西即便是陆离,也情不自禁怔住。 “这叫手电。” 鸟嘴面具身影解释一句。 “我知道。” 陆离从鸟嘴面具身影手中拿过手电。它并不大,比想象中的重。找到开关摁开,一道近似油灯的昏黄光束从前端灯泡传出。 “乌鸦,你要把这东西给他?” 求知者的语气很诧异,像是看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请柬换请柬。”鸟嘴面具身影回答。 求知者恍然:“请柬原来是从陆离那里弄来的吗……” 听起来手电是某种类似请柬的物品,不过陆离还是决定收下这支手电。手电周身雕刻着什么,陆离没时间观察,抬头问道:“可以充电吗?” “电池。” “谢谢。” 将手电放入口袋,陆离转身拉开房门,走入冰冷的风雨中,身形在闭合的门外消失。 …… 磅礴大雨落下,遮蔽视野。天空云层中恐怖电蛇游走,却诡异的听不见一丝雷声。 狂风拍打身躯,陆离的身影看上去摇摇欲倒。提在手中的油灯随风摇晃,微弱火苗好似随时都将熄灭。 陆离干脆丢掉油灯,借着云层里不曾间断的闪电光芒走向木屋的北边,那是他来时的方向。 安娜担忧的跟在陆离身后,带着愧疚。身为幽灵的她无法感受到暴风雨,正是这样,她才会产生安逸带来的愧疚。 求知者难以忍受的窒息感很快出现在陆离身上,狂风气流卷走陆离面前的空气,他用手掌捂住嘴巴,深呼吸着跑出木屋范围,钻进丛林。 黑暗与白光激烈交锋,惨白亮光闪烁着,在这片沼泽乍亮。 一道人影快速奔跑,穿行沼泽丛林之中。 但这里是沼泽,不是丛林。向来脾气不好的沼泽不允许有人肆意在它身上奔跑。 奔跑的人影脚下突然下陷,一只腿没进与周围近乎融为一体的泥沼。 飘在后面跟随的安娜瞬间使用能力拉住陆离,将右腿膝盖陷入泥沼的陆离拉出来。 雨披兜帽因为刚才的惊变滑落下来,短短几秒里,陆离近乎被完全淋湿。 陆离不再理会雨披,扶着一旁枯树站直身体,微眯起黑眸望向前方。频繁闪烁的雷芒光影下,前方丛林已经化成一片水泽,难以区分哪里是地面,哪里是泥沼。 充沛的雨水下,一些原本干涸龟裂的水坑重新被填满,沼泽渐渐露出了它本来的狰狞面貌,一个生物禁区。 微微呼出一口气浊气,陆离迈动步伐,开始新一次的奔跑。 陆离踩中泥沼水泡的间隔在以肉眼可见速度缩短。安娜一次次将他拉回地面,但当陆离跑出四五百米后,安娜渐渐力竭。 “我快没力气了!” 再一次将陆离抬起送到一颗枯树边,安娜大声喊道:“我们离道路还有多远!” “四分之一。” 陆离喘息着回答,雨水蜿蜒流淌,在下颌汇聚成一道水流。 黑发紧贴着皮肤,早已湿透的陆离看上去有些狼狈与不堪,但那双眼睛依旧带着不曾改变的平静。 这场弥漫在飓风内部的数十万道闪电没有一道落进暗影沼泽,这似乎是沼泽之母的能力,但无疑帮助陆离免遭雷劈。 “还有四分之一?!”安娜惊喜喊道。 “走了四分之一。” 陆离从怀里取出水壶,拧开盖子喝掉冷却的只剩一点温度的温水——三分钟前出门,它还是滚烫的。 微弱暖意持续了几秒,就被冰冷的狂风骤雨吹得破散。 安娜紧咬银牙,突然喊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附近可以躲藏的地方!” “等等。” 陆离叫住准备飘开的安娜,于她疑惑瞩目中一言不发,伸手指向前面。 安娜顺着陆离指向的方向看去,亮起的惨白光芒里,十几米外,一只趴伏在地,拥有六条节肢的生物往这边望来。 “六脚野人……?” 安娜呢喃出它的名字,发现那只六脚野人原地转动身躯,钻进前方雨幕。 “跟着它走。” 陆离身形从安娜身旁走过,跟上六脚野人。 这只六脚野人似乎在为陆离带路。它在暴风雨中的沼泽快速爬行,没当绕过一处看似是地面的泥沼,都会停下来等待陆离跟上。 “它在给我们带路!” 安娜证实了内心的猜测,惊喜喊道。 陆离一言不发,抿着苍白嘴唇,磅礴大雨中跑动跟随十几米外的爬行身影。 四分之二、四分之三,沼泽路近在咫尺。却在这时,一道寒芒闪烁着飞向陆离! 那道寒芒径直穿透安娜的身躯,窜向陆离。安娜脑袋嗡的一声,下意识鼓足全部力量撞向那道寒芒。 寒芒被撞得变向,劈入陆离经过的枯树树干。 有所感知的陆离偏头,看到一只熟悉的斧头。 他停下脚步回头,身后十几米外,浑身焦黑的木屋女主人站在雨幕下。 “母亲要见你。”她嘶吼着,扭曲扑向陆离。 倏然,一条树枝斜地里窜出,缠绕在“女主人”腰间将她拉扯向一旁。 那是一颗粗壮,诡异的大树。无数树枝活过来一般,在暴风雨中肆意舞动,伸向“女主人”,把它裹入树枝。 “我们走。” 陆离深深看了舞动树枝缠绕“女主人”的大树一眼,转头跟上六脚野人。 陆离的身形消失在雨幕中。原地,层层包裹的树枝里伸出一条焦黑手臂,虚抓向陆离的背影—— 更多的树枝从树冠上纠缠而来,将它完全包裹。 六十一.空中阴影 喘息声被雨水砸散,又被暴风卷走,消失无踪。 暴风雨里,跟随六脚野人在沼泽丛林奔跑的陆离敏锐留意到,前面带路的六脚野人爬行正在趋近于直线。 笔直向前,不再躲避泥沼,只有在遇到枯树和错综复杂的树根时才绕过。 这说明泥沼正在变少,他们已经靠近沼泽路边缘。 就在即将逃出沼泽的时候,诡异的一幕突然降临,前方层层树影间,一只腹部硕大,体形比人还要大的漆黑蜘蛛从几米外垂下。 陆离黑眸紧缩,脚下急停,摸向雨披下的通灵枪。 “怎么了?” 安娜奇怪看向陆离凝视的前方,那里空空如也。 “里世界的幻象。” 垂下的蜘蛛只是一道黑色剪影,成人身高一般修长的四条节肢在身前挥舞,在将某个看不见的猎物重重缠绕。 陆离还是绕过这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庞大幻象,看向前方,却发现六脚野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 “它不见了……?” 安娜转头寻找,懵懂的跟着继续前进的陆离。 周围的丛林开始变得稀疏,几十米后,眼前豁然开朗,不再有扭曲的枯树遮挡视野。 他们回到沼泽路上了。 “我们出来了!” 安娜惊喜发出一声欢呼,伴随他们走出沼泽,那股在他们走入沼泽就不曾散去的压迫感终于离去。 陆离站在沼泽路边缘,少了丛林的遮蔽,暴风雨变得更加狂暴,雨水如豆子噼啪砸在身上,狂风方向剧烈变幻,有时从身后,有时从身前。 他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些,又在转瞬间绷紧。 危险还未完全离去。他离影子镇还有近10里的距离,那意味陆离要在危机四伏的沼泽之间行走上一个小时。 除非会有过路马车出现。不过希望很小,没人想在这种鬼天气里赶路,即便是再刻薄的老板。 走上沼泽路,地面不再松软泥泞,坚硬带来了脚踏实地的踏实感。 磅礴大雨中,能见度很低。笔直的沼泽路上,两道身影并肩前进。 蕾丝白裙飘舞,短发如绸,在暴风雨里形象丝毫未变的安娜心里默默计数。增加的数字让她有种接近目的地的成就感。 虽然很慢。 她有些担心陆离的身体状况,但她从陆离面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步伐也不曾发生变化。 频繁闪烁的闪电对眼睛不太好,不过比什么也没有好。 雨水流入道路两边的沼泽里,但仍有一些积水蓄在不平整道路的水洼里。 陆离低头,绕过脚下的一滩积水。 明暗不定的惨白闪电下,涟漪破碎的积水倒影陆离头顶的景象,那一瞬间,陆离看到水里倒映,一抹难以言状的庞大黑影在天空中悬浮。 陆离抬起头颅,微眯起黑眸,望向身后的天空。 那是一条轮船,在乍然看去就像是一只梭形的热气球。它漂浮在离地百米的空中,在以大致八节的速度在天空……航行。 “一只船……?” 安娜压抑不住诧异与惊慌的声音耳畔响起。 这一次不是幻象。 风向捉摸不定,砸在脸庞上很疼。善解人意的安娜在陆离面前布置一片念力,落下的雨水像是被一层玻璃阻挡,身前滑落。 这艘轮船的底部锈迹斑斑,二十几米的长度接近罗德斯特港口的常客,一种中型渔船。 它的速度大概每小时20里,近似成年男性跑动的速度。光秃秃的桅杆笔直矗立。 令人惊诧的是,这只帆船居然拥有实体。闪电划过,地面会出现轮船的阴影。雨水落进渔船,又从似乎已经装满雨水的轮船边缘溢出,形成一道水幕。 陆离与安娜的紧紧注视中,这只不知何时出现在阴云下,不知何处启航的诡异轮船从他们头顶驶过,与笔直的沼泽路交错,进入北沼泽,渐渐远去。 偶尔闪过的雷光显露越来越小的轮廓。 “这艘船要去哪……?”安娜收回目光,同时撤掉念力。 虽然她在外面也可以恢复力量,但恢复过程她会失去意识,在陆离触碰不到她的情况下可能下一次睁眼只会剩下自己孤零零呆在沼泽路中间了。 “可能是贝尔法斯特。”陆离辨认出这条船的大致方向,同时记下它驶来的方向。 回到影子镇后可以用地图来判断它行驶的路线。 接下来的路途恢复为闷头赶路。 陆离微低垂着头,观察周围,心中思索着一些事。 最近层出不穷的诡异似乎预示着这个世界正在愈来愈糟糕…… 但愿这些只是意外出现,而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样:世界正在变得恶劣。 …… 雨水在窗户上蜿蜒流淌。 影子镇边缘,临近沼泽路的一处“码头”。 货车整齐堆在路边空地,马匹与一些无法淋雨的重要货物堆在马棚下,一些工人抱着肩膀,蹲在马厩下低声交谈。 离马厩不远的酒馆里热火朝天,身穿布衣的平民与穿着昂贵衣服的有钱人或贵族围坐在桌子前,热烈吵闹声似要震出木屋。 酒馆的外围,更靠近沼泽的一间小屋子里,一道人影穿着单薄衬衣,围在火炉边,瑟瑟发抖着将手掌凑近木炭。 “真是个糟糕的鬼天气,对吧?” 一名形象邋遢的中年人将腿搭在桌子上,捧着一杯升腾热气的咖啡,望向小屋外。 两个人就让这间小屋变得拥挤,四面都是窗户说明了这栋木屋的用处:观察哨。 火炉边的年轻人喋喋不休抱怨:“已经有好几辆马车被吹散架了,听说镇子里还有房子被摧毁……不知道那些学者是干什么吃的!飓风都吹到影子镇了还没有一点消息!” 中年人轻轻晃动身下椅子:“这很正常,他们总是这样。说不定那些天气预测都是喝醉后瞎写出来的,因为清醒的人做不出这种蠢事。” 年轻人越说越生气,忍不住低骂一声:“老乔伊的风湿腿预测的都比他们准确。” 啪—— 中年人忽然落下双腿。 他震惊望向小屋外的两道身影:“有人在外面走!他们刚从沼泽路里出等等……他们从沼泽路走出来!?” 六十二.影子镇本地指南 “嗯。” 大波浪酒馆,陆离简单回答老女人。 “你能一点事没有出来真是……奇迹。”老女人显然不太会说话,这大概是整条街就她的酒馆生意最差的原因。 “你的任务完成了。” “嗯。” 陆离依旧回答简短。 吧台后,托着烟斗的老女人上下打量陆离,前倾身体望了眼从门口延伸到吧台前的湿脚印和陆离脚边的积水,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你的马车已经拖进马棚放好了,回去房间吧,如果屋子漏雨记得喊小杰克。需要热水和药物可以找我,不过要给钱。” “有今天的报纸吗?”陆离问道,他更需要其他东西。 “报纸没有,书要不要?” “可以。” “等着。” 老女人回到后厨,不一会儿回来,哗啦丢来一本影子镇本地指南。 陆离接过指南书,拿起桌面上的油灯走向楼上。 老女人的大喊声从身后传来:“小杰克,快下来把地板拖干净!” 小杰克是昨天的那名侍应生,他提着水桶,不好意思朝陆离笑了笑,噔噔跑下楼。 从地毯下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潮湿木头的气息门后飘出。陆离提着油灯进入房间,放到桌上。 房门自动关上,安娜的身影在房间显现,往床上扑去。 “好累啊——” 她就像真的摊在床上一样,发丝散落脸颊,半透明的白皙小腿搭在床边。 如果忽视因为重力而穿透床单的裙子的话。 安娜瘫了几秒,突然间弹起,双腿并拢,脸颊带着一丝红晕,端庄整理好发丝,恢复为油画上那位瓷器般精致美丽的贵族少女。 她刚刚想起陆离还在房间。 “你休息吧,我来守夜。” 陆离将背包放下,当初买它是挑选防水布料,拉开拉链,里面的东西有些潮湿,但没有进水。 起码那支异常珍贵的手电可以正常使用。 “唔……你这会儿比我更累吧?”脸颊红晕还未退去的安娜偷瞅陆离侧脸。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呼啸声和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 这让耳朵里吵闹了好久的安娜有些不适应。 她看着陆离把背包放到餐桌边缘,脱下快烂掉的雨披说道:“逃离沼泽前我睡了一阵,状态还好。” 餐桌上的闹钟显示时间是7:25,他们花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从暴风雨中回到影子镇。 安娜捏住拇指和食指,比出一点点的意思:“那我休息一小会儿就来接替你。” “嗯。” 完全湿透冰冷,黏在身上的衣物陆离暂时没换掉拧干。马车上有备用的,稍后取回来顺便要热水洗澡。 以及一份热腾腾的食物。 安娜当然看得出来陆离的疲惫,有些愧疚,又有些窃喜。 真是不坦诚的关心呢…… 安娜笔直平躺在单人床上,双手放在小腹上,闭起眼睛。 第一次在外界进行休息,安娜有些不习惯,不过有陆离在身旁能抵消一些陌生感。她当然可以回到里世界休息,不过那样房间就只剩下陆离了,看起来怪可怜的…… 随着进入休息状态,开始还有些小动作的安娜变得如同静止。 陆离侧目看向安娜的睡颜,安静观察了数秒,移开视线。 幽灵的休息和睡觉差不多,除了近乎完全禁止,没什么特别的。 湿透衣物的冰凉触感让陆离不愿挪动,他简单翻阅几页影子镇本地指南,忽然看到了什么,动作一顿,要掀到下一页的手指停住。 陆离保持这个姿势数十秒,静静看完上面的内容,又挪开视线,重新忙碌自己的事。 拉开抽屉,点燃备用蜡烛。陆离在房间里留下一个蜡烛,提着油灯出门。 房门轻声闭合,蜡烛的微弱烛光轻轻晃动,渐渐趋于平稳。 离它不远,展开的《影子镇本地指南》被翻到第五页,上面介绍着影子镇的一种特产。 【光照果】 【一种在有阳光的潮湿环境生长的植物果实。】 【产地:沼泽】 【成熟期:三个月】 【外形:生长在沼泽里的树木根部,未成熟时青色,成熟后变为褐色。如果在未成熟时被水煮也会变成褐色】 【影子镇最初的拓荒者发现了暗影沼泽里生长的果实,在几次意外食用后发现了它的致幻效果,与记忆中的光照果对应。而食用光照果的早先居民发现这种一般用于医疗麻醉的果子的味道意外的好,于是微量混入食物用来提升食物的味道。】 【这种行为在造成几次麻烦后,就被当时影子镇第一任镇长约翰逊先生阻止,但依然有镇民为了美味偷偷食用。镇长约翰逊先生宽厚仁慈,不舍得用刑罚惩罚镇民,他宽容大量的原谅了那些偷偷食用光照果的镇民,并且为了镇民,亲自寻找避免产生幻觉的办法。】 【有一天,离开影子镇在沼泽寻找光照国的镇长约翰逊先生,在一棵树下休息。突然,一颗果子从他的头顶落下,砸中他的脑袋。镇长约翰逊先生捡起这枚果子,认出这是光照果未成熟的果实】 【镇长约翰逊先生就在心里想,为什么果子是向下落而不是向上,而且正好砸中了他的脑袋?镇长约翰逊先生认为这是神的启示,于是他想到,既然成熟的光照果食用会产生幻觉,那未成熟的光照果呢?】 【镇长约翰逊先生采下了树上未成熟的光照果,为了保护这些果实完整,他用衣服包起来,回到镇子上。】 【镇长约翰逊先生用未成熟的光照果做了一份食物,并打算亲自尝试。得知这件事的居民们聚集到镇长约翰逊先生的庄园外,想要阻止他。但镇长约翰逊先生说:“你们每个人都是我的子民,我不会让你们去冒险。”然后喝下了这份食物。】 【大家的瞩目中,镇长约翰逊先生先是对食物的味道赞不绝口,然后意外的发现,困扰民众已久的幻觉没有出现!】 【伟大的镇长约翰逊先生,他为影子镇寻找到了新的财源。哪怕几十年后的今天,影子镇的居民仍然会用未成熟的光照果放进食物里,让我们感谢镇长约翰逊先生为影子镇做的一切!】 六十三.宁静之夜 凯瑟琳没见过这么完美的身材。 无论是前五任丈夫,还是来酒馆赤着上身喝酒的工人,他们要么是令人作呕的肚腩,要么是肮脏丑陋的肌肉,而不是眼前这幅一尘不染,仿佛展览馆艺术品一般的身躯…… 她很庆幸能换来观看陆离洗澡的机会——只用了一些热水和一份在寒冷的暴风雨里温暖人心的热汤。 唯一让她可惜的,是陆离哪怕洗澡也会穿着那条短裤。 哗啦—— 水流声停下,身上带着蒸汽的陆离走出雾气絮绕的浴室,从倚靠门边的老女人手里接过毛巾,擦拭滴淌水珠的黑发。 “食物还有多久能好?” “你换上干衣服后,就会看到它已经摆在你的餐桌上了。”老女人依依不舍将目光从陆离胸膛挪开,回到大厅。 毛巾将黑发擦得凌乱与干燥,陆离丢回盥洗池,拿起旁边崭新的一套衣物穿上。 一分钟后,换好衣服的陆离回到大厅。昨天吃饭的那张餐桌上,肉排、鸡汤、红酒、蜡烛。老女人比陆离更快的换上一件红色礼服,颇有姿色——当然,是在年轻的时候。 这一幕离烛光晚餐只缺少几束玫瑰花。 迎着目光走向餐桌,陆离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份肉排与肉汤,和一盏油灯。 “谢谢。” 陆离道谢,转身迈步走上楼梯。 打开房间门,一根黑色发丝从门缝间飘落。 陆离侧过身子走入房间,用肩膀撞上身后的木门,来到餐桌前放下手中东西。 安娜仍然保持静止的休息,陆离猜想可能其他幽灵也是这么休息的。 窗外磅礴大雨不曾减弱,狂风却小了些,尖锐呼啸声已经不那么明显。熄灭掉蜡烛,陆离在长桌前坐下。 暴风雨夜的窗前,陆离边看着窗外闪电,边不缓不慢的进食。 乍亮间,陆离会看到雨幕下沉寂的小镇,更远处的暗影沼泽,和一些理智值下降带来的,有趣的幻象。 哪怕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面对这些幻象也很难保持理性,这些东西无处不在,又不知何时会出现。相对唯物的陆离不同,他能坦然面对这些,并保持对未知的求知心。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作死心。 这个世界对好奇的人可不友善。 静静看了一阵窗外,陆离移开目光,落向离呈着鸡汤的盆子不远的手电。 手电偏小,只有两根手指的宽度。外壳类似木头一样的材质,光滑表面爬满像是年轮的奇异条纹,带着一种神秘侧和科技测结合出的蒸汽朋克感,就像通灵枪。 它的亮度并不高,这一点陆离已经试过了。照射距离上比油灯稍强一些,范围则远远比不了。 它的价值在于于黑暗中提供光亮,避免黑暗降临。如果它足够稳定的话。 而鸟嘴面具身影在提及手电时说了“请柬换请柬”,求知者的神情也很诧异,这代表着,手电也是某种类似信物。 求知者是见习调查员。鸟嘴面具身影从陆离那里拿走请柬,并且很可能用请柬去聚会上带回求知者,或许可以暂时将鸟嘴面具身影认定为调查员……正式的。 调查员组织的信物吗? 一根肉芽从餐盘肉排上生长,在十几秒内开花,结果,腐朽。果实落在肉排上,外壳褪去,显露一群密密麻麻的微型蜘蛛。它们散开,钻入虚空消失不见。 静静等待污染肉排的幻象消失,陆离默默叉起肉排,送入嘴中咀嚼。 味道没什么不同,就是有些凉了。 花费几分钟吃完食物,陆离将餐具送回楼下大厅,返回房间拧干衣服,挂在门后衣架上。 接下来陆离重新拿起那本《影子镇本地指南》,在昏黄油灯前从头开始阅读。如果忽略对每一任镇长无比肉麻的夸赞和明显虚构的事迹,这本指南还是有些意思的,用来消磨时间不错。 安娜在临近午夜11点时醒来,接替陆离守夜。 陆离问了她一些问题,一一得到回答。 如果力量耗尽安娜会强制陷入沉睡。 沉睡中安娜可以感知到外界,但范围很小,只在身边不到几十厘米。 沉睡过程像是睡觉,但不会做梦,安娜可以随时醒来,比如现在。 可以去里世界休息。 随时间推移会慢慢变强,但很缓慢。 问完问题,陆离和安娜互换了位置,陆离盖上毛呢大衣,安娜捧起陆离刚刚翻阅完的《影子镇本地指南》。 “晚安。”安娜轻声说道。 陆离一言未发,用大衣蒙住脑袋。 雨夜重新恢复平静。 风不再狂躁,云层里频繁的雷芒逐渐远去,只留下了磅礴大雨。 安娜轻轻拉上窗帘,遮蔽了近乎漆黑的窗外,油灯柔和照拂着脸颊,托着下颌,不时响起书页翻动声。 …… 天际微微泛起冷清光亮时,陆离准时醒来。 窗帘拉开,窗户上不断浮现的雨痕和拍打声说明雨仍在下着。但已经不见昨日残暴。 飓风已经远去,向内陆进发,留下的是一片狼藉。 从二楼房间窗外望向小镇,一片狼藉。被掀开的房顶与吹倒的树木,垃圾散落各处。清晨醒来的居民在清理街道修补破洞,一些货车连绵出现在下方三人街,排成长龙赶路。 因为临近沼泽而地势偏高,影子镇并没有因为暴风雨而化作水泽,只有一些没有铺青石板的道路比较难走。 陆离穿上大衣,拿起雨伞走向房门。安娜想跟上,被他制止了。 他只是要出门买一份报纸。 不过在陆离关上门时,看到安娜身影变淡隐藏,似乎要偷偷跟着。 没说什么,装不知情的陆离来到楼下。 老女人凯瑟琳没在吧台后,取而代之的是趴着打瞌睡的小杰克,寒冷的早上六点已经不适合她这种老年人起床。 陆离推门走出酒馆,寒冷的湿气迎面扑来。 陆离的呼气带着一丝雾气,温度有些凉。 撑起雨伞,陆离迈步走下台阶,斜穿过三人街来到对面的报摊处。 报童正在清理报摊周围的树枝积水,他告诉陆离今天的报纸还没送来。在报童说可以送到家中后,陆离留下大波浪酒馆的名字。 六十四.诡谲世界 影子镇远远没有贝尔法斯特繁华,三人街上仅有的两间面包坊虽然已经开门,但还在清理飓风带来的麻烦,还未准备好面团。等到放进烤炉起码要半小时后了。 什么也没带回的陆离回到酒馆。吧台后的小杰克已经醒来一会儿,可能是被陆离离开的动静吵醒,又或者是钻进酒馆的湿气。 他礼貌与陆离打着招呼,揉着眼睛拉开几扇窗帘,又跑去熄灭点燃一夜的油灯。 陆离回到楼上,推开房间木门。 “这么快回来啦?” 陆离一回到酒馆,就偷偷溜回楼上房间的安娜转过头,装作惊喜道。 “比你晚几秒。”陆离回答。 被陆离径直戳破,安娜有点扭捏羞赧,忽然发现陆离又准备关门离开。 “诶?你要去哪?” “喂马。” 没理会安娜跟没跟来,陆离走过新装上的后门来到后院,给看起来还好的棕马喂了些草料与豆子,又回到房间。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安娜双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歪头问陆离。 开始最期待外出旅行的她此时想念侦探社了。还有那座雕塑,尽管它从没理过自己。 “买到报纸和食物后。” 陆离看向闹钟,刚刚六点十分,只过去了十分钟。 然后安娜就看到陆离愣住一般,一动不动的盯着闹钟。 安娜猜到什么,试探着问:“你又看到幻象了?” 陆离眼眸向上移动,注视这朵从闹钟指针冒出,越长越高的蔓藤穿过天花板。 幻象消散后,陆离点了点头:“嗯。” “怎么总感觉幻象对你来是个很有趣的东西……”安娜小声嘀咕。 事实上陆离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如果理智值没有下降就更好了。 陆离不再说话,差不多习惯他沉默少语的安娜拿起一本寓言故事,翻看起来。 时间推移,一阵时间过去,门外走廊传来接近的脚步声。 “先生,有报童来送报纸。” 两分钟后,带着三份新鲜出炉的报纸,陆离回到楼上,对刚刚浮现身影,还没来得及拿书伪装的安娜道:“准备回去。” …… 酒馆门前,小杰克踮起脚尖,给棕马套上缰绳,又检查一番马匹和车厢的连接是否牢固,站起身道:“都弄好了先生。” 陆离点点头,将背包放进车厢,坐上马车。于酒馆老板惋惜不舍的瞩目下拉动缰绳,缓缓离开酒馆门口。 “要回去啦!” 终于结束这场麻烦不断的诡异旅途,安娜有些兴奋,日渐消散的贵族礼仪这时候差不多看不见了 离开影子镇前,马车在一间面包坊门外暂时停下,陆离下车买了五磅面包,捧着牛皮袋和雨伞回到车上。 安娜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光打量陆离,因为……陆离刚才居然在讲价了! 当陆离说出那句“能不能便宜些”时,他沉默冷峻的形象在安娜心中崩塌了一半,以至于陆离回到车上,重新拉起缰绳后,安娜忍不住捏了捏陆离的脸庞。 “……?” 依旧平静的黑眸疑惑看去。 “咳咳……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假的陆离。”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的安娜轻咳几声,佯装镇定说道。 “你是说讲价么。” 帘子掀着一角,车厢里的安娜点点头,意识到陆离看不到后说道:“难道是面包价格太贵了?” “只是为了省钱。” “诶……”安娜拉着鼻音,无法理解。“我们要没钱了?” “还有。” “那为什么要省钱?” 安娜的想法与一天之前的陆离基本重合:钱并不重要。 陆离短暂沉默一瞬,头也不回回答:“因为一些事。” 他不打算隐瞒安娜,虽然说起来很麻烦。 陆离接下来告诉了她自己看到空中邮轮后的猜测:这个世界正在变得愈来愈危险。 这是有迹可循的事。陆离到来前几个月,黑夜灾祸降临,随后诡谲可怕的事件层出不穷,远离人类聚集点的地方正在变得越来越危险,植物不再生长,太阳路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这个世界的人们正在经历一场温水煮青蛙。补同的是,青蛙知道水变热后可以跳出去,人们不知道,少数知道的又跳不出去。 怪异出现的越频繁,越靠近人类,说明这个世界被蚕食的越严重。 “不会这么糟吧……” 安娜不相信小说里都不会出现的剧情会出现在真实世界,但她又无法反驳陆离的推测,他说的几乎找不到漏洞——这个世界的确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 有些难以接受的安娜低下头,沉默不语。 陆离没有安慰她,他就是那种会对将死之人耿直的说“你快要死了,最好找到合适的埋葬地和墓碑”的家伙,从不管别人是否可以接受。 “但也可能没那么糟糕对吧!” 忽然间,安娜抬起头,眸中带着希冀问道。 陆离声音平淡:“是的,这只是我的推测。但已经预见了,就要提前准备好一切。” 安娜悄悄握紧拳头:“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尽快找到门和血色触须的解决办法,然后准备一个足够安全的住所和足够生存的物资。” 陆离不会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躲起来的理查德身上。他打算在回到贝尔法斯特后,和这个世界的神秘力量进行接触:守夜人,以及调查员。 守夜人中他认识乔尔,手电又疑似调查员的信物。 剩下的除魔人陆离没有过接触,或许可以问问哈德斯是否知道什么。 雨依旧很大,但没有风陪衬就变得温顺许多,只要一把雨伞就能避免被淋湿。 等到马车离开影子镇,陆离放下缰绳,钻回车厢里。 陆离忘了在水壶里灌满热水,那样起码能让冰凉的手掌暖和十几分钟。清晨的野外只有几度,或者更低。 雨水落在身上,能迅速带走身体仅有的热气。 如果这种寒冷出现在昨晚暴风雨中,陆离未必能安然无恙的回到影子镇。 之前还因为回家兴奋的安娜思考着什么,陆离从她身上收回目光,在身前颠簸木板上展开买回的三份报纸。 《艾伦公国公报》《华尔森邮报》《每日新闻报》 三张报纸分别从不同角度侧面验证了陆离的悲观预测。 六十五.返回贝尔法斯特 《艾伦公国公报》 【飓风袭击艾伦半岛公国!贝尔法斯特沦陷!】 《华尔森邮报》 【突然出现的飓风,新一波灾厄预警?】 《每日新闻报》 【不朽巨人号在望海角附近水域失踪!】 除了每日新闻报,其他两家艾伦半岛公国的知的报纸将飓风用作首版新闻。 远离海岸200里的影子镇尚且如此,可以预见,临近海洋的贝尔法斯特遭受的摧残会更加严重。 比起前两份报纸,最后一份让陆离有些在意,因为某种巧合:十几小时前,他在暴风雨中遇到一艘在飓风中航行的渔船。 陆离知道不朽巨人号,每天都看报纸的他知道三天前这艘大船开始首航。因为与地球的泰坦尼克号极为相近,并且同时用“永不沉没”作为嘘头,陆离多留意了一些。 现在看来,号称“永恒”“不朽”的轮船命运都不太好。 【柯达斯尔森号在昨天夜晚左右失去联系……在途径耕地园的望海角海域时突然失去一切联系……乘客1871人,船员426人,与大船一起消失的有船上的霍德金皇家帆船公司董事长、李维斯伯爵……柯达斯尔森号拥有世上最先进的通讯系统,不可能出现突然消失的情况……据学者分析柯达斯尔森号这次失踪可能与增加速度有关,原本预计23天抵达贝尔法斯特被强行缩短至15天……列侬群岛公国女王与霍德金皇家帆船公司正在与耕地园进行沟通,探寻大船此时的消息……】 文字侧边附有一张黑白照片,是起航当天拍的照片,200多米的大船长度不是陆离雨夜看到的破旧轮船所能比拟。 《每日新闻报》用一整版报道柯达斯尔森号失联事件,第二页是袭击艾伦半岛公国的飓风。 陆离先看向配图,图片是在苏加德山鸟瞰整座贝尔法斯特。贝尔法斯特最被外人津津乐道的排列整齐的街道延绵向下,远处罗德斯特港口大多数渔船已经离港口,更远处的海面上,一片遮蔽天际的幽暗乌云滚滚而来。 (飓风到来前) 配图下的括号内说明拍摄时间。 每天清晨的报纸是在前一天下午编写出炉,那时的贝尔法斯特的上空还笼罩着飓风,新闻里没有说出贝尔法斯特的具体情况,只是大致概括一些和当事人口述。 这场飓风来得突然,听闻当人们发现它时已经离贝尔法斯特只剩下不到50海里。在此之前,天气没有任何异样与官方预警。 事实上贝尔法斯特地理位置优渥,最近一百年有记载的飓风只有三次,而且都是在内陆肆虐之后再转向贝尔法斯特,直接冲击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根据概括,最先遭殃的是海面上来不及回航的渔船,其次是罗德斯特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算剧烈的风速让房屋受损并不严重,这代表居民可以呆在家中躲避暴风雨,降低一部分伤亡。 但仅是一部分…… 昨天清晨出航的渔船撞上了飓风,它们大半都没能在黑夜到来前回来。 截至报纸停稿前,成功回来的船只寥寥,而且都是相对大型,或没有离开港口太远的船只。 看到这里陆离若有所思。 失踪的船只,飓风里的船只……似乎对应上了。 只是方向不对。那艘船从内陆而来,往贝尔法斯特前进。 余下两份报纸内容相差无几,第二页的内容是柯达斯尔森号邮轮失踪事件。 《艾伦公国公报》比其他两份报纸多出一些口述,上面写着一些贝尔法斯特居民遭遇飓风后的情形。 “……大家拥挤在教堂里,外面是填满天空的闪电,狂风像是魔鬼的嘶吼,教堂的窗户碎了,大家都在尖叫,躲在角落里发抖,后来修女带我们躲到地窖……” “……所有人都聚在大街上,怔怔看着从海面过来的可怕乌云,那一幕就像世界末日,我以为我要完了,跑去抱住妻子说我爱她。” “……没想象中的那么糟,我的房子是木头的,居然没被吹飞屋顶真是奇迹,只是地面都被泡烂了。雨太大了,风吹着这些积水根本流不出屋子……” 看起来贝尔法斯特的损失还在接受范围内。 低风速让这场飓风没能成为摧毁贝尔法斯特的刽子手,真正遭殃的只有那些来不及在飓风到来前躲进屋子的可怜人。 哗啦—— 放下报纸,安娜失落呢喃声耳畔响起:“我以为贝尔法斯特会很安全……” 她在担忧侦探社小窝。 “雕塑在侦探社,它会照顾好的。”陆离说道,并不担心回去后看到一片废墟。 雕塑不爱动,但也只是不爱动。发生一些事情它会去做什么的。 “嗯。”安娜点点头,看起来有些情绪低落。 看完三份报纸剩下的部分,陆离拿起快要冷却的面包送入嘴中。 同样是精磨小麦粉,菲林太太面包坊的味道比影子镇上的味道好多了。 大雨在中午时变成了中雨,之后再也没有发生变化。 陆离抬头望向远处天际,遮蔽视野的雨幕无法阻挡他对血色触须的观察,哪怕间隔数百里数千里。 最初的八根血色触须,一根钻入陆离脑海,消失不见,三根被他先后解决。余下的四只血色触须分散从云层深处延伸下来,三条落向内陆,最后一条落向山脉后,贝尔法斯特后,铅一般的深海中的某一处。 希望理查德不会让他等待太久。 赶路枯燥而颠簸,听说蒸汽火车已经面试,但还未在艾伦半岛公国铺开。这种时候,200里的距离往往意味要不停歇的赶路一整天。 傍晚,离天黑还有不到一小时,马车终于回到飓风席卷后的贝尔法斯特。 马蹄踏过青石板路,街道上一如既往的喧嚣,其中哭喊与悲伤情绪占据了大部分。 雨幕下,居民们正在帮助挖掘邻居倒塌的屋子,清理街道上的垃圾杂物,教会修女与医护人员为受伤居民包扎伤口。 贝尔法斯特的现状就像报纸说的那样,比想象中的小。 但终究有许多人丧生飓风中。 或许一段时间后,这些伤痛会渐渐被时间抚平。 如果不会出现新的灾难。 六十六.回家 马车上驶过一条条街道,安娜和陆离也看过一幕幕众生相。 倒塌的房屋大多数是年久失修的木屋,这让安娜有些担心她的侦探社小屋以及雕塑的安危。 雕塑拥有意识,也会移动,但她的身体仅仅是石膏。这导致她随便摔倒也会粉身碎骨。 安娜祈祷希望侦探社相安无事中,马车回到水手街道。 和大部分经过的街道相同,水手街道有几栋房屋倒塌,幸运的是压在下面的居民都已经被救了出来。 但这里却是陆离和安娜所看到的,气氛最压抑的地方。 马车驶过青石板路,恸哭声从路边的屋子里传出,街上的居民们神情麻木,孩子们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站在屋檐下,眼圈通红,发着呆。 水手街道是水手船员聚集最多的几条街区之一。 而昨天的渔船大多没有归来…… 安娜已经看到了出现在前方的长屋,它完好无损,只有窗户被风吹破了,最多花些时间打扫。 不过安娜发现自己没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只有陆离能保持从未变化的平静,就像他不存在情绪。 马车停在侦探社窗外,意外的是窗户外被架上一层木板,避免了窗户破损,侦探社一片狼藉。 安娜隐去幽灵穿进侦探社,陆离拿下车厢里的所有私人物品,走下马车。 长屋的拥有者,一名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堆笑走来,对陆离说窗板是他在飓风到来前装上去的,而后委婉询问陆离周围有没有幽灵。 陆离没有拒绝他的请求,短暂握住通灵枪,有些意外的是……周围一只幽灵都没有。 陆离不知道这是正常的,还是不符合常理的。但这种回答足以让长屋拥有者长舒口气,看来今晚可以睡得安稳。 穿过长屋走廊,侦探社的房门半掩着,随陆离推开,一抹光亮从桌上油灯里泛起。 安娜甩灭火柴丢进纸篓,飘到门边接过陆离手上的东西,将它们放回应该在的地方。 雕塑还呆在它原本的位置,只是身上多了一件陆离的毛呢大衣——今天很冷。 侦探社比起他们两天前离开没什么不同,这里熟悉的一切但的确能让人心安与踏实。 唯一遗憾的是,门下没有被塞进先令叠成的花束或是什么。 陆离带上另一盏油灯,将归还马车和去见哈德斯的行程告诉安娜。就像之前说的,他不会隐瞒安娜任何事。 除了他的来历。 这一回安娜选择跟着陆离,哪怕他即将要见的是一名驱魔人。就像之前决定的,她想要保护陆离。 伞撑在头顶,雨水沿着雨伞边缘汇聚成水幕。 提着未打开的油灯,陆离走向马车。 道路两旁的屋檐下站着很多居民,有孩子,有妇人,也有老人,似乎在等待什么。 这些居民对陆离的态度变得更加恭敬,以及……每个人眼中都有的一种奇异的期盼。 忽然间,一名小男孩挣脱母亲的怀抱,戛然而止的惊呼中冲入雨幕,跑到陆离面前。 “驱魔人先生,你可以帮帮我吗?” 这个站在雨下,瘦小身躯很快被淋湿的小男孩抬头问道。 陆离默默将伞向前移动一些,挡在小男孩头上。而他露在伞外的后背刚刚淋湿,就被心疼的安娜用念力挡住雨水。 “您能看到我的爸爸吗?”那双大眼睛里带着哀伤和祈求。 陆离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抬起黑眸,目光落在屋檐下抱着双臂的母亲。 她的神情同样哀伤,带着某种脆弱的小心翼翼的期盼。 陆离忽然明悟先前那些居民看他的眼神。 他们的家人未曾回来,也不可能回来了。 收回目光,陆离低头看着小男孩,点了点头:“看到了,他在你身旁。” 小男孩愣愣看着陆离,突然转身冲入雨幕,扑进母亲的怀中,迫不及待大叫:“妈妈,你听到了吗!驱魔人先生说爸爸在我们身边!驱魔人先生您——” 小男孩转过头,却只看到落下的马车车帘。 “谢谢您。” 马匹踏着清脆的马蹄声从妇人面前驶过。妇人止不住脸上的泪水,捂住脸颊痛哭。 “谢谢……谢谢……” …… 车厢里,安娜看着陆离的侧脸。 她知道,陆离什么都没看到。 他从始至终也没有触碰腰后的通灵枪。 安娜不断偷瞄中,十几分钟后,马车来到哈德斯的侦探社门前。 他的侦探社看起来也没有被飓风波及。 叮铃~叮铃~ 门后风铃轻轻晃动。 “看看是谁回来了,这种淤泥臭味……你居然真的进去那里了?”吧台后的哈德斯老友一般寒暄道,并紧接着问道:“你带来我查找资料的报酬了吗?” 他总能在金钱上面拥有非凡的记忆力。 “怎么才能除魔人组织。”陆离置若未闻他的索要。 哈德斯目光变得狐疑,看了看陆离,又看了看陆离身后的安娜:“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私人原因。” 哈德斯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跟他们毫无交集。” “真的没有吗?” 哈德斯正要回答,忽然想到什么,思考几秒后说道:“也不全是……你现在的名气差不多够了。要不了多久商人就会去你的侦探社兜售货物,他或许知道什么。” “商人?” “就是背景神秘,兜售各种稀奇古怪的同源物的家伙。你不会以为通灵枪和镀银子弹都是我做的吧?当然是从商人那里……该死!我怎么把这种事告诉你了!” 哈德斯痛苦的抱住脑袋。 这种痛苦不是虚假的。 …… 眩晕! 令人灵魂近乎崩溃的眩晕! 冰冷! 足以冰冻灵魂的刺骨冰冷! 痛苦! 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痛苦! 海浪声在耳畔回荡,哈本虚弱地睁开眼睛。 我……我回来了……? 我……还活着……? 哈本吃力的撑起身子,感受到身下的沙滩,身后拍打的海水。 脑袋依旧头痛欲裂,稍微思考一下就会产生炸开一般的剧痛。他恢复了好久,勉强可以缓慢思考。 渐渐地,哈本眼中的迷茫散去,被狂喜取代,他爬起来,跌跌撞撞在海滩上踉跄奔跑,跑向远处街道,跑向水手街道的家。 六十八.老皮克洗衣店 老皮克洗衣店。 海岸街区历史最悠久的一间店铺。 悠久到这条街上的所有居民记事起这间洗衣店就存在了。 这间店铺的主人是老皮克,但不是最初的老皮克。现在的老皮克是在最初的老皮克变老后交给小皮克、小皮克变老教给小小皮克、小小皮克变老后交给小小小皮克……不知多少次后交给了现在的老皮克。 一间家族式洗衣店。 此时,陆离站在老皮克洗衣店的店门前,或者说……店前。 因为门不见了。 空洞洞的店里摆着一些未来得及搬进店里的桌椅,一名老人坐在柜台后,裹着皮衣在油灯下打瞌睡。 它的背景让它看起来像是理智值测试处,但眼前所看到的又在对陆离说“不,它不是”。 虽然陆离对理智值测试处丝毫都不了解,但总不会凄惨到店门被飓风摧毁,并且至今都未安上。 店门口长时间矗立的身影被老人察觉。他脑袋不再因为犯困而一点一点,柜台后的他站起,奇怪看了看陆离,又看了看陆离空无一物的身后。 “幽灵?” “幽灵。” “驱魔人?” “驱魔人。” “测试理智值?” “测试理智值。” 陆离每一次的重复都像在询问,然后发现,这里真的就是理智值测试处。 老人开始抱怨陆离不尊老爱幼,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他,并让陆离明天天亮后再来,因为这里已经休息了。 对理智值测试处理解有误的陆离反身离开,明天再来测试。 老人叫住陆离,并提醒他,明天来时不要带上那只幽灵,那可能会被降临的恶灵当作食物而吃掉。 因为具现化理智值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只恶灵。 陆离和安娜回到水手街道已经是晚上九点。陆离吃完剩下的面包,从邻居那里借来木盆,去水房打了些,将暗影沼泽带回的那套衣服放进去清洗。 唰唰唰唰—— 袖子挽到手肘,陆离坐在厨房门口的小凳子上,埋头洗着衣服。 房间里弥漫皂角的味道。 安娜很想帮忙,这种感觉会让她觉得很温馨,但这种细致的活对她而言就是噩梦。 尤其是她不会洗衣服。 安娜瘫在陆离背后的沙发里,陆离看不到这里,她就不再保持优雅端庄的一面。 虽然这种东西早就没了。 “我们街道上看到的那个男人是不是……” “嗯。” 唰唰唰唰—— “那真令人难过,他的妻子和孩子还在家里等他……” 唰唰唰唰——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茫茫大海里找到回来的路的。” 哗啦——哗啦——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的幽灵回来,真是可怜。好在他还能再消失前看一眼自己的家人。说起来很奇怪啊……” 唰唰唰唰—— “……他的气息怎么像是气球一样漏出去了呢?” 洗衣声停下,陆离回头,看向匆忙坐好的安娜:“你说什么?” “那真令人难过他的妻子和……”安娜愣愣的从头开始说。 “刚才那句。” “他的气息像是气球一样……漏了出去……?” “具体描述一下。” “诶……描述气球嘛……”安娜的声音越来越小,不好意思的红晕爬上脸颊。 “描述漏出去的气息,我没看到这些。” “唔……就是他的气息从脑袋上漏出去,越飞越高消失了,然后他的力量正在变弱,可能要不了多久就会再死一次……” 啪—— 衣服被丢回木盆,溅出一些污水。 安娜看到陆离神情正变得郑重,忍不住问:“怎么了?” “我头上,还有那些被血色触须寄生的人和幽灵有这种东西吗?” 安娜懵懂目光看向陆离头上,什么都没有。下一刻,她突然醒悟,明白陆离在意的东西:“你怀疑它和你一样被血色触须寄生了!?” “嗯。” “你没有,其他人……”安娜陷入回忆,然后迷茫了。“我不记得了……对不起……” 若有所思的陆离重新拿起衣服,洗衣声响起,混杂着他的声音:“未必是血色触须,或许只是我多想了,或者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总感觉不是一件普通的巧合……但愿是自己多想了。 洗完衣服,将黑泥汤一样的污水倒掉,换上清水洗去泡沫,最后拧干。 将变得沉重一倍的毛呢大衣与裤子衬衣挂在厨房晾绳上,下面用木盆接住,响起的滴答声中,陆离打开水龙头洗漱。 不多时,脸庞略微苍白的陆离放下袖子,从厨房走出。 “还不去休息吗?”安娜看了眼时间,已经10点了。 “马上。”陆离走到书桌后坐下,拉开抽屉,拿出夹在书缝里的纸。 在上面的任务后添上新的括号与新的任务。 【重要:解决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幽灵(完成)】 【重要:了解身在何处(完成)——凑齐1000先令和哈德斯交易更多内容(完成)】 【重要:找到异常的源头(完成)——弄清楚门是什么】 【重要:解决脑袋里的血色触须】 【次要:寻找新住处】 【次要:购买书籍,通过书籍了解这里】 【次要:积攒足够多的先令】 【次要:了解耕地园与深海】 次要一直在增加,从未解决。 不过这些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需要时间积累。 想了想,陆离划掉购买书籍与了解耕地园的任务,在下面重新增加一行。 【重要:了解这个世界】 陆离没再增加新的内容,比如了解调查员和守夜人,太多的任务会让他记忆分散。 反正明天理智值测试后陆离就会尝试联系他们。 将纸夹回书页,拉上抽屉,抬眸看向坐在桌对面的安娜。 “你不休息吗?” “我想在外面睡。”安娜扭扭捏捏回答。 她觉得在外面比在画里好——陆离在的时候。 陆离松开领带与袖口,绕过书桌:“卧室给你。” “那你呢?” “我睡沙发。” “不太好吧……”安娜心中窃喜,嘴上不好意思道。 “那你睡沙发。” “诶……” 愣神的安娜视线跟随陆离,看到他拿下衣架上的毛呢风衣,躺在窗户下的沙发里。 眨了眨眼,安娜飘进卧室。 “晚安。” 休息前安娜对卧室外说道。 依旧没有回复。 屋外的宁静雨声占据了侦探社。 六十九.理智值测试 翌日清晨,依旧是阴沉雨天。 没昨天那么冷,不过也差不太多,街道的民众身上多了一件外衣。 街道上的秩序恢复以往,只有几栋坍塌的木屋与居民低落的神情无声诉说着之前发生的事。 安娜留在侦探社,陆离独自出门,前往海岸街道。 雨水中夹杂着海风,站在依旧没有大门的老皮克洗衣店门前,陆离迈步走入其中。 嘈杂交谈声钻入耳中,桌椅间如酒馆般热闹,附近居民凑在一起聊天,等待衣服洗好。 老皮克从柜台后走过来,与经过的居民交谈寒暄几句,来到陆离面前让他跟上。 陆离跟随老皮克来到大厅较为昏暗的一角,拉开椅子坐进去,示意陆离坐到对面。 “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 “他们不会听到?” “他们不会听到。” 昨天的对话像是换了一边,含义不变,陆离的每一次询问都像要确认什么。 安静站立几秒,陆离在老皮克的注视下坐到墙角处的座椅里。 这里可以看清整个店铺的情况。 “要喝什么?”老皮克手臂撑在桌上问道。 “不用。” “我请客。” “一杯热饮。” “稍等。”老皮克起身,走向柜台。 陆离以为在这时会有测试理智值的人员出现,直到老皮克端着两杯热咖啡回来。 “不用怀疑,的确是我。” 陆离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但老皮克还是猜出了陆离心中的想法。他将一杯热咖啡推到陆离面前,另一个则是推到了身旁空无一人的座位前:“很多第一次来测试的驱魔人都会怀疑,这很正常。” 陆离的视线从光线冷清,人群热闹的店铺里收回,落在老皮克身旁的空位上。 一只布满厚厚老茧的手掌一旁伸出握住椅背,拉开椅子坐下,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恶……你连蔗糖都不舍得放吗?” 这名眼角吊梢,看起来脾气火爆的老人似乎与老皮克关系很好。 老皮克耸耸肩:“我弄混了,你的这杯是他的。噢,我只是想从你脸上看到其他表情,你不会怪我吧?” 陆离默然不语。 “有个性。”老人嘿笑一声,身体侧坐手臂架在椅背上。 “真是谨慎啊……说不定你能活得比我还久。”老皮克不知是夸奖还是讽刺嘟囔一句,对陆离说道:“我负责提问,你负责回答,他负责评分,还有其它问题吗?” 评分?这个老人和恶灵有关吗? “开始吧。”陆离依旧话语简短。 老皮克没在意陆离的态度,轻咳一声说道:“你要确保你的回答一定准确。如果不能确定,就说不能确定。” “可以。” 老皮克盯着陆离,在嗡嗡喧嚣声不断的店铺里,问出第一个问题。 “你认为这个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糟糕吗?” 难以言喻的晦涩气息弥漫在桌子周围,阴郁、悲伤、恐惧似乎被气息所吸引,从心底最深处浮现。 陆离意识到,恶灵意识已经出现了。它正在影响着自己,也只影响着自己。 在常人眼里,这只是一些普通的问题,充其量有点奇怪而已。 “是的。” 沉默数秒感受晦涩气息,陆离回答。 “哇哦。”老人嘴型夸张的动了一下,却没有声音发出。 “当面对那些诡异怪诞的事情,你会恐惧吗?” 陆离平静回答:“不会。” 老人眼神渐渐变得怪异中,老皮克问出第三个问题:“你会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吗?” “不会。” “你和一个陌生人在深海中一条漏水的木船上,木船只能承载一个人的重量,为了活下去,你会把那个人推下去吗?” 陆离眉头微不可查的皱起,但还是回答:“不会。” 这个问题让整个环节变得奇怪。在此之前的两个问题与理智值沾边,但第三个提问变成一种类似心理测试的问题。 虽然理智值与心理沾边,但也只是沾边。 “你和一个仇人在深海中一条漏水的木船上,木船只能承载一个人的重量,为了活下去,你会把那个人推下去吗?” 老皮克的第四个问题仅仅换了一下人物。 “会。”陆离回答的依旧直接。 这个问题或许有许多前提,比如仇人是一个好人,又或者堵住木船漏水的地方。但在回答问题上,陆离不会将这些考虑在其中,让回答变得模棱两可。 不假思索,径直回答。 “你和一条狗在深海中一条漏水的木船上,木船只能承载一个人的重量,为了活下去,你会把那只狗丢下去吗?” “不会。” 一直保持沉默的老人忽然插嘴说:“那可能会让你淹死。” 陆离的淡然黑眸看向老人:“我不能决定他人的生命。” 老人咧起嘴:“那个仇人可是被你推下去了。” “他和我有仇不是吗。”陆离回答。 老人无言以对,老皮克似乎笑了一下:“下一个问题是你和你的好朋友,不过我想我不用问了。” 对陌生人都会抱有最大程度的善意,更何况是亲近的人。 “你会伤害一只不会伤害人的幽灵吗?”老皮克念出第六个问题,然后一副早知道答案的样子看着陆离。 “不会。” 陆离的回答不出他的预料,毕竟昨晚他就看到陆离身边跟随着一只幽灵。 倒是旁边悠闲随意的老人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坐直起来瞪大眼睛。 老皮克继续道:“后面的三个问题差不多,我合在一起问你:你会伤害不会伤害人的邪灵、邪神、怪异吗?” “那是什么?” 除了最后一个,前两个陆离完全没有接触与了解。而且唯一知道的怪异也可能是自己心中所想的怪异不是同一种。 老皮克道:“我以为你知道,那就下——” “这是人类整理出的四种怪异体系。” 老人忽然接过话语,替陆离解惑:“那时的除魔人将频繁出现的怪异存在分成四种体系:恶灵体系、邪神体系、邪灵体系、怪异体系。” “所以小子,如果它们不会伤害人,你会伤害它们吗?” 七十.测试失败 “能说的具体点吗。”陆离没有立刻回答问题。 这种信息正是陆离想要知道的。 “这些东西可不是免费的。”老人看出陆离对知识的渴求,嘿嘿笑道,说着只有哈德斯才会说的话。 “你想要什么?”陆离平静问道。 “什么都不要,我只是不想帮别人解惑而已。”老人表现出性格恶劣的一面。 “……”陆离看向老皮克。 “我知道的不多。”和他相比,性格同样怪异的老皮克显得那么友善。“只能告诉你我知道的。恶灵体系是幽灵、怨灵、恶灵。它们是人类的灵魂或是其他什么的灵魂。邪神体系是邪神,它们是自然诞生或者祭祀诞生。邪灵体系呃……我忘了,它们太神秘了,基本上很难碰见它们。怪异体系是和恶灵体系一样最常见的存在。它们一般拥有实体,是某种生物或者非生物,大多数有着令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恶劣外观,或者让人不能理解的形态。” “不会。” “什么?”老皮克愣住。 陆离说道:“刚刚问题的答案。” 沼泽之母可以对应邪神,血色触须和门会是怪异么…… “好吧,我继续。”上了年纪的老皮克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瞥了眼一旁重新歪坐着的老人,向下问道:“有人给你一批委托费,让你替他干掉一个活人,你会答应吗?” “不会。” “有人用你家人的安危威胁你,让你替他干掉一个活人,你会答应吗?” “不会。” “为什么?” “我没有家人。” “……”气氛诡异的沉默数秒:“你的朋友。” “不会。” “这又为什么?” “我没有朋友。” 老皮克抿起嘴唇,遍布褶皱的老脸抽动一下,继续说道:“你对人类的定义是什么?” 陆离察觉问题正在渐渐偏离:“这没法用是或否回答。” “不要紧,它听着呢。”老皮克敲了敲桌面,意有所指。 陆离这一次思考了几秒:“拥有人类的认同感。” 老人与老皮克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诧。老皮克坐直一些:“能详细说说吗?” “在这里?” 陆离抬眸看向周围。 居民们大声交谈,在喧嚣如同酒馆般的店铺里说这种话题,总有一种不真实感与反差感。 “在这里。” 陆离没有回答,继续问道:“这些问题能确定理智值数据?” “每个人都这么做。”老皮克回答。 陆离注意到他没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所以?” “不能。”令人意外的话从老皮克口中说出。 在陆离有所回应前,老皮克补充道:“但可以取悦恶灵,得到它对你的评价。” “评价?” 陆离感觉自己正在了解那只恶灵。 “就是恶灵会具现化你的理智值。” 陆离又问:“还有呢?” 老皮克一滞,诧异打量陆离:“你看出来了?” 这句话几乎可以确定陆离先前的猜测。他点点头:“你们的问题倾向太明显了。” “还有寻找合适的成员。”老人替老皮克答道。不再是漫不经心的态度,他神情认真:“小子,有兴趣加入我们吗?” “你们是谁?”陆离反问。 “除魔人协会、守夜人、调查员,联盟怎么称呼我们都可以。” 这个回答让陆离微怔。 但真相不是陆离想象的“三大组织组成联盟”。除了调查员与守夜人因为官方背景而密切合作,除魔人协会一直保持神秘。 老人是“联盟”的成员,一个因三大组织而生的外围组织。 他们游走在三个组织之间,为它们传递信息与资源,以及为驱魔人提供帮助。 一个辅助性,专注服务三大组织的松散组织,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但总比一盘散沙的驱魔人要好。 披着洗衣店外皮的理智值测试处就是他们的成果之一。 陆离询问目光看向老皮克。老人是联盟的成员,那老皮克呢? 老皮克回答:“别多想,我只是普通人。” 联盟主动联系洗衣店,然后与有兴趣合作的洗衣店合作——洗衣店并非联盟所属,只是为人们提供一处测试理智值的地方。 老皮克洗衣店的合作要追溯到五六十年前,老老皮克还年轻的时候。 “不过为什么?因为我的答案么?”陆离想知道老人邀请自己的原因。 老人摆摆手:“答案不重要,那只是给恶灵的饲料。也不是我对你感兴趣,而是因为你看破了真相,获得了这次邀请。” 理智值测试问题由除魔人协会、守夜人、调查员共同提供。它们在问题里埋藏下一些漏洞,用以筛选发现漏洞,却又不属于三大组织的驱魔人。 陆离就是发现问题漏洞的家伙。 “先告诉我理智值吧。”陆离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可以。” 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片树叶,放在陆离桌前。 冥冥感知中的晦涩气息忽然随着树叶出现而变得浓郁,下一刻,那片树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黄,枯萎。 撕拉—— 一道刀割般的细微裂口出现在枯叶上。 老人解释道:“它出现的裂口越多,你心理的漏洞越多,理智值越低。” 撕拉——撕拉—— 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枯叶上的裂口迅速增加,转眼遍布整片叶身。恰逢一片冷风从门外灌进来,勉强维持形状的枯叶化作一堆碎末,被风吹散。 “这代表什么?”陆离抬眸,看向眉头紧锁的老人。 老人呼出一口浊气,见到鬼一般盯着陆离:“测试失败……你理智值很低?” “或许是的。” “我无能为力,恐怕只有更精细的测试……我可以为你申请一次进入三大组织测试理智值的机会,你对哪个组织更感兴趣?” 陆离清楚自己的状况,枯叶碎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没立刻回答老皮克的问题,拿出手电放在桌上:“这个你见过吗。” 老人流露比看到枯叶碎掉还要惊诧的神情:“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别人给的。” 老人流露了然之色,定睛看着陆离开口。 “看来已经有人帮你选好了。” 七十一.大概温馨的早餐 “……他们会联络调查员,在近日重新测试。” 光怪陆离侦探社内,陆离给安娜讲述洗衣店的经过。 “我都没听过……”安娜放下菜谱,嘟囔一声。 在陆离身边一个月的经过,比她过往十八年还要多。 “树叶碎掉的话你会不会有危险?” “它只是呈现我身体的状况,不会让我变得更糟。” “噢。”安娜恍然点点头,突然振奋道:“你饿了吗?” 陆离没说话,询问目光看去。 安娜得意晃了晃那本记载做菜步骤的菜谱:“我学了做菜,如果你能买来食材的话我可以给你准备早饭哦。” 陆离沉默几秒,点了点头:“好。” 自己做饭的话会更省钱。 陆离的允许……或者说纵容让安娜有些小骄傲,陆离出门买菜后,她溜进厨房,将火柴、油纸、木柴准备在炉边,洗干净菜板与厨刀,如果不是没有实体的话,她还会围上那条碎花围裙——虽然不怎么好看,但会显得很专业。 等待陆离回来的时间里,安娜抓紧时间拿起菜谱,恶补做菜的相关知识。 …… “刚刚打捞的鳕鱼,5先令一磅!” “猪肉16先令一磅,内脏只要6先令!” “内森埃斯特的青菜!” 水手街道的街尾市场,叫卖声从街道两旁响起。空气中混杂着鱼腥味与汗水味。 背着竹篓的行商在街道两旁的沟渠边上铺起摊位。 虽然要节省,但陆离的直接不曾改变,他没有向大部分家庭主妇那样,在每个摊位前问清楚价格,然后对比找出其中的最低价,再过去讲价,直到用心满意足的价格买到东西。 陆离认为比起讲价所得到的利益,讲价所浪费的额时间要更重要。 他来到市场外围的第一个摊子前,还没说话,摊子的主人,一名身材粗壮的大妈热情问道:“这位绅士想要些什么?牛肉?羊肉?还是猪肉?” “都多少钱。” 从未买过菜的陆离对物价一无所知。 “半磅猪肉,和之前一样切碎。” 旁边响起一道声音,一名妇人走到陆离身边说道。大妈应了一声,动作利索的从一大片肉上切下来一小块,拿起两柄菜刀相互磨了几下,咄咄剁成肉泥。 她边忙着边回答陆离:“牛肉和羊肉47先令一磅,猪肉只要16先令。” “前几天还是42先令呢,这要涨到什么时候啊……”妇人一声哀叹。 大妈回答道:“牛羊越来越少了,而且听说前两天那场飓风吹到内森埃斯特,卷走了不少牛羊,过几天还得涨。” “这么贵,恐怕那些律师医生也吃不起几次吧。”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交谈起来。 这个世界的不友善不止对于人类,植物的停滞对于大部分食草生物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只有作为杂食生物的猪还能保持稳定。但也因为大量需求而上涨一部分。 “两磅瘦猪肉。”陆离说道。 “好的请稍等。”大妈帮妇人切完碎肉,片下来一块瘦肉丢到天平上,等到与天平另一边的2磅秤砣持平后拿下来放到牛皮袋里,递给陆离。 “32先令,您给30先令就可以了。” 陆离递去三十先令,接过牛皮袋,转身随着拥挤人群来到另一处卖蔬菜的摊子前。 比起售卖牛羊猪鱼肉的摊子,蔬菜摊子前相对冷清,有客人也是问一下价格然后摇着脑袋走掉。 “胡萝卜洋葱和土豆多少钱。” “胡萝卜32先令、洋葱36先令、豆薯2先令。” 青菜的价格令人咋舌,几乎和牛羊肉差不多,两磅猪肉的价格才能买一磅胡萝卜。只有易于保存产量大的豆薯,或者说土豆涨幅不高。 在这个价格前陆离选择委屈自己:“一磅土豆。” 一分钟后,陆离带着两磅猪肉一磅土豆以及一小袋海盐离开市场,回到长屋侦探社。 打开房门,对一旁走过友善打招呼的邻居点头示意,将钥匙放到毯子下,走近侦探社反身关上房门。 砰—— 关门声惊醒抱着菜谱发呆的安娜,她丢下菜谱,迎向走到厨房门边的陆离。 陆离将两个牛皮纸袋放到菜板旁,迫不及待要大展身手的安娜凑过来,从牛皮袋上方张望,兴奋之色渐渐冷却下来:“陆离你只买了这些?” “嗯。” “唔……”安娜纠结地咬住手指。 “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问题。”安娜连忙摆手,将陆离推出厨房:“交给我吧!你去外面安静等待就好。” 陆离没说什么,回到书桌后安心等待。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厨房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哪怕是水沸腾的声音。 陆离起身,来到厨房外。 “怎么了?”他对正在发呆的安娜道。 安娜满满转过头,清澈眼眸里塞满了迷茫和无措:“怎么做啊……” 陆离偏移目光,看向依旧维持原样的牛皮纸袋——甚至炉子还没生火。 “你不是在看菜谱么。” 安娜眼眸恢复活力,拿起那本翻到某一页的食谱指着说道:“上面说需要把肉切成块放到锅里,胡萝卜清洗后切成丁倒入锅内,然后洋葱切碎,倒上胡椒和盐,最后三十分钟将切成块的土豆倒进去。” “但是我们只有猪肉、土豆和盐。” 对于只学会贵族礼仪和绘画的少女来说,做饭还是太复杂了。 “那就做只有这三种的食物。” 陆离说道,转身离开门口,不一会儿再出现时已经脱掉了毛呢风衣,挽起衬衣袖子到处牛皮纸袋里的猪肉和土豆。 最终这顿食物还是在陆离的经手下顺利端上餐桌。 “我们应该买一瓶葡萄酒的,真想知道葡萄酒什么味道啊。” 窗户外行人来往,窗户下的餐桌两旁,陆离与安娜相对而坐,咕噜冒着气泡的肉汤摆在餐桌中间。 “会有机会的。” 陆离看着安娜盛起一份肉汤,将木碗放到自己面前,拿起调羹舀起,吹去热气,喝了一口。 “怎么样?”对面的安娜眨了眨眼睛。 陆离抬头默默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好吧,起码他没有说做的很难吃。 安娜对自己说,生活总会越来越好的。 七十二.来自安娜的信件 雨季的上午十点就像早上六点。天刚刚亮,又有些冷。 吃完早饭的侦探社气氛变得像是午后,有些悠闲与慵懒。 雨天总是会让人变得懒惰,让人想要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肉汤陆离只吃了一半,没让自己吃饱。对于味道不那么美妙的食物而言,饥饿与不饿之间会让它吃起来更美好。 谁又知道安娜会将厨房里放了不知道多久的糖当成盐,放进肉汤里? 明明买来的那袋海盐就放在无比显眼的地方。 洗衣店的经过和食物给今天起了个坏头,不过无论如何,危机暂时远去,总算能平静一会儿了。 虽然只是暂时。 整个上午相安无事,只有报童带着今日份的报纸出现。上面的内容依旧以飓风为主,整个被飓风波及的艾伦半岛公国上下都在忙碌。城镇正在维护治下的治安,贵族巡视自己的领地与产业,平民修复自己被摧毁的家,长老议会忙着为飓风命名。 其次是失踪的柯达斯尔森号事件,诡异的是,人们发现耕地园联系补上了。 失联的不止是不朽巨人号,还有耕地园这一片大陆。 有阴谋论者认为耕地园在密谋战争,有悲观者认为耕地园已经被鬼怪占据无人生还。目前,离耕地园最近的列侬群岛公国已经派遣海军船只,沿着柯达斯尔森号的航行路线前进,预计两天后抵达柯达斯尔森号最后失踪的地点。 派出去的船上或许有三大组织的人。 陆离心想。 诡谲怪异层出不穷,再坚定的唯物主义也会改变看法,尤其在这个工业刚刚萌芽的世界。 哪怕两大新闻夹击,约瑟夫男爵的娱乐新闻仍然坚强的占据着一个板块。 报道称庭审已经进入举证阶段,原告提供的证据对约瑟夫男爵很不利。 这就是她这几天没空骚扰陆离的原因。 大概。 叩叩叩—— 敲门声打断陆离的阅读,与趴在床尾看书的安娜对视一眼,陆离放下报纸,起身来到门前开门。 墨绿色制服的邮递员送来三张信件。 关上房门,回到书桌后拆开信封,信件的寄件人书名分别是:约瑟夫男爵、斯拉夫夫人,以及安娜。 陆离抬起黑眸,看了一眼卧室床上专注看书的安娜,看向摆在桌上的三张信件。 约瑟夫男爵与斯拉夫夫人的内容极具辨认性。前者用几张麦克唐纳二世头像的100先令叠成心形,后者喷了香水的信纸上写满华丽肉麻的情话。 安娜的信封会是什么,对食物难吃的忏悔? 陆离想着,抽出信纸。 信纸很奇怪,像是从某个本子上撕下来一般,断口参差不齐,背面还用潦草笨拙的字迹写着什么。 陆离转到纸张背面,看向那几行潦草的字迹。 【……些大人说前面好像是什么沼泽……沼泽是什么?】 【4月12日。我很难过……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父亲母亲慌张的冲进来抱着我跑,他们带我跑进了树林里,地面很湿,这是不是就是沼泽?这里好多虫子,还好我们天黑前找到了房子,那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一家三口,还有一个小男孩!】 日记从这里中断了几天,后面字迹开始变化。 【4月15日。妈妈告诉我这个叫日记本,可以在上面写字,想什么都可以写下来。我想吃大……】 熟悉的内容将陆离的记忆,带回沼泽深处的那栋木屋。 纸张上的内容是小瑞纳的日记里的内容,字迹也一样。 或许它就是从那本日记撕下的。 默默将信纸转到正面,陆离看向第一行。 秀丽笔迹连接在一起,字里行间中可以感受到写下这些内容的人的急迫。 【陆离,如果你收到这封信,一定不要在“安娜”身边看!】 安娜视线从信纸移开,落向敞着房门的卧室内。 安娜毫无察觉的趴在床上,随意晃动着小腿,似乎还在横着什么。 【快逃,逃到谁也找不到你的地方!尤其是“我”找不到的地方!】 【等你安全了,再看向下面的内容。记着,一定不要让她……不,是“我”。一定不要让“我”看到信件的内容!】 【你那么聪明,一定猜到了……是的,我是安娜。我……我被留在了这里,沼泽里的那栋木屋。】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还记得你因为暴风雨休息的时候吗?那时你在休息,背对着我。然后突然有什么朝我冲了过来,我飞了出去,看到自己的幽灵……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幕,就好像……我再次死去了一样,然后我变成了幽灵的幽灵。但这一次远比上一次死亡要恐怖,因为我看到自己的幽灵……拥有意识。】 【那绝对不是我!我看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红光和暴虐,非常陌生……她……她是沼泽之母吗!?】 【我不知道占据我的幽灵的存在是谁,但她没有伤害你,等你醒来后我明白,她在接近你,她在扮演我!!!】 【我努力尝试呼唤你,可你却什么都听不见……】 【我眼睁睁看着你和占据我身体的存在离去,又回来,休息几个小时,在天黑前离去。】 【你什么都没发现,你以为“我”是我,把我一个人留在木屋里……】 【鸟嘴女人救了我,她居然能看到我,我拜托他们将这封信寄出去,我想他们会答应的,鸟嘴女人其实是个好人。】 【我知道你很相信“我”,我有办法让你相信我说的是对的。还记得吗?我们的过往,还有你告诉我的那些事。雕塑的手臂是在画廊帮我们时而摔碎的,你和我说“门”在影响你,你的脑袋里有一条血色触须,我们去暗影沼泽就是为了解决触须。最重的目的是找到理查德,找到摆脱“门”和“触须”的办法。】 【千万不要来找我。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很可能我已经被献祭给沼泽之母了。我……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以为我会很慌张,因为我又要死了。我以为我会很镇定,因为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陆离,我不想离开你……】 【我好孤独……】 【求求你,别来找我】 七十三.真与假 这不是信件的结尾。 在信纸的背面,小男孩和小瑞纳的日记下方,还有几行“安娜”留下的补充。 不是有隐蔽的消息要告诉陆离,只是安娜想起忘了说的事,在后面补充。 这种事的确像是安娜的风格。 【我不放心,我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我的……千万不要。我被困在暗影沼泽里的这几个小时里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它们的筵席,沼泽之母的面貌,飘满丛林的怨灵,数以亿计的蜘蛛树林,还有……还有向沼泽之母献祭的……影子镇居民】 【他们居然信奉沼泽之母!我看到他们跪在泥沼里,皮肤裂开,露出里面的青灰色的角质……我们的行踪就是他们告诉沼泽的!】 【影子镇已经沦陷了,我们从来就没逃离出沼泽。如果你在影子镇收到这封信,请快跑吧!】 【逃吧,逃离艾伦半岛、逃到沼泽之母和它的爪牙信徒找不到的地方。】 【所以,不要过来】 所有内容到此为止。 潦草字迹连在一起,书写人内心的急迫与绝望几乎漫出纸张。 陆离的视线在最后一段内容停留片刻,抬起脑袋望向卧室。 卧室空无一人,原本躺在床上看书的安娜不见踪影。 脑袋转向右侧,一张半透明的精致面颊从肩膀后探来,近在咫尺。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安娜努力张望,窥探陆离在做什么,浑然没注意陆离的脸庞离自己只有几厘米:“你收回视线的时候,你在看什么呀?” 对一切事物充满好奇的安娜此刻表现的同样好奇。但不知是否看了信件先入为主的原因……她看起来有些奇怪。 “一封信,署名是你。” 哗啦—— 信纸被陆离晃动,发出轻响。 陆离会思考,会质疑,并且这种思考与质疑无时无刻都在存在。但他不会让这种质疑主导自己的意志。 就像陆离的理智值测试回答, 要么是左,要么是右,不存在中间。 在无法确认事情本身时,得到的信息只能提供参考,而不是证据。这也是陆离很少对事物发表看法的原因——不说,就不会错。 “诶?在哪?”安娜表现出不似作伪的诧异,飘起身形往书桌上张望。 “你看不到么?”陆离微微蹙眉,抬高手臂。 安娜迷惑看了看陆离好像拿着什么的手指,又看了看陆离脸庞:“你手里什么都没有啊……” 难道…… 陆离想到一种可能,拿过桌角一盒火柴,划着后置于信纸下。 燃烧特有的硫味扩散开,火柴头冒出微弱火苗。 火焰没有被一分为二,里面的纸张没有熏黑燃烧。 一封不可视之信。 “门”的新把戏么…… “又是一封我看不到的信?”安娜猜到了什么。 “嗯。”陆离点头,迎着安娜好奇的目光。“还记得小瑞纳的日记么,信纸是从上面撕下来的。” “唔……” 接下来,陆离将信纸上的内容完全讲述了一遍。 安娜几次欲言又止,情绪距离变换,直到陆离说完最后一句话,抬眸看来时,才脸颊通红焦急辩解:“这不是我的写的!呸……我是我!” 把信纸按照叠合的痕迹重新叠起,塞回信封,放进抽屉最里面,与上一封信放到一起。陆离看着安娜说:“我知道你是你。” 安娜的视线触及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眸,那不曾改变的平静感染了安娜,尽管陆离和平时没有区别,但安娜看得出他相信自己。 躁动的气息渐渐平稳,安娜不好意思表现出感动,只能不爽的小声嘀咕:“什么嘛,门居然用这种恶心的招式,太可恶了!” “但是很有效。” 陆离关上抽屉。 如果是其他人,无论是否相信信中内容,都会下意识的不让安娜看到信件内容,进而不会发现这是封他人不可视之信。 “门”的风格越来越吊诡了。 经过最初的慌乱与陆离的信任,安娜恢复了平时的性格,背起身子发出可以被陆离听到的低语。 “居然被发现了,看来计划要提前了哼哼哼……” “不过有一点让我在意。”陆离忽然开口。 安娜的注意被轻松转移,疑惑地转身看来。 “还记得上一封信么。”陆离说道。 “那些照片?” “嗯。虽然凶手不是我,但上面的内容是真实的。”陆离微微眯起黑眸,指节无意识的轻敲桌面。 “这封信上除了你以外,有哪些是真的……” 安娜带愣住,回忆陆离叙述的信件内容,心中泛起深入骨髓的凉意。 叮铃铃铃铃—— 此时此刻,书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吓得安娜一颤。 “小心……”安娜几乎下意识开口提醒。 影子镇居民是沼泽之母的信徒这条消息的冲击力过于恐怖。 陆离没说什么,抓起响彻不停的电话,听筒放在耳边。 他一声不吭,而慌乱的呼救声从话筒里响起。 “救救我,救救我!它想要出来!它想替代我!” …… 呼哧——呼哧——呼哧—— 冰冷,带着金属质感的刺耳喘气声在化为水泽的沼泽枯树林回荡。 一道体形怪异的黑影在枯树间穿行,它动作迅速,却又异常笨重。 黑影的面部是乌鸦一般的鸟喙,对比粗壮庞大高高耸起的上身,黑影的下肢意外瘦小,就像一只成人大小的乌鸦或是……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 两人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淤泥,即便雨水不曾停歇,也没能带下这些污泥。 周围的枯树正在变得稀疏,他们已经接近暗影沼泽的边缘。 淹没脚踝的水泽依旧存在,但已经不像深处那样遍布择人而噬的泥沼。影影绰绰的丛林前方,人类建筑物若隐若现。 背上的人影转头看向身后,兴奋喊道:“它们没追来!沼泽之母辐射不到这里,影子镇就在前面!我们安全了!” 一道冰冷沙哑的沉重女声耳边响起:“你认为闯进沼泽之母的家里是安全?” “难道是真的……”背上人影怔住,随即咬了咬牙:“可我们必须要尽快寄出那封信,我欠陆离的。” 沉寂几秒,沙哑声音响起。 “绕过影子镇,去其他城镇寄信。” 这句话落,丛林重新变得死寂,只有淌水声与沉重的呼吸声回荡。 七十四.编号2 编号:ofTum-2 形态:与委托人外表一致,目前只存在镜子中 级别:幽灵(未确定) 生前:(无资料) 性格:恶劣、具有威胁性 存在地点:任何可以反射景象的镜面里。 委托人:森格 委托费用:暂定 当事人记录 —————— 与当事人首次电话接触 *惊慌的大喊大叫声* “救救我,救救我!它想要出来!想要替代我!” “谁,需要我替你报警吗。” “是幽灵……幽灵想抢走我的一切,它在学习我!” “你最好冷静一下,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森格,救我!快来救我!它要出来了!” “森格你好,如果需要帮助,我们需要你提供情况详情。大喊大叫解决不了事情。” “它就藏在暗处……我要躲起来……我要躲起来!” *杂乱脚步声* *杂音* *电话挂断* 第一次电话联系结束 —————— 与当事人第二次电话接触: “我躲起来了……它应该看不到我了……” “森格?” “是我……我躲在了一个……一个柜子里,这里很暗,没有镜子,它看不到我。” “那么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我……我见到了……很恐怖的事。” “灵异事件?” “对!对……我碰到灵异事件了,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幽灵……” “能形容一下吗?比如它的样子。” “它……它是我,镜子里的我……” “你是指镜子里的自己做出和自己不同的举动?” “没错!就是这样!” “你最近压力是否过大,以及出现这种事后去看过心理医生了吗?” “我……” “如果在十几天前我可能会劝你去看心理医生,不过现在,我将这件事暂定为灵异事件。如果你方便,将它最初出现和之后的情况毫无隐瞒的告诉我。” “好……你会帮我的对吧?” “是的。” *吞咽口水声* “它出现的时间是在七天前……我在书房工作,已经很晚了,可能午夜两点……或者三点。我皮肤很爱出油所以去盥洗室洗脸,盥洗池墙上有面镜子,我在低头洗脸,然后我闭眼涂抹皂角的时候,余光好像看到了什么……” “我以为自己想多了,而且脸上都是泡沫没敢睁眼睛,就继续揉脸。但是闭上眼睛周围漆黑,我就感觉有东西藏在身边,身后好像……好像有脚步声,我就连忙用水揉眼睛看周围,什么都没有。” “然后我又看了看镜子,一切正常,我就赶紧离开盥洗室了。刚出去我就意识到不对……因为那时候我的脸上已经干净了,但镜子里的我脸上还都是泡沫……我……我就退回到门口去看镜子。然后我看到我自己还站在镜子里,一动不动,但是那双眼睛在看着我,就是斜到眼眶边,死死盯着……” *急促的呼吸声*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脸能这么恐怖……” “我吓得跑回卧室,点燃了我能点燃的所有蜡烛油灯,躲在床上。我以为会没事了,大概几分钟后,我看到窗户的倒映,里面出现我的身影……不不是我,是它,出现它的身影。” “我做什么……它就跟着我做什么……” “你是指就像一个普通的镜子倒影?” *惊恐大叫声* “不!不……不是……那肯定是它!因为我无论做什么它都慢半拍!我大喊大叫,过一会儿它也大喊大叫,我朝它扔枕头,它也朝我扔枕头……它在学习我……它在模仿我……它已经占据了我的影子,它想要占据我的身体!” “请保持冷静。” “好的……谢谢……你能帮帮我吗,我查到你是处理灵异事件的侦探……” “是的,如果那是只幽灵或者其他灵异事件我会帮助你。不过在此之前我还要了解一些问题:你在这段时间里有没有去过什么地方?” “没……没有,我一直在上班,休息也只是在家里,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这样么……它会出现在外面吗?还是只在你的家中。” “它一直在跟着我……” “听起来似乎是被你带回去的。现在距离你第一次发现它已经过去了六天,镜子中的那只幽灵是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了……它一直在模仿我,一开始是笨手笨脚,我做什么动作它要迟钝很久才会跟着照做,然后它学的越来越像,越来越快……我把镜子砸碎了,碎片里的它还能模仿我的动作。我很害怕,就把所有能反光的镜子玻璃都罩起来了,而且拉上窗帘,该死的黑夜灾厄!如果能躲在黑暗里就好了……没光它就看不到我了……” “我在家里躲过这几天。但是就在……就在昨天晚上,我父母来找我,我在窗户里看到了它……它的动作已经开始和我一模一样……我挥拳它也挥拳,我眨眼它也眨眼,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你确定镜子里的是它而不是你自己吗?” *歇斯底里的喊声* “当然!是它!它已经完全占据了我的镜像!” “好的,我明白了。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你最好尽快赶到我们事务所来。” “你们不能过来吗!如果我出去那只幽灵会看到我呢!” “我们当然可以过去,但看上去情况很紧急……你未必撑得到那时。” *短暂的沉默* “怎么这样……那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死……我还年轻呜呜呜……” “就像我先前说的,你离开家里尽快赶到我们侦探社。不过我想问个问题:它会在白天出来吗?” “不会……天黑之后它才会出现……” “很好,现在虽然不是晴天,但还是白天,你可以抓紧时间来我的侦探社。” *杂乱噪音* “我会过去的……我现在就过去!我这就去!” 第二次电话联系结束 —————— 分析:幽灵动机不明,只会在反射委托人镜像的镜子中出现。取代是委托人一厢情愿认为,可能镜中幽灵有其他目的。信息不足无法确定能多内容,需要等到委托人登门后展开后续。 七十五.镜中存在 陆离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接收委托了。 大概在不再缺钱之后。 如果换做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陆离,他会让打来电话求助的男人去看心理医生,至于现在…… 而且似乎是巧合,他的遭遇隐隐与安娜有些类似。 都是一个我要替代另一个我。 放下话筒,露出安娜带着担忧的脸颊:“钱不是暂时够用了吗?我们还要接委托吗……明明你要抓紧时间解决门和触手……” “这是为你准备的。”陆离说道。 安娜愣住,白皙手指指着自己。 “我?” …… 砰砰砰—— 砸门声响起,木门颤动。 “委托人来了。” 安娜望了眼房门,不需要说,已经隐藏气息,身形变淡。 她飘在书桌后的陆离身旁,挥了挥手臂,用愈发熟练的力量打开房门。 走廊上敞开房门的邻居喧嚣声随房门打开变得清晰,又随房门关闭而隐去。临近下午三点,大部分家庭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了。 一道带着毛毡帽裹着围巾踏着大衣,将面孔与身形遮掩得严严实实的男人跌入侦探社。 他喘息着,浑身湿透,雨水滴落到脚下,急切朝陆离喊道:“你是驱魔人吗!” “是。” 陆离指向书桌对面的椅子。 “这里很安全,坐下前先脱掉你滴水的外衣。” 森格迟疑,慢慢吞吞的拿下早已被淋湿的毛毡帽与围巾。 被捂得温热的围巾离开皮肤,湿润的皮肤接触空气,迅速变凉。脱掉大衣的动作更加痛苦,身体与冰凉的衣服触感接触,让人不想继续下去。 陆离在这个时候观察森格。 他缩着背脊,身形佝偻,不是因为驼背。没了围巾遮挡,那张被折磨得写满疲倦的面庞显露出来。即便在侦探社,即便在脱衣服,他也保持四处张望,似乎寻找什么的模样。 像是一只鬼鬼祟祟的老鼠。 “我没感觉到有其他幽灵。”飘在陆离身旁的安娜轻声说道。 “谁在说话!?” 森格发出一道近似破音的沙哑叫嚷,停下动作惊慌环视周围。 陆离回道:“我的助手。” “她在那里!?” 陆离平静道:“你确定要见她?” 森格的嘴巴渐渐长开,眼神流露惊恐:“她不会是……” “是的。” 森格本就苍白的脸颊向惨白转变:“我可以走吗……” “她不喜欢犹豫的人。” 最终,森格还是脱下了他的大衣,犹豫着挂到断臂雕塑身上。 他暂时说服了自己。这位驱魔人用幽灵当助手,说明他真的有能力驱魔…… 挂好大衣,森格慢慢吞吞走向书桌,脚步刚刚迈出,身后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的大衣落在地上。 战战兢兢的森格挤出难看的笑脸:“她是不是不喜欢我放衣服……” “不是,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另外一位不喜欢。” “还有一只!?” 森格感觉自己脑袋里有什么正在崩断。自己不是要驱除缠在身上的魔鬼吗……为什么幽灵反而更多了…… “作为驱魔人,身边有两只幽灵是很正常的事。” 陆离平静的话语仿佛能安慰人心。森格没敢理地上的那摊大衣,拘谨的坐到陆离对面,仍有些不放心的问道:“它们真的不伤人……?” “她们不是野兽。”陆离双手交错置于唇边:“所以说说你的委托内容吧。” 接下来的几分钟,森格结结巴巴讲述了一遍内容,比电话里多了一些细节。 安静听完,陆离问道:“你带镜子了么。” “怎么可能!它就躲在镜子里想要取代我我怎么可能带着镜子!”森格激动喊道。 “去拿镜子。”陆离偏头对安娜说,看向森格:“那么这个镜子要单独收费。” “没、没问题……只要能够把镜子里的那只恶魔解决……”尽管害怕,但森格还是非常配合陆离。“不过不用镜子不行吗……” “因为我们没从你身上发现气息。”陆离将实情告诉森格:“这说明你身上没有幽灵,或者对方不是幽灵,或者你没照镜子,它没出现我们感知不到。” 森格六神无主地喃喃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你现在有三种选择,在这里照镜子让我们确定是否有幽灵、出门选择看心理医生以及找其他驱魔人。” 森格一个激灵,随后陷入两难。 内心挣扎中他看到雕塑脚下的衣服,想起此时此刻侦探社里的两只幽灵,下定决心咬牙道:“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是的。” 一个驱魔人和一个幽灵,如果还无法对付镜子里的存在……委托人死亡就不需要保护了。 安娜带回镜子,在森格眼中,一枚巴掌大的镜子诡异的在空中漂浮,落到陆离掌心。 她没浮现身形,除了陆离,她不想被别人看到。 陆离将递给森格,后者喉结蠕动,动作缓慢的拿起镜子。 “照。”陆离对照着天花板的森格说。 森格迟疑了十几秒,狠狠一咬牙闭起眼睛端起镜子—— 安娜的感知中,森格开始照向镜子的几秒后,一抹阴冷气息从他的体内弥漫出来。 是幽灵的气息。 “他身上沾染上了幽灵的气息……” 安娜说道。 气息在逐渐变强,安娜严阵以待,却发现气息在达到一定程度后就不在增加,镜子里的存在也没有出现。 或许是时间不对。 等天黑后,镜子里的存在就会出现了。 陆离摸向腰间,在将要触碰到通灵枪时被安娜拦下。 担忧的声音耳边响起:“不要再用了,你现在的理智值已经很低了……我感觉得到缠绕在他身上的气息并不强,或许比我弱。” 陆离没说什么,手掌离开腰间。 离天黑还有些时间,陆离没让森格傍晚再来,而是留在侦探社,平复情绪和习惯与幽灵相处。 一个冷静的人比一个慌张失措的人更容易指挥和控制。 某种程度来讲,森格比大多数人的内心坚强。他此时的不堪是在镜子里的存在骚扰下积累而成的。别忘了……在联系陆离之前,他撑了足足一个礼拜。 七十六.强化安娜 又冷又累又饿的森格缩在餐桌前,屁股只沾着一半椅子。他不敢全部坐上去,那种骤然降临的冰冷会让他像临死时一样,回忆过往。 他转向窗户,人来人往的玻璃上倒映出他那张憔悴的脸。曾经折磨得自己夜不能寐的倒影此时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可怕的…… 陆离的平静传染了他。 一比三,算上自己四个,怎么看都很有胜算。而且这位侦探看起来就很厉害…… 森格心想着,窗户上的倒映里忽然多出一道身影。 走到餐桌前的陆离放下肉汤:“它可以让你补充这几天流失的能量和精力。” 特制的驱魔餐吗? 森格猜测道,拿起勺子,准备享用这份看起来很美味的食物,虽然已经冷却了。 “不是免费的。” “啊?” 陆离返回厨房,将菜板与菜刀清洗后靠墙放好,耳边响起安娜的抱怨:“干嘛把我做的东西给别人吃嘛。” 陆离一言不发,抬头看向厨房外,餐桌前皱着眉头,一脸痛苦偏又大口往下吞咽的森格。 她就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什么吗。 陆离拿起那袋被安娜当作盐的蔗糖,丢入垃圾桶。 陆离遇到问题时会下意识皱眉,几小时前的那顿早餐让陆离眉间不曾放松。 这足够说明什么了。 …… 下午五点,侦探社里开始向昏暗转变。 安娜点燃一盏油灯放到书桌上,驱散令人眼睛不舒服的阴沉。 伴随时间临近,紧张与惊惧等情绪重新出现在森格身上。 按照森格的叙述,镜中恶魔会在差不多这个时候出现。 陆离拿起镜子,镜面朝下递给森格。 森格颤抖着接过,迟疑着抬头看向陆离:“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陆离回答:“你不需要害怕,幽灵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它们在生前都是人类,你没有理由怕它们。” 幽灵之上的怨灵和恶灵不适用这条。 “我知道……可我就是会害怕……”森格挤出哭一样的难看笑容。 不亲身经历一些事,很难让固守观念作祟的普通人相信幽灵并不可怕。 “如果它钻出来替代我了怎么办……” “那算你运气不好。” “什、什么……?” 他震惊抬起头,看着影子投映到身后书架上,脸颊一半被油灯照片,一半处于阴影中的陆离,颤抖着道:“那我、我……开始了……一定要保护……保护好我……” 森格用和语气一样颤抖的双手,缓缓将梳妆镜翻到正面。 他的面孔倒映在镜子中,他瞬间死死闭起眼睛,不肯睁开。 “现在动手吗?”安娜小声问道。 “还不是时候。”陆离回答。 如果像森格形容的那样,镜中幽灵试图取而代之,它一定会伺机从镜子里出来。 “它来了!它出现了!” 偷看一眼的森格重新闭起眼睛,大声叫喊,手掌抖动着,连同镜中景象乱晃。 陆离没说话,继续保持安静。 开始有若有似无的阴冷气息从森格身上冒出,弥漫开来。 与白天略有不同的,是镜子里仿佛回应一般,渗出相同的气息。 “不要替代我不要替代我不要替代我……” 森格感知到什么,低声念叨,手抖动的更加剧烈。 晃动的镜子里倒映出相同的脸庞。时间向后推移,浮现的两道阴冷气息相互重合,不分彼此,镜子内外的景象也在这一刻发生变化。 森格的平举的手臂仍在抖个不停,这时的镜子倒映应该同样在颤抖,但在气息混合在一起的瞬间,镜子里的画面不再随着手抖而晃动。 森格的脸庞清晰出现在镜中,嘴角掀起渗人的笑容——现实的森格闭着眼睛,脸吓得惨白。 幽灵出现。 镜中幽灵似乎并未发现其他人,陆离和安娜的旁观中,它渐渐靠近镜面,那张带着诡异笑容的面孔向镜面贴来,然后—— 它的脸庞被只有巴掌大的镜子卡住。 和陆离躲在书桌后的安娜痛苦地抿起嘴,强撑住不让自己笑出来。 镜中幽灵很快意识到这样行不通。它和森格相同的脸庞远离镜面,转而将手掌伸向镜子。 镜面泛起水面一样的波痕,一只惨白的透明手臂从镜子里伸出,抓向闭着眼睛,低声念叨的森格。 陆离依旧坐在书桌后,没有动作。 这份委托是陆离为安娜准备的。只有她自己动手除灵,那份力量才会被她吸收。 从镜子里出现在现实的手臂已经完全伸出,指尖离发抖的森格只有十几厘米。 在这一瞬间,安娜离开陆离身边。她飘到镜子侧面,抓住镜中幽灵的手臂。 她无法细微掌控力量,所以就像一直做的那样,鼓足全部力量,打出去! 撕拉—— 全部力量加持下,镜中伸出的苍白手臂被安娜整条撕下,消散于空中。 “啊!!!!!” 一道尖锐惨叫从镜中传出,安娜衣裙猎猎抖动,再次酝酿气息,袭向镜面! 森格被惨叫声吓得一抖,抛出镜子抱住脑袋。 镜子飞起,在半空时,回荡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落地之前,镜面浮现蛛网般的密集裂痕,以及一道一闪而逝的凄惨身影。 啪—— 镜子砸落在地,碎成无数块。 抱住脑袋跳到一旁的森格睁开眼睛,喘着粗气叫喊道:“那声惨叫……是我的……不,是他的声音!它被你们解决了?!” “嗯。” 陆离的目光落向身旁空处,他感觉到安娜在那里,气息在提升。 她成功了。 “现在谈谈委托费的问题吧,以及那份肉汤。” 陆离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向森格身后的地板。 “还有摔碎的镜子。” …… 目送森格离开,陆离起身离开座位,站到窗后。 阴沉昏暗的街道上,来往行人步伐匆忙。 他看到离开森格走出长屋,站在门前。他的背脊不再佝偻,他的恐慌不再浮现,毛毡帽被他岸在头上,离去之前,他仿佛感觉到什么,半转过身,与窗后的陆离对峙。 没有想象中的感激与愕然,森格眼中是与陆离相似的平静。他像是位与朋友告别的绅士,露出笑容,拿下帽子放在胸前躬身,又重新带上帽子,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七十七.再一次 “他恢复状态蛮快嘛,这会儿就像没事一样。” 数着崭新先令的安娜从身后飘到身旁。 委托费用一共350先令,算上肉汤与赔偿镜子的钱。森格曾自述自己是名作家,因此陆离的要价……会偏高一些。 现在看来还是要少了。 陆离没回复安娜,只是默默注视了她一眼。 十分熟悉陆离性格的安娜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表面不动神色,偷偷思考哪里不对。 苦思冥想着,一道想法忽然在脑海闪过。 “我们看到的森格是假森格!” 安娜惊呼,因为实力提升而有些雀跃的情绪荡然无存,背脊发凉。 “镜子里的幽灵在来侦探社之前就已经占据了森格的身体,而森格的灵魂被它赶进了镜子空间里。那时候真森格已经联系了我们,所以假森格顺着真森格的行为继续下去,找到我们,让我们驱散了镜子中……真森格的灵魂。” 这种想法一出现就占据了安娜的脑海。她有些惊惧,有些痛苦,又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陆离看出了这些却还是让自己把镜子里的—— “继续猜。” 陆离简短的平静话语打断安娜的毛骨悚然。 “诶——” 安娜拉出长音,神情渐渐变得古怪:“不是我想的那样?” “不是。” “唔……”指尖戳着自己下巴,安娜歪起头思考:“难道是门?不对也不可能是门……它的那些陷阱只有你可以看到……能不能给一点点提示,就一点点。” 她比划出一点点的手势。 “和调查员有关。” “一点点提示就行啦不用这么多。”安娜嘿嘿笑了一声,大概猜到了森格的来历:“是调查员的某种试练……?” “大概是了。” 陆离转身离开窗边,坐在一旁沙发里。 “你早看出来了?”安娜跟着陆离飘到沙发边。 “猜到了,但不能确定。” 让陆离产生怀疑的起因是森格突兀的出现。 奥利弗有多久没回来,陆离就有多久没有委托任务。缺少了奥利弗张贴广告和寻找委托,陆离的名声很难传播到水手街道之外。 这种时候,森格的出现就显得非常奇怪与巧合。 马库斯也有一定可能,但如果是他,他会在森格找来之前,带上猥琐的“嘿嘿嘿”笑声打来电话。 目标已经基本确认,接下来就该思考对方这么做的目的。 上午理智值测试失败,自己展示手电后老人富有深意的说了一句“有人已经替你选择了”,下午调查员组织出现,并进行考验…… 某种成为调查员的先决条件? 陆离并不排斥成为调查员。对其他人而言,调查员就像那些曾经的探险家。后者在大陆群岛深海间寻宝,前者在大陆群岛深海间寻死。 但调查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它不封闭知识。它不会因为理智值降低而屏蔽你获取某一方面的知识。 反例就是守夜人。除了行动目标,他们不会多余了解其他,以保证理智值一直处于水平线智商。 前者好奇心是优良性格,后者好奇心可能害死自己。 如果成为调查员不会被束缚自由,陆离不介意加入他们。 安娜很想吐槽一句陆离整天想这些不累吗,转眼又想到如果陆离不想这些,就没人这么做了…… 算惹,我还是保护好陆离的,脑袋他来做,我来做拳头。 实力得到提升的少女自信想道。 陆离问起她的力量增强了多少,安娜歪头想了一会儿,给出大概数字:一倍于最初。 虽然安娜变强了,但还不够强。 接近怨灵而独有的特性没出现在安娜身上。比如蜜雪莉雅的黑色光圈,画廊女鬼背后的触手黑影。 这或许是件好事,陆离无法确定那仿佛心灵投影一样的特性会不会感染改变安娜的性格。 “说起来,最近外面的幽灵少了好多……” 安娜的嘟囔声唤醒思考的陆离。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陆离若有所思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安娜趴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拉上窗帘转身道:“就是我们回来之后吧……” 回来之后……和飓风有关么。 “少了多少?” “可能有一半以上?” 离奇诡异出现的飓风还带走了大量幽灵…… 陆离视线落在书桌上的报纸,艾伦半岛公国海军的报告是:飓风在离贝尔法斯特150海里左右突然出现。 幽灵变少这件事这个城市的守夜人恐怕早就留意到了。自己只需要知道就行,什么都不用做。 陆离将委托费用里的300先令夹入抽屉里的书页。除了这三张“麦克唐纳二世”,书页还夹着相同的十六张。 其中大部分是约瑟夫男爵带来的。 晚饭没有生火,陆离吃完上午剩下的面包,在沙发上躺下,准备休息。 吸收力量的安娜看起来很有活力,不需要休息,抱着最后一本没看的爱情小说钻进卧室。 “晚安。” 她冲外面喊道。 依旧没有回复。 …… 窗帘泛起青色。 天又一次亮了。 陆离醒来,看着朦胧泛着冷清的窗帘。睡醒带来的混乱思绪让他心想,会不会有朝一日,黑夜降临后,太阳再也没有升起? 陆离坐起身,盖在身上的毛毯滑落下来。陆离拿开昨夜安娜悄悄盖上的毛毯,站起走向厨房。 听到客厅响动的安娜飘出卧室,她揉着眼睛打招呼:“早啊。” “早。” 晨间洗漱完毕,陆离走出厨房。冷清光芒从拉开窗帘的窗外探进房间,因为油灯熄灭而有些昏暗。 空气里混合着食物的香气,不知是街道上的,还是走廊飘来。 这让安娜再一次提议准备早饭,陆离想起那袋已经被丢掉的蔗糖,没有拒绝。 穿上毛呢大衣,今天清晨久违的没有下雨,虽然天空还阴沉着。 陆离戴上礼帽,离开长屋,踩上因为露水而有些潮湿的青石板路。 十几分钟后陆离带着和昨天一样的食材归来,走进房门,厨房传来水烧开的声音。 回到客厅等待,从厨房溢出的肉香持续了半个小时,安娜端着锅子飘出厨房。 “做好啦!肯定比昨天好吃快尝尝快尝尝。” 陆离坐到餐桌前,将面前木碗盛满,舀起肉汤吹去热气,品尝一口。 安娜这时在一旁开口。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把一袋盐丢掉呀?” 七十八.贝尔法斯特地区调查员负责人 拯救陆离于深渊的不是陆离的智慧,是响起的电话。 洗衣店的老皮克打来电话,告诉陆离可以过去开始新的理智值测试。 地点依然是洗衣店。 这一次或许有调查员在场,驱魔人界对幽灵并不友好,陆离还是留下安娜,自己独自前往。 安娜让陆离顺便买回来或者租几本书,陆离答应下来。 书籍可以慰藉心灵,如果未来某一天这个世界变得难以生存,当苟且在某处山洞或海岛时,书可以派上大用场。 陆离没有被害妄想症,但什么事都有心理准备总归是好的。 水手街道街首有着一间书店,店主是名年长的老人。就像大部分人想的那样,书店生意冷清。读书?那是有钱人和贵族家会做的事,他们只要确保自己的子嗣能和自己一样,在一条大船上拥有稳定的工作就好。 有人问店主生意不好为什么还要坚持开书店,他没有回答“为了理想”“为了艺术”等说法,只是很简单的说:“房子是我的,除了我自己,它还能摆下很多东西,为什么我不让它摆满书?有人愿意买我可以多一份收入,没人买我也可以留着自己看。” 陆离推开木门走入书店,在老人问候声中走向书架,花了一分钟挑选三本通俗小说,这花了他83先令。 昂贵的书籍价格大概是书店无人问津的原因。 像前几次来一样,陆离接过包裹起牛皮纸的三本书,问起这里是否有历史、地理的相关书籍。 然后像前几次来一样,这里已经没有那些书了。议会那边对这些记载知识的书籍异常严格,没人敢私藏售卖这种书籍。就好像里面记录的不是知识,而是召唤恶魔的咒语。 或许调查员那里可以不受限制。 陆离想着,拿起牛皮纸离开,向山下的海岸街道行去。 半小时后,陆离来到仍未装上大门的老皮克洗衣店门前。店里等待的居民比上次还要多,看起来这里就像是一间酒馆——而且这里真的卖酒。 陆离踏入喧嚣的洗衣店,走到柜台前。柜台后的老皮克正在低头记账,直到感觉周围暗了一些,才发现站在面前的陆离。 “你怎么来得这么慢。”老皮克抱怨道,收起账本绕过柜台,穿过坐满人的桌位,为陆离带路。 依旧是上次那处角落。 “你并没和我约定时间。” 陆离走在后面,视线从老皮克的肩膀上越过,看向角落。 一名带着高礼帽,唇上两撇山羊胡的中年男人在向这边点头微笑。 除了换人,这次测试与上次似乎没什么不同。 陆离走到角落里的座位坐下,老皮克坐在中年男人身边,为陆离介绍:“调查员组织贝尔法斯特地区负责人。” “只是常驻而已。”中年男人给人一种古板、老旧的绅士感觉。并向大多数冠以绅士名头的人表现得那样,温润儒雅,神情平和。 “我是迈克尔·特斯拉,你可以叫我迈克或者特斯拉。老皮克告诉我们你的事情了,还有那只信物。可以让我看看它吗?” 陆离将牛皮纸包住的巴掌厚的三本书放到桌边,拿出手电递给特斯拉。 特斯拉接过,修长手指娴熟地将手电底部外壳打开,从怀里取出一副单镜片挂在左眼上,安静观察几秒,收起单镜片,把手电恢复原样递给陆离。 “给你它的人叫什么。” “我们交流很少,我只知道它戴着鸟嘴面具。”出于某种谨慎,陆离没透露鸟嘴面具身影的过多信息,包括性别。 特斯拉摩挲食指上的一枚银色戒指,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是她么……听说她最近在暗影沼泽考核见习调查员,你是在那里遇到她的?” “嗯。” 陆离放下心中酝酿的戒备和怀疑。 “可以和我说说吗?”特斯拉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调查员考核见习调查员通常会隐藏身份,你做了什么让她肯把手电交给你?” 这点已经表现出调查员与守夜人截然相反的风格。调查员大部分都充满对知识和信息的渴求和好奇,后者则会因为好奇被长官狠狠揍上一拳,然后站在操场大声念保密守则。 就像自由派和保守派。 而有意思的是,资助调查员的是长老议会中的保守派。资助守夜人的则是长老议会中的自由派。 “可以。” 陆离点点头,看向老皮克。 只是普通人的老皮克不适合听这些东西。 “偶尔听几句没什么,对吧老家伙。”特斯拉笑着看向老皮克。 已经身体前倾打算离开座位的老皮克闻言,重新坐回座位,无奈道:“每次遇到你都是这样。” 特斯拉温和笑答:“艾萨克说过,知识或许会带来一时的麻烦,但它带来的好处是永恒的。这些东西早晚会用上的。” 同理,这句话让守夜人来说可能会被上司拉到火刑架上。 “那么陆离先生,请你简单叙述一下和她的相遇过程吧。”特斯拉温和的声线和笑容让这句话听起来就像在追问一对年轻男女的邂逅。 接下来的几分钟,陆离大致讲出木屋门上的请柬,如何与鸟嘴面具身影见面,将请柬给她,她带着求知者回来,将手电交给自己。 特斯拉拍了拍老皮克的肩膀:“别担心,我的计数器没有响,这段内容不会让你理智值降低……不过你要一直乱想未必了。” 他又看向陆离:“你很果断,很幸运,也很大胆。一个人敢进入邪神领地,而且居然几乎安然无恙的归来了。” “几乎”这一字眼让陆离在意,但他更在意另一个词汇:“邪神领地?” “就是字面意思。邪神可以感知到它领地里的所有存在。让我想想,关于暗影沼泽有一句什么话来着……哦对了,是‘沼泽可以听到不属于它的东西’” 陆离很喜欢特斯拉这种有问必答的性格。 特斯拉也是如此,他带着歉意说道:“抱歉,我见到优秀的年轻人总忍不住说很多话。这些我们稍后再谈吧,先测试你的理智值,如果情况很糟糕,你可能不适合加入我们。” 七十九.悲观者 一节手掌长度的漆黑橡树树枝被放到桌面上。 上一次理智值测试是一片树叶,这回换成了树枝。 陆离隐隐猜到恶灵的形态:“这是可以具现化理智值的那只恶灵的一部分?” 难以言喻的晦涩气息从树枝上散发出来,它的外观让陆离有些熟悉。 哈德斯似乎也有一节,但上面的气息近乎枯竭,哈德斯也只将树枝当作普通的同源物使用:啃食。 “是的,它叫心灵之树。仪式是吸收周围接触者的话语,揭开接触者的心灵面纱。但人类的心灵太过脆弱,无法承受它的气息,往往会因为在它本体周围说话而疯掉。直到第一代除魔人,艾萨克爱因斯坦开始研究解析恶灵,用心灵之树的枝桠树叶测试,最终找到局限化理智值的方法。” 会被哈德斯要价数千先令的知识被特斯拉轻描淡写讲出。 “恶灵有本体?”陆离提问,特斯拉的话语和陆离知道的有些不同。 【恶灵不存在本体,它们某种程度来说无处不在,而不是怨灵那样拥有实体……也不是没有实体哎太具体的我没法跟你讲——】 求知者的话语在脑海浮现。 “树总要有根,水总归有源头。”特斯拉轻笑回答:“不过大部分恶灵的本体和意识都不在一起。它们的意识随处降临附身,没人知道它们本体是什么,在什么地方,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很难彻底除掉恶灵。” “从你这种专业人士口中听到这种话真是令人悲观。”一旁抱着手臂的老皮克轻哼一声。“我们总要面对现实。”特拉斯流露无奈,继续对陆离道:“所以像心灵之树这种意识既本体的恶灵少之又少。如果所有恶灵都是这种,我们估计已经失业了。” “所以恶灵越来越多?” 陆离总是能从话语中捕捉一些关键性信息。 特斯朗没有立刻回答,像是习惯性动作一般,转动食指的戒指,缓缓开口:“老皮克和我说过测试理智值时你的回答。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悲观,警惕。” 陆离没有继续回答,特朗斯还在继续说着。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积极向上,什么都不怕。那时候哪怕一只邪神出现在我面前我都敢拿棍子挥过去。而你谨慎的就像一个我认识的一个老家伙,他已经因为过高的年龄从调查员里退休了,是组织里少有的撑到退休的男人。” 特朗斯盯着陆离,等待他的回答。 旁边的老皮克起身离开座位,咳嗽道:“你们继续,我去趟厕所,年纪大了总是尿多。” “五分钟你要是还不回来我会叫小皮克去厕所捞你的。”特朗斯朝他摆摆手。 等待老皮克离开,陆离视线从周围桌位人群身上挪开。 “源自我所看到的。” 他回答道。 “这个世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难以生存。” 特朗斯不解道:“你成为驱魔人不久,按照我们的调查你在一个月前来到贝尔法斯特,并在几天后成为了驱魔人。嗯……哈德斯是引路人,我知道他,一个口碑不太好的驱魔人,只要有钱什么都肯做,这一点倒是很适合当引路人。” “所以作为新人驱魔人,这一个月里你经历过几次灵异事件?说实话,你的内心很坚定,我不认为一个月足以让一个内心坚定的人变得如此悲观。” 于是陆离说出了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全部经历:“黑夜灾厄、十几只幽灵、两只怨灵、两只恶灵、一只或许是邪灵的存在,在暗影沼泽里和飓风中度过一天,以及两件不适合现在讲出来的部分。” “听起来真是……”陆离说出来的内容让特斯拉诧异。“够倒霉的。” “但或许你所经历的就是这个世界原本的真貌呢?在此之前你是个普通人,很大几率上接触不到这些东西。” “如果一直是这样,人类文明未必能发展到这种程度。”陆离摇头,特斯拉的说法听起来似乎有道理,但经不起推敲。“黑夜灾厄出现在几个月之前,飓风肆虐后的痕迹还没从这里消失。” “好吧,我以为能骗过你。” 意料之外,特斯拉坦然承认了陆离的观点:“事实上我们的世界的确正在变得……危险。” “情况很糟?” “不是很糟,也不是很好。”和陆离一样,这种令人绝望的话题特朗斯依旧平和,他轻笑着说:“但这样我们做的事情才更有意义不是吗?” 确认了内心猜测,陆离不再谈论这一话题,转而问道:“我们还不开始理智值测试吗。” “已经在进行了。”特朗斯指向桌子上的漆黑枝桠。“我们在心灵之树的树枝周围交流就可以。” “理智值测试说是测试,其实那些问题是被用来评估测试者性格的,考察测试者是不是适合加入三大组织。如果你加入调查员,每次探索归来后的理智值测试问题都会针对你的内心,你知道,理智值过低会导致一个人性情大变。” 这说明了为什么第一次的理智值测试,那些问题就好像心理测试题。 “如果说谎呢?”陆离问道。 “什么也不会发生。心灵之树可以分辨真实与虚假。” 特朗斯补充道:“我很看好你,所以如果你的回答让我满意,哪怕你的理智值问题严重我也会考虑网开一面。” 陆离点点头:“那么继续吧。” 特朗斯两撮小胡子晃动,流露出等待已久的笑容:“我已经等待这一刻很久了。” 就像陆离喜欢特朗斯的知无不言,特朗斯也喜欢陆离的性格,那让他看出几许自己的影子。 沉稳、冷静,聪明,以及与自己相仿的……悲观。 悲观或许会给人的性格变得谨慎、做事畏缩。但在某些时候,它的作用可以与冷静和聪明放在一起。 悲观者往往会将一件事的心理预期降到最低,这代表当发生某件糟糕恶劣的事情时——他们会有更多的准备。 八十.幽灵监狱 “‘你对人类的定义是什么?’昨天老皮克和老瑞恩问你这个问题时,你的回答是‘拥有人类的认同感。’,之后你发现了测试的破绽,提问结束——我对后面的内容很感兴趣,方便说说吗?” 特斯拉在之前就已经知道了陆离那天的所有表现和回答,这是他对陆离很有好感的原因之一。 “已经说完了,就是那句话的字面意思。”陆离言简意赅。 “你是说‘拥有人类的认同感’?” “嗯。” “范围太大了,你得再详细一点,比如一名死后成为幽灵的存在,是否可以认为是人类。比如一只因祭祀而复苏的邪神自认为自己是人,是否可以认为是人类。比如拥有人类记忆或思维的眷属,是否可以认为是人类。” “眷属是什么?” 陆离不放过一点能错过知识的机会。 “邪神眷属或是仆从。要知道,邪神是因为某些祭祀或类似祭祀的举止诞生的。信仰它的人和靠近它的人会因为邪神的诞生,而不可控的转变形态。它们有些会保持人类的智慧和思维,有些则会退化成野兽,具体要看信封的邪神是个什么东西……总之这种眷属仆从种族太多了,我举不完例子。” 特斯拉买一送二。 他的回答让陆离想到一些事,一些在暗影沼泽遭遇的眷属。 一家四口,六脚野人,与榕树化为一体的女尸,它们曾经是否也作为一名普通人类而生活。 从思绪中脱离而出,陆离对等待自己回答的特斯拉点点头:“是的,广义来讲我认为它们是人类。” “真好啊……”特斯拉眼中欣赏不含掩饰,感慨道:“这就是为什么会有一位幽灵小姐跟在你身边。” 陆离黑眸微缩,视线转向周围:“她跟来了?” “不不不并没有,我只是在说我们调查到的信息,你有一位幽灵助手。” 陆离点点头,转而问道:“现在的驱魔人、除魔人、调查员、守夜人与幽灵关系很差么?” 特斯拉笑了一下,温和说道:“不用说这么多……这些你统称驱魔人就好了,以后看到不确认身份的上述四种人,可以直接叫他驱魔人。” “关于你的问题……是的,大部分驱魔人都非常排斥幽灵,对它们情绪复杂。就是那种深恶痛绝又难以下手的情感,毕竟很多幽灵除了死掉,和活人的思维没什么不同。” “不过复杂归复杂,遇到幽灵他们还是会毫不留情的出手驱魔,并且杜绝与幽灵有任何多余交流。只有一小部分人对幽灵抱有同情心与怜悯心,他们会选择性放过一些无害的幽灵,而那些对人类怀有恶意的,也会向对付人类一样,把它们关进监狱。” “关进监狱?” 这听起来就像某种笑话。 特斯拉也这么觉得,笑道:“听起来有点可笑对吧?这种想法是……是……抱歉我忘了这位第一代除魔人前辈的名字,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很长,能占据一页书的整整一行。” 特斯拉说的内容同样能占据很多行,但陆离需要他这种话唠。特斯拉说的越多,他知道的越多。 “这位名字很长的第一代除魔人像艾萨克一样,专注于研究恶灵。在发现灵魂无法穿透某一种从深海挖掘的特殊石料后,他开始思索是否有能将恶灵束缚关押起来的可能。然后他就这么做了。”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没有成功,不然几百年后的今天你我可能不会成为驱魔人了。恶灵无视了石料的特性,但研究没算完全失败,因为他发现幽灵与一部分怨灵无法穿过石料,也无法伤到石料。于是他改变了研究,从束缚恶灵变成束缚幽灵。” “那时的世界整体状况还很正常,除了幽灵和少量的邪神,整体情况是除魔人们压着幽灵打,那时候大部分人都觉得给幽灵准备一个监狱毫无意义。一发镀银子弹就可以解决的事,为什么要花功夫盖一座监狱。” “不过幽灵监狱还是建成了,在一些对幽灵友善的除魔人和政客的帮助下。主要原因还是那种石料在当时很容易获得,甚至有人用这种石头拿去盖房子抱歉我又讲偏了。在此之后,除魔人们或因为怜悯,或因为有趣,陆续将这些幽灵丢进监狱里。” “它们不会互相攻击么?” “会,但监狱不会让它们聚在一起。你可以理解成……单间。” “监狱由谁看管。” “一只恶灵。” “……所以又是第一代除魔人做的是吗。” 陆离差不多找准思路了。第一代除魔人很善于利用与研究幽灵。换种说法,他们将幽灵当作与木头、石头、水一样的物质工具,加以利用。 “是的。那是个充满奇思妙想的年代。” “它们把恶念之噬,一只会出现在充斥恶念情绪的地方的恶灵引进监狱。有它在,监狱的幽灵们的恶念会被它吸食,无法变强。” “如果恶念之噬离开呢?”陆离问道。 “那地方陆陆续续几百年里关进去几百几千只幽灵,虽然这么长时间过去有一部分因为崩溃而自我溃散,最近几十年监狱也没增加新的“犯人”,但剩下的起码还有一千左右。一千只幽灵挤在一个占地只有两三百米周长的监狱里,它怎么可能离开?” 陆离依旧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不过还好,这与他的关系不大。 “告诉你个可能会让你大吃一惊的消息。”特斯拉神秘说道:“那座监狱就在贝尔法斯特。” 这回陆离不想与它有关都不行了。 “听起来就像在退潮的沙滩上把自己埋起来。”陆离面无表情说道。 特斯拉捏着胡子一角安慰道:“别担心,监狱是第一代除魔人们建立的。它很牢固,也很安全。” 陆离心中的不详变得更加浓郁。 总感觉幽灵监狱会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关押失效,上千只幽灵冲出来肆虐城市。 看来未来要建立的避难点要远离贝尔法斯特,还有可以考虑用这种石料建造。 八十一.调查员与守夜人的诞生 特斯拉呼出一口气,放松道:“所以我很高兴能看到抱有同样理念的朋友,尤其他也在贝尔法斯特。” 陆离问道。“你是那一小部分?” “是的。”特斯拉想到什么,眉间带上一抹柔和:“有机会我会邀请你去我家做客,顺便见见我的妻子。” 陆离意识到什么,没有不合时宜的追问什么。 他将自己更在意的一件事问出:“可以和我说说调查员么?” “当然,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除魔人延续至今已经度过700多年。按照每一百年为一代的传统,如今正是第七代。 第四代时,除魔人分裂为驱魔人与除魔人,第六代时,调查员和守夜人成立,也就是一百多年前。 在此之前,除魔人协会一直秉承着一种思路:我们探索,我们发现,我们清理。 他们或单独行动,或组成小队,走过山川河流海洋城镇,解决一切看到的麻烦。如果解决不了——就叫更多的除魔人来。 那时的世界还不如现在这般恶劣,除了一些久远的遗迹,大部分地方都是安全的。虽然因为理智值降低而癫狂死亡的除魔人层出不穷……但那时的除魔人们占据绝对上风,恶灵大都沦落为研究工具。比如《盗火之影灭火的可能性》指的是利用恶灵盗火之影扑灭森林火灾和城镇着火。比如《漆黑之鸦灾难预警》指的利用恶灵漆黑之鸦提前感知城镇会发生的灾难事件,还有《心灵之树如何具现化理智值》等。 但随着时间推移,恶灵数量不可避免的增加,恶灵那方的天平不再高高翘起,除魔人的优势渐渐缩小,但起码情况还在控制范围内。 直到第四代驱魔人后期,也就是三百年前。 大探险家索拉西维亚·希姆起帆远航,发现了耕地园。他的航行似乎引发了深海中的什么,因为那时候开始,瓦尔希大陆开始出现除了恶灵以外的存在,它们被称为:邪神。 当时大部分人都抱怨索拉西维亚·希姆的探索给这个世界带来了灾难,希姆也因此郁郁而终,在一天里开着他心爱的泽尼号离开港口,在也没回来。 不过除魔人们调查后发现,在希姆到达耕地园前,那里就已经存在邪神数百上千年之久。 索拉西维亚·希姆最多是将那里的邪神气息带了回来,让艾伦半岛和大陆也变成适合邪神存在的土壤。 邪神与恶灵同属混乱,自然是向往秩序的人类的敌人。所以恶灵那一边的天平有两个砝码了。 四种体系的另外两个,邪灵和怪异是近代才出现的,在几十年前。怪异从深海里冒出,它们大都是难以名状的物体,从深海向近海、陆地蚕食。邪灵则蒙着神秘的面纱,很少有驱魔人接触过,资料很少。 不过想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邪灵会渐渐变多被人所熟知的——虽然这不是一件好事。 那时只有恶灵和邪神,天平趋近于两边平行。对除魔人来说,这种程度还在他们的承受范围内,但每年因为处理事件而丧生的除魔人太多了。 所以第四代除魔人为了降低伤亡,开始从混乱向有序转变,变得更有效率。 也就是分裂为驱魔人与除魔人。 前者由实力低弱的除魔人组成,负责维持城镇与村庄周边的安全。后者则承担危险工作,探索周边危险地区,清除危险。 这种情况维持到第六代,民智渐开,集权式的王国与群岛议会开始与除魔人接触,寻求合作,同时带来了更有效率的管理方式。于是那时的驱魔人除魔人开始与官方合作,再次细分出了调查员和守夜人。 这就是调查员和守夜人的诞生。 就像陆离知道的那样,细分出的两个组织分开职责,不再是除魔人时期的“我们探索,我们发现,我们清理。”。调查员负责调查怪异现象,探索信息与资料带回,守夜人负责解决他们找到的怪异。 调查员探索,守夜人清理。除魔人则维持现状,两种活都干。 这样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那些拥有特长的驱魔人不用在冒着风险,处理自己不擅长的事件。比如让一位专家级侦查能力的驱魔人去消灭邪神,或是让脑袋里装满肌肉的驱魔人潜入邪神领地。 更关键的是……他们开始有报酬可拿了。 不是说除魔人组织不给报酬,而是除魔人组织内部使用的贡献一般是换取同源物或一些物资、资料,拿来换钱的性价比很低。 所以除魔人的生活大都很窘迫。 而与官方合作后,钱财就不再是问题了。 调查员负责的活和名字一样。有探险家情怀的调查员可以四处冒险,所见所闻到的怪异可以送去分部,根据重要性获得贡献奖励或是钱财。 懒得不想到处乱跑的可以接取组织发布的区域性事件或大陆性事件,前往事件地点进行调查,然后根据带回的线索内容获取奖励。 这些资料会在整合后交给除魔人协会或是守夜人,由他们前去解决。当然,如果你探查线索的同时顺便愿意解决掉事件更好,准备给除魔人和守夜人的那份报酬也会给你。 调查员接取事件不是强制性的,也不会像守夜人那样限制自由。也就是说,一个探险家类型的调查员完全可以游山涉水到处冒险,哪怕找不到怪异也没事——反正调查员组织不会为此付一分钱。 听起来调查员很接近陆离期望的那样:一个松散随意、约束性不强的组织。 “你如果想知道更具体的内容,要等到加入调查员我才会告诉你。好了,暂时说到这里,接下来主要由你来说话。” 特斯拉终于意识到现在不是午后喝茶聊天的时间,而是理智值测试。 “如果我说的太多被心灵之树的枝桠当成我是接触者就麻烦了,我暂时在贝尔法斯特找不到第二条用来测试的枝桠。” 话音落下,他转过头,不再表现得像个绅士,粗鲁地朝后院大喊。 “老皮克,拿副画板过来,我知道你躲在里面!” 八十二.调查员模拟事件一 特斯拉笃定老皮克躲在里面,喊完后恢复了绅士做派。不到一分钟后,老皮克拿着画板从后院走过来,放下画板和画笔,坐在位子里抱怨:“看来我是不可能活到老死了。” 特斯拉不在意的笑笑,拿起画笔,在画板上简单涂鸦什么,同时为陆离解释:“正常的理智值测试问题你昨天已经见过一部分了,剩下的我觉得没有必要拿来用。就像我之前说的,理智值测试的提问其实和理智值无关,只是单纯的心理评估和考验。所以我做了一些调整,将你这次的测试问题改为《调查员入门试练》里的一部分,虽然依旧和理智值无关。” “《调查员入门试练》通常用来考验那些准备加入调查员的人,所以你的回答会很大程度上影响你是否适合加入调查员。试练问题拥有隐藏分数,你的每一个回答都会被计算隐藏分数里,最后判断是否适合成为调查员。” 有心灵之树的枝桠,特斯拉不担心陆离会回答违心内容。 虽然特斯拉不认为陆离会特地迎合正确答案。 他竖起两根手指,再一次让陆离注意到他的戒指:“所以这次其实是两个考核:评估你的回答是否适合成为调查员,和评估你的理智值是否适合成为调查员。” 试练问题有分数,就说明有相对固定的答案。陆离问道:“如果我的回答不在‘标准答案’里呢。” 特斯拉一副早猜到陆离会这么问的神情,视线越过画板,看向桌对面的陆离,意味深长道:“你的这份考卷会被打上特别的标签,让考官来打分。” “考官是谁?” “通常是我、区域负责人,还有总部的家伙。不过我想你已经提前从我这里得到一分了,对吧?”特斯拉放下画笔,但没有将画板展示给陆离,反而将其扣住。 “那么先开始常规试练。” 扣上画笔笔帽,放到一旁,特斯拉坐直身体,灰色西装笔直而工整:“你是一名新晋见习调查员,被组织指派前往一处诡秘危险的遗迹,你的任务是弄清楚遗迹里面有什么,你身上什么都没有,所以在出发前,你需要从以下部分里挑选组织准备的初级装备,只有一件,你会选择——隐藏气息的装备;具有攻击性的装备;探查类装备;或是其他。” 陆离:“攻击性装备。” 表情严峻的特斯拉没有发表看法,就仿佛陆离此时真的准备去遗迹探索,而他是个不含感情的讲述者。 “你选择了攻击性装备。从调查员组织走出后,接下来的你有三天的时间进行准备,接下来你打算——” 这一回没有选择题,仿佛陆离真的可以操控故事里的自己自由行动。 陆离:“我赶到遗迹附近需要花费多久。” “半天时间。” 陆离:“遗迹附近有人类聚集点吗。” 特斯拉眼眸深处带上一抹不易察觉的欣赏:“一座不足百人的村庄。” 陆离:“我选择带上不影响行动的食物、水、火把及药物,休息一天后出发,去村庄调查遗迹线索。” “你为这次行动做了充足的准备。经过一夜的休息,你感觉自己变得放松,获得了‘微量的体力加成’。半天的旅途没有让你有太多疲倦,‘微量的体力加成’消失。” “到达附近村庄的你询问村民,他们对遗迹讳莫如深,不敢谈论,接下来你打算——” 陆离:“继续问,寻找可以交流的村民和可以用资源换线索的村民。” 特斯拉嘴角似乎带上一丝笑意:“你不厌其烦的再次请教村民,终于有一位被认为疯了的老人告诉你遗迹里的一些事,你获得了‘少量的信息’这时已经下午了,你决定——” 陆离:“在村庄找一处地方休息一晚,安全的地方。” 特斯拉是故事的主导者,陆离要确保自己的安排万无一失,以避免特斯拉给自己增加难度。 特斯拉几乎忍不住要鼓掌了,不是因为陆离的做法和大部分经历过几次事件的调查员相同,而是他有意的减少故事里发生意外,避免被自己这位“讲述者”挖坑。 这让特斯拉有一种对峙交锋的错觉。 “你花费了一些时间和体力找寻安全的地方,这是值得的,你成功找到一处温暖明亮的憩息处。夜晚并不安静,你听到遗迹里传来的窃窃私语,还有深夜在憩息处外走动的脚步声,但因为你的憩息处很安全,你度过一个相对安全的夜晚,你获得了‘少量的内心强度’。天亮了,接下来你打算——” 陆离:“吃掉少量食物,不再饥饿为止。补充少量水份,不会让自己排泄的程度。然后出发探索遗迹。” “你离开这座笼罩在晨间薄雾里的寂静村庄,踏入土地颜色变得漆黑的遗迹。你想起昨天调查到的线索,遗迹的范围有几公里,只有靠近山脚几百米处才是遗迹的真正部分。遗迹外围虽然漆黑没有生物,但并不危险,你失去了‘少量的信息(1/3)’,接下来你要——” 陆离:“保持一部分警惕,快速通过外围区域。” “你对那名疯子的言论半信半疑,所以尽管你相对快速的经过遗迹外围,但还是对周围抱以警惕。‘微量体力流失’,‘微量精力流失’。终于,你看到了远处枯萎的山脉下,周围黑色石柱林立的黑色遗迹,你感到窒息感扑面而来,你很快的镇定下来,‘少量的内心强度’消失。你决定——” 陆离:“靠近遗迹,弄清楚黑色石柱是什么。” “那些歪斜立在泥土中的黑色石柱让你感到不安,你走近一根石柱,石柱粗犷而神秘,不平整的怪异表面让你想到村庄那名疯子说的,石柱是用人类的尸骸骨头堆砌的,你意识到遗迹或许很危险,同时产生一丝惧意,你失去了‘少量的信息(2/3)’,你因为畏惧‘少量的内心强度消失’” “在你观察石柱的时候,你忽然听到遗迹方向传来一声呼救声,接下来你会——” 八十三.调查员模拟事件二 陆离:“警惕声音传来的方向,继续仔细观察石柱,弄明白这是什么。” 内心强度已经被扣除了,总得得到些什么。 “遗迹里传出的呼救声有些诡异,你心生警惕,没有贸然接近看看怎么回事,而是继续观察石柱。你在黑色石柱上发现了一截无法分辨是人类还是动物的尾椎骨,你获得了‘任务进度(10%/100%)’,‘微量的信息’” “发现石柱果然和传闻中一样的你长舒口气,在这个时候,遗迹里的呼救声开始变得急促,接下来你将要——” 陆离:“用黑色石柱当作掩体,小心接近呼救声。” “同类的求救声并没让你产生急迫,你依旧谨慎,在黑色石柱间躲闪,靠近声源传来的位置。那里是一片更加密集的黑色石柱,像是树林一样歪斜立在漆黑泥土里,朝向阴云密布的天空。” “你似乎看到了什么,但因为林立密集的黑色石柱,你无法观察到具体情况你打算——” 陆离:“更谨慎的接近,同时避免发出声响,比如踩到石子和莫名出现在脚边的易碎品。” 虽然特斯拉未必会用这种办法让陆离暴露身形,但有防备总比没防备好。 “呼救声越焦急,你就越镇定。你悄无声息的潜行到一根黑色石柱后,在这里已经可以观察到前方的状况。令人意外,你看到一只怪物正要攻击一名倒在地上的村民,看着那名村民,你忽然想到在村庄打探消息时得到的信息,村长的一对儿女半个月前失踪了,有村民曾看到他们的身影出现在黑色土地上。 “呼救声让你回过神,你看到那名倒在地上的年轻村民似乎因为恐惧,而忘了移动,而怪物正在缓慢接近村民,你决定——” 陆离:“观察十秒。” “你花费了十秒的宝贵时间观察情形,村民的喊叫正在变得尖锐和断断续续,当你想要仔细观察怪物时,那股不可名状的气息笼罩到你的身上,‘少量的内心强度消失’,你更新了‘任务进度(25%/100%),接下来你要——” 看来内心强度等同于理智值和心里状况。 陆离:“缓慢后退,离开这里。” 特斯拉微微挑眉,这是个令人意外的反应。 令人意外不是指的无人选择,事实上这份模拟试题里选择离开的人不在少数,而是特斯拉想不到陆离也会做这种选择。 “或许是出于畏惧,或许是你意识到有问题,或许是要以完成事件为主,你无视了这一幕,向后退去离开密集石林。就在你离开不久后,石林的呼救声截然而止。” 陆离:“绕过那里,继续接近遗迹。” “‘我很抱歉,但我救不了你。’你心里想着,向遗迹深处接近。周围的景色开始发生变化,黑色石柱变得更粗壮,更高大,还有一些修建一半未完工的石柱。你的目光越过石柱,视线的尽头,一座高大神秘的漆黑遗迹依附在山脚下。你知道,那里就是你此行的目的。” “但你想要过去并不容易,因为你看到前方的高大石林中,有许多先前见到的怪物在石林里游荡。” 陆离:“避开它们,从侧面接近建筑。” “你决定不经过这片石林,从旁边绕过去。但就在你准备离开的时候,你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什么在向你快速冲来。你回过头,看到那名被怪物袭击的村民朝你冲来,身后跟着那个怪物。在这时你要——” 陆离:“躲开攻击,拉开距离。” “你跑向侧面,躲过冲来的村民,在你回头观察时,突然发现令你浑身冰冷的一幕。怪物并不是在追逐村民,而是村民的双腿与怪物的尾巴融为一体,就像成为了怪物的一条粗大尾巴。你感到恐惧,‘少量的内心强度消失’” “怪物尾巴上的村民似乎操控着怪物,它们站在你之前呆在的位置,那名村民狰狞的冲你咆哮:‘为什么要跑!为什么不救我!!!’,接下来你要——” 陆离:“回答:‘你已经死了很多天,而不是因为我的离开死在怪物手中。” “‘你已经死了很多天,而不是因为我的离开死在怪物手中’你这么回答后,村民脸上的癫狂渐渐消失,就在你以为可以避免这场战斗时,他的脸庞又突然狰狞起来,怒吼说‘但你还是个冷血的家伙,一个懦夫!遇到可怜的人选择无动于衷的混蛋!!!’。村民和怪物开始向你接近,你感觉到不安,决定——” 陆离:“回答:‘在你假装活人求救时,我就知道你已经死了。’” “你对他说‘在你假装活人求救时,我就知道你已经死了。’。‘知道我已经死了是什么意思?’你的回答让村民停下移动,他嘴唇动了几下,忍不住说着。” 陆离:“回答:‘就是我不救你不是因为我见死不救而是我发现你已经死了的意思。’” 这句话有些拗口,特斯拉没再重复叙述,继续剧情。 “村民并不相信你的回答,不过他也没继续攻击你,而是沉默着,等待你继续说下去。高大石林的怪物还没发现这边,趁这时做点什么——” 陆离:“和他对话:‘进入遗迹前我到了你所在的村子,村民们告诉我村长的儿子和女儿在半个月前失踪,有人看到他们最后出现在漆黑土地上。我想那个儿子就是你吧’” “‘是我。’村民眼神黯淡着回答。” 陆离:“除此以外我没再听说村庄有人减员,所以在呼救声处看到你后,我意识到你就是村长的儿子。遗迹没有食物,你在这里生存了十五天。你在这里生存了十五天,被一只怪物吓得脚软。你被怪物吓得脚软,却大声在只有怪物存在的石林里呼救。” “你每说一个原因,村民神情都会变得黯淡。他低落的低下头说:‘或许你是对的……但我还是不甘……为什么我会变成这幅鬼样子……’” “就在你以为可以避免一场战斗的时候,他的声音继续响起:‘为什么你不早些赶来,为什么你活着我缺变成这幅鬼样子,为什么……’” “你隐隐意识到不对,打算——” 八十四.调查员模拟事件三 陆离:“继续后退,拉开距离。” “你开始向身后退去,不断重复呢喃同一句话的村民突然抬起头颅,朝你奔跑而来,发出嘶吼:‘成为痛苦图腾,和这片遗迹永恒存在下去吧!’” “你因为提前后退而拉开了与怪物的距离,但怪物的速度比你快,你们的距离正在缩短,你打算——” 陆离:“继续后退,同时说话:你妹妹她在哪。” 陆离的初始装备是攻击性武器。 但他似乎忘记自己有这么一件装备,行动以潜行和沟通为主——虽然效果很好。 特斯拉不理解陆离的行为,不过不影响他继续剧情。 “你的言语触动了陷入疯狂的村民。‘妹妹……’他呢喃着这两个字,不再向你冲来,速度变得缓慢,直到停下。他低声念叨着,突然像是抓到救命稻草,对你喊道:‘救救我妹妹!她被我藏在了遗迹里,她一定还活着!求求你救救她!’,你的回应是——” 陆离:“询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似乎戳到了村民的痛处,他的神情无比痛苦,讲述自己和妹妹来到遗迹的起因:在某一天,他和妹妹同时听到了从黑色土地深处传来的呼唤声。每个村民都知道,黑色土地深处是危险的。但年轻的他和妹妹因为好奇与那日夜不停的呼唤声,选择在一天中午跑进遗迹。” “他们穿过石林,在遗迹入口徘徊一阵后克服恐惧,走了进去。但里面很黑,在他们想要离开遗迹时,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怪物,它们似乎是来自山上,占据了遗迹入口,搭建巢穴。” “兄妹两人为了躲避怪物,钻回遗迹里,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进入遗迹后,脑海的呼唤声不再出现,他们感觉到遗迹里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因为害怕,他们钻进一间狭小偏室里。这里很凉,但还算安全。潮湿墙壁上,凝结的水珠可以让他们避免被渴死,而食物他们却毫无办法。于是在第三天,快要饿晕的哥哥决定留下妹妹,自己探索危险诡异的遗迹寻找食物。” “离开偏室的他起初还记着方向,但随着时间增加,渐渐迷失了方向。黑暗中他摸着墙壁前进,偶尔会感觉到有什么从自己身边拂过,或是自己经过了什么东西。他努力控制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几个小时后,又累又饿眼冒金星的他终于感受到了亮光——他找到了出口。” “遗迹入口的台阶下,一团篝火被升起,上面烤着什么肉类,让人无法忍耐的肉香味溢开。令哥哥惊喜的是,周围没有看到怪物的身影。” “于是他冲下石阶,撕下一块尚未烤熟的滚烫烤肉,送入口中狼吞虎咽,额头被噎出青筋。他还记得妹妹还在冰冷的遗迹里等待食物,所以他又从篝火上撕下一大块肉,想要转身跑回遗迹里。而在这时,他脚下踉跄一下,身体失去力气,摔倒在地,连同意识也一同远离。他最后看到的是滚出去的沾满灰尘的烤肉。” “他再次醒来时,温暖的热度让他以为回到了村庄。但他睁开眼睛,只看到高大的石林,诡异的遗迹建筑,以及火堆旁的十几只怪物。不知为什么,它们没伤害自己,也没理睬自己,只是把自己拖到了篝火边。它们坐在篝火边,相互用一种晦涩发音嘟囔,像在交流。” “他以为自己会被当作食物吃掉,直到他看到,自己影子的小腿浮现出与怪物相同的鳞片,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变成它们。” “或许因为那食物,或许在自己昏迷时怪物做了什么。这些不重要,他爬起来,跑向遗迹。那些怪物依旧没有理睬他,但当他走到延伸到遗迹入口的石阶前,一道冰冷邪恶的意识钻入他的脑海,在脑海里回荡。” “仆从不准踏入主人的寝室!” “那道意识这么说着,然后他发现,自己违抗不了这道命令。哪怕怪物已经不会伤害他,哪怕遗迹近在咫尺,但他无法进去,找到自己的妹妹。他想要离开石林去村庄求助,发现自己同样做不到。怪物只能待在立起黑色石柱的地方。” “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影子开始生长,变得和怪物一样,并且不再只是影子,而是拥有了实体。他的意识开始迷茫,失去,被那些怪物同化,变得像它们一样。” “浑浑噩噩中,他只剩下‘救出妹妹,找人帮忙的执念’,但因为心灵被邪恶气息沾染,这种执念变成了另外一种——就是你之前看到的一幕。” “最后,你与他的交流唤醒了他人类意识的一部分,驱散了弥漫在意识深处的邪恶气息。” “你听完哥哥的叙述,流露一丝恍然,看着它的目光不再充满敌意。你更新了‘任务进度(60%/100%),接下来你要——” 陆离:“询问他为什么不从其他地方进入遗迹。” “‘我感觉得到遗迹里有某种可怕的主人……存在。它的气息只是泄露一点都会让我的灵魂颤栗。如果我强行接近遗迹,灵魂会崩溃的……’他痛苦地说着,怪物和自己同时抱住脑袋。” “‘你可以帮助我吗,我妹妹她一定还活着,帮我把她带出来,求求你……’他恳求着,脆弱悲伤的表情让你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并不相信这个变为怪物的家伙的言语,但你的目标也是遗迹内,似乎并不冲突,你打算——” 陆离:“询问遗迹里的情况和妹妹可能在的地方。” 特斯拉眼中的欣赏愈发浓郁,这无关于陆离打算去救人,而是陆离知道该从哪里得到需要的东西。 “‘你愿意帮助我!?太好了我……对不起,我之前失去了理智所以……’他诚恳道歉着,随后告诉你他所知道的一切。你获得了‘中等的信息’,接下来你要——” 陆离:“求助他,让他帮忙在外面弄出动静,吸引遗迹入口处的怪物离开,给我争取机会。” 特斯拉在这时微微怔住,深深看了陆离一眼。 “你决定信任这只已经变成怪物,并在不久前想要攻击你的哥哥,让它帮你引走遗迹入口处的怪物。” 八十五.调查员模拟事件四 “为了妹妹,他当然愿意这么做,哪怕会被围攻而死。他询问你要怎么做——” 陆离:“挑衅或者吸引怪物,将它们全部引离遗迹入口,我会在这时候钻进去。我不需要你死,或者说,在我和你妹妹出来之前你需要活着,躲在远处观察入口,如果发现我们的身形出现在遗迹入口,你再此引开它们让我们出来。可以做到么?” “‘一定!我已经做了错事……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拜托你,一定要把我妹妹找回来!’他坚定说着,挪动怪物影子的庞大身躯,向遗迹接近。你跟在它的身后,因为警惕,没有离它特别近。你在这时候,观察怪物的身体。” “这是一种上身庞大,下身相对弱小的身体构造。这种身体或许会让它们拥有一定爆发力,但是缺少持久。这或许可以让你在中远距离碰到怪物,有机会逃脱。你通过观察更新了‘任务进度(65%/100%)” “‘就在前面了。’离入口剩下三四十米的距离,哥哥停下说道。他想要露面后从左侧引走入口的怪物,你趁机从右侧跑进遗迹,听着他的提议,你打算——” 陆离:“按他说的做,路上寻找小石块装进口袋。”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不过……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和帮助我。’怪物的眼睛和哥哥的眼睛同时向你注目,它们深深看了你一眼,走向高大石林。” “你按照计划跑向石林的右方,边捡起黑色土地上的石子边观察村长儿子的举动。你看到它攻击了那些游荡在高大石林里的怪物和入口的怪物,引向与你相反的位置。吼叫声逐渐远离,遗迹入口空了下来,你打算——” 陆离:“冲向遗迹入口,带上手套,屏住呼吸,撕下一块篝火上的肉,用东西包裹起来揣进背包。如果篝火上有肉的话。” 陆离的行为简直谨慎到怕死。 不过一般怕死的人会活得更久。 “你趁着他帮你拖延的空隙跑向遗迹入口前的空地,篝火上的烤肉引起你的注意,你想起村长儿子的变化似乎与食用这种肉有关。作为见习调查员,你没忘记来到这里的目的。你不想和肉块直接接触,甚至不想问道烤肉的气味。所以你从背包里撕下几张笔记纸,屏住呼吸接近篝火,取下一小块肉层层包好丢入背包。你更新了‘任务进度(75%/100%)” 似乎离事件完成十分接近了,虽然是最低完成要求。 “做好这一切,你听到高大石林里隐隐响起的杂乱移动声,似乎是那些怪物回来了。你抓紧时间,转身跑入遗迹入口的阴影中。” “浓郁的黑暗将你包裹,冰冷潮湿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响动,又似乎只是错觉。你砰砰跳动的心脏让你听不太清楚,或许该点燃火把探索,这时候你打算——” 陆离没有像之前那样快速回答,他皱起眉头,若有所思低声道:“为什么地面是黑色的,为什么怪物要吃烤熟的肉,为什么两个普通人可以在遗迹里生存好几天……” 特斯拉当然不会回答陆离,这时候的他只是讲述剧情的出题人。 “‘为什么地面是黑色的,为什么怪物要吃烤熟的肉,为什么两个普通人可以在遗迹里生存好几天……’黑暗中的你低声呢喃。” 陆离:“后退一些,到遗迹入口光与暗的分界线。” “你捕捉到一些信息,没有贸然进入遗迹,而是退回到遗迹入口。你勉强观察昏暗的通道,身后是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身前是那片空地。怪物们已经回来了,聚在火堆前,它们没有发现遗迹入口的你,这让你想到在村庄打听到的另一件事。” “那个疯子和你说他曾经在夜晚遇到一只怪物,他吓得转身就跑,奇怪的是,那只怪物并没有追他,或许它们的视力和感知很差。你失去了‘少量的信息(3/3)’,你更新了‘任务进度(75%/100%)。你接下来要——” 陆离:“走进黑暗四到五米处,划着一根火柴放到地上,向后退去。” “你深知命只有一条,在那些诡异怪诞的存在眼中是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你谨慎的走入黑暗不远处,点燃一根火柴放到地上,向后退去。一秒……两秒……三秒……你重新退到昏暗处,黑暗中那点火光渺小而脆弱,随时可能熄灭。就在你产生这个念头的同时,火柴突兀熄灭了,那绝不是正常灭掉。” “看到这一幕的你浑身冰凉,‘少量的内心强度消失’。你隐隐猜到兄妹可以在黑暗遗迹里逗留数天的真正原因,因为黑暗。你失去了‘中等的信息’,你更新了‘任务进度(95%/100%)你将要——” 少量的信息使用三次才彻底消耗,而中等的信息却被一次性消耗了。 这种类似旁白的提示内容往往会提供一些关键性信息。就像在游戏里迷失方向,只要找到有怪的地方就说明找到了路。 消耗一整条中等的信息,说明这条消息是真实且重要的。 陆离:“摸着右侧墙壁进入漆黑遗迹,不使用火把,还有不发出声音。” “你意识到了任务完成的可能性,深吸口气走进遗迹,黑暗将你吞噬。幽暗中,你摸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悄无声息向前移动。走过了被熄灭的火柴,身后的亮光逐渐离你远去,黑暗中你不可抑制的产生恐惧,‘少量的内心强度消失’,但你知道如果点亮火把,很可能会遭遇危险。纠结中,你走到第一条岔路前。” 陆离:“继续摸着右侧墙壁前进。” 一条线再如何紊乱复杂,总能从一头走到另外一头。 摸着一侧墙壁前进意味陆离不可能在遗迹里迷失,走不出来。 “村长儿子没有骗你,黑暗中果然是安全的。你数次感应到有什么与你擦肩而过,却又忽视了你。这种忐忑和诡异的平静下,你来到下一个路口,你打算——” 陆离:继续靠着左边移动,每前进一段距离就往身后丢一颗石子。 八十六.调查员模拟事件五 “你的口袋里装满了石子,它们在这时有了用武之地。每前进一段距离,你就会向身后抛出一颗石子,吸引黑暗中可能会有的存在……” 特斯拉没说“接下来”,意为还没轮到陆离行动。但陆离还是在这时开口说:“我丢石头是为了让他的妹妹听到。” “……以及,让他的妹妹听到。她如果还活着,已经有十几天没有进食了,虚弱之下很容易错过救援。” “你保持着丢石子的频率,在幽暗的遗迹中一路沿着右侧墙壁前行。接触墙壁的手掌冰冷麻木,口袋里的石子开始下降。你已经忘了转向多少次,好在,你始终靠着右侧,不至于迷失在遗迹里。只要你想,随时可以转头回去。” “无边的黑暗扑面而来,你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依旧看不到任何东西。这种绝对幽暗与死寂开始让你恐慌与无法保持镇定,‘少量的内心强度消失’。你开始胡思乱想,或许自己不该再探索下去了。调查员事件任务已经差不多完成,而自己可以原路返回,只要告诉村民他的妹妹消失了,他会理解自己的,毕竟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想到这里,你决定——” 陆离:“使自己冷静。” “你的手掌摸到墙壁上凸起的石块,一阵刺痛。你突然清醒,回忆刚才的想法——那种退缩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上。你意识到,自己的理智值已经因为探索遗迹而下降到一个有些糟糕的程度。你要抓紧时间了。” “像之前一样,你取出口袋里一枚石头,朝身后掷去。石子落地弹跳声在空荡的通道中回荡。就在你打算继续前进时,一道虚弱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 “‘哥哥是你吗?’那是道少女的声音,被墙壁反弹,让你找不到声音的来源,你一惊,打算——” 陆离:“保持沉默。” “诡异的人声让你心中警惕,没有回答。‘哥哥?’那道声音再一次响起,多了一些焦急,而你依旧没能分辨声音的位置。你安静等待些许,那道声音不再响起,四周恢复平静。接下来你要——” 陆离:“询问她是谁。” “你似乎觉得对面不是怪异,忍不住打破寂静问道:‘你是谁?’” “‘是我啊哥哥,我是蕾米……’那道声音多了一些惊喜,你打算——” 陆离:“跟她说:曾祖母带着村民来救你了。” “‘你在说什么?我们的曾祖母不是早已经唔——’声音戛然而止,不再响起。你通过这种办法确认了她的身份,你打算——” 陆离:“跟她说:我不是你哥哥,我我在外面遇到了你哥哥,他逃出了遗迹,但在想带你出去时发现遗迹入口再次被怪物占据,他找不到机会救你,直到我的到来。他提议自己引开怪物,我进来找你。” “或许因为同情,或许因为不是解释的时候,你没有跟蕾米说他哥哥的遭遇,而是虚构了一些内容。‘你真的认识我哥哥……?’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试探与小心翼翼。 陆离:“回答是的,然后形容她哥哥的相貌。” “为了让蕾米相信,你形容了她的哥哥的样貌。这让蕾米确认你与她哥哥认识,因为激动而咳嗽起来:‘你可以带我离开吗……’” 陆离:“回答:可以,但在此之前我有一个问题。你这十几天靠什么为生。” “你的询问让蕾米沉默片刻。‘……虫子。’十几秒后她回答说。‘地板的缝隙里有虫子,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我饿坏了,只能抓住这些虫子送入嘴巴里……它们还在动,我害怕它们咬破我的肚皮,所以咬碎它们后咽下去……之后我疯狂舔舐墙壁上的水珠让这股味道淡下去,我……求求你……不要再问了……’” “蕾米的声音十分痛苦,精神濒临崩溃。毕竟她只是一名少女,又被困在诡异的遗迹里十几天,或许她的理智值已经降低到一个十分恐怖的程度。” “‘快点进来!’突然间,她急促催促一声,声音充满焦急,这让你有些不安。” 陆离:“接近她。” “你压下不安,询问了她的位置,分辨她的声音离开墙壁,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我听到你的脚步声了’,蕾米虚弱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帮帮我,我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陆离:“背起她,背起的过程隐蔽摸索她的身体。” 坐在一旁,沉浸故事中的老皮克忍不住抬起手掌想要鼓掌。 特斯拉没那么低俗,他猜到陆离这么做的用意,继续讲述着剧情。 “‘我背你吧’你这么说着,走近蕾米,将倚靠墙边的她拉起。你背起她的动作不可避免的触碰到她的身体,心中怀疑的你有意触碰更多。少女柔软的身体冰凉中带着一丝热意,除了很轻,没有异样的地方,她的确是个人类。” “对于异样的体重你也可以理解,毕竟她在这里呆了十几天,只依靠虫子维持生机,起码会瘦下来十几磅。” “‘谢谢你……’她双手扶住你的肩膀,在你的耳边说道。‘千万不要点火把’,她又补充一句,而你早就知道了。” “你背着蕾米走出偏室,按照记忆中的位置走向对面,迈出几步后,你开始产生不安。因为你应该早就触碰到了墙壁,但你伸出的手臂什么都没碰到……” “你开始加快速度,可走出了十几米,前方依旧没有尽头。你情不自禁向旁边靠拢,终于摸到了墙壁。你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郁,你发现自己似乎无法辨别方向了……” “蕾米察觉到你的异样,询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你的回答是——” 陆离:“如实回答。” “你实话实说,令人意外的是,蕾米好像早就知道一样叹了口气。‘还是晚了吗……’她说道,你急切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她告诉你,遗迹里的通道和房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移换位置。这是她在哥哥离开的第二天,忍不住走出偏室后发现的。事实上,她被你救出的那间偏室早已不是最初她和哥哥躲避的房间。” 八十七.调查员模拟事件六 “你对此毫不知情,因为她的哥哥并没有发现这点。无论是进入遗迹还是离开遗迹,他都是在迷失方向中误打误撞找到了路线。听到这些话,你脑海嗡嗡作响,恐慌弥漫内心,更新了‘任务进度(110%/100%),‘少量的内心强度消失’。你感觉到耳边开始响起窃窃私语声,那或许是遗迹中的什么存在,又或许是理智值下降产生的可怖幻觉,你勉强使自己冷静下来,接下来你打算——” 陆离:“左转,贴着右侧墙壁,在脚下留下一半石子,然后一直贴靠右侧墙壁移动。” 迷失方向的情况下,沿着某一边墙壁移动意义变得不大。因为所触碰的墙很可能是个封闭环,即首尾相连。 陆离留下石子,是为了避免自己触碰的墙壁是没有尽头的封闭环。 但这依旧不保险,因为像蕾米所说,遗迹通道随时可能变换位置。或许几秒后,那些石子就会出现在自己前方,又或许前面突然亮起光芒,出现遗迹入口。 一切取决于特斯拉接下来想做什么。 “你在脚底铺满石子,又一次用之前的方法,沿着一边墙壁前进。你知道这样做用处不大,但你别无它法。脑海回荡的窃窃私语声让你头晕目眩,好在有身后蕾米的呼吸声让你知道你还有一名同伴。” “‘我们还能出去吗……我感觉好困……’蕾米低语着,她的意识开始渐渐远去,你感觉得到她的脑袋耷拉在你的肩膀上,她或许要撑不下去了——在刚刚见到的希望之后。” 陆离:“询问她是生病了还是饥饿。” “‘我只想吃东西……我已经饿得要没有知觉了。如果不是麻布难以消化……’蕾米虚弱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 “‘你有食物……?’她虚弱的语气多出一些急迫,你感觉到她揽着自己的双手多了一些力气。‘可以给我吗?我知道这个要求可能会很过分但我真的很饿……求求你……’” 陆离:“停下脚步,取出剩下的食物和水分给蕾米,但总量不能超过一半。” “蕾米紧张的期待下,你停下脚步将她放下,取出食物递给她。‘吃吧。’黑暗中,你对对面的黑暗小声说道。” “‘谢谢,谢谢你……’你感觉到手上的面包被抢走,然后是黑暗中狼吞虎咽的声音。你又将水壶递过去,但让她不要喝完。” “‘我都快要忘了食物的味道。’蕾米含糊说道,你可以想象到一副画面,面前的少女嘴巴鼓起,艰难地开口说话。蕾米吃的很快,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你,还有没有吃的,她还是感到很饿,你打算——” 陆离:“和她说:剩下的食物需要防止我们短时间无法离开这里,而且你吃太多东西并不好。”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蕾米递还给你水壶,你放进背包里,确认了一下那块肉包裹的很严实,重新背起蕾米,摸着墙壁继续向前。蕾米静静趴在你的背上,或许是吃了食物后补充体力,或许是觉得和你关系拉近了一些,她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她说。” 陆离:“陆离。” “‘陆离吗……谢谢你帮助我和哥哥,如果我们真的出去了,你永远是我们最好的朋友。’蕾米在你耳边说个不停,你感觉内心正在平静下来,窃窃私语声也不再出现。” “说完后,背上的蕾米变得安静。就在你有些惆怅若失时,一阵轻灵地哼唱声在耳旁响起,在通道里回荡。你在这无名哼唱里内心渐渐变得平和,又有些不安,担心这样会引来遗迹中的存在,你打算——” 陆离:“让她唱。” 这是特斯拉设置的剧情,自然有其意义,不可能无的放矢。 “蕾米在遗迹里生存了很多天都没有事,所以只是唱歌不会有什么——你说服了自己,安静地听着身后让内心平静的静谧歌声,‘获得了‘少量的内心强度’” “‘谢谢你……’哼唱结束后,蕾米再一次道谢。你摸着冰冷的墙壁前进,随着时间推移,烦躁和恐慌再次浮现在心头,诡异的呢喃声去而复返。而每当这时,蕾米的歌声都会响起,抹去你内心的杂乱情绪。” “随着在遗迹的时间增加,你开始失去对时间的判断里。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你忘了走了多久,你的双腿已经变得酸痛。你没有踩到那片石子,但那该死的入口依旧没出现在眼前。好在,你不是孤单一人。蕾米及时出现的歌声和偶尔的交谈让你产生一丝依赖。” “你走过了一个拐角,摸着墙壁向前。就在这时,你感觉到后背上的少女突然僵硬,呼吸变得急促。你不理解她这是怎么了,就在想要问出口的时候,她急促喊道:‘快停下,前面有危险!’” “你下意识停下脚步,还没来的及问出口,就感觉到自己迈在前面的前脚掌下是空的。前面没路了?你心中冒出这么一道念头,又向前伸出一些,发现地面的确在前面消失了。” “是蕾米救了你。你不由产生深深的后怕,同时一抹疑惑在心底诞生。为什么蕾米知道危险,明明遗迹里没有一点光亮……你打算——” 陆离:“丢下一颗石子,如果很深就向后退,询问她怎么知道陷阱。”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问道,从口袋掏出一颗石子丢向前方,数秒过去,你没有听到丝毫的落地声,开始向后退去。” “‘我……我感知的到危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和呼唤声有关’蕾米含糊回答,这很合理,可你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你打算——” 陆离:“让她帮忙感知危险。” “你没有深究其中的原因,而是让蕾米帮助自己躲避危险。你决定相信蕾米,毕竟这座诡异遗迹只有你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你的举止让蕾米很高兴,她很愿意帮助你躲避那些看不见的危险。” 八十八.调查员模拟事件七 “接下来,蕾米帮助你躲避不断出现的危险与怪异。有与之前相似的深不见底的坑洞,有横亘在前方的怪物,也有坍塌了一半被碎石近乎堵住的通道,更新了‘任务进度(115%/100%)。” “好在有蕾米在,你不由自主想到。但这依旧不能改善你们的现状……你没有找到出口,反而前方的通道变得越来越危险,就好像你非但没有接近入口,反而进入了遗迹深处。” “‘前面左侧岔路有一只怪物。’蕾米在耳边低语,你绕开它,走向右侧通道,动作慢了许多。‘累了吗?’蕾米询问道。” 陆离:“没累,我体力充沛。” 陆离试图用这种方式让特斯拉给自己加上体力充足的设定——但失败了。 “你跟她说不累,但你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筋疲力尽的边缘。双腿在颤抖着,心脏几乎可以从胸口跳到喉咙里。你支撑着又走了几分钟,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或许我们真的要被困在这里了……先找一间偏室休息吧。’你终于支撑不住,扶着墙沉重喘息着。” “‘让我下来吧,我带着你走。’蕾米说着从你身上下来。让我带你走是什么意思?你有些疑惑,然后感觉到蕾米冰冷柔软的手掌钻入自己的掌心。‘跟我来吧’她说。” “‘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感觉匪夷所思,蕾米拉着你一路前进,顺利的就好像穿越在正午的大街小巷。”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说我能感知到危险,其实是我能在黑暗中看到东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怕你把我丢下……’听到蕾米的叙述,你的脑袋嗡嗡作响,紧随出现的,是无法控制的愤怒。你为了救她背着她在诡异的遗迹里穿行数小时,拿出自己的食物分给她,可她居然在欺骗你……她到底还有什么没告诉你?愤怒的你打算——” 陆离:“请求她的帮助,让她指引通往出口的道路。” 陆离没有被故事里虚构的自己所迷惑。 他不是会追究责任的人,尤其是这种追究毫无意义。 这时指责蕾米绝对是最蠢的举动,或许蕾米隐瞒了许多信息,但她是让自己离开遗迹的最大帮助。 “你的冷静战胜了你的愤怒,你知道自己想要离开遗迹就离不开蕾米的帮助,哪怕她一直在骗你。” “在蕾米的带领下,你跟着她行走,早已迷失方向感的你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直到你看到通道尽头,一抹柔和的光亮起。你的心情变得激动,酸痛的双腿也恢复一丝力气。但但你们接近光源时,发现那不是出口的光芒,而是镶嵌在墙壁上的发光石头。” “看着这些石头,你莫名感觉身体很不舒服。令你更加不安的,是前方蕾米的背影。” “你看到,她的衣服不是村子里常见的麻布衣物,而是白色长裙。你看到她的身体微微呈现半透明,尽管你依旧握着她的手掌。你在这时意识到,蕾米早已经死了,她再一次欺骗了你……而且这一次欺骗令你恐惧万分……” “蕾米在这时松开你的手掌,转过身来,显露一张只有眼白的惨白脸颊。” “‘谢谢你帮助我,同时对不起,我又骗了你一次……’她没有袭击你,而是在向你诉说实情。其实她在几天前就已经死了,但灵魂因为遗迹的关系,没有散去。” “‘为我好是什么意思?’你情不自禁问道。” “蕾米没有回答,她转头指向通道最深处,在那里,一座数十米高的漆黑祭坛矗立在山的内部,更新了‘任务进度(150%/100%)’。” “‘它在召唤我过去,它说只要我在祭坛献祭自己,它就会放你离开……我很感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这让我坚定了信念。如果能在生命最后帮助你离开……我很高兴。对了,替我告诉哥哥,让他照顾好父亲……’蕾米说着,走向通往祭坛的昏暗通道。” “你愣在原地,纠结是该相信她说的话,还是什么……接下来你要——” 陆离:“拦住她对话。” “你回过神,发现蕾米已经走出了通道,在她面前是高高矗立的祭坛。你冲过去,揽住迈向祭坛台阶的蕾米,你和她说——” 陆离:“情况还没严重到这一步,我们还有食物,足够在遗迹里生存一两天。” “她苦笑着看着你,眼底深处带着不舍说‘可我已经死了……’” 陆离:“这不重要。只要你不迷失本性,你依旧可以以人的身份活着。” “‘可遗迹的主人不会允许我们离开……’蕾米眼中闪过犹豫,你打算——” 陆离:“它会允许的。你是灵魂,可以穿透墙壁,你可以让遗迹的主人先将我送出去,等我成功离开遗迹,你再穿墙出来。” 特斯拉奇异看了陆离一眼。 “你将想到的方式告诉蕾米。这让她重新燃起对生的渴望,她让你退后一些,意识沟通祭坛的主人。你开始感受到某种极邪恶的恐怖气息降临在祭坛之上,‘中等的内心强度消失’” “你情不自禁后退到通道边缘,观察正在发生的一幕。更新了‘任务进度(200%/100%)’你听不到蕾米与遗迹意识的交流,一阵时间后,蕾米停下交流,走向了你。” “‘笔直向通道里跑,出口就在前面。’蕾米对你说。你下意识回头,身后的通道笔直延伸向远处,视线尽头,仿佛有光亮出现。” “‘我在外面等着你。’你深深看了蕾米一眼,转身跑进通道。力量从心底涌出,驱动着你奔跑。渐渐地,你看到了前方的亮光。那不是幻觉,也不是柔和的照明,而是外界的亮光。” “你跑的更快了,黑暗通道里只剩下你的喘息声,你任何时候都没像现在这样渴望光明。尽头的光亮逐渐清晰,你耳中似乎听到外面的声音,你离出口越来越近,冲入光亮,无尽的光亮包裹住你的身躯——” 这里很长一段内容都没交由陆离行动。 或许故事已经接近尾声。 八十九.一个童话故事 特斯拉的讲述让故事听起来,像是“陆离”从一个陷阱跳入另外一个陷阱,前面还有某种危险等待着“陆离”。 但如果还要继续下去,这道考核题就有些超过规格了。 无论如何,特斯拉没有用一句“从此逃出遗迹的三个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草草收尾,就说明后面还有一些剧情。 从这里开始,特斯拉的讲述风格发生了变化,就像那些书写文字的作家。 …… 阴沉的天空如此刺眼,黑色的大地如此辽阔,脱离冰冷漆黑的通道的陆离只觉得活着是非常美妙的一个词汇。 “我真的或者从遗迹里出来了……”陆离心底这么质问自己。他站在遗迹入口,看到高大石林空地前,火堆边躁动的怪物。 在他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一道怒吼声从石林中响起,一只尾巴异样的怪物站在石林边缘,他漆黑粗壮的爪子里捧着一块头颅大小的岩石,吼叫着砸向那群怪物。 人类在这世上占据绝对优势的原因之一是他们会使用工具,以及智慧。 只有人头大小的石块砸不伤怪物,但足够压塌篝火。 火星四散而开,惊动那些喜欢火又惧怕火的怪物。它们被转移注意,发出震耳地吼叫声,冲向那只挑衅的怪异同类。 蕾米的怪物哥哥转身逃入石林,身后跟着所有的怪物,吼叫声逐渐远去。 他按照约定,在陆离的身影出现在入口后,帮他引走了空地的怪物。 陆离回过神,回头深深凝视一眼幽暗不见尽头的遗迹通道,趁着怪物没有回来跑下石阶,钻入另一侧石林。 他躲在与蕾米哥哥约好的一根黑色石柱后,等待他的出现。几分钟后,沉重脚步声从前方传来,蕾米哥哥回来了。 但蕾米依旧没有出现。 他状态不是很好,满身伤痕,鳞片脱落大半,显露后面同样漆黑的血肉。 “我妹妹呢!”他焦急朝陆离问道。 陆离眼底深处掠过一抹感伤,缓慢说道:“她……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 一只散发腐臭味的爪子扯起陆离胸口衣服,将他提离地面,怪物藏不住锐齿的嘴唇狰狞裂开,漆黑爪子挥来。 陆离闭上眼睛,等待他即将到来的怒火。 爪子并没有挥下,和头颅一样大的怪爪停在额前,抓着陆离胸口的手掌松开,蕾米哥哥与怪物同时抱住脑袋,痛苦呢喃:“这不怪你……是我磨蹭了太久……我应该早点克服恐惧跑进去找她的,是我没用……” 陆离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失去妹妹的哥哥,他只能勉强安慰自己,或许蕾米的灵魂还存在于遗迹里,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吉米!?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突兀间,一道惊诧的清脆喊声从旁边传来。 两个悲伤的男人同时抬起头颅,惊喜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道身形虚幻的白裙身影走到他们身边。不再是昏暗的遗迹,陆离可以更清楚的看到蕾米的模样,以及那双可怖的全白眼珠。 陆离知道兄妹二人的情况,但他们彼此不知道,兄妹同时被对方的模样吓到。 陆离简单讲述了一些他们各自的情况,吉米沉默一阵,长长呼出一口气。 “起码我们都还活着……” “你是怎么做到的?”陆离忍耐不住好奇,问向蕾米。 蕾米说她在陆离逃出祭坛后,趁着遗迹主人准备降临意识的时候按照陆离教她的办法,一路向上飞行,钻进墙壁与山体,跑出遗迹的范围。 或许被骗了太多次,陆离下意识的对这些话产生疑惑。 真的像蕾米说的那样,祭坛的主人,那道邪异恐怖的气息轻易的让她逃出了遗迹? 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里,祭坛里都发生了什么? 但这不重要了,陆离只知道自己完成了任务,而它们也以另一种方式活了下来。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如果主……祭坛里的那位存在可以出来,或者控制我……” 吉米担忧说道,他不想再失去意识,也不想再失去妹妹了。 陆离与灵魂状态的蕾米当然不会拒绝,吉米操控怪物将本体放到肩上,他们躲避着巡逻的怪物,走出石林,走出黑色大地。 脚下从腐烂的漆黑泥土变为碧绿的草原,他们三个站在一处山坡,左侧是坐落草原中的村庄,右侧是带着死亡气息的漆黑,界限分明。 “你们接下来要怎么办。”陆离问道。无论是蕾米还是吉米,此时的样子都不适合出现在村庄里。 “回家。”吉米坚定说道。 蕾米想得更多一些,替哥哥补充:“如果村子不接纳我们,我们就去其他地方生活。” “去其他地方?”陆离不解问道。 蕾米点点头,眼中流露憧憬:“去一个有海的地方,建起一栋小木屋。” 她身上的感伤色彩并没有吉米那么浓烈,这让她看起来像个成年人。 陆离无法确定蕾米一直是这样,还是在祭坛处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他们轻易的离开遗迹始终令他有些不安。 或许回去后可以从组织那里得到更多内容。 “我们不会忘记你的帮助的,陆离。” 蕾米突然轻轻抱了下陆离,柔软冰冷的身体一如遗迹中那样,吉米也感激地低头看来。 “接下来你要去哪?” “回去交任务。”离开遗迹的路上,陆离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他们。 “我是说交完任务之后。” “回家。对了,我的家乡在海边。”落日余晖下,远处是漆黑的大地与深处林立黑色石柱的遗迹。陆离站在山坡上,对兄妹微笑着说:“欢迎来贝尔法斯特做客。” …… “真是个好故事。” 老皮克叹了口气,向他这种年纪,除了回忆年轻时能有所触动外,很少有东西能让他心里多上一些东西了。 他看向陆离:“所以我们的不说话先生在故事里拥有了一个美好的结局?” “是的,这大概是最美好的结局了。”特斯拉不掩饰眼中的欣赏,微笑着看向陆离。 坏人们最终失败了,好人与被坏人压迫的怪物成为伙伴,和它们一起成功逃离了坏人的魔爪。 大概只有在童话中才有这样的结局。 九十.最后一题 “一杯咖啡,加一块糖,不要太烫。” 讲得嘴唇发干的特斯拉取下高礼帽,露出一头棕色卷发,对旁边的老皮克道。 “你不会还想坐在这里再听我讲一个故事吧?” 即便老皮克想听,在这种带着揶揄的话语下也难以安稳坐着。他不爽瞥了眼特斯拉,起身离开座位,走向柜台。 特斯拉目送老皮克离开,笑意不曾在脸上消失,看向陆离:“接下来你是不是又要问问题了?” 陆离没说废话,直接问道:“这些是虚构的还是真实发生的。” “两者都有吧……你过阵子会明白的。”特斯拉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回答陆离全部问题的他在这一点上选择了隐瞒 “不过你还真是谨慎啊……” 特斯拉感慨一句,他相信如果再多给陆离几天时间,他可能会把遗迹完全打探清楚后再进去。 “我已经很放开了。”陆离回答。 “很放开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陆离与特斯拉对视。“故事里的我死了不会影响现实的我,所以我的行动相对自由。” “意思是你还能更谨慎?” “是的。” 陆离是个谨慎而大胆的人。这听起来很矛盾,但很好理解。他会在行动前做好完全准备,避免任何突发事件发生,而在进入遗迹和遗迹建筑时毫不迟疑。他会数次怀疑举止怪异藏着秘密的蕾米,却也同时依旧对她保持着信任。 “或许你能比我想象中要走得更远。”特斯拉赠送给陆离一句评价。 就像之前说的,怕死的人会活得更久。 谨慎也是同样。 “趁老皮克没回来我们赶紧完成考核吧。” 不知不觉过去了半个小时,特斯拉不打算在浪费时间了。 “还有?”陆离以为考核已经结束了。 “这张画板我还没用。” 特斯拉敲了敲扣在桌子上的画板:“这是我提前准备的。因为我们某种程度上有些相似,我大概能猜到你的想法,所以准备了这块画板,打算在你完成《调查员入门试练》后进行最后一个考核,顺便教会你一个道理。” “虽然试练过程和结果和我想象中的有些偏差……不过还算能用得上。你知道吗,光有善良是不够的,甚至是一种很危险的性格。你会怜悯,敌人不会。它们比你想象中的更加邪恶冷漠,你的这种善良或许会让你在某次调查事件时凄惨死去——” 这就是特斯拉想要说的。作为调查员组织贝尔法斯特城市负责人之一,他见过很多刚刚加入调查员的新人,其中不乏对怪异存在怜悯与善意的人。 他们的结局往往不太好,幸存下来的人也因为悲惨遭遇而改变看法。 这是特斯拉欣赏陆离的根本原因:善良,又足够谨慎。即便遭遇过很多怪异依旧没有丢弃这种性格。 “那么接下来是最后一题。” 特斯拉缓缓转过画板,让上面的内容呈现在陆离眼中,话语在耳边继续响起。 “你接取了事件,调查某个被摧毁的城镇。在进入城镇,沿着破败街道行走时你突然看到,一名抱着洋娃娃的小女孩站在前面路口中间,四只可怖的怪物围在小女孩身边。因为情况危急,你必须要有所行动。好在,实力强劲的你足以对这些怪物一击必杀,但糟糕的是,这些怪物里也隐藏着能轻易杀死你的存在。你必须在三次攻击内消除隐患,才能保证自身的安全。你拿起通灵枪,打算先击杀其中一只怪物。” 画板上充满潦草的涂鸦,街道两边的破败废墟,岔路中间,一名双马尾小女孩抱着玩偶,四只体形庞大的恐怖怪物将她包围。 第一只身躯庞大,双腿短小,面部狰狞,有些像试练里的怪物。第二只像是扩大数倍的草丛,十几颗眼睛挤在草丛后。第三只是只长着鱼鳃与脚蹼,拿着鱼叉,像鱼和青蛙一样的诡异人形生物。第四只是一道扭曲的幽灵。 “记着,只能开枪,不能交流。” 这道题考验陆离的观察能力,与陆离是否会对怪物下手。 尽管只是试题,不是真的杀掉一直怪物。 陆离很快做出了选择,目标是那道扭曲的幽灵。 特斯拉点评道:“幽灵吗?不错的选择。这种没有实体的存在往往能力诡异,或许的确能轻松杀了你。你还有两次射击机会。” 陆离将第二次击杀机会给了那只庞大草丛。 “未知的怪物吗?很好,未知往往意味着危险,你不知道它有什么样的攻击方式。你还剩下一次。” 陆离再一次伸出手,指向画板的中间——那个小女孩。 “你把最后一次击杀机会给了……小女孩?”特斯拉维持不住优雅,惊讶道。“是我看错了吗?” “没有。”陆离平静回答。 “你为什么要杀她,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 “普通的小女孩不会在被毁灭的城镇里在抱着洋娃娃走动。” “可能她只是寻找被压在废墟下的亲人。” “我在她脸上看不到害怕。” “也可能是我没有画好。” 沙沙沙…… “好了,我加上了表情。” “有可能是装的。” “……你需要一个更合理的借口来说服我。不然你的最终成绩可能会扣上一些分数。” “这四只怪物不是同一种类,移动速度也不同,但它们同时围在小女孩身边。没攻击对方,也没攻击小女孩。足够说明它们是小女孩的手下,或者说眷属仆从。” “……为什么你剩下这两只?” “因为只能打三次。” “我是问你把这两只放在最后的原因。” “它的腿短,说明速度不快,很难追上我。另外一只拿着鱼叉。会使用工具就说明拥有智力,也许可以交流。” 听起来有理有据。 特斯拉的确找不到反驳的借口。 “所以正确答案是什么?”陆离问道。 特斯拉眼神怪异打量陆离,感觉自己看不透面前这个年轻人了。 “没有正确答案,这只是考核被测试人的观察能力。但我想你的答案可能会让这条考题从此拥有正确答案。” 九十一.清醒的真正原因 “我没什么要教你的了。” 特斯拉只能在心里感慨陆离真的很适合当驱魔人,如果陆离的理智值不偏离合格线太多……特斯拉打算给陆离一次机会。 “用手触碰树桠吧,它会在你触碰后发生变化,变化程度取决于你的理智值状态。” 陆离点点头,抬起手掌向桌面上漆黑枝桠,指尖触碰树枝粗糙的表面。 难以言喻的晦涩气息顺着指尖钻入脑海,恍惚间,一副诡谲幻象浮现在他脑海中浮现。那是一颗枝叶繁茂,树冠如伞盖一般的巨大榕树,冰凌般层层堆积的粗大树干漆黑如墨,不只是树干,树枝与叶子同样都是漆黑的颜色,组成这颗漆黑的庞大榕树。画面的边缘远处,隐隐有人类建筑存在。 幻象短暂存在于数秒,如泡沫般破碎。对面的特斯拉怔怔看着桌面。 陆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条枝桠形状的灰烬留在桌上。 今天也在下雨,但没有风,灰烬没像昨天那样被风吹散。 陆离从特斯拉的神情中察觉到什么:“很糟?” “不是很糟。” 特斯拉摇摇头,手指搓着食指的银色戒指。 “是非常糟。” …… 阴沉天空,细雨落下,雨伞发出细微的噗噗声响,边缘下方显露半张面孔。 陆离捧着牛皮纸包,走在回水手街道的路上。 他走在靠近排水沟的路边,步伐不快,说明他在思考。 陆离还记得在自己坦然说出已经进入幻象期后,特斯拉脸上的震惊。 “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没问。” 两边都弄错了一件事。 第一次失败后,陆离以为特斯拉组织意识到他理智值的阶段,而特斯拉以为陆离的情况并不严重。 毕竟他太正常了。 理智值到达幻象期的患者会有的表现:癫狂、敏感、不相信一切,对所有事物质疑。 除了最后一个沾边,其他不曾出现在陆离身上。 特斯拉忍不住好奇问道:“现在的你看到那些东西,听到那些东西,感知到那些东西了吗?” “嗯。”陆离眼眸微动,询问道:“可以详细说说吗?” 理智值降低到幻觉期后,身边将出现里世界存在的投影,以及耳边回荡的呢喃声与窃窃私语。 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会变的神经质。 但不包括驱魔人。大部分与怪异打交道的驱魔人并不畏惧幻觉。他们就像陆离,知道这些是投影,无法伤害到自己。除了偶尔会造成一些困扰,比如战斗时难以分辨,或者被呢喃声吵得失眠。 可这不是全部。 那些投影与声音出现的同时,会带来它们本体的气息。那不是人类所能承受的晦暗气息,那种气息哪怕仅仅被投影带出来百分之一,就足以让人癫狂。 这种气息会感染这个人,让他的理智值继续下降,直到这个人承受不住压力而疯掉,又或者撑过这一阶段,理智值降到更恐怖的阶段…… 这就是在理智值未曾具现化的早期,除魔人们损失巨大的原因。 现在的人们则能通过理智值测试判断自己的状态,进行休息与疗养,让自己脱离幻象期。 可以说气息是幻象期恐怖的真正原因—— 但这不曾发生在陆离身上。 陆离身上所出现的只有幻觉与幻听。它们带来的晦暗气息陆离无法感知到分毫。 或许与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有关? 陆离若有所思。 “我会将这件事连同你的文档一起送去区域分部。坦白说,如果不是你看起来真的很正常,估计这份文档在我这里就被否决了。我欣赏你,所以我更需要你活下去。” “我会无法加入调查员吗?” “机会很大,你知道理智值降低的负面作用已经困扰我们数百年了。你的情况是很重要的一个发现,如果可以普及,我们就不再是被怪异完全压制的状态了。” “不过分部那边或许会派人拉着你问个不停,比较繁琐。” “没问题。” 陆离想不到其中有什么坏处。 能得到知识,能得到报酬,会被调查员保护,还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安全。 “我的理智值还会继续测试下去么。” “会的……大概在这几天。我们得首先搞清楚你此时在什么状态。” “下一次用什么,去接近那颗榕树吗?” “是一根树杈……等等你怎么知道它是榕树?” “触碰树枝的时候,我看到了。” “出众的灵异感知能力么……。” “灵异感知能力是什么?” “这是内部信息,现在不能告诉你,等你加入我们才能告诉你。” 陆离没再追问,转而问道:“昨天出现在我房间里的森格,他是调查员的人吗。” “一位路过贝尔法斯特的调查员友情客串,回来后他对你的印象不错,所以这次测试我亲自过来了。” “我没问题了。” 陆离适可而止,没再问个不停。 特斯拉往柜台处看了一眼,他的咖啡还没来。收回目光看向准备离开的陆离:“先别急着走,你身上有东西。” 他身体前倾,拿着一只写满繁琐文字的羊皮纸当作手帕,擦拭陆离的衣袖。 那里是干净的。 冥冥之中,陆离忽然感觉周围的光线骤然暗下,怨毒地低语在周身响起。而只是一瞬间,地狱消失,光线恢复如常。 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好了。”特斯拉坐回位置,叠起那块羊皮纸。 陆离问道:“那是什么?” “沼泽之母的印记。你不会以为邪神领地是自己的花园可以随意出入吧。” 特斯拉的话语让陆离想起他最开始说的:你很果断,很幸运,也很大胆。一个人敢进入邪神领地,而且居然“几乎”安然无恙的归来了。 这是他说几乎的原因? “我没有花园。”陆离说道。 他没有钱。 “这不是重点……算了,下次再进入邪神领地,哪怕只是经过也要记得回来驱除印记,不然会很麻烦,它们都是靠这种手段给路过领地的人留下印记,然后蛊惑它们。” 啪—— 鞋底踩入水坑,溅起一片水花。 一些落在裤腿上,感受到冰凉,陆离回过神,抬眸看了眼熟悉的街道,走向前方的长屋。 九十二.它们的信 “书我看完了。” 第二天清晨,安娜睡眼朦胧,揉着眼睛飘到沙发前。 霉菌在天花板上扩散,化作密集黑色氤氲。躺在沙发上陆离的视线从天花板移开,看向安娜。 虽然只是正常长度的通俗小说,厚度在两百到三百页之间,但一晚看完三本还是有些夸张了,哪怕安娜彻夜未眠。 “都看完了?” “有一本不好看我就没看诶嘿……”安娜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 陆离挑书时偏向能派上用场的书籍,所以有两本是故事书,另外一本名字叫做《野生动物观察笔记》。 这种偏向专业性书籍的自然不会被大部分人喜欢。 尤其是一位少女。 “知道了,稍后去买。” 陆离收回目光,天花板上的霉菌已经消失不见。 安娜捧着只剩下十几页没看完的最后一本书,飘向卧室。 “下次不要熬夜看书了。” 一道平静话语身后传来。 “诶?” 安娜身形一停,明眸微微睁大,似乎头一次见到陆离。 他是在关心我吗?这家伙居然也会关心人了啊…… “知道啦。”安娜脆声回答,回到卧室里。不多时卧室传出哼唱声,那位幽灵少女似乎心情愉悦。 她再这么熬夜看书,赚来的先令都要换成书籍了。 这么想着,醒来有一会儿的陆离坐起身体,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 今年雨季格外阴沉,往年雨季总会有几天晴天,而今年的云层不曾散开过。 不过比起尚未生长的植物,这又似乎不算什么。 收回目光,陆离挽起衣袖走入厨房,不一会儿响起洗漱声。过了片刻,陆离从厨房走出,额前发丝凝聚着细小水珠。 他拿起桌上的水壶,以及一枚1先令面值的硬币,出门去走廊尽头的水房里打热水。 水房门口排着队伍,只有两个人。第一个人人提着木桶,正在巨型酒桶一样的水箱前接水。 第二个人身旁放着……木桶,洗澡那种的大型木桶,近乎堵住一条走廊。 一先令一桶,大小不限的规定下,接水的木桶自然越大越好,起码不能比从水表水管里要少。 靠着洗澡木桶的住户让出位置,客气让陆离先来,陆离道谢,等第一人接完水后打了一壶烧开没多久的热水回到侦探社。 将杯子倒满水,热气升腾间陆离把水壶放到餐桌上,系上衬衫袖口处的扣子,拿起搭在沙发靠背上的黑色领带,套在脖间,掖进衣领里。 “要出门吗?” 听到动静的安娜从卧室里探出脑袋。 “嗯。” 系好领带,陆离走到衣架前拿下毛呢大衣。 买书、早饭,以及看看有没有茶叶。 或许技术低下导致的原因,没有现代过滤系统的饮用水味道很差,烧开后也隐隐带着微涩的口感。陆离需要用茶叶或者类似替代品盖过这种味道。 当然,也有可能单纯是给平民喝的水不需要过滤的那么精细。 拿起门边的雨伞,陆离直起身,握住门把。 “别忘了买肉回来。” 门把上正要用力的手掌停住:“还要做饭么。” “对啊,我亲自给你做~” “……不用了。” 安娜声音小了很多,可怜兮兮问道:“是我做的不好吃吗……” “是。” 安娜双手合十乞求道:“我会进步的!在给我一次机会,拜托了……” 陆离没说什么,他放下雨伞,暂时走入厨房。在周围环视一圈,陆离将视线可以触及到的所有可能会被安娜当做食材的物品拿走。那袋过期蔗糖、洗衣用的皂角、墙角的老鼠药、以及窗台上一小撮泥土。 安娜不解瞩目下,陆离将这些东西装进牛皮袋里带走,重新回到门前,拉开房门。 吱呀—— 房门打开,显露一道笔直立在门后的高大轮廓。 那是比门框还要高出一些的身影,身上套着脏兮兮的大衣,同样肮脏的围巾近乎将整张面孔遮住。这幅装扮有些像那些无家可归的拾荒者,他们为了保暖,会把捡来的衣服全部套在身上,比如穿着几件衬衣或者几件外衣。 不过身影的衣物虽然肮脏,却没有那种难闻的臭味。 “商人?” 门外身影的神秘与形象让陆离想到了什么。 陆离与调查员联系的第二天商人出现,难保他们不是知道了什么。 或许加入调查员的事情有了进展? “你需要什么?”低沉声音从围巾后传出。 陆离没有回答,让开门后空间:“进来吧。” 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 商人低头走入侦探社,陆离关上房门,趁这间隙思考自己需要什么。 知识一类暂时对自己不是很重要,如果可以加入调查员,大部分知识可以通过内部获取。 迎上围巾后面的注视,陆离开口说道:“我需要地理及历史类的书籍,地区不限不过最好在艾伦半岛,以及四份地图:贝尔法斯特地图,艾伦半岛地图,版块地图,世界地图。” 商人话语简短:“官方地图还是内部地图。” “有什么不同吗?” “内部地图多一些东西。” “了解了,两种各一份。” “可以,下次的商人会带来。” “大概什么时候?” “下一个商人到了之后。” “我需要付出什么报酬?” “先令、信息,物品,同源物。” 安娜躲在卧室偷看,他们的交流让安娜有种两个陆离在对话的既视感。 交谈就此结束,不过在形象神秘的商人准备离开时,陆离忽然问道:“通灵枪多少钱?” “500先令。” …… 半小时后。 跪在椅子上给窗台盆栽浇水的安娜看到熟悉身影从窗前经过。 她的世界一下明朗,起身飘到房门后等待。 隐隐的,门外走廊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在脚步声到达门后之前,房门先一步被拉开。 陆离走进房间,安娜从陆离手里接过两大袋牛皮纸袋,朝书桌上点点头:“有你的信,你出去几分钟后送过来的。” 今日份的情书吗? 陆离把雨伞放在门边,关上房门,脱下大衣抬手挂上衣架。 “寄件人是谁?” “两个人,唔……”安娜歪头想了想。 “好像叫蕾米和吉米。” 陆离抬起手掌的动作倏然顿住。 九十三.蕾米与吉米的信 那封外观普通的信件放在书桌上,和今天的报纸放在一起。 重新将风衣挂上衣架,陆离走到书桌前拿起信纸。 压在下面的报纸首页,约瑟夫男爵一闪而逝。陆离短暂看了几秒报纸,移开视线,撕开信封抽出信纸。 【亲爱的陆离】 【上次分别后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 【我和哥哥已经旅游到了艾伦半岛公国,正在阿伦贝德郡游玩。这里就像你说的那样,空气充满迷人的海水味道。可惜今年植物没有盛开,我们无法观赏到你说的景象。】 【哥哥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虽然他每天只有小半天的时间保持清醒,但身体没有继续恶化下去,怪物期间也不会攻击接近他的陌生人了。】 【他前几天向我问起你的近况,但半岛和内陆间很难私人联系,我们找不到联系你的机会。好在,我们到了阿伦贝德郡的城市后可以给你写书信了!】 【哥哥让我每隔一阵就给你写一封信,我打算每经过一个城市就给你寄去一封,你觉得怎么样?】 【对了,我们听说你最近遇到了麻烦。如果你的理智值下降严重,请注意保持休息,我和哥哥到贝尔法斯特后会去看望你的。我或许有办法解决。】 【不日将会造访的蕾米与吉米。】 哗啦—— 翻转信件,背面没有其他内容了。 陆离若有所思的放下信纸,迎上之前被信纸遮挡的安娜的注视。 他将信纸递给安娜,陷入思索。 安娜可以看到,不是“门”的把戏。 某人的恶作剧?字迹陌生,陆离无法通过判断书写着。 知道蕾米吉米的只有那天的讲述者特斯拉与旁听者老皮克。一个中年绅士和一个洗衣店老人不会做这种事。 一段被虚构的故事里的两个存在出现在现实世界,难以形容其中的诡异。 “蕾米和吉米是谁呀?”安娜看完信纸,举着纸张问道? “米特斯勒兄妹。”陆离回答一句。 昨天回来后陆离没告诉安娜具体内容。 米特斯勒兄妹是上一次买回的书中两只怪物兄妹的姓。故事是主角闯入邪恶森林,在米特斯勒兄妹的帮助下和它们一起逃出邪恶森林的童话故事。 就像陆离在故事里经历的。 安娜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陆离简单形容了那个故事,安娜惊诧喊叫,就好像这封信是写给她的。 “故事里的角色出现在现实了!?” 安娜感到不可思议。 陆离没回答,思绪陷入回忆之中。 他想起在故事结束后,自己曾问向特斯拉故事是真实还是虚构的,特斯拉意味深长的回答:两者都有吧……你过阵子会明白的。 或许特斯拉早就知道了。 陆离不觉得特斯拉有害自己的想法,也就是说这是意外,又或者是……正常现象。 这个世界的诡谲怪异即便陆离也难以想象,他只能随遇而安,勉强从这些东西里找到微弱的逻辑。 特斯拉联系自己开始第三次测试就在这几天,应该可以在蕾米和吉米到达贝尔法斯特前和他碰面。 具体怎么样问问他陆离就清楚了。 阿伦贝德郡在艾伦半岛西北部,与内陆隔着“内海海峡”,隔海相望。它的南边就是希勒贝德郡,影子镇就在那里。 因为没有与内陆相连的暗影沼泽,这里通常是那些来往内陆与艾伦半岛的游人的落脚点。 如果蕾米和吉米在阿伦贝德郡,他们应该在与内陆相隔的西海岸的泽恩斯特港口。那里是不选择经过暗影沼泽的人们来艾伦半岛的不二之选。 安娜有些担心,陆离则不是很在意。 他此时的情况有些像虱多不咬债多不愁。在“门”和“血色触须”的阴影下,蕾米吉米兄妹这种对陆离貌似没有敌意的存在似乎也不算很麻烦。 知道正在往贝尔法斯特来的兄妹不是敌人,安娜稍感安心。 事实上她还有点想要见到这对故事里的兄妹出现。 临近上午10点,安娜飘去厨房做饭。 陆离拿起书桌上的报纸,返回沙发前坐下。这里可以看到厨房的部分景象。如果安娜将厨房里某些不是食材的东西放进锅里,陆离可以清晰看到。 哗啦—— 首先展开《华尔森邮报》,陆离看向第一页内容。 【约瑟夫男爵提供惊人证据,当庭反转!】 【此次庭审为封闭庭审,只有法官、原告被告双方以及陪审团在场。据说约瑟夫男爵在庭审带来“令人惊诧”(陪审团成员叙述)的证据,致使案件翻转,根据内幕人员透露,原告将可能败诉并以“诽谤罪”等罪名坐上审判席。】 “咦?盐去哪了?” 厨房里钻出疑惑嘟囔声,安娜飘到门口,对沙发上的陆离抱怨:“我找不到盐了,你这笨蛋不会之前丢垃圾的时候把盐给丢了吧?” 哗啦—— 报纸落下,露出陆离平静望来的脸庞。 她哪来的底气与自信称呼别人为笨蛋? “在菜板旁的木盒里。” 安娜半信半疑的飘回厨房,不一会儿嘟囔声飘出厨房。 “诶?盐居然是这样的吗……看起来和小麦粉差不多……等等,那我前两天当成盐放进食物里的……是什么……” 不可名状的恐惧冲击安娜的心灵。望着锅里沸腾起来的热水,安娜突然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陆离。 一双清澈眸子从墙壁浮现,偷偷窥视举起报纸的陆离。 陆离察觉到什么,眼眸微微偏向一偏旁,又恢复如初。 《华尔森邮报》第二版是被长老议会花费三天时间命名完毕的飓风“亚瑟”,经过时间推移,飓风带来的影响力正逐渐淡去。 【肆虐艾伦半岛与主眷大陆的飓风“亚瑟”昨晚在内海海峡消散】 【在贝尔法斯特登陆的飓风“亚瑟”在经过暗影沼泽进入主眷大陆的两天后,绕回到暗影沼泽附近的内海海峡,彻底消逝……】 损失还在统计之中,但没想象中的严重。飓风的规模和风速和持续时间都在可以承担的范围内,哪怕突然遭受袭击的贝尔法斯特也仅是部分房屋损毁与伤亡。 但针对飓风的谈论并未终止。 飓风出现的实在诡异,而且有什么东西似乎被它带到了陆地。 九十四.安娜的第三次做饭与陆离的异常情绪 后几版是艾伦半岛公国昨日发生的新闻。因为安娜可能存在的厨艺提升,陆离留意了一下食品价格的相关新闻。 蔬菜价格依旧居高不下,牛羊肉同样,土豆也因为被作为蔬菜的替代品消耗过大而小幅上涨价格。 小麦粉在一些资本商人的推助下同样有上涨的趋势,但及时被艾伦半岛公国的议会与部分贵族阻止,勉强保持稳定。 听说内陆一些远离中心的国家的上层掌控力不强,小麦粉被抬到令人乍舌的价格。没有蔬菜、又吃不起肉类,如今连面包都昂贵到辛苦工作十几个小时才能勉强吃饱肚子,已经开始有动乱的迹象。 贝尔法斯特因为属于商业城市,又拥有海港,捕鱼业即便衰落也强于内陆城市,一切暂时还在稳定中。 陆离只希望这份稳定能持续的尽可能长,直到自己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直到自己解决缠绕在身上的两个麻烦。 二十分钟后,陆离差不多看完三份报纸的时候,安娜端着沸腾的肉汤从厨房里飘出。 “这次尝尝吧,唔……保证比之前好吃。” 安娜有些心虚,眼神飘到一旁。 陆离没说什么,放下报纸起身坐到餐桌前,等待安娜讨好似的呈满木碗,拿起勺子舀起肉汤喝了一口。 “怎么样?”安娜期盼的眼神里隐隐有星辰闪烁。 沉默了数秒,陆离舀起第二勺,默默开口。 “明天继续做饭吃吧。” 平静的话语对安娜来说仿佛莫大的鼓励,她捂住嘴巴坚持不让自己笑出声,眼眸眯成月牙,憋不住笑地发出噗噗几声,在陆离抬眸望来时害羞的躲入厨房。 虽然味道依旧不好,但起码是咸的肉汤了。 陆离心想。 谈不上享受,不过陆离久违的吃了一顿饱饭。上次还是菲林太太的豆子炖肉。谈起豆子炖肉,给自己介绍这道食物的奥利弗已经离去半个月了,到现在没有丝毫音讯。不过她的妹妹乔乔一直没联系自己,或许没事。 乔乔这名拥有冒险家特质的少女的学校居然是音乐学院,而且与安娜的好友黛西是同一所学院的学生。或许她未来回当个游吟诗人,如果那时世界没有继续恶化。现在自己统计的各种数据都指向这个世界正在变得难以生存……不对。 午饭十几分钟后,坐在沙发里思维发散的陆离黑眸微缩。 自己的思绪变得有些奇怪。 因为理智值?不,理智值不会让自己的思维变得这么奇怪…… 难道是安娜?可自己明明已经拿走了厨房所有可能会被安娜当成食材的东西, 陆离就像数夜未眠的疲惫旅人,浑沌的思维难以集中,梦境一般的光怪陆离想法在脑海层出不穷。他勉强维持思考能力,唤来安娜。 “食物里你放了什么?” “唔……跟平时一样啊。” “具体一些。” “水、肉丁、土豆、盐,还有一点心意……” 是水出了问题? 陆离眼眸短暂一凝,又不受控制的变得柔和。 他艰难的从上述五件食材中找出突兀的一样东西:“一点心意是什么意思?” 陆离一贯平静的眼眸此时变得慵懒,这让他的气质随之发生变化,神秘从身上褪去,变得有一些…… 安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平易近人?富有生气?总之陆离这会儿看起来更像个正常人了。 怔怔看了陆离好一会儿,直到他再一次问出口安娜才有些心虚的移开视线:“就是……我的力量……” 陆离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她的确这么说的。 “你怎么做的?” 陆离问道。 安娜慢慢吞吞回答:“就是把我的力量……丢进去……” 新学做菜的人总会异想天开,意图将不同的食材混合来制造更美味的食物。 但怎么想这也不是把力量丢进食物里的理由。 “为什么?” 安娜终于意识到陆离此时的奇怪状态似乎和自己有关,畏缩道:“我……我就是觉得用勺子搅动肉汤麻烦,就偷懒用能力搅肉汤了……” “……” 陆离没说什么。安娜只是无心之失,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拿出一坨能力丢入肉汤里,嘿嘿怪笑着搅动肉汤,让能力化入肉汤…… 陆离的思维不受控制的想起平时根本不会想的内容。 陆离没喝过酒,不过此时的状态似乎有些像醉酒后的人那样。 “不会有事吧……?”安娜有些担忧。 “应该只是暂时的。”陆离脑袋后仰,靠在沙发靠背,感觉这种混乱正在减退。 已经临近11点,看来今天特斯拉不会联系自己了。 这样也好,不然特斯拉很可能会遇到一个与众不同的陆离:经常发呆失神,情绪莫名,以及话语增多。 “那……那你好好休息……” 罪魁祸首安娜不太放心,从卧室取来一本书,坐到陆离身旁,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你在哪……你在哪……别躲了……快点来加入我们……你在哪……” 听着耳中的呢喃呼唤声,陆离阖上双眼。 陆离醒来已经是三个小时后,再次睁眼,撞见一片清澈的眼眸。 “好了?”安娜向后飘动拉开距离。 陆离低眸思考了几件事,没有之前的晦涩与发散,点了点头:“好了。” 安娜手指揪着裙角,低着头气馁道:“我没有天赋,食物的话以后你还是……” “熟悉以后就不会出错了。”陆离打断她的话语。 安娜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向陆离。 这种鼓励一样的话语居然从陆离嘴里说出来了……?他这么做是为了自己吗…… 感动的安娜眼圈渐渐变红,又不好意思说那些羞耻肉麻的话,最后捂着越来越红的脸颊冲回卧室。 如果未来要建立躲避灾难的避难点,总要有人做饭的。 陆离心里想着,收回视线,落向侦探社的房门上。 房门上,几张不断开合的嘴唇在木板上蠕动。 …… 翌日清晨。 天刚刚亮起的冷清时刻,电话铃响起。 特斯拉的声音由话筒里传出,告知陆离,已经可以开始第三次测试。 九十五.调查员分部 贝尔法斯特市罗德斯特港雪花街区相亲相爱安雷斯兄弟地下管道维修站。 这个有些拗口并且长得过分的名字,是海岸前这栋低矮建筑的名字。 贝尔法斯特市罗德斯特港雪花街区是地名,相亲相爱安雷斯兄弟是店名,地下管道维修站是类型。 和老皮克洗衣店一样,最外面一层只是表面伪装。和老皮克洗衣店不一样,这里没有普通人。 这栋大部分建筑都位于地下的地下管道维修站,就是调查员在贝尔法斯特的隐秘部门。 隐藏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可比躲在郊外,人迹罕至重兵把守的地方要神秘的多。 三大组织各有特点,守夜人相对张扬显眼,就比如他们的部门建筑就在市政旁边。调查员个性闲散,不会特地挑选通常随意挑选一个平民区域然后伪装身份。除魔人诡秘低调,很少出现在外人面前。人们最常见到他们的地方是危险诡异的地带。 “很有趣对吧?表面是个清理管道污水的小公司,其实是调查员在贝尔法斯特的分部。” 特斯拉率先走进一长串门牌下的入口,摘下高礼帽,向柜台后维修工装扮的吊带装男人点头致意,而后带上礼帽边走边对身旁的陆离说。 “不过一般你在这里看不到太多调查员。比起呆在分部里整日喝茶聊天,他们更愿意到处乱跑几个月也不回分部一次。” 陆离视线从吊带装男人身上移开,看向周围。 店铺左右两边的的墙壁,悬挂各种型号的金属管以及扳手等工具,让这里像是间工具店。 天刚亮不久,店里暂时没有顾客。 “通常这里会留一名负责人及几名调查员轮值,最开始是抽签,不过在某个倒霉的家伙连续三周留在部门后就改成轮值了。其余部分都是联盟的人来帮忙管理,比如你刚才看到打盹偷懒的那位店员。维护,购买物资以及上门维修本地居民家里损坏的管道等都是他们去做。” 店铺最深处挂着一道深色帘幕,特斯拉举起手杖挑开帘幕,露出后面一副占据整面墙壁的油画。 一名面容隐藏黑暗中的斗篷人平伸手臂,手腕处立着张开翅膀,仰头鹰唳的黑色苍鹰。 这是一扇暗门。特斯拉手杖后甩,夹在腋下,走到油画前,从怀里取出一枚印章塞进苍鹰口中。 一阵怪异的机关运作声,印章从斗篷人的面孔位置掉出,被特斯拉接住。 机关运作声没有停止,其中夹杂着齿轮转动的声音,油画以斗篷人的手臂为分界线,向两侧划开,斗篷人与苍鹰一分为二,显露油画后面隐藏的一部电梯。 特斯拉收起印章,重新拿起手掌,拉开栅栏门站在电梯里,继续之前的话题。 “没错,这里真的可以维修管道。就像老皮克洗衣店真的可以洗衣服。” 等到陆离走入电梯,特斯拉拉起栅栏门,拉动脚下的操作档位。 嗡—— 机械运作声充斥周遭,电梯震动,开始缓慢向下移动。 “我通过调查员考核了?” 陆离看着栅栏门外的油画逐渐闭合,又随着电梯向下,被地下墙壁的粗糙表面取代。 特斯拉带他来调查员分部只说明两种:他考核通过,调查员想要抓他。 “是的,你的情况很特殊,艾伦半岛区域议会讨论后一致通过你加入调查员。如果你不介意危险的话。” 特斯拉注视前方,挺着胸膛说道。 “要知道虽然你不受气息影响,但你的理智值依旧会下降。谁也不知道下一阶段你会变成什么情况。出于你的自身安全我们有必要提醒你。” 说到这里,特斯拉耸了耸肩:“不过我觉得你不需要提醒,你这家伙比很多资深调查员都谨慎。” 陆离说道:“所以这次带我来分部是进行相关询问?” “差不多。除了一名外出执行事件的负责人,包括我在内的三名贝尔法斯特负责人和一名艾伦半岛区域负责人都到齐了,顺带给几名新人进行考核。那些新人可是沾了你的光啊。” “我也要参加么。”陆离眉头蹙了蹙,他不太想继续回答那些心理测试题目。 那看起来没什么意义。 “放心,你只是走个过场。” 特斯拉垂下头颅,栅栏门下方已经浮现调查员分部的地下部分。 他的目光穿过栅栏门,看向门后的一条通道,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 “毕竟你是被我们内定的新人。” 电梯颤动着落下,耳中的机械运转声消失不见。特斯拉打开栅栏门,偏头看向陆离。 “欢迎来到贝尔法斯特市调查员分部。” 电灯从头顶垂下,泛着微弱光亮。地下长廊延伸向远处,两边遍布错综复杂的金属管道,它们占据了大量空间,挤压着长廊,忽明忽暗的电灯下令人压抑。 看起来像是秘密审问敌国奸细的阴暗场所。 特斯拉迈步走出电梯,同时对跟在身旁的陆离说道:“驱魔人们通常喜欢等价交换,我们调查员也不例外。作为向你询问一些问题的交换,总部会提供对应的贡献。你可以拿它在内部交换一些你想要的东西。但在食用贡献之前,你要摘掉身份前面的“见习”二字。” “一场真正的试练?” 陆离想到了见习调查员,求知者。 “是的,具体情况我会在指派事件开始时告诉你。” 遍布杂乱管道的走廊笔直向前,不过陆离看到前面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我有件事想要问。”陆离看向前方,将蕾米和吉米的信告诉特斯拉。 “我还以为要过几天才会收到。”特斯拉带上与那天同样的意味深长,他果然知道什么。 “所以?” “《调查员入门试练》是只恶灵,嗯,就像你想的那样,第一代除魔人做的。它的本体是一本探险游戏书,里面拥有很多故事章节。使用它的故事进行游戏的人通常会在游戏结束的几天内,收到游玩的故事章节里角色发来的信件。不用担心,它只会给你发一些信件,不然我们也不会拿来考核。” “何况你的结局那么完美。” 陆离没回答特斯拉,他的目光落在前方走廊的尽头。 九十六.理智值状态 大厅泛着冷清的光亮,与头顶吊着的电灯光亮混杂。 从狭**仄,遍布管道的通道出来,广阔的大厅驱散了因为位于地下而产生的压抑。 其中有墙壁上的窗户一份功劳。 大厅墙面最上方,布置着一排手掌宽度的狭窄窗口,最外面一排护栏,光亮从护栏外面钻进进来,看起来窗户就像路边的下水道口。 来往的小腿从外面短暂晃过。 就是下水道口。 “如果你在几个月之前留意海边,就会发现雪花街区某一段路施工了一段时间。” 陆离收回视线,看向大厅其他地方:“如果下雨了怎么办?” 调查员分部里不存在装修这一概念,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去做。墙壁上灰青色的粗糙水泥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甚至有一面墙没有涂抹水泥,直接呈现内里的红砖。 这里就像一处真的管道维修站。 往好处想,这种简陋也可以理解成极简风格。 左侧墙壁开辟着很多同样的木门,用处不明右侧是休息区,堆满饮品的酒架吧台前摆放十几张餐桌,不过只有三张桌子前坐着人。 分开坐的四个年轻人相互打量,同时观察刚刚进来的陆离与特斯拉。 “这里可是贝尔法斯特。”特斯拉微笑,摘下遮挡视线的高礼帽。“而且护栏和窗户之间有排水孔,不用担心,我们可是专业的管道维修人员。” “他们就是这次参加考核的新人。过去坐吧,我去和其他负责人碰面,稍后开始考核后会叫你进来的。”特斯拉示意陆离去休息区酒馆找地方坐,拄着手掌转身走进大厅右侧无数扇门后的其中一扇。 “人我带来了。” 将高礼帽挂上门旁的衣架,特斯拉关上门,走到圆桌空座前坐下说道。 银烛台里几根蜡烛燃烧着,带着淡淡的香气。昂贵的天鹅绒地毯铺满这间书房装饰的华丽房间,墙壁披着深色的橡木木板上。暗红色窗帘拉开着遮挡住窗户,因为窗户后面是光秃秃的墙壁。 如果不考虑门外场景,这里更像是贵族府邸里的一间书房。 圆桌的另外三边坐着三道人影,一名穿着暗红长裙头戴黑色网纱帽子的成熟女人,一名穿着背带装肌肉绷紧的壮汉,一名披着斗篷面孔隐藏在阴影下的神秘人。 特斯拉在其中算是装扮最正常的。 “那么开始吧?”成熟女人拧开空红,涂抹本就鲜艳的嘴唇。 壮汉手掌搭在大腿上,坐在与他身形相比较小无比的柔软座椅里闷声道:“可以。” 特斯拉忽然出声:“等等,这种事不该由区域负责人决定吗?负责人你觉得呢?” 他看向不出声的黑袍人。 “如果你昨天不在结账时跑掉,这番话或许会更有可信度。”意外正常的声音从黑袍里传出,既不沙哑,也不阴冷。“咳咳……那么考核开始,先开始理智值测试环节,特斯拉,叫他进来吧。” 特斯拉点头,起身走到门边。 …… 特斯拉离开。四道视线注视下陆离走向休息区,在柜台处点了一份牛奶,沉默地坐到最偏僻的角落。 “原来和我们一样呢。” “带他进来的是谁?” “好像比那家伙更沉默孤僻。” “……” 休息区小范围的响起几人的低声交谈声。 “要和他打声招呼吗?” “算了吧他看起来比这家伙还冷漠。” “我也想要杯喝的……唔算了这时候不能喝酒。” “……” 陆离听不清他们的窃窃私语,也不在意,他的目光落在端着牛奶杯走来的联盟人员身上。 这个时候,大厅右侧区域的某一扇门开了。 相对平静的大厅里,微小动静很容易引起注意。一众目光看去,特斯拉站在门边对休息区说道:“陆离,可以过来了。” 刚从联盟人员手里接过牛奶的陆离动作停下,看向伸手打算接回杯子的联盟人员,忽然将牛奶送到嘴边一饮而尽,将杯子还给联盟人员,迈步走向特斯拉。 房门闭合。空旷的大厅重新回荡起窃窃私语声。 “我先来的。” “可能最后到的先开始考核。” “也可能他认识负责人先生。他叫陆离啊,奇怪的名字。” “……” …… “她是瑞秋,他是特里斯坦。贝尔法斯特城市负责人,那个没脸见人的家伙是迪兰,艾伦半岛区域负责人之一。”特斯拉为陆离介绍三人。 陆离视线在三人身上扫过,最后回到红唇浓艳的瑞秋身上,平静说道:“陆离。” 或许因为调查员里沉默寡言的成员不在少数,三人不是很在意陆离的寡言少语。 “为什么看着我?” 瑞秋饶有兴趣回望陆离,网纱后的眼眸狭长,眼角下带着一点泪痣。 “看其他人会显得很怪。”陆离回答。 特斯拉笑着绕到特里斯坦身旁说道:“看来不需要我提示你放轻松了。” 黑袍人迪兰此时开口:“因为在此之前你已经进行两次测试,这回我们不会问你心理相关问题。” 他缠绕绷带的手掌拿出一条带着分支,近五十公分的漆黑树枝。 “那么请先触碰心灵之树的树枝具现化理智值。” 陆离抬起手掌,伸向桌面上的树枝,指尖触碰。 巨大榕树的幻象再一次出现,更加剧烈,也更加感同身受。 因为陆离注意到,这一次比上回更加接近这颗巨树。 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伞盖般遮蔽阴沉天空,隐隐之中一道无法形容的意识从榕树上漫出,缠绕在陆离周身,它呼唤着他的名字。 恍惚间,陆离仿佛感觉自己成为了这颗榕树,身躯开始变得僵硬,树皮一样的黑色角质在皮肤外层浮现…… 啪—— 手背的刺痛唤醒陆离。他回过神,特斯拉挪开手杖,严肃提醒道:“别太沉浸幻象之中,你的怪异感知等级很高,很容易被同化。” 回过神的陆离收回手掌:“被同化是什么。” “就是你更容易感知到他们,也更容易被他们感知,可以理解成理智值第三阶段真实期的弱化版。” 黑袍人比特斯拉更先回答陆离。 特斯拉三人在注视桌面,漆黑树枝已经显现出陆离第三次测试的结果。 九十七.相互信任 道道浮现在表面的密集划痕让漆黑树枝破损不堪,但没像前两次那样化为灰烬。 “就像我们猜测的那样,幻觉期早期么……”特斯拉自言自语道。“而你只是看到投影,对投影渗出的气息无动于衷。” “你能猜到为什么会这样吗?” 因为与陆离最熟悉,特斯拉负责询问陆离。 四名负责人的注视中,陆离垂下眼眸思索。 自己来自其他世界的身份是最大的可能性。但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它只能接近事实而不是等于事实。 那么是否还有其他人没有而自己有的独特东西? 安娜……暗影沼泽……黑色眼睛…… 陆离想到所有自己能异于常人的地方,话说“门”和“血色触须”是否算在其中? “我想到一种可能。”陆离抬起头说道。 他将疯人院事件关于理查德的相关部分讲出,包括脑海里的血色触须。 没什么可隐藏的,他加入调查员就是为了解决身上的隐患。 只是很可惜,门的事情陆离不能说出来。 如果陆离讲述“门”的情况,结果可以预见:传染性极强的门会将这间屋子的所有人感染。 他没必要这么做。 所以“门”这一条线索陆离只能独自进行,除非遇到其他受害者。 “听起来好像某种诅咒或者邪神印记。”听完陆离的叙述,特里斯坦嗡声说道。 特斯拉不这么认为:“或许不是。我两天前已经抹去他身上的沼泽之母印记了。” 瑞秋在涂着指甲油,没有参与话题,偶尔网纱下的狭长眸子会瞥向陆离。 “如果是更高位的印记呢?”黑袍人开口,若有所思说。“如果是一个可以阻隔投影气息的邪神,它的实力一定在更高层次。那种层次的邪神印记怎么能被一块边缘擦拭布抹去。” 特斯拉点了点头:“这也是一种可能。” 黑袍人询问陆离:“还能记起血色触须的外观吗?” 陆离说话前,特斯拉阻止了他。他转身从书架上取下羽毛笔墨水与一张纸,放到陆离面前:“在纸上写下。如果可能发生严重后果不至于所有人遭殃。” 陆离用不惯羽毛笔,不过知道怎么用。羽毛笔尖沾了些墨水,在纸上写下血色触须的描述。 洗完后陆离叠起纸,递给黑袍人。 黑袍人接过这张纸,多叠了几次收进怀里说:“我会带回区域分部检查,确认上面没有气息后查看,可能要三到七天。” 陆离点头。如果血色触须可以解决,是否与身上的状况有关暂且不论,起码麻烦少了一件。 想了想,陆离又向特斯拉要来一张纸:“我想到另一种可能。” 他打算写下“门”的情况。 如果上一张纸条,“血色触须”的信息会在检查后打开,那么他也可以让调查员使用这种办法测试“门”的信息。 以防万一,陆离补充说:“但它可能比前者更危险。听到看到它的本体,或与它有关,或描写它的内容的人或许都会被感染。” 陆离不确定自己被“门”感染是因为那本日记,还是接触了那扇门。 无论如何,陆离要避免任何可能的产生。除了纸条,他不会透露任何信息,甚至不能告诉他们,那是一扇“门”。 “包括你?”瑞秋问道。 抖动的羽毛笔尾部短暂停顿,又恢复正常:“……包括我。” “你怎么感染的?”特斯拉突然皱起眉头。 “看了一本日记,又被理查德设计引到它的周围,看到了它。所以如果要避免更大的危险,你们最好尽快找到理查德。” 陆离的声音平静稳定,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他这么做冒着很大风险。 就像理查德可以让陆离感染“门”,陆离也可以让其他人感染“门”。如果“门”的特性是只要知道“门”就会被感染,那意味陆离只需要高喊着走过几条街,几天后整个贝尔法斯特将无人幸免。 但陆离还是告诉了调查员组织。他相信他们,同时希望能找到解决办法。 陆离不会在街上高喊,但理查德会。 “它在哪里?”黑袍人追问道。 “玛瑙湖通往海滩的下水道之一。海岸街区下一扇烂掉的栅栏门里面400到500米处。我不能描述它是什么。”陆离写好门的描述,将这张纸叠了几次,推到黑袍人面前。“别让它遗失。” “我会保管好的。”迪兰收起第二张纸条。 之后三名负责人又询问陆离理智值相关的问题。特斯拉被陆离身上的隐患牵引注意,皱着眉头始终不语。 最后一道问题结束,黑袍人开口:“足够了,谢谢你为调查员组织带来的信息。调查结束后我们会根据你提供的信息奖励对应贡献,等你成为正式调查员后将可以使用它们。” 陆离什么也没说,在四人身上微一停留,起身离开房间。 房门关上后,房间里陷入死寂。 三道视线落在特斯拉身上。 他们知道,这家伙与刚刚出去的新人关系不错。 特斯拉也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脸上久违的出现烦躁情绪,手杖敲击昂贵的天鹅绒毛毯:“我只想说一句——我们是调查员不是守夜人。” 数百年的发展,让两个脱胎于除魔人的组织各自向两条相反的方向发展。 守夜人严格守纪,如同王城卫队。调查员自由率性,如同游吟诗人。 如果陆离的情况出现在守夜人中,很大可能他们会为了保证民众安全而秘密处死陆离,或者关押研究。 但在调查员,他们不在意加入的人的过往,甚至不介意成员是不是人类。 松散自由的调查员绝对不会限制成员的自由,除非他们极度不稳定。 黑袍人随意说道:“那么就和那些家伙一样,在档案上标记为感染源,让接触陆离的人知道隐患就足够了。我们不能辜负信任我们的成员。” 特斯拉终于放松了些,摸着一撇胡须想着什么。 陆离的事情问完,黑袍人暂时不打算离开,他看向三名负责人。 “不是有四名新人审核吗?我还会在贝尔法斯特呆半天,顺便看看他们吧。” 九十八.传送 四道目光的注视中,陆离回到休息区,在前台又要了一杯牛奶,坐到之前的角落。 依旧沉默孤僻。 “他进去了很长时间啊。” “是理智值测试吧,他通过了吗?” “反正不用争抢名额,我肯定也能通过。即便要争抢名额,通过的也一定是我!” “……” 小声交谈持续了一阵,壮汉特里斯坦出现在门口:“丹尼尔过来考核。” 他的喊声突兀又不合时宜。原本神秘的一幕此时看起来,就像一名壮汉打手在剧院门口大喊兜售昂贵的二手门票。 又不能直接说简陋、寒酸、没有规矩,因为这是调查员的风格。 与陆离一样沉默寡言的矮小身影一声不吭起身,周围新人的注视中走向房门,身形消失在门后。 休息区外围的三张桌子短暂平静之后,又开始小声交谈起来,偶尔会望向端着第二杯牛奶慢饮的陆离方向,并且随着时间推移,看过来的次数增加。 “你们要是不敢那就我过去!” “我随意。” “我来吧,我喜欢交朋友。” 交流过后,一名吊带裤娃娃脸大男孩离开座位,带着友善又有些僵硬的笑容走到陆离面前:“嗨陆离,你叫什么?” 显然,他没自己以为的那么镇定。 “陆离。” 陆离抿了抿唇说。 尴尬爬上这名大男孩的背脊,他佯装出的镇定消失不见,磕磕绊绊道:“呃……是的……好的陆离……很高兴认识你……牛奶很好喝……哈哈……哦对了我叫弗兰克。” 他很想转身跑掉,更想陆离说点什么化解尴尬——除了说“我是陆离”。 陆离看着他,感受到这位大男孩身上的淳朴乡土气息,甚至衣服都是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你是本地人么。” “不,不过我在贝尔法斯特干活,就是伐木工,哈哈……” 弗兰克闹着后脑勺笑道。 一道比弗兰克还要高半个头的身影从他后面走来,语气不善哼道:“你是在歧视他?” 那是名高大的年轻女人,天气阴冷的雨季里依旧只穿着短衣短裤,露出古铜色的健壮皮肤,棕红色的长发扎成一绺绺细小辫子。 陆离面色平静回答:“我只是以为从事相关工作的人才会知道和加入调查员。” 弗兰克傻笑道:“我喜欢冒险,我父亲说我会是个伟大的航海家,只是我们家没有船,也不在海边……父亲死后我就来了贝尔法斯特干活,当伐木工,想攒钱买一艘船出海冒险。我算过了,只要再砍倒十一万三千四百棵树我就可以买一艘帆船了。” 陆离点点头,看向年轻女人:“你呢?” 了解新人同样能帮助陆离了解调查员组织的结构。 “贝塔武夫族女战士,多玛!”多玛眼中的不善褪去,但还是有些不爽:“而且你不打算介绍下自己吗?” “驱魔人。”陆离简短回答。 多玛点点头:“喔,跟格莱一样,他也是驱魔人。” 弗兰克热心的为新朋友陆离介绍:“就是刚刚进去的青年,他叫格莱·丹尼尔。那个没过来的家伙叫欧文。” 托着下巴趴在桌子上的欧文朝这边挥了挥手。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弗兰克指着陆离对面的空座,试探着问。 “随意。” 弗兰克欢喜地坐了下来,和陆离聊了很多。 都是他在说话。 通过谈话陆离了解到,他们都是因为巧合与游荡的调查员接触,因为某些优秀的特性而被推荐过来面试。 与陆离相似,但陆离的优先度更高——他带着调查员的信物,如果给他信物的调查员死亡,陆离会接替她的一切。 相当于遗产继承。 引起陆离在意的是,弗兰克来参加调查员的原因与他有些关系。 【森林怪影】 【地点:斯托弗伐木场】 【这份委托是由好几名伐木工联合张贴的,他们声称每天傍晚的森林里会出现走动的身影与奇怪的交流声,几次在远处偷偷观察后发现哪怕天黑森林里的怪影也不会消失。那些伐木工希望能查清真相并且驱除幽灵。】 【这个委托已经贴在告示栏几个星期了,一直没人理睬。有能力处理的看不上那些钱,看得上那些钱的没能力处理。我偷偷问了些朋友,他们说斯托弗伐木场最近依旧是每天有好几车木柴运出来,那些伐木工也没有什么问题。所以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搞鬼?】 是的,弗兰克就是斯托弗伐木场的工人。伐木场的异常情况也似乎被那名调查员顺手解决。 突然打开的房门打断弗兰克的热情交谈,丹尼尔面无表情从房间走出,站在门边的还是特里斯坦,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不爽:“下一个多玛。” 这名部落女战士站起身,和丹尼尔擦肩而过,经过比自己更壮硕的特里斯坦时有意挺直身躯,比试身材。 多玛站在圆桌前,坦然直视圆桌前的三名调查员负责人。 “坐下吧。别紧张只是测试一下你的理智值,我们需要你回答几个问题。”特斯拉示意多码坐下。 没有座位的特里斯坦冷哼一声,绕到特斯拉身后抱胸站立,开口说道:“第一个问题,你和一个陌生人在深海中一条漏水的木船上,木船只能承载一个人的重量,为了活下去,你会把那个人推下去吗?” 多玛拒绝回答问题:“贝塔武夫族人不会离开陆地!” 特斯拉嘴角掀起弧度:“大块头,换个问题吧。” …… 十几分钟后,排在最后的弗兰克从那扇门后走出。 理智值测试全部完毕,接下来将进行正式考核环节。 就像陆离经历的那样。 两名联盟人员带领陆离和四名新人走进另一间房间。一间除了墙壁,什么都没有的空房间。 特斯拉曾告诉陆离什么都不用做,所以陆离打算什么都不做。 房间里,一名浑身遮掩在黑袍下的联盟人员站在陆离五人前方,他提醒道:“接下来我会将你们传送到考核地点,防止站不稳摔倒,你们最好坐在地上。” 弗兰克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忍耐不住震惊神色。 调查员这么神奇诡秘吗…… 九十九.物理传送 在和调查员接触之前,他们从未听说过这个向来神秘的组织。 而现在,一个传送词汇掀开这个神秘组织的一角面纱。 或多或少产生期待情绪的他们听从联盟人员的话,相继坐在冰冷地板上,陆离也在其中。 呢喃声开始从黑袍下漫出,雾气一般的诡异烟雾随之出现。它们从封闭的墙壁里渗透出,扭曲着,飘向陆离等人。 迷雾带着难以言喻的气味,令人心灵产生极端不适,却又并不强烈。这种味道让陆离产生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好像就在不久之前陆离遭遇过。 暗影沼泽? 没那么远。 昨天? 或许差不多。 是安娜的那份倾注了……心意的食物。 陆离黑眸微微眯起,悄无声息屏住呼吸。 传送……? 迷雾笼罩整个房间,除了遮蔽视线与令人不适外,并不会刺鼻难受。新人们的身形在迷雾下变得若隐若现,虚幻起来,仿佛还坐在那儿,又仿佛已经不在那儿。 陆离屏息观察中,迷雾在浓郁到一定程度后不再增加。弗兰克等人开始如同醉酒一般,身体左右摇晃,扑通倒地。 迷雾中,若隐若现的黑袍身影从身后取出一副过滤面具,扣在斗篷下的阴影中。 “……?” 陆离视线落向周围,四名新人毫无抵抗之力,相继倒下失去意识。 思索数秒,陆离和他们一样倒下。他前倾趴在地板上,以避免因演技不过关而被发现是假装昏迷。 迷雾持续了一阵时间,随着一阵诡异的风在房间出现,笼罩房间的迷雾消散,浮现五道倒在地板上的身影。 七八名联盟人员从房间入口进来,抬起昏迷的弗兰克等人和假装昏迷的陆离。 传送……? …… 传送,通常指从一处迅速到达另一处。 在这里,传送指的是将人迷晕,让人把他们抬到考核地点,然后唤醒。 从当事人视角来说,的确是“一瞬间”便出现在一个陌生地方。 “真是不可思议……我们还在调查员分部吗?”弗兰克摸着后脑说道,他感觉脑袋后面多出一个包。 是传送时不小心磕到的吗? 这是间同样简陋的房间。红色砖石裸露在空气中。房间四面长度相等,呈现正方形构造,每一面墙壁都存在一扇房门。 “应该在吧,这里这么简陋。”欧文判断道。 旁观者一样的陆离知道真相。 这里还是调查员分部,并且与“被传送”的房间相隔不远。正因如此,陆离无法理解调查员做这种事的目的。 渲染调查员的神秘诡异? 亦或是单纯的恶趣味? 【这里是起始点,考核最开始的地方】 不知何处而来的声音印在几人脑海中。弗兰克几人惊讶转头,寻找声音传来的地方。 陆离的视线微不可查在墙角通风处扫过。他吸入的迷雾不多,没有收到那种力量的过分催眠。比起无法分辨声源位置的其他四人,他可以捕捉到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这里,你们要倚靠勇气、毅力、团结、谨慎、敏锐,经过重重考验,站在最后的出口前】 特里斯坦的低沉嗓音回荡在众人耳中。 【通过考验,或表现自己,证明你们拥有加入调查员的实力】 【欢迎来到——】 讲述忽然截然而止,特里斯坦的声音不再故作低沉,似乎在问向身旁其他的人:“为什么叫特斯拉大冒险?” 特斯拉的声音响起:“故事是我创作的,而且它一直这么叫。” “我怎么不知道。” 一道女声讽刺说:“因为这是你第一次考核新人,蠢货。” 考核初始房间里的四名新人茫然对视。负责人们……在吵架? “嘭!” 有什么被撞倒,特里斯坦低吼道:“但我是这次考核的讲述人,我认为应该叫斯坦巨人的大冒险。” “把椅子扶起来。” “哦。” 短暂的重物挪动声响起。 女声再一次响起:“好了别再吵了,可以叫美人瑞秋的大冒险。” “我可以说一句吗?”一道温和的嗓音响起。“我很感兴趣,同时我是客人,所以叫迪兰的大冒险吧。” 谈话声停顿数秒。 两道近乎重合的话语同时响起:“就叫特斯拉(斯坦巨人)和斯坦巨人(特斯拉)的大冒险吧。” 不知躲在哪里的负责人们终于对考核名字确认一致。 “这群笨蛋负责人不知道我们可以听到他们的交谈么……”陆离身旁的欧文嘟囔一声。 因为“传送”而积蓄起的神秘感快要消耗殆尽了。 【欢迎来到——斯坦巨人和特斯拉的大冒险】 【在初始房间的四个方向,你们可以看到四扇门,每一扇门上的标记代表门后的关卡,请先选择一扇门进入】 弗兰克四人开始观察房门。每扇木门正中都画着一个符号。他们正面对的木门上是一张嘴巴,从左侧房门开始,分别是眼睛,耳朵,以及鼻子。 “只是脸上的器官?那代表什么?” “我选择嘴巴!” “好像哪个都差不多的样子。” “……” 欧文看向多玛:“为什么选择嘴巴?” “反正什么都分析不出来,都要随便选一个!” 多玛讲出真相,并率先迈步走向他们面前的嘴巴之门。 “她说的是对的。”欧文耸耸肩,跟在后面。 弗兰克与沉默寡言的丹尼尔跟上,陆离走在最后。 五个人完全进入嘴巴之门,走在最后面的陆离顺手关上房门。 讲述声在耳中响起。 【你看到左右两边各有一扇门,两只奇怪的小矮人堵住了你们的去路。它们其中一个只会说真话,另一个只会说假话,你需要分辨它们的话语,寻找正确的道路。】 两个简陋的小矮人站在两扇门前,配音工作由联盟人员担任。 “我叫多尔特!”左边的小矮人说。“左边的门是正确的。” “我叫特尔多!”右边的小矮人说。“右边的门是正确的。” “这很简单。”欧文说着,向前迈步。 多玛比他更快。她快步迈出,抓起左边出口的小矮人,双臂浮现肌肉轮廓,拧断小矮人脆弱的木头脖子,眼神凶狠地朝另一只小矮人大喊:“告诉我,它死了吗!” “……没死。”右边的小矮人迟疑说。 多玛满意的露出笑容。 “看来门在左边。” 一百.沼泽房间 每个人面对事情,都拥有自己独特的处理办法。 这是考核,或者说“巨人特里与特斯拉的大冒险”的存在意义:知道每个新人的行事风格。 陆离的谨慎和多玛表现出的直接就是其中一种。 至于新人的行事风格是否适合调查员,则是后面要考虑的事。 多玛丢掉脖子被拧断脖子的可怜小矮人木偶的脑袋,但保留了它的身体,单手抓着双腿,径直推开左边木门。 剩下几人相互对视一眼,跟在多玛后面。陆离依旧走在最后,顺便关上房门。 “这片沼泽是幻象吗……未免太真实了吧。”弗兰克环视周围,忍不住发出惊叹。 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神情,瞪大眼睛,带着不可思议观察周围。他们缩在门后一块儿狭小范围里,就好像除了脚下里,周围都是肮脏幽暗的泥沼。 陆离从这句话里,和他们的表现中察觉了什么,观察一圈房间,这里和上一个嘴巴房间没有区别。唯一不同的是这个房间只有一扇木门,在他们正对面。 因为吸收“幽灵的心意”而产生了幻觉吗? 陆离心中猜测。 事实的确如此。 暗紫色的泥沼冒出腐臭的气泡,粘稠地涌动着。几颗扭曲枯树扎根于淤泥中,几只黑鸦落在光秃秃的枝头,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怪叫。一扇孤零零的木门立在沼泽对岸,就像上一关,门后通往下一个关卡。 一条狭窄小径绕开中心,断断续续延伸向对岸。而沼泽正中间,一处似乎是地面的落脚点上立着一根木牌。 上面似乎有字。 这是弗兰克四人所看到的景象。 【危机四伏的沼泽拦住了你们的去路,你们要灵活敏捷的穿越凶险沼泽,到达下一个区域】 特里斯坦的讲述声在整片沼泽回荡而起。 “沼泽可能有问题,大家注意不要踩到那些颜色不对的泥沼。” 上个关卡被多玛抢走风头的欧文迫不及待出声。 他清楚知道所有人考核里的表现正被四名负责人看在眼里,表现的越优异,加入调查员的机会越大。 “只是走过去而已!” 一道低哼,多玛卷起一道气流,再一次冲进沼泽小径。 有些难以理解,推荐她加入调查员的那位调查员在推荐她加入调查员时脑袋在想什么。 同样难理解的还有这句拗口的话。 “小心啊。”弗兰克紧张提醒一声,抬起双臂如同过独木桥一般,小心翼翼跟在多玛身后。 “如果是迷宫这家伙一定会砸墙过去吧……”欧文叹了口气,第三个跟上。 门前一小片“陆地”只剩下陆离和丹尼尔。 感受到丹尼尔的视线,陆离对他说:“我走最后。” 丹尼尔一言不发,转身跟在欧文后面。 最后的陆离跟随他们,踩着他们留下的脚印,以免踩到看不到的危险的沼泽。 紧张?惊险?他只看到了光秃秃的红砖墙壁。 陆离就像游离故事之外的旁观者。 当然,往好一点说,陆离是所有人里唯一看破虚妄,观察到本质的人。 如同雌豹一般灵活的多玛弓起身形,轻松越过沼泽里凸出的石块,跳到小径另一边。 身后弗兰多平伸着手臂,小心翼翼踩在石块上,左右摇晃,等稳住身形再跳向另一块,最后跃上小径。 欧文与丹尼尔中规中矩,只有陆离最惊险。他没有停顿,也没有摆出多玛的架势,而是好像踩着小溪里的石块越过对岸一样平静,明明有几次鞋子已经近乎触碰沼泽的边缘。 这家伙这么厉害么…… 欧文心中嘟囔。他一直在观察这些人。一根筋似得多玛与和谁都想交朋友的弗兰克很好了解。只有丹尼尔和陆离他看不透,恰好的事,他们两人同样是驱魔人。 不过现在看来陆离要更厉害一些? 事实上,陆离只是不想像他们一样,在空无一物的房间里跳来跳去——小孩子玩过家家才会这么做。 尤其在特斯拉几人不知道躲在哪里偷看的情况下。 “还是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啊……” 这里已经是最接近沼泽中心地面的位置,但还是离了三米左右的距离。弗兰克前倾,想要看清木牌上写的内容。 欧文分析道:“那里地面颜色不同,或许没那么危险。而且立着牌子,上面可能写了提示。我们应该有办法可以过去,或者看清上面的内容。” 这一关不可能没有意义的立着一根木牌。 “我可以跳过去。” 多玛忽然说道。 而在声音响起的时候,她已经将没了脑袋的小矮人木偶丢到中心岸上,话音落下时,她已经双腿屈起,爆发性的肌肉在腿上突显,瞬间紧绷,跃向对岸。 在对岸边缘落下,多玛甩了甩头上细小的麻花辫,捡起小矮人木偶走到木牌边缘。 一行渺小字在木牌中间显现:你被虚弱了,需要队友扶起。 疑问刚刚在心底浮现,多玛的全部体力突然被抽空,无力瘫倒在地。 “多玛!” 看见这一幕的弗兰克大喊。 欧文拦住似乎想要跳过去的弗兰克:“冷静点,她没有真死,那可能是关卡布置的陷阱。” 多玛吃力抬起头颅,看向小径上的几人,咬着牙关虚弱道:“不能看木牌……!” “你等我们,我们现在去救你!” 弗兰克忽然向前跑出一段距离,又转过身,深吸了口气,加速朝他们冲来,靠近时突然转变方向,脚下在小径边缘一踏,跃向对岸。 他几乎是斜着摔到对岸,落地姿势很难看,更沾染了一堆淤泥,但还是成功过去了。 “我也过去帮忙……”欧文无奈叹了口气,学者弗兰克的模样跃到对岸,一起将多玛搀扶起来。 “我恢复一些力气了……可以自己回去!”多玛逞强的推开二人,身形摇晃几下,勉强站住。“我的武器……!” “真是麻烦……早知道不过来了。”欧文抱怨着,捡起多玛掉在木牌前的木偶。他还记得多玛的提醒,没去看木牌上的内容。 一阵急促跑步声响起,随后重重一踏,恢复些体力的多玛高高跃起,双脚落在小径上。但她的冲势没有散去,身形不受控制地朝沼泽外围扑去—— 一百零一.迷宫房间 一只手掌忽然伸出,抓住失去平衡的多玛的手腕,将她拽回到小径。 脚下重新站稳,多玛呼出一口热气,棕色瞳孔扫了陆离一眼,什么也没说。 对面的欧文把小矮人木偶的尸体抛了过来,多玛抬手接住,让开位置让弗兰克和欧文跳过来,又拉住这两个同样前倾险些扎进沼泽的家伙。 沼泽中心的木牌明显是陷阱,当五人成功走到下一扇门前是,适时响起的讲述声告诉他们陷阱的意义。 【你们或许曾迷失自己,忘记自己的目的。但在优秀的同伴帮助下你们成功找到了自己的道路】 原来这样么…… 欧文差不多明白了这一关的用意。 他们本不需要跳到沼泽中心看木牌上的内容。通往下一关的门就在前面,直接过去就好。 这一关在提醒他们。做事时要专注目标,分心和无意义的好奇可能会害死自己。 尤其以调查员的身份进行事件时。 欧文观察其他人,陆离和丹尼尔面色平静,弗兰克若有所思,只有多玛想也不想打开面前的木门,走进门后的下一关。 但愿她听懂了,只是懒得表现出来 欧文心里想到。 …… 嘭。 陆离关上房门的轻响引起几人注视,又收回目光。 【迷宫拦住了你们的去路,想要通过它必须要有无比坚定的内心】 讲述声响起的第一时间,欧文看向多玛。 就像他想象的那样,多玛尝试用小矮人木偶的尸体砸连接着天空的高耸石墙。 这没一点用。 “看来我们只能老实走迷宫了。”欧文分析说。“不过讲述人似乎给了我们一些提示。” “你又想到什么了?”困惑中的弗兰克问道。 如果其他人这么说,欧文可能以为是在讽刺自己之前的错误分析,但大家都知道弗兰克是个很善良的大男孩。 “‘想要通过它必须要有无比坚定的内心’,这是讲述人的提示。可能在我们进入迷宫后会发生恐怖和令人迷惑的难关,那会让我们退缩。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后退。” “我喜欢这样!”多玛摩挲手掌中的武器。 “或许你是对的,我们可以试试。”弗兰克跃跃欲试。 陆离与丹尼尔一贯不发表意见,所以等于欧文的提议全票通过。 欧文连忙挡住已经冲向右侧路口的多玛:“等一等,我们先商量好该怎么走。” 迷宫的入口分成左右两边,而且里面也一定拥有岔路,进去之前他们要先确定遇到岔路后往那边走。 “贴着右边走!”多玛挥舞小矮人木偶。 欧文和弗兰克对视一眼,计划就这样敲定:沿着右侧墙壁前进。 途中,欧文让多玛在迷宫墙壁上留些记号,随后继续向前。 陆离依旧走在最后,什么都看不见的他跟随欧文等人在房间里打转。 局外人陆离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通过欧文等人的交流分析他们此时的状况,比如此时他们见到了自己留下的记号。 “我们又绕了回来……?”弗兰克呆愣看着记号。 欧文不这么认为,他眼中隐隐有名为兴奋的情绪闪烁:“不,还记得那个提示吗?坚定内心……或许我的猜测是对的。” “所以我们只需要一直走下去?”弗兰克问。 “没错。” 沉默的陆离看向伸手就可触及的沼泽木门。 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又绕回了原点。 前进的脚步不曾停歇,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经过记号的次数开始增加,三次,五次,七次…… 多玛的急躁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欧文脸上的自信也开始褪去,取而代之是对自己的怀疑。 只有弗兰克一如既往的乐观。 能看透虚妄的陆离留意到,伴随次数增加,他们不再只在入口前绕圈,而是开始向出口接近。 此刻他们已经来到房间中段。如果继续这样走下去,他们迟早会到达对面的木门。 “我们已经第十四次看到这个标记了。” 走在前面的欧文突然停下步伐,周围高耸入云的青灰色墙壁如同囚牢,将他们困在这里。重复单调的周围让他开始质疑自己的判断。 “我觉得我们一直在兜圈子。” 弗兰克拍着欧文肩膀:“但我们要坚持对吧?” “这毫无意义!”多玛低吼,她受够了兜圈子。 弗兰克求助丹尼尔:“你觉得现在该怎么办?” “……” 丹尼尔一言不发。 弗兰克又问向陆离:“陆离你觉得呢?” “都可以。” “我们换个方向吧……”在这时,欧文不再坚持猜测,改口说:“我们在下个岔路左转。” 多玛怎样都可以,只要不再看到那该死的记号,弗兰克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了。 于是在下个岔路出现于面前时,他们转向了左侧,同时,一扇门出现在他们的前方。 兴奋的多玛快步走到门前,拉开木门。门后的景色浮现在众人面前,暗紫色的淤泥冒着腐败恶臭的气泡。 他们回到了原点。 嘎吱吱—— 被多玛握住的木门发出牙酸声响。 “那个……我能说一句吗?” 弗兰克小心翼翼站出来,开口说:“我认为欧文的想法是对的,我们就是因为无法坚定内心才会回到起点。只要我们沿着一边墙壁前进,总归会到达下一扇木门。我们这是在考核里,四名负责人先生在观察我们,我们不会真的困死在这里,对吧?” 弗兰克的安慰让欧文好受一些,也让多玛不再急躁。关上沼泽关卡的木门,他们再一次出发。 五次、十次、十五次、二十次、三十次……记号依旧不断地出现在他们经过的道路上。 “我们还要走多久?”多玛手里的小矮人木偶快要被她捏得粉碎。 “总会走到出口的。”弗兰克为众人打气。 “可已经三十次了。”迟疑的欧文犹豫道。 这种情况下每个人的优缺点都暴露出来:多玛暴躁却意外的拥有很强的忍耐力,欧文很聪明却无法完全相信自己,弗兰克善良友善却没有主见。 “陆离,你有办法吗?”无法处理的弗兰克求助陆离。 “继续。” 陆离说道,望向前方。 下一关的木门近在咫尺。 一百零二.暴雨房间 木门再一次于众人眼前浮现。 “多玛?你去开吧……” 欧文不敢面对可能会很残酷的事实。 事到如今坚信自己的恐怕只有弗兰克。多玛能忍受这些只是她没有其他主意。 至于陆离和丹尼尔?这两个永远是在投票里投弃权票的家伙。 早已按耐不住的多玛冲向木门,如果手上的武器不是钝器而是斧子,她或许会劈了木门也说不定。 吱呀—— 木门被多玛毫无铺垫的拽开。浓郁深夜的门后,一艘暴风雨中的木舟在电闪雷鸣的深海巨浪里翻涌。 弗兰克兴奋地喊道:“我们到下一个关卡了!欧文你是对的!” “嘁……有什么好高兴的。如果没有回头我们早就出去了。”欧文并不是很高兴的走到门前。“为什么不进去?” 多玛难得的没有蛮进房间。 “贝塔武夫族人不会离开陆地!”多玛大吼。 欧文无奈说道:“这是虚假的,你总不会连这种也要坚持规则吧。” “可我不会游泳!”多玛理直气壮说道。 “我们呆在船上就好。我祖父曾经是个二副我小时候接触过船所以……”欧文经过多玛,率先迈向门后的小船。“这一次让我第一个吧。” 就算弥补上个关卡的过错。 他心中如此想道。 下一刻,近乎把自己甩出船外的颠簸与溅在身上的冰冷浪花拍回了他的所有想法,他不得不趴在随着波涛起伏的木船上,抓住船帮不让自己被甩进大海。 会不会淹死他不清楚,但那种结果绝对不会好受。 欧文勉强从趴姿转为坐姿,发现小船仍在木门前,嘶声大喊:“大家快上船,可能要所有人——” 迎面拍来的巨浪打散了他的话语,浑身湿透的欧文喘息几下:“所有人上船都会触发这一关!” “贝塔武夫族人无所畏惧!” 多玛率先跃上木船,被欧文拉着坐下。弗兰克和丹尼尔紧随其后,只剩下陆离站在平静缓和的迷宫房间里,没有上船。 “陆离快点上船啊!”弗兰克回头催促,他一头卷发此时紧贴在额头。 “……” 陆离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同样看着这一幕的还有房间角落,某个书桌前正在办公的中年联盟人员。他的视线透过眼镜上侧,落向门口排成一排,坐在地上左右摇晃大喊大叫的几人。 这一幕被陆离清楚看见。 或许因为房间不多,可能是某种恶趣味,又或者是没必要,亦或是仗着“幽灵心意”的效果——这个房间是联盟人员的办公室。 左右两边六张书桌整齐摆放,意为这间办公室应该有六个人。不过稍好一些的是,现在只有一张书桌后有人办公。 “陆离你不会怕水吧,可以抓着我!”弗兰克又大喊了一声,因为暴风雨的原因,他的吼声很大,以至于那名员工皱起了眉头。 这一幕像是几个小孩子在大人的办公室玩儿过家家。 糟糕的是,陆离似乎必须要加入他们之中。 因为弗兰克的叫喊,站在门外没有进来的陆离引起联盟员工的注意,他望向陆离,想了想,放下钢笔,离开座位走向这边。 陆离也在此时迈出步伐,走到丹尼尔身后,学着他们的样子坐下。 这一次陆离没有关门,也没法关门。毕竟他此时在“深海孤舟”上。 【你们迷失在深海之中,没有救援、也没有灯塔。或许活下去的机会十分渺茫,你们要坦然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还是进行抗争?】 雷鸣也无法掩盖的讲述声在每个人耳中响起。 “当然是抗争!”欧文吼道,被海水雨水淋成落汤鸡的他只剩下狼狈。“如果放弃我们肯定会失败!大家一起用手划船!弗兰克!你负责舀出灌进船里的海水!” “明白!欧文船长!”弗兰克脸上带着兴奋。这一幕与他梦想的何曾相似。与一群朋友扬帆远航,与暴风雨巨浪进行抗争——只是船小了些。 于是在办公室的地毯上,四个坐成一排的年轻人挥动双手,用难以言喻的动作在原地扑腾。 丹尼尔也在这么做,似乎可以排除他可以看破虚妄的可能。 或许在他们的感官中,此刻是惊险刺激的,陆离则完全不这么认为。 话说回来,既然他们一直都在原地划水,该如何到达下一扇木门? 那位走到一半,因为陆离坐入“小船”而停下的联盟员工狐疑打量几眼,做出拍胸脯松口气的动作,蹑手蹑脚回到书桌后坐下。 “不用小声,他们听不到我们的声音。” 轻松的声音忽然在陆离身后响起,带着微风,一道身影经过陆离与不断划水摇晃的四人。 “怎么把路径放在这里了?”中年男人皱了皱眉,犹豫后开口。 “负责人们决定的。” 年轻人耸了耸肩,站到下一扇门前。 “这些家伙未来说不定会成为大人物,我们见过这一幕,以后再遇到他们就会很自然了。就像调查员们常说的,不要对任何人抱有敬畏。” 他在门边蹲下,双手拽住地毯的边缘,开始拽动。 陆离等人身下的地毯开始缓慢向下一扇门接近。 原来用这个办法移动吗…… “我需要帮忙,船里的漏水太多了!”弗兰克突然大喊一声。 “我来做。” 陆离说道,舀出身下的空气,又倒入外面的空气中。 他需要给自己找点看起来不那么蠢的事做,以免被人看穿。 年轻人和中年人偶尔交谈,每隔一段时间就向前拽动一些毛毯。这种状况持续了十几分钟,直到他看到新人们差不多筋疲力尽,才一口气拽过来一大截,让他们靠近门后。 …… 风浪正在变小。 不知什么时候,弗兰克发现船舱已经没有了积水。他停下动作,怔怔抬起头望向前面。 身后乌云涌动,海浪滔天。身前白云晴朗,风平浪静。 光芒从乌云边缘露出,倾洒在整片蔚蓝海面上,美丽的彩虹挂在天边。 努力划水的几人相继停下动作,依靠在一起,大口喘息着。 “我们冲出来了……?” 一艘孤单的小船在平静的海面随波逐流,而小船面前,一扇木门静静立在海面上。 欧文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回答。 “是的,门就在前面。” 一百零三.颜色房间 所有人站在门后地面,陆离关上了房门,阻隔了一片海洋和两道望来的视线。 欧文忍不住打量陆离几眼,除了浑身湿透,他身上看不出丝毫狼狈与平静之外的情绪。 他不由感慨:“在你身上看不到一点彷徨和迷茫……真是可怕的男人。” “……?”陆离沉默看去。 【每个同伴都是弥足珍贵的,我们因为团结而变得强大。但当被迫分开时,我们会被逐个击破,还是克服险阻?】 这个房间不再有幽暗的沼泽,高耸的迷宫,狂暴的深海。五条不同颜色的通道在眼前浮现,搭配响起的讲述声,一切都被摆在眼前。 【试着依靠自己,闯过面前的难关吧】 陆离可以看到这些。不是幻觉,五个颜色的通道真实存在。 “我选红色!” 在欧文分析什么之前,多玛放下抗在肩上的武器,冲进红色通道。 红色木门在她身后闭合。 “那我蓝色好了,没人也要选吧?”向往海洋的弗兰克询问了一下,才走进蓝色通道。同样的,蓝色木门在他进入后自动闭合。 丹尼尔一言不发,迈动步伐走进粉色房间……欧文以为他会和陆离争抢黑色。 “就这样吧,各凭本事。”欧文也懒得分析什么了,走进中间的绿色通道。 所有人已经进入各自的通道,陆离环视一圈,最后走进黑色通道。 吱呀—— 房门在身后关闭。 …… 多玛转头看向自动关上的房门,再转回头时,一道虚幻的身影在通道的前方浮现。 【你要接受试练才可以通过这里】 阴冷沙哑的声线从虚幻身影中传出。 “打败你也可以通过!” 多玛架起武器,带起呼啸劲风砸下! 小矮人木偶从虚幻身影中穿过,砸落在地。 【没有用的。想要过去,你必须解开谜题】 阴冷沙哑的声线再一次响起,回应它的是第二道横扫而来的劲风。 …… 弗兰克踉跄蹲下,躲过挥向脸颊的拳头,但他也因为站立不稳后跌倒地,屁股的剧痛让他咧起嘴角。 他抬起头,又是一道拳影快速接近。 “父亲你要做什么!” 拳头在弗兰克的大喊中短暂停滞,而后重重砸中弗兰克的右脸颊。 捂着红肿起的脸颊,弗兰克满是不解望着对面的身影:“为什么你在这里……父亲,还有为什么要打我?” 站在弗兰克面前的,是个与弗兰克相貌相近的中年男人。就像是带上胡子,又几个月没洗澡的弗兰克。 弗兰克父亲带着不含掩饰的失望,但声音却是特里斯坦的声音。 【孩子,你忘了我们斯坦家族的梦想了吗?】 …… “我没忘!” 习惯沉默,也喜欢被他人认为沉默的丹尼尔大喊道,声音带着一丝颤音。 “但那只恶灵……它太强大了。” 【这就是你退缩的原因吗?】 一道女性虚影悬浮在他的前方,尖锐的女性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这就是你放弃复仇,任由凶手继续害人的原因吗?】 “我没有退缩……”丹尼尔低垂着脑袋,发出低语:“人的能力是有极限的,我从短暂的人生当中学到一件事。越是玩弄计谋,就越会发现人类的能力是有极限的……” 他的身躯不住地颤抖,却不是畏惧,那张深埋着的面孔流露出令人心悸的狂热。 “除非超越人类。” …… 【真是天真的想法……】 与欧文一模一样的虚影漂浮在他面前,尖酸讽刺道。 【承认吧,你就是一个懦弱胆小,毫无用处的废物。智慧在力量面前毫无用处!】 “所以你也是个废物。”欧文嗤笑,对另一个自己的话语嗤之以鼻。“很多人都对我说过这种话,拜他们所赐,无论我做什么都会忍不住去质疑自己。 “但也只是质疑而已。我不会再让别人的言论改变我的人生了!哪怕是我自己!” …… “……” 陆离站在安静的黑色通道入口处。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里都没出现什么东西。 这种情况维持了好几分钟,终于有声音响起。 【抱歉,刚刚去了欧文那边。你走过去就行了,下一关是最后一个试练,你可以等他们出来后一起进去。】 特斯拉说的很随意。 陆离点点头,迈动步伐穿过只有十几米长的黑色通道,到达另一端。 推开黑色房门走出通道,陆离偏头看了一眼,余下四扇颜色木门死死闭合着。 “他们情况怎么样了。” 几秒后声音传来,这次换成了瑞秋,她的声音似乎有些苦恼:“都在想办法攻克难关……大概。” …… “好吧,我决定听一听你的谜题了。” 嘭。 小矮人木偶的脖子杵在地面,多玛身上散发着热意,微微喘息道。 【鸭子与兔子一共有100只,鸭子脚比兔子脚多80条,一共有多少只鸭子?】 “这是什么?” 【谜题】 “出题人是谁?” 【我不会让你打死特斯拉的,现在请回答问题】 “一只。” 【错误】 “两只。” 【不对】 “三只。” 【……你要一只一只的猜?】 …… “不可以吗?” 弗兰克想要叉腰逞强,担心再被父亲打一拳又缩起脖子:“我当伐木工是为了攒钱买一艘大船。这不正是我们弗兰克斯坦家族的理念吗,我一直在贯彻它啊!” 【你攒了多少钱。】 “一千七白先令。” 【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的船多少钱】 “十几万吧……” 嘭! “嘶……为什么又打我……” …… 【你居然想要利用它们的力量!?】 冰冷的女声带着诧异。 丹尼尔嘴角泛起冷笑,脸上带着复仇般的快意:“这不是你们想要的吗?沉寂于仇恨中失去自我……” 【但这太疯狂了】 “这不疯狂,因为我发现这是可行的。用它们的力量对抗它们……” …… 【你真的这么想?】 面对询问,欧文心中嗤笑关卡的简陋。在已经知道是试练的情况下他肯定会表现的尽可能完美。 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心底的秘密是如何被知道的。 “我已经不是被别人说几句就会冲上去打架的小孩子了。” 【……你过关了,你战胜了内心的弱点。】 咔嚓。 绿色房门敞开一道缝隙。外面陆离的注视中,神情轻松的欧文走出通道。 一百零四.全员通过 “我还以为我会最先出来……不过如果是你就可以理解了。” 欧文笑着和陆离问候,看起来心情不错。 比起沉默寡言的丹尼尔,这个拥有黑头发黑眼睛的高大男人更让他看不透。 “你在通道里遇到了什么,也是自己的心结?” “算是。”已经被内定而不需要考核的陆离回答。 “你第一个出来,找到什么提示了吗?” “门后是最后一关。” 闻言的欧文看向下一扇木门,这扇门被五把不同颜色的锁头锁死。其中有两把锁已经打开——正是黑色锁头和绿色锁头。 “看来要所有人出来后才能继续关卡了。”不知因为什么,欧文的话有些多。“不知道多玛是什么情况,如果是她的话……应该会用打一架解决问题吧。” …… “二十七只。” 【不……】” “二十八只” 【并不】 “二十九只。” 【……】 “三十只。” …… 【你这蠢货,要砍多少树才能买到一艘船!】 “只要再砍倒十一万三千四百棵树。” 嘭! 老弗兰克再一次挥拳,而这次他挥出的拳头被弗兰克握住,他站了起来,身材依旧矮小,却好像带着无比坚定的信念。 “我知道这很慢,但我一直在为目标努力,而不是什么都不做,甚至像你和祖父那样连大海都没见过!” 【……】 弗兰克抓着父亲的手掌缓缓落下,他的眼神坚定,闪烁着无与伦比的耀眼光芒:“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我一直在为这些进行着努力。所以我才加入调查员,冒险与赚更多的钱,买上一艘属于我们弗兰克斯坦家族的大船。我这么做正是为了家族的理念和我自己的梦想啊!” 老弗兰克沧桑面庞变得动容,他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虚幻的身体开始变得更加黯淡。 【孩子,我等着那一天】 老弗兰克的身形完全消失,只剩下声音在通道里回荡。 弗兰克立在原地,一时无法分清这一幕是真实的,还是试练带来的幻觉。但几秒后,他的拳头开始握紧,带着似乎还有的父亲的温度,走向敞开一道缝隙的出口。 …… 【这太危险了……你就不怕被它们的力量控制吗?】 丹尼尔冷笑着,身上似乎带着某种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错的不是力量,而是使用它的人。只有弱者才会畏惧强大的力量,认为它们狂躁和不可控。”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急着报仇……】 阴冷怨毒的女声稍微恢复了一些瑞秋的声线,她正试图将糟糕的局面引向正常。 这一关的意义是引导出新人心中的执念,了解他们,考验他们。 一般情况下新人会因为之前几个关卡的铺垫,而暂时忘掉这一切都来源于幻觉。所以他们往往会在这一关表现出真实的情绪。 但这一次似乎很失败。内定的陆离直接略过这关。欧文依靠小聪明走了捷径。丹尼尔因为执念太深情绪失控。多玛……她的执念似乎是变得更聪明,但在用穷举法强行破谜题。 只有弗兰克算是正常过关,顺便感动了某个脑子里都是肌肉的大块头。 “你们似乎弄错了一件事。” 丹尼尔阴冷地目光中噙着讥讽。 “我早已经不再为了复仇而活。现在的我已经发现了比复仇更有趣的事……” …… 陆离与欧文看向打开的蓝色木门,和似乎产生一些变化的弗兰克。。 “你看起来和之前不太一样。”欧文和弗兰克打招呼。“而且想不到你出来的这么早。” “你也开朗了许多啊。”弗兰克笑了笑,依旧阳光的笑容和之前截然不同,像是从大男孩正式变为了成年人。“陆离先生还是老样子。” “你们都在这里是在等同伴吗?” “少来……只是下一关要五个人都出来才可以。”欧文偏过头去。 “欧文你还是一贯的不坦诚呢……” “别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 …… “五十七。” 【……】 “五十八。” 【……】 “五十九。” 【……】 “六——” 【等一等!】 无法忍受的谜题者终于打断多玛的行为。 “你终于决定要打一架了!”多玛兴奋起来,眼中闪烁着善意。 【不,只是在规则内给你一个建议。你可以从八十继续数——】 “八十一。” 【包括八十】 “包括八十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可以数一下八十,而不是从八十一开始数】 “八十。” 【答案正确,你顺利通过了这场谜题,恭喜你】 “所以现在可以打一架了?” 【……】 多玛失望的目光中,谜题者的身形变淡消失。 …… 【比复仇更有趣的……事?】 “是的,此时的我早已不是满心复仇的机器,我找到了我真正的追求。” 【那股力量?】 “没错,那种危险的力量是如此令人迷醉。” 【但是……我是因为你心中的执念而出现的】 冷笑的丹尼尔忽然怔住:“什么意思?” 【就是出现在面前的只会是你心中的执念。但你现在看到了我而不是那股力量,就说明你嘴上说——】 “够了!” 丹尼尔突然发出爆喝,右手手掌攥住缠满绷带的左臂,眼神阴郁,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既然你不信的话,我只能释放出被我封印的黑暗邪恶的一面了……到时候整个城市都会被我的黑暗力量所笼罩!” 【噗……】 “……你刚刚是笑了一声?” 【没有】 “真的?” 【嗯!】 …… 多玛带着不爽从红色木门后走出。 她身上的热意与细小汗珠还未完全散去。 看来她经历了一场艰难的战斗啊。 弗兰克和欧文心想。 通往最后关卡的房门只剩下粉色锁头没有解开。弗兰克的担忧持续了几分钟,那扇粉色木门才姗姗敞开。 “你还好吧?” 弗兰克关切的走到丹尼尔身边询问。 “……” 丹尼尔神情冷漠的注视了弗兰克一眼,什么也没说和他擦肩而过,走到木门前。 粉色门锁落下,最后挡住他们通往最后一关的阻碍已经消失。 在所有人准备出发前,讲述人的声音此时在房间里响起。 一百零五.卷土重来的怪物和小女孩 【团结、智慧、力量】 【你们分别证明了自己的优点】 【而现在,你们还缺少一样必要的东西】 【信任】 低沉的讲述声缓缓响起。 【调查员是个体,又是整体。我们向往自由,又相互帮助。没什么比完成事件更重要——除了同伴】 【我们会不可避免的在某个遗迹、亦或是诡异地点遇到同伴。各自行动往往意味着麻烦,而两个从未见过的调查员的临时合作,又难以做到完全相信对方】 【所以最后一关,你们的考验将是“信任”】 【学会信任同伴,即便在此之前你们素不相识】 话音落下,最后关卡的木门缓缓在眼前展开,一片浓郁的黑暗在门后涌动。 【每进入一个人后,门将会自动闭合,直到那个人做好自己的选择。】 “我先来!” 欧文突然喊到,并挡在多玛的前面。 “我先进去分析情况。”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尝试向你们传递信息。”这一句话欧文没有说出来,他急忙冲入漆黑的木门后。下一刻,木门自动闭合,周围陷入漆黑死寂。 嘭——嘭——嘭嘭——嘭嘭—— 浓郁幽暗里,欧文不可抑止的对黑暗产生恐惧,心脏快速跳动起来。 信任……要相信同伴,相信调查员…… 欧文按捺自己内心的恐惧。 一秒……三秒……五秒…… 挥散不去的黑暗持续了整整十几秒。欧文即将因为恐惧而转身想要回去时,一抹光线闯入黑暗中。 周围的一切在逐渐亮起,如同睡醒的人睁开眼睛。 头顶电灯泛着昏暗光线,狭窗户透进的光线冷清,休息区除了柜台后的联盟人员,空无一人。 他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大厅。 身后的房门是左侧众多木门的其中一扇。 【四只怪物与一个小女孩出现在你的面前】 欧文顺着提示看去。窗户下的墙壁上被贴上了五张等比例的画像。 第一张是个草丛一般的诡异怪物、第二张是只体型庞大的怪物、第三张是一只扭曲的幽灵,第四张是一名抱着玩偶的可怜小女孩,第五张是是鱼一样拿着鱼叉的人形怪物。 四只怪物环绕在小女孩身边,狰狞可怖。 【你此时面临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你只来得及杀死它们其中一只。好消息是,你的同伴会在稍后赶来。现在,请选择你要杀死的怪物】 原来是这样! 分析同伴们的特点,然后相信彼此,最后五个人成功击杀掉四只怪物吗! 欧文的视线在四只怪物身上扫过。下一个出来的很可能是多玛,以她的性格,会攻击块头最大最凶恶的怪物。 欧文锁定第二只体型庞大的怪物,将它打上多玛的标签。 第三个会是弗兰多,这个笨蛋不需要提醒他也会选择信任同伴,那么他或许会按照出来的顺序,攻击第三只怪物。 剩下的丹尼尔和陆离会是第四与第五。他们虽然沉默,但都是聪明人,很大可能会分析出自己和多玛的选择,选择对剩下的两只怪物出手…… 意外的简单啊…… 如此想着,欧文自信开口:“我攻击第一只怪物。” 【现在请去休息区等待】 只是这样? 什么也没发生,欧文愣愣的回到休息区坐下。很快,他看到第二道身影从门后走出,却不是多玛。 【四只怪物与一个小女孩出现在你的面前】 欧文隐隐听到了讲述人的声音,他看到弗兰克东张西望,看到了休息区的自己,朝这边挥手。 “怎么是这个笨蛋出来了……” 自信的欧文心底浮现一丝忧虑,这可和他设想的不一样。 不远处,弗兰克安静听完讲述声,想也不想喊道:“我要打第二只怪物!” “果然啊……”欧文叹了口气。 某种程度来讲弗兰克这么做没有错,他选择第二个的确是最正确的选择——可弗兰克忽视了一点,门后还有一个战斗狂多玛虎视眈眈。 做完选择的弗兰克向休息区走来,他看到欧文的皱眉,有些奇怪,又有些担心:“怎么了?” “多玛呢?”欧文没有回答,反问说。 “她想把小矮人木偶的尸体带出来,被负责人制止了,所以我就先出来了。” 这种状况怎么可能预计到啊…… 欧文叹气的次数正在增加,对弗兰克说:“你不该攻击第二只怪物,那是我留给多玛的。” 欧文简单解释这么做的原因给欧文听,并望向再次打开的木门与走出的身影。 “还有机会。怪物还有两只,而我们还剩下三个人……或者说两个。” 欧文意料之中的悲惨事实发生了,多玛果然选择了第二只庞大怪物。 还剩下两只怪物,还剩下两个人。 第四个走出试练房间的是丹尼尔。立在原地几十秒等待讲述人介绍情况后,他选择了第三只怪物,那只扭曲幽灵。 还剩下陆离,还剩下拿着鱼叉的人形怪物。 “陆离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大概。” 欧文并不抱希望。 他当然不会小瞧陆离,但他找不到任何一个陆离会对第四只怪物出手的理由。 四分之一的几率,只能看运气了么…… 【四只怪物与一个小女孩出现在你的面前】 隐隐传来的讲述声中,欧文与弗兰克紧张盯着陆离那边的情况。 【你此时面临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你只来得及杀死它们其中一只。好消息是,你的同伴在此之前杀死了这些怪物中的某一只或者几只。】 【你无法确定同伴都做了什么,庞大的担子压在你的背脊上。现在,请选择你的攻击目标】 陆离的视线从休息区的四人身上移开,落在对面墙壁上贴着的四副画像。 “我攻击第四个。” 陆离的平淡声线响起。 平静的没有任何响声的大厅,这句话足以被休息区的几人听见。 欧文忍不住握紧拳头,发出兴奋喊声:“我们成功了!” “干得漂亮陆离!”弗兰克双手在嘴唇边并起,大喊道。 【你要攻击的目标是最后一副画像?】 讲述声进行确认。 陆离蹙眉回答:“不是。是第四幅的小女孩。” 高举双手欢呼的弗兰克欧文二人骤然僵住。 一百零六.考核结束 考核正式结束,几双蕴含怪异色彩的视线接近陆离。 欧文面颊抽搐了两下,喊道:“你这家伙……都干了些什么。” “可能陆离不小心打错了……对吧,快解释一下啊陆离。”弗兰克不断冲陆离使眼色,让他找个借口。 “没打错。”陆离平静望着众人。 “什么?”弗兰克怔住。 “没打错。”陆离又重复了一遍。 弗兰克无法理解陆离的话语,眼神带着询问看向其他人:“没打错是什么意思……” “就是他打的就是小女孩,蠢货。”多玛咧起嘴角。 弗兰克更加不能理解了:“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离的黑眸垂下:“那个小女孩很危险。” “哈?” “她脸上没有害怕的表情,四只各异的怪物没有争抢。”陆离将曾对特拉斯说过的话简短讲述了一遍。 这不足以说动欧文,他脸上带着难以理解的表情,追问道:“但这些只是你的猜测,如果你猜错了,你会害一个无辜小女孩丧命!” 陆离的神情依旧没有变化,看着近在咫尺抬头紧盯自己的欧文:“那只是个画像。” “……但这会害我们实验失败!” “不会。” 那副冷漠的神情说出的词汇是如此坚定,仿佛是在讲述一件事实。 这让本就容易质疑自己的欧文迟疑了,不经思考自己这么做是否是对的。 “关于这点你们就不用再质疑陆离了。” 一道温和声线旁边传来,戴着高礼帽的特斯拉从一扇木门后走出,拄着手杖来到他们身边,身姿曼妙的瑞秋走在他的身旁。 “他可是刚在不久之前让这个开放问题拥有了标准答案的男人。” “这么说攻击那名小女孩是正确的?!”欧文感受到自己的世界观在遭受冲击。 “差不多,在没有任何信息只能依靠自己判断的情况下,这么做很合理。”关注全程的特斯拉以为陆离会因为“团体”而迁就改变一些决定,但这个被他欣赏的年轻人没有为此改变。“更关键的是,他的行为符合调查员的行为。” “更符合调查员的行为是什么意思?”弗兰克连忙问道。 特斯拉指了指自己挂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微笑着说:“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在此之前,这条问题不存在正确答案。 或者说它每个答案都是正确的,它存在的目的是考核人们的观察能力。只要被考核人们说出观察到的合理信息,就算合格。 陆离则为这个问题赋予了更深层的答案。可以预见的是,之后参与考核的新人在面对这个问题时回答四个怪物,负责人们很难再像以前那样对他们的回答满意。 “我有个疑问。” 瑞秋忽然开口,这是她跟随迈克尔出来的原因。 “我想听听你对另外四只怪物的看法,或者说为什么你认为小女孩比它们更危险?先从那个草丛一样的摄魂怪开始。” 陆离看向墙壁上的画像,剪影般漆黑的草丛轮廓中间密密麻麻浮现十几颗血红色的眼珠。他不假思索的回答:“那只是一团隐藏了一窝兔子的草丛。” 黑色网纱下的鲜艳红唇掀起一抹感兴趣的弧度:“像是蝙蝠的吸血怪呢?” 陆离看向第二幅画像上下肢短小上肢粗壮,三米左右高度的怪物:“我差不多接触过类似的生物,其中有一个性格还不错。” 指《调查员入门试练》里的哥哥吉米。 “那只扭曲怨灵。” “只是人死后的灵魂而已。” “最后那只鱼和青蛙一样的深潜者。” 陆离收回视线回答:“它或许是刚刚捕完鱼回家的普通怪物。” “怪物才不会捕鱼好吗……”欧文小声嘟囔一声。 陆离点点头:“所以这个问题很唯心,内心认定什么它就是什么。” “唯心吗,我喜欢这个词。”瑞秋咀嚼了一遍陆离话中的意思,抿起嘴唇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走入某一扇门后。 特斯拉这时用手杖敲了敲地面,把注意都吸引到自己这里,朗声说道:“小家伙们,回去等消息吧。调查员委员会会在几天内确定你们是否适合加入调查员。” 弗兰克几人对视一眼,他开口说道:“我们能在一起组成临时团队是巧合导致的缘分,但接触之中我们对彼此的感觉都不是很差,对吧?” 欧文皱了皱眉:“你想说什么?” 弗兰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这么分开太可惜了,我们可以组成正式的团体,互相帮助没事时在一起聚会,你们觉得呢?” “听起来不怎么样……不过如果其他人答应……我无所谓。” “只要有架打。” “……” 弗兰克最后望向陆离:“陆离你呢?” “我的名片,没事不要联系我。”陆离递去自己的名片。 “意思就是有事可以联系你对吧,我明白了。”弗兰克眨了眨眼,拉起欧文和丹尼尔,对特斯拉礼貌说道:“特斯拉负责人先生,那我们先离开了。” “祝你们顺利。”特斯拉挥了挥手,目送他们在联盟人员的伴随下走进管道通道。 特斯拉微笑注视着他们消失在拐角的背影:“你猜他们之中会有谁能加入我们?” “不知道。” “不妨猜一猜?” “不猜。” 陆离一贯的没有情趣。 特斯拉不在意的笑了笑,抬起手杖点了点对面:“去休息区说吧。” 联盟人员们开始撤掉墙上的画像,特斯拉拄着手杖,亮面黑色皮鞋亦步亦趋跟随手杖的落点,温和声音响起道。 “你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有怪物也会捕鱼的想法。” 特斯拉觉得陆离会有这种想法很奇怪,陆离并不这么觉得:“我们总不能在跟一群没有脑子的怪物战斗。” “你说的是对的……它们中的一些拥有智慧,可以思考,甚至比我们还要聪明。可惜大部分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可怕……” “你觉得我们人类怎么才能在这场生存之战中成为胜者?” 一百零七.这个男人来自异界 特斯拉通常不会问晚辈和下属这种问题。 他们的问题特斯拉用手里的手杖想也能想到:我们变得更强大,驱魔人变得更多! 这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也不能带来半点思考。 但对于陆离,特斯拉将他当作同辈人看待。 他认为陆离的话语会给他提供一些新奇有趣的思路。 陆离沉默了一会儿,说出内心的答案:“发展科技。” 或许在这个世界有很多道路可以走,但在异界来客的陆离眼中,没什么比科技更适合人类了,尤其是已经步入早期工业革命时代的这里。 等到科技发展到某一水平,无论邪神还是恶灵本体亦或某只怪异,只要确定大致位置,那就一发核弹下去。 一发不行就两发。 即便是某些没拥有实体的怪异,谁又敢保证它们不会饱受核辐射的困扰? 如果核弹无法做到,那就继续发展科技投向星辰大海。之后无论是殖民其他星球还是往这颗星球丢上一发灭星弹都是很好的选择。 但这条路很漫长,漫长到这个世界的人们未必能撑到那一天到来。 “工业吗……” 特斯拉的步伐放慢了一些,他想到蒸汽机,冒着黑烟的火车,港口里的钢铁轮船,工厂里日夜不曾停歇冒着浓烟的硕大烟筒。 “或许这也是让我们胜利的可能之一吧。”特斯拉笑了笑,恢复了步伐。 陆离的言论没能让特斯拉过于深思。 眼光的桎梏让他们看不到科技前方被迷雾笼罩的道路。 这可以理解,陆离也不认为这个世界的科技会按照地球曾经的发展轨迹运转。 曾经的地球,科技与工业的进步是因为战争而同步爆发。但在这里,因为共同的恐怖敌人,国家之间很少会产生战争一般的摩擦。 缺少争斗,也就缺少进步。 一个人的赛跑只能超越自己。 以通灵枪为主的燧发枪制作出来至今过去数百年,居然依旧保持老旧的燧发式黑火药的模式。 但凡有一把20毫米口径每分钟射速1000发以上的加特林通灵机枪,驱魔人们就不会一直被压制到这种地步。 这个世界的人们还在进行着古老的战斗:用野兽的骨头与野兽搏杀。 走到休息区,特斯拉在桌前坐下,取下高礼帽对柜台后摆手:“两杯牛奶,一杯加两块糖。” 他将手杖放在身旁:“你很喜欢牛奶?” “有益健康,但是很贵。” “可以买奶粉。” “味道很差。” 奶粉工艺还是脱水晾干后刮出奶膜,再碾碎成粉末。牛奶的膻味完全没有去除,倒入再多的蔗糖也掩盖不掉那种味道。 与其花费先令购买昂贵的奶粉补充营养还不如吃其他东西。 “说的也是。” 特斯拉笑了笑:“以后你可以经常过来,这里都快成为联盟的基地了。” 话里似乎有弦外之音,陆离反问道:“我们和联盟的关系不好?” “那倒没有,我们是很好的合作关系。只是这里冷清很久了,你可以看到我们甚至连最基本的装修都没有,因为没人过来。你也不能指望整天连家都不回的调查员们把基地当成家……不过在不回这一点上,基地和家也差不多。” “我们怎么和这些调查员联系。” “一般使用乌鸦。” “乌鸦?” 这让陆离想到一道鸟嘴面具身影。 “会飞的乌鸦。”特斯拉解释了一句。“它们神秘且聪明,记仇又团结,有些像我们。世人们误解乌鸦象征死亡而厌恶它,一部分原因是我们为了保护它们而宣扬的,另一部分原因是它们会带着信封飞到那些探险的调查员身边,而他们一般都会出现在诡异危险的地方,那里通常会有四人。” “它们可以分辨出我们?” “乌鸦嗅觉敏锐,可以感知到附近的调查员徽章的气息。说到徽章,这个给你。” 特斯拉从礼服外口袋取出一枚徽章,推到陆离面前。 “调查员徽章,我们的身份证明。” 那是一枚镜片大小的黑灰色徽章,像是黑曜石的奇怪质感让陆离想起特斯拉曾说过的,可以阻止灵魂穿透的石料。 徽章雕刻的图案是一只拥有三只眼睛的诡异黑鸦,其中一颗眼睛镶嵌了铜色眼珠,另外两只眼睛没有眼珠,空洞洞的望向陆离。 “这是什么?” “驱魔人的身份证明,这不冲突,调查员也有同样的位置。”特斯拉提前回答了陆离可能会问的“驱魔人和调查员之间不冲突吗?” 陆离颔首,点了点黑鸦的第二只眼睛:“那么第二只代表除魔人,这一只呢?” 他指向第三颗空洞的眼珠。 “猎魔人,人类最顶尖最尖锐的存在。” 略微沉默后,特斯拉带着一种罕见的憧憬说:“每一个猎魔人都会令拥有情绪的恶灵邪神邪灵怪异胆寒,远远避开。只有最顶尖的驱魔人才有机会获得猎魔人的身份。比如首先要解决掉一只恶灵本体。” “我们现在还有猎魔人吗?” “当然有,不过我们不会称呼他们的名字,也不会称呼他们的代号。” “为什么?” “因为‘真名感知’。有些恶灵和邪神拥有可以杀死自己知道的名字的能力,这极端危险。所以加入驱魔人和调查员的人通常隐藏姓名,用代号代表身份。猎魔人们甚至连代号也不会用。” “守夜人呢?” “他们不需要,他们只会解决那些已经调查清楚的怪异。” “我们有多少猎魔人?” “秘密。”特斯拉露出了神秘的笑容。“就像我们害怕位置,我们的敌人同样害怕未知。” 陆离点点头:“威慑力么。” 特斯拉忍不住鼓起掌,称赞道:“是的,威慑力。真是个绝妙的词汇。” 联盟人员走过来,将两杯牛奶放到陆离和特斯拉桌前。 陆离没去管面前荡起涟漪的牛奶,继续问道:“怪异感知能力是什么?” “这恐怕需要进行一次漫长而繁琐而漫长而繁琐的漫长测试。” 陆离陷入沉默。 特斯拉此时忽然大笑。 “别当真,我在开玩笑。” 一百零八.真实理智值 “怪异感知能力,也叫灵异感知力……或者灵感。它不像理智值可以具现化阶段,只是个概念,所以我们通常只会大概的形容它。” “灵感越高的人,越容易发现隐藏在现实之下的真实,比如身边的怪异。好消息是他们不需要利用同源物就可以拥有一定程度的感知,坏消息是他们更容易被怪异侵染。” 陆离不认为自己的灵感很高,在不接触通灵枪的情况下他极少能主动发现周围的怪异:“有没有可能灵感会后天拥有,比如因为理智值下降。” 特斯拉浮现若有所思的神色:“可能性非常大,理智值的下降会影响到灵感,而你的理智值的确处于第二阶段。” “所以我会延长你的转正事件到来时间,趁这段时间里你好好休息放松,尽可能让理智值恢复一些。” 关于理智值陆离详情进行了询问。他目前获知的理智值信息大致相同,但具有一个很关键的矛盾点:理智值是否可以恢复。 从哈德斯、守夜人乔尔那里陆离得知理智值的降低不可逆转。而在接触调查员后的只言片语又透露着理智值可以恢复。 陆离需要知道确切且真实的信息。 “事实上理智值的降低我们通常分成两种,正常的理智值降低和侵染的理智值降低。前者由情绪产生,后者由怪异带来。” 第一种的理智值接近字面上的理智值,所以也可以说是心情值。它与人们的情绪和环境挂钩,悲伤、阴沉、痛苦等情绪,黑暗、恐怖、孤寂等环境都会使理智值下降,各种恐惧症也包括其中。 这种下降可以通过相对正向的情绪和环境来恢复。比如温馨、高兴、爱情等情绪,明亮、热闹、喧嚣等环境。 这种可以恢复的理智值不会被特殊称呼,它就叫理智值。 第一种理智值只有一种情况下才会产生不可逆转的降低:当事人剧烈地、持续地的沉浸于负面情绪和环境中。 比如所有家人暴毙,或者家人一个一个死。 这会永久降低当事人的理智值,或者说理智值的阈值。比如从原本的100理智值满值下降到90,或者80。即便之后恢复,也仅仅能恢复到90或者80。 换种更简单易懂的形容方式:一个人长期处于负面情绪中或者突然遭受难以承受的巨大痛苦,那个人即便恢复也很难像之前一样开朗。 除了这个人是个性情淡漠的人。 所以在这点上,第一种理智值的下降因人而异。一个惧光症的人可能会因为在阳光下暴晒而理智值持续下降,一个精神病可能会因为家人惨死笑出声而理智值毫无变化。 第二种理智值一视同仁。 不管男女老幼,不管贫贱富贵,不管贵族乞丐,不管驱魔人除魔人,只要接触它,你的理智值将会不可逆转的降低阈值。 它通常被称作真实理智值,或是里世界的侵染。 “这么说有些绝对,但很遗憾,目前我们没有找到能让真实理智值恢复的办法。”特斯拉叹着气说,就是因为真实理智值,多少优秀的调查员因此而强行退休和变得癫狂—— 特斯拉的话语突兀的止住。他意识到些什么,镜片后的眼眸讶异地看向桌对面的陆离。 陆离平静而镇定,任何情绪都难以感染他的内心和表情。无论是高兴还是恐惧,都不曾出现在这个男人身上。 而这也就意味着,他到目前为止所降低的理智值…… 全部是真实理智值。 嘎吱—— 木椅急促的后移声响起,又截然而止。特斯拉拿起的手杖被陆离握住。 单片眼镜垂下的精致银链晃动,特斯拉快速说道:“你现在的情况很危险,大部分调查员到你此时的情况已经在准备退休了。” 陆离注视着特斯拉,黑眸深邃如同幽谭:“你也说了大部分调查员。” “剩下的小部分已经死了或是疯了!” “我不会疯。” “但你的理智值会降低。” “我会在自认为危险的时候及时停手。” “……” 特斯拉与陆离对视,那双醒目的黑色眼眸一如既往的塞满了平静。 这不是一个下了疯狂决定的人会拥有的眼神。 “这不符合你的性格。”特斯拉缓缓放下了手杖,陆离的手掌也随之松开。“是什么驱使你哪怕理智值降低也要坚持加入调查员,和怪异打交道……” “对这个世界的真实了解,以及钱。” 远处,其中一扇木门打开,高大身影探出半个身子:“你们好像起了争执,需要我帮忙缓和气氛吗?” “一边去大块头。”特斯拉没好气地说。 “好吧。” 特里斯坦又缩回门后。 特斯拉重新坐回木椅里,抚平因为激动站起而变得褶皱的礼服。 “我不同意……” 他眼中带着疲倦和某种不理解看着陆离。 “但我似乎改变不了你的思想。” …… “我也不同意!” 安娜重重一拍餐桌,不过并没有声响响起。 在陆离回到侦探社,将今天的经过与决定告诉安娜后,她的情绪比特斯拉还要激动。 “理由。” 陆离从厨房拿了罐蔗糖走出,坐到书桌后,用勺子舀了一些糖倒进牛奶里。 牛奶是特斯拉让联盟人员给陆离准备的一壶。不是很多,但正好让陆离可以在馊掉之前喝完。 “就就就……就是太危险了!” 焦急的安娜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反驳理由。 “我会在自认为危险的时候及时停手。”陆离又说了一遍这句话。 安娜正想辩解什么,房门传来敲门声。 邮递员送来了陆离订购的今日份报纸。 安娜隐藏起身形,陆离打开房门接过报纸。 “稍等一下。” 陆离叫住准备离开的邮递员。 “我有封信要写,可以帮我寄出去吗?” 邮递员从墨绿色麻布挎包里抽出一张信封,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没问题先生,您要寄到哪里呢?目前邻郡的费用是5分邮票,其他郡是10分邮票但不出艾伦半岛公国。” “阿伦贝德郡。” 陆离回到书桌后,拿起钢笔,在信封写下收件人的名字。 【蕾米&吉米(收)】 一百零九.一直在一起 【你们寄来的信我收到了。】 【你在信中提到或许有办法解决我的理智值问题,这正是我迫切需求的。如果你们能收到信,希望你们玩的尽兴,并可以尽快赶到贝尔法斯特。】 【我在这里等候你们。】 【陆离。】 陆离一如既往的直接与简短。 叠好信纸放进信封,交给邮递员连同10先令的邮票费用。 邮递员在信封上沾粘上邮票,取出印章在信封封口盖上火漆,告别后离开长屋。 咔—— 木门闭合。 安娜在身旁浮现,迫不及待问道:“它们不是虚构出来的存在吗?” “所以我只是试一试,如果因为某些原因它们真的出现。”陆离回到书桌后坐下,收起用过的钢笔。 “它们是我恢复理智值的唯一可能。” 安娜磕磕绊绊问道:“那那那……那特斯拉就同意你留下了?” 她的情绪有些异样。 “只是没有拒绝。” 或许因为陆离的坚持,或许因为陆离才刚刚成为见习调查员,特斯拉暂时选择性遗忘这段内容。 但之后一旦陆离的身体出现问题,他会第一时间勒令陆离修养。 他甚至意有所指的将退休调查员的待遇说给陆离听:和见习调查员一样的每周最低薪酬350先令,薪酬会随着物价汇率变动。 陆离暂时不打算退休,起码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前和赚够钱之前。 邮递员的出现和蕾米兄妹的插曲打断了安娜。她不知道该从何处继续阻止陆离,只能顺着他的情况向下问去:“我记得见习调查员需要进行一次事件才会转正,那你……” “嗯。我会准备转正。” “但这很危险!”稍缓和一些的安娜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忽然伸出手,想拿走陆离腰间的通灵枪。 陆离脚下轻轻一蹬,木椅向后倒去,靠到书柜上两腿支撑。 躲过安娜的突然袭击,陆离抬头看着她:“我有分寸,不会过度使用它的。” “你已经过度使用它了!” “所以我才有了分寸。” 安娜总是在陆离这种看似很有道理的诡辩下无言以对。 “我和特斯拉一样,不理解你这么做的目的……”安娜眼底浮现一丝哀伤。那抹哀伤在她寄居画像的那段时间里得知母亲去世消息时也出现过。 陆离点点头:“有些事我可以对你说。你知道我的目标,了解这个世界的恶化程度和它所能坚持的时间,然后进行准备。我们需要的东西不会在天亮后自动摆在门外长廊。” “但你只是个普通人!这种拯救世界的事应该让那些混蛋议员和什么狗屁组织去做!” 安娜的爆发来得如此突如其然。她完全抛掉了自己的淑女与礼仪,像个莽汉一样说着粗鲁的话,红着眼眶朝陆离大喊。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不肯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永远想着那些不可能的事,那些不该自己去做的事。你也是!母亲也是!都是一群笨蛋!” 眼泪夺眶而出,但在从脸颊划过,落向地面的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捂住脸颊大声抽泣,发泄着自己死后积压到现在的所有情绪。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令生人不舒服的阴冷气息从安娜的身体向外弥漫着,她的气息开始向陌生转变。 “冷静,安娜。” 陆离感受到安娜的异常,他站了起来,低头注视捂住脸颊的安娜:“没有那么严重,只是理智值看似无法恢复。” 陆离讲道理的举动毫无意义,也毫无用处。 “我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冒险。” 这句话似乎产生些作用,安娜身上的阴冷气息不再继续蔓延。 但陆离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或许让安娜单独冷静一阵,她就能理解了? 于是陆离绕过哭泣的安娜,望了眼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拿起门边雨伞走出房门。 咔嚓—— 门在身后闭合。 …… 几日前的飓风所带来的伤痛似乎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水手街道已经恢复往日的喧嚣,那些倒塌的房屋也清理掉废墟,在原先的位置盖起新的木屋或是更结实的砖石建筑。 一些小孩子在街上雨中奔跑,有些面孔熟悉,有些似乎是新来的。他们向每个大人打招呼,在青石板路上跑来跑去。 这是陆离第一次出门而没有带着某种目的。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只能沿着街道一路向前。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更加喧嚣的市集,望着一片熙攘和叫卖声,陆离忽然想到,安娜似乎很喜欢做饭。 或许做饭可以让她心情好一些? …… 咔嚓—— 陆离在毛毯下放好钥匙,推门走入侦探社。 木头潮湿的气味在侦探社里若隐若现,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陆离放好沾着雨珠的雨伞,关上房门走进客厅。 卧房里的被子鼓了起来,似乎有什么正在躲在里面。 “你有实体了?”陆离问道。 鼓起的被子一动不动。 “我带了食物回来。”陆离说道。 鼓起的被子动了一下,没有回应。 “今天要做饭吗?”陆离又问道。 窸窣—— 鼓起的被子沉寂了几秒,窸窸窣窣的蠕动起来,一颗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吸了吸鼻涕。 “要。” 半小时后。 一锅煮好的热汤被放到餐桌上。 安娜看起来有些沉闷,眼圈发红,在陆离对面坐下。 “你什么时候去做事件……” 她含糊的嘟囔声带着鼻音。 陆离给木碗盛满肉汤,回答安娜:“还不确定,要等调查员安排事件,不过应该就在最近。” “我能做什么?” “帮我。” 桌下的拳头悄悄攥住,安娜嗯了一声:“我会的。” 陆离拿起勺子喝了口肉汤,又默默放回碗里:“你从哪里拿的盐?” “那个圆形的罐子里……怎么啦……?” “没什么。” 午饭过后,一切似乎恢复原样,只是面对陆离时安娜有那么些尴尬。 夜晚降临,侦探社亮起油灯,陆离躺在沙发上准备休息。 没过多久,从卧房里传来安娜的声音。 “陆离?” “什么。” “你睡了吗?” “我没在说梦话。” “你也不会突然离开我对吧?” “嗯。”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吧?” “嗯。” “真的?” “我从不说谎。” 一百一十.安娜的触碰 陆离不认为寄给蕾米与吉米的信件可以被他们收到。 或者说他们或许会通过某种方式收到信件,并且来信,但不会来到贝尔法斯特。 陆离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安娜放轻松,同时试探《调查员入门试练》这本恶灵书是否真的有恢复理智值的办法。 不过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如果蕾米和吉米真的到来……陆离或许要重新在内心评估这个世界的糟糕程度了。 思绪渐渐沉进脑海深处,陆离陷入睡梦之中。 窗外传来扑扇翅膀的声音,有什么落在窗外,黑鸦剪影投影在窗帘上,停留一阵,展翅飞走。 夜晚静谧无声。 …… 翌日清晨,朦胧冷清的光线透过窗帘,钻进昏暗的客厅。 安娜最先醒来。 她掀开没有一丝温度的被子,伸出白皙透明的手指戳了几下。 指尖触碰的松软绒被陷下去,安娜心满意足的轻哼一身,起身飘向房门。 刚刚飘起,她忽然想到什么,半透明的身子下落,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不过她感觉不到。 十根脚趾蜷缩起来,安娜稍微有些不适应脚踏实地的感觉,摇晃着向前迈了一步,又停下,身形无法保持平衡的晃动起来。 不过她还是找到了让自己保持平衡的方法。她稍微抬起双手平衡,左晃右晃地静悄悄走出卧室。 书桌上的油灯泛着微弱光芒,安娜笨拙地走到书桌前,蹑手蹑脚的熄灭了油灯,又摇摇晃晃走向沙发。 陆离平躺在沙发上,脑袋枕着扶手上的枕头,身上盖着毛呢大衣,还没有醒来。 安娜情不自禁想要屏住呼吸,然后意识到自己不需要呼吸,小心翼翼踮起脚尖,从沙发上探过,拉开遮挡窗外的窗帘。 沙发前阵子被搬到了窗台下,不是陆离也不是安娜,是雕塑做的。虽然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做的又为什么这么做,不过将它当作侦探社一员的一人一鬼都默认了新的布置。 哗啦—— 窗帘轻轻拉向一旁,被阻隔的细微下雨声与带着水痕湿气的窗户同时浮现。 模糊的窗户外面人来人往,同样模糊的传进一些说话声与车轮滚动的声音。 安娜清澈的眼眸眯起一道弧度,心情因为这幅热闹而随之开朗。 忽然她身子一颤,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她低下头,羞赧看着睁开眼睛的陆离。 “怎么做到的?” 陆离的手杖从大衣下伸出,正摸着安娜的腰际。 安娜强行控制自己镇定,而不是向烟一样钻回卧房蒙住被子,红着脸磕磕巴巴说:“就是昨天……嗯……我生气然后好像变强了,发现可以用念力覆盖到身上,然后就可以碰到周围的东西了。” 说到这里,安娜流露出苦恼的神情:“但感觉很别扭,和生前完全不一样,就好像和周围隔着什么?” 陆离没有回答,若有所思的捏了捏安娜的腰。 “唔……干、干嘛!” 安娜触电一般跳开,脸颊通红,头上似乎有蒸汽冒起。 陆离思索着回答:“手感和皮肤不一样,有些像包裹了一层光滑皮革的气球。” “不要认真分析这种东西啊!” 陆离坐起身看向安娜:“被触碰到会有感觉吗?” “没有!我都死了哪来的感觉!”安娜几乎下意识羞赧大喊,但当接触到陆离眼中的平静,意识到自己或许理解错了意思,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一些:“只是一层念力,和外物接触会让它消耗,不过我可以一直补充。” “像是一层衣服?” “唔……差不多。” “这种状态你能保持多久?” “现在的话……几个小时的样子?” 如果安娜什么都不做,她可以持续在外面活动十几个小时,接近人类正常的作息时间。 陆离还想问什么,被羞意不减的安娜用念力拽起来催促道:“快去买早饭吧。” 陆离穿上沙发下的鞋子,挽起袖子走向厨房:“先不了,我要去一趟调查员部门。” 安娜藏在眼底的莫名欢喜忽然褪去,她看起来有些难过:“为什么要去那里……” “基地有图书馆,我去看看那里有没有我需要的东西。”陆离转头看了安娜一眼,那双黑色眼睛依旧是平静,但安娜总感觉里面似乎……带着某种嫌弃? “如果你还记得大陆史和地理的话我也可以问你。” 安娜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半晌她不服气的朝响起水声的厨房嚷道:“如果你问我怎么画一副写实油画我就知道!” 不一会儿水声停止,洗漱完的陆离回到客厅,取下毛巾擦干双手和面庞,拿起沙发上的衣服抖去褶皱,穿在身上。 “记得早点回来,别忘了买早饭!” 陆离走到门边带上雨伞时,站在客厅中央的安娜嚷道。 每次害羞,安娜的声线都会情不自禁的提高 “嗯。” 嘭。 房门闭合,陆离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安娜保持陆离走时的姿势,怔怔看着闭合的房门,身形慢慢松懈下。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一道身影从门后探来。 “诶?怎么了?” 安娜怔怔看向去而复返的陆离。 “没什么。” 陆离缩回门后,重新关上了房门。 这个笨蛋以为我会偷偷跟着他?原来他也有猜错的事啊…… 安娜窃笑了一会儿,笑容逐渐消失寂静的侦探社里,她的脸颊浮现一丝寂寥。 “变得更强才能陪着他,保护他么……” …… 雪花街区。 相亲相爱安雷斯兄弟地下管道维修站。 街道对面,护栏下延绵着几百米宽的深褐色的海滩,薄雾般的细雨雨幕下,隐约可以看到零星人影在海滩上漫步。 从护栏前看向远处铅灰色的海水和冷清许多的海港,陆离转身走进调查员基地伪装的店铺。 店里有一名普通人顾客,穿着吊带装工服伪装成店长的联盟人员正在引导这名顾客购买,察觉到来人,他转头看向走进店铺的陆离,点了点头,继续对顾客说道:“基于您家中情况建议考虑二号扳手……” 陆离来到维修站最里面,掀开帘子,站在昨天那幅占据正面墙壁的黑袍人苍鹰画像前。 陆离看着画像上展翅的漆黑苍鹰。 这或许是一只乌鸦。 一百一十一.等级 这只异常庞大的乌鸦被第一次来到这里的陆离错认为苍鹰。而在了解调查员与乌鸦之间的关系后,他不再认为这是一头苍鹰。 像特斯拉曾做过的一样,陆离取出自己那枚只有一颗眼珠的黑鸦徽章,投入乌鸦口中。 一阵怪异的机关运作声响起,数秒后,徽章从斗篷人的面孔位置掉出。 墙壁画像徐徐向两边挪开,陆离接过徽章收进口袋,走进画像后的电梯。 哗啦—— 栅栏门关闭,电梯微震后开始下降,到达管道通道。 陆离走出通道,基地大厅一如既往的冷清空旷。环视了一圈,他迈步走向休息区柜台后擦拭杯子的联盟人员。 “嗨陆离。” 喊声从身后传来,左侧区域的一扇房门打开,特里斯坦朝这边挥手。 他只穿着一件白色背心,健壮身躯一览无遗。 “特里斯坦。” 陆离冲他点点头。 特里斯坦转身关上房门,走向陆离,就连脸庞都是棱角分明的肌肉牵起,露出热情的笑容:“我很喜欢看到新成员保持积极向上的态度,现在的大部分调查员都太懒了,很多一年都不会来基地一次。” 这个被丢在基地值守,感到无趣的负责人抱怨了几句,低头看着陆离:“所以你来基地是做什么的?” “我想问特斯拉一些事。”陆离回答。 没有提前约时间,现在看来特斯拉似乎并不在这里。 特里斯坦鼓了鼓胸肌,男性气息膨胀到会令女人恐惧的地步:“这周是巨人斯坦我的值守时间,如果是私事你可以去他家中找他。他喜欢你,我想他会很希望你能去他家做客。” “不是私事,我想了解一些调查员的转正事件和去图书馆。” 特里斯坦牵扯脸庞肌肉,咧起嘴角:“小问题,我带你去图书馆,顺便路上和你讲讲转成正式调查员的事。” “请等一下。” 陆离叫住打算转身的特里斯坦,走到柜台前要了一杯牛奶。 “你喜欢喝牛奶?” 特里斯坦从身后走到陆离身旁,庞大身影几乎阻挡了陆离左侧,来自狭窄窗口外的所有自然光。 他竖起或许有婴儿手臂那么粗的食指,同样要了一杯牛奶,对陆离说:“我也很喜欢,它能让你变得更健康更强壮,还能想起母亲的味道……你平时会锻炼吗?” 特里斯坦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威慑力与不易接触,事实上他还是很和善与好说话的。而在接触之后……则近似话唠一样说个不停。 可能他本性不是这样,只是待在基地里无事可做太过无聊,好不容易碰到新面孔自然要多说一些。 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陆离回答:“只是保持基本的运动避免身体机能降低。” “身体机能……什么?”特里斯坦没听懂陆离的话,他还不习惯陆离非常正式化的话语,但不妨碍他理解其中的意思。 特里斯坦将手臂放到柜台上,成年人大腿一般粗细的手臂让陆离确认他或许可以和吸血怪肉搏:“强壮可以让你力气更大,跑得更快——” “请不要趴在柜台上。”倒好牛奶的联盟人员拿着两杯牛奶,脸色难看地对特里斯坦说道。 “它很结实。”特里斯坦晃了晃手臂,柜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联盟人员脸色向铁青转变,将牛奶递到二人面前:“但在您身上就会变得很脆弱。” “哈哈哈怎么会……”特里斯坦干笑几声,接过牛奶,放过了可怜的柜台。 联盟人员没好气道:“这话您还是对前十四个被您压裂开的柜台说吧。” 陆离安静喝着牛奶,看着两个人毫无上下之分的玩笑。 砰!!! 陆离喝完最后一口时,特里斯坦拿起牛奶杯一饮而尽,砸到柜台上。 陆离轻轻放下杯子,和特里斯坦走向通往图书馆的通道。 “你想知道什么?” 路上,特里斯坦问向陆离。 “关于见习调查员转正的大致细节和薪酬。” 见习调查员的薪酬是350先令每周,与退休调查员一致,不过只是暂时的。 加入调查员的新人不会在见习调查员停留太久。一般在第一周至第二周时,转正考核就会到来。见习调查员会带上调查员标准装备,进行一次调查员总部提供的事件。 为了保证见习调查员的安全,会有一名正式调查员暗中跟随。他们会在见习调查员遭遇生命危险时出面救援。 但一旦正式调查员伸出援手,就代表见习调查员此次行动失败——在五十年前,失败一次的调查员将会被开除。 不过随着世界变得愈来愈严峻危险,需要补充人员的调查员们放宽了标准,增加见习调查员的容错率。 也就是一次失败后,他们还拥有第二次考核机会。 考核通过的见习调查员将被摘去见习二字,同时拥有正式调查员的每周薪酬:700先令每周。 这是最低薪酬,即调查员不接取事件不接受委托的情况下会领到的报酬,可以视为低保。 考核事件难度不高,大致只有简单事件0.75的难度,除非发生意外。比如总部对某处地点的等级评估出错导致难度大增。如果发生这种情况,总部通常会直接让见习调查员转正。 如果他活了下来。 事件难度分为四种:简单、普通、困难、噩梦。 调查员等级分为四种:普通调查员、资深调查员、探员、传奇探员。 具体表现为三眼乌鸦徽章的铜色眼珠会发生变化。资深调查员是银色,探员是金色,传奇探员是黑曜石。 调查员的晋级没有除魔人协会那么模糊,后者需要除魔人协会内部认定才会晋级,调查员只需要完成相应的事件难度三次。 正常调查员一般负责处理简单难度事件,完成三次会晋升为资深调查员。资深调查员一般负责简单与普通难度事件,完成三次普通难度事件会晋升为探员。探员一般负责简单与普通、困难难度事件,但不会晋升到传奇探员。 只有从噩梦难度事件中存活并完成一次,才可以晋升到传奇探员。 特里斯坦的语气在这里变得含糊。 似乎他不想探究过深,亦或是噩梦难度事件连他都会恐惧。 一百一十二.图书幽灵 这些离陆离尚远,他现在连普通调查员都不是。 不过对于事件难度的分级,陆离比较感兴趣。见习转正考核的难度只有简单难度的四分之三,求知者的试练是在暗影沼泽……也就是说暗影沼泽连简单难度都算不上? 亦或这个难度指的是事件难度,而不是暗影沼泽的本身难度。 这条通道意外的漫长。特里斯坦说了好几分钟,前方终于发生变化。 一条向上延伸的石头台阶出现在通道前方。 电灯光芒从头顶倾洒,陆离跟随特里斯坦走到台阶尽头,一扇古朴木门呈现眼前,于调查员基地的整体风格格格不入。 特里斯坦推开木门,一排摆满书本的书架出现在门后。 陆离跟随着特里斯坦走出地下通道,特里斯坦关上了木门。 陆离回头看去一眼,木门的颜色和墙壁一样,伴随严丝合缝关上,与墙壁融为一体几乎分不出差别。 这是一条暗道。 特里斯坦带领陆离绕过书架,来到图书馆大厅。 外界的冷清光芒穿过彩色玻璃,倾洒在寂静的图书馆走廊。一排排需要搬梯子才能够到最顶端的高大书架延伸向大厅另一边,油墨的味道在周围溢开。 有一些身影站在书架前,安静地低头翻看书本。 “这里是地上?” 为了采光,图书馆拥有众多长窗,它们的位置很高,或许要踮起脚才能勉强与窗台齐平。 特里斯坦走向图书馆角落的柜台,为陆离解释:“地下潮湿的环境不适合保存书籍。而且我们已经不在调查员基地了。” “看到那些人了吗,他们有些是调查员,有些是守夜人或者官方背景的驱魔人。这里是贝尔法斯特真实图书馆,三大组织联合建立,黑夜灾厄之后本地区收录最全的图书馆。” “所以如果下次我可以直接来这里?” “是这样没错……不过你也可以先到基地……再过来。” 很难想像小巨人一样的特里斯坦说起话会这么委婉,就差直接恳求陆离多去基地看望他。 “也可以。”陆离点点头。 去基地喝杯牛奶再过来也可以。 “不过你想要离开可以直接出去。”特里斯坦步伐变快了一些,具有压迫性的朝柜台快步走去,像是见到老友般对柜台后的工作人员挥手:“雷斯,一会儿带我们的陆离小兄弟出去。” 那是个穿着灰袍的老年人,鼻梁上挂着一副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 “新人吗?没问题。”雷斯露出友善的笑容对陆离点点头。“欢迎来到真实图书馆。” 特里斯坦回头对陆离说:“关于书籍的问题你可以问雷斯,这里的每本书他都知道。” 陆离点头,特里斯坦朝雷斯挥手:“我先回去了。下次有新到货的锻炼身体的书记得告诉我。” “我会的。” 雷斯眼镜后的眼睛眯起,目送特里斯坦走向角落的书柜后消失不见,转看向陆离:“你好啊年轻人。” “你好。” 图书管理员的职务让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陆离的安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在这里你可以随意阅览那些图书,不过注意保持安静,也不要让那些宝贵的书籍损坏。还有,因为黑夜灾厄带来的一系列麻烦,这里的书籍不允许外借,还请见谅。” **令的出现不是因为黑夜灾厄本身,而是延伸出的问题。在陆离记下后雷斯笑着说道:“你可以随便逛逛,或者告诉我想要看哪一类型的书。” “有关地理与历史的书。” “地理与历史吗……和我想的差不多。”雷斯低头微微思索片刻,伸手指向靠近中段的几排书架。“第七排第八排第九排,那里大部分是地理历史的书籍,你可以在那里找到你想要的。” 陆离走到雷斯指向的书柜前,绕过书架前的梯子,看向挤在书架间的一排排书籍,这些书是这个世界的浓缩历史。 《克罗蒂亚战争史》 《班森克福公国实记》 目光在一本本书脊上略过,这些书籍单从名字就无法让陆离产生翻阅的兴趣。 陆离都不知道克罗蒂亚和班森克福公国在哪。 这些书太详细了,陆离需要更宏观,更辽阔的书籍,比如大陆史,或者世界地图。 在地理与历史方面,陆离的知识贫瘠到连孩童都不如。 《霍德金联合帝国史》 《海洋史》 依旧是陆离认识却不明白的文字。 他继续向前,不知不觉走到书架的中段。在继续迈步时,一条半透明的裙子忽然出现在他前进的路线上。 “你在找什么书吗?” 陆离的视线从书架上移开,看向挡在身前的透明身影。 那是一道虚幻到看不清的透明身影,她穿着无法辨认处颜色的长裙,随时变化的脸庞像是不断荡起涟漪的水面,扭曲变形,使人产生强烈的恶心感与恐惧感。 她的身上没有任何气息透出,就像那里什么都没有。 “幽灵?”陆离奇怪地看着她。通灵枪就在腰间,但他没有伸手去拿的意向。 这里是三大组织和官方背景的图书馆,陆离不认为这里会出现怪异。 声音从令人无法直视的脸庞处传出:“我是图书幽灵,负责帮助人们寻找想要的书籍。” “你知道大陆历史和世界地图在哪吗?”陆离问道,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适合在此之前没有接触过历史和地图的人看的书。” “有一本书或许很适合你。” 图书幽灵说,抬起手臂指向陆离的斜后方:“第七行那本棕色封皮的就是。” 陆离顺着她指向的方向看去,高出头顶三四十厘米的书架中间有一本红色封皮的书籍。 “谢谢。” 陆离回头说道,但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物,细小浮尘在书架之间光芒中游走。 环视一圈,陆离暂时放下对图书幽灵的疑惑,返回到她指向的书架下,抬起手臂,抽出那本棕色封皮的书。 书的封面图案是一间丛林中的木屋,棕色封皮就是木屋的颜色。房门打开着,一行脚印从门内延伸向远方。 《人类的脚步》 一本书名很奇怪的书籍。 一百一十三.人类的脚步 翻开书封,浅灰色的扉页浮现于眼前。 扉页的大部分被铅笔涂抹一样的灰色阴影占据,只在中间留下一片不规则的未被涂抹部分。 被阴影包围的中心画着四个轮廓,左边第一个轮廓标注着“主眷大陆”,那是陆离所在大陆的全地图,东南角突出艾伦半岛。 在“主眷大陆”的右边偏上,第二个轮廓相隔一段距离,那里标注为“荒芜之地”,它是四个轮廓之中板块最大的轮廓,差不多比“主眷大陆”高出一倍。 “荒芜之地”的右边偏下,比“主眷大陆”还要低一些的是第三个轮廓。但它不是一个整体,而是一片破碎的,大小不一的碎片,“列侬群岛”字样出现在群岛上方。 第四个轮廓在“主眷大陆”的下方,它与其他三个轮廓相隔最远,甚至将“荒芜之地”和“列侬群岛”填充进去也补充不了其中空白的五分之一。 那里名为“耕地园”。 除了这四个较大的轮廓,周围还存在一些零星的细小轮廓或黑点,其中大都连出现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扉页最上方写着一行字迹:【目前我们探索过的已知世界】 “主眷大陆”的下方“耕地园”,“耕地园”的下方,一道白色线条眼神进灰色阴影几公分,那里是一艘船的形状。 这艘船被称为泽尼号,发现了耕地园的大探险家,索拉西维亚·希姆的大船。 在它旁边标注一行字迹:【目前我们所航行的最远距离】 而这些轮廓组成的空白,在周围包裹的阴影之中是如此微不足道和渺小,甚至连整个扉页的十分之一都占据不到。 扉页的右下角,翻向下一页会挡到的地方,那里写着最后一行字迹:【这个世界是如此辽阔,我们不过刚刚走出了自己的家门】 这个扉页让人印象深刻。 而这个世界居然还未被完全探索。 陆离暂时从扉页移开视线,偏头看向两排书架间的空隙通道,那里依旧空空如也。 确认奇怪的“图书幽灵”没有再次浮现,陆离退出了一些,来到光线更明亮的书架边缘。 他的视线在扉页又停留了一阵,翻到第二页。 颜色依旧是简单的黑白灰,这一页的内容是主眷大陆及周边水域。 分割成十数块国家版图的大陆;从大陆主体延伸出来的艾伦半岛;连接着艾伦半岛与大陆的暗影沼泽与另外半边海域;艾伦半岛公国另一边的艾伦王国;环绕主眷大陆的几块较大岛屿;包括罗德斯特港在内的几个大型港口;主眷大陆周围水域的较大型暗礁;用树木、波浪、房屋、山、丘陵、草、三道波浪所代表的地形。 与其他三个大陆、岛屿的距离:离荒芜之地最近,列侬群岛其次,耕地园最远。 这些或许不够详细,但足够全面。 这本书正是陆离所需要的。 在这一页停留了数分钟,记下大致内容的陆离翻到下一页。 荒芜之地是这片大陆的名字。它的辽阔不仅在于面积,更在于它是一个完全的整体,周边没有任何岛屿,就仿佛所有岛屿都跑到破碎的列侬群岛那里。 荒芜之地的地形大都是丘陵与山脉、湖泊。辽阔的内陆居然只有几处房屋所代表的城镇,沿海稍好一些,同时那里也居住着荒芜之地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口。 这片大陆就像它的名字,荒芜之地。 与其他三个大陆、岛屿的距离:离列侬群岛最近,主眷大陆其次,耕地园最远。 第三页是列侬群岛,霍德金联合帝国占据了这片群岛的大部分岛屿,剩下的则分成各种小国或者联盟。它的形状相对窄长,茄子一样的形状。算上岛屿间的空隙,它看起来比主眷大陆还要大一些,不过如果拧干其中的水份,它或许只有主眷大陆的五分之三大。 与其他三个大陆、岛屿的距离:离荒芜之地最近,耕地园其次,主眷大陆最远。 陆离翻到了第四页。 这一页,是耕地园。 不知为何,这个大陆让陆离有些在意。 或许因为不朽巨人号在那里沉没,或许因为整个大陆突然间失去联系,或许因为哈德斯曾说过耕地园是旧神遗放之地——种种迹象让陆离对那里产生一丝不安。 似乎此时有很不好的事正在那片土地发生。 耕地园是目前人类已知地区最小的一块陆地,比拧干的列侬群岛还要稍小一些。但那里物产丰富,周边海洋更是因为长久没人打捞而资源丰饶。 索拉西维亚·希姆发现它时,已经有了一群土著在名为望海角的海边定居。他们似乎曾是很久很久以前,在海面上迷失又到达耕地园的人们的后代,但因为没有书籍,他们只能过着相对原始的生活,索拉西维亚·希姆到来时他们的语言已经缺失了一部分。 于是索拉西维亚·希姆带着新大陆和新航线的消息回归,而各国开始派遣船队前往殖民。但由于航线陌生以及那时在深海航行已经是非常危险的事,他们并不能带走耕地园的资源和展开贸易,只能勉强维持着若即若离的联系。 一些已经到达耕地园,而不愿冒着风险返回的船员则和当地土著聚在一起,在望海角建立起一处小型城镇。 望海角朝向北方,与其他三个大陆、岛屿的距离:离主眷大陆最近,荒芜之地其次,列侬群岛最远。 “不朽巨人号”就是在离望海角几十海里外的海面上失踪的,那附近没有暗礁,也不可能有海盗。 “不朽巨人号”不直达主眷大陆,而是呈u形擦过荒芜之地,到达耕地园附近再绕回到主眷大陆,一是为了借助暖流节省染料,二是为了彰显这条大船的宏伟与结实,拯救业绩下滑的霍德金皇家帆船公司。 耕地园和不朽巨人号暂时还没有新消息,不过霍德金皇家帆船公司已经因为这次事故而倒闭了。 几十分钟后,翻到最后一页的陆离合上书籍,站在原地思索了一阵,将它放回原先的位置。 书名他已经记下了,等商人下次来时可以向商人购买这本用处很大的书。 一百一十四.真实图书馆的出口之一 对大陆历史有所了解,知道大部分国家的名字与地理位置,差不多入门的陆离已经可以尝试那些《克罗蒂亚战争史》,《班森克福公国实记》一类的更详细的书籍。 首先需要了解的是艾伦半岛的历史。 玲琅满目的书架延伸出去,陆离依然没法从众多书籍中找到想要的书。在这时,图书幽灵再次出现。 “我想要介绍艾伦半岛历史的书。” 陆离直接问道。 图书幽灵扭曲的脸庞点了点,抬手指向上方,书架的最顶层:“那本灰色书封。” 陆离抬起脑袋,顺着图书幽灵指向的方向看去,三米以上的高度光线有限,昏暗之中只能隐隐看到一片轮廓。 陆离退回到书架边缘,将那部闲置梯子推到图书幽灵的身前,踩到上面踏到第三阶梯子,伸直手臂,触碰最上层那本灰色封皮的书籍。 高度还有些不够,陆离略微踮起脚尖,双指夹住书本,将它从书架里抽出。 身下的梯子微微有些摇晃。下方地面,图书幽灵忽然伸出虚幻的手掌,扶住摇晃的梯子。 鞋底和梯子接触发出“噔噔”响声,陆离左脚落在地面,右脚随之落下。不出所料的是图书幽灵的身影再次消失了。 “谢谢。” 陆离对周围空处道谢,他知道图书幽灵还在周围。 《艾伦半岛编年纪》 这本书略微有些老旧,或许年代久远。 书的封面是艾伦半岛的版图,没有灰尘,但当陆离翻开封面,一些隐藏在书页间的细小灰尘浮现,它们沙砾般粗糙,给泛黄的纸上蒙上一层轻纱。 放在这里的这本书虽然经常接受打扫抱养,但很长时间没被翻阅过了。 陆离抬手拂去扉页的灰尘,没什么特殊的,这一页只是目录。 艾伦半岛的首批拓荒者或者说殖民者,来自主眷大陆,沼泽另一头的艾伦王国。 那时的人们发现沼泽另一边拥有陆地后,开始源源不断派遣民众向这里殖民,并且被艾伦王国纳入版图。 这时的艾伦半岛还不叫这个名字。直到数百年后,艾伦王国王室的信任继承人将他同样觊觎王位的哥哥,麦克唐纳一世封爵大公,赶至艾伦半岛,并将这里作为封地交给他。 想念故土的麦克唐纳一世将这里改名为艾伦半岛公国,根据这里的特点发展捕鱼业及商业,又在苏加德山建立贝尔法斯特。 麦克唐纳一世逝世后麦克唐纳二世接任,接替了父亲大公爵位的他是个比一世更具有才华的领袖。他在父亲的基础上建立罗德斯特港,建造帆船与外界通商,逐渐让贫瘠的艾伦半岛发展起来。 之后的艾伦半岛公国一直沿着这条发展轨迹前进。麦克唐纳家族之后的几任继任者没有前两世的魄力,又因为继承人之间的血腥斗争而导致血脉稀薄,一蹶不振。而彼时已经从君主制变为议会制的艾伦王国决定收回艾伦半岛公国的自治权,由长老议会控制该地区。 不过这里依旧叫做艾伦半岛公国。 这些内容之中还夹杂着一些有趣的信息,比如麦克唐纳二世的特殊癖好,比如艾伦王国国王只拥有仪式权而不享有行政权,比如长老议会的十三人来自艾伦王国各封地。 当陆离翻到最后一页,合上书籍,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临近正午,陆离打算先回侦探社吃饭,下午再来继续看书。 踏上梯子将书籍放回到原处,爬回地面,陆离转身走出逼仄偏暗的书架之间,来到图书馆大厅。 那些在书架间翻阅书本的身影们换了一批,依旧都是生面孔。 雷斯坐在柜台后,正在翻看一本足有手掌厚的图书。感知到来人他抬起头,冲陆离点了点头:“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嗯,我该怎么离开这里?”陆离拿起存放在柜台的雨伞。 “跟我来吧。”雷斯离开座位,头发花白的他步伐意外地稳健,他带领陆离来到一扇教堂才会有的夸张华丽的大门前。 大门上另外拥有一扇正常轮廓的房门。雷斯拉开房门,一道阴暗狭窄的小巷突兀的浮现眼前。 小巷阴暗潮湿,砖石墙壁上画着难以理解的涂鸦,令人皱眉的恶臭与尿臊味从门后飘进图书馆内——这是大部分类似小巷会有的味道。 门里门外仿佛两个不同的世界。 “从这条小巷拐出去就是紫荆花街区和精油街区。”雷斯笑眯眯说道,似乎热衷为新人们介绍这条出口,尽管有些意义不明。 陆离点点头,迈步走出图书馆。 门在身后闭合,陆离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一堵冰冷的墙壁阻碍他的视线,这是条死胡同,没人会认为这面墙壁上拥有一扇房门。 陆离抬头看去,真实图书馆从外面看是一栋造型诡异的高大石质建筑。 收回视线,“嘭”的一声撑开雨伞,陆离走到这条狭窄巷子的尽头。 走出小巷的瞬间,浓郁呛鼻的香水味与女人们的说话声迎面扑来。 这是条连接两条街道的巷子,街道之间的落差让小巷的青石板路高低不平,更有些破损。 打扮艳丽穿着暴露的女人们在阴凉的雨天里,站在路边门口,对来往这条小巷的男性挥手纠缠。 “……” 陆离明白为什么雷斯刚才会表现的有些怪异。 …… 躲过女人们的纠缠,半小时后,带着食材的陆离回到侦探社,将东西放到厨房时,陆离看到盐与蔗糖的罐子都被贴了相应字条。 昨天的争吵带来了意外地好处。 吃完安娜精心制作、没有加入心意的午餐,临近中午,陆离再次出门来到调查员,喝了一杯牛奶后自行通过通道前往真实图书馆。 回到上午那排书架间,陆离依旧在挑选书籍时看到了图书精灵,在她的帮助下相继了解主眷大陆上其他国家的历史。 两小时后,陆离合上最后一个国家的历史书籍,放回原处后回到雷斯那里。 “你看起来受益良多。”雷斯笑着说道。 陆离点点头:“幽灵帮了我很多。” 奇怪的是,听到这句话,雷斯苍老面庞这时浮现出不似作伪的迷茫。 “什么图书幽灵?” 一百一十五.圣女艾琳娜(一) 雷斯的表现让陆离意识到一丝不对。 他低头思索,首先排除这是门的行径,而后排除幻象的可能。 而既然不是自己身上的麻烦…… 陆离将书架间的经历大致说出。 雷斯听闻话语,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拉下柜台下的警报装置。 嗡—— 难以忍受的尖锐哭嚎声陡然在真实图书馆的上空刺耳回荡。 离音源最近的陆离首当其冲,突然蹙起的眉头表明他此刻的痛苦。 嘭—— 哭嚎噪音中突然夹杂一道巨响。某一扇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暗门突然打开,紧接又是一道巨响,又有一扇暗门打开。 墙壁上的暗门在哭嚎声中一扇扇打开。 雷斯站起来,大声喝道:“怪异入侵,所有人员立刻从出口离开图书馆!” 因为突然响起的哭嚎声而惊疑环视的大厅众人放下书籍,跑向各处出口。 雷斯看向陆离,眼镜后因为岁月而不再尖锐的眼睛不知何时重新变得锐利:“这里没有图书幽灵!隶属三大组织的真实图书馆绝对禁止怪异出现。很感谢你提供的情报年轻人。事情很严重,你现在立刻离开这里!” “你呢?”陆离反问。 “噪音可以短暂桎梏住怪异行动,趁这时离开。” 雷斯回答,在柜台下拉动第二道机关。 一道漆黑洞口突兀在他脚下浮现,雷斯果断跳进洞口,入口随之消失。 霎时间,整座图书馆只剩下陆离。 和惨嚎。 和“图书幽灵”。 陆离转过身,走向唯一还开启着的出口,巧合的是那里就是他上午离开的地方。 他的步伐不快,在有怪异隐藏在暗处的情况下,这种正常步行的速度完全让人焦急的想要推搡着他前进。 陆离在想关于“图书幽灵”的事。 他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恶意与气息,也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想要伤害自己的意图。 走到巨门下敞开的木门,站在门前,陆离忽然若有所感,回头看去。 第七个书架与第八个书架之间,一道虚幻的近乎淡去的长裙身影立在那里,面孔一如既往的扭曲,诱发人们心底的恐惧与厌恶。 她看起来并没有受到噪音的束缚,抬起手臂,缓慢朝陆离挥手,似乎在告别。 “谢谢。” 一道隐藏在噪音中,几乎不可被听见的轻灵声音传入耳中。 陆离的瞳孔骤然收缩,默默注视向她数秒,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图书馆。 嘭! 暗门在身后自动闭合,隔绝了图书馆里那女妖哭嚎一般的刺耳噪音。 …… 艾琳娜是一名服务工作者,或者说的直白点……她是一名女郎。 这没什么丢人的,在贝尔法斯特有很多出身底层,又有些姿色的女人成为这种职业。 她们通常是被帮派强迫,又或者不想每天疲累一整天只为了挣那点煤油和黑面包钱。 艾琳娜也是这样,但她自认自己与她们不同,比如……比她们高端。 起码在一个月前,艾琳娜还在朗姆酒街区的大小酒馆间游走,不过在酒馆连续发生那两件事,尤其是自己那愚蠢的姐姐被……她就不敢再去酒吧了,而是像那些年老色衰的老女人们一样,躲进巷子里租房门前,招揽那些浑身臭烘烘又色眯眯的男人们。 尽管在前不久艾琳娜听说杀人犯和他的手下已经惨死,但出于恐惧,她还是没有离开这里。有一说一,除了这些顾客们臭了一点穷了一点,爱讨价还价以外,没有其他缺点了。他们起码不会像酒馆喝醉酒的客人们打人,也没有帮派混混来收保护费。 说起来那个女人和自己的姐姐真是可怜,一个被那几个人丢进海里活活淹死,一个被划破了脸吊到灯柱上…… 缩着肩膀,靠在小屋门前的艾琳娜百无聊赖想着,面前来往的男人们无法让她提起招揽的**。 自认为更聪明的她看得出哪些男人身无分文,也看得出哪些男人是单纯的来占便宜。她可不会像那些没有脑子又不年轻的老女人们那样,碰到男人就往上面粘,被占尽便宜又一分先令都拿不到。 而在这时,一道修长身影突然撞入眼眸深处,艾琳娜杂乱的思绪骤地暂停。 奇异的黑色头发与黑色眼眸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神秘感,出众的外表让那道身影像是在一片碎石里浮现的黑宝石。 艾琳娜猛地甩了甩头,发现已经有好几个小婊子眼睛放光的盯着那道身影,心中一急,提起裙摆朝他跑去。 因为离着更近,艾琳娜第一个抱住他的手臂。她得意朝那些女人递去眼神,娇滴滴仰头问道:“嗨帅哥,要不要和姐姐快活一下?” 这个男人虽然步伐没有减慢,但没有躲避,也没有甩开自己,艾琳娜意识到自己有机会! 她正打算开口,发现这家伙的步伐加快了一些,她不得不蹬着难以走快的高跟鞋,抱着男人的手臂勉强跟随。 “别、别走这么快嘛……人家的脚好疼——” 艾琳娜踉跄着,亦步亦趋的小跑跟着男人。她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居然被男人的手臂夹住—— 终于,跟着小跑了几十秒,这个在艾琳娜心里已经变为混蛋的男人停下了脚步。 这里已经是小巷边缘,可以看到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 那个男人松开艾琳娜,平静看向她礼貌说道:“我好了,谢谢。” 喘息的艾琳娜的满脸抱怨一瞬间化为震惊:“你什么好了!?” “摆脱了麻烦。” 那个男人说着,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叠先令,从中抽出一张10先令面额,想了想又收了回去,换成5先令递给艾琳娜。 “再见。” 他转身走向街道,消失在拐角。 “小气鬼,呸!” 艾琳娜朝他的背影啐了口粘痰,恨恨地跺了跺脚,又哎呦一声,拖着有些崴到的脚腕一瘸一拐回到小屋前。 没理那些可恶的丑女人们的讽刺,累得不行的艾琳娜打算暂时休息一会儿。她钻回昏暗的木屋,关闭房门。 吵闹声被阻隔在外,艾琳娜呼出口气,放松下来。她转过身,突然看到一道穿着长裙的虚幻身影背对着自己 艾琳娜怔住,下意识唤出那道背影的身份。 “姐姐……?” 一百一十六.接踵而至 又是一个夜晚到来。 自从了解真实理智值难以恢复后,陆离不再用短暂触碰通灵枪感知周围的方式检查身边。 理智值用一点少一点。 安娜接替了这份侦查的工作,虽然用处不大,但比什么都没有好。 厨房与客厅的窗帘相继被拉上,侦探社里只剩下客厅与卧室的油灯散发着的昏黄光芒。 安娜捧着本书趴在床上,津津有味阅读着。光线暗的时候看书对眼睛不好——这句话对鬼魂除外。 晚上九点三十,接近睡觉的时间。安娜听着陆离出门的声音,几分钟后回来,脱下大衣走进厨房洗漱,水流声持续了一阵停止,脚步声来到客厅,随后沙发皮革发出了摩擦声、衣物窸窣声。 陆离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毛呢大衣,手臂搭在额前,让一双眼睛隐于阴影下,看不真切。 嘀嗒——嘀嗒—— 寂静中,书桌上闹钟走动的声音若隐若现。偶尔有不知何处而来的怪叫从窗外响起。 沙发下的空隙,怨毒的脓黄色复眼一闪而逝。侦探社门外的走廊,长满鳞片的利爪悄悄从门下伸进。 “晚安。”安娜对不再有声音传出的外面说道。 没有回答。 静谧在房间流淌。 …… 7月11日,5点整。 海面上逐渐泛亮的阴沉天色驱散了整夜的阴暗。 与天边一同出现的还有隔壁邻居起床发出的细微响动。 看了一整夜书的安娜耳朵动了动,抬头望向客厅。外面走廊传出邻居开门的震动声。清晨到来,住户们纷纷醒来准备烧火做饭。 嗤—— 若有近无的炒菜声从走廊外传来,这种生活气息正是安娜向往的。她安静聆听了好一阵,才想起来什么,扣上书翻身跳下床,踉跄了一下,赤着脚不发出声音跑到客厅。 陆离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呼吸平缓,还没有醒来。 确认陆离还在睡觉,安娜像往常一样蹑手蹑脚地关掉两盏油灯,然后走近沙发,探过身去拉窗帘。 哗啦—— 窗帘横拉发出的声音有些响,安娜偷偷瞥下方沙发上的陆离,看到那双眼睛已经睁开时不动声色,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继续缓慢拉动窗帘。 十秒过去,二十秒过去,三十秒过去…… 安娜像是本身时光流逝与周围不同一般,一点一点以公分为单位拉着窗帘。 “我打算起来。” 安静等待了一分钟,陆离开口说道。 “啊?哦……” 安娜脸上带着某种奇怪的羞意和失落,一次性来开余下的窗帘,慢慢吞吞离开沙发上方。 陆离坐起身,拿开身上的大衣,穿上鞋子打开房门。 走廊上的喧嚣陡然放大,炒菜声与孩子的大声说话声短暂钻进侦探社,又被闭合的房门阻隔。不多时陆离回来,走进厨房洗漱完毕,回到书桌后坐下。 他看到卧室里扣在床边的书,问向趴在沙发上,正在给窗台的花盆里浇花的安娜:“你还是一夜没睡吗?” “现在晚上很危险,你又在休息,为了保护你我当然要在晚上保持清醒了。”安娜只差把“赶快夸我”写在脸上。 陆离点点头,意料之中的没有后续回应。 习惯的安娜也不在意,继续给花盆浇水。 被陆离留下的一只郁金香花早就凋谢枯萎,安娜当时难过了好一阵,又将全部精力落在花盆上。 甚至为了让里面能长出点什么,安娜曾让陆离买来各种种子,包括但不限于杂草、鲜花、树种、蔬菜。 尽管直到现在一叶嫩芽也没有从土壤里钻出。 美丽少女恬静在窗前浇花的一幕如此美好,经过的路人看到不由会心一笑,玻璃上的反光让他们难以发现窗后的少女身形透明。 突然之间,一道黑色影子从天被飞来,撞向窗户。安娜被吓得后仰,翻倒在地发出喊叫。 陆离抬起黑眸,看到安娜一脸惊容指着窗外:“有只乌鸦!” …… 咔嚓—— 尘封许久的窗户被陆离打开,缝隙间的灰尘被外面冰凉的风雨吹进侦探社,一同的还有跳进窗台的乌鸦。 扑面而来的灰尘让安娜下意识眯起眼睛。 陆离重新关上窗户,侦探社平息下来。 这只乌鸦如煤炭般漆黑,只有扒住盆栽边缘的爪子是深棕色的。落满晨露雨水的羽毛上泛着一层油光,腿上绑着信筒。 调查员的伙伴,乌鸦。 陆离伸手,乌鸦不见躲闪,任由陆离取出信筒里卷起的小纸条。 【关于贝尔法斯特地区真实图书馆怪异出现的情况现已查明】 【7月10日出现在真实图书馆的怪异是一只尚未发现的新种类邪灵,驱魔人前往处置时它已经离开,同时在真实图书馆发现了怪异痕迹,确认存在。】 【此次信息已经记录下。陆离,作为此次异常的发现人,你将会得到调查员组织的内部奖励‘贡献*50’,你可以选择将此次接触的具体信息通过调查员基地或者黑鸦交给调查员组织,调查员组织会根据信息给你对应的贡献奖励。】 调查员部门的处理动作意外的快。 “等我一下。”陆离合上纸条,对乌鸦说道,转身走向书桌,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 他打算按照信中建议,将自己知道的信息交给调查员。 安娜没离开窗边,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只黑鸦,稍微偏头对书桌那边小声喊道:“陆离离~乌鸦吃什么啊?” “杂食生物,人吃的乌鸦都可以吃。” 陆离头也不抬说。 “面包呢?” “可以。” 安娜神情振奋地溜进厨房,不一会儿拿着昨晚剩下的面包出来,掰下来一小块,捧在手心,畏畏缩缩伸向乌鸦。 安娜一副渴望接触,又一副害怕被乌鸦啄到手的可爱模样。 立在花盆边缘的黑鸦转动脑袋,喉头蠕动,乌黑眼珠看向安娜。 安娜动作一止,最终没能克服自己怕被啄的恐惧,将面包屑放到旁边的餐桌上。 乌鸦歪头看了一会儿,从花盆上跳到沙发靠背,留下湿爪印蹦到餐桌上,低头咄咄啄碎面包屑,分开吞食。 “喔——” 安娜眼眸闪闪发光。 一百一十七.纷至沓来 陆离在写,安娜在喂。 几分钟后,陆离写完“图书幽灵”向他道谢的最后内容。乌鸦也不再对脚下的食物感兴趣,低头整理起湿漉漉的黑色羽毛。 它已经吃饱了。 安娜放回面包,从厨房出来时看到陆离将写好的笔记卷成圆形,塞到信筒里盖好塞子。 “麻烦了。” 他说到,打开沙发上的窗户。 “啊——” 乌鸦似是回应般发出一声刺耳叫声,展翅飞出窗外,跃过房屋化作黑点。 一些路人诧异的抬头看去,等他们收回目光看向窗户时,窗户已经被重新关上。 “它能听懂我们说话?”安娜有些失落说道,带着没能摸一摸它的遗憾。 “不知道。” 关上窗户的陆离回到书桌后,收起笔记本和钢笔,让书桌恢复干净,然后拿起电话拨打向一个号码。 “是陆离吗?” 短暂等待后,特斯拉失真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 “可以和我说说邪灵么。” “你收到消息了?” “乌鸦刚刚走。” “这样啊……可以,不过邪灵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它们太神秘了,这些家伙迥异于怪异,有些像恶灵和邪神又不完全像。嗯……让我想想,根据目前为止我知道的信息,邪灵具有恶灵的仪式感与邪神的神智,整体偏向混乱。就是说它们会像人类一样可以思考,也可以交流。有的对人类抱有恶意有的则是善意比如你遇到的那只。” 这种形容让陆离一瞬间和曾经遇到的撑伞少女对应。 “我该怎么知道更多想知道的信息,只有去图书馆吗?” 图书馆里陆离只能找到相对正常的书籍,而那些有关怪异的信息那里没有。 “去找商人。它们是我们三大组织的人,也是购买情报的好去处。你有想要的消息可以直接从它们那里用财物或者情报或者贡献点购买。笨一点的方式就是去问其他驱魔人,不过小心被狮子大开口。” “话说你已经知道商人了吧?” 贡献的用处在内部相当于另一种货币。 “嗯。”陆离回答,捕捉到特斯拉话语里的特殊内容:“它们?” “你以后会知道的。” 又说了几句,特斯拉邀请陆离有空去他家做客,电话就此挂掉。 真实图书馆无法去,没有委托可做,习惯繁忙的陆离发现自己居然悠闲起来。 是真正意义上的无事可做。 见习调查员350先令每周的底薪让陆离哪怕什么都不用做也能每天收入50先令。陆离不是每天都能找到委托,也不是每份委托都有高昂的报酬。 “健康快乐每一天”的马库斯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联系陆离了,可能是被抓起来关进了监狱,又或者有了更多的驱魔人或更少的顾客导致不需要陆离。 奥利弗几乎淡出面孔,只有斯拉夫夫人不定时的情书让陆离想起这家伙。她的妹妹也很长时间没有登门拜访。 云层深处的血色触须依旧只有四条。没有增加,没有减少,没有移动。 理查德的事陆离已经转交给调查员,它们会解决好他和血色触须的问题,陆离只需要耐心等待。 门也是同理,知悉大致情报的调查员组织会替陆离研究对策。 理智值要等待蕾米兄妹的回信与到来。 转正事件需要等待调查员基地发布任务。 上次从商人那里提出的购物清单要等到它们下次到来时带来,但又不清楚它们什么时候会到来。 这种发生在陆离身上,罕见的无所事事一直持续到几个小时后的上午十点。 陆离外出买来食材,鉴于无事可做与安娜厨艺提高与改善伙食,他这次又买了三盎司的胡萝卜与一些香料提升味道。 带回侦探社,安娜开始在厨房准备合二为一成一顿的早饭与午饭。 十几分钟后,敲门声响起,邮递员送来今天的报纸。 三份报纸上,飓风的相关新闻不约而同已经不再出现。首版新闻各有不同。 《每日新闻报》的首版新闻是人工温室植物成功发芽。 《艾伦公国公报》的首版新闻是柯达斯尔森号依旧下落不明,耕地园依旧无法联系,列侬群岛公国的海军不日即将到达耕地园望海角失联船只附近。 《华尔森邮报》的首版新闻聚焦约瑟夫男爵的官司事件,在约瑟夫男爵交出有力证据后原告正在准备新的证词与证据。 剩下的是一些经常出现在报纸上的新闻,某处发现无名尸体,无法辨认身份。贝尔法斯特榆树街道一家三口因为油灯突然故障灭掉,消逝于黑暗之中,笔者告诫夜晚一定要准备一盏以上点燃的油灯。月牙湾海滩冲上来一只抹香鲸,高度腐烂死亡已久,身上裹满黑色粘稠物质。艾伦半岛地区煤油物价稳定,一间往煤油掺水的公司已经被警方带走调查。 最后一份报纸还剩下一页未看完时,敲门声再次响起。 依旧是墨绿色制服的邮递员,他这次送来了两封信件。 会是蕾米与吉米的回信么? 陆离接过信件,关上房门,还未转身走开,一封信忽然从指缝间滑落下来,黏在地板上。 此时陆离手中依旧还有两封信。 陆离弯腰捡起这封信,安娜从厨房门口探出头,好奇问道:“怎么了?” 陆离举起信封,若有所思问道:“你能看到它吗?” 安娜摇摇头。 “这两封呢?” 安娜连忙点头。 “门”又一次混入其中。 优先打开“门”寄来的信,里面用特斯拉的口吻,指派给陆离转正考核—— “门”依旧与时俱进。 回到书桌后,拉开抽屉,陆离把它和之前的几封信放在一起,然后拆开第二封信。 信纸很奇怪,像是从某个本子上撕下来一般,断口参差不齐,背面还用潦草笨拙的字迹写着什么。 这一幕充满既视感。 陆离转到纸张背面,看向那几行潦草的字迹。 【……些大人说前面好像是什么沼泽……沼泽是什么?4月12日。我很难过……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父亲母亲慌张的冲进来抱着我跑,他们带我跑进了树林里……】 陆离抬起眼眸,目光深邃地看向厨房门口。 安娜愉快的轻哼声从厨房飘出。 一百一十八.商人 【沼泽之母盯上你了】 【去找雪花街区安雷斯维修站,给店里的人看我给你的信物,让他们解决你身上的印记】 【要快,不要让印记转变成烙痕】 【记着,在印记去除前不要踏足影子镇,这里有问题。如果你收到信后一星期我没有找你取回信物,把这个消息告诉维修站的人,他们会解决这件事】 【我的住处有一间地下室,把那里的东西交给它们,其他都是你的】 笔迹杂乱,内容简短,又因为沾染了水而皱皱巴巴,字迹浸染化开,难以辨别。同时信息的割裂感严重。如果不是陆离从特斯拉那里知道‘手电信物让陆离拥有继承遗产权’,他无法理解信件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封信是“门”的上一封信件的真实版本,书写人是鸟嘴面具身影。 不过她大概想不到陆离在短短几天里已经驱除了沼泽之母的印记,又成为调查员的一员。 陆离从抽屉最深处翻出“门”上次寄来的信件,举起来对照。 两张笔记纸一模一样,边缘的撕裂痕迹与原本的日记内容完全重合。 从暗影沼泽附近邮寄信件到贝尔法斯特大概用时三天,信封处也标注了:7月7日夜晚从安家小镇的邮寄署寄出。 7月8日上午,陆离收到“门”寄来的伪造信件。 也就是说门完全知悉陆离周围发生的事,与陆离不知道但仍与他有关的事。 这事变得愈来愈吊诡神秘了。 分别收起信件放好,陆离拿起第二封信。让人忍不住打喷嚏的刺鼻香水味从信封上透出——它的来源已经不言而喻了。 没有拆开信封,陆离径直将斯拉夫夫人的情书和之前的那些放在一起。 处理完全部信件,陆离回到沙发上坐下,拿起未看完的最后一份报纸安静。 咕噜咕噜—— 厨房里传出沸腾的声音与肉香味。 哗啦—— 脑后窗外传出马车驶过的声音。 叩叩叩—— 平缓的敲门声响起。 侦探社的房门今天第三次被敲响。 安娜把半个胡萝卜切成丁,准备在最后十分钟下锅。听到敲门声,再次好奇探头出去,看到一道衣着破旧背着旅行包的高大身影站在门外,又小心翼翼的缩了回去。 “这是你想要的东西。” 陆离关上房门,看向高大身影。 陆离无法分辨它是不是上次出现的商人,它们一样高大,但面前这位的装扮不一样。虽然依旧套着无数衣物。 商人站在门后,取下背包,从鼓鼓囊囊装满不知什么东西的背包里取出一摞书籍与画册。 “五本书,四副地图官方和内部各一份,你需要为此支付17350先令或相等价值的物品信息。” 当啷—— 从厨房穿出汤勺落地的杂声。 “记得洗一下再放进锅里。”陆离转头对厨房说道,皱眉和商人说:“这太贵了。” 最新款的莱特蒸汽汽车的售价是19500先令,一栋水手街区独木独户的木结构房屋不超过7000先令。 沉闷声音从破烂的棕色羊毛围巾后传出:“内部地图和耕地园的地图价格昂贵。” “如果不要这些呢。” “350先令。” 这是五本书和三幅地图的价格,算不上高也算不上低,趋近等价。 “四副地图是每个大陆的地图?” “是的。” “官方耕地园地图要多少先令。” “1000先令。” “为什么这么贵?”陆离思索着问道。 “耕地园的资料很少。”商人回答。 “标注特殊内容的地图多少先令。” “4000先令。” 陆离的手机差不多卖了一份地图的钱。 “有艾伦半岛的内部地图吗。”陆离退而求其次问道。 “1000先令。” 这次的价格终于在陆离的承受范围之内。 但在购买之前,陆离还有一些细节想要询问:“内部地图比起官方地图都多了些什么?” “尚且存在的邪神领地、遗迹、危险区、理智下降地点、恶灵本体位置、无法移动的怪异、三大组织基地。” “尚且存在……地图还会更新吗。” “每个月的第一周地图会更新,重新整理地图范围内的上述元素,新增或删去。” “想要更新后的只能再买一份?” “是的。” 听起来很不划算,但购买一份当地地图能有效帮助陆离躲避危险和了解艾伦半岛现如今的情况。 “我可以用贡献值交易吗。” “可以,五本书、三幅地图和一份艾伦半岛内部地图共需要135调查点,扣除你所拥有的调查点后还剩下——”商人停顿了一下,向在接受什么讯息或是回忆,几秒后继续说道:“——负85调查点。” 调查点或者是贡献的另一种称呼。贡献点的比例和先令可能是1:10,但这两条都不是重点。 “贡献可以赊欠?” “见习调查员与普通调查员可以赊欠100上限的调查点,无要求归还时间。获得调查点后会自动归还。” 调查点的作用明显比先令更大,陆离决定暂时不用调查点,也不用先令。 他走向书桌,拿下空旷干净的书架上仅有的几个物品之一,一个石质面具。 从鬼屋老板那里得来的同源物,气息微弱。陆离当然不会戴上它测试能力,所以因为不清楚具体作用而一直放置,现在拿来让商人鉴定收购倒是不错的主意。 “它值多少钱。” 商人接过石质面具,它宽大的衣袖下套着一副破烂皮革手套,但没有露出皮肤。 商人自己摩挲面具正面的条纹与沟壑,再次僵直几秒,而后沉闷开口:“因为祭祀而发生转变的,低级同源物,作用是中幅感知与被感知特定邪神,小幅感知与被感知周围邪神。” “可以换取300先令,如果你没有其他需要交易的东西还需要支付1050先令。” 300先令不算太少,不过陆离还是问道:“如果判断出错呢?” “我们会评估物品的大致价格。如果交易后发现物品价值更高,我们会在下次到来后补偿差价。” 陆离点点头。 “那样最好不过。” 一百一十九.真实的艾伦半岛地 不过交易依旧存在1050先令的缺口。 “这条信息可以抵多少。”出于某种测试,陆离讲述起昨天真实图书馆发生的事。而在今天早些时候,他把同样的内容绑在了乌鸦的腿上。 僵硬几秒后,商人作出回复:“一只邪灵的部分信息,它可以抵偿150先令。” “如果这个信息是重复的呢?我之前告诉了调查员组织。” 陆离没有偷偷占便宜,他得考虑好调查员或商人核对信息后发现重复的后果。 尤其在调查员那边给的奖励比商人更多的情况下。如果从商人这里获得报酬,调查员组织不给,那就得不偿失了。 “我们会收录重复的情报,但要确定是自身的经历。”商人回答。 “什么事都可以?” “只要与怪异有关。” 陆离经过的很多灵异事件调查员组织都不会在意,但他可以拿来交易给商人。 以后完成事件后陆离完全可以在调查员与商人两边得到两笔报酬,尽管商人给的报酬不多。 于是陆离开始一件件细数来到这里后所有与幽灵怪异接触的内容,除了安娜与门与血色触须。 每个情报只值几十先令甚至几先令,但架不住情报繁杂,十几条信息被换取成450先令,其中遇到的邪灵撑伞少女商人直接开出150先令的报酬,而陆离还没说此次情报的大头:暗影沼泽。 留到最后讲出的暗影沼泽为陆离换来300先令,离他达成交易只剩下50先令的缺口。 陆离没有拿钱,选择了赊欠。 从商人那里接过书籍与地图,陆离发现商人没有要离开的迹象,它继续说道:“要看一看本周特价商品吗。” “都有什么?” 陆离将东西放到书桌上,回身询问道。 “调查员组织周刊特惠,和报纸一样记录每个区域发生的特殊新闻,每周一份,订阅价格400先令四周。” 折合100先令一周,一份报纸。 而正常报纸只要1先令。 这当然非常昂贵,尤其在陆离周薪也才350先令的情况下,不过他还是选择了订阅四周。当然,以赊账的形式。 “今天周末,两天后的周一你的报纸会被商人送来。”商人回复道。 “还有其他吗。” “通灵枪特惠,本周购买只需要350先令附赠三枚镀银子弹。” “……继续。” “情报交易周,本周在商人处交易情报可额外增加10%的酬劳与优惠。” 近乎是陆离自身所有经历换来的900先令里,居然还有10%是加成。 看来并不能通过和商人交易情报换取大量报酬。 起码现在不行。 交易结束,商人背起夸张的庞大破旧背包离开。陆离绕回到书桌后,打算翻阅地图时安娜从厨房走出。 “先吃饭嘛。” 她端着锅子,握把垫上了毛巾,似乎很烫一般发出嘶嘶哈哈的声音端到餐桌上,然后捏住自己的耳垂——直到陆离平静目光带着询问看来,她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扭捏说是模仿邻居妇人做饭的样子。 陆离在餐桌前坐下,享用安娜准备的“丰盛”食物。 不知因为安娜的厨艺有所提高,还是新食材香料的效果,味道的确比以往味道更好,更像一份……食物。 昨夜剩下的面包冰凉干瘪还很硬,陆离掰开丢进肉汤里,喝掉木碗里的肉汤碎肉。 放下木碗,显露安娜隐藏不住欣喜的脸颊。 “味道好了很多对吧?” “嗯。” “所以根本不是我厨艺有问题是你买的食材太少了。” 陆离没有回答安娜。洗手后他回到书桌后坐下,解开衬衫最上层扣子,散去因为肉汤而产生的热意,拿起那几本书。 商人带来的书很全面,它清晰知道陆离想要的是什么。五本书籍里有四本是各大陆风土人情历史,另外一本让陆离感到熟悉。 《人类的脚步》 正好是陆离曾在真实图书馆翻阅,并且印象深刻的那本。 这省了陆离再去买的麻烦。 陆离再次温故了一遍《人类的脚步》,将它与另外四本书放到身后的书架中,拿起艾伦半岛地图的特殊版本。 半张书桌大的羊皮纸展开,经过长时间晾晒与加工拉抻,羊皮纸上已经闻不到动物膻味。 艾伦半岛清晰在地图上呈现,无论是山川海洋或是农田都有清晰的图案。 陆离又打开艾伦半岛地图的官方版本,它比前者小了四分之一,标识只使用符号代替,材质也与普通书籍的纸张没有不同,似乎一阵风吹过就会被撕得粉碎。 陆离在书桌边缘清理出空处,将官方地图放在那里,比照两点的不同。 他首先看向地图最东边的贝尔法斯特,内部地图清晰的绘制处等比例城市,以及特别标注的安雷斯兄弟维修站。 守夜人组织则在市政府的旁边。 其他区域零星有守夜人与调查员的基地分部,大都在城市中。 视线移动向西边,那片浅灰色阴影区域代表着暗影沼泽,上面用暗红的红色墨水画着勾起形状的符号。 代表着邪神领地。 同样的颜色与符号陆离在这张地图上看到了三个。 这意味着截至目前,艾伦半岛上居然有整整四个和暗影沼泽一样的邪神领地。 遗迹、危险区、理智下降地点、恶灵本体位置、无法移动的怪异,陆离分别依据符号形状与颜色、位置分辨出它们。这些东西分散在艾伦半岛各处以及岛屿深海中。在半张书桌大的地图上不算密集。 但就像之前说的,这只是截至本月的地图。它们时刻都在被艾伦半岛的三大组织清除,又在时刻出现新的怪异。 这还只是一个不及主眷大陆十几分之一大的艾伦半岛。 整整一个下午,陆离都在平静翻看着书籍与地图。安娜试图弄懂这些,但她很快就觉得还是故事书更有趣。 没人打扰,陆离飞快摄取着知识,同时一次又一次提升对这个世界危险程度的预期。 这种平静持续到两天后的7月13日。 调查员组织对见习调查员陆离的考核事件进行发布。 一百二十.考核事件 7月13日,周一。 安雷斯兄弟维修站。 比起两天前,这里没有任何变化。 雨幕下,远处沙滩上的罗德斯特港若隐若现。 一道撑着雨伞,穿着黑色大衣的身影走到维修站屋檐下,收束起雨伞,甩掉伞面上的水迹,走进房屋。 几分钟后,维修站地下,调查员基地休息区。 联盟人员将两杯牛奶放到陆离与特斯拉面前,转身离开。 视线跟随联盟人员回到柜台后,特斯拉收回目光,手杖敲了敲地面放在一旁说:“本周基地值守负责人是我。” “我的考核事件发布了?” “嗯,我以为你的事件会晚几天到来,那样你能多出一些时间准备。” “没有差别。” 陆离不需要准备,又或者说他一直都在准备中。 特斯拉不打算立刻进入正题,悠闲和陆离说着琐事:“对了,上次和你一起参加考核的那些人有结果了,你猜有谁加入了我们。” “有谁?” “弗兰克。” 陆离没打算猜,特斯拉也没打算卖关子。他温和笑着说:“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陆离点点头:“为什么是他?” “内心坚定,向往冒险,这两点调查员需要具有的精神他都有。其他几人也还不错,但他们各自身上的缺点让他们不适合加入调查员。莽撞、小聪明、臆想症……不过我们已经推荐他们去联盟试一试了。” 三大组织需要的是精英,联盟的标准则会下调一些。 “不过弗兰克不像你,他只是个年轻的伐木工,我们正抓紧时间教导他,让他在考核事件到来之前多学会点知识。” 陆离没忘来这里的目的,等特斯拉讲完这些,径直问道:“所以我的事件是什么?” 特斯拉笑了笑,没说什么。他摘下乳白色的手套,从礼服口袋拿出一张整齐叠起的羊皮纸,放到桌上,手指摁着滑到陆离面前。 “先看看吧。” 陆离拿起羊皮纸,边展开边说道:“事件只有我自己知道吗。” “地区负责人和相关人员都知道考核事件,这张羊皮纸只是一直以来的传统。” 陆离点点头,看向眼前展开的羊皮纸。 【见习调查员晋升调查员事件】 【事件难度:简单-(特殊)】 【事件地点:距贝尔法斯特东南方向120海里处暗礁】 【飓风“亚瑟”在此处出现,在傍晚乘坐船只抵达附近,探查“亚瑟”出现的相关线索。此事件为特殊事件,调查员抵达目标水域后事件将自动完成,如果获得线索依旧可以积累为奖励。】 从羊皮纸上看,陆离似乎不需要收集线索,只要到达附近水域转正事件就会完成——不过最后一段内容很令人费解。 “看完了?”特斯拉抿了口牛奶说道。 陆离放下羊皮纸:“基本上。” “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这次事件不是普通的事件吧。”陆离指向括号里的特殊字样。他在《调查员入门试练》里接触过一部分事件内容,里面需要探索一定的线索。 特斯拉颔首说道:“是的,所以上面标注了特殊。” 因为在海面上么? 陆离没有这么问,换了一个问题:“特殊在哪?” “正常的事件通常指派调查员调查目标当地的情况,根据得到的信息,由调查员组织判断完成度。如果调查员带回的信息是100%,则表示此次事件完美完成。不过100%不是上限,因为我们永远不可能彻彻底底知道某一件事,所以完成度可以不断向上增加,就像你在《调查员入门试练》里的表现。” “在此基础之上还有特殊事件,内容不固定。像你这次的事件,它的行事更接近探查:到达目标当地,确定目标当地情况,然后回来。” 听起来很简单和轻松,但只是听起来。 夜晚、大海。无论哪一种都会让现在的人们闻之色变,尤其是二者合二为一。尤其是飓风“亚瑟”与不朽巨人号事件带来的阴影还未散去。 “所以这次事件的难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它的过程?”陆离说道。 特斯拉眼中带着不含掩饰的欣赏:“就是这样。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怪异越多,尤其在极少有人涉足的深海。白天情况稍好一些,但你要在夜幕降临后驶入深海。” “为什么要在夜晚?” 这是陆离的第二个问题,明明在白天行动更安全。 特斯拉注视着陆离的黑色眼眸,语气里带着某种深意:“驱魔人送来的内部资料里表明,飓风是在傍晚形成的。” 陆离蹙起眉头,顺着特斯拉的思路说道:“但它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向陆地移动。” “是的,这就是我们要进行调查的原因。” “我怎么去?” “基地会联系一艘渔船在傍晚将你送到附近,但那里有暗礁,他们会在暗礁外停下,放下小船让你接近。” 任务难度是简单-,与其他的考核事件难度趋近一致。那么它可能会有的最大危险是在陆离单独乘坐小船接近地点的这一段时间,其次是渔船往返的路上。 无处可逃也是问题之一,茫茫大海上遭遇危险几乎无处脱身。 从几十年前开始,怪异逐渐在深海中出现,它们带来了灾祸。海水不再蔚蓝,死鱼冲上海滩。人们对深海的恐惧开始加深,船只的活动范围越来越近,只有那些钢铁巨舰和不怕死的海盗才依旧赶在深海与夜晚航行。 更不要说海洋本身带给人们的情绪——对未知的恐惧。 特斯拉依旧没能从陆离身上看到多余的情绪,就好像考核事件对他而言和“一会儿走着回侦探社”一般轻松。 看样子陆离不需要自己的安慰和鼓励。 特斯拉晒然笑了笑:“你的调查员标准装备已经准备好了,等你做好出发的准备后就会提供给你。” “什么时候开始?” “三天内出发都可以。”特斯拉回答。 “那就今天。” 陆离的果断让特斯拉微怔,下意识问道:“这么快吗?” 陆离端起呈满牛奶的杯子,递到嘴边时回答。 “早一天和晚一天没有区别。” 一百二十一.出发前夕 “我也要去!” 隐隐察觉陆离可能不会带上自己,安娜抓起陆离正在整理的背包,藏在身后喊道。 “不行。” 陆离没管被安娜拿走的背包,走向卧室,从橱柜里捧出一套干净衣物。 “为什么!我已经很厉害了!”安娜始终面向移动的陆离,看着他从卧室走出来到书桌前,不甘说道。 将手中衣物放在书桌上,陆离向安娜伸出手掌,平静望去:“如果迷失了方向你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跟着你就好啦。”安娜低头盯着面前的陆离的手,忽然同样伸出白皙透明的手掌,握住那只她无法感受到温度的修长手掌。 “……” 陆离静静看了安娜一会儿,直到她眼神害羞的躲闪,又伸出另一只手掌。 安娜想也不想就把藏在身后,抓着背包的左手伸出,握住陆离。 背包在她身后漂浮,被念力托举着。 安娜仰起头,清澈眸子里藏不住得意。 但下一秒,得意便被慌乱取代。握住安娜双手的陆离陡然用力,将轻飘飘毫无重量的安娜甩向身后的客厅空处。 飘浮在空中的安娜稳住身形,顾不得整理散乱发丝,羞恼地冲向陆离背影,口中大喊着“我跟你拼啦!”,扑到陆离背上捂住他的眼睛。 安娜清楚知道自己没有重量,所以她运用能力拉扯自己,这让陆离站立不稳,左右摇晃。 “噗……噗嘿嘿嘿嘿嘿……” 安娜发出一阵窃喜笑声,忽然发现陆离默不作声,欢笑戛然而止。 看不到陆离神情的安娜以为他生气了,老老实实从陆离背上爬下来,不敢说话,偷偷观察陆离侧脸。 陆离的平静不曾改变,他恢复动作,捡起因为安娜玩闹而掉到地上的背包,重新放到书桌上,将衣物装进里面。 安娜很不甘心,瘪起嘴嘟囔:“所以为什么不肯带我去……” “我说过了,大海很危险。” “那你就不危险吗?” “一个人危险比两个人危险好。而且你的能力在海上效果很小。” “怎么会!如果你不小心掉进海里我可以拉你出来!” “你可以拉着我多久?” 安娜无言以对,静静看着陆离将一样样东西装进背包。 苦涩在安娜心底滋生,她像是街边被抛弃的幼犬,可怜而又无助的发出悲鸣:“为什么一个个都要抛下我……你也是,母亲也是……” “我没有。” 陆离头也不回说,将分开装的煤油灯与灯油放在背包最上层。 “你们都这么说……”安娜撇嘴,小声犟道。 哗啦—— 背包拉链被系上,陆离回头说道:“我不会离开太久,不出意外,明天清晨我就会回来。” 尽管陆离无法感受安娜强烈的依赖,但他可以理解。一个只有十八岁少女因传染病去世,她成为了幽灵,但她的家族已经没有了,最亲近的母亲也在自己去世时悲伤过度而死。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变成幽灵的安娜孤身一人。 然后陆离在这时伸出了手。 “诶?”安娜的所有负面情绪突然之间僵住,她愣愣看着陆离,眼睛里还有水雾:“等等只是一天吗?” “120海里,探查后就回来,你觉得要多久?”陆离反问。 “唔……我我我也以为是一天!”安娜磕绊道,羞红的脸颊说明了一些问题。 拎起背包,陆离环视一圈确定没有遗忘的,转身走向房门。 “等你回来我就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食物!” 安娜突然鼓足勇气大喊道。 陆离走到门边的背影顿了一顿,,拿起门边的雨伞打开房门。 嘭。 房门闭合,侦探社重归寂静。 安娜脸颊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寂寥。 …… 阴沉雨天并没有减弱港口上的多少喧嚣。 汗水与鱼腥味在港口湿滑的码头木板上弥漫,来往工人赤着上身,满身汗渍,扛下货船上的货物。 相隔数百米的另外一处码头,一艘雪白涂漆的高大邮轮停靠在港口边,身着得体礼服的头等舱贵族绅士们牵着女伴的手,优雅走下舷梯。 听说这条船从艾伦王国而来。 特斯拉拄着手杖,站在陆离身旁,为他介绍面前的两人:“这是哈维船长和路易斯大副。” “快点把船上的东西搬走!那边的艾尔号上的客人下来后就要在这里卸货了!” 一名监工大喊着从他们身后快步走过。 “很高兴为您服务,先生。”哈维船长摘下船长帽,扣在胸前行礼道。 他明显知道陆离和特斯拉的身份。 皮肤黝黑的路易斯笔直立在一旁,像个护卫一般。 “边走边说。”特斯拉用手杖指了指前方,迈步走上喧嚣热闹的码头。“说说具体情况吧。” “路易斯,你告诉两位先生。” 像个桅杆一样笔直的路易斯跟在三人身旁说道:“所有杂物和火炮已经卸下,只保留了捕鲸枪和基本船员。这种重量能让我们的航速达到十节。现在出发天黑之前可以到达圆盘礁。” 特斯拉点点头,偏头看向陆离:“你会晕船吗?” “如果不起风浪的话。” 说话间他们来到停靠帆船的地方。 那是一艘体长近六十米的帆船,严重褪色的船身让它看起来有了些年头,未升起风帆的船桅光秃秃立着。 “老家伙才最可靠。”哈维船长咧起嘴角,说着水手间的谚语。“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有纸笔吗?” 陆离的回复则毫不相干。 …… 安娜孤零零坐在沙发中,眼前的侦探社一如既往,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她就是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 无聊的仰起头,视线落在窗外。突然安娜看到了什么,激灵着坐起,转身趴在窗台前—— 一只翠绿色的嫩芽从花盆湿润的泥土里钻出。 …… 船长室,陆离写完最后一段内容,将纸叠起塞进信封。 “如果三天后我没回来,叫人把这封信送去侦探社。” 特斯拉欲言又止,不过什么也没有说,笑着收起陆离的信封,在陆离和船长的陪同下走下帆船。 “那么一帆风顺。” 站在码头,特斯拉取下帽子,向甲板上的陆离挥手。 “启航!” 路易斯挥舞起信号旗,风帆相继升起。 三桅帆船逐渐远离罗德斯特港,化作铅灰色的茫茫大海中一点微不足道的痕迹。 一百二十二.航行 苏加德山上的建筑延绵起伏,这是陆离第一次观察贝尔法斯特的全貌。比起正常城市,这座沿山而建,铺满整座山的城市的确会带给人震撼与繁华的感觉。 随着帆船远离罗德斯特港,贝尔法斯特的全貌逐渐隐藏进苍白线条的雨雾中。 陆离站在船尾甲板,静静看着已经看不到什么的身后。海面上留下两行向两边扩散的泛白痕迹。 “第一次出海的人都会有些无所适从,那种感觉就像离开家乡一样。” 站在陆离身后半步的哈维船长咧起嘴角说道。他一只手举着压住船长帽,才不让宽大的船长帽被海风吹走。 或许与调查员接触多了,这艘渔船的船长带给人一种冒险家的气质,不修边幅,开朗随性。 他不是联盟人员,但就像洗衣店的老皮克那样,和三大组织有着一定的合作关系。 陆离收回视线,转身露出让哈维船长有些诧异的平静脸庞,说道:“我的那些装备在哪?” 哈维船长为陆离带路:“送到你的房间了,跟我来。” 船舱是船员和货物呆的地方,作为调查员,陆离享有与船长同样的待遇。 他的临时房间在甲板最上层,与船长室相邻。这里视野开阔,棕红色的亚光木板让这里多出一些家一般的温馨,墙壁上挂着驼鹿头标本与不知名的画像,朦胧光线从窗外漫进房间。 如果不是窗外的茫茫大海与随浪晃动的脚下,这里更像是某个贵族宅邸的卧室。 “你的东西都在床上,如果晕船可以来船长室或驾驶台找我。” 哈维船长没过多叨扰,退出到门口。关上房门后他唤来一名水手,让他守在门外,听从陆离的命令。 墙角放着一张柔软华丽的大床,陆离的装备摆放在上面,登船前特斯拉告诉了陆离这些东西的用处,如果发生损坏,可以花费少部分贡献在基地更换新的。如果不方便,也可以在商人那里更换。 商人其实等于另类的后勤部门。 床上摆放的东西分别是:一只应该套在手腕上的黑色系带,它叫尼古拉计数器,在周围存在降低理智值的物体时会发出持续的咯咯声,理智值降低速度越快,它的声音越急促,可以用作对危险的预警。 黑色斗篷式雨衣,大多数情况下都比雨伞好用,在海面上可以避免自己被雨水和海水浇湿。 通灵枪与一小盒镀银子弹,陆离指定的攻击性同源物,在海面上近战武器用处很小,它可以当另一把通灵枪的替补——并在事后兜售给商人。 手电,与鸟嘴面具身影同款式小型手电,满电池的情况下可以持续使用4个小时,它的内部刻制了某种古代咒文,所以它的用处不光是提供光亮,还可以照出周围一些隐藏的存在,没通灵枪感知范围大,但胜在没有负面作用。而且陆离现在有两支手电。 油灯,只是一盏普通的防水油灯,自带打火石,可以自动点燃。 一枚护身符,不知名的黑色石材打造,看起来很粗糙,不规则的黑色圆形里雕刻着不规则的五芒星,中心处犹如眼睛一样的奇怪符号,有一定几率驱赶接近的怪异。不过特斯拉说不要太相信这东西,最好是把它当成摆设。它可以为你带来虚假的安全感,就像肚子疼时喝热水会感觉肚子不那么疼了一样。 这些东西就是调查员组织为见习调查员准备的物品。其中雨衣、通灵枪、油灯会根据不同情况而有所变动。 陆离首先拿起那枚护身符,粗糙的黑色石头表面有些摩擦指肚,陆离将它戴在脖子上,收进衬衣下,冰凉的触感让人稍微清醒了一些。 油灯被陆离放在床脚旁,通灵枪连同枪套塞进枕头下,子弹分成两份分别收进大衣口袋与裤子口袋,最后的雨衣则随意放到餐桌上。 整理好这些东西,陆离反锁上房门,脱下毛呢大衣挂到衣架上,在散发着松香味道的大床上堂下 还不到上午十一点,他需要养好精神来应对晚上可能会有的麻烦、晕船症,以及无聊。 可惜急着出发,不然可以等商人送来那份价值100先令的调查员报纸。 …… 安娜出神盯着花盆里的嫩芽,眼睛眨也不眨。 她分辨不出这是什么植物的嫩芽,鲜花?树苗?蔬菜?还是杂草? 发呆望着间,从身后门口传来一些动静。 安娜回头看去,木门下方,一份报纸被从门缝下推进来,随后是脚步远离的声音。 商人似乎知道陆离已经不在家中。 …… 120海里对那些年纪大的水手们而言就像推开家门,在门口走了几步。 在深海还是正常的时候,即使十几米长的单桅帆船也敢航行到比这更远的距离。100海里还不到艾伦半岛的一半长度,从地图上看,就像刚刚出了家门口。 而现在,70海里以上的距离对大部分渔船来说等同于无法在天黑前归来等同于危险。所以他们的活动范围仅仅在离罗德斯特港不到五十海里的近海内。 陆离的意识逐渐沉入柔软的大床里,半睡半醒间,外面的海浪声与身下的摇晃不曾停止,某个时刻,从外面甲板上传来一阵兴奋地喊叫声,似乎是水手们捕获到了一条罕见的大鱼。 又过了一段时间,门外响起的敲门声唤醒轻度睡眠的陆离。 “先生,我们刚刚捕获了一条银背鱼,罗维船长邀请你过去。” “知道了。” 陆离回应一声。 窗外的天色变得比睡前昏暗了些,固定在餐桌上的闹钟指向此时的时间:下午四点三十八分。 陆离坐起来,穿上毛呢大衣拉开房门。 走廊上的海风带来凉意,以及会让人肚子咕噜叫的香气,陆离走进船长室,罗维船长和路易斯大副、二副坐在餐桌边。 餐桌上的锅里煮着一条起码五磅以上的大鱼,香料仿佛不要钱般铺满鱼汤表面,那里是香气的来源。 罗维船长和二副热切邀请陆离坐下用餐。 “我们到哪了?”陆离没有拒绝,坐在餐桌前问道。 路易斯大副回答道:“刚刚经过魔鬼礁,离圆盘礁还有不到20海里。” 一百二十三.起雾了 目前船速十二节,大约一个半小时后帆船会到达目标水域,那时正是太阳落山之际。 如果能看到乌云后的太阳的话。 陆离边叉起一块鱼肉边想。 银背鱼肉质鲜美,煮出的肉汤呈乳白色。陆离不爱吃鱼,因为鱼身上的鱼刺会让进食效率低下,噎住更是件大麻烦——不过银背鱼没有这种忧虑,除了鱼鳍附近与骨架,它其它部分没有鱼刺。 罗维船长开启了一瓶珍藏的葡萄酒,晃着酒杯大声为陆离介绍银背鱼,他的船长帽不知道被丢到哪里,露出一头扎着杂乱小辫的棕色头发。 待到差不多吃饱,身体散发热意的陆离的陆离离开船长室,来到前甲板上眺望远处。 海风迎面吹抚起发梢与衣角,临近傍晚,雾一般的细雨意外地停了下来,阴沉天空下,铅灰色的海洋占据全部视野。 除了海水颜色透着不详与怪异外,风平浪静的海面并没有众口相传的那么危险。 一些无所事事的船员待在甲板上,两三聚在一起讲着男人们最感兴趣的话题。陆离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心想跟随自己的那名调查员或许就隐藏在这条船的某一处。 吹了一阵海风,陆离在甲板上的水手们好奇瞩目中回到房间,准备即将到来的事件。 时间推移,天色逐渐变得昏暗,船上各处点起了油灯与火把。陆离望向窗外,落日方向的云层泛着不详的暗红色泽。 安静看了一阵,云层后的落日降低到海平面下,暗红色的云层向暗紫色转变,又变得与其他云层没有什么区别。 陆离最后整理了一遍背包,又让门外的船员拿来一件救生衣与救生圈。 等到窗外已经完全暗下,罗维船长出现在房门外。 陆离收起通灵枪,穿上斗篷式雨衣,兜帽搭在后背,又将救生衣套在最外面,拿起背包与救生圈走出房间。 “下帆!沉锚!” 路易斯站在甲板上大喊。 跟随罗维船长经过甲板的陆离听到喊声,眉头微不可查的蹙起。 船上不是应该避讳一些词语么…… 鼓动的风帆落下,“哗啦啦”声中船头处的粗大铁链一节一节下滑,船锚沉入海水中。 “我们不能再往前了,这里是极限,再往前那里布满离海面几米到十几米不等的危险暗礁。” 罗维船长说着,带领陆离来到船舷处。几名水手将三米左右长度的小木船两边套上绳索,吊出帆船外侧。 “你下去后我们会在这里等你,上面有探照灯给你指向方向。”罗维船长说着,拍了拍手掌对上面喊道:“二副,把探照灯打开!” 砰! 粗大的雪白光束从帆船顶部探出,照进帆船前方漆黑的海面。 陆离将救生圈和背包抛向木船,提着油灯跨入木船中坐下。 “大海喜欢勇于冒险的人。”罗维船长说了一句谚语祝福陆离,示意水手降下木船。 木船两边的绳索开始落下,不再与帆船齐平的木船瞬间陷入昏暗。短暂几息后,闪烁的火花亮起,最后变成稳定的光源。 木船离热闹的甲板越来越远,离幽暗的海面越来越近,片刻后船底微微一震,落入海面。 小木船砸起的涟漪转眼被起伏的海浪吞噬,牵在木船两头的麻绳不再绷直,钩子自动脱离船身,向上升去。 坐在木船上的陆离举起油灯,上半身倾向外面,近在咫尺的海水如黑色墨水般无法看透,反射出的破碎扭曲的倒映。 头顶帆船甲板边缘探出好几颗脑袋,为首的罗维船长摘下帽子,朝下方挥手。 收回目光,陆离将油灯放置在船头固定住,拿起两边木匠,缓缓向前滑动。 相对平和的天气与海面给了陆离行动的机会,他划动木桨,从帆船下的阴影中驶出。探照灯的光柱移向木船的前方,为木船指明前进的方向。 粗大光束的照射下,海底显现出嶙峋怪影,奇怪的絮状物飘荡在水面之下。 划动的木船一点点远离帆船,光束变得更涣散,它让陆离视野变得更远,但也更难以穿透海面。 浓郁的化不开的漆黑海面下不知隐藏着什么。 咕噜——咕噜咕噜—— 大片气泡陡然在木船的右侧冒出,陆离黑眸一凝看去,短暂数秒后又收回视线。 那只是一抹幻象。 手腕上的尼古拉计数器很平静。 陆离已经打开了手电,弱小的光束照向木船周围,以及海面。 他与帆船已经相隔差不多一百五十米距离,帆船上的探照灯光束勉强抵达这里,但已经是极限了。 却在这时,周围的海浪声中夹杂着若隐若现的慌乱叫喊,从身后飘来。 陆离停下木桨,回头看向帆船。 甲板上的水手们趴在右侧船舷处,指着黑暗中大喊大叫什么,而照向周边水域的探照灯突然急促的闪烁起来。 陆离无法理解探照灯闪烁的意思,但他猜得出来,有什么不太妙的事正在那里发生。 他想也不想的拿起船桨原地转向,向木船划去。 木浆砸入水面,溅起大片浪花,小木船周围变得躁动不安,快速接近向帆船。 甲板上的喊叫声正在变得清晰,但依旧无法分辨。陆离保持着镇定,喘息着划动双桨。 陆离快速返回中,甲板上突然泛起骚动,甲板上的水手们犹如看到了什么,惊慌喊叫着冲回船舱,无人照料的探照灯旋转一圈,照向天空。 在它晃向帆船右侧的那一瞬,陆离看到,有什么正在从海面上涌来—— 陆离安静着继续划动木桨,在他离帆船只剩下五六十米时,木船上的油灯忽然闪烁了几下,变得朦胧,好像蒙上一层轻纱。 起雾了。 咯——咯—— 尼古拉计数器突兀发出微弱的响声,陆离一瞬间松开木浆,反手握住手电照向左侧,手掌握住腰后枪柄。 迷雾从四面八方将陆离包围,油灯勉强照亮木船外的一小片范围。 小船还在向前滑行,原本有些嘈杂的海面在迷雾出现的一瞬间寂寥无声,海浪不再涌动波浪,如镜子一般死寂诡异。 孤零零的木舟飘荡在被迷雾笼罩的幽暗海面上。 一百二十四.衣服,鲸鱼,与落水 尾迹在木船的尾部荡开,融入灰沉色的迷雾。 无人操控的木船幽幽向前飘荡,陆离手腕转动,保持着安静在周围晃过。 迷雾笼罩这里后,小木船似乎与外界完全隔绝。 尼古拉计数器发出微弱、缓慢、不曾间断的咯咯声,没有变得急促,也没有消失。理智降低来源似乎不是因为周围出现了什么,而是源于迷雾。 没有海风,也没有海浪声,整片海域平静的如同无风的湖泊。 枪套里的通灵枪被一点点拔出,离开枪套,感知向外散出的一瞬间,通灵枪重新收被进枪套。 短暂一瞬,陆离感知到周围弥漫着似有若无的可憎气息,但没有怪异。 对被困在茫茫大海上的陆离来说,这算是个好消息。 但他仍然无法理解异常迷雾来自深海,还是来自飓风的源头。 陆离张嘴咬住手电,拿起两旁双桨,动作轻缓,向记忆里三桅帆船的位置划去。 木浆扰乱海面的平静,涟漪一圈圈荡向油灯照不到的幽暗里。 时间悄无声息流逝,几分钟后,陆离停止摇动船桨。回到下水处的他从船上站起,高举着油灯。 朦胧的昏黄油灯照亮身边不到五米的海域。没有帆船,没有船员的喊声,也没有奇怪的涟漪。 三桅帆船不见了。 死寂幽暗的海面上没有一点声音。 帆船不可能那么快离开,是出了事,还是自己偏离了方向…… 咯——咯——咯—— 手腕上持续响动的计数器忽然缩短了声音的间距。 黑眸一凝,陆离摸向腰间,警惕环视着周围。 咯——咯——咯—— 计数器的间隔的确在缓慢地缩短,有什么在靠近小木船。 海面上的迷雾中随时可能钻出什么,陆离不再迟疑,这一瞬拔出通灵枪。 一团晦涩气息在感知里浮现,不是周围,而是水下。它正快速浮向水面。 手电立刻照向海面,幽暗海水中,一道阴影轮廓正在船的周围盘旋。 那是一条浅灰色的破烂衣服,它在水中鼓动游走,隐约形成人的轮廓,仿佛有肉眼无法看到的存在穿着这件衣服。 手电照向诡异衣服的同时,衣服受惊一般,猛地冲向海面,袖子缠绕向小船边缘的木桨。 陆离倏然伸手抓住木桨,另一只手握紧通灵枪,指向那团水面下的衣物。 枪声没有响起。 感知中,忽然更多的晦暗气息从海底深处浮现,向海面上的小船接近。 咯——咯咯—— 计数器的声音开始变得急促。 木浆另一边的力量并不强烈,安静地看着水下衣物拽动木桨,忽然松开了手掌。 失去陆离的挽留,木浆被衣服拉入水底,身后另一支木桨也被拖拽进水中。 那群从幽暗海底浮现的衣物盘旋着,与两支木桨沉入深渊一般的海底,消失在感知中。 咯——咯——咯—— 计数器的节奏恢复正常,陆离放下通灵枪,重新收回后腰。 他最终没有选择开枪。 比起在离岸一百海里的深海失去船桨,枪声引来怪异会更麻烦。 死寂的海面上,枪声可以轻松传出一海里,甚至更远。 陆离坐回到木船里,船底短暂荡起涟漪,又很快消失。 海面没有一丝微风,难以随波逐流,没有船桨的小船哪都去不了。现在他只有等待迷雾散去,等待三桅帆船重新浮现。 如果它不曾出现意外,不曾离去的话。 木船周围的海面倒映着船上的光影,油灯的光芒在海面上侵染扩散,又因为木船微不足道的晃动而扭曲破碎。 短暂的平静没有持续太久,一阵时间后,陆离发现周围的迷雾正在变得稀薄。 他提起油灯,发现这不是习惯了迷雾的错觉——雾气正在退去。 计数器的咯咯声变得缓慢,油灯照亮的范围逐渐变得清晰,泛起的海风吹起海浪,笼罩在身边的灰沉雾色消散。 陆离举着油灯,没有发出声音。油灯照亮的一小块范围之外,辽阔浓郁的幽暗挥之不散。 茫茫深海,依旧只有孤零零的一艘木船。 某个时刻,悠扬、苍凉的沉闷声突然从海面上飘来。 陆离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抹悠远的声音像是放慢了数倍,鲸鱼发出的迟缓声音。 在深海响起的鲸声飘荡向远方,带着令人不自觉产生悲伤的痛苦与沉重。 陆离将油灯提到海面上,深邃幽暗的海面下,一道浓郁的庞大黑影游过。 嗤—— 不远处的海面升起一道水柱,海水喷泉般涌起,散落。陆离戴上雨衣兜帽,下一刻海水从天而降,散落在木船上。 一些黝黑粘稠的黑色物质混杂在这片落下的雨幕中。不知道那是什么,散发着难以忍受的恶臭。 陆离想到几天前在报纸上看到的沙滩死鲸的新闻,也明白了鲸鱼的声音充满痛苦的原因。 雨衣上也落下一些这种黑色物质,被隔绝在皮肤之外。 嗤—— 气孔再次急促的喷涌出水雾,鲸鱼的悲鸣声愈来愈缓慢,充满痛苦。 海面上忽然突起一片轮廓,海水从两边滑开,那头鲸鱼在海面上浮出。 这头鲸鱼拥有狭长的胸鳍,油灯能照到的一小片范围让陆离分辨出这是一头座头鲸。 它身上寄生着眼珠一样成片的藤壶。但此时,无论是座头鲸的身体还是藤壶都覆盖着一层石油般的漆黑物质。 这只鲸鱼好像已经濒临死亡,它在海面上无力的漂浮着,大片黑色物质飘荡在它周围。 陆离忽然意识到什么,看向水下,果然船底也沾染上了这种东西。 鲸鱼的生命已经进入倒数,它的身形开始不受控制的翻转过来,腹部朝着水面。 在陆离思考办法,想远离鲸鱼尸体时,异变突起! 腹部朝上,生命之火将熄的座头鲸突然翻腾起来,十几米长庞然大物的翻滚让整片水域随之躁动! 与它相邻的小木船遭受了无妄之灾,紧邻着木船的尾鳍砸进海水,掀起大片海水,倾盆雨幕中木船在瞬间被掀翻,陆离与背包,油灯一同落入水中! 落入海水的油灯光点闪烁几下,瞬间熄灭。 整片海域只剩下沸腾翻涌的水声。 一百二十五.衣服,昏迷,与渔网 有什么在脸庞划过,似乎是卷动的漩涡,又似乎是海里的东西。 冰凉幽暗的海水将砸入水中的身影包裹。陆离紧抿着嘴唇,眯起眼,脚下踢蹬划水,朝着上方水面游去。 轻飘飘的雨衣从肩膀上滑落,脱离陆离的身体。忽然,陆离感觉到自己的左脚被什么束缚住,向下拉扯着。他低下头,只能看到无边的黑暗。 毫无光亮的深海里,方向无法分辨,就连上与下的界限也变得模糊不清。 黑眸眯起着,陆离伸手入怀,取出手电摁亮。 晦暗光束照亮有限的范围,驱散黑暗中若隐若现的恶意。陆离左脚脚腕,一抹飘荡的黑色缠绕在上面。 是那件从陆离身上滑落的雨衣。 陆离拿出了通灵枪,雕刻玫瑰花瓣的枪管指向脚下,短暂一滞,陆离改成砸去。 水流划开,通灵枪以并不快的速度砸向脚踝的黑色雨衣。摧枯拉朽的一幕出现,宛如活过来的黑色雨衣在通灵枪触碰的瞬间,好像被阳光刺穿的黑暗,转瞬消融,无影无踪。 短暂解决黑色雨衣的陆离来不及收起通灵枪,向水面游去。 他感知到更多同类的气息在海底浮现,那群衣服们来了。 陆离不知道自己离海面还有多远,但他似乎听到了海面上的喧嚣,在难以分辨那是幻听,还是真实的下一刻,一件破旧毛衣最先追上陆离,缠绕住他的脚腕,向下拖去。 陆离故技重施,再一次挥出通灵枪,毛衣像是风化的建筑,轻轻触碰下泯灭成灰。 但在毛衣碎絮中,又有两团恶意冲到周围,缠绕住陆离的双腿,他浮向海面的身形再一次停滞。 陆离打散了它们,但更多的衣物从海底缠绕上来,越灭越多。 咕噜噜—— 陆离吐出一大片气泡。 匆忙入水前的一口气息已经差不多消耗殆尽。 陆离依旧紧抿着嘴唇,将通灵枪当作钝器挥去。每一次挥动都有一件衣物散去,但又有更多的衣物扑上来。 咕噜—— 又是一片气泡从陆离口中冒出,而更糟糕的是,他呛水了。 没憋住气息的陆离吸进肺里一部分海水。 肺部与气管产生剧烈排斥反应,那会让人想要咳出呛水,而咳嗽就必然要吸入空气—— 恐怖的恶性循环出现了。从始至终保持沉着与冷静的陆离开始剧烈咳嗽,每一次咳嗽,都有更多海水涌进气管与肺泡。 破碎的气泡从陆离口鼻争先恐后的涌出,陆离的防线瞬间崩塌,他佝偻起身形,再也无力理睬拉扯身体的衣物。他用最后的力气将通灵枪收回枪套。 渐渐地,陆离口中不再有气泡冒出,衣物们一层一层地包裹住陆离的身体,将他拖入看不见底的海底深渊。 意识弥留的最后,陆离将手电塞入最终,将它阻隔在牙关之内。 发丝飞舞间,手臂无力的漂开,那双与深渊一样的眼眸变得黯淡。 …… “哈……啊……” 安娜打了一个哈欠,歪头趴在书桌上。 她坐在陆离最经常坐的座椅里,盯着闹钟上的时针。 刚刚晚上八点,离天亮还有八个小时。 “夜晚好漫长啊。” 安娜含糊嘟囔着。 …… 哗啦——哗啦—— 铁链、腐臭、沉重步伐。 这三个词汇组成一令人不安的景象。 它们出现在陆离朦胧的意识中,伴随着冰冷与虚弱。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三种感官占据了陆离的全部。而随着时间推移,这些词汇里又多了疼痛和拥挤。 这是好消息,说明陆离正在恢复意识。 哗啦——哗啦—— 不知声音响起的第多少次,陆离虚弱的睁开眼睛。 溺水最后一刻被他含住的手电消失无踪,失去知觉的身体也无法感受到通灵枪是否还在身上。 散发着腐臭味的尸体占据整个视线,这一幕看起来就像地狱的恐怖景象。 陆离花费很大的功夫才辨认出这些尸体是鱼的尸体。他与这些鱼尸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这些大小不一的鱼已经死去多时,它们的体表不约而同沾染着一层粘稠的黑色物质,陆离猜自己也差不多。 视线越过成群堆积的鱼尸,看向远处。外面的世界斑驳,布满杂乱的黑色丝线——是一层网眼有拳头大的渔网。 啪。 一只鱼尾拍在陆离脸上。 陆离晃了晃目前唯一可以活动的脑袋,撞开那条差不多手臂长的大鱼。 哗啦——哗啦—— 令人牙酸的铁链摩擦声再次响起,铁链源自头顶,挂着陆离所处的渔网就。海风穿过尸体间的缝隙,带着腐臭味吹拂。 所以自己是被渔网捞上来了么…… 身体依旧无法动弹,但在逐渐恢复知觉。他转动着脑袋,打量周围的情况。 这条渔网挂在某一条船的上方,陆离可以听到被海风吹来的沉重步伐声,这种踩在甲板的空洞声音白天他听过很多次。 偶尔渔网会因为船的起伏摇晃,每当这时,陆离可以透过渔网与尸体窥探外面。 到处都是漆黑一片,鱼尸、甲板、海面、甚至吹动的海风,但这些漆黑层次分明。淡黑色,浅黑色,深黑色,浓郁黑色。 陆离低下头,发现自己也是黑色的。 事情已经显而易见。要么是自己的精神出现问题,要么这艘船是怪异。 手腕的尼古拉计数器保持着持续的咯咯声,前者可以排除了。 哗啦——哗啦—— 安静观察了一阵,头顶铁链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渔网随之震动,里面腐烂多时的鱼尸们像是活过来一般跃动,原本在渔网上层的陆离渐渐被压在鱼尸下。 鱼尸像是之前那些衣服们包裹住陆离,让他无法观察外界。 这种震动持续了几分钟,突然在某一刻,陆离身形自由落体下坠,与之一同的还有渔网里的全部鱼尸。 砰—— 陆离还未想到下面是什么时,他已经摔在一片滑润的鱼尸群里。胸口一阵刺痛,可能是鱼鳍划伤了皮肤。 他第一时间抬起头,望向周围。 渔网里的鱼尸们落在一条十几米长的传送带上,传送带正在移动,而它们的尽头,几只黝黑庞大的怪影手持砍刀,飞快跺着身前的传送带—— 一百二十六.厨房 传送带尽头,烧红的火炉散发着滚烫的热意。红得浓郁,浓郁得不详。 陆离被当作鱼肉送进厨房。 而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传送带另一头的碎肉,成为不知是谁的食物。 传送带滚滚转动,最先落下的堆积鱼尸散落开,铺满整条传送带。 陆离是其中一员。 等待恢复再行动的计划变得没了意义,陆离酝酿起力气,用唯一能动的脑袋脖子带动身体,一点点挪向边缘。 剁肉声清晰传入耳中,陆离没去看那几道黝黑怪影,只听砍刀落下的频率也可以猜出,经过它们面前的鱼尸都变成了肉泥。 离剁肉声还有十几米远,陆离终于挪动到边缘,他将肩膀搭在传送带外面的铁皮上,肩膀变为原点,陆离的身体在传送带上滑过半圆,完整贴到传送带边缘。 哗啦—— 一大片鱼尸被扫下传送带。 扑通—— 陆离紧随其后摔落下来,一些沾染身上的黑色物质溅落开,陆离注意到在此时,身体似乎恢复了一部分行动力。 在他将无法动弹与黑色物质关联在一起时,不远处传来的杂乱剁肉声消失了。短暂后,剁肉声重新响起,但少了一些声音。 一道黝黑怪影拿着砍刀,走向这边。 勉强能够挪动肩膀的陆离用双肩与下巴向传送带下蠕动,身后的沉重步伐愈来愈近—— 如果被它发现,重新丢回传送带将是最好的结果。 最后陆离猛地用力,从鱼尸上压过,翻滚进传送带的阴影里。 庞大怪影与此同时走到传送带外,露出一双不似人的粗壮,畸形的小腿。 陆离屏住呼吸,静静观察着外面。 庞大怪影发出一阵奇怪含糊的嘟囔,大手抓起落在地上的鱼尸,丢上传送带。 那只手很奇怪,怪影是畸形、庞大、不似人类的,但它的手掌像人一样,拥有清晰的手掌与五指。没有利爪,也没有粗大的角质,除了异常庞大。 这让庞大怪影显得异常怪异,就像由不同的身体部位拼接而成。 躲在传送带下,陆离安静地看着那双可以轻易捏住头颅的人类手掌拿干净掉落周围的所有鱼尸,但手掌的主人仍在地上摸索,几次在陆离的腿边划过,他甚至感受手掌挥过,带起的微凉气流。 咕噜咕噜—— 看不到的传送带上方又发出含糊的嘟囔,那只手掌缩了回去,而后是走远的沉重脚步。 陆离暂时躲过了变成肉末的命运。 “呼……” 胸口重新起伏,陆离恢复了呼吸,在快速喘息几下后呼吸声变得缓和,消失于传送带的嗡嗡震动与剁肉声中。 等待了几分钟,身体没有缓和的迹象。陆离暂时判断为身体无法动弹与裹满身上的黑色物质有关。 毛呢大衣救生衣与鞋子不翼而飞,里面装着陆离的手电和一部分子弹。但两柄通灵枪似乎还在身上。 这让陆离拥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如果行动恢复的话。 如果通灵枪还能用的话。 趁着短暂安全之际,陆离开始除去裹在身上的黑色物质,但很快他发现,沾染黑色物质的不止是自己,还有周围的一切。 黑色物质无处不在的铺满每一处。 唯一不同的是,陆离身上的黑色物质更多,也更粘稠。 指尖颤了颤,摇晃着举起,笨拙地解开覆盖一层黑色物质的衬衫。 啪唧—— 衬衣落在地上,发出黏糊的声音,显露依旧爬满黑色物质的身躯。 陆离稍微用力,手掌缓慢地握成拳,力量微不足道,但足够了。 挪动着身体,陆离靠在传送带的砥柱上,刺骨冰凉让他的意识变得更清晰。陆离用已经可以动弹的手掌刮去身上的黑色物质,再甩到传送带外。 陆离没法完全去除身上的黑色物质,但可以让它们尽可能变少。 擦掉左臂上的粘稠黑色物质,已经恢复力量的左手再去擦拭右手,然后是双腿与躯干。两柄通灵枪同样覆盖着黑色物质,陆离依次解开枪套,简单擦拭了一下。 附骨之疽般的黑色物质一点点被刮去,陆离身体里的力量逐渐涌现,但依旧无力。 其中一部分源自昏迷之后的虚弱。 解决完身上的问题,陆离拿起丢在一旁,已经变成黑色的衬衣,像是拧干湿衣服上的水渍一般拧动衬衫。 滴答——滴答—— 粘稠黑液在麻花般的衣服外表汇聚,滴落,发出粘稠的滴落声。 湿衣服穿着会很难受,但这里的温度很低,穿它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有些意外的是,套上半干衬衣的陆离发现自己的身体并没有被限制——只有沾染身体的黑色物质才会迟缓动作。 这个发现让陆离将裤子也褪下,拧成半干。 穿好衣物,躲在传送带下阴影中的陆离开始观察这间“厨房”。 厨房狭长,滚动的传送带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八道庞大怪影立在离火炉几米远的传送带旁。 一扇浅黑色的房门出现在深黑色的墙壁上。 那里是厨房的出口,但想要过去,陆离就要在四只怪影的注视下,途径另外四只怪影,才能到达那扇不知通往那里的房门。 但现在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陆离还不想要孤注一掷,他动作轻缓地从传送带下的阴影中爬出,向他坠下的位置蹲伏靠近。 那些笨拙迟钝的“厨师们”完全没有注意另一边食材的移动,它们不曾停歇地剁着面前滑过的鱼尸,一团团肉泥被送入火炉,去向未卜。 曾经落下的位置堆积着一层粘稠浓郁的黑色物质,滑腻的触感如同踩在腐烂的淤泥中,尤其是偶尔间会踩到淤泥下湿滑的鱼尸。 这些黑色物质让陆离如同淌在沼泽中,艰难移动。 他贴靠墙壁,尽可能远离中心和传送带,以防突然从渔网里坠下的鱼尸。或许不会砸死陆离,但一定会将他砸进黑色物质中,然后再难动弹的被送向厨师。 陆离抬头打量,这条自己的来路通道高度在四米左右,金属墙壁光滑,难以接力,没有徒手爬上去的可能。 厨师们身后的房门是陆离离开这里的唯一可能。 一百二十七.棺材 陆离退回边缘。 传送带上的鱼尸变得稀疏,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渔网会移动到通道的上方,放开。 陆离知道该怎么做了。 下一波补充没让陆离等太久,几十秒后,从通道的上方传出“哗啦”晃动的铁链声,随后是如磅礴大雨般砸落的鱼尸。 它们再次在传送带前堆积成小山,源源运向另一边的“厨师们”。 这个时候,陆离钻出传送带下的阴暗角落,接近那片堆积成山的鱼尸群。 陆离似乎在寻找什么,视线在传送带上的漆黑鱼尸上扫过。 满载鱼尸的传送带滚向尽头的火炉,陆离安静注视了良久,忽然伸手,拖下一条五六磅重的大肚鱼。 陆离掰开死鱼的嘴巴,凑到鱼山边缘,将粘稠的黑色物质灌进它的嘴巴里,直到黑色物质开始向外溢出,他拖着这条鱼,又带上一条稍小一些的死鱼,回到最初的藏身点——传送带中间。 准备就绪,陆离开始他的计划。 他藏身在传送带下,用力将后拖回来的那条死鱼丢掷向斜后方。 啪—— 死鱼拍在深黑色的墙面,发出可以被轻易听见的清脆声响。 门那一侧的一只“厨师”被响声吸引去注意,它拿着砍刀,走向声音传来的位置。 陆离注视着畸形的下肢从面前走过,来到鱼尸前。“厨师”低头注视着那条鱼,停顿几秒,将它捡起,丢回传送带上。 而这时,陆离又将那条被它灌满黑色物质的死鱼抛出,落点正是“厨师”的身上。 漆黑寒芒闪过,“厨师”一瞬间抬起短小的手臂,砍刀挥向半空的死鱼,从中间穿过。 死鱼一分为二,大片黑色物质倾洒落下,浇淋“厨师”一身。 计划与事实在此刻出现分叉。 陆离的计划中,被黑色物质淋湿的“厨师”将难以动弹,它的同伴过来帮忙,而自己可以趁这时跑向那扇房门。 可事实是其余七只“厨师”并不在意受袭的同伴,它们低着头颅,将传送带的鱼骨鱼刺一同劈成烂肉。而那只被陆离袭击的“厨师”发出无法理解的粘稠嘟囔声,若无其事的捡起被自己劈开的鱼尸,放到传送带上,转身从陆离面前走过。 引诱失败。 但并非毫无收获,起码陆离察觉到这群“厨师”或许不太聪明。 失败的陆离蛰伏于幽暗,准备新的计划。 传送带转动的齿轮声带给陆离一些提示,如果对这条传送带做足够多的手脚,或许可以吸引来“厨师们”的注意。 滚动的传送带,间距相等的剁肉声,钻进火炉的肉泥。 这一幕不断重复着,时间像是被抽出了几秒,然后将这几秒首尾相连,无限循环。 几分钟后,一道从传送带下钻出身影打破了这种枯燥麻木的循环。 陆离重新回到传送带起点,鱼山低矮了许多。 和上次一样,陆离开始寻找传送带上的特定鱼尸。 但这一次比上次要更久,久到鱼山见底,新一批充斥腐臭味的鱼群从通道上方降下。 躲在边缘的陆离在此时突然窜出,从不断滑落鱼尸的鱼山中抽出一条冰冷滑腻的海蛇。 这条海蛇死去多时,与其他鱼类一样,体表乃至眼珠裹满黑色物质。这一幕让陆离微微皱眉,他忽然想到自己是否也是这幅样子。 抛去杂乱思绪,陆离蹲下,观察传送带的侧面。 传送带没有保护装置,内部完全暴露在外界,齿轮与轴承之间的转动清晰无比。 而只要向这些齿轮间隙塞进一些细长的东西,足以让它卡住,然后迸发连锁反应…… 陆离没有贸然行动,他躲进阴影下,思索这么做后可能会出现的后果。 计划失败,海蛇没有卡住齿轮,维持现状。 计划成功,海蛇成功卡住齿轮,“厨师们”被吸引,自己趁此时成功通过房门离开“厨房”。 计划成功,海蛇成功卡住齿轮,但没有吸引所有“厨师”,厨师修理好传送带,维持现状。 计划大成功,海蛇成功卡住齿轮,但导致整条传送带被损坏,闹出的动静吸引来这条船上的其他成员,难以逃脱。 思考结束,陆离钻出阴影,准备开始行动。 无论如何,结果都不可能比现在更糟。 捏住水蛇湿滑的脖颈,陆离伸手探进传送带内部,将水蛇头颅凑近两片转动的齿轮之间—— 一股力量突然从手掌另一端浮现,蛇头成功卡在齿轮之间,它们转动着搅碎水蛇的脑袋,将水蛇身体缠绕进去,一点点碾碎。 卡顿现象开始在两片齿轮间出现。 陆离没有留在原地观察效果,他转身跑向传送带中段,甚至为了速度,他牺牲了一部分隐蔽性,弯腰扑进传送带下的幽暗处。 陆离扑进传送带下的同时,一只“厨师”察觉到什么,视线望来,什么都没看到后又转回头颅。 嗡嗡—— 一道声音在剁肉声中浮现,并且越来越清晰响亮。 传送带随之躁动起来,原本平整匀速的表面开始时快时慢,其中夹杂着异样的突起溜囊括。 急促的震动声越来越响,已经被“厨师们”听到,剁肉声停止,它们同时望向传送带前方。 噗—— 突兀一声闷响,那片被陆离塞进一条水蛇的传送带冒起一团浅黑色的烟雾。 整条传送带瞬间静止下来。 厨房陷入一片死寂。 死寂持续了十几秒,杂乱的沉重脚步声从外界传来。 陆离两旁,畸形的双腿从外面经过,它们嘟囔着,走向冒起浓烟的传送带区域。 “厨师们”都被故障的传送阵吸引去注意。 而在传送带下的阴影中,陆离的身影悄无声息钻出,鬼魅般向它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陆离接近墙壁上的房门,却发现这并不是一扇门。 那是一块突出在墙壁上的木板,大小与陆离身形相仿。奇怪的样式和材质让它看起来……就像棺材的盖子。 无暇管它是什么,陆离尝试推动木板。 木板被成功推开,显露一道足以让人钻过的空隙,以及木板后面的景象。 一个狭小,正好容纳一人的空间。 在陆离要做什么之前,木棺里突然产生如同重力的吸力,几乎瞬间,陆离自由落体地坠入木棺,横着排进内部。 嘭—— 木板在身后重重闭合。 一百二十八.停尸间 无边黑暗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狭小幽暗的封闭空间足以令人精神崩溃。 陆离撑起身子,翻转身体从趴姿改为平躺。 冰冷的墙壁紧贴着背后,不是陆离的错觉,重力的确发生了变化。 假如这是棺椁,那么棺椁的出口应该是…… 陆离扶住身前的棺盖,将它推向一旁。 令人意外的是棺盖依旧可以推开,陆离只推开一道可以观察外界的缝隙,避免自己再被“厨房”的重力吸引。 传送带勉强恢复了运作,偶尔会有些停顿与倒带。“厨师们”回到火炉前面,源源不断的鱼尸经过“厨师们”的砍刀,运向火炉。 陆离躺在棺材里,而不是立着。棺材外“厨房”的一切对他而言不是平行的,而是在头顶。 难以言喻的错乱感在陆离心底涌出,方向感的迷失带来恶心与眩晕感。 蹙眉观察了一阵,陆离合上棺盖,寻找棺材里可能会有的其他出口。 如果没有,放置在这里的棺材就变得没了意义。 陆离首先推动身下,棺材底部纹丝不动,指节敲击后的声音沉闷,下面没有空间。 之后是左右两边。推动与挪动皆没有效果,但当陆离敲向右侧的墙面时,十几秒后,隔壁传来幽幽的回响。 有谁在另一边敲响墙面。 棺材里瞬间陷入死寂,陆离微屏住气息,凝神听去,但隔壁再没有响动传来。 陆离贴在墙壁上,细心聆听另一边的声响。 嘭! 突然有一道震动透过墙面传来,一瞬间刺痛耳膜。 陆离蹙眉躲开,深邃黑眸产生一丝情绪。 他呼出一口浊气,暂时不管隔壁的动静,他抬起头,举起双手推动头顶。 吱呀—— 令人难以忍受的摩擦声中,头顶被推开一道缝隙。 棺材里出现另一个出口。 陆离没有立即从出口逃出狭窄的棺材。他缩回手掌,诺动向头顶,透过缝隙窥探向外界。 可以窥探到的一角,那里垒着爬满铁锈的腐朽停尸柜。一如既往,黑色物质在外表镀上一层。 谁会在船上放置停尸柜? 陆离下意识思考,随后又被抛之脑后。 就像棺材里的异常重力,可以区分出颜色的黑色,厨房里的景象,逻辑在这条船上没有意义。 那么自己此时也躺在某个停尸柜之中么? 缓慢推开停尸柜的柜门,如同植物般野蛮生长在金属上的铁锈让柜门晦涩,难以推动。 寂静无声,摆满生锈停尸柜的房间里,其中一个停尸柜的柜门被缓慢推开,一颗头颅探出。 这里没有身影,手腕的计数器依旧匀速响动。 陆离从让人透不过气的逼仄停尸柜里爬出,摔落在冰凉地面上。 从地上爬起,陆离摊开有些疼痛的手掌,手掌靠近手腕的位置不知何时出现几道划痕,涌现几条黑色之外的红色丝线,与周围的黑色物质昏沉诡异的暗红色泽。 陆离不清楚这是之前划伤,还是刚刚推开生锈的柜门时所导致,最好是前者。 破伤风在这里无药可救,而黑色物质虽然可怕,但它是未知的,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和破伤风持平。 陆离不畏惧死亡,但他不想死的没有意义。 就像未来的某一天,两名新晋调查员站在墓碑前,谈论墓主人的生前:“他是神秘降临者、贝尔法斯特主宰、调查员体系奠基人、四大怪异之王、月牙湾的风暴领主,恶灵邪神在他威势下瑟瑟发抖。”“那他的死因是什么?”“破伤风。” 陆离撕下衬衫衣摆的一条布料,在手掌上缠绕几圈系紧。 陆离环视一圈,迈步走向这间停尸间的出口。 吱呀—— 耳熟的牙酸声突兀在身旁响起。 陆离爬出的停尸柜右侧,相邻的停尸柜柜门缓慢打开一道缝隙。 砰! 陆离倏然伸手,将柜门重新砸回原位,另一只手扭动停尸柜外部的锁头,将其锁死。 砰砰砰砰—— 停尸柜里开始传出回荡的撞击声,陆离盯着它,后退到停尸间的出口。 那是一扇正常的雕花木门,门后通向船上的某一处。 但门被锁上了。 雕花木门的门闩挂着一把门锁。想要出去,陆离需要打开这把门锁。 从里面锁上房间的门锁。 陆离回过头,空旷回荡的停尸柜撞击声中,环视这间停尸间。 所以钥匙就在这里的某个停尸柜的内部。 没理响动不停的某个停尸柜,陆离来到门边的一列停尸柜前。九个停尸柜中有六个被从外面反锁。 暂时不管被反锁的停尸柜,陆离打开脚边没有挂上开关的停尸柜。打开的一瞬间,汹涌的黑色物质从停尸间里涌出。 第一时间后退的陆离避开它们,等待停尸柜的黑色液体完全排空,显露漆黑空旷的内部。 除了让地面多出一滩的黑色物质,里面什么都没有。 短暂犹豫,陆离没去打开第二个柜子,他围着停尸间转了一圈,走过一列列停尸柜,在墙角处发现一个近乎腐朽的木箱。 但仍不是陆离可以空手可以打开的物体,想要打开它,陆离需要借用一些工具。 依旧要继续打开停尸柜。 走过已经恢复安静的停尸柜,陆离打开门边那列的第二只柜子。 没有黑色物质流出,也没有任何异样,空旷的停尸柜中间放着一个假牙。 某种情况来说这也算是异样。 陆离打开这一列的第三个柜子,里面空空如也。 未被反锁的停尸柜里似乎并没有陆离需要的东西。 陆离将目光移到被反锁的停尸柜上,伸手拧开开关,拽开柜门。 一具焦黑的不知名生物的尸体躺在停尸柜里。 关闭柜门并且锁上,陆离打开第二具锁上的停尸柜。里面同样是尸体,但只有一双对齐摆放,断口撕裂状的手臂。 而第三具锁上的柜子为陆离带来了惊喜。 一根撬棍安静地躺在停尸柜里,同样生锈和裹满黑色物质,但不会减少它的坚硬程度,想来用它破坏某些木箱会异常轻松。 密室解谜? 陆离想着,拿出停尸柜里的撬棍,转身走向雕花木门。 撬棍别在门闩后,双手抓住撬棍握把,骤然用力。 整条门闩应声折断。 一百二十九.维修工 散发着潮湿发霉味道的断裂门闩掉到地上。 雕花木门已经可以通过了。 陆离握住门把,轻轻拉动。木门底部与地板发出毛糙的摩擦声,显露一道缝隙。 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眸探到缝隙后,向门外窥探。 深黑色的木板走廊,海风带着比白天浓郁数倍的鱼腥味从走廊另一边飘来,墙壁上的油灯随风摇晃,散发浅黑色的朦胧光芒。 这里船舱么。 木门的缝隙敞开了一些,陆离探出门外,走廊上没有身影,吹来的海风里带着无法辨认的杂乱声音。 陆离躲在门后观察了几分钟,走廊一直没有身影出现。 他回头看向已经平息了动静的停尸柜,攥着撬棍,侧身走出门外。 房门轻轻在身后闭合。 陆离贴靠在幽暗走廊的边缘,静悄悄走向海风吹来的方向。 船舱走廊两边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用途不明的木门,它们此时紧闭着—— 吱呀—— 突兀间,陆离身前几米的突然被拉开,一道怪影从房间里来到走廊。 那是一只下身如同章鱼般布满触手的怪影,它发现了陆离,冲着陆离发出无法理解的急切嘟囔声。 一瞬间摸向后腰戒备的陆离停止了下一步动作。 对面的章鱼怪影没有攻击的意图,它的嘟囔声听起来也像是在催促自己,而不是攻击警告。 章鱼怪影下肢一条黏糊糊的触手抬起,关上了房门,随后那条触手朝陆离勾了勾,转身向前挪动。 挪动出一段距离,章鱼怪影停下转头,发现陆离还站在原地。 咕噜噜…… 它发出类似不满的黏糊嘟囔声。 陆离皱眉向前迈出几步,章鱼怪影的脑袋这才晃了晃,转身继续前进。 它要让陆离跟着它。 对这一幕无法理解的陆离想到什么,抬手摸向脸庞。 入手滑腻,冰冷,自己的脸上涂满了黑色物质。 除了体形,陆离和它们没有什么不同。 若有所思的陆离跟随在章鱼怪影身后。向前移动了十几米的距离,左边出现一条新的走廊,前面的章鱼怪影转向,拐进左侧走廊。 陆离的步伐放缓,几秒后恢复速度,跟随章鱼怪影拐向左侧走廊。 这条走廊和之前的走廊一样,每隔一段距离墙壁上就会出现一扇木门。 章鱼怪影经过第一扇,在第二扇木门前停下。 咕噜噜…… 它的一只触手拉开房门,头颅转向陆离,催促他快点过来。 陆离走到章鱼怪影身旁,他的右手不曾离开枪柄。 咕噜噜…… 触手点了点门内,章鱼怪影跃进门后。 陆离没有动作,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传送带的平面。这扇门通往厨房,而门的出口居然是“厨房”的天花板。 难怪陆离没有发现“厨房”的其他出口。 章鱼怪影再一次发出催促嘟囔声。 陆离深深吸了口气,向后退出两步,随后脚下加速,双腿踹向门后—— 就像陆离预计的那样,在进入门后的瞬间重力产生变化,引力从陆离的后背变为脚下。他直直坠入门后,一声闷响落入“厨房”地面,溅起一片黑色物质。 当啷—— 撬棍落在身旁。 近三米的高度与冲进门里的速度相加,让陆离难以承受这种冲击。 陆离双腿弯曲,却没能卸掉这股下坠的力量。他的膝盖磕在地板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章鱼怪影的催促下陆离勉强站起,膝盖与脚掌的麻木剧痛让陆离蹙眉,但只是疼痛,没有伤势。 如果是实心地面,他或许已经骨裂了。 陆离捡起撬棍,抬头看向抓着砍刀,聚在自己周围的“厨师们”。它们发出黏糊糊的嘟囔声在和章鱼怪影交流。 章鱼怪影似乎是它们的上司,“厨师们”庞大背脊微微佝偻起,嘟囔声带着可以分辨的温顺。 陆离在一旁安静观察到它们的交流结束,“厨师们”与章鱼怪影转过脑袋,视线落在陆离手中的撬棍上。 陆离瞬间明白它们想要自己做什么。 因为故障的根源,制造这一切的就是他。 怪影们的注视下,陆离走到他塞进海蛇的传送带前蹲下,这个动作牵扯到膝盖的疼痛,但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传送带已经停下了,齿轮之间塞满了黑红色的碎肉与水蛇残骸。 陆离花费几分钟用撬棍将齿轮间的碎渣清理掉,动作隐蔽的捂着膝盖站起,对怪影们点了点头。 它们读懂了陆离的动作,一只“厨师”回到火炉前开启传送带开关。 嗡—— 传送带恢复运作,齿轮无比顺畅的转动起来。 有陆离将一部分黑色物质作为润滑油填充进去的原因。 传送带上的鱼尸重新被运向火炉,“厨师们”陆续回到火炉前,剁肉声重新响起,盖住传送带的嗡嗡响动。 咕噜噜—— 章鱼怪影似乎和陆离说了些什么,嘟囔声里带着满意情绪,它挪动到天花板的门下,触手突然曲起,瞬间绷直,在原地留下一摊粘稠黑色物质,身形射向天花板的房门。 “……” 陆离望着天花板沉默。 他要再一次从停尸柜离开? 虽然这一次陆离不需要再弄坏传送带,借机逃离。 现在的他或许已经被这些怪影们认作是同类与船员。 这些怪影们的工作似乎与它们的体形相关,或者因为体形它们得到对应的工作。 陆离的人类体形虽然新鲜,但没什么特殊的。 所以自己的目前工作……是维修工? “咕噜噜……” 身后响起含糊嘟囔声,一只厨师站在陆离身后,与陆离说着什么,并在最后抬起短小的畸形手臂,指向天花板上的房门。 陆离看懂了它的动作,点了点头。 “咕噜噜……” 厨师嘟囔着抱起陆离,爆发手臂力量,将陆离投掷向房门。 它用的力量恰到好处,飞向天花板,穿过房门的陆离瞬间被变化的重力捕获,扑倒在地板上。膝盖不小心磕碰到,传来一阵钻心剧痛。 陆离缓慢爬起,门内的厨房平面里,那只将自己丢上来的“厨师”已经回到火炉边,开始工作。 除去差点将陆离剁成碎肉这点,它们还是很友好的。 一百三十.感悟 关上“厨房”天花板的房门,陆离握紧很可能关系自己在这条船上能否安全的撬棍,沿着海风吹来的方向,原路返回到上一条走廊。 没有再出现额外的插曲,陆离顺利地来到长廊尽头,看到一条通往上层的楼梯。 但在楼梯上层,一坨怪影守在那里,头部位置顶着维京人一般的牛角头盔。 陆离难以形容这坨怪影的形态,它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变化,只有牛角头盔的位置不曾改变。 略微一停顿,陆离迈步踏上第一层台阶。他微低下头,眼眸低垂,用余光留意楼梯最上方的看守。 陆离踏上台阶之后,牛角怪影转动头盔,似乎是眼睛的位置转向陆离方向。 他继续迈动步伐。 迈过十几层台阶,陆离来到楼梯中层位置。 牛角怪影不断变幻的形态突然产生固定变化,它的体形开始拉长,肢体从拉长的躯干里延伸出来,变态成一只头顶牛角头盔,身材魁梧的黑影。 似乎是某种警告与戒备。 无法前往上一层么…… 陆离的方向发生变化,他转向右前方,在牛角怪影的凝视下又走上几个台阶,来到边缘,举起撬棍,砸下楼梯上一处木板凸起的铆钉。 铆钉被砸进木板里,恢复如初。陆离就像为此而来一般,径直转身朝下方走去,转头瞬间的一瞥让陆离注意到,楼梯上的空间依旧是船舱。 咕噜噜…… 却在陆离转身的时候,楼梯最上方的牛头怪影发出含糊嘟囔声。 陆离没有第一时间停下,继续响起的嘟囔开始变得急促和不满。 陆离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楼梯上方。 牛头怪影的胸口钻出一条触须,它不断延伸而出,落在下方一层台阶上,触须化作箭头模样,指向楼梯木板。 那里似乎有一颗同样凸起的铆钉。 明白牛头怪影意图的陆离重新返回楼梯上,用撬棍砸下那枚凸出的铆钉。 陆离低下头,他看不到的位置,牛头怪影的胸口再次分出数条触须缓慢向下方蔓延…… 砰! 最后一下,钉子被完全砸入木板。陆离抬起头,看到牛头怪影的数条触须分散指向楼梯的各处角落,化成箭头。 “……” 陆离沉默着,继续扮演维修工的身份帮助牛头怪影,修理可能会刮到它的身体的木板。 砰! 在最后一块木板砸下最后一击,陆离抬起头,看到牛头怪影的触手又换了一批位置。 这次它指向的木板只有留下的钉眼,而不见钉子。 陆离直起身,注视着牛头怪影。在他用动作表达什么之前,牛头怪影胸口“吐”出好几枚钉子,用触须捧着递到陆离面前。 材料牛头怪影自备。 递到陆离面前的几枚钉子里夹杂一条银色项链,不知是此次工作的报酬,还是牛头怪影没有区分。 陆离不动声色的拿起包括项链在内的所有钉子,将项链收起,又把钉子敲进它们本应该在的位置。 做完一切的陆离重新抬起头,楼梯上的牛角怪影重新变成不断变换形态的模样。 陆离以为自己或许有资格前往上一层船舱,但在他接近走到楼梯中层时,牛角怪影再次转变为魁梧黑影。 此路不通。 牛头怪影的注视中,陆离用撬棍随意敲打了几下木板,转身走下楼梯,回到走廊。 走出十几米,陆离停下脚步。他取出从牛头怪影那里得到的银色项链。 覆盖在上面的黑色物质几乎让它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仅能勉强判断出是女性款式。 撬棍,项链,身份,密室解谜…… 陆离将现在有的线索关联在一起,这没能让他获得新的线索,但他有了新的思路。 陆离原路返回,经过章鱼怪影的房间,来到最初的停尸间。 推开雕花木门,这里还保持陆离离开时的样子。 绕开地面一大摊粘稠黑色物质,陆离来到之前被他忽视的腐朽木箱前,抬起撬棍砸下。 长时间侵泡的潮湿木板多出一些韧性,即使用上撬棍陆离也花了两分钟才将它凿出拳头大小的破口。 在破口外观察一圈,陆离伸手探入木箱,十几秒后,他手指抓着一枚钥匙伸出木箱。 这是一枚小巧的黄铜钥匙,它更适合开启一些房门而不是锁头。 陆离捡起门边的锁头比对,果然两者并不配套。 这枚钥匙有其他用途——或者毫无用处。 所以如果按照密室解谜的思路,开启停尸间房门的是其他道具。 陆离看向周围的停尸柜。 …… 几分钟后,停尸间所有未被锁上的停尸柜都被打开。里面大多是空的,就连填充满黑色物质的柜子也只有几个。 算上陆离最开始发现的假牙,放着东西的停尸柜只有四个,剩下的三具停尸柜分别放着一双鞋、一缕头发、一枚用途不明的印章。 比起这些东西,撬棍与门的关联性更大。 叮! 叮! 叮! 急促的敲钟声忽然从门外走廊的幽暗深处回荡响起。 敲钟声持续了几秒,不再响彻。而走廊两旁,那些紧闭的门中,诡异怪形的各种漆黑轮廓从门内走出,向同一处方向挪动而去。 雕花木门敞开的缝隙渐渐闭合。 观察到门外经过的怪影们,陆离觉得加入其中,跟随它们。 没有带上停尸柜里这些意义不明的遗留物,陆离握紧撬棍,拉开门走出房间,混入喧嚣杂乱的走廊。 各种奇怪的嘟囔声从周身传入耳中,陆离目不斜视,跟随移动的队伍。 他在这群怪影中显得矮小与特殊。 陆离在队伍中看到了章鱼怪影,它在与身旁一只酒桶下伸出两只脚移动的怪影交流。也看到了从拐角走廊第二扇门里,陆续跳出的“厨师们”。 整个船舱的异形怪影似乎都离开了各自的房间,加入“游行”队伍。 就是陆离所期望的那样,队伍一路向前,踏上没有看守的楼梯,来到第二层船舱。 陆离从队伍的中心悄无声息挪动到边缘,然后看到深色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都生长着一只手掌大,像是青蛙眼球的竖瞳眼珠,盯着这条队伍上的所有怪影。 陆离又安静地回到队伍中心。 一百三十一.下滑 跟随缓慢挪动的队伍,一分钟后,它们到达此行的目的地:一座大厅。 与陆离打过两次交道的“厨师们”离开队伍,它们走到橱窗后,站在呈满食物的木桶前。 食堂开饭了。 队伍自觉的排在橱窗前,等待领取食物。 队伍停滞下来,只有当怪影捧着木碗离开时,队伍会稍微向前移动一小段距离。 咕噜噜咕噜噜—— 含糊的、粘稠的、尖锐的、沉闷的,杂乱的交流声在队伍间响起。 “咕噜噜?” 一条冰冷滑腻的爪子忽然戳了戳陆离的衬衫,他低下头,身旁站着一只不到自己身高一半的矮小怪影,它抱着对它而言沉重庞大的扳手,抬头注视自己。 它在问什么? 陆离大概猜到了,毕竟它手上的是扳手,自己手上的是撬棍——他们职业相同。 但他无法回答,只是默不作声的举起撬棍。 “咕噜噜……” 矮小怪影低下头,嘟囔声带着某种失落的情绪。 它可能问了陆离为什么可以长得这么高。 排在陆离前面的怪影逐渐减少,凑近橱窗的陆离得以看见被“厨师”盛进木碗的食物:漂浮着三颗眼珠的浅黑色粘稠物。 意料之中。 起码它们不是吃黑色物质。 令人疑惑的是,如果它们吃的是这种东西,“厨房”里那些不曾停歇做出的海量食物被送去了哪里? 亦或是说,那些鱼肉给更上层的船舱准备的食物,比如这一层的怪影。 思考间,陆离前面的庞大怪影领取完它的半碗食物,发出对食物太少的不满嘟囔声,转身走开。 “咕噜噜……” 沉闷打饭的“厨师们”认出了陆离,发出类似问候的嘟囔声。它从碗架拿出木碗,勺子在木桶里搅动了几下,为陆离盛上满满一碗黑色粘稠物,稍微晃动就可能倾洒出去的那种。 扑通—— 站在第二个木桶前盛菜的厨师则分给陆离六颗青蛙眼珠,落进木碗,荡起迟缓的涟漪。 陆离将撬棍别在腰间,默默接过人头大小的木碗,捧着它走到一处空座位前坐下。 周围除了嘟囔声,还有一片稀里哗啦的进食声。 陆离没动面前餐桌上的食物,他当然不可能吃这些,但他现在要想办法让这个碗空下来。 谁也不知道没吃完东西会不会有惩罚。 陆离在思考的时间观察周围,几十只怪影分散坐在食堂各处,陆离没在这些怪影中找到牛角怪影。 这次开饭只有它们这些底层船舱的怪影。 继续移动视线,落在旁边餐桌的魁梧怪影上。它的头颅呈梭形,像是鲨鱼的头部,正用一只手捏起木碗里的眼珠,不在意木碗拉出的丝线滴落到身上,放入张开的大嘴里,大口咀嚼。 拳头大的眼珠对它来说就像零食般袖珍。 看了一阵,陆离在它察觉前移开视线,落向更远处。 食堂的墙壁与天花板同样生长着那些竖瞳眼珠,而且与木碗里的眼珠大小一样。 所以它们不止可以用来监视,还可以用来吃? 思索间,大片阴影倾洒下来。 一道庞然巨物走到陆离桌前,它头顶几乎抵在天花板,坐在与它相比堪称袖珍的椅子上。 “咕噜噜。”闷雷般的嘟囔声中,一道黑影从庞然巨物可以攥住陆离的爪子里滚落到桌上。 它丢给陆离一个闹钟。 闹钟两边用一条铁链拴上,系成木桶那么粗的环形。这是个很新潮的主意,起码在贝尔法斯特陆离没见过有人将袋表当作腕表佩戴。 它把这玩意儿当成腕表带在手腕上 它觉得陆离可以用撬棍修好这玩意儿。 陆离摇摇头,他猜出对面巨影的意图,但他做不到。 毕竟他不是真正的维修工,即便是,也不可能会修一个闹钟。 呼—— 两团浓郁气流从巨影的鼻孔中冒出,吹得陆离黑发压下,衣角猎猎抖动,那只粗壮尖锐的爪子抬起,抓向陆离—— 陆离伸手拿起闹钟。 他先拧动闹钟背后的发条,指针没有移动。将闹钟凑到耳边聆听,内部细微的机关齿轮声说明发条在运作中,不是这里出现问题。 巨影的爪子缩回桌后。 齿轮在运作,那么出问题的很可能是其他地方。陆离将闹钟转向正面。 玻璃罩上纵横交错细微的划痕,这些划痕让指针有些难以看清。 这个玻璃罩是陆离难得在这里看到黑色以外的东西。 陆离举起撬棍,向巨影示意自己要开始维修——维修当然不需要撬棍,他只是为了避免巨影做出过激行为。 即便通灵枪依旧能用,也难以对这只四五米高的巨影造成有效伤害。 陆离先将闹钟的外圈圆环取下来,失去束缚,玻璃罩自动脱落,被陆离接住,放到一旁。 眼眸抬起,扫向对面巨影,它没再次举起餐桌大小的爪子。 内部的指针清晰显露在面前,陆离忽然注意到,指针在小幅颤动,但无法举起,始终在指向37分的位置颤动。 像是没了能源,或是指针松动。 前者或许可以排除,因为发条已经上紧了。 陆离伸出手指,抵在分针上,将它向上划动,但在手指离开之后,分针即刻耷拉下来。 目光移动向闹钟中心处,陆离在圆柱的边缘看到一些渗透出的黑色物质。 事情变得明朗,这些出现在圆柱上的黑色物质让套在圆杆上的指针过度润滑,难以移动。 陆离取下时针分针秒针以及红色的定时针,用手指抹去圆柱上的黑色物质,重新套上它们。 滴答——滴答—— 恢复运作的闹钟发出细微响声。 盖上玻璃罩,套上圆环,陆离将带着铁链的闹钟退回到巨影身前。 “咕噜噜……” 闷雷般的含糊嘟囔声中带着满意,巨影用与庞然体形不相符的动作,用两根爪子捏住还没有它指甲大的闹钟,令一只爪子伸向闹钟后面,转动分针调整时间。 陆离看到时间被调到11点45分。 这似乎代表此时的时间。 陆离若有所思,如果将这个遭遇认为是密室解谜的一环,自己得到的……是确切的时间。 时间是否代表着什么? 比如撑到白天,或许将有新的变化。 一百三十二.中年期 呼—— 巨影喷出两团热流,满意的将套着闹钟的铁链戴在手腕处。 虽然“腕表”的大小与它并不相符,但这只巨影身上罕见有了些人性的影子。 陆离被吹起的发梢和衣角缓缓落下,他无法判断这些怪影到底是什么,计数器匀速地发出咯咯声,与它们接触并不会让陆离的理智值降低。 思考间,一抹庞大阴影降下。陆离抬起头,巨影带着腕表的右爪攥成拳头,停滞在离陆离头颅不到半米的餐桌上方。 陆离沉默了几秒,伸出拳头和它撞了一下。 “咕噜噜……” 巨影的沉闷嘟囔声多出一些欢快,它缩回爪子,捏起它的木碗,将食物倒入血盆大口中。 比起隔壁的鲨鱼头怪影和眼珠的对比,巨影的对比更为夸张——那木碗甚至还没它的一颗牙齿大。 这一幕让陆离察觉到某些隐秘的信息,陷入思索。 章鱼怪影、鲨鱼头怪影…… 他抬头,观察巨影的轮廓。 它像人一样拥有四肢,但拥有极具压迫性的庞大体形,头部扁而宽,看上去……就像一头鲸鱼。 陆离转头观察其他怪影。 驼背,生有脚蹼,眼睛硕大的蛙形怪影、躯干与头颅一条圆柱形,别扭的拥有一双人类的腿的蛇形怪影。 它们或多或少拥有一部分鱼类特征。 陆离感觉到自己正在解开这条船诡秘面纱的一角。 嘭—— 木碗重重落在桌上,餐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不过对鲸鱼怪影来说或许已经是“轻轻”的了。 陆离忽然伸手触碰自己面前的那碗食物,将它推到鲸鱼怪影身前。 他不清楚木碗大小的食物能不能让鲸鱼怪影满足,但它肯定吃不饱。 而正好,自己有一份多余的食物。 “咕噜噜!” 鲸鱼怪影发出在整个食堂响彻的轻快嘟囔声,一些正在进食的怪影看向这边,它们看到鲸鱼怪影举起爪子,拍向对面餐桌那个倒霉的维修工。 但在离陆离头顶还有半米时,那只爪子停滞下来,没有将陆离的脑袋拍进胸腔里。 按捺不住情绪的鲸鱼怪影忽然发出空灵悠扬,不再黏糊糊的声音。 那声音就像鲸鱼发出的叫声。 “咕噜噜……” 食堂响起一片窃窃私语般的嘟囔声。 鲸鱼怪影高歌完毕,爪子从身上抓下来什么,在陆离面前摊开。 那是一只袋表,它安静地躺在鲸鱼怪影的爪子中,就像一粒沙砾微不足道。但对陆离而言,它的大小正好合适——那本就是人类制作的物品。 或许是它用来与陆离交换的报酬,又或许是对陆离的示好。 陆离拿起戴表,掀开表盖,内部玻璃上覆盖一层黑色物质。他擦掉这些,显露玻璃背后的时间。 时针指向5,分针指向6,凝固在5:30这一时间。 陆离试着拧动边缘发条,发现已经断裂了,无法调整时间。 这只袋表已经坏了。 陆离对鲸鱼怪影点点头,将袋表收起,或许它在某个时刻能派上用处。 鲸鱼怪影拿起陆离给自己的木碗,倒入血盆大口里。哪怕厨师们分给陆离的食物比其他怪影要多出一倍,但对鲸鱼怪影依旧微不足道。 只能让它吃的比平时多一些而已。 鲸鱼怪影放下木碗,开始发出持续的连贯的低沉嘟囔声,像是在对陆离叙述什么。 陆离假装听着,视线落在右前方的一张餐桌前。 一只畸形怪影动作缓慢的,抓起木碗里的眼球送进口中,它嘴巴里没有牙齿,咀嚼力也不强,那颗眼珠弹珠一样在口腔里被挤来挤去,最后钻进喉咙—— 畸形怪影掐住脖子,发出痛苦的含糊嘟囔声,好一阵吐出一枚完好无损的眼珠,掉落在地滚到陆离脚边,撞到他的脚停了下来。 咳出眼珠的畸形怪影还在低头寻找那枚不见的眼珠,找了半天没找到,又将注意力回到木碗食物里。 陆离在这时低下头,捡起那枚富有弹性的眼珠,揣入口袋。 它需要什么帮助它咬碎食物,比如一副假牙。 而陆离知道该怎么做了。 进食时间一共十分钟,在鲸鱼怪影的“腕表”时间指向11:52时,急促的敲钟声响起。 进食时间结束。 一阵桌椅挪动声响起,怪影们相继离开座位,涌向食堂出口。 “咕噜噜……” 鲸鱼怪影冲陆离嘟囔这什么,走向出口,旁边怪影纷纷躲避,尤其是看似凶猛的鲨鱼怪影。 陆离看向那只刚刚离开座位的畸形怪影,跟在它的后面。 怪影们离开食堂,走过攀爬满生长眼珠的蔓藤的走廊,回到下层船舱。 陆离记下所有怪影进入的房间,同时看着畸形怪影走进一条他没去过的走廊,进入一扇门后。他记下这里的位置,随着已经变得稀疏的队伍们回到停尸间。 某种程度来说,这里算是他的办公室。 陆离走到门边那列停尸柜前,假牙还在里面,用撬棍挑起假牙,看了眼某具依旧反锁的停尸柜,离开房间。 叩叩叩—— 畸形怪影走入的门前,陆离敲响房门。 一阵时间后,房门打开,畸形怪影出现在门后。 简单扫过房间,狭小舱室只有一张办公桌,无法判断它的职务。 “咕噜噜?” 畸形怪影发出奇怪的嘟囔声。 安静的陆离举起撬棍,让畸形怪影看到撬棍上顶着的一副假牙。 “咕噜噜?” 陆离指了指假牙,又指了指它的嘴,示意这东西的用处。 畸形怪影试探着取下假牙,它或许认出了这东西,不管上面的黑色物质,径直将假牙塞进嘴巴里。 陆离适时从口袋里取出眼珠递去。 畸形怪影用脚蹼一样的手掌拿起眼珠,塞进嘴巴里咬下。 噗哧—— 眼珠在牙齿的挤压下爆裂,粘稠液体充满整个口腔。 “咕噜噜!” 畸形怪影欢呼雀跃的在原地蹦跳了好一阵,想起陆离还站在门边,于是手蹼扶住门边,关上房门—— 它似乎不打算给陆离报酬。 嘭! 一只握着撬棍的拳头抵在即将关闭的房门上。 陆离伸出另一只手,平伸到畸形怪影面前。 一百三十三.同化 “咕噜噜……” 拥有一副牙齿的畸形怪影变得更加难以形容比喻,它发出无法分辨情绪的含糊嘟囔,回到它的办公桌前,从桌前像是垃圾桶一样的箱子里捡起一枚铁片,递给陆离。 陆离收下了,因为这枚铁片他见过一模一样的,在停尸柜里。 但这还不够。 一枚被当作垃圾的铁片换来可以改变它余生的假牙,怎么看都是陆离亏了。 尽管那副假牙对陆离也等同于垃圾——甚至不是他的。 所以将这枚印章铁片收入口袋的陆离,再次伸出了手掌。 “咕噜噜!” 畸形怪影的声音变得焦急,黏糊糊湿乎乎的喊了一会儿,嘟囔声变得无奈,抱怨着慢慢吞吞回到办公桌后,从抽屉里取出一盒似乎珍藏许久的铁盒,打开盖子默默看了一阵,带着不舍情绪回到门边,递给陆离。 陆离的视线落在上面。 这是一盒……排泄物。 装在铁盒里,黑色颗粒状的粪便还在向周围散发着足以驱散鱼腥味的恶臭。 陆离接过铁盒,同时合上盖子,收下了这盒粪便。 一副假牙可以派上用场,那么一盒粪便也可以。 比如找条清道夫怪影送去。 …… 停尸间,陆离回到这里。 铁盒被他放进门旁的停尸柜里,陆离走到记忆中印章所在的柜子前,拿出一枚和畸形怪影给它的铁片一模一样的另一枚铁片。 或是说印章。 手指抹去印章上的黑色物质,铁片上显露刻痕与图案。刻痕内的污渍无法抹去,陆离只能勉强分辨出这两枚印章是鲨鱼的头颅。 唯一不同的是这两枚印章铁片的颜色,停尸柜里的那枚是红色,从畸形怪影那里得到的是绿色。 如果这是三原色或是彩虹,意味着它还有一个或五个相同样式的印章? 印章携带方便,陆离将它们揣入口袋随身携带。 目前陆离收集的“道具”还剩下六件:两枚印章、停尸间找到的鞋子和头发、鲸鱼怪影给它的袋表,畸形怪影给它的一盒粪便、箱子里的黄铜钥匙。 印章似乎需要凑齐一整套才有用。袋表可以给需要袋表的怪影,鞋子也是同理。头发与袋表稍微意义不明,黄铜钥匙可以开某扇上锁的房门。 那么接下来可以以袋表和鞋子为主,寻找合适的怪影“买家”。 陆离将袋表挂在手腕上,又从停尸柜取出四十几码大的皮靴,带着这两件东西离开停尸间。 某个被反锁的停尸柜在他离开时依旧平静。 至于两个道具如何使用,陆离有一个相对笨拙,却又非常好用的办法:每个房间都进去看看。 这能帮助陆离熟悉每间舱室的用处。 而且在“密室解谜”的游戏规则里,获取全部的游戏道具与信息用处非常大。 陆离维修工的身份可以让他随处走动——在不被禁止的区域,比如下层船舱。 第一扇在陆离眼前敞开的木门是章鱼怪影,它含糊嘟囔着,询问陆离有什么事。 陆离展示给它袋表与鞋子,章鱼怪影明白了陆离的意思,挥舞着触手含糊嘟囔。 它有七八条触手,一双鞋子不够用——除非陆离能再找来三双鞋子。 眼前的房门闭合,陆离走向下一扇房门。 走廊上,陆离敲响一扇扇房门,有一些门反锁着,无回应声。有一些门反锁着,敲门引起暴躁的嘟囔声。 他的目标是那些没有锁门与锁门但会开门的怪影,还有可以用黄铜钥匙打开的房间。 第二扇在陆离面前打开的房门是鲨鱼怪影的舱室。 “咕噜噜!” 它暴躁冲陆离嘟囔。 陆离举起自己的撬棍,表明自己的身份,于是嘟囔声变成了疑惑。 陆离站在门外,装作检查一般环视舱室内部,视线凝聚在某一处。 墙角一处爬满黑色物质的金属柜上,雕刻着一只鲨鱼。 这只雕刻在金属柜上的鲨鱼拥有三颗头颅,但如今三颗头颅缺失,只显示空处的轮廓。 于是陆离从口袋里拿出两枚印章铁片。 “咕噜噜!” 一道残影刹那间从眼前划过,锐利气流划过脸颊,带起一丝切割般的疼痛。陆离的黑瞳缩起,看着鲨鱼怪影夺走印章,冲到金属柜前,将两枚印章塞进头颅缺失的空处。 印章严丝合缝拼进空处,组成斑驳的两头鲨鱼,但可惜还少一个。 “咕噜噜……” 鲨鱼怪影发出遗憾的嘟囔声,回头对门边的陆离嘟囔了几句,似乎在对陆离说“如果找到最后一枚印章一定要带过来”。 看到它没有给道具的行径,陆离转身离开房间。 鲨鱼怪影陆离打不过。 等得到最后一个印章他再过来。 下一扇房门是厨房,陆离绕过这里,“厨房”应该已经没有了后续内容。不过如果在底舱转完一圈而没交换出去道具,陆离还是会去“厨房”碰碰运气的。 敲响下一扇房门,门后响起一阵黏糊跑动的声音,下一刻,房门打开。 一道低矮,只有陆离一半身高的怪影出现在门口,拿着一把扳手。 它身后的房间里还有四只同样的矮小怪影呆着。 他来到了他应该在的舱室前。 他在这些维修工眼里就像是巨人。 “咕噜噜!”矮小怪影的嘟囔声透着欢喜。 陆离举起鞋子与袋表。 “咕噜噜?” 矮小怪影迷惑嘟囔着,不能理解陆离的意思。 陆离视线在舱室里扫过,空荡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儿童体形的怪影们趴在地板上,抓着各自的工具。 它们看起来不像有东西能交换的样子。 陆离一言不发的握住门把,强行将木门从外面关上,走向下一个房间。 他离开不久,木门重新打开,几颗小脑袋好奇的从门边凑出,望向陆离远去的背影。 另一边的陆离拐进一条通道,敲响第一扇房门。 里面没有声音传出,陆离又去握住门把,发现门也被锁上。 像之前几次一样,陆离取出黄铜钥匙,插入门锁转动。 咔嚓—— 门锁发出一声与前几扇门的晦涩不同的清脆机关声。 门锁被打开了。 一百三十四.青年期 门边油灯的浅黑色光芒照进幽暗门后,这间舱室摆放着无数生锈的铁架,一张书桌与座椅摆在门后。 这间舱室显然长时间无人问津,地面上分泌的黑色物质像是沼泽的表面,即没干涸,也没有杂乱脚印。 陆离的视线从空荡无物的铁架上扫过,走向门后的办公桌。 一行脚印从门口延伸而出。 嘎吱—— 抽屉被拉开,里面空无一物。 钥匙不可能打开一扇什么都没有的门。 按照密室解谜思路的陆离挪开视线,在舱室的阴暗角落扫过,落在放置在门后的衣架上。 一件帽子挂在衣架上。 绕过书桌来到衣架前,陆离抬手拿下帽子。本该是浅灰色的外表攀附上无处不在的黑色物质,让它变成了黑色。 这件帽子似乎是这间舱室里的唯一道具。 陆离记下可能也会有用的衣架和椅子,离开黄铜钥匙房间。 这条走廊没有其他出路,余下几扇房门无一例外的锁上,没有怪影,黄铜钥匙也无法打开。 只有走廊尽头的房门可以打开,显露一道通往下方的狭窄楼梯。 陆离看到楼梯深处的墙上攀爬着蔓藤,还有蔓藤上的竖瞳眼珠。默默看了一阵,陆离将门关上,没有涉足这扇不知通往何处的门后。 回到之前走廊,维修工舱室门边,探出偷看的几颗脑袋受惊般缩了回去。 陆离在门外走过,敞开的门缝依旧有几双视线偷偷注视着。 “咕噜噜!” 门后忽然响起一道嘟囔声,一只瘦小胳膊伸出,指向陆离拿在手上的帽子。 其他维修工怪影们也看到了陆离手上的帽子,响起喧嚣的尖锐嘟囔声。 “咕噜噜!咕噜噜!咕噜噜!” 房门打开,维修工怪影们聚在门后,看着帽子的眼神似乎带着憧憬。 陆离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将帽子递向它们。 “咕噜噜……” 维修工怪影们相互对视着,一只怪影被推出来。它缩起脖子,尽可能的伸长干瘦手臂拿到陆离递去的帽子。 “咕噜噜!咕噜噜!” 后面的维修工怪影们发出一阵惊呼,围上拿着帽子的怪影。 吵闹尖锐的嘟囔声中,帽子被相互传递,戴到头上。而每只戴到帽子的维修工怪影都会又蹦又跳的欢呼雀跃。 它们高兴了好一阵,在传递到某只维修工怪影的头上时,它的情绪突然变得低落。 “咕噜噜……”它指着帽子嘟囔。 “咕噜噜咕噜噜……” 或是因为它说的内容,情绪被传染,原本欢呼雀跃的维修工怪影们安静下来,它们看着帽子的眼神里似乎带着某种缺失什么的遗憾。 帽子…… 意识到什么,陆离短暂离开维修工舱室。一分钟后他回来,手上拿着一缕头发。 这是他拥有的唯一与帽子有关的道具。 “咕噜噜……” 维修工怪影从陆离手上小心翼翼接过头发,这似乎就是它们的想要的东西,它们将头发塞进帽子里,然后戴到头上—— 头发从额头落下,盖住半张脸庞。 “咕噜噜!” 怪影们重新变得雀跃,争相抢过帽子戴在头上。 期间有几只维修工怪影拿着工具跑出房间,不一会儿领着同伴出现在走廊。 它们去呼唤其他维修工怪影。 它们没忘记还站在门外的陆离,它们交头接耳嘟囔一阵,其中一只维修工怪影回到房间,从活动的木板下暗格取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瓶清水,瓶子表面没有黑色物质,似乎被经常擦拭。 水可以用来喝,也可以用来清洗。 陆离接受了此次交换,接过水瓶离开。 回停尸间的路上,陆离看到更多维修工怪影跑回来,其中包括跪在地板上敲击铆钉干活的怪影,那件带头发的帽子对它们来说就如同圣物一般。 嘭。 关上停尸间房门,陆离扫过依旧平静的停尸柜门,举起水瓶。 一瓶标签被撕掉的厚底玻璃酒瓶,瓶身正方,易于装箱同时也不会在摇晃的船上滚来滚去。 陆离拧开瓶盖,透过瓶口观察了一阵,又放到鼻尖。瓶子里没有怪异味道以及任何味道,但又好像带着清新的气息。 的确是水。 陆离解开手掌上的布料,倾倒一些在手上,清洗掉掌心割伤位置的黑色物质。干涸的黑色物质被冲刷下,显露干净的伤口,没有肿起和冒出粘液,没有感染。 陆离顺便用湿漉漉的手掌抹向眼睛周围,擦去眼睛周边的黑色物质。 说起来幻象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了,是否和这里的诡异有关? 但当陆离再次睁眼时,周身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无边黑暗。 随着黑色物质被抹去,他能奇异分辨出黑色的能力也随之消失。 能让我视物的是这种东西么…… 陆离心中低语,突然间心脏如同被一只大手攥住,猛地绷紧。 他呼出的气息打在什么上,反弹而回,带着冰冷与腥气。黑暗中有什么在窥视自己,窃窃私语声在失去光线的幽暗停尸间回荡起。 黑夜灾厄的诅咒重新降临在他身上。 一同出现的还有理智值降低带来的幻象。 身体僵硬一瞬,陆离立即抬起手臂,将黑色物质主动蹭在眼皮上。 窃窃私语与冰冷的腥气陡然消失,陆离睁开眼眸,视线恢复了正常,四周变成有层次的黑色。 让陆离不被怪影袭击,同时不被黑暗、幻觉侵袭的居然是这奇怪的黑色物质。 陆离重新拧上还剩很多的水瓶,将它放在门旁那列停尸柜里。 水不是这么用的,起码不是现在这么用的。 放好水瓶,陆离再次离开舱室。 他还有一双鞋要交换出去。 回到走廊,陆离看到有一道怪影在走廊上,它下身延伸的七八条触手极具辨认度。 一丝抱怨嘟囔声被海风吹来,陆离走近章鱼怪影,看到了它正捧着一根触手,而面前的地板突出一根铆钉。 陆离回想起急匆匆跑开的维修工怪影。 之前陆离想要交易鞋子的念头被章鱼怪影拒绝,不过或许现在可以了…… 一百三十五.独特 黏糊糊的恶心触手上套着一双皮靴。 触手的纤细与皮靴的厚重产生反差,就像少女强行穿上父亲的鞋子。 尤其是它的其余触手像是裙摆一样撑起后。 两只触手支撑让它有些别扭,周围裙摆一样的触手不得不跟随蠕动,调整平衡。 章鱼怪影的学习很快,几分钟后,掌握了两足移动技巧的章鱼怪影开始走动,尤其是某处突起的钉子。 它径直从钉子上走过,没有感受到丝毫不适,以至于它来回走了很多次。 “咕噜噜。” 章鱼怪影满意的晃动头颅,它没等陆离讨要,主动回到房间里,不一会儿触手捏着一样东西递给陆离:一枚不规则形状的铁片。 鲨鱼头颅的形状。 陆离得到了最后一个印章。 带着这枚印章,陆离敲响鲨鱼怪影的房门。 “咕噜噜!” 陆离直接递去印章,以免鲨鱼怪影因为情绪激动,给自己增添新的伤痕。 残影掠过之后,手上空空如也。 鲨鱼怪影冲到金属柜前,将最后一枚黄色印章塞进空处。 咔嚓—— 雕塑合为整体的瞬间,金属柜敞开一道缝隙。 鲨鱼怪影扯开金属柜,捧出里面一团黑糊糊分辨不出样子的轮廓,搂在怀抱里。 它不再管金属柜里的另一样东西,走到舷窗边,抱着轮廓发出含糊的嘟囔声。 那是它的孩子? 无法分辨的陆离猜测,尽管无法理解为什么孩子会在金属柜里。 叩叩叩—— 陆离这时敲了敲门。 鲨鱼怪影看向门口,发出一声不耐的嘟囔声,冲金属柜仰头,像是表示金属柜里的东西是陆离的了,注意力重新回到怀中。 陆离走进舱室,在金属柜前蹲下。一柄漆黑手斧安静躺在柜子里。 狭长且尖锐的斧刃和身上的血槽表明,用它劈砍血肉比砍树更有效率。 陆离拿起它,分量意外的重。 粗犷、野蛮的外观让陆离觉得有个怪影或许会很喜欢它。 …… 通往上层船舱的楼梯。 陆离抬头望向上面,形态随时变化的牛角怪影已经重新出现在尽头台阶。 迈动步伐,陆离在牛角怪影的注视中走上楼梯。 和上一次一样,当陆离走到中间时,牛角怪影的形态开始固定变化,化作魁梧身形。 陆离在此时举起手斧,让牛角怪影可以清晰地看到它。 “咕噜噜……” 牛角怪影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一条触须从它胸口探出,缠绕上手斧,陆离手中一轻,那柄手斧被牛角怪影拿走,落入它的掌中。 “咕噜噜……” 满意的嘟囔声从牛角怪影口中发出,它的形态开始变得和之前一样,无时无刻不再发生变化。只是曾经只有顶着牛角头盔的脑袋不曾变化,而如今多了一条右臂。 牛角怪影没有要给陆离东西的举动,还是说…… 陆离试探着向上迈步,踏上一个台阶。 牛角怪影一动不动,依旧在变化中。 陆离缓慢地继续向上,走到楼梯的五分之三区域,走到楼梯的五分之四区域。 它就像完全无视了自己,任由陆离随意接近。 陆离一鼓作气走上最后几层台阶,身形与牛角怪影交错而过。 他踏上了上层船舱。 笔直的走廊延伸向深处,迎面吹来的海风中腥味更加浓郁,仿佛陆离已经离外界甲板不远。 迈动步伐走出几步,陆离再次看到墙壁上攀附的眼珠蔓藤,倏然间,这些看向各处的数十只诡异竖瞳眼珠突然同时转动,瞬间凝固在陆离身上。 一同凝固的还有陆离的脚步。 陆离不认为它们会放任自己继续向前。想要真正踏足上层船舱,陆离还要解决这些蔓藤眼珠。 他剩下的道具还有袋表,粪便和水。 粪便…… 水…… 那间生有蔓藤眼珠的地下室…… 陆离知道它们的正确用法了。 …… 下层船舱。 回到停尸间门外,陆离推门走入,像每次一样视线扫过整排停尸柜。 周围和他离开时没有什么变化。 陆离迈入停尸间,突然在刹那间停滞步伐,黑眸缩成针芒。 他看到有一扇本该反锁的停尸柜此时只是正常的关着。 那里正是曾经陆离的隔壁,锁上也是陆离亲手所作。 锐利黑眸扫过门后与停尸间每一个角落,陆离紧握住撬棍,脚下悄无声息,缓缓走入停尸间,靠到第一列停尸柜前。 铁盒还在里面,陆离伸手拿走它,维持着警惕面朝停尸间,一步一步后退到门外,关上房门。 诡异被阻隔在门后。 陆离转身,快步走到通往地下室的房门前,略一停顿后,走下台阶。 窸窸窣窣—— 从楼梯下方深处传来若有似无的摩擦声。 陆离左臂同时捧着水瓶与铁盒,右手紧握撬棍,走下楼梯。 墙壁上的蔓藤随着陆离深入而增加,它们杂乱无序的攀在木板上,包括地面,让陆离还要分出一部分心神留意地面。 走下几层台阶后,陆离看到蔓藤上开始出现竖瞳眼珠,它们也看到了陆离,同样的一幕发生,通道上的所有竖瞳眼珠都在一瞬间感知到外来者,整齐转动,盯向陆离。 这一幕充满诡异与令人惊悚。陆离短暂停下,打开铁盒,恶臭味溢出间,继续向下。 无数渗人视线的跟随中,陆离面色平静地向下走去。 它们不会伤害自己。 让他确定这点的是狭窄的楼梯挤满了这些蔓藤眼珠,地面已经无处下脚,但陆离前方脚下的蔓藤会挪向一旁,为陆离腾出落脚的空处。 它们对陆离的到来从警惕变成幻影与期待。 走下最后一层台阶,陆离在地下室的最中心处看到了这些蔓藤眼珠的本体,一条墨绿色的巨大植物。 植物犹如在呼吸一般,膨胀与收缩。它的身体铺满房间的每一处,更多的部分钻进天花板的缝隙里,组成陆离在上层船舱看到的那些蔓藤眼珠。 它犹如古树的巨大根茎却是镀上一层漆黑物质,这些东西让它看起来……不是很舒服。 陆离接近它的根茎,随着靠近,他感受到某种情绪从它身上传出,一种带着痛苦与渴望的情绪。 一百三十六.少年期 因何痛苦?因何渴望? 陆离在根茎的漆黑物质与自己带来的两样东西之间扫过。 地板上蔓藤错综复杂,铺满一层又一层。陆离不可避免地从它们上面走过,但与遇到的这株植物的其他身体部位不同,这些蔓藤已经死了。 陆离将撬棍别在后腰,走到根茎前,那股痛苦与渴望的情绪更加浓郁。他拧开水瓶,浇在根茎上,帮助它冲洗根茎的黑色物质。 根系附近的黑色物质不断被冲刷下,露出原本的墨绿色。 周围弥漫的痛苦情绪逐渐消失。 陆离将根茎周边简单清洗一圈,重新拧起盖子。水瓶里的水还剩下十分之一左右,差不多够他清洗一次眼睛了。 他又将铁盒里的粪便均匀倾倒在根茎周围,地下室里弥漫的渴望情绪逐渐变得轻松,释放出善意。 陆离呼出一口浊气。 现在,他应该得到了上层船舱的通行权。 退回到楼梯下,墙壁上攀爬的蔓藤眼珠仍在盯着陆离,但他感觉它们的注视中不再包含恶意。 正要打算离开,他忽然看到楼梯旁的墙壁上贴着什么,在蔓藤的覆盖下露出泛黄一角。走到墙壁前,伸手拽向贴在墙壁上的纸张边缘。 周边蔓藤眼珠挪动着给陆离让出位置,显露一张几乎辨认不出内容的地图。 陆离凑近观察,发现它已经不可能撕下来了,只能在这里观察。 地图大部分都被黑色物质污染,只有一小部分勉强可以分辨轮廓,标示模糊不清,通过残留的字迹和轮廓陆离在上面找到下层船舱的位置,然后向上反推,找到上层船舱。 上层船舱与甲板连接,一处异常宽阔的轮廓代表的或许是食堂,而再往前十几米,就会到达甲板。 地图上还有最上层船舱,那里是船长室的位置。 记下其他没被污渍覆盖的轮廓和通往甲板上的路线,陆离回头环视一圈地下室,确定没有其他道具漏下,迈上楼梯。 蔓藤在陆离前方散开,又在他身后闭合。 回到地下室门外,关上房门,陆离径直前往通往上层船舱的楼梯。 踏上楼梯,陆离经过无视自己的牛角怪影。走入上层船舱走廊,墙壁上的蔓藤眼珠不再跟随陆离转动。 从空荡的食堂门外走过,迎面吹来的海风里带上若隐似无的海浪声。 但陆离的脚步逐渐放缓,名为谨慎的情绪心中浮现。 一直以来他接触的都是底层船舱的怪影,上层船舱的怪影始终不曾出现。 它们是否会向底层船舱的怪影们相信陆离的伪装? 无休止通往火炉的肉泥被送到了哪里? 但直到陆离的视线中出现外界甲板,上层船舱的怪影们依旧没有出现。 就好像整条船上只有下层船舱还在运作。 墙壁上的蔓藤开始变得稀少,它们似乎不适合在外界生存。 脚下的木板正在变得冰凉,几秒后,陆离走到船舱边缘。 这里已经可以完全窥探到外界景象。 一条深黑色的帆船安静地航行在幽暗黑色的深海里,漆黑的海面泛起波澜, 几十道与深海同样幽暗的人形轮廓聚在甲板上,站成三排,一道带着船长帽的轮廓站在它们对面。 从那边吹来的海风里死寂无声,这一幕吊诡而神秘。 每列八人,第一列只有七个人,左数第二个是空的,算上“船长”一共二十四人。 陆离默默观察了一阵这些拥有完全人类特征的影子,退回到船舱。他找到通往最上层船舱的楼梯,确认这里没有存在看守后,走到最上层。 船长室的房门紧闭着,陆离潜行到边缘向下方甲板看去一眼,那些影子还站在那里,随帆船晃动而微微摇晃,诡异的渗人。 陆离退回到船长室门前,将撬棍塞进门缝间,用力一掰。 咔嚓—— 边缘的木屑炸裂开,船长室房门敞开一角。 又回去观察一眼甲板,确定影子们仍在那里,陆离钻入船长室,轻轻关上房门。 拽过来一只椅子抵住房门,陆离转过身观察船长室。 这里同样受到黑色物质的侵染,到处都是这种黏糊糊的恶心东西。 目光略过船长室的事物,单人床、衣柜、餐桌、船舵,墙上的火枪,陆离先走向另一边的钟表前。 抹去上面的黑色物质,钟表仍在走动着,显示着或许准确的时间:1:55。 离天亮还有三个多小时。 陆离转向船舵旁的书桌前,上面放着好几本书与纸张,还有一本书还是打开着的,但已经被黑色物质侵染的无法辨认字迹。 陆离拿起书桌旁的那几本书,里面的页面意外的相对完好,陆离翻看几页,发现只是用于缓解无聊的。 合起书籍放回原处,陆离又拉动抽屉。 咣当咣当—— 抽屉被拽的晃了晃,没有抽出。 它被锁上了。 陆离没时间去找钥匙玩密室解密的游戏,他把撬棍伸进抽屉的空隙间,强行撬开。 拉开抽屉,一柄燧发枪、一本日记、一张纸跃入眼前。 因为相对密封和在帆船最上层,抽屉里居然还没被黑色物质侵染,三件东西都保持着完好。 先拿起那柄燧发枪,它有些像通灵枪,短式枪管,枪声雕刻着图案。但它不是同源物,而且居然还是老旧的火药弹丸。 放回原处,陆离又拿起那本日记,翻动书页后都是空白,日记里什么都没写。 这位船长并没有写日记的习惯。至于它为什么在船长室放日记本……或许是让别人以为他有写日记的习惯。 拿起最后一张纸,上面终于有了内容。 这张泛黄羊皮纸上写着每个船员的名字与职务。 陆离先数了一遍,名单上算上船长,该船船员一共二十五人。而陆离看到的影子一共是二十四道,因为有个位置缺失影子。 船长-韦恩 大副-斯特勒 二副-贝肯 领航员-莱斯特 水手-李 水手-特朗斯勒 …… 水手-哈本 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视线中。 陆离想起邻居伊芙琳和她的孩子。他们的丈夫哈本出海后遭遇飓风而失踪,最后只有正在消散的灵魂回到贝尔法斯特。 是自己知道的那个人吗。 这条帆船……是在飓风中消失的众多渔船之一吗? 一百三十七.天真 现有线索都在向陆离的推测靠拢,比如甲板上的那些黑色影子们的确少了一道。 那么如果这条船就是遭遇飓风而失踪的渔船之一……它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底层船舱的那些海鲜……那些鱼类特征的怪影,它们又是从何而来。 揭开面纱一角的陆离发现,面纱下面是更大的一层面纱。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肯定与黑色物质有着必然联系。 即便它不是直接黑手,也是间接导致—— 当——当——当—— 突然响起的急促钟声打断陆离的思考。他抬头望向窗外,想起玻璃已经被黑色物质覆盖住了,回到门口挪开椅子,拉开房门来到走廊。 陆离无法分辨钟声来源,它绝不是在这条帆船上响起,似乎源于周围茫茫深海的某一个地方,又似乎源自于虚空。 上次钟声响起是进食时间。 陆离望向甲板,那些影子立在那里,对回荡在帆船上空的急促钟声无动于衷。 陆离打算暂时回到船舱,但当他回到上层船舱前,突然发现入口被无数条蔓藤层层堵住,若有似无的杂乱嘟囔声从蔓藤另一边传出。 船舱与甲板被蔓藤分割成两边。 这种变化让情况一瞬间变得充满不详,仿佛甲板上将要发生什么—— 陆离迈步,准备触碰蔓藤让它放开缺口,忽然脚下感觉到一阵湿粘触感。 陆离低下头,发现木板上不知何时多出一层黑色物质,向上面渗透而出。不止是脚下,整个甲板都冒出这种东西。而且它还在继续上升,向甲板上淹没。 这就是整条船都覆盖一层黑色物质的罪魁祸首。 陆离想也不想迈步走上楼梯,想要回到最上层船舱,一幕景象突然在脑海掠过。 整条帆船最高的船长室里,即便是天花板也沾染了黑色物质。 虽然无法确认那是否和眼前这一幕有关,但这说明了一点——在黑色物质面前躲到高处并没用。 那该去哪里躲避? 黑色物质已经淹没脚踝,这种高度已经足以漫出船体,但事实是黑色物质仍在继续上升。 陆离转头,看向甲板上的影子们。 它们站在那里…… 陆离忽然跑向那群诡异站立的影子。 从思考再到决断,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秒内。但即便如此,上涌的黑色物质已经冲刷到脚踝高度。陆离的力量快速流逝,从船舱前到影子站立的甲板只有二十几米,他跑了将近十秒,体力近乎耗尽时,才赶到影子中的空处。 一迈进队列,陆离身躯突兀放松,就好像所有负面状况一瞬间被抽离。 陆离低下头,黑色物质还在上升,他的大腿以下已经完全被黑色物质淹没,但自己没有任何影响。就像皮肤之外浮现一层看不见的薄膜,阻隔黑色物质的侵染。 陆离平复气息,在队列中站好,用余光观察周围的人形影子们。 它们的双腿仿佛扎根在甲板上,只有上半身跟随帆船起伏而摇晃。 它们活的…… 它们站在这里,就是为了躲避黑色物质的侵袭么…… 甲板上的黑色物质已经蔓延至胸口,如果陆离还留在外界,此刻早已经无法动弹,倒在甲板上。至于淹死在黑色物质中,还是被黑色物质转变成怪异……陆离不得而知。 脖子、下颌、口鼻,直至眼睛。陆离周围瞬间陷入彻底的幽暗。 黑眸微凝,陆离担心这种黑暗会导致自己产生黑夜灾厄,但伴随时间推移,周围什么都没发生。 黑色物质某种程度仍然在“保护”着它。 漆黑中等待变得煎熬,时间变得漫长。陆离心中默记着时间,数字即将数到1000时,黑色物质开始如同落潮一般回落。 他的双眼被显露出来,而后是脖子,胸口。 它们从出现到消失的用时与食堂一致。 最后一抹黑色物质没入甲板的缝隙里,潮水退去,留下一片与之前一致,又不太一样的粘稠痕迹。 看来让这条船上到处都是黑色物质的原因找到了。 上次黑色潮水出现在两个小时前,下一次是否是两个小时后? 身体微微前倾,陆离打算离开队列,回船舱入口那里观察情况。 同样这么做的还有周围二十四道影子。 陆离的动作刹那间停住,但它们没有。诡异影子们散开,走向甲板各处。 好像是船长身份的单独影子走向上层船舱,其他散开的影子们分散在甲板,进行着诡异的活动。或是两三道影子凑在一起,或是在甲板上坐下,或是进行清理甲板的行为,尽管没有拖布,也没有水桶。 它们维持生前的一切举动,但所有举动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一幕怪异的无声哑剧。 缺失位置是哈本,哈本是名水手…… 陆离最后一个离开位置,他走向船舱,思索自己该如何扮演一名水手。 这对他不是很困难,不久前他刚刚扮演过一名维修工,他只需要去做水手需要做的事就行。 陆离假装手里有一把拖布,弯腰拖动着接近向船舱。 缓慢接近船舱的一段时间里,陆离暗中观察甲板上的一切。没有影子主动靠近舱室,怪影们也不会靠近甲板,就好像这条船被分割成两部分。 回到船舱边,陆离向里面望去。蔓藤组成的屏障已经消失不见,屏障内外的黑色痕迹可以观察出明显的颜色差异。 蔓藤在保护底层船舱的怪影们,就像上次钟声响起那样。 而等待陆离的是两个选择:假扮水手留在甲板上,假扮维修工回到船舱里。 回到下层船舱可能让陆离躲避过下一次黑色潮水,但莫名被打开的停尸柜让陆离意识到下层船舱绝没自己经历的那么简单。而且出现意外,他将很难逃离。 留在上层船舱同样可以通过特殊办法躲避黑色潮水,但对影子们的判断只是陆离构建的推测,陆离不清楚是否会有新的变化。但出现意外,陆离可以不用被困死而是尝试跳海求生。 他已经到找挂在船舷上的救生圈了。 一边是层层诡异,但找到行动规则的甲板。另一边是可以自由行动,但隐藏危险的船舱。 陆离选择留在甲板上。 这条船上,危险不一定会让陆离死亡,但大意会。 一百三十八.幼年期 一只影子从陆离身旁无声经过。它好像拿着什么,无声地来到船舷边,抛入海中。 一只影子从陆离身旁无声经过。它走向船舱,穿透过船长室的房门,消失在门后。 一只影子从陆离身旁无声经过。它靠在船舱旁的木板上,偷了一会儿懒,被另一只影子叫走。 两只影子聚在陆离几米外的甲板处,木然的站立一段时间,又相继离开。 它们按部就班的重复生前的举动,在幽暗深海被黑色物质覆盖的帆船上。诡异的四处走动,又诡异的保持死寂。 陆离融入其中,维持着“水手”身份与“清理甲板”工作,没有影子打扰。 这种情况维持了一个小时,而陆离只是站在船舱前,不断重复着拖动拖把的动作,偶尔他会停下,靠着船舱边的木板休息上一会儿。尽管他不需要休息,但维持水手身份很重要。 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 又持续了十几分钟,陆离观察甲板的余光注意到又有一道影子走向这边……或是说走向自己。 与其他影子的靠近不同,这只影子的目标似乎就是陆离。在陆离装作无意的前后走动几次后他确定了这点。 这只影子在接近自己。 陆离还没准备好和它们打交道的准备。 略一犹豫,陆离维持弯腰拖动甲板的行为,面朝影子,向身后的船舱退去。 周围的海浪声变成从身前传来,带着鱼腥味的海风灌进船舱,陆离退回到船舱内。 向它走来的影子停滞在船舱前,没有踏入。它幽幽立在那里呆了一段时间,转身离开。 它的目标的确是自己。 目送影子离开,假装拖地的陆离直起身,蹙眉望去。 直视与接触它们并不会让理智值降低,直视与接触它们也不会扭曲思维,除了看上去像是影子,它们似乎没有丝毫危害性——但正是这样,才让情况透着诡异不安。 敌人最危险的时候是不知道它们未知的时候。 陆离能坦然面对怪影,是因为陆离找到了它们的逻辑。 影子们也有这种逻辑,但现在这种逻辑发生了变化。 但愿只是意外。 陆离心想,重新走向甲板,在临近时重新弯下腰,伪装成拖地的姿势。 那只刚刚走向陆离的影子他已经找不到了,除了带着易于分辨的船长帽的船长和一名缺失一条手臂的船员,它们大都看起来一个样。 哪怕记下它们的特殊点,陆离也仅能分辨其中的几只。 重归平静,但只是十几分钟后,又一道影子走向陆离——而且不是上次走来的一只。 陆离和上次一样,退回到船舱里。余光看着影子在船舱前转了一圈后走开。 是哪里出问题了么…… 一次可以理解为巧合,两次就很勉强了,尤其是本在就吊诡的帆船上。 思索着回到甲板,不出意外,那只影子也找不到身影了。 几分钟后……第三只影子走向陆离。 陆离不得不再次躲进船舱里,等待停滞在船舱外的影子离开。 它们过来的时间正在缩短,陆离却没找到问题的根源。 或许是长时间逗留在一个地方的原因? 于是出去之后,陆离扩大了“清理”范围,接近船舷边。 这毫无用处,时间仅仅过去不到五分钟,又一只影子走向陆离。 四只影子走来的间隔一次比一次短,就好像它们已经察觉了什么。 但明明它们一直在维持这条船曾经的一幕。 唯一庆幸的是它们没有涉足船舱,在陆离回到船舱后,影子不再追踪陆离。 但陆离已经暂时无法前往甲板了。可以预见,下一次时间还会继续缩短,直到到达某个节点,然后发生恐怖的变化。 陆离不会坐视那一幕发生。 他暂时留在船舱里,思考重心从“影子为什么会走向我”转向“影子走向我的意图是什么”。 察觉自己是外来者和赶进船舱,这是陆离想到的两个可能。但很可惜,陆离无法从这两个可能里分析出有用的线索。 墙壁上的蔓藤眼珠望向走廊各处,有些落在陆离身上,没有恶意。 比起诡异的甲板,这里的确会让陆离不自觉放松。 陆离默默望向船舱外的甲板上,偶尔会有船员影子从甲板上走过。 这一幕持续了一阵时间,某一时刻,船舱外甲板上的影子突然从四面八方走来,聚拢在一处。 陆离蹙眉,靠近船舱边缘。 不远处的甲板上,影子们重新排成三列,第一列第二个位置空缺,船长影子单独站在所有影子面前 一切就像陆离刚开始看到的那样。 陆离想到了什么,他从船舱走出,拐过甲板来到最上层的船长室。 径直推开被撬开的房门,陆离抹去钟表玻璃上上一次黑潮覆盖上的黑色物质,显露此刻时间:3:55。 上一次黑潮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按照影子们怪异的举动与时间间隔…… 下次黑潮即将到来。 陆离面临一个选择。躲入船舱和站进队列,他要在这两件之间选择一件行动。 无论怎么看,躲入船舱都是最安全的选择,里面没人会伤害陆离,他甚至还得到了很多怪影的好感——但陆离有些不安。 他感觉如果自己回到船舱,并在船舱里躲避黑潮……会有一些不太美妙的事情发生。 陆离没有预感,从不依靠预感。这一类情绪通常不会出现,即便出现,也会很快被强大的情绪控制压制。 但那是以前,现在已经变了。 科学不再是唯一可能,逻辑变得可有可无。 这种情况下,相信预感变成了很合理的行为。 先接近队列,如果有问题,以最快速度逃向船舱。 陆离心想,离开船长室回到甲板。 队列保持着诡异的死寂,陆离从后方接近它们,心中默念黑潮到来的大概时间。 从后方转到侧面,影子们没有对陆离的到来有所反应。 但在这时,陆离的脚步突然停住。 他的位置被一道身影占据了。 或者说,原本空缺出的位置,此刻多出一道身影。 一百三十九.懵懂 队列里,原本随船晃动的影子们惊悚的同时转动头颅,转向陆离所在的位置。 多了一个…… 却在这时,抢了陆离原本位置的那道人影冲陆离点点头,熟悉的语气就仿佛认识陆离。 “你来了。” 那是年轻女人的声音。 话音落下的同时,周边影子们的身体微微向前倾去。 也是在这一刻,身影倏然掀起斗篷,抬起双手——两只手掌各自握着一把通灵枪。 陆离倏然后退半步,手掌摸向腰间,拔出通灵枪。 抬起的枪口转向两旁,对准身旁两只影子的头颅,扣动扳机。 砰! 砰! 两道龙吼般的巨响不分先后响起,在甲板上遥遥荡开。 两只影子的头颅连同大半脖子倏然炸开,影子随之消散。 也是在这一刻,陆离掷出通灵枪,打着转飞向身影,从她发丝间擦过,砸爆身后一道扑来的影子。 当啷—— 当啷—— 直到这时,弹壳落下的细微声响刚刚传来。 “你的枪真倒霉,我该教你枪的正确用法。” 女人对陆离吐槽一句,但学着陆离的举动丢出两把通灵枪,打着转砸爆两只影子。 她伸手入怀,再拔出时,手上抓着两柄新的通灵枪。 砰! 砰! 夜空中巨响回荡,两只影子应声炸开。 陆离挥出自己最初的通灵枪,当作钝器砸散面前一只影子。 这招是他掉入海中被那些衣物纠缠时发现的。正常使用同源物,理智值会正常的下降。但如果不正常使用……理智值的下降速度也会不正常。 如果握住枪柄和扣动扳机的理智值下降速度是每秒一点,那么陆离握着枪身的理智值下降速度只有每秒零点三点甚至更少,虽然这样无法发挥出通灵枪的真实威力。 只有正确使用同源物才会发挥真实的威力,以及受到真实的负面效果。 面对强敌时这招用处不大,但对待弱小且多的敌人时,它的效果无可替代。 恰好的是,这些影子意外地弱小,它们甚至经受不起一把初始通灵枪的砸击。 抬起眼眸,陆离若有所思看着她那看似非常沉重的长袍,掩护身影冲出影子们的包围。 “去船舱。” “去船长室。”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沉默。 几秒后陆离开口:“船长室躲不了黑潮。” 女人再次砸出打空子弹的通灵枪,相继解决两只影子。 周围的影子还剩下一大半,它们缓慢地走来,脚步不急不忙,完全不在乎同伴被一个个消灭。 “什么黑潮?” 陆离的注视下,女人伸手入怀,又一次从怀里抽出两把通灵枪,打爆离得最近的两只影子。 “可以淹没整条船的黑色物质。” “已经不会有了,那种东西是这些影子弄出来的。” 陆离一瞬间明悟。 这些影子站在甲板上不是为了躲避黑潮,而是召唤……它们召唤出黑潮,吞没这条船上的一切事物。 除了它们本身。 “它们不会去船舱。”陆离又说。 这个女人或许是调查员,但因为谨慎,陆离不打算按照她的计划。 这一次女人没再将通灵枪当作消耗品丢出去,这也与靠近的影子已经都被打爆有关。 “肯定的,船舱里的东西它们惹不起。”她回复道,奇怪看向陆离:“你想回船舱?” “去船长室。” 陆离首先转身跑向船长室,途中捡起一把被丢到这里的通灵枪。 这把枪很大可能是女人丢掉的,不过现在是他的了。 逃回船长室,那些甲板上追击陆离二人的影子忽然如同无头苍蝇,在甲板上来回走动之后,又恢复先前的诡异重复。 “它们太弱了。” 擦拭抹掉玻璃上的黑色物质,陆离站在窗前观察道。 “它们的任务不是战斗,是感染。”女人懒洋洋坐进座椅里,无视上面的黑色物质。“而且它们杀不死,要不多一会儿就会从黑色中重生。” 陆离转过身,双眸凝视着她斗篷下的阴影:“你是谁?” “这不是显而易见?” 女人摊开手,感觉陆离问了个蠢问题。 陆离当然知道,但他需要确定。于是又问:“停尸柜里的是你?” 这个问题让女人的声音带上一丝恼怒:“如果你不锁上柜门我早就出来了。” “如果你表明身份你早就出来了。”陆离面色淡漠地说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你把我锁上的时候,本来想提醒你不过那时我累坏了就在里面睡了会儿。”女人的坐姿愈发惬意,不过她浑身依然笼罩在黑袍中。即便是手掌,也缠绕着重重绷带。 “所以站在它们之中是你故意的?” “差不多,你的事件是探索,我的事件是保护你的安全。出来后底层船舱没找到你,我就来甲板了,我找你很久了。” “你知道我们在哪吗。” “返渡亡魂的船。” 黑袍女人吐出的话语让陆离眼眸微缩。 “很意外吧?你以为我们在某条灵异船只上?” 陆离点点头。 她继续说道:“你听到的钟声是冥界的死亡丧钟。每一次敲响丧钟,影子会从冥界召唤出黑泥污染这条船,直到它被完全污染驶向冥界。” “我们已经死了?” 陆离想起自己被打捞上来的方式,和一群鱼类尸体混在一起。 “还没,因为我们在真正死之前醒过来了。仔细想想,你在船上的经历是不是有点像人生?”女人语气轻松说道:“不过我们没法及时离开这里就真的死了。” 从通往“火炉”的传送带逃下,又离开“停尸柜”,与怪影接触的一幕幕…… 就像女人说的,陆离在这条船上的经历像是倒退的人生。 不过…… 陆离黑眸微微眯起:“你怎么知道我在船上的经历?” “我还知道这是返渡亡魂的船,我是船长吗?” “相关书籍么……” “嗯哼。” 调查员大都博学,陆离不再纠结女人身份的问题,转问道:“我们怎么离开?” 像是早准备好陆离会这么问,黑袍女人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开口。 “在黎明刺破黑夜的一刹那,跳下船。” 一百四十.成长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陆离一声不吭,默默注视女人斗篷下的阴影。 这个方式听起来很不靠谱,但陆离暂时找不到她会骗自己的理由。 陆离问道:“具体呢?” 女人也问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因为你看起来知道的很多。” “听起来挺合理,那么就告诉你好了:等船翻转到水面你就知道了。” “翻转到水面是什么意思?” 黑袍女人的兜帽微微抬起,阴影下的目光似乎正在看着陆离:“你还没察觉到吗?我们并没在海面上航行。” 陆离微怔,视线望向舷窗外,帆船外漆黑的海面荡起海浪,不像深海,也不像海底。 “它航行在海面的另外一头。” 女人的声音身后传来。 望向海面的黑夜般的眼眸一凝:“所以我们是倒过来的,船底位置是海面?” “嗯哼。”背后座椅里的黑袍女人扬起头。 这过于匪夷所思,甚至远比陆离在这条船上发生的事还要匪夷所思。但如果这条船真的是“返渡亡魂的船”,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而且也说明了为什么那些影子力量薄弱,它们或许只是普通的灵魂,只是看起来奇特与可以重生。 陆离挥舞手掌,又吹了口气,没有阻力和气泡,他无法验证女人话语是否真实。 身后传来一道颇感兴趣的轻笑声,陆离回头说道:“如果我们没有在黎明跳下船会怎么样。” “会成为这条前往冥界的船上的游客,然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陆离回头看她:“那么你为什么也在这条船上。” 陆离出现在船上的原因是落入水中近乎溺死,黑袍女人呢? 她随意说道:“就像之前说的,你的任务是探索,我的任务是保护你,所以我过来带你回去,不用谢。” “谢谢。” “真是无趣的性格。”黑袍女人语气微微上挑,但在数秒后又逐渐变得冰冷。“不过我已经改变主意了,因为……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离开。” 陆离安静地看着她。 死寂在船长室维持了十几秒,黑袍下传来一道轻松的声音:“开玩笑的。” 陆离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舷窗外的甲板忽然传来一些动静,铺满黑色物质的甲板上,一道道先前被打散的影子从地板上浮现爬出。 其中包含船长影子。它抬起头颅,看向舷窗前的陆离,手掌举起—— 甲板上的影子们开始缓慢围向船长室。 吱呀—— 身后空椅子微微摇晃,黑袍女人走到陆离身边。 “它们未必会让我们如愿。” 听着女人的声音,陆离从口袋里取出十颗子弹递给她:“省着点用。” 缠满绷带的手从陆离掌心捞起子弹:“还要怎么省,一发打两个?” “我是指通灵枪。” 黑袍女人将通灵枪当作消耗品用的行为过于奢侈。 “知道了。” 她推门离开船长室,站在走廊护栏前举起通灵枪,扣动扳机。 砰! 砰! 船长影子与一只影子应声炸开。 黑袍女人收起两把通灵枪,再次掏出两把通灵枪 砰! 砰! 又是两声枪响。 女人身旁,陆离握着枪柄砸下脚底。这些好似没有实体的影子从地板下冒出,被通灵枪砸散。 “怎么能让它们停止攻击?” 陆离问道,虽然这些影子几乎带不来麻烦,但终究会有些困扰。即便不正确使用通灵枪,陆离也难以承担理智值下降的代价。 “船长被打散和影子被打散一半,剩下的影子会恢复正常。” 黑袍女人的斗篷下似乎藏着无数柄通灵枪,她又掏出两把,相继打散从楼梯上来的两只影子说道。 甲板上的枪声不曾停歇,一分钟后,第二波攻击被打散。 4:23。 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 陆离回到船长室,他只打散两只过于靠近的影子,黑袍女人是主要输出。 “你又要开始问问题了?”黑袍女人站在门边说。 陆离点点头,他不喜欢不了解情况而去行动:“我们该如何准确抓住黎明到来的时间。” “边走边说。”黑袍女人偏了偏头,示意和她去甲板。 她要去回收那些散落甲板上的通灵枪。 陆离跟上黑袍女人和她走下楼梯,黑袍女人随意说道:“抓不住,所以机会只有一次,如果没能在黎明之光撒下那一刻离开,我们会回到船上。” “如果乌云密布呢。” 黑袍女人的兜帽转向陆离:“去冥界转转也不错。” 甲板上的影子们无视了走动的两道身影。 “返渡亡魂的船你知道多少?” “不少。” 按照黑袍女人所说,返渡亡魂的船原本只是传说,流传在船员之间——大部分水手在成为船员之时都知道两件事:不要在船上提沉的相关字眼和诋毁风暴女神,以及返渡亡魂的船的传说。 它是接引亡魂前往冥界的船,遇到返渡亡魂的船,应该立即避开,并且千万不能直视。长时间注视与近距离注视会导致自己出现在返渡亡魂的船上。 传闻中,返渡亡魂的船并不固定。有人看到是一条小木船,有人看到是一艘帆船,有人看到是一艘金属船,也有人看到是一艘纸船。大部分目击者都言之凿凿,确认自己看到的是真实的,那些亡魂立在甲板上。 不过随着世界恶化,变得愈来愈危险诡异,一些原本只是传说中的存在开始出现在现实之中,比如返渡亡魂的船。 陆离又问了一些问题,黑袍女人一一回答上,不足够详细,但似乎都是正确的。 黑袍女人各种方面来说都知道的太多了,她的博学多到……令人不安。 黑袍女人知道陆离在试探她,陆离知道黑袍女人知道自己在试探她,二人配合默契的没有揭穿这点。 和黑袍女人取回散落在甲板上的枪,顺便击退第三波重生袭来的影子们——它们每隔十分钟都会复苏一次。 这意为天亮之前,他们最少还要承受六波以上的袭击,而子弹已经不多了。 这种情况下,黑袍女人依旧拒绝回到船舱。 这让陆离不解。 “船舱里有什么?” 一百四十一.诞生 “麻烦。” “什么麻烦?” “待在甲板只会让我们困扰,但待在船舱会让我们死掉。” 她说的麻烦是怪影?还是其他? 陆离依旧不知道根源是什么,黑袍女人不想对此谈论过多。 回到船长室的第五分钟,第四波影子爬出甲板,在影子船长的指挥下冲向船长室。 “它们归来的间隔正在缩短。”陆离看着一枪打爆影子船长的脑袋,堵在门口将通灵枪当作烧火棍挥舞的黑袍女人说道。 “感觉到了。” 用枪管戳爆影子脑袋的黑袍女人说道。 此时时间4:55,离天亮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它们出现的间隔从开始的十几分钟变为现在的七八分钟——这代表时间向后拖延半个小时后,他们仍然要面对六波以上的影子。 “你的理智值撑得住么。”陆离问道。 “起码不会变的比你严重。” “你知道了?” “嗯。” 陆离没问她怎么知道的,站在黑袍女人身后,帮她解决突然从地板里冒出的影子。 影子消灭一半,剩下的影子自行散开。休息五分钟后,第五波影子爬出地面。 第六波、第七波、第八波…… 砰! 打散十二只幽灵,再一枪打爆二十几米外甲板上的船长影子,黑袍女人收起枪,微微喘息着对陆离说:“准备走了。” “去哪?” “船舷,等待黎明到来。” “那里很难防守。”陆离皱眉。 “别无它法,留在这里可能赶不上日出,我们不知道具体时间。” 这句话让陆离想到了什么。他手掌伸进口袋,摸出一只袋表。 掀开表盖,这只不曾派上用处的损坏袋表的时间已经凝固,指向5:30分。 这只鲸鱼怪影给他的袋表时间是否暗喻着什么…… 身旁黑袍女人注意到陆离手上的事物:“你从哪得到的?” “船舱里。” “那可能是线索,代表黎明到来的时间。” “我也这么想。”合上盖子,陆离偏头问道。“要试试么。” 黑袍女人将最后两颗子弹塞进枪管,咔嚓一声甩上后膛:“我都可以。” 陆离的眼眸低垂数秒,而后抬起:“那么留在船长室,等到时间临近前往船舷。” 5:15,离天亮还有15分钟,离上次影子袭击的第三分钟。 第九波影子从覆盖在甲板上的黑色物质中爬出,缓慢走向船长室的二人。 黑袍女人的动作开始变得缓慢,陆离从她那里借来一只通灵枪,当作钝器挥舞着,砸散围上来的影子。 5:19分,离天亮还有11分钟,离上次影子袭击的第二分钟。 第十波影子出现。 一只影子悄无声息从陆离身后走来,他及时反应过来,锤散影子,但手臂不可避免被影子的指尖触碰到,近乎干涸的衬衣渗透进大片黑色物质。 “别被它碰到,影子触碰过的地方会产生黑泥,减慢速度,我想你应该知道。” “嗯。” 5:21分,离天亮还有九分钟,离上次影子袭击的一分钟后。 第十一波影子出现。 黑袍女人抬起手臂,缠绕绷带的手指扣动扳机。 砰! 浓郁黑烟枪口冒出,甲板上的船长影子应声散开,但在十几秒后,它的影子重新从地面离爬出。 影子们的出现开始不再有间隔,不再给予二人休息时间。 黑袍女人落下手臂:“我们要撑不住了。不能让它们缠住我们,想个办法。” 陆离问道:“你还能撑多久。” “30秒。” “去船舱入口,我来想办法。” “走。” 黑袍女人向楼梯接近。 陆离在这时转头看向船长室内,记下此时的时间:5:22分。 她将一柄通灵枪当作消耗品丢出,通灵枪打散两只影子,失去力道落在楼梯上,又被紧随其后的黑袍女人踢去一脚。 通灵枪激射而出,砸爆一只怪影的脑袋,落向远处甲板。 黑袍女人朝楼梯下方扣动扳机,“砰”的一声震耳巨响,整条楼梯上的影子瞬间被清理一空。 而几乎同时,甲板上重新爬出影子,默默走来。 “退进船舱,如果它们靠近再攻击。” 趁着空隙二人逃到船舱前,陆离留下一句,转身跑入船舱。 黑袍女人收回视线,看向黑压压围上来的漆黑影子们。 几乎压在她所说的三十秒时间,船舱深处响起一片杂乱声响,陆离从船舱深处赶来,身后跟随着形态狰狞怪异的漆黑怪影。 她抬起通灵枪对准船舱内,又放了下来。 陆离奔跑并不急促,那些怪影并非在追逐陆离。 陆离来到她面前,怪影们则从他们身旁擦肩而过,如同溪流中的磐石,冲向下游。 四五米高的鲸鱼怪影如同巨兽,横冲直撞无人可挡。章鱼怪影穿着一双靴子,动作可笑的用触手勒断一只影子的胸口。厨师怪影们挥舞砍刀,切开影子。鲨鱼怪影化为残影,在影子间穿梭,身后留下一片散开的影子。几只矮小怪影跳上影子的背脊,挥舞工具砸下。牛角怪影手持斧头劈砍着冲向最前方。 嘭! 脚下一道震动,甲板木屑四溅,几只影子飞到半空。一条数米粗,如同触手般的粗大蔓藤从下层船舱钻出木板,暴力的砸落向甲板一只只影子。 一边是摧枯拉朽,一边是无限重生。 周围的压力瞬间消失,黑袍女人收起通灵枪,向船舷走去。 “它们为什么会帮你?” “因为我帮了它们。” “有趣……” 乱糟糟的甲板上,二人来到船舷边,黑袍女人望着甲板上的战斗:“时间快到了,最后你对它们有什么要说的吗?” 陆离取出水瓶,将剩下的水倒进掌心,丢开用空的瓶子。 “谢谢,用空来贝尔法斯特。” 他对甲板上帮助自己的怪影们说。 “真是你的风格。”黑袍女人评价了一句,开始倒数:“倒计时十秒,九秒,八秒……三秒……一秒。” “跳!” 时间到达5点30分。 湿漉漉的手掌在眼前抹过,陆离的身形跃入漆黑的海面。双脚撞入海面的一瞬,所有压力消失,仿佛海面是一层薄膜,穿越它到达另外一个崭新的世界。 天旋地转与短暂的冲上海面,这一刹那,陆离看到金黄色的黎明晨曦撕裂云层,倾洒整片海洋。 一百四十二.陆离漂流记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 清脆的闹铃填满了整间侦探社,窗外传来街道上晨间的喧嚣。 趴在沙发上的透明身影有了些动静。 脑袋抬起,发丝落下,露出一张有些懵懂好似未睡醒的精致脸颊。 “啊……造上惹……” 安娜大着舌头爬起来,瘫在沙发里发怔,像是大部分从熟睡中醒来的人一样。 “原来我也能睡着啊……” 安娜嘟囔着,突然发现闹钟还在响,歪头看去一眼。 闹铃轻轻挪动了一下,不再响动。 安娜向后仰头,倒着看向冒出嫩芽的盆栽与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小声嘟囔一声:“已经天亮了,还没回来么……” “不过应该快了吧……” …… 清晨的海水冰凉刺骨,云层压在天穹之下,就仿佛先前刺穿乌云的晨曦之光是刹那间的幻觉。 两道身影落在铅灰色的海面上,恍惚间仿佛有什么庞大黑影从他们身下掠过,驶向远处。 短暂落入海水后,陆离再次浮出海面,身旁一道身影同时冒出,溅起一片水花。 陆离踩着海水,勉强不让自己沉下去,偏头问道:“然后怎么办?” “等有人会在这时经过救我们。”黑袍女人的黑袍漂浮起来,在周围形成一片浓郁的墨色。 一道海浪托起身体又落下,陆离趁这时继续说:“如果没有呢?” “运气好被送回去,运气差去冥界报到。”她的兜帽贴在身上,面孔依旧隐藏在阴影下,只是一抹唇影与下颌不可避免露出,显露雪白笑容说:“往好了想,或许我们会被海浪冲上某座岛屿。” 这一幕或多或少有些诡异,无论陆离还是黑袍女人,他们的声音都没有太大起伏,无论是音量还是情绪。 他们像是坐在摇晃的马车上对话,而不是在孤立无援的茫茫大海里。 沉默少许时间,陆离向离着不远的黑袍女人靠近,并抓住她的手臂。 兜帽转来,似乎可以感受到阴影下疑惑的目光。 陆离吐出被海浪打进嘴里的海水:“我不会游泳。” 这是他下水前带上救生衣和救生圈的原因,可惜没用。 “给你指派事件的家伙一定想害死你。”兜帽女人说了一句,任由陆离拉着自己借力。 单薄衬衫贴在陆离身上,是最初的白色。露出的手臂与手掌也恢复原本的颜色。 不知是海水冲刷掉了身上的黑色物质,还是黑色物质随着返渡船而远去。 陆离特意留下的一些水某种程度来说没派上用场。 离陆地一百海里的茫茫深海中,两道孤零零的身影飘在海面上,随波逐流。 海水或许只有十度出头,涌动的海浪与水底的暗流让人不得不消耗更多的体力保持平衡与浮力。 “我要游不动了。” 时间推移,大约半小时后,陆离对黑袍女人说。 体温正在被冰凉的海水带走,挣扎一整夜的陆离体力早已所剩不多。他感觉自己已经有了低体温的症状。 “撑着点,我们快上岸了。”黑袍女人的声音耳边响起。 脸上失去血色的陆离说:“这种话留着在我意识不清时说。” “是真的。” 感受到黑袍女人反握住自己,陆离抬眸,望向她朝向的方向。 海面的尽头,一片浅褐色的沙滩与树林在起伏的海浪中若隐若现。 那不是虚幻的蜃楼与幻象,它真实存在。 前面有一座海岛。 陆离没表现出绝地求生的惊喜,他冷静地看着黑袍女人:“这都在你的预计之中吗。” “我只是知道返渡亡魂的船会在黎明时靠近陆地,看来我们运气不算太差。” 这话难以辨别真假,陆离没有对黑袍女人的话探究过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在体力耗尽前游过去。” 黑袍女人改变泳姿,从漂浮在水面随波逐流变成主动游泳,向深海孤岛接近。 陆离不会游泳,但知道怎么踩水,拉着黑袍女人的手臂助力。 推波助澜的海浪帮助他们接近海岛,但即便这样,靠近几百米外的海岛也花费了他们十几分钟。 力量即将耗尽时,褐色沙滩已经就在二三十米外,脚尖触及到海底柔软的淤泥,然后是脚底,对于只能浮在水面上的陆离来说这么走过去远比自己游着要快,但一道海浪荡来,陆离的身形又再次飘起。 却在这时,陆离看到一道清晰的黑色剪影在沙滩上浮现。 那道黑色剪影拥有大象般庞大体型,外观却是甲虫一般椭圆圆滑,下身不是节肢,而是成百上千只蠕动的触须,蠕动着帮助它在沙滩上移动。 陆离的动作微微停顿一刹,又恢复如初。 又向前接近几米,陆离的脖颈已经露出水面,他托着似乎没有力气的黑袍女人,一步步走上沙滩。 身体愈来愈沉重。水线退到膝盖一下处时陆离踉跄了一下,在褐色的沙滩上留下一片杂乱脚印。 “哈……” 身旁传来一声低笑。 陆离没理她,看向黑色剪影之前经过的沙滩,但海浪的几次潮汐已经让痕迹消失不见。 那太真实了。 陆离想,是因为自己的理智值进一步下降的原因么…… 沿着沙滩走上十几米,脚下沙砾不在湿润,开始变得干燥。 海岛不足半公里大,如果没有树林的遮挡一眼可以望到尽头。树林与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一样,没有绿色,一片光秃秃。 这让海岛看起来非常荒凉。 潮湿海风从身后吹来,两个人都没有直接在这里休息。他们走向沙滩左面,一处二十几米高的岩壁前,岩壁下面有一处凹陷进去的防风处。 黑袍女人低头钻进防风处,她的黑袍紧贴着身体,突显出令陆离目不转睛的诱人轮廓。 一把……三把……五把……八把…… 算上还有几把被留在船上没有捡回来,她的通灵枪真的很多。 她靠着岩壁坐下,惬意的呼出一口气,看向站在外面没有进来的陆离:“有什么问题吗?” 陆离没回答,他脱下衬衫,拧去上面的水份。 坐在防风处离的黑袍女人在这时发出嫌弃声:“恶……你可真脏。” 一百四十三.荒岛求生 陆离低头看去,肌肉轮廓分明,皮肤白皙,脖子上带着护身符,没有哪里看起来与脏有关。 不在意的继续拧干衬衫,陆离将它丢到脚下,让衬衣沾染上干燥的沙砾。 这会让衬衫穿起来很难受,但这是尽快保持干燥的唯一办法。 陆离取下两把通灵枪,放在突起的岩壁上,又将裤子这么处理干燥,然后在沙滩上翻滚几圈,让身体变得干燥。 穿上令皮肤发出抗议的衣物,温度已经不再流逝。陆离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逐渐恢复。但最多半小时他还要脱掉衣服清理掉沙砾,不然可能磨伤皮肤。 又看了看掌心,伤口边缘被泡的发白,伤口处一阵磨砂般的刺痛。 这倒阻止了伤口发炎与进一步感染。 抬起头眺望远处,阴沉天空与海面一望无际,但陆离却可以看到虚幻纤细的血色触须从不知多远的天际中落下,垂向地面,为陆离指明了方向。 这算是血色触须带来的唯一好处。 出发前看过地图思索片刻,回忆起这座海岛的名字:望海崖。 黑夜灾厄前的航海时期,这座离艾伦半岛大约80海里的小岛是最外围的岛屿,有人驻守在这里为过往船只指引航线。而现在它也是艾伦半岛最外围的岛屿——无法触及的岛屿。 如果这里曾经有人驻守,或许应该会留下点什么。 陆离抬头望向岩壁上边,被突起的岩壁阻挡视线。 他对防风点里说:“我去岛上寻找食物水源,你……你叫什么?” 陆离还不知道黑袍女人的名字。 “名字只是个代号。”黑袍女人不在意道。 “所以叫你什么都可以?” “嗯哼。” “星期五,你拧干衣服后找一些柴火生火,如果你会的话。” 陆离说道,转身走开。 赤脚踩在柔软沙滩上,陆离绕过岩壁来到岛屿右边。沙砾与泥土颜色分明,地面满是枯死的草丛灌木。 有植物,就说明有水源。 陆离小心翼翼走在可以观察到的泥土上,避开茂盛的枯萎草丛,走进这片枯树林。 随着远离海岸,海浪声变得微不可查,死寂取代了周围环境。没有昆虫与鸟叫,也没有生机。 走进枯树林几十米,陆离短暂停下,抬头打量周围。 周围是千篇一律的景象,但在地势最高的岩壁上方,显露深棕色的一角木屋。 崖壁上有小屋。 陆离转向崖壁,沿着不规则的嶙峋岩壁绕到背后,找到一条相对缓和的通往顶端的路。 百米之外的崖顶,一间木屋孤零零立在最高处。 陆离沿着还留有车辙痕迹的道路走向崖顶,走进树林而短暂消失的海风重新出现,鼓动起衬衫。 崖顶视野开阔,可以清晰望到整座小岛以及更远处,这是木屋建立在这里以及小岛名为望海崖的原因。 陆离站在木屋门前,小屋因为常年海风吹拂以及潮湿,木板外表镀上一层污渍般的浅灰色结晶。 推开房门,陈旧与潮湿腐烂的气味弥漫而出,连同一起的还有某种令人不舒服的气息。 陆离拔出通灵枪,又在一刹那收回。手电遗失,他只能用老办法感知周围。 他没感觉到恶意气息,木屋里是安全的。 踏进木屋,地板发出牙酸的吱呀声。木屋的装饰看起来像是一间猎人小屋,一条不能食用的金枪鱼标本挂在单人床上方的墙壁上。 壁炉里只剩下一片灰烬,边缘架着空锅子,一旁堆放着几块木柴。窗户下,挨着门边的餐桌上杂乱放着油灯火柴和餐盘。餐盘里只剩下一层漆黑的食物残骸,地面散落三罐已经打开的空罐头。 角落里的木箱还整齐放着四罐尚未开封的罐头。 按照深海变得危险和黑夜灾厄到来的时间,罐头起码在这里放了半年。如果这个世界的真空水平足够,它或许还能吃。 即便不能,罐子拿来盛水烧水也是不错的方法。 陆离走到角落的木箱边拿起一罐罐头,罐头的外层纸质标签已经因为环境而被腐蚀消失,只剩下带着螺纹的铁罐子。 又将剩下的三罐罐头放回到餐桌,陆离走到窗边,拉出床底下的一双牛皮短靴。 这双鞋子比陆离脚掌还大几码,不过总比小了好。倒去鞋底里并不存在的污渍,陆离穿上鞋子,走路声从悄无声息变成沉闷的响声。 走到衣柜边,更浓重的发霉味从衣柜缝隙飘出,像是里面有什么腐烂的东西。 不过并没有腐臭味。 吱呀—— 拉开柜门,浓郁的潮湿发霉味从衣柜里散出,陆离后退一步,看向挂在衣柜里的几件神色衣物。生长着大片令人恶心的霉点,没人想要把这东西穿在身上。 陆离关上柜门,阻隔里面如同潮湿木头的发霉味。 这里可以作为临时休息点。 陆离心想。 生存要素一应俱全,视野开阔,外观明显,这处憩息地可以让他们等待调查员的救援到来。 带上火柴与罐头,陆离向屋外走去,却在惊鸿一瞥中,不知是否错觉,他在墙壁上看到一道人形影子。 陆离从不相信错觉,所以他停下脚步,站在门前重新打量房间。 散发着潮湿气味的房间和先前没有什么不同,安静而又长久无人为津。 或许只是幻象。 离开木屋,陆离没立刻离开崖壁,他走到视野最开朗的地方——这里居然还放着一把躺椅和几个空酒瓶。在灾厄与危险出现之前,驻守在望海崖上的人似乎会惬意的躺在躺椅中享受沙滩和美酒。 陆离记下岛心一处像是水泊的地点,绕下岩壁。 回去花费的时间只用了来时一半时间不到,叮铃咣啷捧着罐头的陆离回到防风处,将罐头丢进凹陷处。 黑袍女人抬头望来,她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长袍居然完全干燥下来,没有拧出的皱皱巴巴和沙粒。 陆离脱下令人难受的衬衫递去:“帮我弄一下。” 黑袍女人拿起罐头,无视陆离的动作:“这里有人?” “曾经有。” 陆离拍打掉衬衫和上身的沙砾,将在岩壁上面发现木屋的事告诉黑袍女人。 不过他改变了主意。 一百四十四.星期五 “那里有问题,我不建议搬去木屋居住。” 木屋隐隐透着令人不安的气息,加上离开前在墙壁看到的古怪人形影子,陆离更愿意留在沙滩岩壁下。 “如果我想去呢?”黑袍女人,或者说星期五说道。 “你随意,我留在这里。” 在位于深海的岛屿分开并不理智,不过比起去崖壁顶上的小木屋,陆离宁愿留在防风点等待救援。 “比起满是沙子的坑我宁愿在小屋休息。” 星期五钻出防风处说道,心情似乎很好。 陆离点点头,没说挽留的话,分出两罐罐头和一半火柴给她:“这是你的,岩壁后面有条小径可以上去。” 木屋的油灯和被褥陆离没拿来,只能留给星期五了,到时在这里升起火堆效果一样。 星期五收下陆离的馈赠,朝陆离摆摆手:“你改变主意了可以过来找我。” 目送星期五绕到岩壁背后,陆离收回目光,低头钻进防风处理。 防风处地势比沙滩偏低一些,铺满褐色的潮湿沙子越往里越底窄,深度不到两米。不过空间富裕,足够在横躺下一人的情况下再升起火堆,梯形向外延伸的头顶岩壁不会让凹陷处积蓄烟雾。 现在刚刚清晨,陆离有充足的时间准备。但他最好在中午之前弄好一切——足够的柴火;升起火堆;垫高防风处边缘的地面高度防止雨水;在防风处外搭起一堵防风和阻挡视线的沙墙;在沙滩留下会被过往船只发现的醒目标记;可以饮用的水源以及或许会有的食物。 准备好这些后休息到傍晚,在夜晚降临前醒来,保持清醒在防风处渡过一整夜。 规划好如何布置防风处,陆离先将防风处里大约五厘米厚的潮湿沙砾推到防风处外面,让沙坑空间宽敞一些,同时垫高外面地面,然后脱下衬衫,在五十米外找到一处颜色偏浅的沙滩,拿走表面一层还算干燥的沙砾,用衬衣兜住带回防风处,均匀铺到地上。 往返跑了三趟,薄薄一层的浅褐色沙子勉强盖住深色沙砾。这还不够,陆离又花费十几分钟搬运几次,让干燥沙子的厚度达到一二厘米。 这暂时足够了。 只要阻隔湿气,等火堆升起后会进一步烘干下层的沙砾。 拍打掉衬衫上的大部分沙粒,陆离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决定将拾捡柴火计划推后,寻找水源提前。 他已经整夜滴水未入了。 检查了一下两把通灵枪,它们外观看不出有什么问题,而镀银子弹早已经用完,不能测试是否可以正常开枪。 通灵枪依旧只能暂时当作烧火棍使用。 离开沙滩,进入树林,陆离走向在岩壁上观测到疑似拥有水源的方向。 厚重的短靴让陆离感受不到地面的石块与扎脚枯草,温暖的包裹让陆离在微凉的阴沉天气中保持一丝温度。 陆离走走停停,视线在林间晃过。他不时弯下腰捡起石块,或收起或丢掉。 被他留下的石块大多偏薄且有一面光滑平整,它们可以放在火堆边,在上面放上罐子或食物,烧水与烘烤食物。 陆离从里面挑选出一块还算锋锐的石块当作匕首,拿在手中。 0.5公里大小的小岛使得无论去哪里都不会花费太远,几分钟后,陆离接近疑似水源的附近。 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弥漫在周围林间。 陆离步伐放缓,沿着腐臭味传来的方向接近,在一处两米大的水泊前看到一具人形尸体。 握着石片的手掌握紧,又渐渐放松。那具人形尸体体形怪异,矮小,棕褐色的毛发布满体表。 是一只猴子。 这只死掉的猴子倒在水泊边,脑袋浸入水泊里,尸体高度腐烂,毛发纠缠在一起,起码死了半个月以上。 根据陆离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它可能是这座小岛最后的野生动物。 水泊不深,最深处也才勉强没过小腿,近乎干涸。看起来还算清澈,可以一眼望到水底的淤泥与落叶,但这是死水,它已经被尸体污染了。 陆离要找活水,而且要烧开后饮用。 在这个世界如果因为喝水患病,几乎无药可救。 除非到达不喝水会脱水渴死的地步,不然陆离不打算饮用水泊里的污水。 在这里抬起头,可以看到两百米外的崖顶小木屋,陆离当初在崖顶看到的疑似水源处就是这里。 他要想办法寻找其他水源。 围绕小岛环绕整整一圈,除了让嘴唇更加干燥,陆离没能找到任何水源,只有在岩壁另一面有所收获——捡到两个空罐子。 其中一个已经被踩扁不能用了,另一个还很完好,如果不漏可以拿来烧水。 如果找到水的话。 从崖壁另一边回到沙滩,陆离注意到岩壁上的一抹深色水痕。 或许是上方积累的露水,或许是岩石里渗透出的地下水,一条丝线般纤细的潮湿水痕从崖壁上方延伸下来,在最低端凝聚成水珠滴落,打湿一小片沙砾。 陆离伸手沾了些送入口中,味道偏淡,如果将手指的海盐味算上,这些水是淡水。 更关键的是它是活水。 陆离拿着捡来的罐子走向海边,盛起一罐海水,铅灰色的海水到罐子里变得清晰,荡漾着令人想要一饮而尽。 确定罐子不会漏水后,陆离用海水清洗掉罐子内外的污渍,回到岩壁边。 陆离望向不远处,这里离防风处只有不到三十米的距离,来回取水不会花费太多时间。 收回视线,陆离将罐子放在水线下方。 哒—— 哒—— 哒—— 水滴落下,细微的水滴声从罐底传来。 水滴落的速度很慢,或许要两个小时或者更久才能积累满只有300毫升容量的罐子。 而且它未必会一直滴落。 这处只能勉强让陆离不至于缺水,他最好能找到其他水源。只要再找到这种渗透清水的岩壁,就足够陆离的日常饮用了。 其他水源…… 陆离回忆出发前一天看过的报纸,报纸上的三日天气预报分别是阴天阴天阴天,但前两天都下了些小雨。 他记得预报一贯不准。 一百四十五.改造防风处 水源暂时得到保障,陆离暂时移开注意去做其他事。 干燥的柴火树林里有很多,并不稀缺,表面的潮湿只要烘干就可以充分燃烧。 陆离捡了些手指粗细的树枝,又拔掉一些干枯的杂草当作火引,带回防风处外,平铺到干燥沙滩上,尽可能散去湿气。 趁这时间,陆离将捡来的石块在防风处边缘铺成一圈,拢成人头大小的小火堆,他拿过一旁半埋在沙子里的罐头,抖去上面的沙粒,用石块尖锐的地方一点点砸开开口。 嗤—— 灌入空气的声音从缺口传出,罐子比先前微微鼓起。 用石片沿着开口砸出半弧,掀开盖子。 罐头里的汤汁蒸发的只剩下一半,显露烂糊的肉块与豆子。 一罐猪肉豌豆罐头。 随着肉汤摇晃,气味混合着防腐剂味道钻入鼻中,没人能将这罐东西与食物联系在一起。 但这反而让陆离认为它或许可以食用。 把罐头立在旁边,陆离钻出防风处,取来没晾干多少的火引和树枝,回到火堆旁划着火柴。 嗤—— 微弱的火苗递到火引下方,杂草开始冒出浓烟,片刻后燃起火苗。 等到火苗足够大,陆离将它放下,掰断树枝架在火引上。 更加浓郁的浓烟冒出,沿着岩壁顶端飘出凹陷坑,被侧面吹来的海风带走,没有在防风处里停留。 只要海风不是迎面吹来,防风处就不会被烟雾困扰。如果风向发生变化——他稍后要搭起的沙墙就在此时派上用场。 树枝下的火焰渐渐冒出,趋于稳定。 陆离将罐头放在边缘石块上,钻出防风处,把沙滩上晾干的树枝抱到火堆边缘烘干,又填了一些树枝进去。 燃烧的树枝不时发出噼啪炸响,火柴还剩下十几根。保证火堆始终不灭的情况下足够用了。 趁着罐头还未烧开的时间,陆离往返树林边缘与沙滩,把大堆树枝柴火堆到防风点边缘。 十几分钟后,罐头开始咕噜冒起热气。 陆离低头钻回防风处,阴凉的沙坑开始有了些温度,这是个好现象。 在火堆边缘坐下,用两条树枝夹起罐头放到旁边降温。 随手将树枝丢进燃烧的火堆,陆离从晾干的树枝里挑出两条长度相仿相对坚硬的树枝当作筷子,伸入罐头夹起一块果冻般烂糊的猪肉,送入嘴中。 长时间的放置和过量防腐剂让食物味道变得难以言喻,烂糊的瘦猪肉吃起来像是一块浸泡在盐水中的棕红色蜡烛。 真的没味道和真的很咸。 陆离默默吃完,放下树枝,暂时将盖子合上。 不是因为味道,而是它太咸了,这对正处于口渴状态的陆离来说难以承受。 而且他需要进食一口观察身体情况,如果身体出现异常也只会非常轻微。 荒岛上食物中毒的严重程度比肩脱水,尤其在陆离没有纸的情况下,以及这个世界糟糕的环境。 逐渐温暖的沙坑驱散身体里的寒意,疲倦与困乏爬上陆离的背脊,注意力难以集中,眼皮愈来愈重…… “我在看着你……” 昏昏欲睡的时刻,一道窃窃私语声突兀在耳边响起。 陆离倏然惊醒,黑眸缩成针芒。 他环视一圈,除了散发着暖意的火堆,沙坑里什么都没有。 又是幻象么…… 爬起身钻出防风处,微凉的海风让陆离意识清醒了些。 泛着白沫的海浪一波波拍打上沙滩,天空阴沉不曾散去,比先前暗了一些,空气里带着一丝沉闷。 似乎是要下雨了。 希望雨不会很大,不然陆离只能抛弃这里前往岩壁上的诡异小屋。 向火堆里添加一些树枝,陆离去取水处看了看,十几分钟罐子底部积蓄一层手指宽度的清水,陆离抿了抿唇,克服口渴,回到防火处外开始搭建沙墙。 这没什么技术含量,只是比较耗费时间。陆离需要做的就是挖来潮湿的沙子,将它们搭在防风处前面两边留空,搭起一处一米以上高度,不会被风雨吹倒的沙墙。 两边留下可以通过的缝隙,陆离在离防风处七十厘米左右的位置画出一道长长的直线,将防风处挡在后面。如果有海风从海面上吹拂而来,它会被这座沙墙阻挡。 陆离去森林里找出几根足够坚韧的树枝,分隔开插进直线下固定,作为骨架,随后蹲在旁边,挖起外围的沙子堆进直线上。 这种事枯燥而浪费时间,不过很适合疲倦困乏难以思考的人去做,因为不用脑子。 花费半小时,沙墙高度仅有小腿高,作为对应,沙墙外围多出一条同样深的沙坑。 又耗费半小时将沙坑沙墙堆到半米高度和深度,陆离绕到两旁,开始挖掘两边的沙子。 坐在沙滩挖沙子这件事本身的乐趣被一小时的枯燥重复所冲散,挖起泥沙拍在沙墙上,每隔十几分钟添加一次树枝,这般循环再次持续了一个小时,终告尾声。 一堵小臂一般的厚度,高度在一米二左右的沙墙,挡在防风处前。沙墙外围还有一圈半米深的沙坑,宽度同样,将防风处包裹在里面。 如果有某种足够笨的存在接近陆离的防风处,它会掉进沙坑。 可惜没有树叶,不然陆离可以将沙坑伪装成陷阱。 陆离走向海边,洗去指甲和手掌手臂的泥沙,来到取水处。 水痕下方罐子里的水差不多积蓄了八成。 陆离拿起罐子,迈过沙坑钻进温暖的防风处,将罐子放在石块上,然后拿起猪肉豌豆罐头。 这一次他一口气吃了一半,没有过多咀嚼让食物在口腔停留。 即使这样,摄入盐分过多的陆离也感受到强烈的口渴,他克服住欲望,趁水烧开的十几分钟又去森林外围取了些树枝。 咕噜噜噜噜—— 水汽升腾,罐子里的沸腾声音让陆离想起船上怪影们的交流声。 安静等着烧开的沸水沸腾近两分钟,陆离才将它从石块上取下,等到温度稍微冷却,捧起它一口一口饮用。 一罐温度适中的热水喝下,缓解口渴,温暖身心。 现在陆离只剩下最后两件事要做。 一百四十六.脚蹼印 在沙滩留下标记,和寻找食物来源。 前者可以在寻找食物时顺手完成,而后者……贫瘠小岛上已经找不到与植物和动物有关的食物来源,总不能会有野生罐头在这里栖息。 唯一的可能在海面上。 离开温暖的防风处,阴凉海风吹散了些身体散发的热意。陆离将空罐子放到取水处下,脱下鞋子拿在手中,走向靠近海面的沙滩。 沿着海岸线前进,泛着白沫的冰凉海浪冲刷到脚下,吞没陆离的脚踝,褪去后将身后的脚印一同带走。 海浪声喧嚣,陆离却只看到毫无生机。除了贝壳,他没有在沙滩上看到任何活物,似乎植物停止生长的类似情形出现在海洋里。 问题或许存在,但没那么严重。起码罗德斯特港的渔船每天都会出航。 走出200米,陆离在浅色海滩上发现一条手掌大小,不知名的银鱼。它死去多时,鱼尸已经腐烂,无法食用。 陆离捏起鱼尾,带着银鱼继续前进,它或许能派上用场,即便不能,也能让防风处附近远离可能会有的掠食者。 差不多500米后,陆离走到这条沙滩的尽头,他沿着带有弧度的海岸线继续前进,绕到岛屿的侧面。 这里的地貌有些变化,褐色的沙滩上夹杂一些凸出的深色礁石,并随着向前,礁石密度逐渐增加。 这些礁石只是冰山一角,它们大部分藏在沙砾下面。在陆离的脚掌踩到沙砾下隐藏的一块礁石后,他重新穿上大码短靴。 靠近海水的礁石底部附着一些海螺,陆离掰下一个,发现海螺里已经空了。又掰下周围几个海螺,总算看到还在活动的螺肉。 陆离将它放回礁石上,如果没找到其他食物来源,这些海螺也可以勉强用来充饥,只是不能多吃。 继续向前,礁石开始密集到需要绕路前进。眺望向远处,这片沙滩像是生长一层密密麻麻的黑色斑点,丑陋而让人头皮发麻。 但它意外的带给陆离一个惊喜:一处被礁石包围的水泊。 水泊临近海面,长宽在十米左右,深度只有二十几厘米,而且里面没有鱼。 但周围礁石上,留着一条高出十几厘米的水线。 现在是退潮期,涨潮期到来后这处水泊会短暂与海水相连。 如果陆离能让海里的鱼在涨潮期进入水泊,退潮期后将有一部分鱼被留在水泊里。 那将成为陆离大部分的食物来源。 陆离还带着石片,他用旁边礁石当作菜板,把银鱼划开,尽可能切得细碎,丢进水泊。 哗啦—— 一片细小密集的水花浮现,而后趋于平静。 碎屑状的鱼肉缓慢飘进水底,陆离脱下鞋子,绕到水泊出口,堆起向内聚拢的沙墙,让退潮后尽可能有更多的鱼留存下来。 没花费太多时间。几分钟后,水泊通往海面的出口被一道比手掌高出几厘米的沙墙阻挡,只留下不到半米宽的开口。 湖泊水面变得有些浑浊,不过不久之后就会重新清澈下来。 回到礁石边穿上鞋子,陆离最后看了眼水泊,继续探索小岛的海岸线。 绕到小岛的北侧,防风点的正对面,这里的沙滩重新恢复原貌,没有丑陋的礁石。 这边海滩的宽度只有三十几米,沙滩狭长,让海面与树林看起来近乎挨着。 陆离走在海浪边缘,继续寻找其他食物来源,突然一行脚印跃入眼帘。 脚印就在身前十几米外,如果不靠近很难发现。它从海面延伸向树林,横在前方。 陆离警惕环视一圈周围,接近脚印。随着接近,陆离看到脚印的形状,同时发现不远处更多的杂乱脚印。 脚印的形状像是某种脚蹼,陆离将鞋子凑近比对,这些脚蹼印比人类脚掌偏大,带着鱼腥味,一些脚蹼印里残留一些来至深海的淤泥。 陆离数清了这片沙滩上的脚蹼数量,一共十二道往返痕迹,留下脚蹼印的存在不会超过十二只。 这些脚印是最近留下的,大概十几小时内。 陆离回头看去,自己的脚印从远处延伸到脚下,不过涨潮之后,自己留下的痕迹会被掩盖。 并且一个好消息是,类似脚印陆离在崖壁那边没有发现。 登陆小岛的脚蹼存在暂时还没靠近小岛另一边,但如果它们还来,发现岩壁那边的木屋和防风处不会太久——毕竟这座小岛只有几百米大。 陆离打算跟上脚印,他要弄清楚这群存在的来源与去向,以及更关键的,它们是否还会再来。 但就在陆离脱下短靴,准备踩着脚蹼印跟随时,心头涌现一股令他不舒服的感觉。仿佛如果踩进脚蹼印里,会发生相当不妙的事。 陆离遵从因为理智值降低而越来越敏锐准确的直觉,但他又不能径直走进树林。 如果脚蹼印的主人拥有智慧,留下脚印就成了非常愚蠢的行为。 略微思考后,陆离原路退回,留下一行会被涨潮吞没的足迹,退到小岛东边的礁石区,踩着礁石进入树林,又回到发现脚印的区域。 棕黄枯草上留下的淤泥痕迹还算清晰,陆离沿着这些痕迹前进,同时避免被它沾染到身上,但随着深入树林,淤泥痕迹越来越少,直到彻底消失。 陆离又沿着它们前进的方向走出百米,直到看到树林前方出现沙滩与海面,停下脚步。 失去踪迹的陆离回到脚蹼印周围,他沿着树林和沙滩的边缘继续向前,十几分钟后绕完小岛一周,回到崖壁下。 脚蹼印只存在最初发现的那一片范围,没能发现它们的踪迹与登陆小岛的目的。 这在陆离心中笼罩上一层阴霾,也冲散了找到水泊的惊喜。 陆离打消了留下醒目标记的计划。如果调查员前来救援他们不会放过这座小岛的。 检查了一下取水点,水滴仍在滴落,他回到防风处。 以防万一,他打算扩深沙坑以及找东西堵住防风处,但要在睡醒之后。 钻入防风处,身下的沙砾和周围岩壁不再冰凉,开始散发令人舒适的暖意。 向火堆里填进几块可以长时间燃烧的潮湿木块,陆离蜷缩在防风处最里面,进入梦乡。 一百四十七.夜幕降临 过于疲倦以及身边的不安全,哪怕有着温暖的防风处加持,陆离也难以安稳熟睡。 每隔一段时间陆离就会被动醒来,而后再沉沉睡去。 这样很难获得充足的休息与良好的睡眠,但好处也显而易见。 陆离不必担心火堆会长时间无人照看而熄灭,以及取水处的罐子装满后多余的水都被浪费掉。 不到两个小时,陆离第五次醒来。 时间临近上午,阴沉的天色下海洋显得深邃晦暗,犹如在酝酿着什么恐怖的事物。 陆离暂时停下休息,短暂离开防风处,再回来时手上拿着装满水的罐子。架在石块上加热,陆离拿起旁边猪肉罐头,吃掉剩下的一半,拿着空罐子紧抿着唇钻出防风处,走向海边。 再说一次,它真的很咸。 食用之后想要喝水的**上升到顶点,不过充饥效果很好,起码陆离到现在都没有饥饿感。 蹲下清洗罐子的同时陆离观察周围,总有新的贝壳海螺被海浪带上沙滩,然后又被卷回。 陆离立在海滩边的第一条树枝被完全淹没,第二条树枝被淹没大半,只有海浪退去才会显露出一角。 海水比两小时前上涨了许多。 新的海浪冲刷而来,覆盖陆离的脚掌。它在陆离脚边留下一枚扇贝,而后退去。 陆离伸手捡起,用石片撬开扇贝,发现里面已经空了,只剩下残留的指甲大的雪白碎肉附着在扇贝上。 把扇贝丢回海里,陆离拿着罐子走到防风处,重新接起地下水,回到防风处外,捧着一堆堆放在外面的木柴钻回防风处。 石块上的水刚刚温热,陆离在火堆里加上一些树枝升温,躺下休息。 咕噜噜…… 一道怪影凑到面前,发出含糊的嘟囔声。 陆离睁开眼睛,火堆旁的罐子里的开水咕噜沸腾。 坐起用树枝夹起罐子,放到一旁挖好的凹陷里,盖上干净石块防止沙子落进水里,又添了块木柴,重新睡去。 依旧是每隔几十分钟就醒来一次的频率,第一次醒来时陆离喝了些水,第二次醒来时陆离喝了更多,第三次醒来陆离喝完罐子里的水,拿着空罐子换走取水点半满的罐子。 期间陆离感觉到寒冷,在他往火堆里添加大量柴火后寒冷感消失。就着外面呜呜吹过的海风声沉沉睡去。 时间推移,逐渐临近下午。 某一刻陆离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的,但感觉再难睡去。 喝掉罐子里的热水,陆离去防风点换掉已经装满的罐子。 海岛上难以记录确切时间,陆离只能通过接水的数量推测时间大致过了5~6个小时。 现在的时间或许已经临近下午五点,要不了多久天将会暗下。 火堆里添加上木柴,陆离钻出防风处。 沙滩上的海岸线正在退去,潮水在正午达到最盛,又在下午退去。 陆离沿着海岸线来到水泊前,潮水已经退去,在水泊里留下五六条手指大小的小鱼。 收获很小,它们加起来甚至没有陆离投入水泊的银鱼大。要想吸引更多的鱼,他要换上更有吸引力的食物,比如腐肉。 陆离挽起裤腿淌入水泊,追着被浑水惊动的小鱼。 折腾几分钟陆离勉强抓到其中的四条,剩下一条在浑浊的水泊中难以发现,陆离不再浪费时间,拍死四条小鱼,然后继续向前,淌着海水靠近发现脚蹼印的沙滩。 随着几小时前的涨潮,沙滩上的大部分脚蹼印消失,包括陆离的脚印。数清依旧十二道痕迹,而没有新增脚蹼印后,陆离退回到水泊,再从水泊退回到防风处。 这边的脚印杂乱错综,不可能掩盖得住,陆离放弃打算。他抬头望向天空,天色比刚醒来时偏暗一些,快天黑了。 趁着天黑前最后的余韵,陆离将小雨放到火堆旁的石块上,进入森林寻找可以堵住防风处洞口的障碍。 他不可避免的接近唯一有人类生存过的崖顶小屋,但当走上小径靠近崖顶小屋时,忽然皱了皱眉。 那股曾经因为进入木屋而短暂升起的不安感觉随着接近,正在变得浓郁。 就仿佛陆离正在靠近的不是一座小木屋,而是某个晦暗恶意的气息。 离木屋还有不到十米时,陆离停下步伐。他感觉到如果自己再往前接近,那抹气息会牵引到他身上。 陆离不能通过通灵枪感知对方,通灵枪的感知是相互的,陆离能感觉到对方,而对方也会感觉到陆离,这并不是个好主意。 略感遗憾的在小屋另一边的躺椅上看去一眼,陆离向后退去,回到小径起点。 在附近寻找半圈,天色接近傍晚,远处事物变得难以看清,什么都没找到的陆离退回到防风处。 令人意外,一抹熟悉的轮廓躺在离防风处十几米外的崖壁下。二十几分钟前,陆离刚刚决定放弃它。 那是一个躺椅。 “……?” 陆离抬头望向压顶。 虽然崖顶风大,长时间无人问津的躺椅存在被风吹落下来的可能——但现在这一幕过于巧合。 陆离按捺住拔枪感知的想法,默默接受这份馈赠,他把躺椅拖到防风处外拆卸开,有布料的那一面像是担架,将它横档在防风处入口。 防风处左右被完全遮住,上方则留着二十厘米左右的空隙,正好可以让火堆产生的烟雾飘出。 大小正合适,而且如果它被什么挪走,引起的动静会第一时间比陆离感知。 他像是完全忘记小岛上还有一个人。 陆离眺望向远处,几十米外的海面只剩下漆黑的轮廓,西边镀上一层暗红的云色正逐渐消失,光亮与温度仿佛被从这片世界抽离,只剩下防风处里的火堆明亮而温暖人心。 捧着足够燃烧到明天的柴火放进防风处,陆离钻进里面。回头拉上躺椅。 海浪拍打声与海风呜呜声似乎因为躺椅遮挡而变得小声,随着凹陷处多了一扇“房门”遮挡,这里多出一些虚妄的安全感。 将有些焦糊的四条小鱼翻身,陆离靠在温暖石壁上,面朝外界。 外界最后一抹光亮消失。 夜幕降临。 一百四十八.陆离的信 摇曳的火光将防风处里映得明亮。 干燥的岩壁和沙子被烘烤得散发暖意,驱散阴沉夜晚的寒冷。 海风吹过的呜咽声,拍打沙滩的海浪声,火堆里树枝的爆裂声,混合成海滩边的奏鸣曲。 陆离靠坐在防风处最里面,衣物、两把通灵枪、一枚石片、护身符、理智值计数器、猪肉罐头、一罐水,这些是他目前拥有的所有东西。 袋表消失不见,不知是游向海岛时掉落,还是在跳下船那一刻随之消失。 陆离拿着通灵枪,外面包裹着枪套阻隔负面效果,一点一点清理外表的泥沙。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火堆旁,石块上罐子开始冒出咕噜声,陆离动作不停,等到水沸腾了一分钟后,将它从火堆旁取下,放进沙坑里盖上石片。 他现在不是很渴。 偶尔向火堆里添上一块木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咯——咯——咯—— 黑夜到来的一个小时后,温暖的防风处突兀响起一道缓慢、持续的声音,在奏鸣曲中几乎不被察觉。 陆离黑眸微缩,抬眸注视向空隙,手掌握住通灵枪枪柄。 咯——咯——咯—— 漫长的十几秒后,一抹影子从躺椅上方的空隙伸进凹陷处。 那是只手的形状,但是更纤细与锐利,宽度和手掌相近,长度却要长出将近一倍,像是被拉得狭长的影子。 事实上他的确是只影子。 恶灵,盗火之影。 尖锐的爪子影子贴着物体的表面移动,它从躺椅上滑下,沿着起伏的沙子抓向明亮的来源——它的目标是火堆。 陆离没再拔出通灵枪,他抓着枪柄,连带枪套砸向伸向火堆的盗火之影。 啪—— 沙子留下一道凹痕,被打到的盗火之影猛地向后缩去,消失在躺椅之外的黑暗中。 就像求知者说的那样,盗火之影易于对付,只要在它熄灭火焰之前发现它,就造成不了什么隐患。 这是陆离第一次直面恶灵,他庆幸自己早就知道这只恶灵的仪式,同时很容易对付。 咯——咯——咯—— 但理智值计数器还未消失。 半分钟后,盗火之影卷土重来,像第一次一样爬过躺椅,抓向火堆。 噗—— 盗火之影受惊般缩回黑暗。 这份平静持续了半分钟,浓郁的黑色爪尖再次浮现。 盗火之影孜孜不倦的在每次被拍回后的半分钟重新出现,陆离一次次击退它,同时留意计数器响动的间隔,防止其他恶灵出现。 期间陆离甩出通灵枪,试图伤害到盗火之影,但不起作用。半分钟后,盗火之影再一次爬进防风处。 这种重复的僵持持续了十几分钟,就在陆离再一次击退盗火之影,以为它会无休止的入侵时,计数器的咯咯声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恢复平静的防风处。 盗火之影离开了。 陆离的身体微微放松一些,又在刹那间绷直。 他听到防风处外面的沙滩上,传来沙子被踩动的声音。 随着黑夜降临,一些隐藏起的可怖存在开始苏醒。 缓慢的移动声由远及近,变得清晰,最后停滞在躺椅的后面,带着无法形容的诡异恶意。 陆离凝视着躺椅上的空隙,通灵枪几欲被他拔出。 他没有主动出击,因为理智值计数器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是幻象还—— 这道念头刚刚出现,躺椅布料上浮现一行字迹。 【安娜,当你收到这封信,就代表我的处境不太妙或是已经死了】 直来直往毫不委婉,这是陆离留给安娜的信件。 他将信件交给特斯拉,如果三天后自己没能回归,这封信会被送到侦探社。 知道信件的人并不多,知道内容的人只有三天之后的安娜——除非特斯拉会打开信件。 但那并不可能。 知道信件内容的只能是全知全能的存在,或者对陆离全知全能的存在,比如某扇“门”。 盗火之影刚刚离去,“门”也来凑热闹。 字迹暗去,新的字迹浮现,依然是信件上的内容。 【这次事件是调查飓风诞生点,那里离贝尔法斯特只有100海里,收到这封信就代表我的推断几乎正确:深海里的东西正在加速向陆地蔓延】 【加上耕地园整个大陆失去联系,情况变得很不妙。不过你是幽灵,状况比人类会稍好一些】 【这封信里我写下了你的安排,你不一定要照做,但最好要多进行参考】 【贝尔法斯特暂时是安全的,这个暂时可能是从几个月到几年不等,在这段时间里你尽可能提升实力,注意不要远离侦探社,你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和驱魔人对抗】 【抽屉里的书本里夹着我的全部存款,如果你需要帮助,去找哈德斯,他对幽灵的态度不像其他驱魔人那样坚决,更关键的是,他喜欢钱。别告诉他我的事,如果他执意询问,拿出钱给他看】 【你可以信任特斯拉,但以防万一,不要主动与他接触。蕾米吉米兄妹我不确定它们是否会真正出现,如果它们真的找来,你可以告诉他们实情,考虑与他们结伴。不过这么做之前你要确定它们的性格和我在故事里遇到的一样。】 【记着别来找我,如果我没死,回去后听到你去深海找我的消息还要再返回去找你,这很麻烦。如果一定要找,在一个月之后再来,或者你预感我将出事的时候】 【就是这样,晚安,好梦】 最后一行字迹消失,陆离写下的内容到此结束。 而现在,“门”揭露了它此次出现的目的。 崭新的内容在躺椅上浮现。 【一小时前,安娜收到了信。她担忧你的安危,为了有力量救你杀了很多的人增强实力,现在的她已经即将被转化为怨灵】 【她的实力提升太快了,这让她失去了原本的理智,如果她成为怨灵,将失去大部分理智。或许她不会忘记来深海救你,但她前往港口的路上会杀很多人,引起驱魔人们的注意】 【一条木船停留在海滩上,它会带你回到贝尔法斯特,安娜需要你的帮助,在事情变得无法挽救之前】 一百四十九.深潜者 最后一行字迹消失后的几秒,缓慢地脚步声开始离去,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那股恶意气息。 脚步声渐渐微弱,直至消失。陆离任由存在离开,没追出去。 这回“门”的方式有所改变,它不再通过信件的形式联系陆离——或许因为陆离一直置若未闻,或许因为荒岛上收到一封信过于不合理。 “门”的目的不曾改变,始终是为了让陆离听到它,然后看到它,再然后碰到它,最后进入下水道里的那扇门后。 这点毋庸置疑,这是它一直编造谎言蒙骗与引诱陆离的原因。 但谎言中也存在真实的部分。 比如幽灵杀人会增强实力,过快提升实力会失去理智,安娜收到信或许真的会那么去做,还有海滩边或许真的有一条小船等待自己。 但无论它如何真实,仍有虚假的部分存在。 比如特斯拉不会现在把信送去侦探社,比如安娜会乖乖留在侦探社,不会贸然出海寻找自己。 陆离选择相信特斯拉和安娜。 对“门”置之不理后,这片海滩得到短暂的平和。 烧焦味渐渐飘起,陆离将四条小鱼挪到远离火堆的石块上,抓起其中一条,一口咬下包括鱼尾的一半。 焦糊外表下的白色鱼肉完全烤熟,散发出香气。海鱼本身带着一丝咸味,吃起来不至于毫无味道。 陆离慢慢咀嚼着,咬碎所有鱼刺后咽下,将另外包括鱼头的半条送入口中。 如法炮制的吃下第二条,剩下的两条被陆离留着,当作明天的早餐。 如果他能顺利度过今晚的话。 火光摇曳间,凹陷处里的影子随之晃动。 陆离投射在岩壁上的影子,石块的影子,罐头的影子。后者的影子晃动间,忽然脱离了本体,独立的跳动起来,向防风处外逃去。 陆离看着脱离罐头逃向外界的影子,神情微怔。 野生的……罐头……? 罐头影子逃到火堆边缘,像大部分幻象一样悄无声息的淡去消失。 罐头下方,一道随火光摇摆的影子重新浮现,不过已经不再特别,只是普通的影子。 如果忽略幻象带来的困扰,比如错误判断,某些时候它们还是很有趣的。 这段插曲过后,防风处恢复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平和。 取水处的罐子已经接满多时,陆离没冒着风险外出取回罐子。 这里是深海海岛上,谁也不清楚周围是否存在某些诡异恐怖的存在。 咯—— 一道微不可查的身影被陆离捕捉到,他低下头,理智值计数器安静的套在手腕上,没有动静。 仿佛刚才的声响是陆离的错觉。 陆离耐心注视着计数器,直到几十秒后,表明不是错觉的第二声响起。 咯—— 几十秒后,又响起第三声。 理智值下降速度非常缓慢,或许是源头还在远处,或许是源头很弱小。 陆离不清楚计数器响声间隔代表的具体数值,但毫无疑问,它的声音越急促理智值下降的越快。 在返渡亡魂的船上,陆离享受了整夜的几秒间隔咯咯声,不过陆离的理智值还停留在第二阶段,只是稍微严重了一些。 这说明陆离此刻降低的理智值几乎微不可查。 计数器提示声的间隔随着时间推移而缩短,最后保持在半分钟。 它已经离得足够近了,或许就在前方沙滩上,因为陆离闻到钻进防风点的海风里那股浓郁的鱼腥味与深海淤泥般的气息。 是那群留下脚蹼印的存在。 恍惚间陆离似乎听到若有若无的交谈声,又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要被发现了么…… 陆离握住枪柄。 对方会降低理智值,就说明通灵枪可以造成伤害。 突然间,挡在防风处外的躺椅被挪开,陆离倏然举起通灵枪,对准一道浑身笼罩着黑袍的身影。 身影钻进防风处,关上躺椅,贴靠着陆离坐下。 防风处可以容纳两个人,不过从宽敞变成了稍微有些狭窄。 “你走路没声音么。”陆离重新收起通灵枪,对进来的星期五说。 “踩在沙子上你也听得到?” 这句话让陆离微怔。 或许躺椅后并没有什么东西存在,那道脚步声其实是“门”的幻觉。防止谨慎的陆离冲出去而布置的幻觉。 “你怎么回来了。”陆离继续看着星期五。 星期五不在意的回答:“就像你说的那样,木屋有问题,所以我回来了。” “是什么?” 星期五熄灭油灯,放在沙堆里斜立着说:“一个难缠的玩意儿,不用担心,今晚它没办法找我们麻烦了。” 星期五不想详细说,陆离没有追问,望向躺椅外面说道:“你在外面碰到它们了吗。” “谁们?” 陆离形容一番他在巡视海岸线时找到到的脚蹼印。 “听起来像是深潜者。”星期五果然认得它们,叫出它们的名称后,简单概括道:“生活在深海里,某个不可直言名讳的家伙的眷属。” 这说明为什么它们的脚蹼印从海里而来。 陆离望向上方空隙,沙墙堵住了他的视野。 钻进防风处的鱼腥味正在消散,就好像那些深潜者已经退回到海里。 “它们拥有智慧吗?” “和人类一样。” “也就是说可以交流?” 兜帽转向陆离,阴影中一道惊异目光落在陆离身上,就像当初的特斯拉:“你怎么有这种想法?” “随便说说。” 陆离没有就此谈论过多,因为说起来很麻烦。 星期五没继续询问,她开始取出斗篷下的东西:罐头、火柴、锅子。她近乎将小屋里能用上的东西都带了下来,一点也不像匆忙离开小木屋。 这一幕让陆离意识到什么。 或许星期五在早上分开不是觉得木屋更好,她独自前往木屋是为了让陆离布置好防风处,然后她回来享受不劳而获的成果。 比起戳穿星期五,陆离有另外一个问题想要问:“为什么穿着黑袍,它行动很麻烦。” 星期五防范陆离般突然捂住黑袍,缓缓低语道:“直面真实的我你会陷入疯狂的。” 陆离视线短暂停留后收回。 是里面没穿其他衣服么。 一百五十.成长的代价 火焰舔舐着石壁,映照着防风处里温暖明亮。 离午夜还有一段时间,长夜尚且漫长。 海风带来不远处的海浪声,重新占据这片空间。 短暂沉寂后,陆离说道:“木屋里的是什么?” “你为什么想和眷属交流?”星期五反问,她就像陆离在意木屋里的存在一样在意陆离的想法。 “身为智慧生物想与其他智慧生物交流很正常,这没什么特别的。”陆离回答。 观点的扭转不会一时半刻改变,比如陆离依旧习惯以唯物论的角度思考问题,这是他与这个世界的本土人类最大的不同。 “它们可是人类的敌人,数百年里有无数驱魔人死在那群家伙手中。”兜帽下的声音变得饶有兴趣。 “敌人和交流不冲突。”陆离平静回答。 “好吧,你说的也没错。”星期五说着,注意到陆离还在看着她等待某些回答,于是又说道:“明早你就看到它了。” 她的回答依旧笼统,陆离点点头,转问道:“我的事件失败了吗。” “差不多,见习调查员考核要求独自行动,我已经插手了。” 陆离沉默,脸上看不出负面情绪。 他还有一次机会。 “调查员的救援什么时候会到?” “不会太久,运气好的话明天我们就能看到使者了。” “使者?” “看到你就知道了。” 星期五的兜帽下传出一道哈欠声。 “我先休息了,有解决不了的情况再喊我。” 星期五蜷缩起黑袍下的双腿,歪头靠着温暖的石壁,几秒后又抬头看向陆离:“你不会为了成为调查员隐瞒被我帮助的事实,然后趁我睡着偷偷杀死我这样就没人知道我插手而你就可以成为调查员了吧?” “你说的太详细了。”陆离看着星期五说,这听起来就像在暗示自己应该这么做。 星期五没回答,扯了扯黑袍衣角:“别偷偷窥探我衣服下面噢。” 她贴着石壁垂下脑袋,呼吸声逐渐趋于平稳。 陆离默默注视了一阵,收回视线,向火堆里添加一块柴火,冒起的火星中拿起星期五带回来的两个罐头。 罐头还没打开过,一整天星期五什么都没吃,以及或许滴水未进。 贴着石壁放好罐头,陆离视线落向躺椅上的空隙之外,继续守夜。 星期五的到来并没让陆离的计划有所改变,不过孤身一人和结伴的心情截然不同,即便陆离也不可避免。起码在身旁有一位正式调查员的情况下,他能够更放松的防范外界的危险。 而且星期五醒来后他也能休息一会儿。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外面泛起冷清光亮。 黑夜正在远去,天快亮了。 前半夜接踵而至的麻烦远去后,后半夜陆离享受了难得的平静,除了偶尔会窜出某些幻象与低语声。 仔细想想,星期五回来后就没再发生任何异样,是否和她有关? 陆离看了眼还未醒来,维持着靠在石壁上睡觉姿势的星期五,挪开躺椅钻出防风处。 晨间的海风迎面吹拂,黑色海浪拍打着沙滩,东方天际泛起一抹亮色,还未离去的黑暗笼罩在海岛上方,显露一片奇形怪状的轮廓。 今天是荒岛生存第二天。 …… “天又亮了呢……” 幽暗无光的侦探社里,一道呢喃声缓缓响起。 沙发上,透明身影低垂着脑袋。 哒——哒——哒—— 门外走廊忽然想起沉重的脚步声。 沙发上的透明身影猛地抬起头,紧盯着门后。但那道脚步声没有停留,走过侦探社房门,进入某一户人家里。 身影眸中的希冀逐渐黯去。 “他和我说昨天清晨会回来……” 安娜已经等待了整整一天,但那道熟悉的身影失踪不曾出现。 “就连你也……” 安娜不敢去想陆离遭难,每当她想起,心口就会传来一阵难以承受的剧烈绞痛,就好像她的心脏还存在胸腔里。 上一次同样的感受是她得知母亲的死讯时。 “如果我跟随他一起出海……” 呢喃低语声在侦探社回荡,窗外变得比先前亮了一些,曾经让安娜安心的邻居喧嚣声此时变得刺耳。 同样刺耳的还有陆离没有带上她的原因。 她太弱了,以至于非但不能保护陆离,反而会拖累他。 “如果我有足够的……” “力量……” 晦涩气息从安娜虚幻的身体里漫出,抹去她身上属于人的那份烙印,与之相对的,她的气息开始逐渐增强。 在无光的侦探社里,一抹奇怪的黯淡影子从她脚下延伸出来。它颜色极浅,近乎与周围融为一体,难以发现。 “还不够……” 安娜低语,幽幽飘向天花板,穿透屋顶,出现在长屋上空。 身旁的烟筒升起炊烟,飘向泛起冷清颜色的阴沉天空。安娜弥漫的飘荡在街道上,她想要变强,却不知自己要寻找什么。 漫无目的的飘荡着,某个时刻,安娜忽然在前方一栋房屋里感受到同类的气息。 她的眼眸恢复了神采,无人看到的虚幻身影飘进房屋之中。 …… 暗红色的血液倾洒在整面墙壁与烛台之上,窗外光亮被厚重的窗帘遮挡,勉强透进一丝光。 一具尸体靠在墙边,眼睛瞪圆,脸上残留着最后凝固的恐惧。 一只幽灵立在尸体前,狰狞残忍的笑着,嘴边满是血迹。忽然他感知到什么,转回面孔,看到一道精致宛如瓷娃娃的白色长裙身影飘在身后。 惊艳一闪而逝,这只幽灵向安娜走来,优雅一笑:“美丽的小姐,我——” 它的身形突然凝固,那张保持优雅的脸庞扭曲变形,好似被看不见的力量向不同凡响拉扯,如水面上的倒映一般,延伸,拉长。 啪—— 虚空中恍若一声炸响,男性幽灵倏然炸开。 无数气息涌入安娜的灵魂里,增强她的气息。 “这股力量……”安娜感受着体内正在变强的力量。“如果我早些拥有……” 清澈眼眸中一抹痛苦一闪而逝。 “还不够……” 现在的力量不足以去找陆离。 安娜的眼眸里多了某种色彩,忽视那具死状凄惨的尸体,飘出房屋。 她的信念比任何时刻都要坚定不移。 一百五十一.影子和影子 天色微亮时,陆离在晦暗无光的沙滩上找到那些脚蹼印。 它们从海里延伸出来,杂乱的分布在海岸线与树林周围,夹在其中的人类脚印无比扎眼——那是陆离曾留下的。 脚蹼印最近的地方离防风处只有三十几米。在此处徘徊,留下一片杂乱足迹,像在寻找什么。 沙墙和躺椅帮助陆离隐藏起防风处。亦或是深潜者发现了,但由于某种原因它们没有过去? 星期五的黑袍遮盖的不只是躯体,还有她的神秘。 确定留下脚蹼印的深潜者已经离开海岛,陆离取回取水点装满水的罐子,回到防风处。 低头要钻进防风处时,陆离动作顿住,他的余光发现了什么。 站直身体,陆离后退到沙墙外,与岩壁拉开距离,抬头看向岩壁。 离地面五米左右高度的嶙峋岩壁上,一道漆黑的人形影子趴在石壁上,一动不动。 昨天夜幕降临前,石壁上还什么都没有。 人形影子附着在岩壁上,像是一幅黑色壁画。它的脑袋朝向下方,双手抓住岩石,保持向下攀爬的姿势,方向正是陆离憩息的防风处。 “它的动作比我想的慢多了。”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 星期五钻出防风处,站在陆离身旁和他一起抬头观察影子。 陆离黑眸微凝,安静观察那道令人不寒而栗的吊诡影子。 就像星期五说的,它在移动。 但这种移动缓慢至极,近乎与云层后太阳的移动一般缓慢。半分钟过去,它仅仅向下移动了一厘米。 “这就是木屋里的东西?”陆离看着它问道。 “嗯哼。” 星期五晃了晃手上的油灯:“我回去了,晚上再过来。” 她离开沙滩,身影消失在岩壁拐角后。 陆离收回视线,继续注视岩壁上的漆黑影子。如果它继续向下,陆离将要考虑抛弃防风处了。 但随着星期五离开,情况发生变化。崖壁上的黑色影子开始缓慢转向,这种转向与它的移动同样迟缓,在陆离将罐子放到火堆旁,吃掉早餐的两条鱼与昨夜冷却的水,放去取水点后,影子仅仅转到八点钟方向。 星期五引走了它。 或是说它在跟随星期五。 至于它接近星期五会发生什么,陆离猜得出来。 这是为什么星期五往返在木屋与防风处的原因。 早餐不足以果腹,罐头还有三罐,但陆离不打算吃这些味道比安娜的厨艺还糟糕的食物。 带上鞋子,陆离沿着海岸线来到东海岸的水泊处,夜晚上涨的潮水退去,在水泊里留下两条游动的小鱼,其中一只是陆离昨天没抓到的。 整夜过去,水泊的收获只有一条鱼。而且没有诱饵,这条鱼是侥幸被留在水泊里的。 想要让水泊成为食物来源,陆离要弄来可以吸引鱼群的诱饵。 这座岛屿上有一处有这种东西。 几分钟后,树林里的陆离停下脚步。在他不远处,一道浑身毛发的尸体倒在水泊边。 这具猴子尸体自然腐烂,没有昆虫加速分解。 以防万一,陆离短暂触碰通灵枪。周围没有明显的恶意,猴子尸体上也没有。 陆离握着石片接近尸体,割下一片连带毛发的皮肉,托着它回到海岸水泊边。 先将两条小鱼捞出拍死,然后将腐肉剁碎,丢入水中,接下来就是等待黄昏退潮后的结果了。 回去的路上陆离从礁石上抠下几颗海螺,带着它们回到防风处,岩壁里的人形影子已经转过大半身体,要不了多久,它就要原路爬回小木屋。 钻进防风处,陆离将小鱼丢到石块上烘烤,然后砸开海螺取出黏糊糊的螺肉,掐掉尾部,堆在另一个石块上。 嗤—— 水渍被烤干,烤香味漫出。 烤鱼熟了后就可食用,海螺陆离等了很久,直到近乎烧焦才拿起吃掉,喝了几口温暖身心的热水,陆离准备休息。 躺椅挡住洞口,临睡前,陆离将第二把通灵枪放到躺椅后,防止某些存在趁自己熟睡时钻进来,而后蜷缩在防风处最里面,沉沉睡去。 …… 滴答——滴答——滴答—— 凝聚的水滴落进盥洗池,溅起空荡的水滴声。 水滴声成为昏暗房间的唯一声音。 一具尸体靠在墙边,死不瞑目的眼睛无声述说着什么。 滴答——滴答——滴答—— 某一时刻,房门突兀被撞开,一道身影冲进门内,打破维持的死寂。 身影手上抓着一卷羊皮纸,他看向墙角的尸体,环视周围低语道:“怎么有两股气息?” 他在凶案现场般的房间转动数圈,自言自语道:“一道气息消散,一道气息离开……在那边!” 身影又冲出房间,房门在他身后缓慢闭合。 滴答——滴答——滴答—— 被掩盖的水滴声重新占据房间,无人问津的尸体躺在角落。 追寻气息的踪迹,身影来到一间小巷内。在这里,他感受到一道消散在空气中的气息以及一道已经远去多时的气息。 这种发现让身影皱眉低语一声:“那只幽灵在消灭其他幽灵……?” 怀揣着某些不解,身影一路追踪气息,来到那道气息短暂停留的第三处位置,一间空置房屋的阁楼。 小心翼翼沿着梯子爬上阁楼,在阁楼地板上冒出脑袋,环视一圈。 昏暗中的阁楼墙壁上写满杂乱字迹,身影没理会这些,握紧羊皮卷感受气息。 “和上次一样,一只幽灵的气息消散了,那道气息正在远去……” 他又来晚一步,但他感觉自己快追上那道气息了。 身影滑下楼梯,继续沿着气息追踪。 一处污水横流,垃圾堆积如山的垃圾场前,身影短暂停留,捏着鼻子走入其中。 他感知到那道气息就停留在前方,没有移开。 悄无声息躲到一处油桶后,身影探出头颅,窥探而去。 悚然在一瞬间爬上他的背脊。 他看到一道虚幻的白裙幽灵立在空地,一道幽灵气息正在她身旁消散。白裙幽灵身下漆黑色的影子近乎凝实,渗透着令人不安的晦暗气息。 这只幽灵快要转化成怨灵了! 而在这时,一道低浅呢喃声在周围响起。 “陆离……” 一百五十二.划破夜空的汽笛声 冥冥之中,一道分辨不清远近的声音在脑海回荡,呼唤着陆离。 听到呼唤的陆离从睡梦中醒来,一只黑鸦跃入眼帘。 它立在洞口边,爪子勾住躺椅,漆黑眼珠里倒映出正在坐起的陆离,张开鸟喙发出一声叫喊。 “哑——” 沙哑尖锐的乌鸦叫声在狭小防风处回荡,刺耳的声音足以唤醒任何休息的人。 呼唤陆离的或许就是这只乌鸦。 黑鸦…… 陆离视线下移,落在乌鸦的爪子上。一节信筒挂在它的右腿上。 陆离想起星期五说过的信使,就是面前这只乌鸦吗? 陆离向乌鸦伸出手,它没有躲避,不在意地低头整理翅膀下的凌乱羽毛,任由陆离打开腿上的信筒,取出里面卷起的纸张。 陆离展开这张只有巴掌大的薄羊皮纸,泛黄纸张上绘制着各种线条——这是一张附近海域的地图。 陆离在地图上看到几处岛屿与暗礁,其中就包括飓风起始点圆盘礁与望海崖。 明悟地图用途的陆离伸手从火堆里抽出一支纤细木炭,在身处的望海崖上圈起,轻轻吹去上面的灰烬,重新卷起羊皮纸地图放回信筒。 想了想,陆离拿起罐头,打算款待这只远道而来的乌鸦。 如果它吃的话。 “哑——” 漆黑眼珠倒映着陆离的动作,黑鸦朝陆离叫了一声,伸展翅膀飞出防风处。 陆离放下罐头,跟随黑鸦钻出防风处,注视它扑扇起翅膀飞向崖壁另一头的树林。 那边有一具腐烂的猴子尸体,还有水泊。 看来它不需要照顾,在找到陆离前它就已经逛完整座岛屿了。 想来调查员的救援不会太久。 只是不知道星期五是否知道了这件事。 陆离抬眸望向崖壁上方,漆黑影子已经不见踪影,如果它还在追踪星期五,此刻应该已经爬到了崖顶。 云层后的光点从清晨时的东边变为此时的西边,临近落山。 陆离先换掉取水点的罐子,绕到崖壁后的小径登上崖顶。 这次陆离没再感觉到上次令人不安的气息,绕到小屋正面,陆离看到了漆黑影子。 它趴在窗边的墙壁里,手掌扒在窗边,探头进去,保持着向窗内窥探的动作。 这一幕让人不寒而栗。 嘭! 一声闷响,房门突然打开,陆离后退半步摸向通灵枪。 星期五出现在门口。她无视墙壁上的漆黑影子,迈出木屋,与它擦肩而过,声线一贯轻松地向陆离问候。 “下午好。” …… 嗤—— 随着翻转,石块上的烤肉声与鱼肉香味一齐漫出。 拿着树枝的手掌收回,陆离用石片刮下离火堆不远的凹陷石块里的海盐,洒在两条巴掌大的半熟烤鱼上。 夜色笼罩在海岛上空,幽幽无一丝光亮,吹拂着令人哆嗦的海风。 防风处里正好相反,明亮而温暖的凹陷空间让人想要舒服的睡上一觉。 烟雾与声音沿着躺椅上方飘到海滩上,被海风吹散。 今天是个大丰收,陆离在水泊洒下的腐肉吸引了大批涨潮的鱼儿,粗略看去有二十多条。陆离只捞出体形最大的四只巴掌大小海鱼,在水泊边刨去内脏洗净后带回防风处。 那些内脏被他丢入水泊,当做下次的诱饵循环利用 这些足够作为他和星期五的晚饭,不过如果星期五吃完自己的两条鱼后还没有饱——那就只能让她自己来水泊边捞鱼了。 近半小时的烹调,海鱼差不多烤熟了。以防万一,陆离等到外表近乎烤糊才用树枝串起烤鱼,递给星期五。 星期五抬手接过,缠满绷带的纤细手掌抓着树枝两边,送进兜帽下的阴影里。再拿出时,鱼身缺失一小块,露出冒着热气的白色鱼肉。 她对待食物的态度就像陆离对待她的态度——不会主动提及,但会回馈你的举止。 陆离把其他三条同样烤好的海鱼挪到火堆范围外,用树枝串起,像星期五一样双手抓着树枝两边,咬下一口细嚼慢咽,将鱼刺磨碎。 星期五的进食动作比陆离快很多,她仿佛无视鱼刺一般,一口接着一口,最后只剩下鱼头。 彼时只吃了一半的陆离停下进食,又拿起一条烤鱼递给她,星期五再次接过,像之前那样快速吃完。 陆离没递去第三条,星期五也没开口要。 十几分钟后,吃完饭的陆离将带着油渍与两颗鱼头的树枝丢进火堆里,捧着尚未冷却的罐子轻轻吹气,小口饮用。 防风处只剩下火堆噼啪声与吹气喝水声。 无人问津的罐头堆在角落。 不多时,陆离问道:“调查员的救援什么时候能到?” “很快了。” “很快是多久?” 这个词太过于笼统,然后星期五就告诉陆离一个具体到分钟的时间:“两小时二十五分钟后。” “但愿如此。” “我先睡了,船来了叫我。”又过了一阵,星期五说着,靠在石壁上,呼吸渐渐平稳。 陆离静静思索数秒星期五话中的含义,而后将罐子底部薄薄一层沙子与热水倒到火堆边缘。 星期五的话陆离不完全信,也不完全不信。无论如何,他下意识在脑海浮现出计时。 一个小时过去,两个小时过去…… 两个小时后的某一时刻,本该熟睡的星期五忽然抬起头,低语说道:“我们可以离开了。” 陆离闻言,黑色的眼眸望向躺椅外,沙墙阻隔了外面大部分景色,但在沙墙的边缘,一道显眼光束刺破黑夜。 尖锐回荡的汽笛声在小岛上空回荡。 他们的救援到了。 挪开躺椅,钻出防风处的陆离与星期五看向海面。 漆黑的海面上,一艘蒸汽轮船停滞在海岸线外几十米处,探照灯远远落上沙滩。 “想完成你的事件,成为正式调查员吗?”星期五忽然说道。 眼见得救,陆离的神情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平静问道:“什么意思?” “只要我们不说我帮助过你,他们就不会知道。”星期五后退着躲进防风处里,避过挪到这片沙滩上的探照灯。 陆离只能看到她的黑袍一角,她的话语还在继续响起:“记着,你没遇到我,也不用管我,我会偷偷溜上船的。” 说到这里,星期五顿了一顿,补充一句。 “还有,欢迎加入调查员。” 一百五十三.返航 涣散的探照灯落在防风处周围,没再晃开。轮船上的人已经发现了陆离。 像是在打招呼的汽笛声划破夜空。 陆离没急着凑近海边。轮船无法靠岸,船上的人们降下小船靠岸还需要一段时间。 沙—— 一盏油灯被推到洞口,周边堆积起沙子。 陆离沉默着拿起油灯,划着火柴点燃,驱散沙墙周围的幽暗。 回头望向海面,一点幽幽光芒仿若飘在海水上,若隐若现出一抹轮廓,向沙滩飘来。 要不了多久,小木船就会到望海崖了。 防风点里的星期五打定主意不与陆离一同登船,不再询问她,陆离提着油灯,向海岸线走去。 他在潮汐延伸不到的沙滩处短暂停留,在沙砾上划出一道箭头,指向防风处。 如果某个倒霉蛋像他一样漂流到望海崖,可以拥有一处还算安全的憩息点,与吃一顿不那么美味但可以充饥的食物。 哗啦—— 海浪声涌入耳中,冰凉的幽暗海水冲刷陆离的脚面。 陆离停下脚步,注视着十几米外向海边靠来的小船。一道身影划动双桨,一道身影站在船上,举着油灯。 等候片刻,小木船在浅水处顿住。 防水靴落进小腿深度的海水,这名手持油灯的老人头发花白,体形却如同中年人健硕,卡其色的上衣拥有四五个口袋。 “很高兴见到你一点事都没有,孩子。”老人伸出手与陆离握住,眼神里带着喜悦与轻松:“这两天一定很煎熬吧。” 老人的身份是联盟救援小队成员。 啰嗦的特里斯坦和陆离说过他们,这是一群由联盟成员与两大组织成员组成的机构。 驱魔人经常行走在诡秘怪异的地域,突然失联乃至生死不明不足为奇。联盟救援小队由此而生,寻找可能生还的失踪生还者。 如果他还活着。 联盟救援小队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联盟人员,另一部分是那些理智值过低而被迫退休的驱魔人们。他们不想离开与怪异对抗的前线,主动选择加入联盟救援小队。 如果陆离糟糕的理智值暴露并被强制退休,他可以考虑加入这只队伍,继续为人类世界贡献。 “还好。” 陆离回答。如果不遇到麻烦,他可以在望海崖上生存很长一段时间。 “看得出来。”老人从陆离脸上看不到疲惫与饥饿造成的困扰,虽然衬衣看起来有些脏了,和黑夜颜色相同的头发也凌乱的搭在额前。 他让开位置说:“我们上船吧。” 陆离视线落在老人身后的小船上,忽然想到昨夜躺椅上浮现的字迹,神情略有些恍惚,却又在一瞬间恢复。 “嗯。” 陆离点点头,淌水来到木船边埋入小船。 晃动的木船让人站立不稳,陆离坐下,接过老人递来的油灯,看着他将小船推离岸边,而后灵活地跃上小船。 如果忽略他发白的头发和眼角皱纹,他的身体状况和中年人相差无几。 漆黑海面倒映着小船上的三个人,随着海浪起伏而扭曲破碎。 探照灯没有落在小船周围,它环绕晃动着,巡视周围情况。 小船划过几十米的距离,抵达轮船侧面,一条吊篮从头顶甲板落下,降到木船上空。 “你先上去吧。”老人微笑说道。 陆离没有客气,迈入吊篮站稳,他依旧拿着油灯,没有因为得救而放松警惕。另一只手抓着绳索,被一点点提离海面。 吱呀——吱呀—— 吊篮微微晃动,一艘蒸汽轮船拥有这么老旧的上船方式虽然难以理解,但也在意料之中。 工业刚刚诞生不久,人们的思维还未扭转过来。 几名水手围在边缘,等待吊篮上来后将陆离拉上甲板,而后放下,拉上第二个人。 一旁的船长脱下帽子向陆离问候,陆离点头回应。视线从穿院门的脸上扫过,他们都是和三大组织合作的普通人。 站在旁边目睹水手们陆续将船员和老人拉上甲板。 老人上来前已经将垂下来的两条绳索挂在木船上,被水手们同步拽起。 陆离与老人站在边缘,他感慨着说:“这里离圆盘礁有40海里,不敢置信你怎么在深夜里飘到这里。” 他们差一点就要放弃救援行动,没人认为有人能在茫茫深海里存活。 “调查员救了我。”陆离忽然说道。 和星期五的计划完全相反——陆离没有编造结果的打算,尽管这样会让陆离再经历一次见习事件考核。 而且陆离有更深层的想法。 火光下老人的脸庞阴沉不定,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调查员?人去哪了?” “船到来后我们分开了,她说会偷偷溜上船。现在可能在船上的某个地方。” 老人脸上的温和笑容消失不见,眼眸眯成一道缝隙,不着痕迹的在甲板上扫过,声音变得低沉,在海风吹拂的甲板上难以听清:“有个消息可能会让你有些不安。这次因为是特殊事件,所以没有调查员暗中跟随保护。” 陆离陷入沉默。 老人补充说:“不过或许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可能是某个路过的调查员顺便帮了你一把,毕竟你现在安然无恙的站在船上。” 陆离依旧沉默着,他偏头望向船外相隔几十米的海岛,黑夜中整座岛屿只剩下一片漆黑轮廓,早已无法辨别出防风处的位置。 他当然一直在怀疑星期五的身份,不过就像老人说的,她没有对陆离表现出恶意,反倒帮助陆离逃离亡魂返渡船,活着回到轮船上。 这份帮助让陆离在意她的身份,但不会探究过深。 所以星期五是像她说的那样偷偷躲在轮船的某个角落,还是留在了望海崖上? “你看起来并不是很感到意外。”老人的声音耳畔响起。 陆离收回视线说道:“因为之前就有些猜测。” 比如星期五精准说出救援到来的时间。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陆离和老人看去,木船已经被拉上船舷,被水手们翻扣下抬向甲板固定。 大副站在船舷边,他的发令声此时在甲板上空荡开。 “返航!回家!” 一百五十四.抵达 轮船的粗大烟筒冒起浓烟,与夜空融为一体。 右满舵的轮船开始转向,陆离走向船尾,身后跟着老人,更后面跟着船长。 走到船尾,陆离站在甲板护栏前,眺望逐渐远离的望海崖的晦暗轮廓。 航海与望海崖也许暂告一段落,但这些经历让陆离不再对这个世界报以希望。 无论是频繁出现的怪异,还是正在向陆地蔓延的气息,都为这里渲染出一副大厦将倾的末世感。 而且那一天不会太久。 可惜已经和星期五分开,如果她在身边陆离可以尝试问她——她看上去什么都知道。 无论如何,回去后要立即着手准备建立避难点了。 “你看起来心里充满了困惑。” 老人走到陆离身边,手掌搭在护栏上,感慨着望向幽暗的船外。 “从背影也能看得出情绪吗。”陆离依旧注视着黑暗深处说道,仿佛还能看到望海崖。 “我五十岁了。”老人和蔼轻笑着,向陆离讲述年龄带来的阅历:“我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 世界崩溃论的观点陆离无法向这名老人言说,不过他的确有一些问题想要知道。 “我在望海崖看到一座木屋,里面空无一人。” 老人接道:“很久以前望海崖是贝尔法斯特的外围灯塔,不过随着深海与人迹罕至的地方充满危险,船只难以远航,望海崖开始被废弃。不久前望海崖改为换上我们联盟人员值守,那个值守家伙我有印象,他有一只和他年纪一样大的老猴,但在前阵子他失踪了。” “救援队前往搜寻过,后续我不清楚,估计是没有找到他。就像你看到的,深海正在变得愈来愈危险,我想这点你在望海崖应该深有体会。” 陆离当然深有体会,他甚至认为这个世界撑不了太久。 他问道:“望海崖木屋里有一个怪异影子,那是否和值守人的失踪有关?” 老人的神情逐渐开始严肃:“你可以形容一下那个影子。” “可能会降低理智值。” 老人轻轻摇头:“通常只有禁忌、扭曲的知识与存在,和某些特殊内容才会影响我们的理智值,如果你说的影子不是这些存在,哪怕它是恶灵也没什么。” 说到这里,老人举起手臂,展示手腕上的理智值计数器。 “而且我们有这个东西。” 陆离点点头,叙述了一番影子的形态与攻击方式。 “可能是怨灵或者邪灵……谢谢你的消息,我会将它告诉联盟方面的。还有,别忘了把这些消息卖给商人,它们什么都要。” 老人对内部的熟悉让陆离猜到什么:“你曾经也是调查员吗。” “不,我是守夜人。” 陆离没继续问下去,转而开口说道:“送我来的那艘船怎么样了。” 气氛一瞬间有些凝固,老人微微停顿,低语道:“它失踪了。” “我们没在周围海域找到任何踪迹,信使也找不到船上的人员。” 老人话音落下,船尾甲板上随之变得寂静。 这份沉寂没有持续太久,二人的视线同时落在不远处的甲板。 一颗椭圆形的黑色影子从甲板上浮现,滚动到船舷边,从轮船上滚落。 陆离此时想到什么,平静地收回视线,观察老人,却发现老人也在看着自己。 “那里有什么吗?”陆离提前向老人问道。 他不能暴露自己的理智值,起码在赚到足够的先令之前不能。 “一些老毛病,你知道,我已经‘退休’了。”老人没有多想,指了指脑袋说道。“好了,我们回船舱吧。天黑之后的深海很危险,最好不要在外界停留太久。” 二人转身走向船舱,老人仍在说着:“回到船舱你可以去冲洗一下身体,然后吃个饱饭,安稳睡上一觉,明早天亮之时我们就会到达罗德斯特港。” “我要主动去调查员基地报告吗?” 陆离没忘身上或许完成,或许没完成的事件。 “不用,调查员判定组会在码头等你,核实你的身体状况和此次事件的具体经过,然后你就可以等待他们统计完你的完成度与奖励了。” 老人和面前的船长打了声招呼,三人一起回到明亮温暖的船舱。 船长带领陆离来到上层船舱的房间门口,房间没三天前帆船上的房间豪华,但也差不多。船长和老人不再打扰陆离,离开房间。 壁炉里炭火的火光令人身心温暖,陆离拉上舷窗的帘子,坐在餐桌边等待。几分钟后,两名水手拎来洗澡用的水桶与一套换洗衣物。 他们离开后陆离锁上房门,解开枪套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沾湿毛巾简单擦拭好身体,拿起船长为他准备的衣物:白色衬衫和黑色裤子,以及一件燕尾服。 后者陆离无动于衷,前者则是陆离的日常装束,细密缝线与丝滑手感说明它们价值不菲,比陆离在水手街道的衣服店里买的衣服好上太多。 不过衣服偏瘦,陆离穿上后有些难以伸展。 或许回去后可以问问商人收不收衣服。 陆离想到。 又等了一阵,房门被敲响,餐车被推进房间,餐盘依次摆放在餐桌上。 一只烧鸡、一份鹅肝、一大碗鱼子酱,一盘冒着小麦香气的白面包。 甚至还有一名拿着厨刀,为陆离切割烧鸡的厨师。 陆离的进食并不鲁莽,但也与优雅无关。他默默咀嚼着食物,某一时刻开口问道:“我们回去会遇到麻烦吗?” “没有怪物敢来惹玛丽亚号,先生。”厨师露出骄傲自豪的无知笑容。 上一个说出类似话语的不朽巨人号失踪至今。 鱼子酱与鹅肝陆离只吃了一小口,烧鸡和白面包更和他的胃口。 吃完食物后,目送厨师收拾好一切推着餐车离开,陆离锁好房门,探进柔软的大床,半个身子几乎陷入里面。 但愿今晚相安无事。 陆离想到,渐渐睡去。 微微摇晃间半梦半醒,感觉没过去多久,房门被轻轻敲响,门外响起一道客气的声音。 “陆离先生,我们就快到贝尔法斯特了。” 一百五十五.调查员判定委员组 铅一样的灰色海洋铺满视线,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几名水手从海里吊上来海水,拎着木桶一遍遍打湿甲板。 桅杆瞭望台上的水手眺望远处,天色尚未亮起,天空依旧阴沉,不过可视距离还不错。 陆离走出船舱,略有些阴凉的海风迎面吹拂,快速带走陆离身上的温度。 他看到老人在船舱不远处的扶手边活动关节。 老人注意到船舱前的陆离,做了几个深蹲后走到陆离身边。 “活动身体才不会让它生锈。”他说着系上探险服最上面几颗扣子。“休息的还好吗?” “还好。”陆离视线落向甲板前方的海洋。 “我们到哪了?” “离罗德斯特港不到20海里,再往前一些你就能看到贝尔法斯特了。” 随着靠近近海,周围海面上开始出现其他船只的身影,一些相距不算远的船只甲板上立着几道影子,遥遥向轮船望来,似乎对这艘在夜晚行驶,白天回港的轮船充满好奇。 这些船只让轮船上航行一整夜的人们觉得不再孤单。 【沙沙……我不管天多么高,更不管地多么厚……】 不远处坐在木桶上摆弄收音机的水手被突然响起的歌声吓了一跳。 陆离微眯起黑眸,收回视线说道:“可以说说救援小队么。” 尽管陆离面无表情,语气平淡,不过老人还是从他语气里感受到一丝感兴趣的情绪:“你想知道什么?” “比如每周薪酬。” “没有薪酬,我们这些退休的家伙都是自愿加入救援小队。” 听到此处,陆离中止了这一话题:“我没有要问的了。” 不过老人不想就此结束,他饶有兴趣问道:“你很缺钱吗?” 陆离点头。 避难点的修建与物资的收集需要很大一笔钱。 “调查员比守夜人宽松许多,你可以在空闲时间里接取一些委托来赚钱,等你经验足够丰富后可以去尝试接取悬赏事件,哪怕获得百分之十的信息也可以让你得到几十点贡献。或者去成为私人驱魔人。” “私人驱魔人?” “随着怪异越来越多,很多富豪贵族都愿意在遇到麻烦时雇佣一位驱魔人在身边保护,短期的,长期的。你是调查员,对他们而言更抢手一些,也更贵一些。” 老人提供的信息很重要,陆离点点头:“我会考虑的。” “我看到贝尔法斯特了!” 这个时候,桅杆上传来一道激动的喊声。 老人抬起头,看向瞭望台上指向前方的瞭望员。陆离则直接望向远处。 铅灰色的海洋尽头,一道轮廓浮现在海平面上。 比和安娜约定的时间晚了两天后,陆离终于回来了。 …… 贝尔法斯特市,罗德斯特港。 随着港口停泊整夜的渔船陆续离开,港口不再拥挤,只剩下一些货轮停在冷清的码头前装卸货物。 一道轮船汽笛声遥遥传来,这在港口上司空见惯,忙碌的工人们甚至没有抬头看去一眼。只有码头调度员挥舞着旗子,示意这艘在清晨回港的轮船驶入港口。 轮船在码头边靠岸,落下舷梯。 一道颀长身影从舷梯走下,脚踏实地踩在木质码头上。 两辆马车与一辆蒸汽机车停驶在码头前,站在一旁的几道身影中走来一名法令纹很深的棕发中年男人,他摘下高礼帽微笑着说:“我是调查员判定委员组组长,欢迎回来。” “谢谢。” 陆离视线在他胸口的三眼乌鸦徽章上略过。乌鸦的眼珠是金色的,这说明面前的中年男人居然是调查员的第三等级:探员。 接下来他们会检查陆离的身体精神状态以及记录事件信息,从老人那里了解到这些的陆离开口说道:“我可以先回家吗。” “最好不要,如果你的身上隐藏某些气息和污染物,会对城市造成很大隐患。” 污染物是个统称词,一般用来概括那些会对周围造成影响的怪异存在。 陆离理解这点,于是转而说:“那么写一封信回去呢。” 中年男人苦笑道:“也一样,有些污染物会通过文字甚至交谈的方式扭曲人们的心灵,以防万一。放心好了,我们主要记录你在这次事件的经历,不会耽误你太久时间。” 陆离做出回应之前,身后的舷梯传来脚步声,站在陆离身后。 “叔叔。” 中年男人看向陆离身后,唤出身后那位的身份。 被他唤作叔叔的是救援小队队长,那位老人。 陆离的目光在二人之间移动,他们身上的确有相似的地方,比如令人印象深刻的法令纹。 感受到陆离的注视,老人解释说:“每次救援后救援小队也要进行检查,你知道,它们一向无孔不入神秘莫测。如果你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是的,我是这家伙的叔叔。” 陆离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走吧。” 不过老人没有跟着他们,陆离坐进马车后,两辆马车径直驶离码头。 与蒸汽机车交错而过时,陆离看到几道身影迈下机车,走向老人和他身后的轮船。 那几人穿着黑色的统一支付,臂章是一只半睁开瞳孔。 他们是守夜人。 “我们负责接人,守夜人负责检查,各司其职。”组长在身旁解释道。 “我不需要检查么。”陆离问道。 “你是调查员,不需要经过他们。”组长说道,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截竹筒,拔开盖子。 竹筒内部的黑暗里,一只瓢虫一般的金色虫子爬到边缘,展翅在狭小的马车空间里飞起徘徊。 “如果它落下则说明你身上存在污染物。” 陆离静静注视着这只瓢虫,时间推移,它不曾落下,却也不曾离去。 “这说明什么?”陆离问道。 “什么也不说明,它检查的速度很慢。” 就像组长说的,直到马车停在安雷斯兄弟地下管道维修站门前,它终于检查完成,径直钻入组长手中的竹筒。 “还不错,你身上没有污染物。”组长似乎松了口气,笑着说道。 “我们到了,下车吧。” 一百五十六.正式调查员 陆离和调查员判定委员组遇到了一个麻烦,而这个麻烦与他们本身无关——没有足够安静的地方让他们记录信息。 调查员基地里的空房间当然有很多,但基础设施不够,换句话说……因为他们到来的过于突然,没有足够的座椅让他们进行。 总不能从其他地方搬来座椅然后凑合一下。 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守夜人那边简直不敢想象,但在调查员中…… “那就随便找个地方好了。”组长并不在意的说道。 然后他们被带到了休息区。 “一杯牛奶。”坐下后,陆离对柜台后的联盟人员说道。 负责休息区的联盟人员换了一个生面孔,上一个休假了。 三名判定组成员各自要了咖啡与水,等待联盟人员离去后,组长将一张羊皮纸和钢笔推到陆离面前。 “你可以将事件内容写在上面,美观一点最好,请不要字迹潦草。” 陆离没有拿起那支钢笔,因为他没有能说的东西。 “可以把你认为与事件相关的遭遇写在上面。”组长似乎看出陆离的停顿说道。作为判定组成员,他很轻易就能根据对方的举止判断想法。 陆离不再迟疑,拿起笔写下登上木船后的遭遇。 【我划向事件标记点,帆船上的探照灯跟随我,大概移动三四十米后帆船甲板上响起惊呼,船员们大喊着指向帆船的右边,逃进船舱,我看到奇怪的雾气从】 笔尖在这里停顿,羊皮纸上晕染一片墨水痕迹时,陆离才将它拿开。 从“奇怪的雾气”那里开始,写下的字消失了,而钢笔里还有墨水。 就在陆离停顿的几秒后,羊皮纸上突然又浮现出字迹,那些内容一笔一划的连贯出现,仿佛有什么正在重新写下陆离曾写下的内容。 就好像陆离与羊皮纸的时光出现扭曲和混乱,他写下的内容在几秒后的未来才会出现。 这个时候,组长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这种纸叫晦纸,它的作用和名字完全相反:任何怪异都无法出现在纸面上,无论是令理智值下降的信息还是扭曲禁忌的知识,任何一种污染物都无法呈现出来,所以写在上面的内容会变得完全无害。” 这是驱魔人们能够传承至今的原因。 怪异的不断变强他们还可以对抗,但如果所有知识变成无法触及的禁忌,人类世界会在一瞬坠入深渊,再无挽救的可能。 组长神情变得落寞遗憾:“可惜它们太难制作,也太稀少了。” 陆离重新打量面前的这张羊皮纸,他依旧无法分辨它与其他大部分羊皮纸的区别,唯一可能是区别的,是它的质感像是那种搁置了数百年画着藏宝图,老旧而神秘。 往更深层次想,这或许是晦纸被用来记录事件的原因:驱魔人们在记载他们所经历的所有怪异,就像史书一样。 这说通了为什么组长要求陆离字迹不要潦草。 停下思绪,陆离在晕染后面重新写下新的内容。 【海面上涌来,十几秒后将周围水域包围。周围的所有声音消失,雾气笼罩的海面也不再泛起波澜,像镜子一样平整。】 与雾气有关的关键词都短暂隐去,数秒后又重新浮现。 陆离边写边想,如果将“门”“血色触须”和星期五写上去,会发生什么情况?被自己递交上去的“门”和“血色触须”的情报是否像现在一样,被晦纸过滤了一遍? 笔下不停,陆离用相对简短的语言将随后的遭遇写在晦纸上。濒死的鲸鱼、令人不安的黑色物质、深海里的衣服、返渡亡魂的船、星期五、望海崖、漆黑影子、脚蹼印。 大部分关键词都与陆离的落笔有不同延迟,但被他特别留意的星期五则毫无延迟,没有任何问题。 是就像老人说的,星期五只是个路过的调查员,还是因为星期五不是她的真实称呼? “字迹重新出现时间和感染源有关联吗?”发现关键词延迟出现时间不同的陆离问道。 “写下的内容里感染物威胁越大,字迹重新出现的越慢。你所看到的事件难度等级就是这么排序的。写下怪异地点,然后根据它在晦纸上出现的间隔划分难度。” 【星期五告诉我两小时二十五分钟后救援船会出现,然后睡去。两小时二十分左右,救援船出现。】 写完最后的内容,陆离扣上笔帽,将晦纸推回。 “我差点就想叫你停下了,不过还好,你写完了。”组长拿起羊皮纸,重新看完一遍后递给两名组员阅览,继续说道:“晦纸所能承载的污染力量是有限的,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了,它变得比之前更加破旧。” 陆离若有所思:“所以一张破旧的晦纸上的字越少,就说明那些字所指向的越危险?” “可以这么说,如果晦纸的破旧不是其他因素导致的话。” 一名组员看完晦纸上的内容,递给下一名组员,对陆离说道:“我们会根据你提供的信息在调查员里寻找这位‘星期五’的。” 陆离问道:“我这次的事件算成功还是失败。” “事件考核只有派遣跟随的调查员插手会判定失败,外力帮助则不在此列。”组长站起身,笑容让脸上的法令纹更深:“所以提前祝贺你正式加入调查员。” 在这时,一名联盟人员小跑过来,对组长低语道:“守夜人在老库特先生身上发现了污染物,是一个诅咒……” 组长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不见,他皱眉道:“按照流程去做,我稍后就到。” 话音落下他对路利索:“接下来的身体和精神评估会由本地调查员基地进行,那么暂时失陪了。” 目送判定组离开,陆离将牛奶一饮而尽,走入他们离开的通道。 难得在基地里见到两名调查员,他们低声交谈着从陆离身边走过。 他们在说有一只怨灵这两天里到处在贝尔法斯特袭击人类和幽灵,守夜人正在追捕那只怨灵。 陆离的眼睛一瞬间变得深邃,黑色的眸之垂下。 脚下步伐悄无声息的变得急促。 一百五十七.变化的安娜 咔嚓…… 门锁发出一声细响,门边缝隙逐渐扩大,显露门后站立的身影。 门后漫出沉闷的潮湿木头味,雨季后这股味道一直存在,只是闻习惯的陆离察觉不出。离开数日后,这些变得陌生的味道重新浮现。 陆离迈步走进侦探社,冷清寂静的客厅与卧室空无一人,不见安娜的身影。 但在陆离走到厨房门外时,一道身影正好从厨房走出。 身影虚幻的安娜叼着一只牙刷,满嘴雪白泡沫,清澈眸子愣愣对视过来。 “你回来啦!” 发呆了好半晌,安娜忽然回过神,欢呼着朝陆离扑去。 她似乎没有因为陆离失约而生气,但还是发出抱怨:“你明明说第二天早上就会回来。” “因为出了些事。”陆离说道,伸手按住扑来的安娜的额头,让她无法靠近。 这身昂贵的衣服他还要拿去卖,不能被弄脏。 安娜却不想放过陆离,她脑袋用力和陆离手掌角力,挥舞双手想要扑到陆离身上。 陆离不得不转移她的注意问道:“我不在这几天侦探社有事吗?” 安娜果然被移开注意,停下来点点头:“嗯呐,每天的报纸,调查员的报纸,还有一封信,都放在那里了。” 安娜指向书桌,陆离顺之看去,却在这时,一道轻飘飘的身影撞进怀中,陆离收回目光时安娜已经退了回去,站在面前发出嘿嘿憨笑。 一片牙膏沫留在陆离的衣服上。 某种程度来讲,这种黏人完全克制陆离的冷淡。 诡计得逞的安娜背起双手:“你早饭吃了吗?” “没有。”“快去买!我的厨艺这几天里可有很大的长进哦。”安娜催促说。 “好。” 陆离点点头,转身离开侦探社,尽管他刚刚离开没多久。 目送陆离离开,安娜精致脸颊上的笑容一点点敛去,一道叹息声从侦探社里响起。 安娜脚下,一道近乎凝实的影子从脚下延伸而出。伴随影子出现的还有晦涩阴暗的气息, 还好及时隐藏起来了……如果陆离知道我没听他的话一定会很失望吧……绝不能告诉他。 安娜心中想着,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她抬起头,在一瞬间怔住。 陆离的身影去而复返,安静地站在门后的走廊上。 他看到了这一切。 …… 身下的沙发微微晃动,仿若陆离仍在船上。 陆离没理睬因为长时间坐船而产生的轻微晕动症,安静注视对面束手站立的安娜。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陆离开口打破寂静,他的语气听不出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昨天……”但安娜还是不安的低下头,手指纠结在一起,如同犯错的小孩子。 那是陆离失约逾期的一天后。 陆离继续问道:“你现在是怨灵么。” “唔……没有,我记得你的提醒,害怕失去本心就没那么做……” “还差多少?” 安娜有些心虚的伸出拇指和食指,几乎捏在一起:“好像……就差那么一点点……” 安娜不是怨灵,说明守夜人在追捕的杀人怨灵不是她。 “为什么想瞒我。” “怕你生气……” 让安娜意外,陆离并没指责她的意思,反而帮她分析自身的力量:“幽灵与怨灵除了实力不同,还因为后者拥有心灵投影,就像蜜雪丽雅头顶的黑色光环。心灵投影代表着能力,你的心灵投影是影子,它的能力是什么?” 安娜略一犹豫,摇头说道:“我还不能使用影子的力量。” “或许要等到你晋升怨灵后才可以使用。”陆离不置可否说道。“在我查到怨灵的相关资料前先不要晋升。” “嗯!” 安娜重重点头,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然后她看到陆离离开沙发,解开衬衫扣子走向自己。 “诶?” 安娜一下不知道眼睛该落在哪里,胡乱转动着。 陆离脱下衬衫朝她丢来,慌乱的安娜忘记去接,衬衫呼地盖住她的脑袋,陆离的声音从她身旁经过:“把你蹭上去的牙膏沫洗掉。” “噢。” 安娜拿下盖住脑袋的衬衫,看向陆离走进卧室,里面传出拉开衣柜的动静。 走回厨房,她收起牙刷,打开水龙头清洗衬衫上的泡沫。 不多时陆离换好干净衣物,离开侦探社去买食物。 陆离离开后,侦探社重归寂静。安娜关上水龙头,声音出现在厨房门后。 一抹愧疚隐藏在她眼眸深处。 她还是骗了陆离。 几小时前,她已经成为了怨灵。 现在告诉他一定会很生气,还是等过阵子假装突然晋级糊弄过去吧…… …… 走在水手街道的青石板路上,阴沉天空下,形形色色的身影从身旁经过。 陆离没有怀疑安娜的话。 不止因为信任,还因为陆离没发现安娜与之前的她有什么不同。 这点很重要,陆离阻止安娜提升实力的原因就是,幽灵提升实力会导致性格发生转变。 而这种转变通常会向坏的方向变化。 不过这种变化没有在安娜身上呈现,陆离不明白,这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有很多知识需要恶补。 去菜市场买了些日渐昂贵的食材,陆离回到侦探社。 衬衫被晾在厨房挂绳上,锅子里的沸水翻腾着气泡,安娜迫不及待抢走陆离手里的食材,钻进厨房。 一切一如既往。 半小时后,煮肉香味从厨房飘出,在整间侦探社弥漫。 没过太久,安娜捧着锅子钻出厨房,给陆离盛起肉汤和一大块肉,等待评价。 “怎么样?是不是比以前好一些?” 看到陆离喝下肉汤,安娜的清澈眼眸里似乎有星辰闪烁 “或许。” 陆离的回答模棱两可。 不怎样,也不算差。 安娜目前只会这一道菜。当然或许她也学会了其他菜的烧制,不过陆离暂时还没做好接受新菜肴的准备。 吃完午饭,感觉到仍有一丝困乏,这种困乏很大程度是家一般的侦探社带来的。 陆离没急着处理事务,他躺在沙发上,阖眸憩息。 宁静祥和的清晨,安娜坐在书桌后,捧着未看完的书,偶尔偷瞥向陆离一眼,眼眸弯起放下一切的轻松弧度。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 安娜想。 一百五十八.蕾米&吉米的第二封信 临近中午,陆离被窗外街道几辆驶过的货车震动吵醒。 陆离睁开眼睛,看向天花板,静静体会身体里的状况。晕动症经过休息后消失不见,不再带来仿若置身大海上的摇晃感。 没有起来,陆离偏头,用这种有些奇异的视角打量侦探社,还有偶尔出现的幻象。 书桌后的安娜望向陆离,陆离望向门旁的雕塑:“我不在的这几天它一直是老样子吗?” “唔……应该是吧……我没看它移动过。”安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虚。 带回侦探社后,雕塑大部分时间都立在衣架旁,一动不动,很难说这是好是坏,而陆离和安娜总是下意识忽略它的存在。 陆离问起安娜这两天的经过,她支支吾吾说自己从昨天开始,离开侦探社寻找幽灵,解决它们并吸收它们的力量增强,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此时安娜的实力大概等于之前的两到三个安娜。 幽灵的力量真的容易提升。 然后轮到陆离说这两天的经过了。 陆离在晦纸上写过,所以他只是叙述了一遍写下的内容。 其中很多信息会污染理智值,但身为幽灵的安娜没有理智值,不在此列。 “以后我要跟在你身边。”陆离危险的遭遇让安娜坚定了信念。 “可以。” 陆离没有拒绝,她现在的实力已经不需要自己的保护了。 实力临近怨灵的安娜在消耗很少的情况下,可以连续一周保持清醒。念力最远攻击距离在周身二十米内,可以举起陆离并维持十分钟以上。在此之前,她仅能勉强持续两到三分钟。 让陆离在意的性情变化则没有出现在安娜身上,但他还要观察一段时间才能确定。 聊天过程中,陆离看到窗台上冒出嫩芽的盆栽。 “你能认出这是什么植物吗?”安娜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豪,像在炫耀。 陆离看着这抹嫩芽说道:“或许是树苗和仙人掌。” 听到不是自己喜欢的鲜花安娜有些气馁,但还是很感兴趣的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只有这两种植物可以承受每天浇水。” 陆离回答说。 乏意彻底从身上消失,陆离坐起,弯腰船上鞋子,走到书桌后坐下开始正事。 在陆离坐起时安娜就乖巧的让开位置,捧着那本爱情坐到还带有温度的沙发上。 尽管她无法感觉到 十份报纸,一张信件,摞起拇指高的一层。九份报纸是前三天每日新闻,以及一份调查员周报。 调查员周报放在最上面,有翻过的痕迹,另外九份普通报纸则和刚出印刷厂没多少区别,显然安娜对新闻并不感兴趣。 陆离先拿起信件,上面的署名是蕾米&吉米,邮票是阿伦贝德郡地区的邮票,代表这封信寄来时,它们还在那里。 “昨天中午邮递员送过来的。”一直偷瞥向这边的安娜说。 陆离扯开火漆,取出里面的信纸。 松树般的清香从纸上溢出,味道源自于夹在信纸上的松针,因为长时间挤压,汁液被挤出,粘在信纸上,这是清香味的来源。 松树的确是在如今恶劣环境下唯一能保持绿色的植物了,可惜贝尔法斯特的气候地形不适合生长成林,只有一些贵族庄园里栽种了一些。 【亲爱的陆离】 【我们旅行到了松叶镇。】 【就像你曾经和我们说的,艾伦半岛真的很美,我和哥哥看到了大海,也看到了松树林,在这个时候还能看到绿色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不过可惜我们没有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哥哥那个笨蛋躲在马车里的怪物身体不小心被镇民看到了,避免麻烦,我们只好急忙离开美丽的松叶镇,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对我们报以善意。我听说贝尔法斯特没有松树,所以在信件里夹了一个松针,希望你能喜欢】 【我们下一站是艾萨克斯郡,听说那里生产黄金,或许下一封信我们能在信里放上几颗金沙。请稍等一下,哥哥想和你说些什么……】 【你好陆离,感谢你救出蕾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有困难请和我们说。】 【请不要嫌弃他的字迹,他的怪物身体吸收了太多养分,让他的人类身体变得很虚弱,拿起笔都会非常笨拙。总之,等我们到艾萨克斯郡的城市后会给你写信的。】 【你的好朋友,蕾米&吉米。】 信件内容到此结束。 蕾米说的松叶镇在阿伦贝德郡的最东边,离贝尔法斯特不到300里。艾萨克斯郡稍近一些,陆离翻开地图,找到离松叶镇最近的艾萨克斯郡的镇子,一个叫做印斯茅斯的小镇,盛产黄金和鱼。 这份蕾米&吉米寄来的信件不是陆离期待的回信。 是陆离寄去的信件它们还未收到?还是不可能收到? 这关系到它们是否真实存在,但此时陆离只能等待,等到蕾米&吉米寄来新的信件来确定这件事。 然后是这三天的报纸,陆离先从星期一的三份开始看,星期二,星期三。 前两天,不朽巨人号依旧失联。在第三天,情况产生新的变化——不是不朽巨人号找到了,而是列侬群岛公国派遣的海军船舰也一同失去联系。 人们开始不安,大量会途径耕地园望海角的船只将会改变航道,避开那里。 事到如今,已经基本可以判定不朽巨人号与失去联系的耕地园遭遇了某些可怕的事情。 目前为止,大部分民众依旧对怪异了解甚少,这其中有官方的意图——他们不希望民众陷入恐慌,导致城市崩溃。 所以即便不朽巨人号有什么新的消息或是真实的消息,也无法出现在普通报纸上,被大众所知。 上面只会刊登随处可见的普通新闻,比如某倒霉的一家三口因为煤油灯损坏而在黑夜中消逝,或是约瑟夫男爵案将告尾声,原告将因为诬告而被判刑。 或许陆离能从调查员周报上找到真实的答案。 这么想着,陆离拿起只有一版的调查员周报,展开看去。 一百五十九.调查员周报 【我们已尽可能淡化文字与图片中的扭曲内容和感染物,大部分信息都是无害的,但依旧有小部分残留在上面,阅读它们可能会导致理智值降低或短时间产生幻听幻视,产生的负面作用会在几小时到十几小时内消失。如果你在阅读中感到严重不适,请及时停止阅读并联系我们。】 【报纸信息所导致的理智值下降为真实理智值,不可恢复。不过不用担心,这种降低非常缓慢,通常在阅读100份以上报纸后才会被细微感知到。】 首先映入视线的是两段平铺直叙的提示。 报纸的材质只是普通的单面纸,调查员还没奢侈到拿晦纸当作消耗品。而在如今这种知识等于疯狂的糟糕环境里,有一份相对安全的报纸可以阅读也算不错了。 和正常报纸没有区别,调查员周报的头条同样是“不朽巨人号”,但它比前者多出更多不该被普通民众所知道的内容。 比如不朽巨人号失踪真相与耕地园失联原因。 而它的标题令人莫名颤栗,心中涌现难以言状的恐惧与不安。 【群星归位之时已至】 略一停顿,陆离绕过这篇新闻,先看向报纸末尾的天气预报。 艾伦半岛公国与主眷大陆上的主要城市显示在上面,预报为未来一周,但地名的后缀却不是天气。 或者说不是正常人理解的天气。 贝尔法斯特:无光之夜;异变之雨; 这是贝尔法斯特所显示的天气,值得注意的是,无光之夜出现在每个城市的后缀,无一例外。 异变之雨后缀则出现在一半以上的城市后面,怪异之雾最少,只有两个相邻的滨海城市显示此后缀。 如果无光之夜代表着黑夜灾厄,那么异变之雨和怪异之雾应该代表另外两种灾厄。 陆离记起曾在画廊经历的一幕——钟声回荡在贝尔法斯特上空,诡异的雾霭海面上弥漫而来,笼罩整座城市。光亮变得晦暗几近熄灭,弥漫雾气的幽暗街道仿佛多出某些东西。 那是否就是怪异之雾? 这份天气预报或许可以称为这是天启预报。 后面还有一条不起眼的信息,显示艾伦半岛区域怪异数量比上月增加14.3%,扫过一眼后,陆离将注意回归不朽巨人号的新闻。 【群星归位之时已至】 事情远比我们想象的严重。 我和查理斯他们已经在这里停留三周了,怪异之雾仍然将耕地园整片大陆和附近水域包裹住,无法接近,我们时常能听到迷雾里传出的奇怪声响,不曾停歇。 两天前我看到列侬群岛公国的军舰驶过,他们不听劝,那群生活在寂静之地的家伙们好像完全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闯进迷雾里消失不见,就像那艘不朽巨人号一样,直到今天。 但愿军舰上没有我们的同事。 瓦伦坦回去补给时我让他弄来一些些耕地园的相关资料和过往事件,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耕地园居然从来没有出现过邪神。 我们都知道,邪神无处不在。信仰会使它们从虚空出现,污染人们的思想。 但在耕地园,我们没有一例邪神领地的发现报告。 在此之前,我们都以为这与耕地园的土著没有发展相关文化有关。不过现在,让我大胆猜测一下,有没有另外一种更深层的可能:这片土地存在比邪神更可怕的存在,让邪神不敢插足于此? 从瓦伦坦带来的资料里我了解到一些内幕,比如很久以前,耕地园的居民们曾信仰过某些存在,但因为某些原因那些存在突然消失了,偶尔会有人声称听到那些存在在他耳边低语,不过往往不久后,那些声称听到低语的人就会疯掉或者失踪。 既视感很严重对吧? 最后一批还记得它们的本地人最后记录下来,并声称群星归位之时,它们将会回归降临。 我不是说他们所说的群星归位之时就是现在,但看起来两者之间的确好像有某种关联。如果你们有谁感兴趣了,可以看一看耕地园的历史。 探员芬森、高级调查员查理斯、瓦伦坦向你们报道。 文章到这里结束。 阅读这段内容时,陆离手腕上的理智值计数器没有咯咯作响,知识类不在它感应范围内。 这篇文章有些让人一头雾水。考虑到芬森已经抵达耕地园三周,而陆离只买了本周的报纸,这种情况就很正常了。 就像陆离想的那样,耕地园的失联和不朽巨人号的失踪与怪异有关。 陆离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白字,在上面依次写下几个内容:无光之夜、异变之雨、怪异之雾,望海崖本地人曾经的信仰。 等到商人到来后,他会试图从商人那里得到这几个关键词的信息。 重新拿起报纸,陆离看向第二条新闻。 【矮金镇惨剧事件已经解决】 肆虐矮金镇的邪神眷属们在周六晚已经全部击杀,执行事件的调查员已经撤离此地,只剩下联盟和守夜人人员负责收尾工作。 目前为止,除了地下室尚未被献祭的三十七名镇民与躲在阁楼上的一对姐弟,矮金镇没有发现其他幸存者。 邪神眷属的线索指向主眷大陆。最初的一位眷属从内陆而来,藏身矮金镇发展信徒,等到信徒壮大后献祭整座镇子,调查员组织已经发布调查事件。 边看着新闻,陆离边翻开地图和地理书籍,矮金镇是座小镇,在艾伦半岛中部,离贝尔法斯特一百余里,人口1000人左右。 只有三十九名镇民幸存。 上千人的死亡就发生在离贝尔法斯特一百多里的地方。 陆离略微沉默着继续向下看去。 【印斯茅斯镇夜晚发现诡异的人影在海边移动,天亮后留下一些杂乱的脚蹼一般的脚印】 【贝尔法斯特榆树街道一栋吃人的房子,人类进入后房子里会传出咀嚼声,一阵时间过后衣物鞋子等杂物会被吐出门外】 【泽恩斯特港口出现直径数十米的漩涡,短暂十几秒后消失,因为出现时间为中午所以没有过往船只被拖入漩涡】 过去一周艾伦半岛区域的各类怪异以新闻的形式出现,让读者能清晰了解身边发生乐什么。 总的来说,调查员周报物有所值。 如果能便宜一些就更好了。 一百六十.勉强算是的约会 调查员周报100先令/一周/每份的价格令人望而止步。 尤其在陆离正需要钱的现在。 但这份钱无法剩下,实时且相对安全的周报新闻能有效让陆离了解现在的情形。非但如此,陆离还打算在商人出现后向它购买往期报纸,判断这段时间里这个世界的走向。 是像飘落的羽毛一样,速度恒定的下落。还是像撞上冰山的巨轮,短暂漂浮数小时后迅速沉入深渊。 于是那张白纸上的内容又多了旧报纸,以及阻止灵魂穿透的石料。 后者为建造避难点的必需品。 “我出海的这段时间商人来了吗。”陆离问安娜。 安娜摇了摇头。 “书拿反了。” 陆离提醒一句,叠起调查员周报并放好。 安娜慌乱地把书正过来,遮住开始变红的脸颊。 陆离拿出夹在书缝里的任务清单,扫过后没有添加新的内容,放回原处收好。 看向闹钟,时间快要到下午一点,今天商人不会来了。 它通常会在上午出现。 而每次事件后的理智检测和上个事件考核结果也不太可能会在下午出炉——毕竟陆离早晨才刚刚回到贝尔法斯特。 趁着没事,陆离打算外出一趟。电话费的账单就贴在房门外,早晨回来时他看到了但忘记去交,因为安娜身上发生的事。 他很少有忘记事情的时候。 拿下衣架上的崭新同款毛呢大衣穿上,陆离微微偏头。 沙发上的安娜捧着书籍,这一次是正着拿没错,不过书近乎贴在脸上,一双清澈的大眼睛越过书偷看。 发现陆离望来,她又慌手慌脚的用书盖住脸。 片刻后,被安娜举起的书籍一点一点落下,先是显露光滑的额头,然后是那双清澈眼眸。 哗—— 看到陆离还在注视自己的安娜重新用书挡住脸。 “一起去吧。” 系好黑色领带,陆离对安娜说。 …… 电话署在商业街,一处与市政厅仅隔着两条街道,放眼望去道路两旁全是高大华丽石质建筑的街道。 来往行人衣着整齐,男士衣衫笔挺,女士优雅曼妙,宽敞明亮的街道就像作家笔下的繁华商业大都市。 银行、船厂工厂代办点、侦探社律师社、使馆,在水手街道不曾见过的店铺就分布在这条长街上。 其他街区随处可见的面包坊和衣服店在这里摇身一变,成为糕点坊和制衣店。 卖黑白面包和麻布衣服赚的钱还不够这里的房租。 和这里相比,陆离那里的水手街道破败的就像郊区一样。 男人、女人、老人、孩童、店员、警察,这些普通人并没意识到隐藏在真实世界下的另外一面,而如今,那一面正在暗流涌动。 陆离没有闲逛。向路人问清电话署位置后,径直前往电话署交上电话费。 侦探社的煤油剩得不多,商业街没有卖煤油的店,于是陆离在回去的路上买了两斤煤油,提着多花5先令买来的铝桶回到水手街道。 途径街头书店,陆离微微驻足,望着橱窗里的书架和倒影,推开门走进书店。 “去挑吧。” 陆离低声对一直跟在身边的安娜说。 现在安娜拥有三种状态。潜入里世界的消失状态,压抑气息的正常状态,释放气息出现心灵投影的战斗状态。 三种状态没有太大差异,安娜心念一动就可以自由转换。 无风书店里,陆离的黑色发梢微动,安娜应该离开了。 陆离走到老店长面前,拿起面前书架上的书翻看,偶尔平静地回应一句。而老人看不到的边缘,书架上的书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掌抽出,翻页。 一人吸引目光,一人行动,这一幕看起来有些像偷东西,不过陆离只是为了隐藏安娜翻书的动静。 十几分钟后,陆离发梢再次被什么拨动。 他放下手中这本关于复仇的故事,按照安娜的指引来到一处书架前。 “这三本……” 安娜小声在陆离耳边说。 面前的书架上放着三本被抽出一半的醒目书籍。 静谧的书店一点声音也会很清晰,哪怕是窃窃私语。不过老人听力不好,他仍坐在椅子里,腿上盖着毛毯,毛毯上放着一本传记,享受午后的悠闲。 他还缺一只猫,一杯咖啡。 陆离拿起安娜挑选好的三本书,《我和他的荒岛生存》《赛瑞德公主战记》《失落的国家》 名字让它们听起来像是科普、传记和冒险,翻开后扫过目录,发现这些都是女性视角并且拥有爱情元素的。 安娜最近似乎很爱看爱情。 付完书款,陆离捧着包好的三本书和油桶回到长屋。 回来时陆离遇到长屋的房东,他问起如果自己的房间可以卖多少钱,房东想了想告诉他2300先令。如果不急着出手,可以卖到2500先令左右。 和陆离手上有的现金相等。 回到侦探社,刚刚放下手中东西,房门闭合,安娜的身形与声音迫不及待地出现:“你要卖掉这里?” “嗯。” 安娜有些不解,有些不舍地问道:“为什么?” 陆离平静地看着她:“你知道我出海的经历。” “嗯啊。” “你看过调查员周报。” “唔……嗯。” “在你还活着时,它们有如此频繁的出现过么。” “……没有。”短暂沉默后,安娜回答。一抹幽暗在她眼底划过。 “耕地园整个大陆失去联系是巧合吗。” 安娜轻轻抿起嘴唇,明白了陆离想要表达的:“还是那个想法吗,世界濒临崩溃……” 陆离点点头:“环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的恶劣,我们要尽快做准备了。” “那就听你的好啦,反正只要有……” 安娜古怪的咳嗽几声,转移话题说::“那你找到安全的……叫避难点对吧?你找到安全的避难点了吗?” “我还在想,等我有了具体主意会告诉你的。” “噢。” 安娜老实应了一声,眼睛偷瞥向书桌边缘牛皮纸包裹的书籍。 注意到她的视线的陆离拿起牛皮纸递去。 “诶嘿嘿……”安娜傻笑几声,捧着书扑到沙发上,曾经的贵族气质已经荡然无存。 坐好后,安娜偷偷瞥向正在脱下大衣的陆离背影。 话说刚刚算是约会吧…… 这么想着,安娜的眸子弯起一抹弧度。 一百六十一.继承星期五的战斗方式 手指勾住领带松开一些,解开衬衫最上层扣子,陆离回到书桌后坐下。 拿起那张姑且算是“购物清单”的白纸,陆离翻到背面,拔出钢笔笔帽,笔尖在空白处停顿。 避难点不需要太大,只要足够陆离在里面生活,也不能太小,防止产生抑郁症和幽闭症等心理病症。望海崖崖顶那栋小木屋的大小就正好合适,可以还算舒适的长期生存。 避难点不会容纳太多人,如果可以,将只有陆离和安娜。 这是他命名为避难点而不是避难所的原因。 他无法庇护太多人。 末日降临,世界崩溃?驱魔人尚且认为这是恶劣的玩笑,何况普通人。 首先要考虑的是避难点的位置,如果想要长期生存,周边必须有可持续资源的获取途径,比如水和光。 前者可以临近水源,后者可以砍伐树木,或者捕猎制作动物油染料。 避难点不能离贝尔法斯特太远,也不能过近。起码目前为止,大量人口居住的地方仍是安全的,这是驱魔人们的保护重点。不能过近的原因则是避免灾难发生时殃及自身。 如果可以,避难点最好视野开阔,陆离不想每次外出搜集物资时会迎面碰上怪异。 水源、燃料、视野开阔、靠近城市。 陆离在纸上写下四种要求。 首先浮现脑海的是山顶的玛瑙湖,那里各个角度都很符合陆离的要求——但过于符合了。 它的地理位置是贝尔法斯特的最中心处,无数宅邸庄园环绕,住在那里的人非富即贵。 陆离不可能在那里买得起房子,除非傍上某位官司缠身负面新闻到处都是的男爵。 陆离想到海边,又转瞬被他抛去。 怪异正在从深海向陆地蔓延,过于靠近海岸的下场不会太好,哪怕避难所修建的再结实隐蔽。 这个时候,第三个地点在陆离脑中浮现,陆离不知道那里叫什么,但他知道位置。 望向窗外的视线被街道对面的房屋阻挡,陆离只能回忆那处地点。 贝尔法斯特的海岸线呈现月牙一般的形状,罗德斯特港就坐落在月牙湾的中心处。月牙两边是一片尚未被开采的森林,最靠近两片森林的街区分别叫做橡树街和榆树街,它们同时是贝尔法斯特两端最边缘的街区。 前者因为临近橡树森林命名,而后者因为临近榆树森林。 陆离短暂接触过的橡树街道在贝尔法斯特最下边,几十分钟前在调查员日报上看到的榆树街在月牙湾的最下边。 第三个地点就在月榆树街东北角几里外,那里是月牙湾的顶点,下面是一片悬崖峭壁和大海,落差或许有近百米。 近海、一片森林、视野开阔、离贝尔法斯特郊区只有几里。 偏高的地理位置不会有存在从海里爬上来。海里有鱼,如果避难点启用时海洋生物还没死去。同时海水可以蒸馏成净水,燃料也可以在周围森林里获取,可以从高处眺望整片贝尔法斯特与海湾。 各方面都符合陆离的要求。 只要不发生可以瞬间摧毁一座城市的大范围灾难,那里几乎不会被殃及到。 哗啦—— 翻到“购物清单”一页,陆离在需要购买的后面新增加一条贝尔法斯特地图。上次他和商人提过,不过商人只带来了大陆地图。 避难点的建造相关暂时只有粗略计划,陆离不打算建立扎眼醒目,像是在告诉周围存在“我在这”的小木屋。如果可以,最好选择天然掩体作为避难点,比如山洞。 如果那里有的话。 如果没有,再做其他打算。 不会太久,陆离将会去那里实地探索一番,确定情况。 “唔……如果这个世界没像你想的那样崩溃怎么办?”偷偷观察陆离很长时间的安娜忽然出声,然后露出小心翼翼怕打击到陆离的神情:“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说如果情况没那么糟糕,你现在做的一切不就毫无用处了吗?” “最好这样。” 陆离回答。 如果可以,陆离更希望避难点不会被正式使用。 没人会希望明天末日到来,除了一无所有的人。 固然陆离的想法非常悲观……不过不代表这个世界毫无希望。 人类社会或许会在灾难下分崩离析,但驱魔人不会。 火焰被熄灭了,它的余烬还在。 树木倒塌了,它的种子还在。 总会有人幸存下来,艰难生存着,在永夜中散发象征希望的微弱光芒。 陆离暂时空闲下来,他有很多事要去做,比如去榆树森林崖壁那边探索。但无论是调查员那边包括“门”‘血色触须’‘转正’‘星期五’在内的众事,还是蕾米的回信,商人的来访,都会在这两天到来。 陆离没法长时间在外面逗留。 趁着短暂空闲,陆离做了些不需要出门就能完成的事,比如现在积攒了多少钱,比如通灵枪的伤害。 前者是2300先令整,身上的200多先令已经遗失在茫茫大海中。 后者需要安娜的协助。 安娜的感知里,已经有一朵玫瑰完全绽放的通灵枪能对她造成一定威胁和伤害,如果头部中枪,或许会让气息接近怨灵的安娜重伤。 幽灵的重伤是个很虚幻的概念,安娜一直被陆离保护的很好,她不知道幽灵受伤后会发生什么。 另一把调查员组织提供的通灵枪则无足轻重,安娜从上面几乎感知不到威胁,这与它还没强化过有关。 第一把通灵枪的战绩是一只怨灵与若干幽灵,那些幽灵勉强可以换算成一只怨灵,那么是两只怨灵——或许当它的击杀数凑够第三只怨灵时,将可对怨灵造成一定伤害。 想了想,陆离又在“购物清单”下面加上两把通灵枪。 不管星期五是谁,她的战斗方式的确给陆离开启了新的思路。 通灵枪优点与缺点明显,威力大但是射速极慢?那就让它射速快起来。如果不能改进,就用物理手段增加射速。 比如多带上几把通灵枪,用数量补充射速。 目前持有的两柄通灵枪被陆离编号,最初那把为序列1,发放那把为序列2,后续将是序列3序列4,以此类推。 一百六十二.高风险与高报酬 这么做不只是为了提升实力。 序列1通灵枪正在成为陆离的负担。 纵然它的威力足以让陆离面对大部分可以通过物理手段解决的困境,但通常时候,陆离面对的敌人大都无法用物理手段解决,或者用序列1通灵枪攻击幽灵过于奢侈。 普通的幽灵,弱小的怪异。这些敌人用未经强化的通灵枪就可以灭杀,而不是使用负担更重的序列1通灵枪。 打苍蝇不该用匕首。 即便如此,安娜还是表现出担忧,担心陆离的理智值会因为大量使用通灵枪而下降到另一阶段。即使陆离不会被投影带来的扭曲气息干扰,被投影观测到也是件非常恐怖的事。 陆离的回答很简单:理智值变低总比死了好。 于是安娜只能告诉自己保护好陆离,不给他出手的机会。 陆离安静观察序列1通灵枪枪身雕刻的精致玫瑰,三条花枝纠缠在一起,蔓延向枪口,第一朵玫瑰绽放处所在是扳机上方。可以预见的是,当第三朵玫瑰绽放,花瓣铺满枪身,这把精致仿若艺术品的燧发枪将带有致命的威力与美感。 但那或许要解决一只怨灵才足够第三玫瑰绽放。 就像特斯拉说的,通灵枪因为远距离攻击及不需要太多技巧被大多数驱魔人所喜爱,比细剑圣水阴影之书等基础装备更受欢迎,但往往在后期会被驱魔人们所抛弃。因为攻速缓慢,以及代价过大。 力量与付出是等价的,威力越高,对自身的越大。 通灵枪的每一次扣动扳机,都会摄取使用者一部分理智值并化作伤害的一部分。 假如这个世界的工业催生出通灵火神炮这种东西,即使它威力惊人也无人敢使用。 火舌喷涌出的不只是火药和弹丸,还有生命。 和陆离猜测的一样,整个下午无所事事,没有谁来打扰侦探社的平静。这种平静持续到第二天清晨,天亮起的半小时后。 窗户传出被什么轻轻拍打的声音。 陆离睁开眼睛,安娜赶在他之前拉开窗帘,发出一声惊呼打开窗户。 外面街道的阴凉与喧嚣涌入晨间的安静侦探社,同时进来的还有一只黑鸦。它跳到沙发靠背上,黝黑眼珠居高临下盯着陆离。 一个信筒绑在它的右脚。 还是老规矩,信筒里的纸条归陆离,乌鸦归安娜。 【欢迎加入调查员】 首先映入眼帘的一行文字带来好消息。 【你的事件已被调查员委员会核实并通过,首先恭喜你加入调查员,更多的权限已经为你开放,同时周薪将从今日起正式上调为700先令每周,它会在每周的同一天通过信使送到你面前,让你不必为金钱而烦恼。提示:如果你在危险的遗迹中或人迹罕至的山林中探险,信使将在你归来时到来】 【你现在可以使用代号伪装自己的真名,或是保持不变】 【成为真实调查员的你将拥有以下权利:加入比你高一级的调查员组建的小队;解锁商人处物资“腐肉”,可以用腐肉召唤附近的信使传递消息;解锁商人处物资“眼珠”,可以用眼珠召唤附近的信使并联系附近的调查员;每年的这一天在商人处将享有10%的折扣,包括今天;推荐平民加入调查员;每次事件后可以在商人处以20%折扣补充一件基础装备;满足条件将可晋升高级调查员】 【当你周边发生区域性新事件时信使会送去相关信息,你可以自由选择进行事件或者置之不理。如果你对本区域之外的事件或是过往未被处理的事件感兴趣,可以前往所在区域的调查员基地阅览】 【调查员委员会鼓励调查员们完成各种事件,但不会强制要求】 【获得的调查点等同于贡献点,三大组织内通用。你可以用调查点与三大组织人员交易或是与商人交易】 【你可以将平时与事件中遭遇的怪异信息告知商人,换取调查点,不过数量通常不会很多】 【如果有不理解的内容,可以联系本区域调查员基地负责人,基地通常会有一名或一名以上负责人值守】 纸条上的信息很多,像是使用指南一类的东西,陆离看的很仔细。 安娜趴在餐桌上,拿陆离昨晚有意剩下的一小块面包喂给乌鸦,托着下巴看它吃东西,同时不忘和陆离搭话:“它总来的话会不会就能和我们混熟,然后就可以摸它啦?” “送信的不是同一只。” 看完纸条上的内容,陆离翻到背面。 纸条背面同样存在内容。 “诶?不是上次那只吗?”安娜愣住,目光落在面前的乌鸦上。 “嗯。” “那是你在望海崖遇到的那只吗?” “不是。” 【你本次完成事件:调查“飓风”亚瑟出现地点圆盘礁】 【事件难度:简单-(特殊)】 【完成度:15%】 【总用时:3天】 【晋升事件,无完成奖励】 【你晋升为正式调查员,获得100调查点】 【你在简单事件的完成度为15%,获得15(完成度)x5(简单事件倍率)=75点调查点的奖励】 纸条上的内容到此结束。 只有陆离晋升正式调查员后的相关提示与事件完成统计。 没有关于“门”“血色触须”和星期五的消息。 可能在其他黑鸦身上,又或者尚未被解决。 总计175调查点的收入,如果在商人那里兑换可以换来1750先令,几乎让陆离身价翻倍。除此之外还有后续收入:他可以将信息再卖给商人,不是很多但总比没有好。 尽管这些钱是用命换来的。 简单事件的倍率是5倍,如果陆离在一次简单事件中积累的信息被判定为50%,那么当他完成时,将有250调查点折合2500先令的收入,还不算完成奖励和商人那里的额外收入。 这正是陆离所急需的。如果时间紧迫,陆离或许会尝试接取几次事件,赚钱加速避难点计划。 收起纸条,陆离对望向自己的黑鸦道:“我没问题了。” “哑!” 黑鸦发出一声沙哑尖锐的嘶叫,展翅飞出敞开的窗口。 “它能听懂人话?”安娜望着天空化作黑点的影子,好奇问道。 “大概吧。” 一百六十三.深海石 黑鸦信使飞走后,商人登门拜访。 这种紧凑的安排正是缺少时间的陆离所急需的。 这名商人依旧不是陆离曾见过的两名商人之一,它的破旧围巾是黄褐色条纹款。 当然也可能商人一直是同一个,只是每次都戴着不同颜色的围巾。 丢出那张购物清单之前,陆离先向商人询问有关可以屏蔽灵魂的石料的资料。 “是一位名字很长的第一代驱魔人,这种石料被用在修建幽灵监狱上。”陆离补充石料的相关信息。 商人说出这种石料的名字:深海石。 因为从深海里发现的。 “可以详细说说它吗?”陆离想了解更多资料,分析深海石是否适合用来建造避难点。 “如果你需要的话。” 发现深海石的那位第一代驱魔人名字叫做:帕布罗·迭戈·荷瑟·圣地亚哥·弗朗西斯科·德·保拉·居安·尼波莫切诺·克瑞斯皮尼亚诺·德·罗斯·瑞米迪欧斯·西波瑞亚诺·德.拉·山迪西玛·特立尼达·玛利亚·帕里西奥·克里托·瑞兹·布拉斯科·毕加索。 就像特斯拉说的,这位第一代驱魔人的名字长到可以写一行。而关于这位驱魔人不准确部分则是——一行写不下他的名字。 抛去那种‘上学时苦恼写自己的名字’的玩笑,人们通常叫他帕布罗或是毕加索。 他在一次随船远航时发现一处离海面只有十几米的诡异暗礁,这很不同寻常。他们正处于深海海面,离这条帆船最近的陆地也有近前海里。即使无法测量这里海水的具体深度,也能估计出它的深度在三千米以上。 在这种位置出现暗礁是个非常不合理的现象。 作为驱魔人,帕布罗认为这里存在问题。那或许不是礁石而是某种诡异的玩意。但他只是这条横跨大陆的帆船上的普通乘客,无权命令帆船。帕布罗记下这里的坐标,等到靠近陆地后联系驱魔人协会,乘坐帆船再次出航,返回坐标处。 那时的环境没现在这么糟糕,比如阳光。良好的能见度下整片水域下透着浓郁幽暗的阴影,仿佛某种庞然大物蛰伏于海底。 帕布罗认为水下的东西不是活物,不然这几天里它应该早就离开这片水域。于是帕布罗套上装备,跃入海中,沉到水下近距离观测。 近距离观察的帕布罗确认这是某种水下礁石,他掰下来一小部分,回到海面进行分析。 研究中帕布罗发现这种石料的特殊力量——可以穿透任何物质的幽灵无法穿透这种石料。 即便是更高级的怨灵,也有一部分无法穿透深海石。 通过更进一步的测试,帕布罗确认只要深海石的厚度达到10厘米就会产生阻拦幽灵的效果,而继续加厚虽然也会增强效果,但效果微弱。1米厚度的深海石比10厘米厚度的深海石仅仅增强0.5倍的效果,10米厚度则只比1米厚度增强0.2倍。 深海石越厚,效果越微末。 深海石显然存在一定价值,随后驱魔人协会开始开采与测量。这片礁石比他们预计的要大,比起礁石这个称呼,称作为山更准确一些。 这座屹立在深海的深海石山的高度因为工业水平有限,最近一次测量是在二十三年前,除魔人协会将原先的测量深度从1328米改为1822米。 这份数据不是深海石山的高度,而是测量用的铁链只有这么长。 除了修建的几座幽灵监狱,深海石通常被驱魔人们作为保存重要物品的物品。不过并非所有驱魔人的观点都是正面。 有一部分驱魔人认为深海石山是某种封印,镇压某些恐怖骇人的存在,这种言论不成气候,因为哪怕是几百年后的今天,被人们开采的深海石山整体厚度只有几十米,还是山体部分最少的“山顶”。 这数百吨或者数千吨重量对于整座石山无足轻重。 “所以10厘米厚度性价比最高,1米厚度其次?”陆离问道。 得到商人确认,陆离继续问道:“一立方米深海石需要多少先令。” “一立方米?” 或许是无法理解一立方米的意思,或许是等待某种存在的传讯,商人询问后微微顿住。 “长一米高一米宽一米的深海石。” 陆离提示一句。 10厘米厚度是陆离的最低标准,如果金钱足够,他会考虑1米厚度,空间安排虽然是问题,但以安全为主。 “8800先令。”商人做出回复。 躲在旁边偷听的安娜配合的流露出讶异惊讶等情绪。 “我记得它并不昂贵。”陆离蹙眉说。肯奢侈到用深海石搭建幽灵监狱或是建筑,深海石的价格不该如此高昂。 “那是以前的价格。” “因为什么?”陆离若有所思,难道有人的想法和他一样? “深海石正一天天变得难以开采,三大组织也在收购深海石。” 偷听的安娜流露恍然,毕竟深海现在已经变得非常危险,而深海石山接近水面部分的石料已经被开完采,剩下的都是几十米以下难以开采的部分,昂贵是必然的。 三大组织也在收购深海石…… 陆离黑眸微微眯起,想到更深一种可能,同时问道:“它的价格有可能降下来么。” “只会越来越贵。” 1米厚度的深海石完全被陆离排除,而即便如此,10厘米厚度的深海石也不是陆离所能承担的。 如果陆离要建造长宽十米,高度五米的避难点,需要四立方米的深海石。 单单在石料上的花费陆离就要付出35000先令的价格。 1米厚度的深海石要在这个数字后面增加一个零。 陆离目前的全部资产算上100调查点的赊欠额度,可以勉强购买一立方米深海石。 “除了深海石,还有其他物体拥有类似效果么。” “有,但价格会更加昂贵。” 陆离打消寻找替代品的念头,转而问道:“我的10%优惠可以使用么。” “可以,一立方米的深海石价格会减去880先令。” “先要一立方米。” 一百六十四.倾家荡产买的东西 深海石是必须品,它可以规避很多周遭出现的麻烦,是避难点建立的基础,这也是为什么三大组织也在收购深海石。 但即使是优惠10%后的7920先令也不是陆离可以承受的。 或许一句倾家荡产可以形容目前情形。 2300先令的存款只留下300先令日常开销,余下2000先令丢进去,还剩下5920先令缺口。 于是陆离开始讲述这次出海遭遇的经历。 讲到在帆船上吃银背鱼,商人无动于衷。讲到到达圆盘礁附近,商人无动于衷。讲到吞噬声音与海浪的迷雾,商人沉默着说“30先令”,不太多,或许因为怪异之雾的信息不算很稀少。 讲到被黑色物质纠缠的濒死鲸鱼,商人说“50先令”,不知因为黑色物质还是鲸鱼,还是两者都有。讲到海底浮现的活过来的衣物,商人为此支付“60先令”。亡魂返渡船的信息则给了目前为止最高的“250先令”,之后陆离每形容一次船上遭遇的怪影,商人都会说上一句“20先令”,船长影子和船员影子们同样贡献一笔“60先令”。 对于用信息换先令陆离已经有了些经验,他开始知道哪些部分可以挖掘出更多的东西,比如在船长室发现的船员名单,这条亡魂返渡船是在飓风里失踪的渔船,这为他带来“250先令”。而略一停顿后,陆离道出一个身份与名字:船长韦恩。 “20先令。” “大副斯特勒。” “20先令。” “二副贝肯。” “20先令。” “领航员莱斯特。” “20先令。” “水手李。” “20先令。” 陆离记下了船员名单上的所有船员和对应职务,或许是冥冥之中船员们对于带着自己信息回到陆地的陆离的保佑,二十三个名字为陆离带来“460先令”。 只剩下最后一个没说。 被陆离不断细分的信息剥削的商人被围巾与帽子遮挡住脸庞,眼睛隐藏在阴影中,无法分辨情绪。 不过它并没表现出某种不耐和其他情绪,或许比起大致的形容,商人背后的存在更需要这种无比详细的信息。 “最后一个影子是船员哈本。” 和前二十三次一样,商人在话音落下后给出报酬:“20先令” 不过陆离还没说完:“但它没在船上。” “……” 陆离继续道:“但在飓风消散的第三天,我在贝尔法斯特看到了他的灵魂。安娜告诉我他的气息正在泄去,仿佛有什么在摄取他的灵魂。” “诶嘿……” 听到自己名字的安娜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 短暂沉默后,商人开口:“200先令。” 这个价格已经非常接近亡魂返渡船信息本身的价格。 之后星期五登场,却只带来“30先令”。陆离顺带将“黎明划破云层时”“5点30分”“跳入海里后出现在海面”等消息说出,不出意料的又收获“210先令”。 说完亡魂返渡船这条主要利益来源,陆离开始讲述望海崖上的遭遇。野外求生内容没有任何报酬,陆离径直略过。脚蹼印“30先令”,漆黑影子“50先令”,星期五自称直面黑袍下的真实会发疯没有先令。 一切到此结束,总收入为:2030先令。 乍一看或许很多,实际也的确很多,但陆离只要在简单事件中得到40%以上的信息就可以得到同等奖励,还不需要冒那么大的危险。 就像特斯拉说的,别奢望商人们会给你太多报酬。 购买缺口骤然缩减,只剩下3890,似乎只要再努力一把陆离就能换来一立方米深海石。 不过陆离不打算直接将信息换来的2030先令填充进差价里。 商人说:“扣去50先令赊欠,你剩余的170调查点可以换成1700先令,还需要2190先令。”商人说道。 “深海石会什么时候送来?” “几天后的下一次商人。” 商人言简意赅说道。 安娜倒是觉得它比前两次的商人话多很多。 “那么我也可以在那时支付?” “可以,但要支付10%的定金,如果下个商人到来时没有支付余下全额,定金会被扣除。” 陆离点点头:“贩卖消息的2030先令我要换成调查点。” 与商人交换是固定的一比十比例,但如果找其他调查员或三大组织的驱魔人,可以用一比十一或是一比十二的比例换出。 通常情况陆离不会为了更多的利益而做这种很麻烦的事,不过现在除外。即便如此,陆离依然还差近1500先令的缺口,他要寻找其他赚钱的门路。 商人停顿数秒,开口:“你现在拥有373贡献点,还有其他要交易的内容吗。” “事实上还有一些,但钱不够了。”陆离说道。“我可以先问一些么。” “可以。” “《调查员周报》的往期报纸价格多少?” 大概是第一个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又或者是第一个向它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商人停顿了好几秒,才进行回答:“《调查员周报》是按照订阅人数制作,不会空余。如果你需要往期《调查员周报》可以单独制作,价格优惠30%。” 换而言之陆离可以用70先令买往期的《调查员周报》。 “算上我今天拥有的优惠价是多少。” “60先令。” “三份《调查员周报》,要六月初、五月初、四月初的三份,钱同样下次给你。” 陆离改变主意,趁着第一次又或者最后一次优惠,又花了一笔钱。 无论如何,陆离可能赚了,但商人永远不亏。 买完之后,陆离继续问道:“本周有特惠活动吗。” “船票特惠,本周购买会享有10%~35%优惠。理智值自检周,购买心灵之树树叶第二片半价。图书馆周,本周可以在各地真实图书馆挑选一本书借阅,活动结束后归还。” 后者陆离用得上。 “最后一件事。” 陆离取下腰间两把通灵枪,连带枪套递给商人:“检查它们,如果有问题,修复它们。” 商人检查枪套时,陆离问起不同数量玫瑰绽放时的威力和价格。 前者商人没有回答陆离,而对于后面的问题,商人做出回答。 “玫瑰出现一朵可以出售1000先令。” 一百六十五.心在滴血的哈德斯 暂且不算从哈德斯那里花2000先令买的序列1,基础通灵枪购买只要500先令,特惠时期价格低到350先令并附赠子弹,再加上每次事件后20%优惠的基础装备补给,通常不用300先令就可买到一把通灵枪。 而绽放第一朵玫瑰的通灵枪回收价格是1000先令。 这意味其中拥有三倍的利益。 但没人想通过这种方式赚钱。三大组织成员大部分不会有金钱上的困扰。即便有,这种即费时费力又透支理智值的行为也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 第一朵玫瑰绽放起码要累积一只怨灵的量,序列1累积的气息如今大致等于两只怨灵的量,但第二朵玫瑰仅仅绽放一小半。 用通灵枪赚钱这点行不通。 两把通灵枪检查后还给陆离,商人没有发现故障,也没有收取费用。 最后陆离支付了792先令的一立方深海石定金与18先令的3份过期报纸的定金,目送商人离开。 陆离没忘记提起那两件价值不菲的衣服,商人的回应是陷入沉默,倒没有对陆离把他当作二手商人的行径不满。 商人离开后,陆离开始为两到三天后的交易进行准备。 拿起电话,陆离拨向一个号码。 没过多久,电话被接通,话筒里传出一道温柔女声。 “这里是迈克尔特斯拉宅邸。” 安娜顿时竖起耳朵,死死盯向电话机。 “特斯拉在吗。”陆离问道,听出话筒对面女人的身份。 “他去工作了,如果找他有事我可以为你转告。” “在调查员基地么。” “……是的。”意识到陆离不是特斯拉的那些普通朋友,女人转而说:“这周是他值守,你可以去基地找他或是打电话。” 女人随后告诉陆离特斯拉办公室的电话。 陆离记下后挂掉电话,拨打向调查员基地。 短暂忙音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恭喜你加入调查员。” 这句话陆离这两天听过很多次了,他略过无意义的谈话,直接向特斯拉提出用调查点交换先令。 “目前调查点的私下交易一般是11先令或是12先令,但即便这样也不划算,调查点比你想象的有用得多。你需要多少先令?如果不是很多我可以借你。” “三万先令,最少。” 哪怕不算切割造成的损耗,深海石铺满十平米的空间也需要四立方米深海石,而且还是最低厚度10厘米。 另一头的特斯拉沉默片刻:“……还是谈一谈交易调查点的事吧,你有多少调查点?” “373。” “看来你在考核事件里得到不错的评价,我可以按照13先令的比例收购你的调查点,你要出售多少?” “全部。” 13先令的比例会让陆离多拿到400先令,还算不错。 “好吧,不过你真的想好了?调查点远比那5000先令重要。” “对我而言先令更重要些。” “既然你坚持的话。”特斯拉语气有些无奈:“你什么时候需要?” “越快越好。” “稍后我会让佣人去银行取钱给你送去,如果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可以找我买回调查点,11先令的比例就好,额外的算我对你的帮助。” “谢谢。” “比起道谢,你最好注意下你的理智值,按照流程你明天要来测试理智值。” “我会过去的。” 特斯拉与他佣人的动作很快,电话挂掉的一小时后,房门被敲响,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仆装妇人带来现金,并说调查点可以明天再交给特斯拉。 现在缺口还剩下1251先令,非常接近了。 陆离开始扣上衬衫最上层的扣子,勒紧领带,离开书桌后走向衣架。 他现在有一笔债要讨。 前往目的地讨债之前,陆离先将衬衫和裤子放在服装店出售,老板给出200先令的回收价格,经过陆离面无表情的谈判后商议价格为250先令。 老板捧着衣服嘟囔着“怎么有牙膏味”回到后屋,片刻后带着先令交给陆离。 现在缺口只剩下1000了。 …… 叮铃——叮铃—— 门上的风铃清脆悦耳,在空旷静谧的大厅回荡。 “噢看看是谁来了?好久不见我的老朋友——” 柜台后的身影动作迅速地收起一大把先令,张开双臂仿若欢迎陆离的到来。 昏暗中陆离走近柜台,身影在油灯下显露,映照得轮廓分明。他什么也没说,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徽章展示给哈德斯看。 哈德斯的视线落在陆离手上,瞳孔收缩间忍不住喊道:“你居然成为调查员了!?” 与惊讶一同出现的还有警惕,哈德斯很清楚,对面这位黑发男人从来不会做没意义的事,他这次来绝对不是炫耀自己的新身份。 更糟糕的是,随着他的成长,自己越来越难以从他手中得到更多的先令。 他这次来总不会是为了要回被自己骗…… 哈德斯一个激灵,忽然间意识到什么,心中的警惕达到最盛,脸庞上却流露出与之相反的友善与和蔼:“倒是也很正常,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调查员眼瞎了才会看不到,哈哈哈哈哈……” 只有哈德斯在笑。 哈德斯心中的不详更加浓郁,他不得不像壁虎求生断尾一样,主动说道:“还记得光照果吗?那次资料算作我庆祝你成为调查员的礼物。” “还有呢?” “还有什么?”哈德斯表现出恰到好处的一丝弥漫于疑惑。 “通灵枪的差价,我来要回那1500先令。” 哈德斯的内心沉入深渊,他猜中了。而更令人痛苦地是,哈德斯无法进行反抗。 不止因为彼此的地位差距。调查员虽然地位很高,但哈德斯几十年的经营不是白费的。他头疼的是那群虽然散漫但意外团结的调查员。 如果知道自己同事被骗去一大笔钱,他们一定会无止境的陆续登门拜访的…… 钱可以退还,但必须要止损! 哈德斯紧咬牙关,瞳孔里似乎浮现出血丝:“交易一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过你是我的朋友,我可以退还一部分差价,但作为半个商人,你要让我赚一些钱……” 说这番话时哈德斯的内心在滴血。 一百六十六.与陆离斗智斗勇 “所以我只要1500先令。”陆离平静说道。 哈德斯尽可能让自己听上去可怜而又无奈:“你接触过商人,知道通灵枪售价500先令,如果退还你1500先令我赚不到一先令。” 陆离无动于衷,阐述着真实情况:“我不清楚其他人,但你的通灵枪一定是在特惠时囤积的,350先令的通灵枪和三发子弹你以2000先令的价格卖给我,而且只有一颗子弹。” 哈德斯难得流露一丝尴尬:“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用钱来衡量——” 陆离黑眸微垂,语气听不出情绪:“如果你再说个没完或许我会想起来我在这里买了多少颗子弹。” 商人那里的镀银子弹只需要20先令,并且享受基础装备的优惠加成。 哈德斯的表情变得尴尬,最终化为一声妥协的叹息。 “好吧……谁让我看好你呢。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楼上拿钱。”哈德斯叹了口气,走出柜台,在陆离的目光跟随中踏上簌簌落灰的陈旧楼梯,走入二楼昏暗中,“嘎吱”房门拉开闭合后,再没有声音。 陆离收回视线,手臂落在柜台桌面,于静谧的酒馆大厅等待哈德斯的出现。 或者不会出现。 …… 哗啦—— 哗啦—— 一间堆满不知名杂物与木箱的的杂乱房间传出阵阵翻找声。 哈德斯跪在一个宝箱,脑袋钻进宝箱,哗啦翻找好一阵,噪音终熄,捧着一盒和宝箱一模一样,但小无数倍的小宝箱。 哈德斯将小宝箱揣入怀中,又将宝箱盖上,锁上13把锁,退回到走廊关闭房门。 杂物间字样的木牌贴在门上。哈德斯又将门上的二十三把锁依次锁好,摸了摸怀里的小宝箱,退回到卧室。 悄无声息关上房门,哈德斯转过身扑到床头柜前,打开柜子。 满满一柜金砖呈现在眼前。 哈德斯捧出一块金砖丢到床铺上,一两磅重的金砖陷进被褥。哈德斯想了想,又拿起它放到床头柜上,稍微倾斜些放好,以免看起来太刻意。 这些“金砖”是哈德斯特意找人打造的。外面一层金漆,下面一层薄薄的咬上去可以留下咬痕的硬泥,最里面是填充的铁块,单价12先令,大量购买后只要9先令,足以以假乱真。 这东西是哈德斯用来防备窃贼强盗的,他们发现金砖后会下意识搜寻柜子,然后欣喜若狂的拿走自己所能拿走的全部——铁块。 那些真正值钱的东西反而无人问津。 不过因为驱魔人的特殊身份和街区良好治安,假饵一直没能派上用场,这是第一次。 即便如此,哈德斯眼角仍闪过一丝肉痛。 “算了,这几十先令就当给那家伙的补偿吧。” 哈德斯嘟囔着,捂着大了一圈的胸口凑到床铺另一边的窗边,推开窗户,费力的挪动长时间不锻炼的身躯,一条腿跨出窗口,踩在屋外房顶砖瓦上。 “先离开这里暂时躲避风头,调查员要整天到处乱跑这家伙不可能一直注意我,到时候我再回来……” “那么躲哪里好呢?”一道清脆声音旁边传来。 “问得好,我帮助过很多有钱的富豪,里面还有几个落魄的小贵族,我想他们应该不会介意我去做客几——” 声音戛然而止,哈德斯慢慢吞吞望向声音传来的窗外。 一道虚幻的白裙少女飘在空中。 哈德斯哭丧起脸庞:“那家伙走到哪都带着你吗……” “嗯哼。” 安娜骄傲地叉起腰。 …… 噔噔咚—— 急促得有些踉跄的跑步声从楼梯上传来,哈德斯跌跌撞撞跑下楼,身后跟着双手抱胸的安娜。 安娜扬起下颌,一副自豪模样:“和你猜的一样,这家伙要跑。” “我只是拿钱的时候顺便检查一下房屋漏水问题,你知道,真正的雨季快来了。” 雨季进入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过一直是小打小闹,真正的雨季会带来持续数天乃至十数天的暴风雨天气。 安娜目光鄙夷,嫌弃哈德斯蹩脚的借口“你习惯揣着宝箱检查房顶吗?” 哈德斯突然捂住胸口,眼神戒备地盯紧安娜。 “真正的雨季是什么时候?” 一道身影忽然从安娜身后传来,安娜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那双黑色眼睛,陆离不会真的相信哈德斯的借口了吧!? 哈德斯眼中闪过名为机会的精光,连忙说道:“我还记得你是从其他地方过来的人,艾伦半岛的雨季和你理解的雨季不同,那是能持续几天甚至十几天的超级暴雨,现在的阴沉天气和雨水连饭前甜点都算不上,只是你闲暇时喝的那杯咖啡。” 陆离并不知道这点,安娜似乎也是同样。可以预见,如果不久后雨季正式到来,没有囤积足够物资的陆离会很苦恼。 “比起雨季,我们更关心那些钱。”安娜不能坐视陆离被这家伙转移注意,强行回归正轨:“而且你看起来很有钱,如果我们把你的钱都拿走,避……我们就有很多钱了!” 暂时从雨季问题上脱离出来,陆离若有所思。 他的确需要一大笔钱,正好的是,面前的哈德斯就有一大笔钱。 “你们怎么能这么做!?”哈德斯瞪大眼睛,脸涨得通红大喊:“这是犯法的!我要叫警察!” “警察应该管不了调查员。”陆离说道。 哈德斯死死抱着小宝箱吼道:“谁觊觎我的钱我就打死谁!” 嗡—— 阴冷气息突然从安娜身体里漫出,一抹纯粹之黑的影子从身后延伸出来,几近凝视,散发令人不安的可怖气息。 安娜语气冰冷:“试试你快,还是我快。”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一千五百先令我现在就给你们。” 哈德斯在这股气息下瑟瑟发抖,果断说道,低下的目光里流露出一抹骇然。 陆离居然让这只幽灵的力量接近怨灵……他就不怕熟睡时被她杀掉吗? 两道目光注视下,哈德斯如风烛残年的老人进食般慢慢吞吞拿出小宝箱,打开锁头,而后动作突然加快,打开盖子拿出一把钱关上盖子一气呵成,转眼又恢复慢吞吞的动作。 仿若先前一切只是幻觉。 一百六十七.哈德斯·银行·没利息 盖子短暂打开的一瞬,安娜与陆离看到小宝箱里摞起的先令。 面额100先令的麦克唐纳二世一共四摞,近乎挤满小宝箱的空间。小宝箱的高度大致有一个手掌后。 如果得到这盒小宝箱,避难点所能使用的墙面不止是10厘米厚度——甚至1米厚度也可以。 比起陆离的平静,安娜的情绪更明显,这驱使哈德斯数钱的动作更迅速,他甚至没数完第七遍就将一千五百先令放到柜台上,转头不忍去看。 陆离拿起柜台上的钱,没有再数一遍。 听到钱消失在口袋里的声音,哈德斯内心抽搐,忍不住望来,祈求道:“答应我,好好照顾它们,不要让它产生霉点,也不要经常触碰它们……” 油灯照耀下哈德斯布满沟壑的脸庞犹如苍老十几岁。 “我会的。” 陆离说道。 目的达成,陆离没了继续在这里的必要,而且留在这里可能会进一步刺激哈德斯。 叮铃——叮铃—— 风铃晃动间,陆离的身影被闭合的房门吞噬。 酒馆重归油灯下的昏暗。 哈德斯不曾放松情绪,他紧张环视周围,从柜台下拿出一截遍布啃噬咬痕的漆黑树枝。 灵感向外扩散,挤满酒馆大厅的恶意逐渐浮现出来,其中并没有那道接近怨灵的阴冷气息。 他们已经彻底离开了。 哈德斯松开树枝,长舒口气,心中滴血的将手中剩下的几张先令放回小宝箱。 如果早知道那家伙会在短短两个月里成长迅速,他就少要一些钱了。现在可好,原本六倍溢价的通灵枪现在变成只赚了三分之一,等于亏损严重! 痛心疾首间,哈德斯突然怔住。 他回忆起陆离第一次造访的画面,对于自己的要价,陆离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砍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价后就买下了通灵枪。 一道寒流升上哈德斯的背脊。 这家伙……一开始那么大方会不会就是打算以后再要回来!? 想到此处,哈德斯开始坐立不安。他漫天要价可不止在通灵枪和子弹上,如果陆离发现自己花费1000先令买到的消息并不值1000先令…… 尽管哈德斯认为那是等价交换,你情我愿的交易。 烦躁的在柜台后来回渡步,哈德斯猛地下定决心。 不行! 这里不能呆了! …… “我们还差多少先令?” 人来人往的街道,陆离耳中响起安娜窃窃私语声。 “已经够了。”陆离说道。 甚至还富裕了2、300先令。 但只是暂时的假象,陆离起码还有三立方米以上的缺口。 两万以上的先令让陆离很难通过接受委托,或是取出哈德斯银行的存款来凑齐。 甚至完成事件也不行。 即使陆离以100%的完成度完成简单事件也只能收获500贡献点。很显然,调查员能让人变得博学,但不能变成富翁。 陆离要从其他地方赚这笔钱,比如—— 一丝阴冷气息从身旁钻入皮肤,陆离微微偏头,看到一道身穿黑色制服的身影从前方人群中走出。 臂章完全张开的漆黑眼珠令人不安。 这名守夜人紧盯着陆离,或者说陆离身旁,手掌缓缓摸向腰厚。 陆离明白他接近的用意。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调查员的三眼黑鸦徽章,别在大衣胸口。 那名守夜人的步伐微顿,视线在徽章和陆离身旁短暂停留一阵,手落了下来,冲陆离这位“同事”颔首,转身混入人群转眼消失不见。 “他刚刚发现我了。”安娜身影这时响起。 “我知道。” 陆离心中思索,这名守夜人并不像在执行任务,更像是在巡逻或者寻找什么。 是在找那只在贝尔法斯特肆虐的怨灵?还是治安巡逻? 无论哪种,周围变得更安全是个无可争议的事实。 回去的路上经过百货商店,陆离想起哈德斯说过的真实雨季,在商店又买了五升煤油和一箱价格上涨的水果罐头。 回到侦探社放好,陆离再次外出购买食材,安娜这次没再想要跟着,大概是玩够了。 十几分钟后陆离回来,安娜从他手里接过食材,钻进传出水声烧开的厨房。 把大衣挂到衣架,陆离挽起袖子走进厨房,拧开水龙头。 身旁的安娜正在亲手切开洗好的胡萝卜,切成丁的动作比以前熟练了很多。 两人几乎肩并着肩,挤在不算宽敞的厨房里,若有似无的温馨生活气息弥漫而起,安娜眼眸弯起弧度,心底浮现一丝无法熄灭的小念头,悄无声息的向陆离贴去—— 安娜贴了个空,踉跄站直,呆呆望着拧起水龙头离开厨房的背影。 陆离擦干手掌,回到书桌后坐好。 像每天那样给闹钟上好发条,陆离靠进座椅里,思考接下来的赚钱方法。 钱难赚这一点显而易见,而且陆离没有太多时间,或许一年,或许半年,或许更近。 完成事件是最明显并且报酬最多的办法,但危险性很高,起码直接或间接经历的暗影沼泽和圆盘礁都带给陆离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虽然很大程度上和陆离的运气不太好有关。 那么除此之外呢?陆离还能从哪个渠道获得大量的金钱? 这种想法刚刚在脑海出现,便指向一道魅惑身影:约瑟夫男爵。 报纸曾经统计过,这位约瑟夫男爵的所有产业和财富加一起何止千万,甚至她在府邸举办的一次聚会都够陆离买四立方米深海石。 因为官司缠身,这位曾登门拜访的年轻男爵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打扰陆离。但想来随着官司进行到尾声,她会重新继续未完成的事。 如果她还对陆离感兴趣。 双手交叉抵住下巴,陆离思考该如何从约瑟夫男爵那里得到一笔钱。 肉下好锅,盖上锅盖,安娜从厨房走出:“在想什么呢?” 陆离回答:“想女人。” “???” 陆离简单将正在思索的内容说给安娜听,后者鼓起嘴,像是怄气一般大喊:“其实我的家族有埋藏的宝藏!” 感受到陆离望来的平静视线,安娜丢掉关于宝藏的事是小时候母亲和自己讲的故事这一点,大声犟道。 “不敢说里面的东西非常值钱……但是会很值钱!” 一百六十八.安娜的宝藏 陆离没问过安娜的身世,除了她的母亲叫安蕾和似乎出身贵族,他不知道其他。 事实上称为贵族并不准确,除非在前缀加上“落魄的”一行。起码在安娜出生时,她的家族已经没了贵族头衔,只剩下一座庄园和客人寥寥的画廊。 怀着莫名羞涩的情绪,安娜袒露出上述内容。 安娜因传染病而死的几个月后,她尚未康复的母亲也心力交瘁悲伤过度去世。 “你们家族还有其他人吗?” 母女先后死亡,这让陆离产生更多想法。 安娜眼眸浮现寂寥:“没有了……只剩下我和母亲,然后……” 然后她和母亲也没了。 亲人谋害夺家产的可能被排除,陆离转问道:“那栋庄园呢?” 他的视线落在书架上的画框,绿意盎然的庭园后方是三层高的宅邸。 画廊的下落陆离知道,被安蕾夫人临终前送给那位抠门的老板本杰明,也是他间接促成陆离和安娜的相遇。 “好……好像是捐出去了……”安娜的声音渐小。 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的陆离说道:“说说宝藏的事吧。” “‘小安娜,告诉你个秘密,我们家族埋藏着一个宝藏,里面放着洛塔家族和对我而言最珍贵的财富。’母亲当时是这么和我说的,在我六……七岁的时候。” 那时的安娜太小,或许安蕾夫人只是在哄安娜并没什么宝藏,不过作为一个有艺术素养的曾经贵族,她又不可能是骗安娜。 分辨真实还是童话很容易,陆离问道:“她告诉你宝藏的位置了吗?” “唔……我想想……”安娜让自己陷入回忆。 温暖的午后阳光窗外倾洒,暖色调的温馨卧房像是秋天的枫叶,小安娜坐在母亲怀中,双手抓着她的衣襟问道:“那宝藏在哪里呀?” 曾经的面容已经模糊,安娜只记得温柔与和蔼的母亲轻笑着说:“你知道它在哪。” “我怎么知道它在哪?”小安娜疑惑的歪起头。 安蕾夫人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宝藏就埋藏在你记忆里最深刻的地方。” “噢……”小安娜老老实实应了一声,嘟起嘴不再说话,没像其他孩子那样对着母亲撒娇大喊。 安蕾夫人顺便捏了捏小安娜的脸蛋:“等你长大一些我就告诉你。” 小安娜躲闪,却怎么也躲不开那只柔软温暖的大手,咯咯笑了起来。 这一幕逐渐模糊斑驳,如书页般泛黄褪去,透着冷清的青灰色色彩填充进入视线中。温暖与冷清的反差忽然让安娜心底浮现极度的不舒服与抵触,几乎是瞬间,阴寒气息从她身体漫出,一抹猩红在安娜瞳孔深处浮现。 影子开始向外延伸,却又停下。 陆离手掌按在安娜肩头,垂下的黑眸与安娜哀伤的眼眸对视:“保持冷静。” 声音与那抹身影陡然撞入视野里,安娜怔怔看着他,看着那双不曾改变的平静黑眸,莫名鼻子一酸,微微偏过头,发出蚊蚋般的细语:“我想母亲了……” “……” 陆离一言不发,他不会安慰人,自然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但一般情况这时候都要说些什么。 偏头想了想,陆离又补充道:“锅里已经烧开了。” 厨房里正传出沸水咕噜声和锅盖被顶起的动静。 陷入回忆的安娜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清醒,焦急地跑进厨房。 “看来没事了。”陆离心想。 “看来没事了……”安娜收敛起气息,看着镜子里眼眸深处晕染的猩红渐渐褪去,心里想道。 她拿开滚烫的锅盖,用汤勺在锅中搅动一番,而后重新盖上锅盖。 整理好情绪的安娜飘回到客厅,陆离已经回到书桌后坐下,因为刚才的接触,安娜微微有些羞赧:“母亲说我知道它在哪,就埋藏在我记忆最深刻的地方。” “所以在哪?” “……” 安娜沉默地看着陆离,眨了眨眼。 “忘了?” “嗯……” 安娜游离开心虚的目光。 母亲并没有在安娜长大后告诉她宝藏的所在位置。 “或许不会很难猜。”陆离忽然说道。“六七岁的你生活中并没有太多东西,你只要想起那时候什么对你弥足珍贵就好。” “嗯……”安娜拉起思索的沉吟长音。 “玩伴、朋友、长辈、家人。”陆离在旁提供关键词让安娜联想。 “嗯…………”安娜继续拉着沉吟长音。 “仆人、食物、心爱的东西。” “嗯………………?”长音尾部划出代表疑惑的弧度。 安娜似乎想到了什么。 陆离顺着心爱的东西这点继续向下说:“盆栽、玩偶、植物、图画——” “我想到了!我记忆里最深刻的事情!” 安娜忽然嚷道,明眸仿若泛起星光:“我把它埋葬在我妹妹的树根下!” 陆离没说话,只有询问目光看去。 “那是一只叫妮妮的玩偶……唔,我妹妹是母亲在我出生后种下的一棵树,我小时候总找它玩……那个叫妮妮的玩偶死掉后我就把它埋在树下了。” “死掉?” 安娜脸颊一红,支支吾吾说:“那时候不懂嘛,发现它的棉芯漏出来就以为它死了……” “然后呢?” “然后好像……我记不清了,但宝藏一定就在那里!” 细节安娜已经无法回忆,她只记得母亲似乎在那时提过类似“宝藏”的字眼。 而那件事的确是六七岁的安娜记忆最深刻的事,她还记得自己数次哭着从梦中醒来大喊妮妮的丢人事。 “庄园在哪你还记得吗?” “这怎么可能忘嘛。”安娜嘟囔一声,告诉陆离庄园的地址,以及她的“妹妹”种在什么位置。 “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 安娜的语气有些伤感,她当然无法将一棵树当作妹妹看待,但她的确对那棵树有着特殊的情感。 被陆离引起怀旧思绪的安娜想了一会儿,溜回厨房处理食物。 陆离没理由不相信安娜。 安娜曾经的庄园在希姆法斯特,艾伦半岛中部。过去一趟不会花费太久。不过不是现在,陆离要等到几天后商人到来后再出发。 一百六十九.跷跷板 侦探社的下午通常无所事事,就像老人的午后,报纸、咖啡、和茶是主旋律。 陆离没有咖啡和茶,不过他有很多报纸。 首版新闻依旧是不朽巨人号,依旧没有任何进展,起码在大众眼中是这样的。约瑟夫男爵案正式宣判,驳回原告的起诉并且起诉原告诬告罪,不过原告供出一位贵族,并声称是那位贵族指使他这么做的——情况从娱乐新闻一下变成了政治的阴谋,想来约瑟夫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出现在报纸上,并与不朽巨人号争抢首版。 关于凶杀案的比例比往常多了些,但陆离没在上面看到矮金镇的相关新闻。 与怪异有关的内容被完全屏蔽掉,不被普通人说知道。 天气预报未来两天的天气是星期五的阴天与星期六的小雨,《调查员周报》上的天启预报的异变之雨不知是对应着星期六的小雨,还是未知的周日。 亦或“异变之雨”只是一种比喻,并非代表真的下雨。 看完报纸,食物也差不多煮熟,陆离吃完午饭,时间刚刚下午一点,离天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趁着空隙时间,陆离离开侦探社,前往调查员基地进行理智值测试。 陆离没带着安娜,她不适合出现在那里。 …… 安雷斯兄弟维修站 商店里购买工具的客人有一些,联盟人员就像真的商店老板一样,引导他们购买,并无视径直走到商店最深处的陆离。 通过那副占据正面墙壁的话,乘坐电梯来到大厅,向休息区的联盟人员要了一杯牛奶,等待特斯拉的出现。 出门前他和特斯拉说了稍后过去的事。 等待不多时,大厅另一边传来房门拉开声,一身笔挺燕尾服的特斯拉出现在门后,走向休息区。 “你的状态看起来很好。”特斯拉噙着温和笑容,在陆离对面坐下。“要去我的办公室说吗?” “在这里就好。”陆离看向柜台后一眼。 他的牛奶还在准备中。 特斯拉若有所思的同样望去,流露了然,挥手打了声招呼,要了一杯不加糖咖啡。 他从怀里取出一截和哈德斯那根相同的漆黑树枝,只是这一条上没有咬痕,并且能从上面感受到晦涩的不详气息。 陆离向上次一样伸手触碰一下,特斯拉同时收回手掌:“现在我们闲聊些就好。” “我该怎么把调查点转给你。”陆离开门见山问道。 “我不是很急,调查点你可以通过商人转让,和它说你想给谁,给多少就可以了。”特斯拉脱掉右手的白色手套,整齐叠起后收进口袋里。“你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要那么多钱?” “钱花了,就会没。”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特斯拉略微沉默说:“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可以和我说。” “我会的。” 牛奶和咖啡被联盟人员送来,他对餐桌上的心灵之树枝杈视若无睹,放下后转身走开。 “你的感觉怎么样?第一次事件。”特斯拉挪开面前升腾热气的咖啡杯,饶有兴趣问道。 “压抑,还有迷茫。” “迷茫?” 特斯拉有些诧异,他以为这种情绪不会出现在陆离身上。 “难以判定哪些行为是正确的。什么都可能做对,也什么都可能做错,像在薄冰上行走。” 特斯拉点点头,理解陆离的情绪:“这很正常,新人通常都会有这种烦恼。怪异就像性格恶劣的小孩子,我们永远猜不到它们的行为,只能尽可能去接近正确。” 比如恶灵和邪灵的仪式感。 陆离问道:“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依靠习惯和知识。”特斯拉的两根手指敲了敲额头说:“前者不会让我们产生患得患失的情绪,后者会让我们更多的了解它们。” 说到这里,特斯拉补充了一句:“那些无法习惯的调查员你也不太可能有机会看到他们。” 平静的话语背后是血淋淋的残酷现实。 陆离改变话题:“我想知道有关怨灵和恶灵的事。” 特斯拉似乎已经料到陆离会在这时问很多问题,笑着回答:“为了你的那位幽灵小姐?” 陆离不置可否。 特斯拉思索着开口:“你或许已经知道了,只有人类死后才可能变成幽灵。它们拥有人类的意识和思想、逻辑,但事实我们都清楚,幽灵和人类是两个不同的存在……” “它们的实力可以无限制提升,只需要杀人,杀其他幽灵,或者产生浓郁的负面情绪。在没成为怨灵之前,它们某种程度还可以视为人类。你知道跷跷板吗?” 陆离点点头。 特斯拉似乎要进行比喻,尽管天平听起来比跷跷板更合适些。 “幽灵的状态就像跷跷板,它们所有的人性在一边,沾染的里世界气息在另一边。还是幽灵时,天平还处于可控范围内。或者换句话说,里世界的气息还未完全侵袭幽灵。” “但当晋级怨灵后,它们的心灵投影会连接里世界的气息。就像人类接触里世界气息会理智值下降,它们接触里世界气息会抹去人性。” “里世界的气息源源不断通过心灵投影出现在表世界,这会让接纳它的怨灵变强,但也会让跷跷板不再平衡——一边会越来越高,一边会越来越低。” “这一过程是不可逆的,一只变成怨灵的幽灵将不可改变的坠入深渊,在最后成为恶灵。而恶灵你已经见过了,恶灵的不同形态和仪式感都是源于怨灵时期的心灵投影。” “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说法是,幽灵是被里世界选中的制造器。它们侵染幽灵,让幽灵孕育出心灵投影,让心灵投影持续成长,最终吞噬幽灵那一部分的人性,彻底化为里世界存在。” “这就是为什么哪怕我们都知道幽灵曾经为人,但依然要消除它们的原因。它们注定是整个人类世界的敌人。” 特斯拉说到这里,用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注视着陆离,一字一句说。 “如果你在乎她,绝对,不要,让她成为怨灵。” 一百七十.比想象中更危险的理智值 与上次相同,理智值测试依然是特斯拉讲了一大堆。 特斯拉示意陆离再次触碰漆黑树枝,指尖触及,灵感伴随同源物探进虚空,周遭的阴冷恶意浮现一瞬,又因陆离收回手掌而消失。 沙沙—— 餐桌周围忽然泛起树叶吹动般的声响,桌旁二人与不远处吧台后擦杯子的联盟人员注视下,一道道划痕忽然在漆黑树枝表面显露,比上次更加伤痕累累。 数秒后,树叶吹动声消失,漆黑树枝不再新增划痕,坑坑洼洼的树枝比被哈德斯啃噬的那条更加惨不忍睹。 “你的问题更严重了……”即便早有准备,真正目睹时特斯拉仍然紧紧蹙起眉头,目光落在陆离身上:“不过你看起来好像还好。” “除了幻象更频繁,我感觉不到其他变化。”陆离回答,低眸看了眼牛奶,却没有去动。 特斯拉察觉到什么:“牛奶有问题?” “如果你看到一条长着会动绒毛的肠子在牛奶里游来游去,你也不想喝它。” “可以想象。”特斯拉的眉头逐渐舒展,陆离的平静感染了他,拿起不再滚烫的咖啡杯,递到嘴边时忽然停住,抬头问道:“我的咖啡里有幻象吗?” 虽然看不见,但将一杯幻象喝下去还是让人有些不舒服。 “没有。” 特斯拉放心的喝了一口。 “我大概一阶段的哪里?” 刚刚放下咖啡杯,他听到陆离询问。 特斯拉看向餐桌上已经不再释放气息,变成普通的破烂树枝的漆黑树枝,回答说:“中期向后期转变的程度。” 数据化后大概在70~80之间,低于70将要向第二阶段转变。 理智值降低的原因和很大因素与亡魂返渡船有关。尽管在船上时理智值下降缓慢,但他在那里呆了一整夜。 特斯拉的警告忽然从对面传来:“你必须注意自己的理智值了,它现在非常危险。稍后我会像委员会提出申请,在你理智值恢复之前——” 声音戛然而止,他忽然想到陆离损失的全部是真实理智值,不可能恢复。 “你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陆离平静看着特斯拉的棕黄眼睛说道。 “我是贝尔法斯特地区负责人。” 这么说着,特斯拉心中却泛起迟疑。 毫无疑问,作为地区负责人,特斯拉要为该地区所有调查员负责。当一名调查员的身体心理状况已经不适合进行这份工作后,他要对这名调查员进行安排。 但作为看好陆离的“长辈”,特斯拉清楚知道陆离正在做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事,甚至不惜忽视自己的理智值情况。 就像陆离面对怪异时产生的迷茫,这种迷茫特斯拉现在感同身受——他不知道哪种选择会害了陆离。 或者两者都会。 “我了解到,理智值第二阶段那群幻象就会看到我,是这样吗?” 陆离的询问声响起,话题转变的很生硬,特斯拉心里却为不用决择而松了口气,提醒道:“是的,不过‘幻象’这一词已经不再严谨,另一个词汇更适合形容它们:‘投影’。” 投影,通俗来讲是将某种存在的外表投放出来。比起幻象,它无疑显得更真实。 “因为它们对我来说更加真实了么。”陆离问道。 “是的,你甚至能和里世界的怪物们‘互动’” 这里的互动绝不是什么美妙的词汇。 “那它们会伤害到我吗?”陆离又问。 特斯拉思考了一阵,做出回答:“如果是别人在问这个问题,我会说会的。尽管里世界的投影不能直接伤害到我们,但它们所弥漫的气息和难以名状的形态都会让人接近崩溃。尤其是前者,曾经无数的优秀调查员们大部分都不是死在事件里,而是理智值降低后里世界幻象投影释放出的气息。” 这是一个无解难题,就像成为怨灵必然会成为恶灵一样,理智值降低到第一阶段必然会因为里世界气息而持续下降。 通常在这时,等待驱魔人们的选择只有两条:真实理智值下降不多,因为休息,理智值恢复正常,而后继续工作或是退休;真实理智值下降很多,即便休息后也没能恢复正常,绝望地看着理智值一天一天降低,幻象们一天一天变得真实,最后陷入癫狂,凄惨死去。 意志再坚定的驱魔人也无法抵抗真实理智值的侵袭。 有太多优秀的驱魔人因为理智值而丧生了。 “不过你不一样,你感知不到那些气息,感受不到理智值降低带来的最恐怖的一幕,只是我无法确定,第二阶段的你是否依旧能免疫这些?” 陆离想的却是其他问题:“如果我进入第二阶段,里世界的存在会因为看到我而围观我?” 他想象出一幕被层层漆黑怪影包围的画面,如果是这种情况,他很难做自己的事。 “没那么夸张。” 好像看出陆离心中所想的特斯拉说道:“里世界不是一层,那是无数个怪异世界堆积一起组成的重叠空间,它们并非时刻和人类世界重合,而是会向电台一样调频交错,你经常接触同源物,应该发现过周围虚空中的恶意有时很多,有时很少,有时冒出新的,有时又消失不见。” 陆离点头,他现在看到的幻象便接近这一点。它们不定时突兀出现,短暂存在一阵时间后又会消失。 解开疑惑,陆离准备离开基地。 “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特斯拉抬头看着站起的陆离说。 “赚钱。” 特斯拉短暂沉默,苦笑着摇头道:“虽然不知道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不过祝你早日达成心愿吧。” “谢谢。” 陆离对他点点头,绕过餐桌,走向特斯拉身后的管道通道。 微不可查的发出一声轻叹,特斯拉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小口。 这个时候,远去的脚步声忽然折返回来。 特斯拉偏过头,奇怪注视着陆离去而复返,拿起他的那杯牛奶一饮而尽,然后再次离开。 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 一百七十一.交易深海石 回到侦探社,沙发里的安娜捧着上午买回的爱情小说。 陆离没从她身上发现变化。 “你走后没多久电话响了。”安娜仍在看着书,目不转睛,嘴里说道:“是那个自称马库斯的奇怪家伙。” “他说了什么?”陆离脱下大衣挂到衣架上。 “唔……什么也没说,好像是有事情要亲口对你说。” 可能是新的委托。 安娜看完这一页内容,翻到下一页,担忧的抬头看向陆离:“你的理智值……” “下降了一些,不过还在第一阶段。” 陆离语气平淡的就好似问题发生在别人身上。 “那你暂时不会再去做任务了吧?” “大概。” 侦探社恢复平静,只有偶尔的书页翻动声传出。 叮铃铃铃铃—— 一段时间后,电话声躁动响起。 接起电话,自来熟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嗨嗨,你最近怎么样?” “有事吗。”陆离没有叙旧和客套的意思。 “有一笔委托你或许会感——” “多少钱。” “200先令。” “没兴趣。” “呃……” 陆离的直截了当让马库斯沉默片刻:“前阵子报纸说你和约瑟夫男爵好上了……是真的?” 正在看书的安娜瞬间竖起耳朵。 “假的。” 不过约瑟夫男爵想要追求陆离是真的。 话筒里传出马库斯恳求的声音:“拜托你,‘健康快乐每一天’里除了我只有你一位成员,其他驱魔人都不愿意理我,我已经连续好几天只吃一顿饭了,求你……” 200先令等于正常家庭半个月的薪水,不算低了。但陆离的每周薪水就有700,即便什么都不做。 加上此时数万先令的缺口,几百先令并不能引起陆离的兴趣。 换种说法,他和马库斯已经无法合作了。 所以陆离说道:“我已经成为调查员,这些委托对我没有价值。” 马库斯的声音陡然提升几度,让被转化的嘈杂声音变得更尖锐:“调查员?三大组织的那个调查员。” “嗯。” “干得好!我们‘健康快乐有一天’马上要成名了!我还在想为什么收集不到你的资料了——听着,我可以为你量身定制委托,调查员的身份可比什么狗屁驱魔人好用多了,那些富翁贵族一定会考虑你的,哈哈哈哈我们要发财了伙计!” 话筒里的声音更加嘈杂,陆离不得不拿远一些,等待马库斯喋喋不休的大喊大叫半天,突然戛然而止。 “等等……别告诉我你不感兴趣……” “可以考虑。” 凑巧的是,陆离正好需要钱。 马库斯再次兴奋的喊叫起来,声音夹杂浓郁的口音,无法分辨他在说什么。 等待马库斯平复下来,继续说道:“你什么时候有空闲时间?我会寻找委托安排在你空闲时间里。” “随时可以。” “那就这么说定了!” 挂掉电话,陆离看向安娜好奇望来的视线——这个时候的电话隔音质量很低,安静的房间里安娜想听到不难。 “你还要和他合作?”安娜眼眸眯起危险的弧度。“就是这家伙害得你接近下水道那扇门吧。” “和他关联不大,主使者是理查德。” 虽然有一点陆离始终无法理解。理查德为陆离准备陷阱委托时,陆离还不认识他。 他坑害自己的意图是什么? 还是说做这件事的另有其人? 一下午没再发生其他事。 临近傍晚,安娜拉起窗帘,点亮油灯,注视着陆离在沙发上躺下睡去,静静看了一阵,回到卧房里休息。 尽管她已经可以连续一星期不需要休息。 第二天依然无事发生,除了陆离去市场买菜时发现猪肉价格又上涨了1先令。安娜小声告诉陆离她最近在学习鱼的做法。 鱼类同样在涨价,但不像其他肉类和蔬菜那么疯狂。 于是这天买食材回家的陆离除了猪肉,还有总计一磅重的四条小鱼。 后者用来让安娜练手,前者用来当食物。 事实证明陆离的先见之明,安娜也得到了教训——做鱼不像做其他菜那样直接下锅,最起码要刨出内脏。 平静的一天过去。 清晨,天蒙蒙亮。 醒来的陆离睁开眼眸,看到关上油灯的安娜拉起窗帘,显露出窗户上模糊蜿蜒的雨痕。 就像报纸的天气预报写的那样,今天小雨。 水龙头里的清水比平时更加冰凉,洗漱完后的陆离拿起雨伞,和安娜外出购买食材。陆离回来时,手上提着和昨天一样的四条小青鱼,让安娜练手。 如果这个世界危险到需要搬到避难点生存,那时唯一能稳定获取的食物或许就只剩下鱼肉了。 一手不差的鱼肉烹饪技能很有用处。 安娜钻进厨房煮上一锅水,趁着水未烧开的时间,笨拙的刨开青鱼内脏,抠出内脏丢进垃圾桶。 处理完第二条青鱼时水沸腾起来,安娜放入早已准备好的肉块,加进调味料和香料,继续处理剩下的小鱼。 时间逐渐推移,在离早上7点还有十五分钟时,侦探社房门传出碰撞声。 像是有人在用身体撞击房门。 外面的动静引起安娜注意,她从厨房中探出头,看着安娜打开房门,然后让开位置—— 一道衣着破旧的高大身影低下头颅,捧着正方形的幽黑石块走进侦探社。 它弯下腰,将一立方米深海石块放到门后空处,随着深海石落地,脚下地板颤动了一下。 一立方米的的石头重量在两吨以上,这名商人居然像是捧着无关紧要的东西一样轻松,起码陆离没有听到它的急促呼吸声。 这或许说明了为什么所有人都用“它”来称呼商人。 “深海石?” 这位新的商人点了点头。 “安娜。”陆离偏头唤道。 安娜会意,走到深海石旁边,散去始终布置在幽灵外的那层立场膜,伸手触碰深海石。 指尖抵在深海石外表,似乎莫入了些,而安娜却在这时新奇喊道:“我可以碰到它!” 手指深入深海石几厘米的安娜感觉到阻力,无法继续深入。 除非她释放心灵投影和全部气息。 一百七十二.前往希姆法斯特 “如果我想把它切割要怎么做?” 确认深海石的效果,陆离询问道。 “和正常石料相同,10厘米可以隔绝幽灵。” “怨灵呢?” “1米厚度。” 这意味如果陆离要让自己的避难点足够安全,他的缺口会从四块深海石变成四百块——避难点仍只有10平方米。 最好安娜的家族宝藏足够珍贵。 商人又交给陆离三份报纸,上面泛出的油墨味说明刚刚制成不久。 一大块石头和三份报纸一共花费掉陆离7290先令——长屋的这间侦探社的售价不过才2300先令。 “报纸是刚刚做的?” 指肚在《调查员周报》的文字上抹过,印在纸张上的文字晕开。 或许只有几个小时。 “是的。” 上次询问陆离已经知道周报按照订阅数制作,不会多于,而陆离要求的过期报纸会单独制作,但疑问也随之出现:“那为什么会有价格优惠?” “实时性和营收。” “营收?” “报纸收入会分配给刊登新闻的驱魔人,他们不会介意往期报纸多带来一份收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陆离正在寻找可以赚取大量先令的途径。 如果搞个……弄出一个足以登上报纸的新闻,或许可以凭此赚取数百上千的新闻。 不是很多,但胜在不用刻意去做什么。 前提是陆离决定接取事件。 至于陆离是否接取事件赚钱,取决于安娜的家族宝藏的价值。 除了报纸和石头,陆离又购买一份腐肉与眼珠,前者50先令,后者100先令。 腐肉是一块只有手指盖大小的发霉肉块。没有任何味道,装在比它稍大一些的木盒中,需要使用时,从木盒拿出来一分钟以上,附近的黑鸦会感知到。眼珠同样大小和同样木盒,不知名生物的眼珠。 陆离又问起手电的价格,得到一条还算好的消息:手电可以在执行事件前免费领取一个。 当然,也可以在商人处购买,不过和通灵枪一个价格,500先令,并且没有优惠。 商人离开后,陆离让安娜测试深海石的具体效果,比如在不再收敛气息的情况下能否穿越和移动深海石。 安娜还是隐藏了一部分力量,她将实力压制在怨灵之下,发现只能进入深海石的8~9厘米处,无法进入,同时也无法移动。 就像商人说的,10厘米防范幽灵,1米防范恶灵。 安娜回到厨房继续做饭,陆离在观察这块切口粗糙的石料。 深海石颜色和黑曜石相近,但不完全相同,它的黑色不是纯粹的黑,夹杂着不易察觉的蓝色,像是深海——或许这也是它命名如此的原因。 粗糙的表面像是花岗石,离得足够近,可以从石料上闻到若有似无,源于深海海底气味。 这是个好东西,可惜价格昂贵。 交易结束,陆离开始为前往希姆法斯特做准备。 租赁一辆马车、两天份的食物和水源、一套衣物、以及一份艾伦半岛地图,官方的和内部的。 现在刚刚早上7点,稍后出发可以在下午到达希姆法斯特 陆离剩下的钱还有800先令,离下次调查员发薪酬还有4天。 半小时后,一辆马车停驶在窗外,在本就阴暗的雨天里挡住更多的亮光。陆离回到昏暗的侦探社吃完食物,带上需要带的东西,和安娜离开。 和上次一样,雕塑看家。 出发之前,两封信和报纸被送到侦探社。一封泛着呛鼻的香水味,另一封寄件人是蕾米&吉米。 情书被陆离塞到门下,拿着剩下的信封和报纸坐到马车上。拿起缰绳驱使马车,踏着清脆的马蹄声在烟雨弥漫的青石板路上走过。 几十分钟后,马车沿着主道路来到苏加德山的最高处,这里同时可以看到贝尔法斯特延绵建筑的繁华与山背面的冷清,以及远处的玛瑙湖,和环绕着它的庄园别墅。 道路延伸进远处雾霭一样的细雨里,长长的马车车队分布在这条道路上,让人并不孤单。 安娜自告奋勇的要来艾伦半岛地图和缰绳,躲在帘子后的车厢里驱使马车。 陆离靠着晃动的车厢,点燃一盏油灯放在腿边,亮起的车厢里打开那封沾染了些香水味的信件。 【亲爱的陆离】 【这封信是从艾萨克斯郡发来的,我们迷路了,这要怪笨蛋吉米,因为他我们不得不尽可能远离人类的城镇,虽然路上看到不少美丽的风景不过……真的很不方便。】 【不过还请不要担心,你既然看到了信就说明我们已经找到了人类的城镇。这封信是我们在一个叫印斯茅斯的港口小镇发出的。】 【虽然不是最开始的目的地,不过这里同样生产黄金和鱼,我和哥哥本来打算在信封里放些从河里掏出来的金粒给你看,不过当地人似乎很讨厌外地人,他们禁止我们靠近河边,而且我感觉得到他们似乎在监视我们。】 【我已经不止一次感觉到令人不舒服的视线了。】 【我问了经常经过这座小镇的一位商人,他说当地人很排斥外地人,而且可能这里有某种邪教——他言之凿凿的原因是他从未在这座小镇看到过老人,并且这里每个月都有好几天弥漫着仿佛置身鱼群里的剧烈鱼腥味,他说在乘坐马车时闻到那股味道简直令人想死。】 【这里并不欢迎外地人,如果你想旅游散散心,最好不要来印斯茅斯小镇。】 【寄出这封信后我们会继续往东,那里有一座叫山脚镇的小镇等着我们,它离‘艺术之都’希姆法斯特很近,不知道希姆法斯特什么样呢?会不会和你的城市一样繁华?】 【就到这里了,如果我们发现有趣的东西,会夹在信里和你分享的。】 【你的好朋友,蕾米&吉米。】 依然不是回信。 有趣的一点是,蕾米和吉米下一站城镇离希姆法斯特只有不到四十里,而且它们似乎想要去希姆法斯特看看。 如果足够巧合,陆离或许会和它们在希姆法斯特碰到。 如果它们真实存在的话。 一百七十三.无底深渊 信封被陆离贴身收好。 现在,陆离还有六份报纸要看。 安娜仍在驾驶马车,在热度没有消退前她还会饶有兴趣的驾驶一阵。 陆离先翻开今天的三份报纸,后天天气无一例外的显示大雨。不出意外,异变之雨或许指的就是周日。 这种情况下离开安全的侦探社出行不是个好主意,不过他们应该可以在后天之前回来。 “异变之雨……” 去调查员基地时陆离居然忘了询问异变之雨是什么。 看向正文,约瑟夫男爵案件愈演愈烈,成为首版新闻。被原告揪出的贵族身边居然还有其他贵族和富翁的影子,长老议会已经派遣督查部门前去调查。 第二版是失踪的不朽巨人号,和之前不同的是耕地园的情况被提及起,虽然只是一笔带过。 后面内容都是日常琐事,没什么特别的。 将报纸放在一旁,陆离拿起一份调查员周报,上面时间是五月一日,陆离放下,换成六月一日的报纸。 略过写在最上方的两段提醒,陆离看向正文。 【无底深渊噩梦事件终止】 这是六月前一周的首版新闻,地点发生在荒芜之地,属于世界**件。 【在无底深渊探索至1630米深的此时,调查员委员会决定终止无底深渊调查事件,暂时认定完成度为163%,并将事件移交守夜人进行后续处理。我们感谢参与此次事件的63名调查员,他们分别是:传奇探员1、传奇探员2(退休)、探员史蒂芬(死亡)、探员夜莺(死亡)、探员读书者、探员曜日(死亡)、高级调查员文森(退休)、高级调查员……】 【你们是维护人类世界的英雄,后人将会歌颂与铭记你们为整个世界做出的贡献】 出现在上面的调查员死亡数有三十二个,退休数十七个,这种伤亡率简直不可置信,这种数据通常会出现在守夜人那里——很难想像他们遭遇了什么,无底深渊又是什么。 陆离不会小瞧任何一位调查员,尤其是级别更高的调查员。 每个高级调查员都以100%的完成度完成过三次以上事件,每个探员都以100%的完成度完成过六次以上事件,这不是尚未经历一次事件理智值就已经降到退休程度的陆离所能比拟的。 正因为这样,陆离更在意他们遭遇了什么。暂时没关注其他新闻,快速扫过只有一张的调查员周报上的内容。 不过后面并没有新闻的后续。 想要知道发生什么,陆离要翻开之前时间的报纸。 陆离拿起五月份的报纸,首版新闻出现无底深渊的字迹。 【无底深渊已探索至980米深】 【周围三十里的居民已经被全部驱散,截至发稿日期时,最深的探索记录是探员史蒂芬,但在回到地面后他的状态很差,昏迷前他带回一个消息:即将接近1000米深度时,他听到下面传出很多人的嚎叫声。】 这段新闻一旁附上一张照片,像素很低的黑白照片里,一道腰间缠绕绳索的身影被几名人员搀扶站起。在他们身后,一道井一般大小的幽深洞口突兀出现在一片平坦地势中。 视线在几张模糊的人脸上扫过,落在同样模糊的幽深洞口中。安静观察了数秒,周边光线突兀黯淡,仿佛油灯中的火苗闪烁,只是一瞬间恢复原样。 陆离却观察到幽暗洞口的边缘,那里的黑暗扭曲了一下,好像活了过来在纸面上爬动—— 意识到不对的陆离移开视线,在照片下方发现一行注释。 *如果注视无底深渊后看到异常或感到不适,请立刻移开视线。 再次从无底深渊上扫过,那里已经恢复原样,就仿佛陆离看到的只是幻觉。 这条新闻补充了无底深渊的信息,但陆离仍不知道无底深渊是什么。 希望四月份的调查员周报能有更详细的内容。 陆离想到,拿起第三份报纸。 【荒芜之地新困难事件:无底深渊】 四月一日的报纸正好赶上事件开端。 【我们在仰望平原发现一处新增固定事件(发现人:调查员沙哑),探员夜莺接取事件前往调查。】 【无底深渊深度不明,预计深度在三百米以上,底部没有气流流通,存在污染性。靠近无底深渊的人会无法抑制的产生想要进去的念头。】 【无底深渊不会导致理智值下降,暂定为普通事件,联盟人员加入该事件。】 【在使用常规手段调查无底深渊后,探员夜莺通过绳索进入无底深渊内。】 【以下内容为探员夜莺回到地面的交流内容】 探员夜莺:“*喘息声*我一共下降了多少米?” 联盟成员:“73米。” 探员夜莺:“我发记号时是多少米?” 联盟成员:“50米,你在那里发现了什么吗?” 探员夜莺:“*短暂的停顿*嗯……我看到了……奇异的断层。” 联盟成员:“奇异的断层?土质断层吗?” 探员夜莺:“是的,土质断层。它们——” 探员夜莺:“*大喊*该死,别太靠近那里,你们的意志力抵抗不住!” 【有联盟人员在抽回绳索时太过接近无底深渊,被感染物污染,后被拉开,所有人退到无底深渊一百米外。】 联盟成员:“后面的内容呢?” 探员夜莺:“那些土质断层非常密集的挤在一起,组成了难以形容的画像。” 联盟人员:“你是说50米处的岩壁有壁画?” 探员夜莺:“不,那不是壁画,我分得清什么是颜料什么是土质断层。它们就是一层层扑在大地上,组成的画像。” 联盟人员:“壁……画像和文字会降低你的理智值吗?” 探员夜莺:“不会,我的理智值没有降低过。” 探员夜莺:“画像是正常的人类画像,他们围绕着我,非常逼真” 联盟人员:“你是说他们?” 探员夜莺:“是的,周围岩壁还有好几道身影,下面可能更多,所以我继续下降,不过在73米时氧气太少了,我不得不上来。” 联盟人员:“我们接下来会持续向下灌氧气的。” 探员夜莺:“最好快点。” 【下午第二次探索无底深渊时,探员夜莺在探索至143米时绳索突然断裂,附近调查员正在前往。】 【事件等级上调,暂定为:困难】 一百七十四.希姆法斯特 所有内容到此结束。 无底深渊的三段内容变得连贯。 从两个月后过来的陆离知道探员夜莺最后的下落,她名字后的括号里死亡二字无比扎眼。也知道暂定为普通事件的无底深渊为什么变为困难,又从困难变为噩梦。 无底深渊事件告诉陆离,即使是调查员,面对这个世界的怪异也如履薄冰。无论他们如何谨慎如何坚定,都只是脆弱的血肉之躯。 将三份周报剩下的内容看完,陆离没忘记自己的目的,他对比了四个月之间的差异——怪异的确正在明显增多。 远离人口聚集地的偏僻荒芜的村落正在快速消失,仿佛它们不曾存在过。 野外逐渐变得不欢迎人类。 除此之外,陆离留意了调查员周报的排版。通常报纸指分为三个板块,新闻、新增事件、怪异事件。天启预报因为篇幅太少,不算在板块内。 如果想赚取稿费,陆离要从这三个版块下手。 收起报纸,陆离望向车外。半个小时的颠簸已经让他们接近山脚,前方几十米外几辆马车正在缓缓前进。 作为艾伦半岛最繁华是知名的商业港口城市,贝尔法斯特和周边的治安相对稳定。 同时这也是陆离的最低线。 如果某一天贝尔法斯特发生大规模死亡事件或怪异泛滥,他就要准备离开这里,搬去避难点了。 熄灭掉油灯,车厢里变得昏暗,感觉到光亮变化的安娜扭头:“看完了?” “嗯。” 陆离挪向车厢外,准备接过缰绳。 “我来吧,反正下雨没人看得出。”安娜却不打算丢掉这份临时马夫的工作,她想要为陆离做些什么,哪怕再微不足道。 “好。” 从不知什么是客气的陆离点点头,回到车厢里坐好。 马车微微颠簸,身下垫着一层毛毯的陆离阖上眼睛,短暂休息。 赶路枯燥乏味,没有消遣时间的方式,陆离只能在摇晃的车厢里假寐,等待时间度过。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醒来的断断续续睡梦中,在某一时刻,身下的车厢忽然不再摇晃,略微嘈杂的车辙滚动声也消失不见。 突然的安静中陆离睁开眼睛,短暂弥漫后,他向车厢前方看去。 安娜缩在车帘后,只显露半张脸颊,陆离透过她半透明的虚幻后脑看向外面,一排车队堵在前方,边缘显露建筑的轮廓。 “我们到了?” “嗯。”安娜的语气浮现一丝异样,怀着感伤与怀旧:“希姆法斯特……我从小生活的城市。” 陆离伸手掀开车帘,亮光挤进车厢,驱散昏暗。陆离完整看到前方一座屹立在平原上的城市。 贝尔法斯特没有城墙,希姆法斯特也没有,艾伦半岛的所有城市都没有城墙。不止因为修建城墙费时费力费钱,麦克唐纳一世挥手决定去掉城墙,还因为艾伦半岛殖民发展时大陆局势已经趋于稳定,层出不穷的怪异让人类被迫联合在一起。间隙与矛盾虽然依旧存在,但一切都只是小范围。 “你还认得路吗。” 陆离问道。艾伦半岛地图上希姆法斯特仅仅是一个城市图标和一行文字。 “当然……我当初可是和母亲逛过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道,我到现在还能记得它们……如果不曾发生变化。” 安娜离开希姆法斯特并没有太久,她此时的伤感更像是对物是人为的感叹。 “接下来我来驾车,你告诉我路线。”破坏情绪的平淡声音身后传来。 陆离的声音不温暖,也不阳光,让人觉得如果哪一天那些什么叫科学工业的东西造出来的大铁块开口说话,一定和这家伙的语气一样。 但安娜就觉得这道声音令她安心,就像夜幕降临后母亲的轻声哼唱。 “噢。” 情绪恢复的安娜乖巧应了一声,放下缰绳溜回车厢。 陆离低头钻出车厢,拿起缰绳。不过不需要他做什么,拉着车厢的老马知道随着车队慢慢往前移动。 花费几分钟,马车进入城市。比起贝尔法斯特相对偏向实用的建筑,这里的建筑更加美观,哥特式建高耸的帽顶似要戳穿密布的阴云,每个十字路口中间,无一例外矗立着一座精美的石雕雕塑。 希姆法斯特的城市象征,一座高三十四米的钟塔叮当响起,这座建立98年的建筑发出的悠长飘荡在整座城市的上空。钟声响起四声,安娜告诉陆离是下午四点的意思。 天空要到六点才会暗下,他们还有很充足的时间去寻找宝藏。 沿着安娜指向的方向驱使马车,陆离同时观察宽阔街道的两旁店铺,这里的画廊或雕塑馆比陆离想象的多,近乎每条街都会有那么一两家,橱窗里放着风格各异的油画或是雕塑。 那位接手安蕾夫人艺术画廊的本杰明当初从希姆法斯特搬走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这座城市已经不再繁华了,怪异和灾厄让人们无心欣赏真正的艺术。” 安娜的低语声忽在身后响起,这段话语显然不符合她的性格。 陆离回头之前,安娜继续念诵着:“虚假被高高挂起,受着称赞,而真实无人问津,珍宝蒙尘。这些曾被我珍藏的画像我将不再保留,每幅油画只出售50先令……” 顺着安娜目光看去,她正在读着路边小摊上写下的内容,旁边还摆着十数张画像,和一个看起来愤世嫉俗的老人。 “东西是真的?”陆离问道。 “假的,希姆法斯特独有的骗术,专门骗那些慕名而来而且是第一次来的人。” 安娜嘴角挑起一抹笑容。 “不过画是真的被画出来的,前面的华兰街有一间艺术画廊,那里的学徒每张画只要6先令,如果是熟人4先令就可以买下。” 就像贝尔法斯特的彩色贝壳永远收外乡人的欢迎,而且还觉得一个贝壳只要一个先令很便宜——但这种东西一个小时就可以在海边捡到满满一筐。 “我以为艺术之都是所有人都有艺术修养的地方。” “怎么可能嘛。”安娜笑着用手指轻轻戳陆离后背。“希姆法斯特也有小偷和混混啊,只是这里从事艺术的人更多,就像贝尔法斯特打鱼的人更多一样。” 一百七十五.安蕾夫人最珍贵的宝藏 一辆没有任何图案花纹的普通马车停在大门前。 小雨暂时停了,又或者是贝尔法斯特的天气影响不到一百五十里外的希姆法斯特。 镂空栅栏大门后,不见绿意的破败庄园显露眼前,道路从大门后延伸向建筑的正门,在喷泉处绕开。 道路被轻扫得干净,偶尔可以看到两两三三的人影在庄园与建筑中进进出出。 这里被没有被废弃。 “已经成为学院了啊……我上一次来还没有变化。”安娜眺望着那些年轻的男孩女孩们,语气夹杂说不出的莫名情绪。 她如果没死,现在和他们差不多一般大。 “你上次来去了哪里?”陆离问道。 “回家,还有去了母亲那里……” 那时的安娜去墓园见过母亲的墓碑后,浑浑噩噩的回到画廊,躲进画里沉默了数月,直到后来重新敞开心扉并且遇到陆离。 停在庄园大门外的马车引起这座曾是安娜的家,如今是一座艺术学院的庄园的守门人的注意,这名走路一瘸一拐的老人出现在大门后。 “请问您是?” 陆离的装扮和气质让老人的语气变得客气。 陆离走下马车,站在大门前说道:“我找这里的负责人。” 身后一阵微风吹拂,隐藏身形的安娜跟随下来。 “您是说院长玛丽女士?” “如果她是负责人的话。” 老人神情流露迟疑,不确定的问道:“不过请问您是……” 他记忆力不太好,但很确定从没有见过面前这一位黑头发黑眼睛的男人。 “调查员。”陆离拿取出他的三眼黑鸦徽章。 老人眼中闪过一抹茫然,他没听说过调查员,听起来好像是政府部门的人? “请您稍等,我去向玛丽女士请示。”老人说着,一瘸一拐转身走向那栋三层建筑。 陆离没有收起徽章,笔直立在大门外等待。老人没有听说过调查员,不过那位校长应该会知道这个身份和徽章。 没有等待太久,一道穿着黑色长裙的身影出现在建筑门口,她绕过喷泉,提着裙摆快步走向大门,姣好容貌上挂满焦急。 她迫不及待问道:“调查员先生你好,请问你是在学院里发现了什么异常吗?” 她果然知道什么。 “不是,解释起来有些复杂。”陆离的视线跃过玛丽女士的肩膀,落在赶来的守门人老人身上。“去个安静的地方说吧。” 老人打开大门,陆离走进庄园,身后跟随着谁也看不见的安娜,和玛丽女士走向建筑。 这位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放松了许多,但还是怀着一丝紧张:“可以去我的办公室说。” “不用,在这里就好。” 走出二十几米的距离,陆离回头看去,守门人老人已经回到小屋里:“安娜,你跟她说吧。” 玛丽女士下意识怔住,疑惑的想要询问些什么时,一道轮廓在陆离身边浮现。 “玛丽阿姨……” “我的天,安娜你居然……等一下你……”惊诧、讶异、震惊、喜悦,杂乱情绪纷纷在这位不再年轻的女士身上浮现,她捂住嘴,一时无法做出言语。 陆离忽然转身走开,他不打算旁观这一场伤感煽情的叙旧。 “别离开我太远。”身后传来安娜的呼唤声。 “嗯。” 目送陆离走出十几米外,玛丽女士迫不及待询问安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两道身影三十米外,陆离走到道路外的小径上。 和所有地方一样,庄园里的植物早已枯萎,灌木与草丛与荒芜地面混在一起,光秃秃的枯树不见一丝绿意。 这座庄园看不到一丝生气。 同样的还有这个世界。 庄园里的树木很多,陆离难以分辨哪一颗是安娜的“妹妹”。默默观察了一段时间,他额前的发梢忽然在无风的环境中被吹动。 陆离收回视线,返回到安娜和玛丽女士身边。 “安娜说你们回来是取回洛塔家族的宝藏。”玛丽女士看着陆离,眼中带着一丝亲近。 安娜将宝藏的事告诉她,就说明她是可行的。 起码安娜这么觉得。 于是陆离点点头。 “请去寻找吧,不过还请尽量不要打扰到学生们。” “它就放在庄园。”陆离说道,偏头看向安娜。“你能找到它吗?” “我不会忘记的……”安娜呢喃道,清澈眸子落在远处的一颗枯树上。 她走下道路,赤脚踩着枯萎的草坪。 陆离跟在身后,玛丽女士则停留在路边,没有跟随,在不远处望向它们。 安娜走到栽种在花园中的一颗枯萎榆树前。这颗榆树树枝繁茂交错,但没有一片树叶。 伸手触碰树干粗糙的外表,安娜环绕一圈,忽然脚尖垂下,漂浮而起。她在离地一米的高度看到一道浅色的划痕。 “你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啊……” 安娜抚摸着那道划痕,轻声呢喃道,额头抵在划痕前,安娜持续了数秒,她飘落下来对陆离说:“宝藏就在这里。” 在陆离说什么之前,安娜回忆记忆中的位置,在离榆树不到半米的地方挖起泥土。 看不见的铲子在空中挥舞,枯萎草坪被掀翻,一片片泥土洒向一旁,这片地面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 挖到4、50厘米的深度时,土壤突然变得好像刚出炉的面包般松软。 安娜停下能力,拎起那团松软的奇怪“石头”。 泥土从“石头”上落下,伴随被完全拿起,它的形状完全显露:一个沾满碎土的肮脏玩偶。 安娜抿了抿嘴唇,将曾经最好的朋友放到一旁,她继续挖掘,几秒后,一个巴掌大木盒在坑底呈现。 安娜蹲了下来,将木盒拿出坑底,拂去上面的沙土,轻轻展开。 木盒里只有一张泛黄的纸张。 被遗忘的记忆重新涌现,安娜回忆起,这里面装着的是母亲让她埋下的想对二十年后的自己说的话。 她展开纸张,一行稚嫩的笔迹浮现。 【我希望所有人都喜欢我和我的画。】 画纸上,一大一小两个小人站在一起,大手牵着小手。 安娜安静地看着这幅画,以及这幅画背后的记忆。 天边的云层显露血一样的暗红。在她身后,陆离的身姿如标枪般笔直。 这里没有宝藏。 这里是安蕾夫人最珍贵的宝藏。 一百七十六.时光和大地会掩埋一切 暗红色隐藏在云层后,周围泛起细微的沙沙声。 树枝不曾摇晃,没有起风,这些声音源自打湿地面的雨滴。 开始下雨了。 嘭—— 陆离撑开随身携带的雨伞,举在头顶,雨声被隔绝在伞外。 一些雨滴落在安娜身上,但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薄物质阻挡,无法触及到她的灵魂。 安娜似乎因为这倒声音从回忆中醒来,她将画纸放回木盒里,将木盒放回土坑里。 “你可以带走它。”她身后传来陆离的声音。 “不了,遗忘才能让我不再伤感。” 背对着陆离的安娜站起来,两旁堆砌的土堆自动填充,将木盒与滚入土坑的肮脏玩偶一起掩盖。 时光和大地会掩埋一切。 “对不起,我没帮到你。”安娜低下头,神情低落的蹭到陆离伞下。 这种情绪冲散了先前弥漫在她身边的阴冷和沉默。 “没什么。” 陆离并没有很绅士的将伞向前让一让,将安娜庇护到伞下——反正她不会被雨水淋到。 与陆离朝夕相处的安娜大部分时候都无法分辨陆离的情绪,但在此时,她从陆离的这句中听到一丝“这很正常”的意味。 就好像陆离早已经…… “你早就知道了?”立在伞边安娜怔怔抬起头。 陆离低下头,注视着安娜澄澈的眼睛:“没有人会把宝藏和玩偶埋在一起。” 不远处的玛丽女士看向槐树前站在一起对视的二人,心中的宽慰感让她忽视了冰冷落下的雨滴。 年轻真好啊,可惜安娜已经…… 脚步声接近,玛丽女士回过神,看到陆离和安娜向她走来。 “玛丽阿姨,除了画廊和庄园母亲还留下了什么吗?”走近的安娜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有些疑惑的玛丽回答:“安蕾她没有太多东西,她的一生都贡献给画和你,在你去……你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她感觉到身体越来越差,决定把画廊交给一个叫本杰明的家伙,庄园则送给了我开办学院,积蓄也全部捐了出去。” 安娜的情绪更加低落。 他们白来了一趟。 更让她自责的是,她浪费了陆离本就紧迫的时间。 玛丽意识到什么,目光在陆离和安娜之间打量:“你们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安娜轻轻点头:“我们需要钱。” “多少?” “越多越好。” 玛丽流露为难之色,学院的规划在她与安娜母亲的商议下,决定完全免费,除了颜料与画纸,学生不需要花一分钱。这意味玛丽虽然身为院长,但没有其他收入。 “我只能拿出来5000先令,或许不够但这已经是我全部积蓄了……”玛丽遗憾地说,她对于没能帮到这一对年轻人而难过。 “那么谢谢你的帮助。”陆离向玛丽表示谢意。 安娜并不想就这么结束希姆法斯特之行,她在思考着什么,抬头望向喷泉后的那栋建筑,她曾经的家。 “这——” 安娜刚刚开口,就感觉陆离望向她,仿佛看出她要说什么一般轻轻摇头。 安娜流露不解:“如果把这栋庄园卖出去我们的钱就够了。” “还没到那个时候。” “哪个时候?” “抛弃掉一切的时候。” 安娜陷入沉默。 玛丽安静听完他们对话,轻声对安娜说:“安娜,要上去看一看吗?我和你母亲把你的阁楼保留了下来,那里还维持着你离开时的样子。” 安娜露出一丝怀念,但还是摇摇头:“不用了,我的家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的回答让玛丽心中感伤,但随后是释怀的笑容,看向安娜:“看来有人替我的好朋友照顾你了。” 陆离仿若与之无关的没有露出一丝情绪。 想到了某件事,玛丽问道:“你们一会儿要在哪里住?还是连夜赶回贝尔法斯特?” 安娜看向陆离,陆离回答:“找一间酒馆住下。” 希姆法斯特有调查员基地,不过那里不是住宿的地方,尤其是身边跟着安娜的情况下。 “不如去我那里吧。”玛丽温柔地看着安娜:“我想和你说些话,说说你的母亲……” 安娜再一次看向陆离,征求他的意见。 “那么打扰了。”陆离索道。 安娜露出放松笑容:“谢谢你玛丽阿姨。” 玛丽抬起手,下意识想要触碰安娜柔顺的黑发,却想起什么僵在半空,收回后温柔笑道:“如果安蕾她知道你依然以某种方式活在这个世上……” 安娜的神情微不可查的变得黯淡。 “那么我现在带你们过去吧。”玛丽画风一转,故作轻松地说道。 安娜奇怪道:“现在吗?学生们还在上课。” “快要放学了,而且有老师在,不必担心。”玛丽笑着说道。“不过先等我一下,我回办公室拿一些东西。” “那我们去马车上等你。”安娜点点头,似乎一点也不像踏入曾经的家。 玛丽心中轻叹一声,没有表露出情绪:“好,我很快就出来。” …… 下起的小雨落在希姆法斯特的每一处。 街道上的行人纷纷加快步伐,雨天黑夜通常会更快到来。 某一条偏僻的街道,一处阴暗的小巷前,正加快步伐经过的几道身影忽然听到阴暗小巷里传出一声求救声。 他们下意识望去,看到一名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女人冲到巷口光与暗的边缘,她凄惨大叫着让人们救她,但在下一刻,无数双手从她身后伸出,将这名不断挣扎的女人拉扯回幽暗中。 小巷里只剩下不断响起的呼救声与拖动声。 几道身影们微微驻足,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低下头加快脚步离开这里。 他们不曾注意到,转身离开的一瞬间,拖动声与女人的呼救惨叫突兀消失不见。 同样消失的还有这几人的身影。 这条偏僻的街道没有更多路人,也没有人看到这离奇的一幕。 而在这时,幽暗小巷里传出那道呼救女人的身影,低沉而阴冷。 “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不救我……” 那道女声重复着低语,声音渐渐淡去。 小巷里只剩下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响起。 一百七十七.玛丽的家 香榭儿街区。 外观相近的哥特式白色建筑彼此相邻,细雨下的昏暗天色中路灯泛起迷蒙的光晕。 街上行人不多,偶尔有马车望来。 一辆马车出现在拐角,停在这条富人街的一栋建筑前,上面的门牌写着66号。 “就是这里。” 一道女声从马车里传出,随后车帘被掀开,一道穿着黑色长裙的女士从车上迈下。 “马车行在后面的韦恩街区,你可以把马车安排到那里。”她对车里道。 车帘后的一道身影没有回答,轻轻拉动缰绳,马车向前驶去。 玛丽目送马车渐渐远去,轻轻对周围空处呼唤:“安娜,你在这里吗?” 除了细雨打湿地面的身影,没有声音回答她。 玛丽抿了抿嘴唇,站在屋檐下安静地等待。天色暗下,远处屋檐只剩下一片昏暗轮廓时,她看到一道撑着雨伞,另一只手拎着旅行包的修长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陆离走到玛丽身旁,一道身影从他身旁浮现。 “我们进去吧。”玛丽推开已经打开的房门,走进门内的昏暗中。 昏暗中的身影走到餐桌边,抬起手拉动下什么,一道轻微细响,比油灯明亮数倍的电灯光亮从头顶倾洒。 光亮驱散人们对黑暗的恐惧。 如果不是避难点计划,陆离或许会考虑在侦探社安装一盏点灯。 安娜新奇而又怀旧的打量这里的一切。 玛丽又离开客厅,打开楼上与每个房间的电灯,明亮的光让黑暗无所遁形。最后,她提着一盏已经点燃的油灯回到客厅。 安娜奇怪的看着玛丽,理解她打开所有灯的行为,但不理解她为什么还要再点燃老旧的油灯。 玛丽温柔笑道:“安娜你跟在调查员身边,对黑暗的了解应该比我更清楚。” 安娜似懂非懂的点头,身为幽灵她感受不到人类会在黑暗中遭遇的东西。 玛丽将油灯放在桌上,看着安娜的脸颊柔声说:“还记得吗,你15岁生日时来过。” 安娜点点头。 玛丽脸庞上的柔色更深,转看向陆离:“客人,你想吃些什么?” “随便什么。” 玛丽点点头,目光落在陆离提着的旅行包上:“我先带你去客房吧。” 玛丽安排的房间在楼上,窗户正对着香榭儿街区的大街。陆离在床脚放下旅行包,走到窗前观察周围,注意到一些黑影渐渐出现在街道上,他们聚在部分路灯下,用防水的油布盖住头顶,相互倚靠在一起。 拾荒人或者说流浪汉,一群生活在最底层的人,黑夜到来后他们会向飞蛾一样靠近有亮光的地方。 黑夜灾厄不曾出现前他们虽然艰难,但还能苟活下来。而黑夜灾厄之后,近乎每晚都有流浪汉因为置身黑暗而丧命。 将陆离送到客房,玛丽回到楼下准备晚饭。 陆离安静地看了那些身影一阵,拉上窗帘,遮蔽外界的一切。 “你想帮他们?”安娜走到陆离身边。 尽管陆离不曾表露任何情绪,但安娜看得出来。 “嗯。” 但陆离什么都做不了。他现在只能尽可能的倚靠避难点保护自己,然后再想去帮助其他人。 一个小时后,晚饭被玛丽准备好。她端着最后一盆土豆泥走出厨房,她甚至没换衣服,还穿着下午的长裙,只在外面套着一层围裙。 玛丽解开围裙,坐在一桌丰盛菜肴的前面,试探着问向一旁安娜:“你可以尝到食物吗?” 安娜轻轻摇头。 如果她可以就不会烧制出那些糟糕的食物了。 “没关系,你可以……”后面的“陪着”玛丽没能说出口,这听起来太残酷了。 玛丽的心情很好,不过她没吃太多,一直在和安娜谈话。 陆离和她相反,他不成开口,尽可能吃了很多,日子越来越艰难,能随便吃的机会并不多。 吃过晚饭,时间已经临近八点,通常这个时间人们已经准备休息。玛丽收拾好餐桌后,询问安娜道:“安娜,可以去我那里陪我说说话吗?” 安娜没有回答,犹豫着看向陆离。 她不想离开陆离身边,但又想陪一陪这位母亲最好的朋友。 “去陪陪她吧。”陆离说道。 自从抵达希姆法斯特之后,安娜的性格开始发生变化。 不再像个少女,她变得更沉默,更不愿将所有情绪表露在脸上,唯一没变的是依赖陆离这一点。 但陆离什么都没做,他只是站在一旁,默默注视事态的发展。 他没插手的理由。 比起力量变强的代价,安娜此时的变化更像是一种成长。 褪去青涩,步入成年人世界的成长。 目送安娜和玛丽回到她的卧室,陆离上楼回到房间,反锁起房门。 在床边坐下,陆离陷入思考。 咄咄咄—— 某一时刻,窗外传来敲击的声音。 陆离摸向后腰,掀开窗帘一角,一道比黑暗更加漆黑的影子立在窗边,黝黑眼珠看着陆离。 黑鸦? 陆离伸手从怀里取出两格小木盒,盒子严丝合缝的盖着,东西还在里面。 不是被气味吸引来的,它为什么会出现在窗外? …… 红海酒吧。 砰的一声,一道浑身酒气的身影跌跌撞撞走出大门。 落下的小雨与冷清的空气让身影微微清醒一些,他点燃提在手里的油灯,找准回家的方向摇晃走去。 在他接近一道阴暗的小巷时,巷子里忽然传出急促的奔跑声与嘶声力竭的呼救声。 身影被声音吸引,望向传来声音的小巷,当看到蓬头垢面的女人出现在巷口前时,酒意褪去大半。 随后那个女人被伸出的数双手扯回小巷。 声音略一犹豫,咬牙走进小巷边,突兀间,一道高大狰狞的面孔浮现在油灯边缘,神情凶狠:“小子,你要管闲事?” 刚刚泛起的勇气被冷风吹散,声音哆嗦着说:“我……不……没……不没什么……” 他急匆匆转身迈出一步—— 当啷—— 无人提着的油灯落在地上,小巷前一片死寂。 寂静持续了一会儿,一道女声呢喃响起:“为什么不救我?” 另一道充满惊恐的声音响起:“我本来想帮你的!求求你不啊啊啊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幽暗小巷里只剩下沉闷地咀嚼声与缓缓响起的声音。 “为什么不救我……” 一百七十八.安娜做了一个梦 陆离打开窗户,雨夜里的寒风吹进客房,同时带来一只黑暗生物。 黑鸦跳到书桌上,低头整理挂上水珠的羽毛。 信筒绑在它的腿上。 陆离取出信筒里的纸条,没有立刻查看,而是先从旅行包里掰下一小块面包屑放到桌前,随后展开卷起的纸条。 【希姆法斯特区域新事件:巷子里的呼救声】 【难度:无】 【信息度:10%】 【已知悉的信息】 【5%:事件目标通常会在行人稀少的阴暗小巷随机出现,向过路人进行求救】 【3%:时间不会影响事件目标的出现时间,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 【2%:求助声为女性声音】 【请附近调查员自行选择是否对事件进行探索,请附近调查员自行选择是否避开该事件】 黑鸦送来的提示。 收到提示的不止是陆离,还有其他在希姆法斯特区域的调查员。 陆离第一次收到这种区域广播,他看了好几遍,直到记下格式后将它放回乌鸦腿上的信筒。 “吃完再离开。”陆离对刚整理好羽毛的黑鸦说。 它或许听懂了,或许本来打算如此,低头啄碎面包屑,动作迅速地吃完。 留下一片碎渣,它跳到窗边,等待着它的陆离敞开窗户,黑鸦展翅飞走,而桌上碎屑被涌进的寒风吹散。 重新关上窗户,客房里恢复平静,只有逐渐落下的窗帘诉说先前发生的一幕。 和玛丽一样,在明亮电灯之下,陆离点燃预书桌上备用的油灯。 自从黑夜灾厄之后,各城镇竭力阻止断电的情况发生,但有时候总会有一些意外,比如灯泡坏掉,显露故障。因此他们鼓励在夜晚打开电灯的情况下,再点燃油灯备用。 客房没有时钟,陆离装进背包里的闹钟显示此时的时间临近八点。 悠远的钟声从近百年历史的灯塔顶端传荡在夜空,响起八声。 半小时后,安娜回来了。 “玛丽阿姨睡着了。” “离开前没有替她关灯吧。” 安娜轻哼一声:“我又不是笨蛋。” 她的性格恢复了一些,或许因为只有陆离在。 而很快她走到窗边坐下,幽幽讲述道:“玛丽阿姨是我母亲最好的朋友,她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就像我和黛西那样要好……我想母亲去世后她也一定很难受吧。” 陆离一言不发。 安娜偏头问道:“你还不休息吗?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 “白天睡了很多。”陆离回答。 他现在很难再睡下,虽然白天休息的并不好。 “那我可以去睡会儿吗……”安娜的语气换上了小心翼翼,还有某种不好意思:“刚刚我向玛丽阿姨展示了一下我的能力,有点唔……消耗过度。” “你做了什么?” 安娜扭捏说道:“让玛丽阿姨飞起来……” “去休息吧。” “嗯。” 安娜浮现乖巧笑容,压住裙摆趟到床上。 “晚安陆离。” 她说。 陆离翻看起白天看过的《调查员周报》 没有得到陆离的回答让安娜有些失落,而很快,随着她开始休息,虚幻的身躯不再产生一丝起伏。 陆离这时看向床上侧卧的少女,静静观察了一阵,又移开目光。 三份报纸很快再次看完一遍,陆离收起它们,好似无事可做般看向房间空处。 他并不会无聊,因为周围虚空会不时出现的幻象,耳中也会偶尔响起呢喃声。 …… 安娜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做过梦了。 自从她死亡之后。 休息对她而言只是一个词汇,就像油灯没油了要添加煤油,木柴烧完了要再储存一些异样,需要休息,休息后醒来。 她从这一冷冰冰的词汇中体验不到一丝原本的意思,闭眼,再睁眼,时间流逝,而她毫无记忆,就像缺失了休息的那段时间本身。 但在今天,休息的安娜发现自己还拥有意思。 周围是一片挥散不去的幽暗虚空。 “安……安……” 有一道微弱的呼唤声在虚空周围回荡。 安娜无法分辨声音的主人,她甚至不知道那道声音是男是女,是年轻的是苍老的。 “安……娜……安娜……” 不知过去多久,那道呼唤她的声音在逐渐变得清晰。 声音在呼唤我。 安娜想到,她没有感受到恶意与不详,于是她静静聆听着这道无法分辨的声音,倾听呼唤她的那道声音的目的。 直到某一刻,那道声音断断续续地,缓慢发出另一道声音。 “姐……姐……” 意思里的幽暗虚空一瞬间崩塌,安娜如同遭遇梦魇的普通人,一瞬间惊醒。 充满侵略性的阴冷气息席卷周遭,而在一瞬,清醒过来的安娜瞬间收回所有气息。 她略微担忧的偷偷看向书桌后的陆离,那道身影只是目光带着探究望来。 “怎么了?” 稍微感到安心,安娜流露出回忆的的神情:“我……我刚刚梦到妹妹在呼唤我。” 陆离知道安娜不会做梦,于是问道:“那颗榆树?” “嗯!” …… 桄榔—— 酒馆的栅栏门被推开,一道周身裹挟着酒气的身影站在阴冷的街道上,回头对酒馆里的同伴挥手:“太晚了,再不回去家里那头棕熊会撕了我和我的那位并不存在的情妇的。” 话音落下,酒馆里爆发一阵哄笑与吹口哨声,其中夹杂着讽刺身影的话语。 身影不在意的笑了笑,提着油灯,往家的方向走去。 经过酒馆旁一道幽暗小巷前,他忽然听到巷子里传出女人的呼救声,而后是快速跑来的步伐。 他停下脚步,隐约看到一道轮廓跑到小巷边缘,却又被什么拖回巷子里,只剩下挣扎声在夜空回荡。 他很谨慎,也很聪明。短暂一愣后,想也不想地回身走向酒馆,去呼唤他的那些朋友帮忙。 但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热闹喧嚣的酒吧,一群男人们相互大笑喝酒,没人注意到酒馆栅栏门的其中一扇忽然被推开,但门后什么也没有。 除了滚下台阶的油灯。 恢复寂静的幽暗小巷里隐隐传出一道声音。 “为什么不救我?” “我想要回去找其他人来帮你!我是打算救——” 声音随着突然响起的咔嚓咀嚼声而消失。 良久,一道低诉声缓缓响起。 “为什么不救我……” 一百七十九.它叫安妮 落叶平原,夜晚的希姆法斯特一片沉寂。 但并非毫无生机。 星辰一般的光点弥补在这座平原中间的城市的每个角落,映照着整片天空。 黑夜灾厄从某种意义来讲,让夜晚变得更加热闹。 城市外围,一辆马车停在一栋庄园前,帘子空隙透出里面微弱的油灯光芒。 雨水落在马匹的鬃毛与背脊,马匹口鼻间喷出淡淡的白雾。 天气太冷了,或许还不到10度。 撑着雨伞的陆离从马车上下来,身形虚幻的安娜跟随在他身后,和陆离一起来到大门边。 陆离伸手触碰湿润冰冷的铁门,铁门晃了晃,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无法打开。 门被锁上了。 在陆离做什么之前,门后守夜人小屋里传出一些动静,随着房门被打开,一道光影延伸出门外。 陆离身后的安娜身影淡去,雨水落在她原本站立的位置,径直穿过。 守门老人肩膀上披着一件大衣,提着油灯一瘸一拐走到门后。 他举起手中的油灯,映照出陆离的脸庞。 “是下午的调查员先生啊……”守门人认出了令他记忆犹新的黑发黑眸:“您来学院有什么事吗?” 陆离说道:“我想要进去调查一些事。” 守门老人知道他与院长夫人相识,但还是不太放心的犹豫道:“请问你要进入学院吗?” “只是在庄园里。” 守门老人的眉头舒展:“那好,请稍等一下。” 他回到小屋里取出一大串铜钥匙,打开大门上的锁链,拉开其中一扇木门。 陆离与看不见的安娜走进门后,走向那颗埋藏着家族宝藏的榆树。 “别跟着我们太近。”陆离对似乎想跟随他们的守门老人说。 老人犹豫一下,停留在门边,遥遥看着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身影提着油灯走向小径。 离得稍远一些时,安娜重新浮现出身形。 她脚步很急,陆离也加快了脚步,和她来到干枯的榆树下。 填平的土坑还维持他们下午离开时的样子, “她叫安妮,母亲说它的名字是我为它所起的。” 安娜低声叙述,像白天一样走近榆树,额头抵在脖颈粗细的树干上。 她阖上眼眸,沉寂心灵去感受榆树的意识。这样或许很蠢,而更蠢的是,安娜没从这棵树上感受到丝毫的意识。 “或许只是我的幻觉……” 安娜呢喃道,额头离开冰冷的树干。 “不是幻觉。” 陆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说过你从不会做梦。” 安娜皱起眉头,抿着嘴唇:“可我的确感受不到一点气息和意识。” “这不代表它不存在。” 陆离的手掌离开通灵枪,盖上枪套。 “或许是它还很弱小,无法直接和你沟通。” “你刚才……”安娜的视线落在陆离收回的手掌上。 “嗯。” “你感觉到它了……安妮……?” “应该是。” 陆离的确在这颗榆树上感受到不易察觉的弱小气息。如果序列1没有绽放第一朵玫瑰,他会径直忽略过去。 这股新生的气息不带有恶意,但会令人不舒服——就像周围其他存在一样。 这不能说明什么,握上通灵枪时陆离同样会从安娜身上感受到令人不舒服的气息,邪恶且强大……就像曾经的蜜雪丽雅。 “它叫我姐姐……”安娜呢喃一声,抬起头看向陆离,油灯下的眼眸里似乎有星辰闪烁。“我们可以把它带回侦探社吗?” “一棵树难以运输。”陆离的声音和气温一样冰冷。 安娜的眼眸黯下。 但他的声音紧随着响起:“明天我去询问如何将树运输走。” 安娜惊喜地抬起头,突然抱住陆离,搂着他的脖子发出清脆笑声,就像以前一样。 远处,守门人小屋,守门人疑惑的望向几十米外的人影,嘟囔着说:“怎么听到女孩在笑的声音……” 安娜松开陆离,昏暗很好的掩盖住她脸上的红晕,她转移话题说道:“为什么树……安妮会诞生意识?” “未被人类探索的区域是什么样的?”陆离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问道。 安娜认真想了想,摇头说:“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安娜楞了一下,才明白陆离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窘迫地捂住脸。 这的确会是陆离说的话。 仔细想想,故事书上的人物都能出现在现实寄来信件,一棵树突然拥有意识似乎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毕竟安娜小时候总会坐在妹妹安妮的树下,陪它说话。 “那我们什么时候带它回去?”安娜语气里带着期盼。 “最好是现在,但我们做不了。” 搬走一棵树,运到一百五十里外,这要找专业人员去做。 但陆离又不想将这棵树暂时留在这里。他无法判断榆树的意识何时诞生,是在此之前,还是安娜出现在她周围后。 那道气息是那么弱小,似乎一阵风吹过便会熄灭,消逝在漫漫雨夜中。 “说起来,如果我们带走安妮,把它放在哪里啊?” 侦探社可放不下一颗五六米高的树。 “不会很难安置。” 陆离回答说。 “别忘了,我们挑选的避难点位置有一片榆树森林。” 安娜似乎想和榆树说什么,但她已经过了和物体说话的年龄——而且有陆离在。 难以启齿的安娜和陆离又逗留了几分钟,陆离为它留下一盏油灯,提着安娜去马车取回的另一盏油灯,嘱咐守门老人后回到马车上。 但愿不会出什么事。 …… “获胜者是——铁拳亨利!” 延伸向下的地下搏击馆里,隐约传出沉闷的大喊与热络的欢呼咒骂声。 一段时间后,这些声音变得清晰,又在数秒后重新变得沉闷。 一道年轻的身影走上台阶,他在冰冷的雨夜只穿着单薄的背心,路灯照射下,热意化作白雾,在他上身升腾起。 他转向走侧,迈步走出几米,忽然听到一道求救声从身旁小巷里传出,而后是路灯下浮现的满是血污的脸庞,又被几双大手扯会小巷。 “等着女士,我这就收拾掉这群该死的混蛋!” 这名年轻人短暂楞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坚定,高喊着冲入幽暗的小巷。 但在他跑入小巷后,一切声音突兀消失。 这一次,小巷里没有任何询问声响起。 除了咀嚼声。 一百八十.巷子里的呼救声 一名流浪汉蜷缩在屋檐旁的路灯下。 他的身下铺着一层雨布,用于阻隔潮湿的地面,虽然地面的阴凉依旧能透过很多层的衣服钻进身体里。他的那些前辈们就是这么得病的。 这里是他精心挑选的家之一,只比他长期居住的家差一点——那里什么都好,就是地势太低了,而且不防雨。 每次下雨那里都会变得像溪流一样,所以住在那里的流浪汉大部分都会在雨天寻找其他临时的家。 我应该换个地方的,明天得跟着其他人了…… 没睡着的流浪汉心想,搂紧了身上肮脏的衣物。 他以为这处能避雨的路灯会有很多流浪汉过来,但只有他一个。他失算了,如果有其他人起码能相互抱着取暖,而且如果碰到巡逻的警员,四散的同伴还可以去吸引注意…… 他白天拾捡垃圾时听到那些有工作的人们站在门下,抽着烟草抱怨明天的雨会更大,也会更冷。 所以他必须要跟着其他流浪汉一起,自己一个人一定会生病的。 如果自己的一条手还在,我也会和他们一样…… 这名流浪汉心想,又蜷缩起了身子,将手缩进怀里取暖。 但愿能熬过今晚。 半睡半醒间,一阵吵闹声传入耳中。 流浪汉瞬间惊醒,并且打算收起雨布离开。除了刚加入的新手,成为流浪汉有些时间的老人都养成了听到吵闹声惊醒的好习惯——因为这往往代表警员找了上来。 动作进行到一半,流浪汉分辨出吵闹声并不是喜爱喝骂他们的警员,而是由哭喊与杂乱脚步组成的呼救声。 流浪汉不想惹麻烦,但他下意识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的行为让他看到不远处的幽暗小巷,一张充满绝望的脸庞出现在路灯光芒下,随后又被小巷里的手拽回。 流浪汉楞了一下,摸出防身用的“匕首”——把罐头压平然后磨成的尖锐铁片。 惨叫声还在夜空回荡,流浪汉吞咽着口水,突然狠狠一咬牙,握紧“匕首”冲入小巷。 他没忘发出大喊声,这能为他鼓起勇气,也能唤醒住在附近的有钱人。 但是当流浪汉踏入小巷,女人的哭喊声、男人们的狞笑声、流浪汉鼓起勇气的大喊声,连同身影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不远处的路灯下,雨布上先前的人留下的温度逐渐消失。 远处有一辆马车驶来。 …… 马车行驶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 香榭儿街区位于希姆法斯特的中心处,附近通常是有钱人的住所,这代表着附近的基础设施更完善。 比如路灯。 清脆的马蹄声在街道上回荡,这里离玛丽的住处只剩下几条街。 马车进入路灯区域后,车厢里的安娜注意到陆离的身躯不再紧绷着。 “发生什么事了吗?”安娜问道。 “一些小事。”陆离头也不回说道,在他打算将黑鸦的到来告诉安娜时,一道呼救声划破夜空。 陆离拉住缰绳停下马车,看向十几米外传来呼救声的地方。 一条幽暗小巷。 这不可抑止的让陆离想到信筒上的内容。 “我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是怨……幽……怨灵。” 落在肩膀上的车帘被掀开,安娜从车厢里来到陆离身边低声说。 陆离同样感受到了,令他难以呼吸的恶意从巷子里传出。 降低的理智值极大的提升了陆离对那些存在的感知,即便不使用通灵枪。 信筒里的纸条没说遭遇【巷子里的呼救声】会发生什么,但总不会是好事。 陆离拉起缰绳,打算离开这片区域,安娜阻止了他:“不要离开,它的心灵投影笼罩了这里,我们在它的仪式里……如果离开会遭受和仪式失败一样的袭击。” 心灵投影就是怨灵们释放仪式的东西,而力量到达恶灵时,心灵投影会成为那些失去人性的幽灵的本体。 这是恶灵总是各种形态的原因。 “我们能对付么。”陆离平静问道。 “投影比我强一些……”安娜眯起眼眸,攥紧拳头:“不过如果它要袭击你我能保护你!” 陆离点点头,忽然在这时说:“你在玛丽房间时黑鸦送来一条区域广播。你可以理解成通知。上面描述了一个新事件,被命名为【巷子里的呼救声】……” 安娜不懂陆离为什么在这里说起之前的事,听到后面,安娜眼中迷茫褪去,静静等到陆离讲完。 “好像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啊。” “是的,我们要自己对付。” “要怎么做?” “先观察情况。” 持续响起的呼救声里忽然夹杂起杂乱的跑步声,离出口愈来愈近。 一张蓬头垢面,布满血污的女人面庞出现在阴暗小巷的边缘,在路灯照耀下惨白与猩红。她看向马车所在的位置,张开嘴巴正要说什么,几双粗壮的男人手臂从她身后浓郁的黑暗里伸出,抓扯着女人的头发和脸颊,拖回小巷。 陆离在安静地看着。 呼救声断断续续地响起,拖行声逐渐远离巷口,除此之外,开始有男人的狞笑声响起。 拖行声不再传来的几秒后,一道惨叫声突然从巷子里传出。 陆离还在安静地看着。 呼救声不再响起,已经被惨叫声与完全取代,其中夹杂着男人们的狞笑声。那道声音是如此凄厉悲惨,仿佛小巷里正发生最黑暗的恶行,以至于安娜都按耐不住情绪,瞳孔泛起一抹猩红,身体微微前倾想要出手救人。 她忽然想到什么,偏头看向一动不动的陆离,瞳孔里的猩红淡去,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她知道陆离从不犯错,他这么做就说明有他自己的原因。 如果陆离错了……那有问题的一定是对方。 陆离仍在安静地看着。 声嘶力竭的惨叫声持续了两三分钟,这期间没有附近居民被惊醒,也没有路人出现。 惨叫声也开始淡去,小巷周围恢复平静。 万籁俱寂。 消失了? 还没有。 安娜仍能感受到小巷周围沸腾的气息,陆离仍能感受到压迫胸口的恶意。 十几秒后,一道低沉,缓慢的怨毒女声缓缓从小巷里飘出。 “为什么不救我?” 一百八十一.退去的怨灵 “因为你不是人。”陆离回答。 怨毒的声音响在小巷周围:“我是人。” “你不是。” 小巷边缘,一张惨白脸庞在昏黄路灯下浮现,它脸庞爬满血污,蓬头垢面,朝着陆离低吼:“我是人!” 陆离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你不是。” 短暂死寂过后,小巷边缘的那张脸庞突然开始转动,从歪头拧向平行——又继续旋转。很快,她的下颌朝向天空,而脑袋落向地面。它就这般持续着惊悚的转动边发出询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人……” “人类不能在黑暗里生存。”陆离回答。 转动短暂停滞数秒,继续旋转,黑暗里的脖子如麻花般拧起一圈又一圈:“我不是人你就不会救我吗……” “会。” 脑袋转动又一次停滞,而后如发条般继续旋转,像前几次一般发出低语:“为什么不救我……” 陆离回答说:“既然不是人,就不该被几个男人制住。” 女人头上那双不随脑袋旋转的眼珠移动,凝固在安娜身上:“一只同类……为什么你和一个人类在一起……” 安娜悚然,担心真相败露的她下意识弥漫起气息,同时偷瞥向陆离的侧脸。 陆离看向小巷入口的那颗头颅:“这与你无关。” “可恶的聪明人……” 转动的人头说着,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陆离,不甘地缩回小巷后的黑暗。 黑暗的小巷不再有一丝声音传来,一段时间后,压迫陆离的恶意忽然散开了一些。 这只怨灵正在离开这片区域。 “它要离开了。”身旁保持警惕的安娜低声说。 “能偷袭她吗?”陆离偏头问她。 这只怨灵一身是宝。了解她可以获取信息,击杀她可以获得额外奖励,还能让通灵枪变强。 安娜轻轻摇头说:“好像打不过……” “那么算了。” 陆离静静感受着那股恶意变淡,直到彻底消散,重新拉动缰绳,为空旷无人的街道带来响动。 马车远去,离开这条幽暗的小巷。 铺在雨布下的路灯和路面同样冰冷。 …… “你们去哪了?” 将马车送去车行,陆离和安娜回到住处的动静吵醒玛丽。 或者他们出门时她就醒来了。 “庄园。”陆离简短回答。 玛丽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看向安娜:“你偷偷跑回家看了?” 安娜藏不住情绪,玛丽很快发现并不是这样,有些疑惑道:“还是你们发现了什么?” 她想到陆离的身份。 在玛丽进一步瞎想之前,陆离出声解释:“算是,我们打算带走安娜的妹妹。” “妹妹……那棵树吗?” “嗯。” “当然可以,我正好认识一位园林工人,安娜你还记得老亨利吗?他以前是庄园的工人,不过自从植物不再生长后他就退休了。” “嗯……那么拜托玛丽阿姨了。” 玛丽这次没再拉着安娜陪她,不过同样令安娜感到别扭——在她看着自己和陆离回到客房时。 油灯放在桌上,安娜殷勤的找来一块毛巾擦掉玻璃罩上的雾气,看到陆离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小木盒,依次打开查看后收起装着眼珠的那颗。 装着腐肉的木盒被陆离留下,放在书桌上,同时敞开窗户。 没有丝毫味道,只有腐肉上面的发霉菌丝让人看起来不舒服。 “乌鸦吃了不会生病吗?”安娜好奇问道。 “乌鸦是食腐动物。” “那吃了长毛的东西也会生病呀。” “你是说商人卖的东西会让黑鸦生病?” “唔……也对哦。”安娜决定放弃思考。 随身带来的闹钟分针走动,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三分钟后,窗外传来熟悉的扑扇翅膀声。 被风卷起的窗帘空隙,一只乌鸦收起翅膀落在窗台上。 这只黑鸦来得很快。 陆离静静看了安娜一样,一动不动。 又是十五分钟后,风声带来翅膀挥动声,又一只乌鸦落下,跳到书桌上。 安娜轻呼声中,陆离打开绑在黑鸦腿上的信筒,里面空无一物。 后来的黑鸦被小木盒里的腐肉吸引而来,跳到盒子前,用尖锐的鸟喙啄碎腐肉。 “有些信息帮我送去本地的调查员基地。” 陆离说道,起身关上窗户,撕下一页空白笔记,写下遭遇【巷子里的呼救声】的所有内容。 换做平时,安娜或许会很想给这只乌鸦投食,但现在有一件令她不安的事情缠绕着她。 她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安娜看似无心随意问道:“那只怨灵的仪式好像很简单的样子。” “未必。”低头写字的陆离回答。 安娜不解问道:“你不是很轻易的就让它离开了吗?只用了几句话……” “它离开是因为你。” “因为我……”安娜心中一慌。 “你感应到了我们处于怨灵的仪式中,这提醒了我。”陆离语气一顿,写完一行后才继续说:“不然我可能会选择错误方式,比如离开或者去帮忙。” 而从结果来看,以上两种方式无论哪一种都会坠入怨灵仪式的陷阱里,结局不会太好。 安娜恍然,难怪陆离的行径和平时不太一样——他一直都是要么离开,要么逃走的。 “所以我们没有逃离,也没有帮忙,这让我们在最后通过了它的仪式?” “或许是。” 安娜不解,这还有什么无法确定的吗? 陆离回答说:“因为我不清楚我们是真的通过了仪式,还是因为你在场阻止了它的袭击。” 怨灵比起恶灵虽然弱小很多,但它身上尚未消散的人性让它多出不确定感——换种说法,机器会按照指令运作,但人不会。 “听起来真是无解啊……”了解的安娜呢喃道,她不禁想到如果是一个普通人遭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无法逃跑,无法帮助,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不过…… 她忍不住偷瞥陆离,他似乎还没发现自己已经是怨灵了。 安娜长舒口气,还好那只怨灵没说出自己的情况。 另一边,陆离写完今晚的遭遇,想了想,又在最下面附上一行。 【召唤黑鸦的腐肉钱希望可以报销】 一百八十二.5000先令 纸张被陆离卷起塞入信筒。黑鸦已经进食完毕,陆离打开窗户后它挥动翅膀飞出窗外,融入浓郁的夜色。 安娜以为到此为止,但她又看到陆离在书桌上一捞,虚握的手掌仿若握着什么,丢出窗外—— 疑惑地目光落在陆离身上。 “你看不到的另外一只乌鸦。”陆离解释一句。 短暂的迷茫,安娜忽然想起有什么是其他人所看不到的。 安娜唤出那个人类不能念出其名的物体:“那扇门?” “嗯。” “唔……我们该怎么对付它?”安娜才想起陆离身上还缠绕着一个大麻烦。 “等调查员总部的回复。” 如果“门”一直维持不变,陆离还能坚持很长一段时间。 【当你听到它时,它们就可以看到你了。当你看到它时,它们就可以碰到你了。千万不要碰到它们——】 那本日记上的内容戛然而止,而后面的内容可以预料——他要靠近门才能保留仅存的理智值,而这代表他的活动范围有限,被门或是属于门的存在触碰,带入门后。 陆离还没听到它,意为陆离并未被门所影响,它还在试图寻找自己,而一旦它找到陆离……陆离也就该听到它了。 陆离没有全信日记上的内容。首先那是比尔·艾迪濒临疯狂时写下的,其次比尔·艾迪未必会将真实内容写进日记,又或者他也不知道真实内容。 被陆离丢出窗外的乌鸦没有回来,蛰伏进黑暗,等待下一次袭击。 时间已经悄无声息移向10点。安娜先躺在床上休息一阵,没再梦到安妮后让安娜去休息。 陆离没推辞。不过临睡前,窗外传来熟悉的“咄咄”声。 安娜也听到了。 敞开窗户放黑鸦进来,床铺上的陆离坐起身,将盖在身上的大衣披到身上,取出纸条展开。 【调查员你好】 【你递交的【巷子里的呼救声】事件内容已经收到,我们已经记录你的此次参与和提供的信息。信息通常会在三天内审核完毕并告知你结果】 【同时你可以选择关注此事件,在该事件更新信息时我们会将新内容递交到你的手中。如果要继续关注,你可以留下该纸条】 【希姆法斯特调查员之家】 本地调查员基地回复的很快,不过核实需要一定时间,那已经是回到贝尔法斯特之后的事了。 安娜捧着带过来的爱情守在陆离身边,一夜平静。没有突发情况,那只被逼走的怨灵也没前来复仇。 吵醒陆离的是楼下细微的脚步声,睁开眼睛,明亮得让人有些不适的光亮下,安娜低头看书,闹钟时针离数字6 只相隔几根头发丝。 黎明已经到来。 坐在书桌后的安娜意识到什么,长长睫毛颤了颤,抬头看向陆离,眼眸弯起好看的弧度:“睡醒了?” “嗯。” 陆离坐起身,安娜则在这时掀开窗帘,窗户上爬满水痕和雾气,正对向的东方天际看不出一丝一毫朝气,阴暗的下着小雨。 安娜熄灭油灯,想了想将电灯保留下来。 坐起的陆离弯腰穿上鞋子,没理一旁的大衣,出门转入盥洗室。 安娜跟着他停在盥洗室外,从走廊望向楼下,玛丽阿姨正在为他们准备早餐。 几分钟后,双手与脸颊湿漉的陆离回到客房,他望向窗外,天空比之前明亮了一些,但依然阴暗。 下方街道的路灯已经不再亮起,向远处延绵的建筑里的亮光也消失一小半。 外面的能见度以缓慢的速度增加,直到不再变得明亮。楼下传来玛丽的呼唤声,早餐已经做好了。 陆离和安娜回到楼下,玛丽阿姨准备的早餐依然丰盛,面包片鸡蛋培根,以及她不久前去街上买回的牛奶。 还有摞在一起的5000先令。 它被玛丽推到陆离和安娜面前。 陆离却没伸手拿起。 安娜眨了眨眼,看陆离一副对钱不感兴趣的样子,干脆拿起那叠先令代替陆离收下。 玛丽脸上的笑意浓郁了些:“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一会儿挖出安妮我们就回去。”安娜想了想说。 玛丽微微一怔:“这么早就要回去吗?” “嗯!我们要在天黑前回到贝尔法斯特。” “也是呢……黑天会很危险……”玛丽呢喃一声,重新浮现出笑容和安娜交谈。 大概因为陆离在这里,安娜的话比昨天在玛丽房间里时稍稍多了一些。 二十分钟后吃完早饭,玛丽收拾好餐桌,回到房间更换衣服。 “稍后我们把钱还给她。”陆离说道。 这让安娜无法理解:“你不是很缺钱吗?为什么不收?” “因为人情。”陆离对愣住的安娜说。“玛丽帮助了我们,如果这个世界走向崩溃,她遭遇危险,我们就必须要去帮助她。” 这是陆离在察觉到这个世界变得糟糕而计划建立避难点时,开始避免结识更多人的原因。 陌生人他尚且无法袖手旁观,何况是相识的人。 “唔……”安娜陷入犹豫,但很快就想到她自己独有的解决办法:“先把避难点建好再说。而且钱是我接过来的嘛,实在不行就当从玛丽阿姨那里借来的了。” 陆离没有恢复,似乎默认下来。 安娜对于能说动陆离很是高兴,不过很快,想起一件事的她变得忧愁起来:“如果你的预计真的发生,我们认识的那些人该怎么办?黛西,玛丽阿姨……” “我们可以提醒她们,就像我一直做的那样。”陆离一直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特斯拉的想法。 “只是这样吗?” “还记得深海石吗?”陆离反问,安娜点头后继续说道:“深海石一直在涨价,有某些人正在打量购买深海石。我想三大组织已经意识到世界正在变得危险这一点,在着手建立真正的避难所。” “我是调查员,可以庇护一些人去避难所。” 安娜长舒口气,不再为好朋友和长辈担心,不过她还有些不解:“那既然它们已经在建立避难所了……为什么我们还要单独去做这件事?” “比起将自身安危寄托于他人身上,我更相信我们自己。” 陆离回答,透着平静对待一切的冰冷。 不过安娜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他说了我们…… 安娜感觉自己早已冷却的心好像重新跳动起来。 一百八十三.安妮的安排 等待一阵时间,玛丽阿姨穿着一件浅灰色长裙从楼上下来。 她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神情扭捏的安娜,对陆离说:“走吧,我带你们去老亨利那里。” 临出门前,安娜隐去灵魂,玛丽诧异地摸了摸安娜先前所待的位置。 “安娜你还在吗?” “嗯。” 安娜的声音从手掌之后的空气里传出。 明面上的两个人前往马车行取回马车,驱车前往老亨利的住处。 他们要找的人住在希姆法斯特外围,住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平民——就和贝尔法斯特越接近山顶居民身份越不同一样。 十几分钟后,马车在一栋房屋前停下。 玛丽上前敲门,不多时房门打开,显露一道穿戴整齐,带着焦急之色的面孔。 玛丽和老亨利似乎关系不错,她询问老亨利发生了什么事,老亨利对她说他的儿子小亨利昨夜一天都没回来,他正要出门去儿子经常打拳的酒馆看看。 玛丽让老亨利先不急,询问目光望向陆离,看可否先让老亨利去找他的儿子。 陆离点头,表示他们可以一起去。 如果有马车会快很多。 “太谢谢你了,你们是找我应该有事吧,等找到小亨利我就跟你们去。” 这位父亲放松几分,和玛丽迈上马车。 安娜没去车厢里呆着,无人能看见的她坐在车厢外驾驶马车的陆离身边。 片刻之后,马车停驶在通往地下室的酒馆门口。 老亨利跳下马车,进入下方最深处的门里。静静等待几分钟后,脸上带着浓郁担忧之色的老亨利回到地面:“他们说昨晚亨利就离开了酒馆……” “或许是去和朋友玩了,年轻人嘛……”玛丽阿姨安慰老亨利。 “不……他从来不在外面呆得太晚。” 玛丽抿了抿嘴:“又或者是他找了小女朋友呢?你仔细想想,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老亨利一怔,显然想到了什么,面庞上的忧色逐渐褪去,忍不住笑骂:“这小混蛋……” 玛丽温柔笑了笑:“他已经十九岁了,到了年纪了呢。” “算了不说那小混蛋了。”老亨利摆摆手。“玛丽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还带着一位生面孔。” 玛丽看向陆离,发现他的注意没在二人身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看到地下室酒吧旁边有一条阴暗的小巷。 这种阴暗小巷在城市里随处可见,没什么奇怪的。 停顿一下,她继续为老亨利介绍陆离:“这位朋友有一些关于园林上的问题想要咨询。” “你找对人了,整个希姆法斯特你找不到比我更专业的家伙。”老亨利拍着胸脯保证。 玛丽也微笑说:“抛去一些大话,他说得差不多是真的,希姆法斯特比老亨利专业的人不会太多。” 一个普通园丁可买不下一栋房屋。 “嘿!在别人面前拆我台可不好。”老亨利大声抱怨。 陆离已经收回视线,短暂整理一番后,将要将安妮运回贝尔法斯特的事说给老亨利。 “贝尔法斯特啊……我去过那里,在大海还是蓝色天空还是青色的时候。抱歉人年纪一大就很容易想起以前的事,你要详细和我说说那棵树我才能判断它是否能运过去。” 陆离正要开口,玛丽打断他说:“上马车吧,我们去安蕾夫人的庄园。” 老亨利若有所思地发出嘟囔:“在那里么……我大概知道你说的是哪一颗了。” 他们回到马车上,随着陆离拉起缰绳,马车缓缓离开地下室酒吧。 与那条寂静的幽暗小巷。 …… “一年前我还过来过,不过感觉像是离开好久了。” 停在庄园大门外的马车里传出一声感叹。 “自从植物不再生长后这座城市就变得难看丑陋,连带着我也没了工作……那小混蛋以前还不肯和我学园艺,看来他是对的。” 三人从马车上下来,早已听到门外动静的守门老人打开一扇大门。 各自撑着雨伞来到榆树安妮前,老亨利奇怪看了眼被翻动过的土坑,抬起头打量这颗五六米高的枯树。 “它还活着吗?” 陆离开口,叙述一遍安娜的提问。 “我不知道,或许还活着或许已经死了。你知道的,现在已经看不到植物了。” 老亨利观察着榆树,头也不回说道:“你想怎么带它回去?” “怎么带回去?” 老亨利回头望向陆离:“折掉不会影响的树枝,只保留树干和一部分树枝送去贝尔法斯特,那样随便找一辆货车就能带回去了。” 话音落下,他忽然感觉阴凉渗透进衣物里 “除此之外。”不需要隐藏在虚空的安娜说什么,陆离径直问道。 “尽可能保持它的完整运输到贝尔法斯特。我有门路,不过会很贵……也不对,应该能便宜一些,毕竟现在没生意可做。” “什么时候可以?” “随时。比起这个,你有放置它的具体位置吗?” “还没有。” 陆离尚未确定避难点的选址。 “先确定把它放到哪吧,树要连着大地才能活着。”老亨利说了句谚语,或者说谚语的上半句。 陆离点头,只能这样了。 他微微偏头,看向寒意传来的方向。 玛丽似乎感觉到什么,和老亨利说道:“我们离开吧,让他们年轻人多呆一会儿吧。” “他们?”老亨利奇怪嘟囔一声,不过还是跟着玛丽走开,两道撑伞身影走远。 安娜的话语在陆离耳边响起:“我们还要等很久吗?” “回去后我们就去榆树林。”陆离说道。 “嗯……那回去吧。” 简单交流完,陆离走向玛丽和老亨利,他告诉玛丽,夜晚降临后要在榆树下放一盏油灯——虽然不确定这种行为是否有用。 “我会替你们照顾好安妮的。”玛丽点点头。 回到大门外。陆离站在马车前,想了想和老亨利说:“可以去警察署,那里或许知道你儿子的情况。” 老亨利怔然,他还想问什么时,陆离已经坐上马车。 玛丽愣住,刚刚安娜的告别声在耳边悄然响起。 两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长街上远去的马车消失在雨幕中。 一百八十四.“预兆” 整片希姆法斯特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就像陆离潜移默化改变着安娜,安娜也在改变着陆离。 如果是最开始的陆离,他或许会在有所猜测之时站在老亨利面前,告诉他儿子可能的结局,而不是相对委婉的在离开前这么做。 安娜怔怔望了一阵身后笼罩的雨雾,收回视线。 视线回到陆离身上,他点亮了油灯,坐在车厢边缘,一手拿着缰绳,另一手翻开离开城市前买的一份本地报纸。 马车跑动带起的风势与陆离做对,他手上的报纸不断地翻卷,阻拦。 “我来驾车。”安娜说道。 “嗯。” 陆离退回车厢,把缰绳留给安娜。 或许因为报纸是本地报纸,约瑟夫男爵没有出现在上面。但首版也同样不是不朽巨人号,而是一幅名为“希望”的油画失窃案。 【展览在伍迪博物馆的世界名画“希望”于昨夜失窃】 刨去失窃事件里的某种隐喻“希望丢了”,这篇新闻出现在首版仅仅因为这里是艺术之都希姆法斯特。 第二版新闻是没有任何新消息传来的不朽巨人号失踪事件——说没有任何新消息也不准确,因为列侬群岛又派去了三艘军舰。 再之后就是希姆法斯特的本地新闻,巷子里的呼救声没出现在上面。 收起报纸,陆离发现自己无事可做。这两天他睡得太多了,这时很难再去休息,甚至连打盹都不行。 掀开车厢窗帘,外面的小雨比几十分钟前离开希姆法斯特时大了一些。 报纸上显示的天气是中雨,明天则是大雨。 以及异变之雨。 而在这时,前方驾驶马车的安娜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啊是乌鸦!” 转头看去,雨雾中一抹黑影迅速窜来,由远及近落在安娜的肩膀上。 “嗨……” 一动不动的安娜小心翼翼打招呼说。 是【巷子里的呼救声】事件结果? 陆离取出黑鸦腿上的纸条,在油灯下展开。 【调查员先生,你正在停留/途径艾伦半岛东部】 【预计今天傍晚到明天深夜此地区将降下异变之雨,请提前做好防备】 【如果你愿意在这时出手维护本地区的和平与稳定,我们将感激不尽】 【备注:关于异变之雨详情信息你可以翻到纸条背面】 不是事件结果,不过也不差,正好为陆离带来异变之雨的情报。 【异变之雨:将笼罩范围里一些特殊物体转化为怪异。特殊物体包括但不限于:寄托情感的物品、里世界气息笼罩之处、理智值过低者身边】 【应对方法:不被雨水淋到】 异变之雨像无光之夜一样拥有避免的方法,并且相对省钱,人人都可以办到——只要不被雨水淋湿就好。 收起纸条,陆离对黑鸦说:“没其他事了。” “哑——” 黑鸦发出一声穿刺性极强的尖锐叫声,展翅飞开。 “呜我的耳朵……” 安娜痛苦地捏着耳朵发出呜咽,恶狠狠嘟囔道:“我再也不喜欢乌鸦了!” 抱怨了一阵,安娜就被移开注意,询问陆离上面写了什么。 陆离将异变之雨的情况告诉她后,她在自己头顶布置了一把雨伞,防止雨水落在身上。 尽管现在不是异变之雨。 尽管她是幽灵。 尽管她灵魂外已经有一层薄膜。 马车行驶的道路通向魔鸟镇和贝尔法斯特,路上陆离他们不时碰上从前两者过来的马车或是前往前两者的马车。平静持续了几十分钟,突然被身后突然响起的急促马蹄声驱散。 陆离和安娜回头看向车尾,雨幕下的百米外几道身影纵马狂奔,几秒后追上陆离的马车,并且拦住。 安娜消失不见,车厢里的陆离拉住缰绳,抬眸看去几道身影。 “我们是希姆法斯特警察署,你——” 马匹上披着雨衣说话的人影突然顿住,他看到陆离取出的一枚三眼黑鸦徽章。 这东西他最近几个月经常看到,和那群穿着黑色制服的家伙一样,属于特殊机构—— 他的语气变得客气:“调查员阁下,拦路叨扰实在抱歉,请问您看到行迹可疑的人了吗?” “你们在找偷走油画的人?”陆离问道。 陆离是调查员,油画被盗自然不会被怀疑到他身上。 “是的。” “没看到。” “好的,那么我们继续寻找凶手了。”年轻警员说道,一拉缰绳和同伴朝前追去。 停滞的车轮重新转动。 安娜从陆离背后浮现,望向消失在雨幕里的几道身影,偏头看向若有所思的陆离:“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们会不会在前面遇到偷画的那个人或那群人。”陆离说道。 “这种桥段听起来很熟悉……我找找。”安娜缩回车厢,翻起她那本爱情。几分钟后,安娜喊着“找到了”扑到陆离身旁,念出这一页上面的文字:“他在路上遇到了偷走了他的财物的小偷,小偷以为他会像其他人一样,高喊‘你是个该死的小偷!’‘我要把你送去警察署惩罚你!’,但他没有,他优雅的询问小偷是否遇到了困难,是否需要帮助——噢他是如此善良,以至于小偷被他所感动,摘下了头套,露出一张精美的脸——” 安娜突然不出声,嘭的一声合上书页。 车厢里恢复平静,只剩下雨水落在周围的细微声。 直到十几分钟后,他们前面出现了停滞的车队,车队上的一些人眺望向不远处,窃窃私语,似乎是警员抓住了偷走油画的小偷。 安娜的眼眸渐渐眯起。 雨幕下远处发生的事看不清楚,但在某个时刻,一道嘶声力竭的尖锐大喊声回荡在这片区域上空。 “它们降临了!世界毁灭在即!我们没有希望了!!!我们都会死你们这群蠢货——” 声音戛然而止,似乎被堵住了嘴巴。 看热闹的人们缩回马车里,响起嘟囔声。 “他是个疯子,不要看了。” 只有一个人,一只幽灵不这么认为。 骑马的警员带着一辆马车从身旁经过,排起的队伍恢复通行。 “我们所做的一切会不会来不及?”安娜的语气带着担忧。 陆离则没有一丝变化。 “尽人事,听天命。” 一百八十五.德古拉伯爵 闹钟上的时针临近数字4时,马车抵达了贝尔法斯特。 作为依山而建的商业城市,贝尔法斯特看上去更热闹,也更繁华。 站在山顶望去,向海岸和远处延伸的房屋鳞次栉比,一眼能俯瞰整座城市。 离下午四点还有几分钟时,马车回到侦探社的长屋外。 赶到那片城市郊外的榆树林起码要两个小时以上,今天已经来不及了。 把东西放回侦探社,陆离和安娜又将马车还回租赁行,取出押金。 回去的路上经过市场,和前两次一样,陆离买了两种食材,一种当做晚饭,另一种拿给安娜试手。 回到侦探社的安娜情绪恢复了一些,又变成以前那一副少女性格,捧着食物飘进厨房忙碌。 陆离点燃餐桌上的油灯,罩上玻璃罩。 轻轻甩灭火柴,一条青烟升起消散,陆离的视线落在门旁的雕塑上。 雕塑还是他们昨天离去时的样子,不曾移动。 下次商人到来后可以问问它是否知道雕塑的身份。 回到书桌后坐下,陆离将玛丽阿姨给的5000先令和夹在书页里的500先令放入抽屉最深处。等到【巷子里的呼救声】事件核实完毕,陆离差不多可以购买第二块深海石了。 做完这些,安娜忽然从厨房里走出,抿着嘴唇走到书桌前,盯着陆离。 厨房还没生火。 “我想起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做。”安娜说道。 “什么事。” “一件可以拿到一笔钱的事。” …… 二十分钟后。 陆离与隐藏身影的安娜站在安蕾夫人艺术画廊门前。 不过这里现在应该加上一个“原”字:原安蕾夫人艺术画廊。 安蕾夫人艺术画廊的招牌已经被拆掉,租下这间商铺的新主人正在指挥工人轻扫画廊里狼藉的地面。 “诶——” 陆离耳边响起安娜没有料到的出气声。 陆离倒是早有准备,毕竟在之前本杰明就已经透露画廊经营不善没有顾客的事——这家伙以为解决幽灵问题后客人就会变多,谁想到反而没了客人。 身旁的出气声止住,安娜气鼓鼓说:“你去问一下那家伙搬到哪里去了。” “算了。”差不多想到安娜打算做,陆离摇摇头说:“他或许也没有太多钱。” “好吧……”安娜有些气馁,忽然好像发现什么一般发出轻咦声:“陆离离,我感受到附近有幽灵的气息……” “不用管。”陆离打算离开,天快黑了。 “那道气息很弱小。” 陆离迈出的步伐顿住:“在哪?” …… 原安蕾夫人艺术画廊背后小巷。 无人的小巷里,堆满的垃圾箱旁,一团白布罩住了什么东西。 陆离在垃圾箱前止步,安娜意念一动,那团白雾被掀开,显露出一副看似价格不菲的油画。 油画里穿着华丽服饰的侧身人影突兀转向陆离,像女性一般涂抹化妆品的脸庞狰狞咧起:“年轻的**啊……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进——” “是德古拉呀。” 陆离身旁的空处传出一道声音,安娜认出了这幅油画的名字,并告诉陆离幽灵的气息就在它身上。 或许和安娜一样,这位德古拉伯爵也是一位寄居在油画里的幽灵。 “谁在那儿!?” 德古拉突然大喊,画里的他警惕望向陆离周围。但除了面前这个撑着雨伞的家伙周围没有其他人。 “我在这里。”安娜主动浮现身形,飘在陆离身旁——地面都是淤泥,哪怕没有实际接触她也不想踩上去。 “安娜……”德古拉眼神闪烁了一下,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它的目光落在陆离身上,突然凝固:“等等我认出你了,你是那个杀了那只孕妇的幽灵的家伙!” “纠正一下,是解脱。” 陆离不想让自己听起来像个混蛋。 德古拉冷哼一声,警惕疑惑的目光在陆离和安娜之间来回打量:“你们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事吗?” “这种问题应该我们来问你吧,你还没发现这里是哪吗?”安娜忍不住说道。 德古拉一怔,重新打量一圈周围环境,脸色突然变得难看,捏起鼻子大声咒骂:“该死!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在垃圾桶旁边!” “看来本杰明没有带上它一起搬走。”安娜分析道,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还是偷偷把它丢出来的。” 她的嘟囔声在空旷小巷里传荡开,不出意外的传入德古拉的耳中。 德古拉眼中泛起冷意,令人不适的气息从油画里散出,它发出低语:“两个弱小的爬虫,伟大的德古拉伯爵——” 安娜同样泄露出一丝气息,语气转冷:“你在和谁说话?” 德古拉在那一丝深入骨髓的阴寒中颤栗不停,止住话语。 “和陆离道歉。”安娜却打算放过它。 “对……对不起陆离阁下……”德古拉十分能屈能伸的诚恳认错。 安娜脸庞上的冷意散去,收起气息轻声询问陆离:“接下来我们怎么做?拿它献祭通灵枪?” 德古拉不明白什么时候通灵枪,但不妨碍他了解“献祭”二字。它哆嗦了一下,急忙喊道:“请等一下!尊敬的阁下女士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 “为什么?”陆离反问。 德古拉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从来没和人类交流过,也不知道如何去交流。 “换个问题。”安娜扬起下颌,轻哼一声说:“你有什么用?” 这位拥有威严的中年男人形象的幽灵犹豫道:“用处……好像没有。” “你伤害过人么?”陆离忽然问道。 德古拉闻言,面庞重新狰狞起来,狞笑低语:“当然,我可是伟大的德古拉伯爵,没人可以……除了两位阁下,没人可以——” 陆离没打算听它说完,偏头对安娜说:“那么带他回去吧。” 他知道该如何处理这幅画中幽灵了。 “嗯!” 安娜重新用白布罩住油画,德古拉惊慌失措的喊声透过单薄布匹传出:“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要把我带到哪?!” 向小巷外走去的陆离头也不回说。 “让它闭嘴。” “嗯!” 一百八十六.交易 安娜和德古拉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前者曾真实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并且拥有人类身份。而德古拉从诞生意识起就在画中,没有身而为人的记忆——或者它本就不是人类。 不过还要等商人出现才能确定它是哪种存在,毕竟只有人类才会变成幽灵。 回去的路上途径烧毁的图书馆,比起陆离上次来这里毫无变化,且无人问津。 经过的陆离产生一种不坏恶意的被注视感,他想起这片废墟下的地下室里隐藏着一只怨灵。 陆离微微偏头,身旁虚空里传出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轻声哼唱声。 有安娜在,他已经不再需要避免与这只怨灵接触。 不过不是现在,陆离在等待更好的事件。 比如地下室里的状况被调查员基地发现并发布事件。 天黑之前,步行的陆离回到侦探社。安娜钻进厨房生火做饭,陆离将不再发出声音的德古拉伯爵画像立在门后,和深海石紧挨着。 窗外的天空彻底暗下,侦探社里亮起的两盏油灯带来微弱的光芒。 没有玛丽家的电灯明亮,但却带来温馨。 一阵时间后,安娜同时端着猪肉煮土豆和蒸鱼出来。 肉汤香味和鱼香味混杂在一起,让人食欲大开,不过味道……起码那份猪肉煮土豆还是安娜的一贯水平。 蒸鱼味道虽然不太好,但起码内脏和鱼鳞安娜已经懂得去除,可以下咽了。 抛去饭后上涌的恶心感不谈。 晚饭后是休息时间,陆离洗漱后安娜将一盏油灯带到卧室,扑到床上盖起被子——尽管她并不会感受到被子的柔软和温暖。 “晚安啦。” 安娜朝卧室外喊道。 没有回答,沙发上的陆离平躺着,手臂搭在额前,似乎进入睡梦中。 侦探社变得安静起来。 偶尔吹来的一阵风会让密集的雨点落在窗户上,响起一片清脆声。 呼…… 风似乎钻进侦探社,游荡着,轻轻吹起没有重量的东西。 比如盖住画像的白布。 白布稍稍掀开一些,重新落下, 呼…… 又一阵风吹过,比刚刚大一些,白布膨起,显露画像的一角。 这阵风有些诡异,因为窗帘纹丝不动。 呼…… 风又变大了一些,白布吹起又落下,悄无声息向下滑动了一小截。 呼……呼……呼…… 有节奏的风声在侦探社角落里持续响起。 可能几分钟,可能十几分钟,最后一道风声响起,画像上笼罩的白布开始向下划去,显露画像上一名微微喘息的中年人身影。 德古拉来不及高兴,整张面孔僵住。它看到画像外,一张面无表情的雕塑脸孔怔怔注视着自己。 那个黑头发的男人是怎么回事……他家里怎么什么东西都有!? 不能说话的德古拉绝望地看着雕塑,默不作声地闭上眼睛。 作为画廊里的存在,德古拉当然知道这位同伴的特性。 落下的白布被一双充满艺术感,但没有丝毫颜色的手掌捻起,重新遮盖住油画。 侦探社重新蛰伏于静谧。 这次没有诡异的风声响起。 …… 清晨5:30分。 往日天色已经开始泛亮的时间今天依旧阴郁。 浓郁的乌云遮蔽天空,哗啦雨声传进侦探社。 不需要安娜呼唤,已经拥有生物钟的陆离准时醒来,维持原样安静听了一阵住在长屋里的邻居们传出的响动。 “什么嘛,已经醒了啊。”悄无声息走出卧室的安娜看到陆离睁开眼睛,嘟囔一句,拉开沙发上的窗帘。 “好大的雨啊……好像还是异变之雨?看来今天没法出门了。” 安娜揉着眼睛说道,走进厨房为陆离准备早饭。 都是昨夜剩下的,热一下就可以了。 异变之雨…… 陆离看向窗外的昏暗天空,乌云的深沉颜色透着压抑。 街道上已经开始有行人走动,他们就不知道怪异之雨的危险?还是说里面另有隐情? 陆离从沙发上坐起,花费几分钟解决生理与清洁后回到书桌后坐下,拿起电话拨打给特斯拉。 “陆离吗?有什么事吗?”特斯拉的温和声音很快响起。 陆离向他询问起怪异之雨的具体影响。 特斯拉沉吟着说道:“异变之雨在目前的三灾里影响力最小,它只能转化不存在意识的死物,转化不了生物,我们淋一场雨最多会感冒,所以不用担心。你只要提防一些因异变之雨诞生的怪异就好。” “我记得你急需用钱,每个区域下起异变之雨后会发布特殊事件,邀请所有该地区的调查员处理怪异,然后由调查员总部奖励贡献点。如果你感兴趣可以互换一只信使跟着你,它会记录下你的所有行为。” “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陆离回到餐桌前坐下。 已经准备好早晚等了一会儿的安娜试探问道:“我们今天没办法出门了吧?” “可以出门,但不能去榆树林。”陆离回答。 “噢。”安娜点点头,理解陆离的决定。 外面的能见度太差了,还有很长一段山林路,他们可能要在树林里转上一整天而且一无所获。 “不过可以出门是什么意思?” 陆离将电话中的内容告诉安娜,后者的眼眸中闪烁起亮光:“我也要去!” 她想要展现能力保护陆离已经很久了。 “嗯。” 陆离放下大勺,端起木屋喝了一口肉汤。 安娜有些兴奋的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做?” “等一等商人或者黑鸦。”陆离回答。 商人和信使通常会在天亮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到来。 吃完早饭,陆离在侦探社里等待了一阵时间,大概是还未审核结束或大雨影响了飞行速度,敲门声比敲窗声最先响起。 湿漉漉的衣物向下淌水,靴子周围的地板汇聚一小片水泊。 “是否需要交易?”潮湿的围巾后响起声音,开门见山。 陆离点点头,询问了深海石的价格。 “899贡献点。” 折合8990先令。 只过去了三天,深海石的价格又上涨了110先令。 而且这次陆离不享有优惠。 陆离颔首,拿起门后蒙着白布的画像递向商人。 “一只活着的怪异,你们收吗?” 一百八十七.异变之雨 陆离坐在书桌后,紧紧蹙着眉头。 离商人离开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之后陆离就一直保持着这幅神态。 “真值钱啊……”同样发怔的安娜呢喃。 德古拉画像不是幽灵,而是怪异,怪异四种类之一的怪异。 幽灵不值钱,怪异稍好一些,但如果这个怪异可以交流—— 商人为这幅油画开价400调查点,加上5500先令存款,陆离购买新的深海石的钱绰绰有余。 第二块深海石不日将会送来。 离陆离的最低要求只剩下两块深海石。 “所以我们完全可以通过贩卖怪异来凑齐资金……”安娜继续呢喃道,眼眸放出光彩。“怪异之雨里会诞生很多怪异对吧!?” “嗯。” 陆离抬眸看去一眼,猜出安娜的心中所想。 这是可行的办法,如果他们能捕捉到怪异的话。 送报纸的邮递员还要稍晚一些时间过来,如果家中没人他会将报纸从门下塞进来。而黑鸦信使会自动追踪调查员的位置。 现在他们已经可以出门了。 陆离套上大衣和雨靴,在外面披上一层黑色雨披,拎起油灯,和隐去身形的安娜离开侦探社。 房门闭合,侦探社重归幽静。 …… 冰凉雨水落下,浇不灭贝尔法斯特清晨的热闹。街道上的行人只比平时少一些,他们或撑着伞或披着雨衣,步伐匆匆离开住处。 “我们要在街道上闲逛碰运气吗?”安娜的声音耳边响起。 雨雾扑在脸庞上,触感冰冷。陆离向下拽了拽兜帽,对隐藏于里世界中的安娜说:“我们去榆树街。” 从水手街区步行到榆树街大概要近两个小时。 有些远,不过他们早晚要去那里寻找避难点,不如现在顺路过去。如果榆树森林难以进入也可以再回来。 陆离要避免理智值降低,所以这一次行动安娜是主力,她搜寻,她解决。 用了几分钟走出水手街区,安娜还没有感觉到那些令人不舒服的气息。 值得一提的是,陆离已经在磅礴雨幕里看到好几道守夜人身影与调查员和驱魔人身影。前者通常会坐在蒸汽机车里,穿着黑色制服。而后者通常披着黑袍,气息诡秘,有一些肩头还会站着一只黑鸦,辨识度很高。 注视到陆离的驱魔人往往会察觉到安娜的存在,将注意落在陆离身旁的虚空,而后看向陆离,在他胸口别着的三眼黑鸦徽章上一停顿,怀着各种情绪收回视线。 这场笼罩整个艾伦半岛东部的异变之雨中,行动的不止陆离一人。 走完第二条街道,陆离呼唤来一辆租赁马车,告诉马夫目的地是榆树街。 步行太慢,而且附近巡逻的驱魔人有很多。如果想找到雨中诞生的怪异,陆离要往城市更边缘去。 但直到半小时后马车到达榆树街,安娜没有感知到任何怪异的气息,甚至连幽灵的气息都不曾感觉到。 问题不是出在安娜身上,陆离短暂接触过通灵枪,同样感受到周围令人不适的空旷。除了在里世界漫游的恶意投影,他没发现任何气息。 就仿佛这场雨是净化之雨,而不是带来灾祸的异变之雨。 这很奇怪。 租赁马车缓缓远去,消失在几十米外的雨幕下。陆离的视线落在道路边缘的沟渠里,雨水汇聚一起,向下流涌去,青石板路泛着朦胧的水光。 这条位于城市边缘的榆树街幽静,街上看不到多少行人,糟糕的可见度让陆离完全无法目视到街道尽头的榆树森林。 “还要继续向前吗?”安娜低声问。 “继续,察觉周围。” 陆离说道,向街道另一头走去。 临近榆树街中段,陆离看到一栋独栋房屋前拉起警戒线。 【吃人的房屋】 这栋位于榆树街的怪异邪物在周一的《调查员周报》上出现过。 “这栋房子里有令我不舒服的气息……”安娜在耳边低语。 “打得过吗?” “我不知道……它不是幽灵,我察觉不出强度。” “那么算了。” 调查员通常渴望知识与新鲜事物,陆离也是如此,但他懂得避开危险,比如这栋实力不明的怪异。 陆离和安娜远远绕过这栋【吃人的房屋】,正要继续向前时,陆离的步伐突然停顿住。 “怎么了?” 陆离望向雨幕中变得不真实的虚幻房屋:“有一道声音在呼唤我。” 就像之前说的,陆离的灵感很高。这种灵异感知由降低的理智值带来,他的理智值越低,所能感知到的就越多。 “它说了什么?” “喊我进去,走吧。” 陆离转过身,没理这栋诡异房屋的呼唤,身形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离开房屋一段距离后,那道呼唤声随之消失。 十几分钟后,陆离站在街道的尽头。再往前是一条延伸进树林的泥泞土路,磅礴大雨下化作泥泞。 “果然没法进去啊……”安娜有些失望的说。 停留了一阵,陆离原路范围,走向附近的一间咖啡馆。 吱呀—— 木门被推开,风雨从敞开的门灌进咖啡馆,几秒后随着房门闭合而消失,咖啡馆重归平静。 一阵奇异的波动在陆离踏进咖啡馆时细微回荡起,没有被任何存在察觉。 透明橱窗让咖啡馆里的亮度还算不错,不需要在这种天气里点上一盏油灯。 站在门后,陆离脱下还在滴水的雨披,挂在一旁的衣架上。 “真凉啊……” 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 陆离没有理睬,这种幻听时常发生。但当陆离踩在地板上,走向柜台时,又有一道微弱声音传来。 “他的靴子把我弄脏了。” 陆离的步伐止住,环视一圈,咖啡馆里除了柜台后的中年老板再没有其他人。 “你听到了吗?”陆离偏头低语。 “听到什么?” 陆离什么也没说,走到柜台前坐下。 “嘶……他可真重。”身下的椅子传出一道古怪的抱怨声。 “生面孔你好,要来点什么?”中年老板友善的问道。 陆离暂时没理老板的打招呼,对安娜说:“听着。” 他的指甲在柜台桌面上划过。 “我的脸啊啊啊啊——” 一声凄惨尖叫声从桌面上响起。 一百八十八.吃人的房屋 “你听到什么了?”陆离问安娜。 “什么?” “我听到你划桌子的声音。” 老板和虚空里的安娜分别说道。 “痛死我了!这个人类想杀了我!”柜台还在大声抱怨,整间咖啡馆里回荡起一片无法被听清的窃窃私语声,这些声音好像在回应柜台。 “母亲还要多久?我已经迫不及待让这个人类变成我的柜台了……好的,那我就再等一等……” 似乎得到某种回复,柜台的声音逐渐淡去消失。 一切恢复如常。 陆离安静听完说话声,对满脸不解的老板说道:“一杯热牛奶或咖啡。” 虽然有些奇怪陆离的举动,不过店长还是点头去准备热饮。 安娜的微弱声音从耳畔响起:“你感到不对劲吗?” “有一些,稍后再说。” 陆离收回注意,视线落在老板推到面前的咖啡杯上。 “这里没有牛奶,正好咖啡刚刚热好,请问需要加糖吗?” “不用了。”陆离拿起有些烫手的咖啡杯。 一道尖锐的叫声从咖啡杯上传出:“好烫,该死的我要用他的脑袋当水杯!” 柜台发出一声反驳:“他已经是我的柜台了!” “他太小了蠢货!”咖啡杯尖锐叫骂道。 “那是我的事!” “你不能和我抢!” “是我先看上他的!” “你的脑子里全是木头!” “你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柜台与咖啡杯大吵起来,争吵间,一道憨厚的声音从陆离身下传来:“我觉得它适合当做椅子。” 针锋相对的咖啡杯与柜台同时一滞,随后同时大骂刚刚出声的椅子。 就在它们吵得不可开交时,一道暴躁的意识突兀出现在吵闹的三个物件之间,吵闹的三个物体同时闭上嘴巴,瑟瑟发抖,好像在恐惧什么。 “先生?你怎么了?”老板忽然忍不住问道。 面前这位客人拿起咖啡杯后已经好几分钟没动了。 陆离放下咖啡杯,问向老板:“这间咖啡馆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 老板越来越看不懂这位客人的古怪行径,但他还是回答说:“平时会有附近邻居过来喝茶,不过外面雨下的这么大他们不会来了。” 陆离点点头,偏头说道:“安娜,带他离开这里。” 后者还未反应过来时,陆离突然站起,转身冲向咖啡馆门口。 咔嚓—— 木门上一道细响,门闩突然自动挂上。 陆离的速度猛地加快,侧身撞向木门。 嘭! 陆离的身影短暂停止了一瞬,而后刹那间冲破木门。 巨响中木屑飞溅木门倒飞而出,一道凄厉惨叫声陡然回荡起。 冲出咖啡馆的陆离站在路中央的雨幕里,转身看向咖啡馆。 破损的门后,隐藏身形的安娜举着手舞足蹈的咖啡馆老板飘出咖啡厅,丢到陆离身边,溅起大片泥水。 安娜这时显露身形,飘到陆离面前语气复杂的说道:“虽然不理解你为什么突然要抢劫,但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跟着你的!” 陆离平静说道:“这栋房子有问题。” 安娜杂乱的思绪突然静止,忽然意识到什么,回头看向咖啡馆:“里面有怪异?” “差不多。” 陆离微眯着眼睛,避免冰凉的雨水进入眼睛里。 他感受到,因为自己突然的举止,一道令人不舒服的意识正在从咖啡馆里苏醒。 安娜同样在意识出现的一瞬间察觉到了,在她的感知下,这栋咖啡馆突然像是活了过来,拥有了生命—— 它在注视着自己。 注视中的仇恨让陆离皱起眉头。 它在呼唤着自己。 夹杂着怨毒的呼唤声让陆离升起不详预感。 身旁的店长已经爬起,惊恐地看着陆离和安娜,不敢逃走。 从这栋活过来的房屋上收回视线,陆离看向惶恐的店长:“我是调查员,你也可以理解成驱魔人。你的咖啡馆是一只怪异,如果你消息不是很闭塞,或许知道榆树街33号那栋吃人房屋的事情,你的咖啡馆也一样。” 那栋吃人的房屋的事每个住在榆树街的人都知道,店长也不例外。他怔然询问:“我的咖啡馆……也吃人?” “是的。” 安娜已经在外人面前显露身形,她干脆不再隐藏径直问道:“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联系调查员基地。” 没理还在消化那段话的中年店长,衣物早已淋透的陆离后退到咖啡馆对面房屋的屋檐下,这是一间服装店,店门反锁着里面没人。 以防万一,陆离用指甲划过木门——没有声音响起。 随后陆离打开装着腐肉的小木盒,等待黑鸦到来。 老板在街道中央站了好一阵,突然动了起来,小心翼翼走向咖啡馆。 安娜微微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不过还是沉默下来。陆离则一贯的平静,看着中年店长靠近咖啡厅——然后蹲下捡起水泊中的钱包,飞快退回,踉跄跑向陆离这边的屋檐下。 但他远远躲在一旁,不敢和陆离安娜说话。 原地等待了一阵,身前雨幕里多出一抹黑影。它低空飞行着,直奔陆离所在的屋檐下,落在陆离举起的手臂上。 无视不远处老板的偷瞥,陆离对黑鸦说道:“去告诉调查员基地,榆树街63号新出现一栋【吃人的房屋】。” “哑!” 黑鸦的黝黑眼珠倒映出陆离身形,它盯着陆离一瞬,发出一声嘶哑叫唤,展翅飞入雨幕里消失。 时间推移,中年店长开始抱着肩膀瑟瑟发抖,陆离身形依旧笔直。半小时后,一辆蒸汽机车从远处驶来。 这辆蒸汽机车罩着一层怪异的雨布,用来防止进水熄火。车门上印着一颗眼珠标志。 来的是守夜人。 想了想,安娜悄悄隐去身形。 这辆蒸汽机车不是偶然路过。它停驶在陆离身前,几道穿着黑色雨披的身影从车上下来,行走间显露里面的黑色制服。 为首的男人目光在一旁店长身上略一停留,走到陆离面前:“调查员你好,我们是守夜人第七十八小队,我是队长普利斯。” 话音在这时微微停顿,普利斯队长疑惑看着陆离。 “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一百八十九.普利斯队长 “港口,你们去调查罗德号时。” 陆离还记得那时情形,那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个世界的隐秘。 同时他和这个小队有些渊源:守望镇警署时碰到的乔尔,他还想要邀请陆离加入他们。 不过乔尔现在不在这四名守夜人中,陆离没看到他。 普利斯队长短暂沉吟一阵,流露恍然:“我想起来了,你当时在人群里,我就察觉到你不是普通人。” 但那时陆离还只是个普通人。 无意戳破什么,陆离望向雨幕对面的咖啡馆:“那里是出现异常的房子。” 普利斯队长点点头,回头看向队员。 “尼古拉计数器没动静……”扎着单马尾的马修抬起手腕,展示计数器。 他们目光聚集在另一名队员身上,他手里握着一块不规则的灰色石头。 “有不祥的气息笼罩在房屋周围……”这名队员流露出警惕之色,突然望向陆离周边:“他的身边好像也——” “那是我的朋友。”陆离说道。 队员微微怔住,奇怪地看了一眼陆离,没说什么。 “有气息,但理智值没有降低,可能是邪物。”普拉斯点点头,看向陆离:“调查员先生,麻烦你告诉我们具体情况。” 邪物代指怪异,是怪异的另一种说法,幽灵邪灵邪神怪异都可以统称为怪异,如果单用怪异形容过于笼统。 陆离点点头,讲述起如何发现咖啡馆的异常,并将倒霉的老板从酒馆里带出来。 “咖啡馆里的意识在我们逃出后苏醒,这道意识让我产生熟悉感,很像33号那栋吃人的房屋。”陆离又将自己的分析说出。 “两个一样的邪物么……”普利斯呢喃一句,他没遇到过类似情况,也没听说过,这让他产生一丝不安。恍惚间好似有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压迫在他的背脊上。 比起“寻找解决麻烦的办法”,守夜人更适合“解决麻烦”。调查员和守夜人就像人的大脑与肢体,一个负责思考,一个负责执行。 身边有一名调查员在,普利斯略过申请调查这一环节,直接对陆离说需要他的帮助。 “可以,不过我要知道关于吃人房屋的详细内容。”陆离没有拒绝,他在怪异之雨中外出就是为了解决怪异的。 而且这个事件已经登报了一次,陆离如果能解决它,很大可能会再次登报。 普利斯露出微笑:“我会请示上面提供给你的,在此之前我们先找个暖和的地方休息。” 再待下去对面这位调查员非生病不可。 带上有些明白发生什么的老板,普利斯临时征用一间拥有橱窗的店铺,这里离咖啡馆只有不到二十米。 在杂物间拧干衣物,陆离穿着皱皱巴巴的潮湿衬衫,披着毛毯走到橱窗边。 窗前被搬来桌椅,坐在桌前的普利斯已经等待多时,示意陆离坐到对面,让这间店铺的老板去准备一些热饮。 陆离望向橱窗外,他的三名手下正在大雨中忙碌,用警戒线将咖啡馆围起,防止其他人出入。 和榆树街33号的【吃人的房屋】如出一辙。 就是这种相对系统的处理方式让人类可以直面怪异,不曾被击溃。 “资料还有多久送来。”收回视线的陆离问道。 “很快。我的队员会把它们带过来。” 几分钟后,封锁起咖啡馆的三名队员回到店铺,脱下雨披围在壁炉前烤火。 天太冷了,冰凉的雨水似乎能带走一切温度。 放到面前的咖啡杯里升腾着香气,陆离拿起咖啡杯,这一次没再听到尖锐且细微的声音。 他们没等待太久,一辆同样披着雨衣的蒸汽机车停在门边的机车后,四道身影从车上下来,推门走进店铺 他们是普利斯的手下,但陆离依然没从之中看到乔尔的身影。 “带来了吗?”普利斯望向他们。 “嗯,调查员之家的特斯拉负责人让我们配合陆离调查员的行动。”那名队员脱下雨披,将放在怀里的木盒交给普利斯。 “看来这次行动我们不用担心了。”普利斯接过木盒,放到陆离面前说道。 “我没看到乔尔。”陆离说道,打开面前写者意义不明的编号的木盒。 一叠摞起的纸张躺在木盒底部。 气氛突然变得寂静,原本在走动,在搓手,在脱下雨披的队员们同时停滞下动作。 “你认识乔尔?” “守望镇警署时和他交谈过,帮了我一些忙。” “他死了。” “怎么死的?” 这道询问有些唐突,不过陆离本就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人。 略微的沉默,普利斯告诉陆离:“在守望镇行动时意外接触了某种感染物。” 陆离不可避免的想到守望镇警署地牢里的情形。 什么也没说,陆离拿出木盒中的那一摞纸翻看。 气氛沉寂了一阵,逐渐缓和过来。两名队员披着毛毯在橱窗前观察咖啡馆,其他人在壁炉前取暖,小声交谈声传出。 这是一份档案,里面记载着关于【吃人的房屋】的全部情报。从它何时被发现异常,何时开始攻击人和怎么处理的都有记录。 最先发现房屋异常的是榆树街33号的房屋主人,一个叫佩特拉的可怜老人。她是一名退休的大学教授,她在一天清晨时听到房屋里传来窃窃私语声。以为是窃贼的佩特拉反锁上房门,拿起电话想要报警,结果她就听到电话发出了声音——不是有人打来电话,而是电话本身在出声。 作为一名大学教授,足够高的社会地位让这位退休的老人知道很多普通人不知道的事,比如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真相。所以在按捺住恐惧后她拨打给警署,将房屋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对面,并且披上一件大衣准备暂时离开家。 随后灾难就发生了,这位可怜的老人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被这栋房屋所吞食,只吐出了她的衣物和披上的那件大衣。 第二名受害者是她曾经的一位学生。那名叫雪莉的女人住在榆树街,每天清晨她都会准备一份早饭送到佩特拉老师的家中。 一百九十.第二栋和或许会有的第三栋第四栋 很不凑巧。在佩特拉报警之后,警察与守夜人赶来之前的不到二十分钟里,雪莉带着早餐来到佩特拉教授的门前。 她发现了门前的杂乱衣物,但没有想太多,只是捡起它们推开半掩的房门。 然后她就再也没能走出房屋。 而门口多出了佩特拉的衣物以及一份早餐。 当守夜人赶到时,房屋的咀嚼声接近尾声,并且吐出了第三个人的东西。 是的,受害者一共有三人。 第三个人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小偷,他或许是跟在雪莉后面或是几分钟后进去的,他们至今也没能确定那位窃贼的身份,房屋吐出的只有他身上的破旧衣物和一些行窃工具。 佩特拉平日里几乎没有访客,即便有也大多集中在上午那段时间。雪莉和那位不知名的小偷遭受了无妄之灾。 守夜人到来后确认了【吃人的房屋】的属性:一只邪物,靠近它不会降低理智值。 这栋房屋拥有了一道意识,它会呼唤附近的人进入其中,不过这种源于潜意识的呼唤并不强烈,只有灵感高的人才会明显感觉到呼唤的存在。 守夜人们处理城市里的怪异的方式通常是直接毁灭,但他们在尝试摧毁这栋房屋是遭受到阻力,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道暴怒的意识出现在脑海,朝他们怒吼并且打算同归于尽。为了防止事态恶化,对【吃人的房屋】的销毁工作暂时停止,移交给调查员进行调查。 隔天,【吃人的房屋】的内容出现在《调查员周报》上,一名贝尔法斯特本地的调查员接取事件,前往榆树街探索。 这名调查员带来一些活物和死物和死掉的活物,分别将这些东西丢进【吃人的房屋】的门里,结果各不相同:活物没有吐出任何东西;死物被吐出来;死掉的活物也被吐了出来。 【吃人的房屋】很挑食,它拒绝吃尸体。 调查员开始不断地向房屋内丢掷它无法食用的东西,而房屋又持续不断地吐出,这种状况维持了十几分钟,邪物隐藏起的意识重新浮现,并且警告调查员。 任何伤害它或阻碍它进食的行为都会激怒它,包括但不限于:上述内容、伤害它的身体、堵住它的房门。 调查员开始进行新的一轮,比如和这栋房屋沟通。和陆离的遭遇一样,房屋的每个物件都诞生了意识并且会对外界的触碰产生反馈,但语言则不能。 无论这名调查员说什么,房屋里活过来的物体都不会回答他。 花费了两天时间,这名调查员没有取得有效进展,放弃继续。 要想毁掉【吃人的房屋】,就要冒着被它攻击的莫名危险。而鉴于【吃人的房屋】的危险性不大,没必要冒着风险去解决它,该事件被暂时搁置等待解决,直到一周后的今天,陆离碰上一栋新的【吃人的房屋】,并且参与进事件。 后面附上了几张榆树街33号的照片。最近的一张在门口拍摄,房门敞开着,玄关和走廊在当前照向技术下呈现着阴暗压抑的色彩,整张照片充满噪点,透着说不出的诡异,让人不敢过长时间注视。 依次将不同位置的照片看完,陆离将这些递给普利斯。 “我们不需要看这些。”普利斯笑着摆摆手说。 对守夜人而言,知道的越少,他们越安全。 “它不会降低理智值。”陆离指向第一页的提示说道:“你最好看完它,无害的消息有时候能帮助你规避危险。” 知识再如何危险,无知也无法变成褒义词。 普利斯略一犹豫,还是接过了陆离递来的这摞纸。 他不是不懂得变通的人,不过在普利斯看完后递给队员时,七名队员只有两个选择了,其中就包括那名叫马修的单马尾女人。 不是所有人都想直面这些难以言喻的恐惧。 有些时候,危险的不是知识本身,而是知识带来的思维。 从翻阅档案的马修身上移开视线,普利斯问道:“你打算怎么做,和上一位调查员一样研究它们吗?” “比起这个,我想知道它们还有多少。”陆离回答。 普利斯皱起眉头,陆离的话让他产生不好的预感,但他又不清楚问题出在哪里:“还有多少是什么意思?” “我们最开始以为只有榆树街33号有问题,然后在今天我们发现了榆树街63号的异常,并且和33号没有任何差别。” 陆离平静地阐述着令在场所有人背脊发凉的可能。 “你认为会不会有第三个,第四个,乃至更多。” 普利斯的脸色变得难看,陆离说的可能让他不寒而栗。如果某种存在只有一个,没有人会多想。但那种存在变成了两个,就要考虑它是不是有更多的问题了。 普利斯站起,呼唤队员披上雨披,外出探查榆树街的所有房屋。 “不用这么麻烦。”陆离制止他们的行动,偏头对右侧说道:“安娜,你去搜寻一圈,看看榆树街区还有没有其他【吃人的房屋】。” 安娜很喜欢挨着陆离的右边。 “交给我!” 虚空里传出一道清脆应答,而后再无声音。 陆离对诧异望来的守夜人们说:“我的助手,一位幽灵小姐。” 队员们神情各异,普利斯面色复杂的低语一声:“幽灵啊……” “怎么了?” 他们的异样自然被陆离观察到。 普利斯笑了笑,压低声音提醒陆离:“如果不想惹麻烦,最好不要在驱魔人和守夜人面前暴露你的助手。” 哈德斯和他说过类似的话,但因为保护安娜和单独行动,安娜的存在极少被其他人知道。陆离若有所思说:“因为对幽灵的误解?” “误解?算是吧……你知道,轮到我们行动的往往是袭击过人类的幽灵,它们残忍而又血腥,看不到一点活着时的人性。如果不是我们在遭遇危险时接受过一只幽灵的帮助,或许在察觉到它时就已经动手了。” 幽灵行踪诡秘,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解决隐患极大。为了自身安全,驱魔人们往往会快速选择战斗和逃跑。 “谢谢提醒。”陆离点头道谢。 一百九十一.七栋 几分钟后,沉闷的店铺里吹来一阵微风。 “只有那两栋房子有问题,其他的我感知不到。”安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并被其他人所听到。 “所以其他房屋是安全的?”普利斯分析道。 陆离不这么认为:“未必,这只能说明只有两栋【吃人的房屋】诞生了意识。” 比如咖啡馆。 邪物意识诞生前安娜在那里察觉不到任何异样,只有自己低理智值带来的高灵感让他听到房屋发出的声音。 普利斯从队员那里接过档案,还给陆离:“我们配合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榆树街33号、63号……” 陆离合起木盒,自言自语一声,抬头说道。 “去93号看一看。” …… 榆树街93号。 这里已经靠近街道的尽头。 如果雨势转小,或许可以看到百米外的榆树森林边缘。 93号是一栋民宅,家中有人。陆离用手指划过门身时没有听到窃窃私语声,敲门后,房屋的主人也安然无恙的出现在门后。 一名队员简单和居民说明情况,和陆离进入房间探查。陆离触碰墙壁地板沙发衣架时皆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这栋房屋的嫌疑被排除。 看来前两栋房屋的号码只是巧合。 离开没有异常的房屋,陆离等人出现在街道上。 普利斯差不多看懂了陆离的行径,被雨声稀释的说话声传来:“看来我们只能一间一间排除下去了。” 陆离点点头,没有好办法的情况下只能用笨办法了。 不够效率,但足够有效。 为节省时间,八人的守夜人小队分成两组,普利斯带领一组人通知整条街区的住户,提前准备探查,另一组跟在陆离身边进行保护。 从榆树街尽头的118号开始,陆离等人开始一栋栋探查下去。 从号开始,那些被通知到的居民早已敞开门准备,探查速度加快,陆离以三十秒一栋房屋的速度向下探查。 无人的房屋则被另一组守夜人进行标记,陆离只在门上划过,没有听到响动后就离开。 第十分钟,第十七栋房屋,榆树街101号房屋的主人等在门前。 从房屋主人的拘谨面庞上掠过,陆离抬起手掌手掌划过门身。 “嘻嘻嘻好痒……” 雨声里,微弱不可查的嬉笑声传出。 陆离黑眸微缩,偏头看向跟在身旁的马修:“第三个。” 第三栋【吃人的房屋】出现。 马修会意,招手呼唤居民离开这里。 陆离又从另一名队员手里接过一枚石子,站在门前丢进玄关。 石子落地,发出清脆声响,弹动几下后滚出不再动弹。陆离屏住呼吸侧耳聆听,一道咒骂声正从地板上传出:“这家伙居然用石头砸我!” 确认无疑。 马修询问了房屋里是否还有其他人,而后带领这名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居民前往被他们征用的店铺。 为了避免惊动尚未苏醒或诞生的意识,守夜人没有告知他们具体情况。 两名队员留下拉起警戒线,最后一人跟随陆离走向下一栋房屋。 …… 榆树街85号,第四栋【吃人的房屋】。 住在这里的一家三口被赶来的普利斯接去店铺。整条街区的住户他们已经通知完毕。 “下一间。” 两名队员围起警戒线,陆离和普利斯等人走向下一栋。 …… 榆树街41号,第五栋【吃人的房屋】。 房门抱怨手太冰中普利斯示意居民离开这里,但遭到阻力——那对夫妻拒绝离开自己的家中,除非见到警察——他们没见过也不相信守夜人的身份。 普利斯想了想,让一名手下去附近警署找人,留下两人守在门外,陪同陆离前往下一栋房屋。 恶劣的天气让他们的行动隐蔽很多,不会招惹来太多注意。 …… 榆树街10号,第六栋【吃人的房屋】。 这户主人是个颇有见识的中年男人,陆离等人到来时他已经带着一箱行李和妻子等候在门外屋檐下。他们被守夜人送去店铺。 …… 榆树街3号,第七栋【吃人的房屋】。 很遗憾陆离他们来晚了,当他们赶到时邪物的意识已经苏醒,这户居民的身上衣物被吐在门外,被雨水浇湿。 十几分钟前守夜人前来通知时这里还没有任何异样。 守夜人到来的第一个小时后,榆树街区所有房屋搜查完毕。 苏醒的邪物三只,尚未醒来的邪物四只。 “想不到居然有这么多……”普利斯低语一声,冷汗和雨水混在一起,从额头滑落。 更令人惊颤的是,它们是同一种邪物。这通常代表一件事:它们或许还有更多。 陆离等人走在回店铺的路上,普利斯对陆离说道:“我打算申请调查附近街区,你的意见呢?” 他们要尽快确定其他街道有没有出现【吃人的房屋】。如果这一现象扩散——那情况将变得极端可怕。 “可以。” 简短回复一句,陆离继续撕开。 这些邪物的诞生和异变之雨有关么…… 可是第一栋【吃人的房屋】的出现和异变之雨没有关联。 被征用的店铺里,被带来的居民缩在店铺最里面,凑在一起低声交谈。房门推开,冷风与走入的黑色身影让他们停住话题,同时望向这边。 “警署的人到了?”普利斯询问一名正在取暖的队员。 “嗯,我安排他们守在出现邪物的七栋房屋外。” “马修,你去联系基地,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们,让他们派遣援手。”普利斯对手下吩咐道,脱下雨披,和陆离坐到橱窗边。 “接下来该怎么做?”普利斯急迫的询问道。 “你知道污染物吗?”陆离抬眸看着他,反问道。 “知道,这是我们唯一被允许知悉的知识……”普利斯微微停顿,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怀疑……” “嫌疑很大。”陆离点头:“和我说说污染物的事。” 普利斯深深吸了口气。 一名队员忽然插话道:“可我的污染物探测器没有报警。” 陆离面色不变:“它不是随时都起效对吧?” 普利斯苦笑一声:“是的,污染物探测器无法发现没有波动的污染物,比如不会降低理智指的污染物。” 【吃人的房屋】正好不会降低理智值。 一百九十二.被感染的所有人 污染物又被称为感染源,而感染源是种更高级的说法——它代表难以发现,难以察觉,以及难以对抗。 和幽灵怨灵恶灵通常统称为幽灵一样,污染物和感染源也被统称为污染物,只有在需要时才会细分。 污染物通常拥有一个源头,它可能是一个物体,一具尸体,一本书,一段文字,感染方式也不相同,可能是接触后感染,后感染,看到后感染。 污染物的禁忌能力与内容会扭曲所有被它感染的存在,可能是心灵,可能是**。这种感染一般带有理智值降低的负面效果。 这种波动会被污染物探测器捕捉并且提醒,这是驱魔人们探查污染物的普遍手段。 但还有一部分污染物不会产生任何波动,它们就像货船底部的老鼠,跟随船只靠岸,悄无声息的潜入人类的聚集地,没有人能察觉到。 驱魔人们对这种污染物没有太好的办法,对于它们的处理方式往往是:某地区一群人疯了/死了/病了——怀疑有污染物传播——派遣调查员调查——调查员疯了/死了/病了——可以确认该地区有污染物在传播——守夜人出场解决麻烦。 幸运的是,污染物不会太多,它们的感染速度也有限。比如感染物是一本书,只有看了它的人才会被里面的内容扭曲心灵,这意味着感染只会在有限范围里传播。 但也有极端恐怖的污染物,或是说感染源。 它们就像疾病,甚至比疾病更令人绝望恐惧。或许靠近它、看见它就会被它所感染,而其他人靠近、看到被它感染的人,同样会被感染。 比如陆离身上的……“门”。 普利斯讲完关于污染物的秘辛,安静看着陆离低头思考。但等待一段时间,他看到陆离偏过头,注意落在店铺最里面的那群普通民众身上。 陆离等人回来后他们短暂沉默了一会儿,现在已经恢复如初,低声交谈着什么。除了一名孩子和两名女士没有插话,其他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不错。 普利斯观察着那些人和陆离的神情,忽然看到陆离从桌旁拿起纸和笔,在上面写下佩特拉的名字,后缀数字1。 他又在下面一行写下咖啡馆老板和数字2以及榆树街3号的数字3。 余下的四个被陆离写在最后一行。 等待陆离停下笔,普利斯视线离开纸张问道:“你看起来有主意了。” “有一些想法。”陆离盖上笔帽,钢笔划向佩特拉的名字:“佩特拉事件是第一起,起码是这座城市的第一起,它可以视作为源头。” 钢笔下滑,落在咖啡馆老板的名字上,短暂停留后又落在榆树街3号上:“咖啡馆事件和榆树街3号事件是第二起第三期,相隔只有不到一小时,而它们与佩特拉事件相隔一周,可以被视作为感染。” 钢笔移动到第三行:“剩下四个事件的邪物意识还未出现,可以视做第二批感染。” 钢笔挪开,笔帽被取下,陆离在这三行名字外画了一个圈,囊括在内,橱窗前响起他平静的声音:“邪物意识苏醒的事件大概是一周,要想知道污染物的扩散原因,我们应在佩特拉事件和咖啡馆、榆树街3号事件上展开调查。” “这三只邪物已经苏醒,我们进不去。”普利斯说。 “房子里不一定有线索。”陆离说道,黑眸落在那些平民身上。“咖啡馆老板似乎认识所有人,这表示他能接触所有人。” “所以只要问他一周内,这些人有没有来过他的咖啡馆一切就清楚了。” “我去。”站在普利斯身后听完全部内容的马修转头,马尾甩动。 “不用,我去问。”普利斯按住她,走向那些普通人。 发现普利斯接近,那些低语交谈声顿时消失。 几分钟后,普利斯带着答案回到橱窗前,面色不太好看:“你的猜测是对的,他们在本周都去过咖啡馆,他们是那里的常客。更吻合的是,佩特拉会在上午来咖啡馆喝茶,而榆树街3号的主人往往会与佩特拉相隔一个小时左右到咖啡馆。” 陆离低下头,在那些名字之间画了几条直线——佩特拉连接咖啡馆老板和榆树街3号,咖啡馆老板连接第三行的所有人。 佩特拉传染给第二行的两个人,咖啡馆老板则传染给所有人。 普利斯面色越来越难看,带着难以接受的沉重:“我们都和他接触过……” 这代表在场所有人包括陆离,都被咖啡馆老板所感染。 一道令人窒息的气息突然从陆离身旁的虚空中弥漫而出。 距离陆离最近的普利斯和马修浑身一僵。 “安娜,别担心。”陆离低语一声安抚安娜,解释道:“但感染物未必是人,我没有在他和我们身上感知到异常。” 阴冷气息逐渐褪去,普利斯敛去震惊神色,快速对马修说:“告诉基地,这里发现感染物,封锁榆树街道阻止任何人离开,同时避免和里面的人交流。” 说完之后,他看向陆离:“你接下来可以做任何事,我们第七十八小队将全力配合你。” 他不想小队因此全灭。 陆离点头:“叫咖啡馆老板过来。” 咖啡馆老板很快被带到橱窗前,普利斯搬着他的椅子走向陆离,忽然想起他的那位“助手”,没有坐到旁边,而是坐到另一面。 咖啡馆老板则坐到普利斯先前的位置。 “调查……警官先生。”老板拘谨说道。 陆离略过客套,径直问道:“和我说说佩特拉。” “您想知道什么?” “最近她来你的咖啡馆的所有内容。” “她……她不太喜欢说话,每次她拿着杯子过来要一杯茶后就会坐到橱窗边看风景,有时候她曾经的学生会过来看她,说上几句话后离开……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佩特拉一般呆一两个小时就会走,每天都是上午来,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老板困难的说,他实在回忆不起来太过详细的细节。 但陆离还是注意到关键内容:“你刚刚说‘杯子’。” 咖啡馆老板楞了一下:“……是的,佩特拉有一套杯具,她喜欢用那东西来喝茶。” 一百九十三.发现污染物源头 小雷夫街区。 这里与榆树街相邻,从地理位置来讲,它更靠近贝尔法斯特城市中心——和榆树街比是这样的。 但这里的房价并不会比榆树街稍贵一些,恰恰相反,这里是贝尔法斯特为数不多的房价堪称廉价的街区之一。 因为它离城市太远,也不靠近榆树森林。 榆树街起码和一片森林相邻,有相当一部分人喜欢亲近自然。 阿福·雷诺是小雷夫街158号房屋的主人,与他相邻的就是榆树街1号。 阿福·雷诺有风湿病,所以每当下雨天,他会搬来一把摇椅,准备好毛毯和装满热咖啡的水壶,以及一本书,坐在壁炉前消磨时光。 不过他不会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看到下雨或听到下雨会让他的膝盖开始酸痛——不看到能好那么一点。 周日这天大雨,阿福·雷诺坐在远离窗户的壁炉另一侧,捧着一本游记小说,壁炉木柴噼啪声静静地读着。 某一时刻,他听到窗外微弱的雨声里夹杂着一丝嘈杂,并且随着时间推移扩散开,压过落雨的声音。 双脚踩到地板上,身下摇椅停止晃动,阿福·雷诺拿开毛毯,离开椅子走到窗边。瓢泼大雨下,他看到雨幕里,数十名警员散开,封锁起通往榆树街的道路。其中夹杂着一些穿着黑色制服的神秘家伙,他们肩膀上睁开的眼睛使人不寒而栗。 “这是……” 阿福·雷诺僵住,怔怔看着这些人在离自己家不远的街道上忙碌。 有一道穿着黑色制服的身影注意到窗后的阿福·雷诺,冰冷望来一眼,收回视线。 之前赶来的警员出现在榆树街边缘,他们的神情带着迷茫与惶恐,但还没忘记自己的职责,没和警戒线外的同事们有任何交流。 他们负责和榆树街里可能被感染的居民解释情况。 整条榆树街区已经被完全封锁,阻止任何人进出。 …… 被封锁的榆树街里。 咖啡馆老板的话语落下,普利斯和马修对视一眼——因为陆离没有看他。 陆离继续问道:“关于她带到你那里的杯子你知道什么。” 咖啡馆老板隐隐有了些猜测:“你觉得是她的杯子……” 陆离轻轻颔首,平静地注视着他。咖啡馆老板意义不明的低语些什么,思考后告诉陆离:“我觉得应该不是杯子……就是起码不是杯子本身有问题。佩特拉夫人已经这么做快五年了,不可能是最近才……” 咖啡馆老板欲言又止。 普利斯回复道:“分析的事先放到一边,告诉我们杯子的详细内容。” “好的……那是一套银色杯具,佩特拉夫人说还有三种同样的杯子,不过我只看到她拿来一种……可能是外观没有区别。哦对了,杯子的样式是马克杯……” “她有没有说杯子哪里来的?” “说过,是她的一位学生。” “继续。” “继续……嗯……我想不……等等我想到了!因为经常带杯子不方便,所以佩特拉夫人有时候会把杯子放到我这里,第二天过来直接喝茶。不过她很喜欢那套杯子所以这么做的次数很少。” 普利斯说道:“还有要补充的吗?” “暂时想不到了……”咖啡馆老板回答。 普利斯看向思考的陆离,安静等他思考结束:“你想到什么了?” “目前只有人和杯子最可疑。杯子可能不是一切的源头,但它可能是感染了咖啡馆的源头——某件东西或存在感染了佩特拉的家,而佩特拉的杯子被带到咖啡馆,引发二次感染。” “正好这两件事我们可以一起去做,你和外界联系,调查佩特拉在之前和谁接触过,着重于一周前这段时间。” 邪物意识诞生的间隔大致一周,暂定佩特拉的家感染也用时一周,那么继续逆推下去,他们只要确定一周前发生了什么。 马修留下,普利斯亲自去打电话联络外界。六分钟后他回到陆离面前:“联盟已经开始去做了,同时榆树街已经封锁完毕,接下来我们在这里等待资料送来?” 陆离点了点头。 …… 热饮可以不间断的供应,但食物不行,这间制衣铺没有储存太多食物,而这种天气又很难在外面买——尤其在和外界无法联络的情况下。 不过除了守夜人,哪怕陆离也通常不会吃三顿饭,所以没人说什么。 枯燥的等待中陆离短暂离开厨房,走向角落里的书柜,挑选了两本书:一本艾伦半岛野外物种图鉴,一本深受少女喜欢的爱情小说,和怪异有关——一名人类少女爱上了一只青年贵族幽灵的故事。 安娜应该会喜欢看。 拿着这两本书陆离回到橱窗前,一本放在面前,一本放在身旁。 普利斯的注视和身后马修的微微挑眉中,他们看到陆离身旁的那本书自动翻开,好像有看不到的存在掀开书籍。 联盟的动作很快,陆离前往榆树街的第三个小时、普利斯电话沟通外界的第二小时,守在榆树街街头的警员接到外面警员丢来的资料。 陆离和普利斯需要的东西就在里面。 等到东西送来,普利斯习惯性的交给陆离:“你先看吧。” 安娜还在看书,陆离打开外面一层雨布,抽出资料。 印刷和手写的内容混合各半,上面的墨痕还没完全干涸掉。 一周前和佩特拉接触过的人很多,产生交流的也很多。 佩特拉在上周六被玻利维亚大学邀请前往讲课,联盟在短时间走访和她接触过的大部分学生教授,并将有过交谈的聊天记录记下。其中有三人被划上重点。 玻利维亚大学神秘学副教授29岁的霍金森,学生南希·林和院长罗伯特先生。 在后两个名字的调查资料上简单略过后,陆离的注意落在霍金森的资料上。 如果不出意外,问题出现在这位副教授身上。 一周前佩特拉前往玻利维亚大学时,他曾经的学生霍金森送给她一本古籍。 更关键的是,在古籍被送出后,这名年轻的副教授失踪了。 一百九十四.佩特拉的家 目标几乎确认,不过陆离还是将剩下的内容全部看完,整理好这些纸张笔记递给普利斯。 普利斯摆手拒绝:“告诉我怎么做就好。” “守夜人连要进行的事件也不能了解么。”陆离不解询问道。 “我们只负责执行。”普利斯回答。 守夜人比陆离想象的更加纯粹。 但也只有这样才能更大程度保持有生力量,不被诡秘吊诡的怪异所摧毁意志。 陆离没说什么,默默收起资料后和普利斯说:“让联盟调查霍金森和那本古籍的下落。” 他和古籍的疑点尤为大,估计联盟已经在这么做了。 “污染物确定了?”普利斯问道。 “霍金森一周前给了佩特拉一本古籍,那或许就是源头。”陆离说道,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所以我们其实没有被感染。” 如果污染物是古籍,那么整个事件已经可以捋清:霍金森赠送佩特拉古籍——佩特拉带到家中后——扭曲的知识感染了这栋房屋的所有物体——第二天佩特拉带着被感染的水杯去咖啡馆——咖啡馆被水杯感染、榆树街3号被感染——咖啡馆感染剩下四座建筑——一周后佩特拉的房屋诞生邪物——又一天后咖啡馆和榆树街3号诞生邪物。 不过陆离现在还有一件事情要确定—— 目前未被发现的吃人的房屋还有多少。 咖啡馆最近一周的客人绝不是只有这五户居民,但只有他们的家遭到感染。陆离简单询问一些问题,很轻松的得到结果,确认被感染的原因:他们习惯使用自己的杯子,而杯子通常都放在咖啡馆,不会拿走。 这让人松了口气,因为来咖啡馆的顾客只有榆树街的居民,起码最近是这样。 以防万一,陆离询问在此之后是否有外人前往他家,以及家中是否有杂物扔出。 包括咖啡馆在内的共四户居民陷入沉默。 日常垃圾每天都会产生。 难言的压抑气息突然降临整间店铺,一些队员的呼吸不由变得粗重,他们不敢想象如果污染物扩散,造成的危机会有多么恐怖。 作为小队队长,普利斯还保持着镇静说:“每条街区有专门的垃圾站,周日才会清理。” 陆离提醒道:“今天就是周日。” “该死!” 普利斯瞬间沉不住气,小腿撞倒木椅倏然坐起,转头对马修大喊:“马修!告诉联盟联系垃圾站,必须拦住榆树街运来的垃圾!其他人跟我去榆树街垃圾站!” 普利斯等人披上雨披,急匆匆离开店铺。店铺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零星听到一些内容的平民们迷茫对视。 几分钟后,普利斯等人的身影出现在橱窗外,回到店铺。 陆离注意到他们少了两个人。 看来没有坏消息。 兜帽堆在脑后,普利斯长舒口气和陆离说:“它们还在那儿,这场大雨帮了我们。” 大雨的确帮了他们。如果不是异变之雨,陆离不会出门并在咖啡馆停留,也将不会发现【吃人的房屋】是感染物的事实。它将这般潜伏下去,直到几天后突然爆发。 “陆离调查员,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调查佩特拉的家,找到那本书。”说到这里陆离顿住,望向马修:“和联盟说调查霍金森和古籍的事了吗?” “还没来得及。” “现在去说。” “嗯。” 马修转身走向二楼。 普利斯脱去雨披,扶起倒下的椅子疑惑说道:“调查佩特拉的家?我们进不去那里。” “你听说过钓鱼么?人类的优势在于智力和工具。” 普利斯差不多明白了陆离想要表达的意思。 不一会儿马修从楼上下来,和陆离说:我把你要调查佩特拉的房屋的事告诉联盟,他们让我和你说将会联系调查员派遣帮手协助,不会太久就会到。 “帮手?” “是的,一名高级调查员。” 陆离点点头,看向从思考中脱离的普利斯。 “我现在就召集人手弄一些不进入房屋就能让我们从里面取出东西的小工具。”普利斯说道。 陆离站起身说:“那么现在过去吧。” “现在?” “我有些事要确认一下。” 陆离拿起翻阅完的野生动物图鉴,又伸向那本爱情打算还回书架—— 展开的书籍忽然向旁挪了挪,躲过陆离的手掌。 “……”短暂沉默,陆离转头对老板说:“这本书要多少钱?” “什么……?”老板短暂迷茫一阵,连忙说道:“您喜欢的话可以送给您。” “谢谢。” 陆离一点也不客气地点头,和安娜说:“离开时再带上它。” 归还那本图鉴,陆离穿上不再潮湿的雨披,和普利斯和马修等人重新出门。 …… 磅礴大雨砸落在地,目光所及的青石板上一片冰冷的沸腾,排水渠里雨水汹涌奔向下游。 雨水较先前没有丝毫减弱。 据说这还只是前奏——真正雨季到来的前奏。 真正雨季到来后,渔船无法出港,工厂停工,即便再苛刻剥削工人的老板也不敢冒着风险继续开工。 来到榆树街33号佩特拉的房屋前,陆离重新感受到邪物饱含恶意的呼唤。 房门半掩着,它无法被锁上,之前几次尝试房门都会被重新打开。 “或许我可以进去试试……”安娜在耳旁浅声说。 “那太冒险。”陆离否决安娜的提议,回头和身后的普利斯等人说:“你们可以后退到街道中央吗。” 普利斯皱着眉头,犹豫几秒后点点头:“请注意安全。” 守夜人退回到街道中央,随着距离拉开,陆离与房屋开始变得虚幻,雨幕下如同潦草铅笔勾勒的画像一般。 陆离抬起手,按上房屋的外墙。 一道被雨声掩盖的声音从墙上发出。 陆离集中注意,对意识里的那道呼唤发出低语。 “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吗?” 等待些许时间,灵感里的呼唤声不曾发生变化,温柔的表象下是令人血液结冰般的刺骨恶意。 陆离又相继询问“你是谁?”“你是什么?”两个问题,都没有得到回答。 这只怪异无法交流,它只有简单的进食本能。 一百九十五.进入 没人会这么做。 面对怪异时尝试能否和对方交流。 所以守夜人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陆离浅灰色的身影伸手触碰墙壁一阵时间,然后收回,退回到街道上。 “我不知道你刚刚在做什么,不过看起来没有起效。” 普利斯对走到他们身边的陆离说。 陆离点点头,没在这一话题上探究过深:“工具还有多久做好?” “应该很快了。”普利斯回答,那用不了太多时间。 “不过能先告诉我一会儿要怎么做吗?” “先找来梯子。”陆离对普利斯说。 佩特拉的卧室和书房都在二楼,那本古籍最有可能存在的位置只可能在这两者之前。 他的打算就是找到古籍,利用工具取出它。 如果邪物意识不会阻拦的话。 守夜人很快从邻居那里借来木梯,将它架到卧室窗户下。陆离踏上楼梯时没有守夜人上前阻拦——因为这本就是调查员的活。 普利斯等人扶稳梯子,无人抬头,只有马修冒着大雨眯眼往上看,看着模糊视线里的那道身影爬上梯子顶端,抵达二楼窗户前。 陆离抬手扯动窗户,后者纹丝不动,从里面反锁着。 周身的雨水掩盖住窗户发出的细微声音。 “我来吧。” 安娜的声音耳边响起。 “不用,你别靠近这里。” 陆离阻止住安娜,这只邪物是否会攻击幽灵还未可知。 “我不冒险,你也不要。” “嗯……” 手掌在玻璃上抹过,难以听清的细微声中陆离看到卧室里的情形,但在一秒后,落下的雨水重新让玻璃变得模糊。 他只看到卧室的轮廓,比如床的位置,餐桌的位置,书架的位置,更细致的则模糊的无法看清。 重复了几次,陆离放弃这种观察,从梯子上下来。 雨靴落在地上,陆离发现一名守夜人正快速远离这里,而周围的队员人数不变。 陆离望向那道多出的身影走近雨幕,消失不见:“怎么了?” “有一名调查员进入榆树街,正在接近这里。”普利斯说。 这件事之前马修已经告诉陆离了,不过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我知道了。”陆离回复一句,和身边的安娜说:“隐去所有气息,不要被他发现。” “嗯。” 等到陆离说完,普利斯问道:“情况怎么样?” “无法观察,希望那位高级调查员能有办法。” 站在屋檐下等待些许时间,空旷嘈杂的街道远处,一道撑着雨伞的身影雨幕中浮现。 那道身影套着老式的毛呢大衣,长度几乎到达小腿,戴着深灰色的圆毡帽,高耸鼻梁下两撇山羊胡延伸出来,尖端翘起,右手拄着手杖。 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位侦探。 这名高鼻梁的中年人来到众人面前,目光落在陆离和普利斯身上,自我介绍说:“托马斯,鲁道夫·托马斯,高级调查员。” 他说话的腔调有些奇怪,发出歌剧里讲话才会有的腔调。 通常上流社会的贵族才会装腔作势的发出类似口音。 “守夜人第七十八小队队长普利斯。” “陆离。” 普利斯和陆离分别说道。 “我知道你,那些处理过程我都看了。”托马斯带着笑容打量陆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做的不错小伙子,换作是我都没你做的妥善细致。” 托马斯的自来熟和前辈般的语气让普拉斯有些不舒服,不过陆离没说什么,他更不会说。 “关于【吃人的房屋】你还了解哪些?资料上没有的那种。”托马斯操着怪异腔调问道。 陆离点点头:“房屋吃人后会吐出衣物,同时被感染的大都是杯子地板房门等物体,书和衣服不在此内,暂时判断只有家具会被感染。” “很不错的信息,那么——” 托马斯忽然停住话语,转头看向另一边街道。 几名守夜人拿着各式工具赶到这里,其中就包括一根钓鱼竿般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诧异问道。 “一些让我们不用进去就可以取出古籍的小玩意儿。”普利斯说。 “我们用不到这玩意儿,我带了对付这栋大家伙的同源物……帮我拿一下谢谢。” 他把伞递给站在身旁的一名守夜人队员,从怀里拿起一盒破旧的八音盒,以及一副耳塞。 托马斯从队员手里接过伞,又将手杖递给他,晃了晃八音盒说:“就是这东西,我要开始用了,捂住耳朵,除非你们也想睡一觉。” 陆离最先捂住耳朵。 普利斯其后,其他守夜人也陆续堵住自己的耳朵。 托马斯走到门口前,向里张望了几眼,分别带上左右耳的耳塞,而后拧动八音盒。 无声的世界,陆离静静看着八音盒上的小人开始旋转,恍惚间他仿佛听到奇妙的音乐声,但随着音乐声追寻而去时又什么都没有。 十几秒后,门口的托马斯转过身,张嘴对他们说道,口型变换,说出一句词汇:“好了。” 陆离松开捂住耳朵的手掌,就听到一名守夜人低声呢喃:“我感觉邪物的气息减弱了。” 普利斯闻言,望向陆离,陆离点点头说:“它的意识变得很微弱,似乎陷入沉睡之中。” “听到八音盒的任何存在都会沉睡半小时,足够我们行动了。”托马斯收起八音盒,对走到身边的陆离说:“我们进去吧。” “那么你先。”陆离说道。 托马斯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朝守夜人们喊道:“你们要跟进来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普利斯回答。 “那算了。”托马斯摆摆手,如若在花园闲逛一般轻松地走进门后。 忽略怪异的腔调和自来熟的态度,他性格还算不错。 普利斯等人皱眉观察中,走进邪物内部的托马斯回过身,张开双臂示意自己安然无恙。 陆离在门口等待了几十秒,依旧没发生任何事。门既没有关上,托马斯也没有被突然伸出的触手捉走。他想了想,和安娜说:“你留在外面,不要进来,除非邪物突然苏醒。” 话音落下,陆离走进这栋吃人的房屋。 一百九十六.古籍 没有关上房门,敞开的房门是陆离判断自身是否安全的依据之一。 湿漉漉的冰冷鞋底在地板上留下水痕,除了踩动所发出的嘎吱声,再没有其他响动,房屋里保持诡异的平和。 玄关外的客厅里除了木板潮湿的味道,还有食物腐烂的微臭味道。 考虑到佩特拉被吃掉后的一周里房屋无人进入,自然也无人打扫,剩菜腐烂也很正常。 陆离保持沉默,而托马斯继续说个不停:“你知道吗,【吃人的房屋】最开始就是我在调查。如果你看了那些资料。” 陆离的视线从周围落在托马斯身上:“我没在上面看到你的名字。” “只是选择了匿名而已。”托马斯走向厨房,又在门外驻足,捏住鼻子流露嫌恶的表情,带着皮手套的手掌挥舞,转身远离厨房。 不过他还不忘和陆离交谈:“我听特拉斯说过你,那家伙很看好你,看来他眼光还不错。所以基地那里询问我要不要接取事件后,我推脱掉今晚子爵在庄园巨型的酒会过来帮你,顺便带来催眠盒一次性解决这个事件。” “说起来还要多亏你调查到了源头。” 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托马斯回到陆离面前,想到了什么说道:“哦对了,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什么。” 托马斯翘起手指,戳向厨房的位置:“我洁癖有些严重,能不能拜托你去厨房调查一下?” “污染物是那本古籍,我们只要找到它就好了。” 托马斯神秘地笑了笑了:“但有时候总会有一些意外发生,比如我曾经进行的一次困难难度事件,我和三名调查员组成小队前往那座镇子上调查,那里死了很多人,我们都以为凶手是那只游荡在小镇里的怪物,追踪它非常久——但其实凶手就是一直配合我们行动的镇长的儿子,他在想袭击我们时被敏锐的我发现问题并且制伏,有一个倒霉的同伴因此瞎了一只眼睛。 “所以如果你遇到的事件足够多就会意识到这点了。” 刨去其中自吹自擂的情节,托马斯说的话并没有错——在真相查清之前,一切推断与判断都是推测。它只能无限接近真相,而不是等同于真相。 当然,如果托马斯能用一种更令人容易接受的方式来说,而不是自傲的语气效果会更好。 “我要在里面找什么?”陆离问道。 托马斯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自己的眼睛:“我知道你的灵感很高,留意那些让你察觉到不对劲的东西。” 陆离安静地走进厨房。 周身的腐臭味随着陆离踏入厨房而变得浓郁,它的来源是炉灶上的一锅煮牛肉。 在雨季里一周以上的放置让这锅肉汤的表面近乎凝固,碎煤渣一般和灰黑色眼珠状霉斑攀爬在表面。 某种程度来讲,这锅食物对一部分人的精神冲击不亚于面对怪异。 比如客厅外某个有洁癖的高级调查员。 移开视线,陆离又扫向厨房里其他的地方。除了那锅食物,这里没有会让陆离不适的东西。 陆离回到客厅,拿出手帕擦拭额头的托马斯重新收起手帕,看向陆离说:“你的脸色告诉我你什么都没发现。” “嗯。” “那么去楼上吧。” 和托马斯迈步来到二楼,托马斯推开书房的房门。 两面墙壁的书柜里堆满着书籍,书桌摆在窗户下,上面整齐堆放好笔记与几本书籍,这里的布置就像一间教授的办公室。 “你感觉得到那本古籍吗?”托马斯问陆离,后者摇了摇头。 “好吧,只能用笨办法了。” 他说着,抽出第一个书架上的第一本书。 托马斯一本一本翻看地过程中,陆离绕过书桌,走到窗边。雾气和雨痕模糊了窗外风景,勉强能看到几道人影站在下方街道中等待。 叩叩—— 玻璃轻轻敲动声忽然传进书房。 陆离微怔中,一只看不见的手指在窗户上画出一张笑脸,尽管随着手指移开,痕迹重新被覆盖,但笑脸依然在心中铭刻出图案。 “啧啧……《印斯茅斯秘闻》,《狸子蟹的五十八种烧制菜谱》还有《神秘学星象》,这位可怜的老夫人品味不错,哦对,她之前是一名教授。” 托马斯点评着放回这本书,和陆离说:“去卧室看看吧。” “书都检查过了?” “没有,我只检查了最近被他翻阅过的,那些太久没看的书籍没有调查的意义——除非我们在她的卧室一无所获。” 陆离和托马斯离开书房,站在佩特拉的卧室门前。 房门被吱呀推开,站在门外的陆离视线近乎同时转向床边柜子上。 一本黑色封皮的旧书摆在上面。 “你感觉到了?”托马斯侧目。 “某种窃窃私语弥漫在书的周围。”陆离回答。 “看来要恭喜你你的猜测完全正确了。”托马斯说着,进入卧室走向床头柜子。 套着皮手套的手掌伸向那本古籍,尚有些距离时陆离的提醒声忽然在身后响起。 “这本书很危险。” “如果它危险就不会被一位退休的老夫人轻松带回家了。”托马斯说着,手掌摸上古籍—— 直到他拿起古籍,什么也没发生。 但在他准备翻开时,陆离的提醒生再一次响起。 “这本书很危险。” 同样的话语,但语气加重了一丝。 “你是指会令周围的家具房屋变成邪物?不用担心,它们已经陷入沉睡了。”托马斯不在意的笑了笑,把古籍递向陆离。 “或者你先?” “不了。” 陆离对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向来敬谢不敏。 “年轻人,这种表现可不像一位调查员。” 托马斯轻笑着翻开封皮。 “因为我不觉得上面的内容能对我有什么帮助。”站在门外的陆离开口。 托马斯正要说什么,落在古籍上的瞳孔倏然凝固。 “这是……” 刹那间,他的衣服像是活了过来,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恶劣气息,以可憎的姿态肆意蠕动着,紧紧收缩。托马斯只来得及将视线落在陆离身上—— 哗啦—— 肉泥于衣物一同在地板堆砌成小山,仅剩下的半张脸庞落在小山的山顶,张开的嘴巴如要诉说什么。 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这名高级调查员在陆离眼前被他的衣服绞成肉泥。 一百九十七.结束 只剩下雨声的静谧卧室,一双雨靴迈步进入 雨靴绕开那堆包裹在衣物里的肉泥与半张脸庞,在不远处的古籍前停下。 落在地板上的古籍重新合起。 手掌落下,修长手指捞起古籍,拿着它向后退却,悄无声息地退进门后阴影中。咦,少了一段!喜欢请大家收藏:(www.zhaishuyuan.com)斋书苑更新速度最快。 街道上,淋雨等待的守夜人们看到屋檐下走出一道身影。 陆离拿起托马斯留在门前的雨伞,撑开举起,走向守夜人们。靠,又少了一段!斋书苑 www.zhaishuyuan.com,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耳畔传来安娜的低语。 “已经结束了。” 陆离回答安娜和疑惑望来的普利斯。 普利斯等人悄无声息拉开一些距离,视线落向陆离身后敞开的房门内:“托马斯还在里面?”日,没法看了又少了段!一秒钟记住,斋书苑(www.zhaishuyuan.com)。 的确是这样没错。 普利斯偏头说道:“马……不。大卫,你去联系外面,污染物已经取出让他们准备接收。我们在这里等另一位调查员。” “不用了,直接联系人员处理后续就好。”陆离忽然出声。 普利斯和正要离开的队员大卫顿住,询问的目光望向陆离:“出什么问题了?” “他死了。” 陆离言简意赅说道,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死于大意。” 以及变数。 托马斯的行为大胆而危险——通常只有对怪异一窍不通的人会这么觉得。 哪怕陆离看来,他的举动只是冒险了些,而不是有意寻死。陆离的提示只是出于某种警惕。 无论托马斯和陆离都清楚一点:佩特拉带着古籍回到家中,并且看了它,她本人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只有被感染的家具们。 所以托马斯也看了它,然后被突然诞生意识的他的衣物所杀死。 托马斯死于经验。 ——猎人往往死于猎物之口。 “真是令人遗憾……”普利斯这么说着,或许是见多了死亡,语气里没有丝毫感伤,按照一贯安排着:“以防万一,请你带着污染物留在这里,我们会和你保持距离直到后续人员到达。” “嗯。” 陆离不认为安排有问题,拿着古籍的自己的确需要戒备——尤其在一名高级调查员死于古籍后。 他撑着伞,在佩特拉家门外不远处矗立,安静思考着些事情。 比如托马斯的死亡过于突然,甚至没有给他反映的机会。与他相比,佩特拉的遭遇相当宽容,她直到七日后邪物意识苏醒,才被房屋吞吃掉。 是什么导致了两者的遭遇不同? 关于古籍陆离的了解太少,无法分析。或许是古籍在这一周里发生某种变化,或许是……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可能—— 佩特拉看古籍时身上没有穿衣服。 比起这个,陆离更相信原因是其他方面。 毕竟一位将近六十多岁的老人在卧室里不穿衣物看书所带来的精神冲击不亚于直面一只怪异。 一阵事件后,房屋醒来,充斥恶意的呼唤重新弥漫陆离心间,它对之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也不算一无所知,起码它正持续不断地发出咀嚼声。 又是几十分钟的等待后,街边雨幕里浮现一片人影。 一小队守夜人赶来。 这群披着与普利斯等人相同雨衣的守夜人在十几米外停下,两道身影走出,一道走向普利斯他们,一道走向陆离。 接近陆离的守夜人手里拎着皮质的手提箱,他来到陆离面前,打开手提箱平放着,对陆离说:“请将污染物放进箱子里。” 一些雨水溅进箱子里,打湿一小圈皮革。 箱子里里面空空如也,没什么特别的。 陆离照做。古籍放入箱子后守夜人合拢手提箱,咔嚓扣起,后退回队员那边。 箱子里似乎传出某种奇怪的咀嚼声,随着守夜人走远而消失在雨声里。 走向普利斯的身影在这时接近陆离,兜帽下是一张长着雀斑的年轻面孔。她拿着拳头大小的袖珍闹钟,示意陆离伸出手。 她要检查陆离是否鞋带传染性。 “可能会有些疼,请忍耐一下。”这位女性守夜人说道,拧动闹钟的发条,将它按在陆离伸出的手掌上。 掌心发条位置突然传来一阵灼烧痛感,陆离皱起眉,注视着闹钟故障一般,三根指针同时快速转动。 几秒后她拿开闹钟,和陆离说道:“恭喜你陆离调查员,你没有任何问题。” 和他们拉开距离的那一队守夜人走向陆离等人,队长是一名毛发旺盛的高大男人,他蓬松的大胡子边缘沾上一些露水般的水珠。 这家伙认识普利斯,和他说着什么。 陆离走到他们面前:“这栋房子你们要如何处理?” “这些变成邪物的房屋会在记录之后销毁掉,不用担心。”大胡子队长看向陆离说道。“接下来我们还要检查这条街区的所有房屋和居民,你们先离开这里。” “那么交给你了。”普利斯冲他点点头,对着陆离说:“一起走吧。” 事情接近尾声,完成事件的陆离跟随普利斯离开榆树街,穿过拉起的警戒线回到小雷夫街区。 大批警员和一小队守夜人还守在这里。陆离和普利斯等人被等候在这里的联盟工作人员接到一间酒馆内。 这里被他们临时征用为休息点,热水与食物床铺一应俱全,看来他们之前做了长时间戒备的准备。 陆离被一名联盟人员带到客房前,并告诉他热水和食物、药品已经准备好了。 考虑自己在雨里呆了很久,陆离没有拒绝这三项安排。 走进房间脱掉衣服,陆离钻进木桶。包裹全身的温暖热水驱散身体深处的寒意,热气升腾,在房间里如雾气般弥漫。 房间半空中忽然呈现出一抹异样,雾气绕在半空的某一处,隐约显露出一道人形轮廓。 “安娜?” 陆离的黑眸落在那处人形轮廓上。 水雾被卷动,那道看不见的轮廓落荒而逃。 陆离默默收回视线 但在这时,一道虚幻透明的身影突然从房门上浮现。 “这可不是我要进来。” 钻进门后的安娜偏过头,不敢看向陆离,扭扭捏捏说道:“你……你喊我干嘛……” 陆离倏然缩起眼眸。 一百九十八.雨季前夕 十几分钟后,陆离出现在酒馆大厅。 他平静的神情仿佛之前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腰间枪套里的通灵枪在无声叙述什么。 马修也在大厅,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用餐。她湿漉漉的棕黄头发披散着,脸颊还带着泡澡后的红晕。 她已经洗完了,速度比这些男人快得多。 陆离没有坐过去,他在酒馆边缘的一张餐桌下坐下,等待联盟人员送来食物和药品。 普利斯是第三个出来的,他低声和马修说着些什么,拿着一杯啤酒来到陆离的对面坐下。 “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经历事件不多,不过做得很不错。” 普利斯能看出来并不意外,陆离在事件的每个环节都表现的很生疏,不过优异的表现几乎盖住这一点。 食物很快被送上来,热香肠、面包和肉汤,还有一杯陆离特意要的牛奶。 “接下来你们要去哪。”陆离问道。 酒馆大门忽然被推开,普利斯留在榆树街的那几名队员走了进来。普利斯冲他们点点头,转头回答陆离:“休息一会儿,继续巡逻。” 普利斯没在这一话题上谈论过多,话音落下,他举起啤酒杯。 “敬你。” “谢谢。” 陆离拿起牛奶杯示意。 洗完澡的守夜人队员陆续来到大厅,普利斯低声说了句失陪,回到他的队员那边。 想象中的吵闹喧嚣没有出现,即使不在任务里,这些守夜人依旧尽可能保持着安静,只有小声说话。 吃完的陆离最后用面包沾满肉汤送入口中,拿起放在一旁的手帕擦拭指尖和嘴角。 一名联盟人员过来收拾餐桌,并告诉陆离如果他想离开只需要告诉他们,他们会准备马车将陆离送到他想去的地方。 “替我准备一辆马车,还有我现在需要一部电话和佩特拉的好朋友的联系方式。” “佩特拉?请问她是谁?”一贯只负责后勤的联盟人员不清楚陆离说的话。 “榆树街33号的女主人,这次事件的主角。” “好的请稍等。” 等待几分钟,那位联盟人员带领陆离来到酒馆老板的房间。 这里被简单归置一番,但依旧乱糟糟一片,那位老板不见踪影。 话筒搁在书桌上,保持着接通,联盟人员对陆离说:“我们已经帮你联系好你要找的人。她叫露娜,是佩特拉的童年玩伴,到现在也保持着非常好的友谊关系。” 走到书桌前,拿起电话,陆离开门见山问道:“佩特拉教授平时有什么癖好么。” 联盟在此之前已经告知露娜发生了什么,话筒里的苍老声音并不觉得陆离的询问唐突:“癖好?让我想想……你指的是什么呢?” “比如喜欢光着身子看书。” 还未来得及离开房间的联盟人员神情一瞬间变得古怪。 话筒里沉默些许事件,才传来一道幽幽的叹息声。 “……我以为这件事能随着她的离去而……这真的很令人难以相信,对吧?” …… 砸落在马车顶篷的雨水完全掩盖住马蹄的清脆声。 车厢外的马夫驾驶着马车,行驶在回侦探社的路上。 陆离的视线透过车厢窗帘望向外面,奇怪的一幕呈现在眼底。很多居民在磅礴大雨中呆在外面,站在墙壁前和屋顶上涂抹着什么,或是清理屋檐下的水渠。 “他们在做什么?”陆离问道。 并肩坐在陆离身旁的安娜解释说:“在为即将到来的雨季做准备吧,以前希姆法斯特的雨季到来时也会有一些人这么做,但没这里这么多。” “雨季么……” 想起雨季会持续一到两周,陆离让马夫暂时前往百货商店和市场。 他要囤积一些食物和物资为度过雨季做准备。 可以设想的是,本就糟糕的环境遇到雨季,情况会变得更加棘手。 以防万一,陆离还要做些其他准备才行。 所以当马车停在一间百货商店时,除了采购煤油、贴在墙壁上防水的雨布和堵在门口防止进水的沙袋,陆离又请了一名石工。 只有两立方米的深海石不足以铺遍侦探社,但可以勉强铺满卧室里的四面墙壁,这多少能派上一些用处。 如果【巷子里的呼救声】和【吃人的房屋】事件能及时核算完毕,陆离还可以在雨季到来前铺上第三立方米深海石。 约定好石工下午会过去,陆离拿着采购的物资回到马车上。 马车驶动,潮湿的青石板路留下一行车辙,又转瞬消失。 …… 半小时后,马车在长屋前停下。 和一路上的见闻相同,水手街道也在铺设雨布,防止雨季到来后会漏雨。长屋前,房东赤着上身,大声指挥长屋的住户检查可能会漏雨的地方。 陆离不在此内,埋下马车后,房东流露出近乎讨好的笑容和陆离打招呼——他通过一些小道消息,知道了陆离的身份和身份所代表的意义——有他在,长屋就不用担心发生怪异。 最近贝尔法斯特里的怪异现象可越来越多了。如果不是城市外面更多,不少居民都要考虑离开这里。 唯一的问题是这位驱魔人似乎打算搬离这里。 “您买了雨布?不用担心您的外墙我们已经帮您铺好了。”房东注意到陆离拿在手中的东西,殷勤说道。 “谢谢。”陆离点头道谢,回到侦探社。 报纸被送了过来,躺在侦探社门后的地板上。 陆离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安娜,拿起报纸的边缘,放到书桌上。 侦探社里木头潮湿的烂木头味浓郁,谈不上好闻,还可以忍受。 “你留在这里,我去调查员基地。” 这件事在马车上时陆离就已经和安娜说过。完成事件需要将一切记录下,交给调查员基地,这次也不例外。 在一张纸条写不下这次事件内容的情况下,陆离只能前往基地叙述。 “早点回来。” “嗯。” 想起什么,陆离手掌伸进怀里,把落在店铺的书放到书桌上,转身离开。 已经忘掉这回事的安娜怔怔看着书桌上的书本十几秒,望向窗外。 那道令她依赖的身影钻进等候在外的马车里,车轮转动,缓缓离开窗前。 一百九十九.特斯拉的忧虑 滴答—— 滴答—— 滴答—— 滴落声空旷的回荡在铅灰色的大厅。 每个窗口下方都有木桶在接水,水滴声此起彼伏。 阴暗的休息区角落,特斯拉拎着酒瓶,靠在柜台边和联盟工作人员交谈。, 特斯拉转过身,趴在柜台上不在意地说道:“即使装修的像贵族府邸也不会有调查员呆在这里,而且“有些”和“过于”这两个词汇冲突了。” “我只是委婉表达一下看法。”联盟人员放弃劝说这些随意到懒惰的调查员,视线落在特斯拉身后。 “有人来找你。” 一道身影出现在管道通道外,向休息区走来。。 想起什么,他又对联盟人员说:“再准备一杯牛奶。” “牛奶可不能醒酒。” “不是给我喝。” 陆离在边缘餐桌前坐下,特斯拉走到他对面坐下,随意问道:“你准备好应对雨季了吗?” “嗯。” 还剩下食物没买,稍后回去陆离会去买一些耐储存的食物和罐头,后者早晚会用上。 特斯拉身边裹挟的空气姗姗来迟,带着一丝酒味蔓过桌面,被陆离捕捉。 “你在喝酒?” 特斯拉从餐桌下举起酒瓶,里面澄澈的液体晃动:“才发现?我拿着它有一会儿了。” 陆离回答:“在没闻到酒味之前里面或许装的是其他。” “很专业的驱魔人思维,你已经是个优秀的调查员了。”特斯拉露出笑意夸赞一句,而后又轻叹一声。“只是朋友又少了一个,有些难过。” “托马斯?” “嗯。这家伙除了有一些贵族的臭毛病之外,人还是很不错的。”落下手臂,托马斯提醒着陆离:“我已经知道他的死因了,你不要学,无论何时面对那些怪异都不要大意。” “我知道。” 所以死的是托马斯而不是两位调查员。 “那么你刚完成事件过来因为什么,想问一些问题?对了。下一个值守的……让我想想……想起来了,是瑞秋那家伙。所以接下来的三周你有问题可以打到我的家里。” “我来提交事件。” “榆树街33号的事件?” “嗯。” “判定组他们还没到,你可以等……我想起来了,他们正因——那件事焦头烂额。”想到什么的特斯拉闭上嘴巴,改口说:“可以和我说,作为贝尔法斯特区域负责人我有权限临时作为判定组。” 陆离安静地看着他:“我可以等等他们。” 特斯拉忽然上身前倾,因为微醺而带上几分迷离的棕色眼睛突然变得清晰锐利,露出猎人般的狡黠笑容:“别担心,我没喝醉,里面装的是柠檬汁,只是掺了点酒。” 陆离没说话,等待特斯拉继续说下去。 他继续低声说:“有人要对付我,我不知道是谁,所以只好帮对方“制造”一个下手的条件了。” 说完后,特斯拉坐回椅子里,恢复微醺的模样,随手解开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偏头对送来牛奶的联盟人员说:“拿来纸笔。” 联盟人员短暂离开,一会儿拿着几支羽毛笔,笔记本和一瓶墨水送到特斯拉面前。 “羽毛笔?”特斯拉看着桌上的东西微微愣住。 联盟人员无奈地道:“特里斯坦那家伙在做举重时不小心坐在了装钢笔的箱子上,全都不能用了。” “我记得那是上周的事吧?” “特里斯坦当时说他很快会买一箱钢笔过来。” “好吧。”特斯拉耸耸肩,和陆离说:“很多贵族都有用羽毛笔的习惯,美名其曰为贵族传统——不过没人的时候他们都会偷偷用方便省事的钢笔。” “羽毛笔也没事。”陆离伸手去拿羽毛笔。 只是写出来的字会难看些。 “这不是给你用的。”特斯拉比陆离快一步拿起羽毛笔,掀开空白笔记本一页说道:“你来说,我写。” 联盟人员已经回到柜台后。 陆离问道:“可以么。” “当然可以,不会污染理智值的事件调查员组织不介意流传,我想听听托马斯因何而死。” 陆离停顿了几秒,思考从何处开始,而后平静讲述道:“为了赚钱,我在怪异之雨中外出寻找怪异,因为某些原因我接近榆树街——” 进入咖啡馆,发现问题救人出来,召唤黑鸦联系调查员,随后守夜人赶来,封锁街道,调查污染物的源头。 陆离要来一支羽毛笔和几页纸,说这些的同时自己也在记下。等到商人出现后直接把这东西交过去,省了他再和商人叙述一遍的时间。 之后是确认源头,托马斯出现,和他一起进入榆树街33号探索,最后的结果是托马斯翻开古籍,被突然苏醒的衣物杀死。 到这里还没说完,陆离又说起离开榆树街后发生的事。当陆离说到打电话联系佩特拉的朋友询问癖好,并得到回答时,特斯拉手中的羽毛笔停住。 “那家伙死得……可真没意义啊。” 羽毛笔放到一边,陆离等纸张上的墨水晾干,没有回应特斯拉的感慨。 特斯拉转而说道:“那么要去给倒霉的托马斯送上一束花吗?” “什么时候。” “死讯应该还没传到他的女儿那里,或许是三天后或许是七天后吧,到时候我通知你。” 短暂沉默,陆离点点头说:“我会考虑的。” 特斯拉似乎看出陆离在想什么,笑着说:“别担心,他的女儿和他关系并不好,所以不会出现你被她纠缠上这种事的。” “到时候喊我。” “嗯。” 陆离拿起牛奶一饮而尽,和特斯拉道别后转身离开。 看着陆离走向管道通道,没有喝酒的特斯拉忽然对着他的背影喊道:“我忽然觉得你是对的了。” “什么。”陆离回头看来。 “没什么。” 陆离依旧在看着他。 特斯拉想了想,对陆离说:“明天的《调查员周报》看完后你会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二百.挑选罐头 杂货商店。 狭小的店铺空间里拥挤着大量前来购买的居民。 雨季将近,贝尔法斯特的杂货商店大多是这幅情景。 陆离站在门边等待一段时间,才有一名腾出空闲的店员迎来:“先生您需要些什么?” “两箱罐头。” 店员身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目前只有猪肉豌豆罐头苹果罐头鱼肉罐头和牛肉罐头还有几箱,其他的都没有那么多。” 他指向墙壁上的货架,几种纸质外包装的铁皮罐头摆在上面,其中就包括店员说的三种罐头。 陆离从货架上拿下店员说的三种罐头,猪肉罐头和苹果、大小相近,鱼肉罐头是扁的罐头盒。摇晃后它们里面都会有汁水晃动声,牛肉罐头比它们高大一圈,分量更沉,摇晃也不会发出声音。 上面的纸质标签画着简陋的图案和罐头的名字,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没有保质期,也没有成分表。 成分表的出现是因为人们不再受到饥饿困扰,开始追求营养和健康所诞生的产物,在这个世界并不适用。除了贵族,大部分平民都处于勉强够吃的温饱线上,而贵族当然不会对塞满添加剂的罐头感兴趣。 可以想象,长时间吃这些罐头肯定不会对身体有益处。 陆离把四种罐头递给店员,让他拿起罐器打开它们——资本工业刚刚萌芽的阶段自然没有人性化这么一说。 “先生,这些全都打开?”店员忍不住疑惑道。 “我要尝一下味道。” 店员犹豫了一下,确认陆离的相貌和气质不像普通人,将罐头放在门口的木箱上说:“好的请您稍等……” 他转身从店铺边缘钻回嘈杂的店铺里,瘦小的身躯艰难地在人群中挤进挤出,不时还要面对顾客们的拉扯询问。 他在回到陆离身边时已经是两分钟后,身上的湿漉漉痕迹变得比刚才更多。 店员用起罐器打开四种罐头,让开一些位置。 陆离从货架上拿下一个金属勺子,指心抹去勺子上可能会有的灰尘污渍,来到木箱前。 非常浓郁的鱼腥味从木箱上漫出,比水手街道放工的船员们带着鲜鱼回去所弥漫的味道还要浓郁,完全掩盖其余三个罐头的气味。 一条青鱼和一些鱼肉碎渣躺在浑浊的汤汁里,像是泡得肿大的尸体。 陆离盛起边缘的鱼肉和汤汁,送进口中。 冰冷、腥味、咸味同时在舌尖化开,强烈刺激驱散了它原本的难吃味道——并非好事,这代表在难吃之上还有一种味道被味蕾抗拒着。 这不是直接吃的东西,它最好搭配硬邦邦的黑面包一起食用。 陆离的皱眉被偷看他的店员发现,他小心翼翼说道:“我不建议您买鱼肉罐头……” 抿了抿嘴,等待十几秒味道似乎淡去,陆离偏头问他:“为什么?” “鱼肉罐头是用那些快坏烂掉的死鱼制成的,除了快要饿死的拾荒人和没钱吃饭的人,没人会想吃这些……尤其在贝尔法斯特。” 在港口城市贝尔法斯特买鱼肉罐头吃就像在艺术之都希姆法斯特高价卖艺术品一样不可理喻。 “其他的呢?” “其他都是贝尔法斯特本地的工厂,渴望罐头厂制造的罐头,虽然味道对您来说不是很好……但起码不会生病。” 这句话说的很委婉,也很清楚。 也就是说吃鱼肉罐头会导致生病。 “帮我把它丢掉吧。”陆离说,看到店员脸上的犹豫,补充道:“或者你可以拿去做其他用处,罐头钱我会支付。” 店员放松了一些,和陆离道谢后把它放在门外的屋檐下。 看到陆离正在望来,这位瘦弱的年轻店员笑了笑说:“每天都会有拾荒人和流浪猫狗游荡。” 陆离微微颔首,收回视线,落在猪肉豌豆罐头上。 成块的猪肉和指甲盖大小的豌豆在汤汁表面浮现一小部分。陆离上一次接触它是在望海崖,长时间的放置让那些猪肉几乎融化在汤汁里,味道不可名状。 但那也比鱼肉罐头好多了。 冷风带着雨雾源源不断涌入店铺,即使这样,门前木箱周围的鱼腥味依然驱之不散。 盛起一块猪肉放进口中,咸味和微膻在味蕾上散开,随着牙齿咬下,一股肉香味迸发出,弥漫在唇齿间,远没有陆离在望海崖第一次遇见它时那般糟糕。 也可能是先前食用的鱼肉罐头导致的反差。 默默吃完,陆离盛起苹果罐头里的水果,送入口中。 不合格的蔗糖和压制不住的添加剂味在口腔里散开,几乎吃不到果肉本身的味道。 但起码能够下咽,还可以补充糖分。 最后是牛肉罐头,罐头里压满棕红色的牛肉泥,盛起一小勺品尝,肉香味完全掩盖偏咸和添加剂的口感。 比起前三种罐头,牛肉罐头更像是一种食物。 对应的是它昂贵的价格。 陆离将它拿下货架时上面的价格标签写着57先令,约等于60磅黑面包。 不过它的重量是一磅,比猪肉和水果罐头多出三分之一。 “它们保质期是多久?” 尝完味道,陆离最后询问道。 “一年内食用就不会变味的,先生您请放心。” “如果更久呢,它的最大可食用期限是多久?” 店员想了好一阵,迟疑道:“不同环境能储存的时间不同……水果罐头和猪肉罐头或许三年就不能吃了,鱼肉罐头五年,牛肉罐头八年问题应该不大。” 足够了,那个时候陆离不大可能还在这个世界——可能找到办法回到原先的世界,可能死在这里。 “水果罐头和猪肉罐头各一箱,可以帮我送到家里么。” 牛肉罐头几乎是最顶级的罐头,并且可以预见,随着环境恶化它的价格还会上涨——不过陆离已经没那么多钱了。 “当然可以。”店员微笑说道。 一箱有20罐罐头,单价分别是13和12先令,陆离为此支付了500先令。 至于鱼肉罐头……它只要7先令,但不在陆离考虑范围内。 陆离不想死于腹泻。 或是死于腹泻时被怪异攻击。 二百零一.糟糕的预感 黑鸦落在窗外。 黝黑的眼珠倒映周遭一切事物。 父母在街道上忙着加固房屋,调皮的小孩子扑到窗户前,想抓住乌鸦。 它注视着窗户上身后扑来的倒影,飞起来躲过人类孩童的袭击,落在房屋屋檐上。 小男孩不甘心地望了一会儿,转身跑掉了。乌鸦重新飞下来,落在窗户前,用鸟喙轻啄玻璃。 屋里的两道身影听到响动后望来,随后一道身影走出房间。 乌鸦歪头看了屋里剩下的身影一阵,脑袋转向被推开的长屋房门。 撑着雨伞的陆离从门后走出,走到窗边,取出黑鸦腿上的纸条。 雨季不日将至,为了防止漏雨,侦探社的两扇窗户被房东讨好似的加固了一番,封住缝隙,但也让窗户无法正常开启。 这次黑鸦没有停留,径直展翅飞入雨幕,消失不见。 陆离带着纸条回到侦探社,让安娜点亮油灯,坐在沙发里展开纸条。 “希姆法斯特的那只怨灵事件?”安娜提着油灯放到沙发一旁的餐桌上,照亮一小片范围。 “应该是。” 陆离向边缘挪动了一些,借着窗外和油灯的光亮,上面的内容。 一张带着好奇的脸颊悄无声息凑了过来。 【你本次完成事件:巷子里的呼救声】 【事件难度:无】 【完成度:111%】 【总用时:1天】 【你在事件的完成度为111%,获得111(完成度)x2(无难度事件倍率)=222点调查点的奖励】 【以下内容为信息度详情】 【怪异是一只女性怨灵(5%),说话时头颅会顺时针转动(1%),通常在夜晚的幽暗小巷里出现,在人们靠近的同时会被拉入其仪式内(7%),包括离开和接近在内的任何移动方式,都会被该怨灵的规则判定为仪式失败(25%)。】 【幽暗小巷首先会传出疑似怨灵本体的呼救声(5%),随后怨灵的头颅出现在小巷边缘,可以让人看到她的面孔(5%),几只手掌会从黑暗中深处,拖拽回怨灵的头颅(5%),呼救声在几秒后变为惨叫声(5%),直到大致30秒后声音消失(3%)。】 【如果到这一阶段被拉入仪式的人没有移动,怨灵会在小巷边缘重新浮现面孔,重复询问为什么不救我(7%),在这时回答“因为你不是人。”,怨灵会做出回答“我是人。”——】 后面的内容将陆离那晚和怨灵的对话重复一遍,陆离直接看向最后括号里的信息度,显示为(50%)。 这通常代表该怨灵的仪式感已经被陆离破解,可以一定程度上通过重复手段规避。如果直接消灭怨灵,这个信息度会变成100%。 111%的完成度意为极高的评价,唯一遗憾该事件只是基础事件,或者说它在调查员事件中并不会被判定为具有“难度”,所以只有最基础的两倍倍率,只能换到222点调查点。 折合为2500先令左右。 算上告知商人的近600先令,总收入3000先令。 比当驱魔人到处解决麻烦好多了。 其实陆离的收入还能再提升一些——没人会将获得的贡献点去换成先令,驱魔人们通常会用来换实用的工具或同源物,以及一些特权,那些换来的东西的价值远远高出1:10的比例。陆离大可以用贡献点换成这些东西,然后再售卖出去。 但陆离没有那么多时间。 不止因为正在临近,可能会有的末日,还有价格日渐上涨的深海石。 无论如何,陆离购买罐头和请来石工的资金已经有了。 如果【吃人的房屋】事件能上升到“简单难度”,彻底完成该事件的陆离会获得很大一笔调查点,那会让陆离买第四块深海石变得绰绰有余。 一阵时间过后,杂货商店的店长亲自将两箱罐头送来,在陆离表现出再要一箱牛肉罐头后他高兴的保证马上就会送来,并且如果以后还有需求可以适当进行一些优惠。 不包括这次。 不过陆离让他明天再送来牛肉罐头,因为他身上只有贡献点而没先令。 店长表示可以,心情愉悦地和陆离商定价格为1100先令——免去了40先令的零头。 确定好明天下午送来,店长离开侦探社。 “真贵啊……” 耳融目染下,沾染了陆离一部分性格的安娜嘟囔道。 哪怕是如今物价,57先令也足够一家人吃上还算一顿丰盛的饱饭,但陆离只买来一罐罐沉甸甸的铁皮罐头。 “但物有所值。” 罐头的储藏时间是所有食物比拟不了的。 除了蜂蜜。 不过这个世界应该已经看不到蜜蜂了。植物不再生长,蜜蜂会是最先灭绝的一批生物之一。 这也是陆离坚持这个世界走向崩溃的原因之一。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植物有多么重要。 陆离让安娜把三箱罐头搬回卧室放好。雨季到来后卧室将暂时成为他的避难点。 暂时做完目前所能做的一切事宜,陆离拿起上午送来的三份报纸翻阅。 没有新新闻,或者说目前发生的新新闻很大概率不会出现在这些正常报纸上。 雨季预计到来时间已经被预测出来:下周三开始,持续近半个月。 除了雨季的预测,还有三家报社同时发布的通知,雨季期间日报将改为每周两次,分别为周一和周四。 或许是陆离想多了,但这一切的确透着灾难临近的糟糕气息。 望向窗外,雨幕下这条街道的居民们仍在忙着修筑自己的巢穴。 下午两点,一名石工来到长屋,被邻居带到侦探社门前。 安娜隐去身形,陆离将石工带进侦探社。 背带装外套着雨披的石工看到深海石就愣住了,他告诉陆离,这种整块的石料不是他们所能应付的——当然也能切割开,但会损失相当一部分的石料,变成废料无法使用。 石工离开后,安娜浮现身形,看着若有所思的陆离。 “嗯。” 但是要等商人来后才能询问细节。 明天礼拜一,商人会带着深海石以及让特斯拉情绪变得不太对《调查员周报》到来。 那时是解决疑惑的好时候。 二百零二.蕾米的请求 充沛的雨水,沉郁的天色,以及衍生出的复杂情感。 这是雨天里会出现的东西。 悲观者通常选择在阴沉天气里长吁短叹,而不是明媚晴日。 陆离不是悲观者,但他所看到的世界比悲观者更加糟糕。 第二天清晨,雨水比起昨日没有丝毫减弱,磅礴大雨笼罩在整座城市上空,仿佛铅灰色的海水正躲在厚厚云层后。 如果不是几分钟前送来的报纸上依旧预计下周三预计到来,陆离会以为雨季已经提前到来。 有赖于贝尔法斯特的地形,这里几乎看不到淹水发生,只有湍急水流沿着水渠汹涌奔向海边。 安娜在厨房准备食物,陆离半小时前趁着市场还在正常开放,外出买好今天的食材。 商人还未到来,“哗啦”一声放下报纸,陆离拿起放在身旁的信封。 上面署名蕾米&吉米,算算时间,到了他们寄来信件的时间。 【亲爱的陆离】 【我们已经离开山脚镇到了希姆法斯特,山脚镇很无聊,只有一座什么都没有的山。】 【那里好像出了什么事,很抵触我们这些外来者,我很确认吉米没有露出车厢里的身体但他们还是把我们往外赶。】 【那真是群不友好的家伙……不过不用担心,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我们已经到希姆法斯特了。】 【最后我们也没有进入山脚镇,还好有好心的镇民愿意卖食物给我们。你知道吗,我偷偷问了镇民镇子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但镇民好像很恐惧一样跑掉,连说都不敢说。】 【算了,不说那个镇子了,说说希姆法斯特吧。这里不愧被称为艺术之都,街道上随处可见出售自己作画的人,就好像每个人都会使用画笔。我只用了一小笔钱就让一位年纪很大的老人帮我画了一幅肖像画。不过画只有一幅而且没法塞进信封里……等我们到贝尔法斯特再给你看好了。】 【哥哥吉米也想要一幅肖像画,但他没法从车上下来,那样会让他暴露……真是令人遗憾,什么时候人们不会再对怪物报以偏见呢?】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来,昨天笨蛋吉米说他看到了你,这怎么可能,这家伙一定又犯糊涂,把希姆法斯特记成了贝尔法斯特。他总是这样,一会儿正常一会儿迷糊。】 【我买了一份这里的报纸,上面说这几天会有大雨,我们本来打算要直接去贝尔法斯特找你的,不过现在看来我们还要在路上停留一阵,地图上写的是海螺镇和守望镇……守望镇和你那里很近了呢。】 【快要写不下了,那么就到这里吧。】 【你的好朋友,蕾米&吉米。】 …… 字迹结尾,但不是信件的结尾。 在落款的几行下,又显现出几行有些潦草的字迹,像是被人匆忙写上。 【我是蕾米,这段话是我把信拿走祭出时偷偷写下的,还记得我说的吉米会一会儿正常一会儿迷糊吗?他这样有一段时间了,而且迷糊的时间正在增加。虽然那时候他不会袭击我,但他会想要袭击附近的普通人。】 【我暂时还能掩盖这些,但我担心他的情况会继续恶化,直到有一天不会再清醒……我已经只有这一个亲人了,请你帮帮我。】 【这里离贝尔法斯特很近了,我们寄出的信或许一天就能到,那时候我们应该在海螺镇。我会在海螺镇停留一天等你,如果你及时收到的话,如果知道吉米是怎么回事或者有办法帮助他的话,请一定要写信告诉我。】 【需要你的帮助的蕾米&吉米】 这封信件的邮戳写着希姆法斯特,蕾米寄出这封信时还在那里。 值得留意的一点,这次的信件不再是单向的。 蕾米正在渴求陆离回应她。 这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 陆离不清楚蕾米是真的需要帮助,还是其他,他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决定。 他撕下一页空白的笔记纸。 虽然只是特斯拉口述,但陆离还记得吉米的情况。他被转化成遗迹外的怪物,但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完全转化,他保留着人类的意识的同时还拥有影子变成的怪物身体。 也就是说,吉米此时的状况很可能和这有关系。 【我是陆离,已经收到你的来信,还有之前的那些。】 【我猜测吉米的情况和怪物身体有关,他可能正在被那副躯体影响。信上的内容太少我无法更具体判断,如果来得及,我希望你告诉我更多情况。】 一贯的简洁后,陆离略微停顿,又补充一句:【以防万一,不要让他淋雨。】 写完后陆离收起钢笔,将纸张叠成信封大小,装进信封里。 邮递员已经离开了,下次到来会是明天早上,那时候或许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去一趟邮局,或是…… 商人什么都能做,或许它可以兼职一下邮递员? 这时,安娜的声音伴随香气从厨房里飘出:“陆离离~早饭马上做好啦。” 不多时腰间系着碎花围裙的安娜捧着锅子走出厨房,端上餐桌。 陆离吃到一半时,听到走廊上传出的沉闷脚步声。 商人到来。 打开房门,犹如刚从海里游上岸的商人走进侦探社,留下一行湿漉漉的痕迹,将第二块深海石严丝合缝的放在第一块上。 商人又取下比一立方米深海石还高大一些的庞大背包,拿出本周的《调查员周报》递给陆离。 奇异的是它还是崭新且干燥的,只有被商人拿着的一角留下湿痕。 陆离接过周报,转身走到书桌前放下报纸,捞起信封将它递给商人:“你们兼职送信吗?” “哪里,多久。” “海螺镇,最迟明天。” “今天送到5调查点,明天送到3调查点。” “那么今天送到,给你现金。” 手伸入怀中拿钱,却见商人忽然主动开口:“你确定要寄出这封信?” 和几名不同的商人打过交道的陆离清楚它们有多沉默,但现在,一个商人在主动和他说话。 陆离微蹙起眉,询问道:“有什么问题?” “麻烦。” “说得清楚一些。” “它们正在通过你出现在真实中。” 二百零三.恐怖巨人 陆离无比清楚蕾米和吉米的由来。 那是《调查员入门试练》里的一部故事章节,而《调查员入门试练》又曾是一本名字不详的探险故事。 或者说得准确一点,是本体是“一本探险故事”的恶灵。 【《调查员入门试练》是只恶灵,嗯,就像你想的那样,第一代除魔人做的。它的本体是一本探险游戏书,里面拥有很多故事章节。使用它的故事进行游戏的人通常会在游戏结束的几天内,收到游玩的故事章节里角色发来的信件。不用担心,它只会给你发一些信件,不然我们也不会拿来考核。】 这是特斯拉在测试结束后说的话。和其他受测试者一样,陆离也收到了来信,但在此之后他又陆续收到好几封来信——这明显和正常情况有些出入。 商人的提示虽然简短,但概括了全部内容:蕾米和吉米正在因为与陆离的一次次交流脱离恶灵书,真正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中。 但除了这个,陆离还想知道,商人是怎么知道这里面的情况的。 只是因为一封装着自己写的内容的信封? 商人如何办到的? 商人是谁? 为什么用它代称? “你还要寄出这封信吗?”商人再一次问道。 雨水从它大衣下摆滴落,在脚下聚成水泊,打湿一小片地板。 从思考中脱离的陆离抬眸看着商人斗篷下的阴影:“如果我坚持呢?” “原因。” “它们是朋友。”陆离回答。 “真帅!”旁边飘来安娜悄悄的小声呼喊。 商人沉默地将信封收进那夸张般庞大的背包,系上拉链。 “还有要交易的内容吗?”商人问道。 “深海石现在多少钱?” “9120先令。” 价格依旧在继续上涨。 “深海石你们可以切割吗?” “不是免费的。” “磨碎成粉末状混合成水泥呢?” 陆离想到一些在富人区看到的难看的灰暗墙壁。 “也可以。”商人回答,但紧随其后说道:“深海石无法像水泥坚硬的凝固,像里面参杂杂质还会让它们失去效果。” “也就是说只能切割成砖石使用?” “嗯。” 这让陆离将深海石当作水泥用的想法打消。 两块立方石最终交给商人,陆离的要求是切成10立方厘米大小的深海石方块,一定要准确,剩下废料研成粉末,用来黏合石块之间的缝隙。 “两块深海石你要怎么拿走?”交付了1000先令的加工费,陆离问道。 “拿走。” 商人背起庞大背包,在深海石前蹲下,捧起两块深海石。 就像抱起两箱空的纸壳箱一样轻松。 只有侦探社的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拿起后近三米的高度几乎让深海石触碰天花板,打开房门的陆离看向商人,但在他开口说什么之前,商人已经抱着深海石迈向门口。 “等——” 安娜只来得及惊呼一声,立即闭上嘴巴。 她看到商人径直走出了只有两米高的房门,抱着快要三米高的深海石。 那一瞬间就好像商人和它身上的东西突然消失在这片空间。 “它怎么做到的?”陆离看向安娜。 “我不知道……” “你能感知到它的气息吗?” “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略一犹豫,陆离叫住来到走廊的商人,在其停下脚步回头时问道:“你刚刚怎么做到的?” “里世界移动。” “那是什么?” “该信息需要100贡献点。” “再见。” 目送商人在长廊拐角消失,陆离回到侦探社。 安娜不见踪影,陆离环视一圈,走向书桌的同时说道:“你试不出来的,你是灵魂。” 话音落下,客厅空处传来安娜的轻“噢”声,浮现身形。 “里世界是什么样的?” 坐在书桌后的陆离问她。 安娜回到沙发上,压住裙摆坐下,歪头想了想说:“灰暗和破旧,没有色彩,就是灰色和黑色还有不那么纯粹的白色……像是几百年都没人来过一样。也看不到一个人,只能感觉到气息。”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羞赧嘿笑:“不过我早就记住你的气息了,不会认错和找丢。” “我的气息?它是什么样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感觉到你在那里,还有通灵枪,它们的气息也很明显。” 表层世界只有一层,它是人类生存的世界,同时也是无数世界层的本体——起码里世界中的景象与表层世界一致。 而里世界拥有数不胜数的层数,即便最古老的除魔人也不知道里世界究竟有多少层,安娜所在的里世界只是其中一层,不止是她,几乎所有鬼魂都是这一层的存在。 听着安娜的嘟囔声,陆离拿起湿了一角的《调查员周报》 没来得及翻开,首页的文字与图片让陆离瞳孔骤然收紧。 【泽恩斯特港口海边出现恐怖巨人!】 【该景象出现在星期六的午夜,位于海岸一到两公里处。除魔人协会无法在记录中找寻该怪异的任何资料,怀疑其是某种里世界异常恐怖危险的存在的投影】 【调查员正在展开对恐怖巨人的调查】 【警告:任何真实目击该恐怖巨人的人类必然遭受一次“审判仪式”,每向恐怖巨人进行距离不等的移动都会遭受“审判仪式”,我们花费很久才让这种感染源不在报纸上出现。(拍摄人员与编辑部共十七人因“审判仪式”而失去生命,让我们为这些驱魔人的奉献而祷告:图泽·朵弗(女),克里斯恩·斯坦(男),查理——)】 【恐怖巨人的出现已经使泽恩斯特市的居民丧生十分之九,目前艾伦半岛西北部与艾伦王国东部城市斯科达已经被完全封锁,如果你的等级不足探员,请千万不要接近该区域!】 泽恩斯特港口在艾伦半岛的西北部,暗影沼泽则是西南部。它与内陆仅相隔一条几十里长的海洋,蕾米和吉米当初到达艾伦半岛就是在那里登陆。 述说着恐怖的文字右侧,是此次事件的主角,恐怖巨人的拍摄图片。 二百零四.预感是真的 那是一道无比虚幻,又无比凝实灰色身影。它笼罩在阴云的阴影里,它所带来的阴影又笼罩着这座港口城市。它悬浮在海面几百米上的高空,修长纤细,和人一样但是泛着扭曲的灰色的手臂向两旁延伸,犹如虚抱着身前的城市。 它纤长的脖颈上是一颗没有毛发的头颅,头颅上没有五官和面目,诡谲怪异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向下看去,它的身躯渐变地虚幻,到达腰间,它的身躯已经完全不可见。但是单单是上半身,就已经达到令人忍不住想要逃离的五六百米高。 恐怖巨人与这座城市只有不到两公里的距离,但它庞大诡异的体形给人错觉,似乎能将整个城市包裹其中。 黑白色的图片与糟糕的清晰度让陆离难以看清更多恐怖巨人的细节,即便这样,陆离目睹那道存在的瞬间也感受到一股难以言说,难以名状的恐怖气息迎面撞进陆离的脑海,令人难以承受的扭曲灌输进来。 哗啦—— 陆离瞬间挪开报纸,沸腾的思绪逐渐缓和。 只是在报纸上看了一眼,而且还是被解决所有隐患的图片,居然会产生这么恐怖的负面效果。 向疑惑望来的安娜看去一眼,陆离平复气息,开始仔细回忆灌输进大脑的扭曲信息。 没人会这么做,除了想知道那是什么的陆离。 但陆离只得到一片紊乱没有头绪的杂乱回忆,就像一团乱的线团,无法捋清。 这种精神污染很大程度带着降低理智值的效果,陆离没再去看,而是闭上眼睛,想象记忆里的那副图片。 即使是想象,陆离也感受到后脑隐隐泛起的胀痛,似乎有什么正在尾随陆离的想象污染扭曲他的意志。 睁开眼睛,陆离看到被好奇心驱使的安娜已经歪头看向报纸。身为幽灵的她可以无视图片带来的影响。 “请千万不要接近……十分之九……”安娜呢喃着报纸上的文字,看向轻揉着眉心的陆离:“情况已经这么糟糕了吗……” “已经超出我的预计了。” 陆离意识到世界正在糟糕,但他还是低估了这艘大船沉没的速度。 泽恩斯特市没有贝尔法斯特这么繁华,毕竟在艾伦语中法斯特意味着“巨型”,艾伦半岛只有五座城市拥有法斯特的名誉。 即使如此,它的城市人口也足有十几万。 但就是这座人口十几万的海港城市,在短短两天不到里,有十万以上的十分之九的居民丧生。 这还是因为恐怖巨人在夜晚降临,如果是能见度很好白天,或许这座城市将变为死地,几乎无人可以幸存。 更令人恐惧的是,如果这只恐怖巨人不是出现在泽恩斯特,而是出现在人口最多最繁华的贝尔法斯特…… 十分之九的比例不会有丝毫降低。 怪异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与逻辑,它们杀死人类就像踩死蝼蚁一般轻松。甚至它们不需要主动做什么,只要呆在那里,脆弱的人类看上一眼就会陷入癫狂与崩溃之中。 这是特斯拉会突然说那样一句不符合他的性格的话语的原因。 酒瓶里或许也不是什么柠檬汁。 他在宣泄朋友死去和知道恐怖巨人事件后的情绪。 泽恩斯特在艾伦半岛西北部,贝尔法斯特在艾伦半岛的最东部,间隔着三四百里。恐怖巨人所能带来的只有报纸上的余威——但这只是表面现象。 它会对陆离造成更深层的影响。 一座城市的覆灭和那种天灾般的景象几乎不可能阻止传播,尤其是通讯已经起步的工业基础。 它必然会在大陆之间传播开,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艾伦半岛首当其冲,或需要不了几天,恐慌与骚动将会在贝尔法斯特蔓延开。 那会带来相当多的动乱,以及飞速上涨的物价。 每个人都想要尽可能地囤积食物。 而且三大组织必然会加速避难处的建造,这代表以深海石为基础的原材料会快速涨价。 还好商人会在明后天送来切割好的石料,得到【吃人的房屋】事件奖励的陆离来得及买第三块深海石。 “裁减下图片放到书架上,扣着放。” 陆离对安娜说。 “嗯。” 撕拉—— 细微撕裂声响起一瞬,恐怖巨人的拍摄图片瞬间被安娜切割下来,丢到书架最上层并用一支笔压住。 陆离重新接过《调查员周报》,重新了一遍恐怖巨人的报道。 这一次他看的更缓慢,更仔细。 【怀疑其是某种里世界异常恐怖危险的存在的投影】 “只是投影啊……” 陆离皱眉低语道。 就像之前他所思考的那样:表层世界只有一层。 它是人类生存的世界,同时也是无数里世界层的根源。 根源的判断很简单,表层世界的地形会完全投影到现在已知的所有里世界层中。 比如鬼魂世界。如果安娜潜入里世界,她会看到一个没有颜色的灰败侦探社。当处于表世界的陆离推翻水杯,里世界的她会看到水杯无故地翻倒。 但里世界的安娜并不能将水杯扶起。对于里世界来说,表世界的变动就像是法则,那个水杯是与整个空间融为一体,不可能被移动的。 但这又不是绝对,总有一些极端恐怖强大的怪异能在里世界里影响表世界。 比如恐怖巨人。 鬼魂世界是最接近表世界的里世界,这说明了幽灵为什么可以随意地出现在现实世界,而不像其他怪异,只能随机以投影幻象的方式出现在现实世界,而且只有理智值低的人可以感知到。 除魔人们在确认了表世界和里世界的关系后,就展开必然的一种思考:我们所处的世界真的是表世界吗?在我们的上面是否还有一种表世界?以及表世界真的只有这一个吗? 比起这些问题,此时的陆离更想知道,恐怖巨人投影的出现是偶然?还是必然? 前者说明这个世界还有苟延残喘的机会。 后者说明这个世界接下来将会迎来更多的不速之客。 二百零五.计划重启 糟糕的事情接踵而至。 陆离本应有缓冲的时间,但灾难打乱了一切;陆离本应有积累的时间,但恐怖巨人打乱了一切;陆离本应有建立避难点的时间,但雨季打乱了一切。 一切都在向最糟糕的一幕靠拢。 不能再等了。 陆离心中对自己说。 他看完《调查员周报》后面的内容,把这期和其他几期摞在一起。 “我能做什么?”安娜对陆离说,澄澈的眼眸中带着名为坚定的情绪。 “很多。” 陆离拿起电话,停顿片刻,翻找到记忆里的那串相对陌生的号码,波动号盘。 没有等待多久,连贯快速的语气从话筒中传出。 “这里是健康快乐每——” “是我。”陆离打断对面的话语。 马库斯略一停顿,语气变得更加热情洋溢,还是同样的快速:“原来是我们的调查员阁下!不知道阁下造访有什么事?” “我有事委托。” “呃……我没听错吧……委托?我们健康快乐每一天只有我们两个成呃我是说……阁下想委托什么事件呢?” “为我在贝尔法斯特寻找一位熟悉北部榆树森林的人。” “呃……这种事我们‘健康快乐每一天’办不到,你知道,我们只负责解决灵异问题。” 或者说,只解决陆离答应解决的灵异问题。 毕竟陆离是唯一答应与他合作的人。 “没事了。” “呃……好的,你要的大买卖我还在帮你联系,千万别放弃等待啊!” 喀拉。 马库斯的喊声中陆离挂断电话。 这种事果然还需要专业人员去做,比如一对快要淡出他的视线的兄妹。 奥利弗和他的妹妹乔乔。 一个月前奥利弗接了一份私货,从暗影沼泽或是泽恩斯特那边运送一批货物来贝尔法斯特。 一般来说一周足够他跑完一趟了,但直到一个月过去,他始终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只有因他而衍生的斯拉夫夫人还在保持几天~一周的频率寄来情书。 或许是他出了什么事,又或许是他找到了一份更优渥的工作,毕竟他不曾与陆离有雇佣关系。 根据自己的切身体验分析,陆离认为是前者多一些。 想了想,陆离还是打通奥利弗的妹妹乔乔留下的电话。 接电话的不是乔乔本人,不过在陆离表示找乔安娜后,电话对面的人代他转告。 挂断电话的十几分钟后,书桌上响起电话铃声。 “喂喂是陆离吗?我是乔乔……你要找我哥哥是吗?” “他回来了吗。” “他回来了……不过又走了……”话筒里乔乔爽朗的声音透着一丝愧疚。“他上个月接的新活报酬很多,所以他又去了……” “那没事了。” 陆离拿开话筒,准备挂断电话。 话筒里忽然传出乔乔急忙地喊声:“等等!你……有委托让他做?” “嗯。” “他现在应该还在影子镇等货……不过我可以做!” “我需要尽快。” “真巧,我也需要尽快!” 作为从小在贫民窟和哥哥相依为命长大的少女,她的身上同样拥有那份不属于她的年纪的精明。 而且乔乔之前帮助侦探社做的几件事的确还不错。 于是陆离径直说道:“为我在贝尔法斯特寻找一位熟悉北部榆树森林的人,最好中午之前找来,你知道侦探社地址,带他过来。” “现在?外面的雨很大。” “所以我说了尽快。” “唔……可以,那么你打算为此付上多少钱?先说好,这钱不是给我的,我只会抽取其中的分成,就像你和我哥哥那样。” “尽你可能找最熟悉那里的人,价格由他开,只要不过分。” “放心,我不会让他张开鳄鱼嘴巴的,回聊!” 对面的乔乔挂断电话。 陆离将话筒放回原位。 “是女孩子的声音啊。” 安娜随意的询问从一旁飘来,如果她不用余光偷偷瞥向陆离这边,或许看起来会更毫不在意一些。 “奥利弗的妹妹乔乔,你见过她。”陆离说道。 安娜仿佛松了口气一般,语气也变得活泼许多:“我想起来了,是那个也叫安娜的少女。这个委托是她接下的吗?” “嗯。” “噢~” 或许为了表现自己,或许她正好认识合适的人,挂断电话的半小时后,电话响起,乔乔告诉陆离,已经找好他需要的人,不过他的一条腿是瘸的,如果走来会比较费时间—— “你们坐马车来。” “先说好,我不会用我微薄的分成来支付马车费。” “费用我来支付。” “这个可以!我们很快就到!” 电话再一次被匆忙挂断。 “她快到了。” 放回话筒,陆离对安娜说。 “我也要去!”正在擦拭地板的安娜站直叉着腰说道。 “当然。” …… 二十分钟后,一辆马车在窗外放缓,停在长屋门前。 “他们来了。” 陆离说着,带上一些零钱从走廊站在门外屋檐下。 一位右裤腿空荡荡的老人被乔乔扶下马车,马夫在一旁撑着雨伞,为他们遮雨。 走到屋檐下,陆离询问了车费,并给了双倍的价格:“将这位女士送到她要去的地方。” 打算扶着老人进走廊的乔乔愣住:“不用我帮忙吗?” “不用,你们商议的委托费是多少?” 老人替乔乔说道:“如果需要我走一趟就50先令,问一些问题只要10先令就好,毕竟我只是回答一些问题,你还是乔乔和奥利弗的朋友。” “巴顿先生我们兄妹很早之前就认识了。”乔乔解释一句。 “又问问题有需要走一趟呢?”陆离问道。 “还是50先令。” 陆离点头,递给乔乔10先令报酬,其实只需要5先令,但唯一的5先令被陆离给了马夫。 “哇哦,谢谢老板。” 乔乔吹了声口哨,扯了扯10先令面额的纸币,转身钻回马车里,对陆离挥手道:“有其他委托记得喊我啊帅哥。” 陆离身旁泛起阴冷的气息波动。 马夫驾驶着马车离开长屋门前,陆离转过身,伸出手臂想要搀扶老人。 不过老人已经迈动空荡荡的裤腿,走进昏暗长廊。 二百零六.有情绪的森林 岁月在老人脸上留下深深的刻印沟壑,一节打磨光滑的木棍从他空荡荡的裤腿延伸出,杵着地板。 不曾停歇的大雨让外面天气只有10度左右,但老人身上只穿着一件有补丁的麻布上衣。还好没有淋雨,麻布衣服勉强保持着干燥。 这位老人坐在书桌对面,好奇打量一圈侦探社后看向陆离:“年轻人,你想知道什么?” “我需要一位对榆树森林每一处都了如指掌的向导。” “我想那个人就是我。”老人显露一抹自傲的神色。“我13岁时就在榆树林做樵夫伐木工直到11年前。我可以叫得出那里每一颗树王的名字。” 这个世界的人们普遍早衰,越贫穷越如此。背脊佝偻,头发花白的老人或许只有五十岁。 即使这样,也代表他足足在榆树森林呆了二十多年。 “树王?” “那些异常粗壮与年老的大树,像是庇护人们的村庄一样,庇护着周围的树木。” 这显然超出陆离的常识——在此之前,陆离从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森林会产生这种变化。 并且好像人们早已习以为常。 为了避免是自己多想,陆离询问道:“树王拥有自己的意识?” “意识?不……那怎么可能,它们又不是人。”老人巴顿啼笑,觉得面前这名年轻人有些异想天开:“树王只是……森林的一种情绪。” 情绪这一词汇虽然同样引人遐想,但比“意识”稍好一些。 “请详细说说。” “当然,我就是为此而来的。”巴顿低头回忆了一阵时间,缓缓说道:“一颗颗树王就像森林的化身,你接近它后,会能感觉到森林散发出来的情绪……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森林是没有意识的,它也不会像我们人一样去思考。就像蚂蚁……它们会移动会捕猎会进食,不过驱使它们的只是本能。” “这些变化是在十几年前出现的,在此之前我们对此一无所知。当我们感受到森林的情绪后,一些人怕得丢掉斧子逃回城里,一些人硬着头皮继续砍树……空手回去也会被饿死。” “不过我们发现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在砍树时会变得有些难过……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有个愣头青去砍一颗树王……这件事我是听其他樵夫说的,那些木材厂老板手下的伐木工们去砍一颗或许上百年的树王,然后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死了。有人靠近,只看到周围的尸体和让人难受想哭的悲伤情绪。” “后来警察和一些神秘的家伙出来带走他们,之后一些传言扩散出来,说是他们砍伐树王时,森林的情绪影响了他们,让他们全部自杀了。最后一部分樵夫收起斧子去做其他工作,另一部分樵夫维持原状,但不再接近那些树王,也不去伤害它们。那些工厂老板虽然贪心,但用人命去换树王没有意义,所以因为森林而死的人越来越少……” “再之后,森林没有伤害我们,我们也尽可能不去伤害树林。” 这就是为什么在工业与资本萌芽时期,一片与城市紧挨着的榆树森林还屹立在城市北部的原因。 “每个森林都这样吗?”陆离问道。 “是的,每一片足够大的森林都有情绪,西边的橡树林,山背面的枫树林,听说更远处的暗影沼泽丛林也是这样。” 陆离去过暗影沼泽,那里的丛林死气沉沉——或许因为被沼泽之母鸠占鹊巢。 “你是一位侦探?是某个木材厂老板让你调查那里吗?那里现在应该只剩下一片死寂了吧……” 陆离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植物灾厄”。 尽管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不认为植物停止生长是什么严重的事。 “我的目标不是那些树木。”陆离说。“我想知道那里有多少山洞。” “山洞?”巴顿奇怪打量陆离一眼,不过他也曾接到过很多奇怪的任务,比如找一朵紫色的四叶草。 “在靠近峭壁和寂静山丘那边有很多山洞,如果你需要猎人小屋和伐木工小屋倒是有一些。” “可以藏匿进人的。” “靠近峭壁和寂静山丘那边有一些山洞。” “视野开阔,可以看到贝尔法斯特和海面。” “靠近峭壁那边有几个山洞。” “那么走吧。” “现在?” “你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没有,走吧。年轻就是好啊……” 雨披陆离准备了很多件,他分给巴顿一件,让巴顿在屋檐下等待,他撑起雨伞前往街头叫来马车。 几分钟后,马车停在长屋前,接上巴顿后驶入雨幕,渐渐淡去。 街道上修补漏雨的居民依然有很多,偶尔见到一些拾荒人搂着破烂的杯子,站在屋檐下迷茫地望着外面的大雨。 以及比昨日更加频繁出现的守夜人们。 今天本地区没有怪异之雨,驱使他们行动的只可能是三百里之外的警告。 陆离收回视线,正要和巴顿说什么,马车突然急停下来。 “怎么回事?”巴顿奇怪问道,雨声遮蔽了外面的动静。 陆离掀开车帘,看到一辆蒸汽机车挡在马车前面,几名身着黑色制服的守夜人迈下机车,走到马车前和马夫交涉什么。 看到陆离,这名守夜人露出友善的笑容:“我是休斯顿警署的警员,我们正在追捕一名逃犯,请问你看见他了吗?” 陆离没有回答,他视线落在那些分散开,隐隐包围住马车的守夜人,忽然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 他从怀里取出调查员徽章,平静地说:“我是调查员,你们感受到的气息是我的助手。” “助手……”这名守夜人看到徽章,微微怔住,隐蔽打出一道手势。 周围围上来的守夜人们停住步伐。 守夜人眼中的警惕和疑惑不曾减弱。 “她的状态不太好。”陆离又补充一句。 这句话的含义很多,守夜人猜到什么,放下戒备后退回说:“请小心些。” “谢谢。” 守夜人们回到车上,驶离街道,马车继续向前。 “安娜,收敛好气息。”陆离偏头说。 巴顿不知道陆离在和谁说话,但先前发生的一幕让他知道面前的年轻人不是一个普通小侦探。 几十年的生活教会巴顿很多东西,比如不该问的不要问。 二百零七.脆弱的人类 “他们不会再轻易发现我了。” 耳中传来安娜的低语。 陆离的颔首淹没在马车颠簸中,他偏头看向仿佛之前什么都没发生的巴顿:“关于榆树森林有什么要提醒我的么。” 巴顿说:“对森林心怀敬意,它们讨厌不尊重它们的人。” “它们可能已经死了。” 巴顿继续说:“这个道理适用于任何领域。” “除此之外呢?” 巴顿又补充一句:“小心别跌倒,那里可没有让你换衣服的地方。” 看来他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提醒陆离。 半小时后,马车到达榆树街。 随着古籍被取走,这条街道已经恢复为之前的模样,雨幕下路人稀少。只有几栋房屋外拉起着警戒线,对面的店铺橱窗或是房屋窗户后,隐约有人在看守它们。 这些被封锁的房屋就是被陆离确定被感染的屋子,它们暂时还没被处理掉。 巴顿也在看着车窗外的街道,哪怕灌进来的风雨打湿他单薄的衣物。 很快,马车在街道尽头停下。 披上雨衣的陆离交付车费,撑开雨伞走下马车。 身后,同样穿上雨衣的巴顿被马夫扶下来,右腿裤腿下的木棍杵在青石板路上,打量雨幕中的街道感慨道:“我上次来这里还是七八年前。” 乔乔在电话里告诉他巴顿是在那时候退休的——因为失去一条右腿。 “就是说你残废后就没来过这里。” 冰冷大雨中陆离的话语有些刺耳,巴顿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在他的“蛇洛夫”街区,所有人都叫他瘸腿巴顿。 残疾这个词听起来比瘸腿缓和些。 “你在一个地方饱受苦难折磨二十几年,后来还在那丢了一条腿,你会突然在某个时刻想‘我想那里了我要回去看看’吗?”巴顿冷笑讽刺着,走向十几米外的街道尽头。“不过这里还是有一些美好的回忆的。” 啪—— 地面不再是铺得平整的青石板路,混合着雨水的泥泞土路取代前者,没有留意的巴顿脚下趔趄,站稳后抬起手对身后无动于衷的陆离说:“不用扶我……这里的每一条路我都走过上百遍,只是意外而已。” 不过之后巴顿的确没有再有过摔跤或是脚滑。他的确对这片森林了如指掌,哪怕磅礴大雨让能见度只有几十米,泥泞的地面分不清哪里是土路哪里是野地,他仍能找到一条相对缓和的道路,让二人顺利进入前方的森林。 跟随在巴顿身后行走一段距离后,陆离开始看到周围出现树木的影子。 和在其它地方看到的一样,它们的外表如同褪去绿叶,正在过冬的枯树,不见生机,树干上只有光秃秃的树枝。 周围雨幕中若隐若现的树影开始增多,陆离驻足回头望去,倾洒在天空与大地之间的雨水遮蔽住他们来时的路。 某个时候,陆离开始感觉到某种令他感到不舒服的情绪弥漫在心间。 走在前面的巴顿方向突兀变换,他转过直角,在陆离的注视中走到一颗根系粗壮的榆树前。 它比陆离一路走来见过的那些榆树都要高大和粗壮,只是没有一片树叶,棕灰色的躯干带着生命接近尾声的暮色。 巴顿走到离树王七八米距离时停下,站在雨水中感受着什么,呢喃说道:“它们在绝望地悲鸣,因为生命不可挽回的消逝……” 一名年老的樵夫变得像神棍一样,说着莫名话语的一幕的确惹人发笑,但当陆离感同身受时,这就不再是一场笑话。 悲伤弥漫在整片森林之间,这股情绪如此纯粹,似乎让人也能随之陷入无法驱散的悲伤。 没有恶意,没有难以言喻的压抑,没有阴冷的气息。就像巴顿说的,这片森林只会表露自己的情绪。 “我有些不舒服……”安娜小声在陆离耳畔说,他感觉衣角被什么轻轻拽住。 “因为这片树林正在悲伤。”陆离回答。 他真正意义上明白为什么巴顿如此坚定这片森林有的只是情绪,而不是意识。 它从没想过伤害人,它只是对外界的一切进行情绪上的反馈,那些死去的樵夫和伐木工,则只是因为脆弱的人类无法承受森林在那一瞬间爆发出的痛苦与悲伤。 巴顿退了回来,布满沟壑的脸颊上带着泪痕,又或者只是落上的雨水:“森林的情绪不太对……跟着我,不要接近那些树王。” “接近它们会怎么样。”陆离询问道。 他要知道这里可能存在的所有危险。 “看你的意志力了。如果意志差一点,可能就像那个倒霉的家伙一样了。” 巴顿朝另一个方向的不远处努嘴。 那里同样生长着一颗树王,一堆散架的骸骨堆砌在它的树干旁,上方的树杈上还挂着一根背带裤的吊带。 骸骨的骷髅头一半掩埋在泥水里,空洞地望向天空。 于此对应的,是树王的树干上带着一柄刻进树身的斧头。 很久之前,这名倒霉的伐木工在砍伐树王时被森林的情绪感染,用自己工装上的吊带挂在树上自尽。 它们无意伤害人类,但人类因为自身的弱小而死。 心中想起这样一句话,陆离陷入沉思,他不可抑止的顺着这句话继续思考。 或许有些怪异和存在并不对人类抱以恶意,只是脆弱的人们无法承受那些存在本身,甚至于尝试了解它们的行为都会让自己陷入癫狂? 陆离感觉自己正在接近某种不可名状的真实。 巴顿还在前面带路,有时候会停下来,辨认方向后继续行走。 周围的树影越来越多,他们已经真正走入榆树森林。 前段时间的飓风同样摧残了这片森林,倒塌的枯树随处可见,这让本就泥泞的山路更加难走。 二十几分钟后,陆离询问再次变换方向的巴顿:“峭壁离榆树街有多远?” “大概十二三里。以这种速度我们还要走上差不多两个小时。”巴顿微微气喘回答。 他看上去还好,年轻时的体力劳动让他有很多力气可供挥霍。 陆离点头,继续沉默地跟着巴顿,行走在只有雨声的寂静榆树森林之中。 二百零八.确定避难点 榆树森林临近贝尔法斯特,它的面积也与贝尔法斯特相近,严格来说稍小一些。 它占据月牙形海湾的最上端,像着远方的海岸线延伸。 曾经这里生机盎然,无数生物繁衍在这片森林——起码在这个冬日之前是这样的。 然后春天到来,但植物树木没有生长,最先是大量昆虫死去,随后是依靠捕捉昆虫和植物的小型动物,小型动物消失导致猎食者消,最后是食物链顶端的捕猎者离开。 这里的生态从下至上崩溃。 陆离和巴顿或许是这片几十里范围的榆树森林里的唯二客人。 “看到那座山洞了吗,它曾经是个熊洞,幽深宽阔,非常符合你的要求,除了不在峭壁以及看不见贝尔法斯特。” 巴顿冲他们一侧的山壁努嘴,隐约轮廓中,山体上显露一道幽暗洞口。 “那就不符合我的要求。” 陆离平静的纠正巴顿。 他们已经连续在榆树森林中步行两个小时,十几分钟前,相对平坦缓和的地势多出一座土丘。 天气良好时,陆离在贝尔法斯特观察过这座矮山,沿着矮山向上就会到达离海面近百米高度的峭壁。 巴顿的速度比最开始缓慢了许多,毕竟他已经五十岁,而且少了一条腿。 注意到这点的陆离不时向他询问一些问题,分散他的注意。 “寂静山丘在哪里?” “我们刚刚走过的那个方向,在榆树林最中心。” “为什么叫寂静山丘?” 这个名字平常听起来或许安静祥和,但在这种世界观下,透着一丝令人不安的不详意味。 “因为那里非常危险和糟糕,哪怕在森林还没有诞生情绪前,也没有人敢接近那里。”巴顿回答道,他的语句正在变短,这代表着他的体力已经无法让他维持平稳的呼吸。 好在离此行的目的地已经不远。 “所以为什么叫寂静山丘?” “一个讽刺。”巴顿咧嘴笑了一下。“当初我也参与其中。” 一个非常危险无人敢接近的地方,叫寂静山丘这么美好的名字的确很有趣。 “危险在哪里,还有你为什么知道那里有山洞和向我推荐那里。” “慢一点问,我可不像你们年轻人一样思维敏捷。”巴顿抱怨一句,不过还是回答了陆离的问题。“山洞是以前的人发现的,那时候寂静山丘还没后来这么危险。至于为什么推荐你……我当然不是想要害你,只是我认为那里应该不会有事了。” “你漏了一个问题。” 巴顿沉默半晌,缓慢摇头说:“……我不能说。” “怪异?”陆离猜测道。 “嗯。” 随着陆离开始思考,失去说话声的周围重归安静,直到几分钟后,巴顿停下脚步和陆离说道:“我们到了。” 周围的树林不再像之前那样密集,随着继续往前,裸露的岩石取代泥土,陆离看到巴顿所说的目标——雨幕下岩壁上的若隐若现的幽暗洞口。 …… 油灯亮起昏暗的光芒,勉强照亮周围一小片范围。 而山洞的更多区域处于一片幽暗。 深邃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在游荡于窥视。 “看到墙壁上那些工具痕迹了吗,它们有好几百年了,据说是麦克唐纳一世当初来到艾伦半岛后让手下待在崖壁上观察海况的地方,后来陆续被熊和狼占据了一段时间。” 巴顿的声音回荡在空旷山洞里。 “靠海,视野开阔,以及隐蔽。海面上看不到这里,榆树森林也看不到,除非走到这里,不然谁也不会发现这里还有一个山洞,完美符合你的要求。” 陆离的视线从墙壁上的铁镐抓痕等痕迹上移开,继续走入山洞。 突兀间,一片漆黑狰狞的怪影挡住陆离的路线。 山洞到头了。 这座山洞的深度只有不到六米。 “太浅了。” 陆离说道,举高油灯观察山洞的顶部。 三米左右的高度在他接受范围内。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花钱请人来扩凿它。”巴顿扶着洞壁靠坐在山洞边缘,这里既不会太暗,也不会被雨水溅射。 “要休息下吗?我不会累但我觉得你需要休息……一下。” 巴顿压抑着自己的喘气声。 “我不需要休息。”陆离平静望去。“你累了?” 短暂的接触让巴顿了解陆离的一部分性格,他不再找借口,大声说道:“我已经五十二岁了。五十二!如果我结婚了现在孙子已经会叫我祖父了!” “明白了。” 陆离点点头,回到洞穴边缘,将油灯放在巴顿的身旁:“你留在这里,我去外面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不再装作无足轻重的巴顿揉着他还剩下的那条腿。 “观察周围。” “年轻真好,有这么多精力,我已经饿得快没法思考了。”巴顿感慨一句,并不忘让自己没有力气听起来像是因为饥饿。 陆离闻言,从毛呢大衣的外口袋拿出一包牛皮纸递去。 “这是什么?食物?”巴顿不客气地接过牛皮纸袋并打开,显露一贯被打开的牛肉罐头。 巴顿匪夷所思地看向陆离,像第一次认识他:“什么人会在外出的时候带上一盒罐头?” “有准备的人。” 拿起放在一旁雨伞,陆离撑伞走入雨幕里,身影逐渐变淡。 巴顿愣了愣,低头看向罐头里压实的肉泥,不受控地吞咽起口水…… …… 山洞外的地形还算平坦,岩石层和泥土层相互混杂,一些枯树扎根在山洞周围,但稀疏许多。 陆离笔直向山洞的正前方走出一段距离,到达崖壁的边缘。 从山洞到峭壁边缘大约四五十米远。 可惜大雨遮蔽了视野,陆离无法判断这里的视野状况,只能根据方位进行想象。 就像巴顿说的,这里可以观察到月牙湾外的整片海面以及贝尔法斯特,还有乱礁石上的灯塔。 没有让陆离等雨季结束后再观察的时间,他似乎只能将避难点定在此处。 陆离腾不出时间找更好的避难点了,除非选择去调查员修建的避难处。如果这样,陆离至今所做的所有准备都化为乌有。 那么就是这里了。 二百零九.一位好邻居 “嗝……” 巴顿打了一个嗝。 他很久没吃得这么快了,印象里上一次还是和同伴去猎户木屋偷吃烤肉。 随手抛掉空罐头,铁罐沿着碎石向洞外滚动,撞到一双迈进山洞的雨靴,停下不动。 巴顿抬头,看着回来的陆离说:“如何?这里符合你的心意吗?” “附近有淡水么。”陆离问道,重新把雨伞放到边缘一片碎石中。。 “淡水?你是说水源吗?寂静山丘有一小片湖泊,大概有一座木材厂那么大。” “但你说那里很危险。” 巴顿耸耸肩:“那是榆树林里唯一有水的地方了,除非最近八年这里突然多了一条河或是湖。” 这句略带讽刺的话带给陆离一些新想法。 雨水可以饮用,他可以在峭壁的岩石区域挖掘出一些蓄水的石坑,或是多准备一些木桶。 巴顿奇怪地看着自己说完后站在原地思考的陆离,她又继续在不大的山洞里拿着油灯打量。 山洞里很干燥,只有在边缘靠近洞口会有水汽扑面而来,不用担心某一天雨水会从山洞顶端渗透。 “你觉得怎么样。”陆离询问安娜。 “作为一个躲避灾难的地方来说,这里已经很好了。” 陆离也这么认为,只是榆树森林的情绪和寂静山丘未知的怪异始终是隐患。 看来回去后要从商人那里买这两个地方的一些消息。 除了墙壁上的凿痕和山洞边缘的罐子,这里再找不到其他的人工痕迹,环视一圈后陆离回到巴顿身边,低头看他:“休息好了吗?” “还……如果你打算下山那么我休息好了。”下意识想要拒绝的巴顿历史改口。 “那走吧。” 陆离拧动油灯的气阀,在熄灭的油灯外罩上一层雨布,率先走出山洞。 雨水噼啪砸在雨伞上,在边缘聚成流淌的水帘。陆离站在山洞洞口,犹如在寻找什么一般,视线在地面上略过。 “怎么了?”安娜问他。 “可以把你的妹妹栽在这里。”陆离看着山洞右侧说道。 那里是泥土地面,最近的一颗枯树在七八米外,栽下安妮后不会影响到彼此的生存空间。 如果那颗枯树还活着的话。 陆离现在的确有得知对方是否还活着的手段。 巴顿还在山洞里往身上套着雨衣, 撑着雨伞走向走向枯树,陆离的接近并没有让他感受到在森林中行走的悲伤,哪怕陆离已经走到这颗枯树的身前,可以清晰看到躯干上的道道沟壑。 它已经死了。 “最好别打树的注意。”巴顿的喊声穿过雨幕,从身后响起。穿好雨披的他来到陆离身旁,看着和自己脸上沟壑一样多的枯树。 “嗯……没有情绪,死了就另当别论了。” 陆离和巴顿绕过这颗死去的榆树,原路返回。 雨水填平了他们来时的痕迹,不过巴顿依旧能准确无误的找到回去的路。 在榆树森林里弥漫流淌的悲伤情绪重新在心中浮现,没有问题要问的陆离保持沉默,没有精力说话的巴顿同样保持沉默。 时间临近正午,天仿佛比他们来时亮了一些,但光线依旧昏暗。 他们又回到之前经过的那颗树王前。枝杈上的带子、树干里的斧头、树下的骸骨,无声诉说着一个故事。 跟在巴顿身后望着这一幕的陆离忽然停住脚步。 一无所知的巴顿走出一段距离,才感觉到一丝异样,回头看去。 顺着陆离目光看去,巴顿心中咯噔一声,隐蔽地向后退却。 “我没事。”陆离向他看去一眼,而后又移开目光,沉吟着说:“你觉得……我应该帮它吗?” “什么?”刚因想要逃跑而升起羞愧的巴顿怔住,匪夷所思地看着陆离:“你在开什么玩笑……居然想帮这群怪物?” “没人这么做过么……”陆离若有所思说道。 “没有,你最好不要那么做。”巴顿警告陆离。 “为什么。” “它们不会感激你的。”站在不远处的巴顿大声说道。“还记得我说的吗,它们只有情绪!” 陆离的回应是向树王迈出一步。 大部分,或者说所有进入这片森林的人都对这些树木避之不及。 但陆离不同。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陆离都要和这些只是情绪就能让人类自杀的树木们做邻居。 邻里关系和睦是很重要的一环。 “以为是个精明的年轻人,没想到是个疯子!该死,该死!” 巴顿大骂,毫不迟疑地转身,拖着一条木腿跌跌撞撞逃入雨幕中。 “他逃走了。” 安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不会让它们伤害你的。” “你站在远处保护我。”陆离对安娜说。 “什……” “它的攻击方式是情绪,我或许可以抵挡,但你不行。” “可……” “你的有效范围是几十米内,足够了,如果我做出什么行为,在那之前阻拦我。” 陆离说道,一步一步接近树王。 树下的骸骨逐渐变得清晰,空洞的眼孔无声诉说着什么。 伤感悲伤的情绪正逐渐加深,许多压在脑海深处的回忆在此时闪过。 陆离眼眸低垂,走到树王前驻足。 他回头看了浮现身形的安娜一眼,双手握住湿滑的斧柄,毫不迟疑地瞬间发力! 砍入树身的生锈的斧头与飞溅的木屑一同出现在空气中。在这一刹那,一道无法形容的意识降临在陆离周围,难以想象的巨大悲痛瞬间将他的意识淹没—— 仿佛无法计数的时间,又仿佛是一瞬,陆离恢复了意识,睁开眼眸。 他被安娜抱在怀里,雨水砸落下来,在几米外撞上看不见的薄膜,向旁边滑落。 他脸庞湿漉漉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发生了什么。” 安娜神情之中带着焦急与一丝冷意:“你拔下斧子后就昏倒了……然后我把你拉了回来!” 陆离点点头,重新站起来,恢复平静的脸庞看向十几米外的那颗虚幻树王。 悲伤压抑的情绪依旧在周围弥漫着,但在其中,陆离感受到一抹来自面前这颗榆树的……喜悦。 陆离的冒险取得了回报。 现在,这位邻居的一个家庭成员已经不再敌视自己了。 二百一十.一位好人 树王散发的喜悦在整片森林的情绪里,像是深海里的小木船,难以察觉,难以发现,但它确实存在着。 生锈的斧子躺在树下,它原本的位置剩下一道幽深的豁口。更远处,一柄雨伞打着转被风卷走,油灯则还在树下。 “撤掉能力吧。”陆离和安娜说,戴上雨衣的兜帽。 安娜挥了挥手,无形的屏障在头顶消失。 冰冷的雨水重新落下,快速带走身上的温度。陆离按照记忆中的大致路线前进。 走出一段距离,一道身影忽然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安娜敏锐地隐去身形,陆离则走向那道身影,来到他身旁:“我以为你逃跑了。” “怎么会,我巴顿可不是那些眼里只有钱的老板们。不过如果你真的作死死在树王那里,我也不可能去救你出来。” 巴顿冷哼一声,对于陆离小瞧自己有些不满,而很快,他被更重要的事引去注意:“你难道已经……” “差点被爆发的情绪击溃。”陆离说道,黑色眼眸掠过一抹幽深。 巴顿没有亲眼看到,但他曾经看到很多次无知的人们被森林杀死,或用皮带和吊带吊死自己,或是用斧头砸烂自己的脑门,或是跪在一块尖锐的岩石前不断磕头,直到脸看不出来是脸…… 他完全可以想象那恐怖的一幕。 “你怎么办到的?”巴顿忍不住问道。 陆离平静回复道:“非常规手段。” 巴顿差不多明白了,这与他神秘的身份有关。 “看来我不需要特别提醒你什么了。”巴顿语气复杂说道。 陆离跟在情绪复杂的巴顿身后,大约半小时后,不远处的地面被青石板路替代。 他们回到了榆树街。 不过这里没有租赁马车,他们又走了两条街区,才看到一条行驶在路上的无人马车。 陆离要先去趟蛇洛夫街区,把巴顿送回家。 蛇洛夫街听起来带着肮脏混乱以及贫穷的味道,事实的确如此。它就在贝尔法斯特的南边下部的贫民窟边缘。 它不是贫民窟,但不回避贫民窟差上太多——比如这里会有警察来巡逻,也会有追寻刺激的年轻人来冒险。 贝尔法斯特的贫民窟由十几条街区组成,简单用木头石块以及铁皮搭建的棚屋乱糟糟毫无美观,也不结实。上次飓风来袭,就是这里拉高了整个城市的死亡率和房屋倒塌率。 贫民窟也是贝尔法斯特大多数贫民穷人住的地方。 是的,水手街道的居民并不算穷人。无论如何,那里的人有自己的特长和工作,而不像贫民窟里的人,没有特长,没有能力,甚至连体力都没有。 黑帮、非法交易、犯罪,种种丑陋的一幕发生这片土地。 但这里很少发生恶**件——这或许是长老议会和贝尔法斯特市政厅默认它存在的原因。 或者原因之一。 不平整的破败路面污水横流,街边房屋大都是简陋的长屋,几乎看不见石质建筑与相对精美的房屋。 这里是蛇洛夫街,大多数贫民区居民想要搬来的“天堂”,也是租赁马车可以接近的极限。 马车在一片长屋外停下,巴顿揣好陆离给他的60先令报酬和一件雨披,被马夫搀扶下马车。 “我需要一副准确的榆树森林地图,如果你能绘制出来,我会再给你300先令。”临走之前,陆离对巴顿说。 巴顿流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明天我让人送去。” 陆离点点头,回到车厢里。车轮滚滚转动,向着水手街道驶去。 刚刚驶出十几米,马车忽然急停住,紧接着从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陆离掀开车帘,向外看去:“怎么了。” 三名十四五岁的少年站在马车前,没有雨披遮挡,几乎淋成落汤鸡。马夫为难的和陆离说:“先生,他们好像要……抢劫……” 陆离平静视线落在车前的三名少年身上。 其中一名女孩居然畏惧的后退一步,在她身旁,个头最高的少年磕磕绊绊喊道:“您……您好,我们想要一些钱。” 陆离的目光在他们单薄的身躯上扫过:“要钱做什么?” 个头最高的少年正要说什么,他旁边一名比女孩还矮一些的小男孩突然喊道:“我们是坏人!坏人抢劫不需要理由!” 如果他的眼睛能在雨中睁开,或许更有威慑力。 突然在这时,一道怒骂声从马车一旁传来:“你们这几个小崽子,居然跑到蛇洛夫街来抢劫!?” 三名少年吓了一跳,看清走过来的人后连忙叫道:“巴顿叔叔(瘸腿老头)!” “你认识他们?”陆离看向听到动静赶来的巴顿。 “嗯,他们的母亲以前住在这里,后来没钱后搬去了里区。”巴顿回答,里区指的就是贫民窟。 陆离问道:“你知道怎么回事么。” 巴顿叹了口气:“我听说玛丽亚生病了……他们恐怕就是为了给母亲凑钱看病才……” 嘴上严厉,但巴顿还是忍不住护着他们,希望陆离能看在他们是为了家人才这么做的份上,不为难他们。 “治病要多少。” 陆离的询问让巴顿猜到什么,略微浑浊的棕色瞳孔微微亮起:“30先令。” 三名少年也意识到什么,闭紧嘴巴不敢出声。 “够么。” 巴顿愣了愣,忽然笑了一声:“当然够了……你要知道,一位成年男性去工厂连续做体力活十个小时才能换来10先令的薪水。换做玛丽亚没生病时,她要给人缝一个星期的衣服才能赚到看病的钱。” 陆离微微沉默。在他刚来时他的确也在为着几十先令而奔波,但那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 伸手入怀,陆离拿出一张50先令给巴顿:“替我给他们。” 巴顿没问为什么多了20先令,他明白陆离的意思,接过钱一瘸一拐地走向三名少年,低声和他们说了什么。 “绕过去吧。” 陆离和马夫说,落下车帘。 安娜在车厢里浮现身形,嘴角勾勒起一道弧度,看起来心情愉悦。 马车绕过巴顿和孩子们,正要远去时,窗外的雨声里夹杂起一道喊声。 “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们没有得到回答,怔怔看着马车渐渐远去在雨幕中。 二百一十一.出事 马车先回到水手街区,短暂停留后载着陆离前往雪花街道的安雷斯兄弟维修站。 或许因为雨季将近,前来购买工具和咨询业务的客人尤其多。 那位扮演老板的联盟人员甚至无暇和陆离打招呼,只能回答拥挤在柜台前的客户们的询问。 陆离通过墙画后的电梯来到地下基地内,墙角下接漏水的木桶比昨天多了几个,大厅一如既往的空荡,只有休息区的吧台后联盟人员在擦拭杯子。 “一杯牛奶。” 陆离对他说,在边缘坐下。 身下凉意传来,陆离忽然想起,本周基地值守的负责人是瑞秋,而不是特斯拉。 不过陆离还是等候了几分钟,在牛奶送来并喝完后才站起离开。 他没有从管道通道离开,而是走进一扇曾被特里斯坦带进的房间,走过一段狭长地暗道后,一扇古朴的雕花木门呈现在头顶电灯的昏黄光线。 推开暗门,陆离出现在真实图书馆。空气弥漫着书本潮湿的味道,一些人影站在书架前,安静翻阅着。 雷斯还认得陆离,朝他挥了挥手。 陆离询问了一下那天发生的后续,不过雷斯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他只知道那只邪灵之后再也没出现过。 微微颔首,陆离向他询问记载关于森林情绪的书籍。 “很生僻的知识啊……你可以去第三书柜看一看。”类似指向靠墙的第三座书架,又从桌下拿起一盏油灯递给陆离。 图书馆光线昏暗,需要用一盏油灯才能看到书本上的字。 陆离走到第三柜,这次没有“图书精灵”给予提示,陆离只能一本一本看去,二十几分钟后,他在一本名为《怪异地理大全》的书籍的第八十五页发现关于森林情绪的描写。 和瘸腿巴顿说得完全相反,这本书里除魔人们将“森林情绪”命名为“森林意识”,不过内容一模一样,都是在说森林诞生了情绪。 除魔人们认为这和怪异之雨有关。因为在森林情绪诞生前,这些森林不约而同下过一场雨。 那场雨很可能就是怪异之雨。 除此之外,陆离在另一本《怪异生存手册》的书籍里看到森林情绪的一部分信息。 【不要接近诡异的树林,你不知道里面隐藏着什么,也不知道树林是不是会呼吸。一无所知的一头钻进森林的行为就像对着石头挥拳一样愚蠢。】 【当然,除非你在被很危险的存在追逐】 只是找这两本有侧面描述的书就花了陆离近一个小时时间。 如果要更详细的知道情况,陆离最好问一些知道内幕的人。 比如从哈德斯那里接过解答问题职责的特斯拉。 并且是免费的。 特斯拉告诉过陆离他的住址,所以在让雷斯将他从图书馆其他出口送走后,陆离乘坐一辆租赁马车前往山上,特斯拉的宅邸就在那里。 …… 玛瑙湖畔。 这片湖泊因清澈的湖面与湖底的玛瑙得名。不过也有人说是因为在阳光照耀下,水底的波光像是玛瑙一样色彩缤纷。 无论哪种陆离都没看到过,磅礴大雨下他只看到阴沉水面上的密集水花。 马车沿着湖畔边的小径驶出小半圈,拐进一片连绵的独栋府邸中,在16号门前停下。 迈下马车,陆离抬手按动门铃,一阵事件后房门拉开,一位年纪稍大的女仆撑着雨伞出现在暖色调的门后。她走下台阶,隔着栅栏门询问陆离。 “我是陆离,特斯拉的同事。” “请稍等。”老女仆说道,回到门后,不多时她再次出现,身后跟着撑着一把雨伞的特斯拉。 老女仆打开栅栏门让陆离进入到院子,特斯拉亲切地微笑道:“让我猜猜……你有新的问题想要问?” “嗯。” “我就知道,进来吧。” 特斯拉失笑,带着陆离进入到宅邸内。 明亮温暖的灯光与壁炉里燃烧的木柴驱散身上的冷意,有些意外,特斯拉的宅邸并不像从外面看起来那么豪华,正相反,这里只有相对温馨的装饰。 “你的那位助手呢?” 特斯拉忽然突兀地问道。 陆离脱下雨披,将它交给候在身旁的老女仆,道谢后回答:“我从调查员基地过来,她不适合去那里。” 特斯拉微微颔首,和陆离坐到壁炉前的沙发里:“阿当芙娅还在休息。” 阿当芙娅是特斯拉的妻子,如果陆离猜测的没错,她和安娜一样,是一只幽灵。 陆离开门见山问道:“森林情绪的事你知道吗?” “森林里弥漫的情绪?当然,它们刚出现时我们做了很多调查。” 女仆长送来两杯热咖啡,然后退去厨房,宽阔的大厅只有壁炉前烤火的二人。 “结果呢?”陆离问道。 “只要注意一些就好,它们因为怪异之雨诞生情绪,不过它们不会产生思考,只要不去攻击那些树王……你既然问了森林情绪,应该知道什么是树王。” “嗯。” 特斯拉没问陆离为什么想知道这个,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森林情绪的信息全部讲给陆离。 了解大致情况后,陆离又问起其他内容:“那封寄去总部的感染源信件现在有结果了吗?” “总部还没有回复。”特斯拉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按理说他们应该早就该检查好了才对。” “或许出了什么事?” “那样我们会得到消息的。”特斯拉轻轻摇头,判断道:“或许因为什么让总部耽搁了,你也知道,我们的处境正在越来越艰难……” 十几分钟后,陆离从特斯拉的宅邸离开,带着从市场买回的食材回到侦探社。 安娜接过食材钻进厨房准备,里面传出她清脆的声音:“只要等雨季过去我们就能把安妮带来了,正好她是榆树,那片森林也都——” 叩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她。 一位邻居找了过来,告诉陆离,他上午离开后电话响了很长一段时间。 陆离道谢,向电话署询问上午的来电后拨打回去。 “请问找谁?” 片刻,电话接通,玛丽阿姨的声音从话筒传出。 “我是陆离,邻居告诉我你之前打来很多电话。” “是陆离吗!”玛丽的声音突然变得焦急。 “快来希姆法斯特,那棵树……安妮它要死了!” 二百一十二.雨夜赶路 通往山下的道路拥堵起来。 一辆辆马车排成长龙,在阴沉雨天下缓慢向前挪动。 拥堵道路的最前排,几道披着黑色雨披的身影站在岔路前,拦住驶来的马车说着什么,左侧岔路被他们围起警戒线。 “真是鬼天气……那群市政老爷什么时候能想起修一修路。”警员目送马车从身旁驶向右侧岔路,向下拉了拉斗篷帽檐,忍不住咒骂道。 后面那一辆马车还在靠近,约翰对着马车招了招手,斜看去一眼:“他们现在有更焦头烂额的事要做,每个人都在忙,少发点牢骚。” 手下闭上嘴巴。 马车停在面前,约翰和手下绕到车厢边。 一只带着一枚红宝石戒指的肥胖手掌掀开车帘,显露一名穿着蕾丝晚礼服与与宽大帽檐的中年女人,她口中还在抱怨着:“真是罕见,这种乡下地方居然会堵车,我以为只有在家里举办晚宴时玛瑙湖边才会被马车塞满。” 约翰无视胖女人的吹嘘,大声对她喊道:“女士!前面道路被水淹了!” 胖女人涂满化妆品的惨白脸庞上浮现惊慌:“你们不能这样,我去恩德法斯特有急事!” 约翰听不到她的声音,侧耳前倾喊道:“什么?请大些声。” “我说我要去恩德法斯特!”胖女人不得不大声喊道,又紧接着低声嘀咕一句“该死的粗鲁鬼”。 约翰指向右侧道路喊道:“你可以从海螺镇过去,那里路还是完好的!” “那要兜一个圈子!” “别无他法女士,前面道路已经没法通行了!” “真是该……麻烦,如果不是家里的管家回家过年,我才不会……” 胖女人又说着什么,不过离开马车的约翰已经听不见了。他对马夫挥挥手,示意后面那辆马车过来。 车帘掀开有限的一角,显露一双漆黑色的眼眸,约翰怔了怔,和这名带着神秘色彩的男人说:“先生!前面道路被水淹了!” “临海也会被淹么。” “前面是片低洼地!排不到海里!” 车厢里的男人没再纠结这一问题,转而问道:“我要去希姆法斯特。” “可以走海螺镇!跟着前面那辆马车就能过去了!”约翰指向前一辆马车,它还没有消失在雨幕里。 “谢谢。” 延伸进车帘的缰绳微微抖动,马匹转向右侧道路,缓缓追上前一辆马车。跟随了几十秒后,他超过前一辆马车,加速赶往目的地。 将缰绳交给安娜,陆离重新叠起地图,又将油灯熄灭。 马车里恢复昏暗。 安娜抿着嘴唇,和陆离说:“我们还来得及天黑前到希姆法斯特吗?” 昏暗的车厢里显露陆离的轮廓,他抬头看向外界比刚才昏暗一些的天色,摇头说:“一直都来不及,现在会更慢些。” 租好马车离开侦探社已经是下午一点半左右的事,现在已经下午三点,这种糟糕的天气恐怕不用到五点天就会开始黑了。 泥泞的道路限制了他们的速度,尤其在近路被水淹之后,他们只能绕起弧度,先到海螺镇,再从海螺镇到希姆法斯特。 天色暗下的速度比陆离预计的还早,下午四点,离海螺镇还有十余里,周围就只剩下一片阴暗轮廓,车厢里已经到了必须点燃油灯的程度。 道路前后浮现隐约轮廓的马车里也相继亮起光亮,在灰暗的雨天里带给人并不孤独的希望感。 半小时后,马车驶进海螺镇。 镇子不大,镇民只有几千人,晴朗的天气里可以一眼望到尽头。 无论陆离还是安娜都没有要在这里逗留的意思,马车径直穿过海螺镇,驶向通往希姆法斯特的道路。 “你的朋友好像在这里。”安娜想起了什么。 “嗯。” 蕾米和吉米此时就在海螺镇。 如果它们真的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话。 犹豫片刻,安娜低声问道:“要去找它们吗?” “可以回来时找他们。”陆离回答说。“而且他们早晚会去贝尔法斯特的。” “嗯!” 安娜重重点头,语气变得轻松了些。 陆离打开地图,看着海螺镇和希姆法斯特之间的距离,估算一番当前速度,说出大致到达时间:“晚上11点左右我们会接近希姆法斯特。” “希望还来得及……”安娜呢喃着。 离开海螺镇十几分钟后,道路周围变成冰冷的雨夜。而对于陆离来说,他终于不会看到趴在马背上的虚幻的庞大阴影了。 可能幻象还在那儿,不过已经和周围融成一片。 夜晚赶路并不平静,安娜几次感觉到隐藏在道路周边的恶意,而当她释放出气息后,那些恶意悄无声息敛去。 “第六个了……”安娜收起气息,精致脸颊上的眉头紧蹙着。 “还是幽灵吗?” “嗯。” 算是坏消息和好消息。坏消息是这群幽灵出现的十分诡异,好消息是陆离和安娜善于对付这种存在。 如果是其他类型怪异,陆离和安娜很难伤害到它们。 一路上相安无事,午夜十一点十五分,马车进入希姆法斯特。 建筑和明亮的路灯驱散了安娜心中的一丝不安,陆离从她手里接过缰绳,拐进玛丽住处所在的街道。 马车停在玛丽的住处前,房间里朦胧的灯光照亮雨夜,家里有人。 陆离撑起雨伞下车,迈上台阶,敲响房门。 片刻后,门后传来脚步声,猫眼暗了一瞬,紧接着房门拉开,显露一张憔悴和带着惊愕的脸庞。 “你们……我以为你们会明天再来。” “时间紧迫。”发现玛丽只穿着睡衣,陆离将视线落在她的脸庞上,简短回答。 “快进来吧。” 玛丽让出位置,让陆离和安娜进入房间。 她关上房门,关心道:“你们……你吃饭了吗?要不要先吃些东西?” 心中愈发急促的安娜微微张嘴想要说什么,忽然又止住。 她记得陆离一路上没吃过东西。 而且因为寒冷与赶路带来的颠簸,他的脸色一直很苍白。 先等一等吧,反正已经到了…… 安娜心想。 “先去安娜的家。”陆离说道。 二百一十三.带走安妮 三道身影离开玛丽的住处,坐上马车驶离。 马车上,玛丽告诉安娜和陆离他们离开后发生的事。 状况发生在今天清晨,亦或是昨天夜里。总之,当玛丽像往常一样,在天亮的一个小时后到达庄园时,看门老人急匆匆告诉她那棵榆树出了问题。玛丽赶到榆树前,就看到榆树下已经铺满一层枝杈。 安妮的树枝正在脱落。 玛丽在那时去联系陆离和安娜,不过他们当时还在跟随瘸腿巴顿去榆树森林,于是玛丽去找老亨利求助。 这名在昨天突然接到儿子死亡噩耗的老人患上疾病,不过他还是愿意来帮忙,老亨利到达庄园检查后,对它的评价是:这棵树正在枯萎。 老亨利告诉她,这种情况在最近这段时间里实属平常,几乎没有办法避免,他也没有办法阻止它的死亡。 了解完全因后果,马车已经临近庄园,在幽暗看不见光亮的庄园外停下。 看门老人提着油灯走出小屋,为陆离等人打开大门。 他们走近安妮,她的潮湿树干在油灯光芒下反射着光亮。就像玛丽说的,地上铺满一层泡软的树枝,而树干上的枝杈已经寥寥无几,仿佛冬日里的树木。 站在树前,陆离望向安娜。 她离地飘起,雨夜里微弱亮起的油灯光芒中,额头贴在冰冷的树干。 短暂沉寂后,充斥耳中的雨声里响起她微弱的呢喃:“我感觉到她了……很微弱……就像风中摇曳的微弱火苗……她在回应我……” 安娜的语气正在变得低落,陆离与玛丽的注视中,她轻轻抚摸安妮粗糙的树身,轻声诉说:“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带她走。” 陆离忽然开口。 两道愕然的目光同时看去,陆离继续说:“带她回榆树森林。” 安娜突然明白陆离的用意 “你是想要……” 陆离微微颔首,对玛丽说:“玛丽,拜托你去给老亨利打电话。” “他家里没有电话。”玛丽不知道他们再说什么,不过显然有了办法,连忙说道:“我去找他。” 安娜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后还是小声说:“注意安全……” 玛丽露出对待晚辈的温柔笑容,转身走向大门。 目睹那一团微弱光芒远去,安娜收回视线,担忧地问陆离:“这么做有用么……它们都在绝望地等待死亡。” “比留在这里好。” “嗯……” 近半小时的等待后,大门处传来一些动静,萤火般的光亮由远及近。 玛丽带着老亨利和几名年轻园丁赶来。 “他们负责挖出安妮。”玛丽和陆离说,看到陌生人后安娜已经隐去身形。 陆离点点头,看向神情复杂看着自己的老亨利,他似乎有很多事情想要问,陆离知道他要问什么,冲他说:“稍后告诉你,先搬走这颗榆树,确保她能活着回到贝尔法斯特。” “……我不能确保。”老亨利暂时压下疑问,对陆离说:“它已经在枯萎了,随时都可能凋零死去。” “那就让她不会因为赶路因素而死去。” “可以。” 老亨利唤来那几名年轻园丁,安排他们在何处开始挖土,避免伤到根系。又让两名园丁去将大门外的那辆加长型马车带进庄园,把木箱扛下来。 几盏油灯勉强照亮周围,园丁们拿着铁锹开始忙碌,老亨利看着他们干活,站在陆离身旁说:“可以告诉我吗……我的孩子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很可能被怨灵杀死。” 闻言的老亨利默然,大雨下的身体单薄而孤独,缓缓说道:“警员们告诉我他是因为帮助人而被杀死的……” 某种程度来说那些警员说的没错。 这种时候似乎应该安慰一下这位伤心的老人,不过陆离不会。他一言不发保持安静。 好在有玛丽阿姨在,她轻声安慰这位失去儿子的老人。 榆树外围的大量泥土被挖出,不过周围还保持原样。一个可以绰绰有余站进去十几人的大木箱从马车上抬下来,年轻园丁们小心翼翼抬起被土块包裹的榆树根系,抬进木箱里放好,盖上带有圆孔的盖子。 在他们打算把栽进木箱的榆树抬上马车时老亨利拦住他们,让人用泥土填充进木箱里,避免运输的颠簸伤到树的根系。 做好这些,园丁们抬起木箱,突然发现重量比之前莫名轻了一些。他们,不明所以,但还是加快速度将它平放进加长马车,再用支架架住。 只有一小片树冠从车厢里冒出,安妮的瘦弱让她更好运输,如果是茂盛的大树,必须要裁剪掉一些树枝才行。 忙碌完,老亨利和园丁径直离开。陆离询问价格时玛丽笑着说:“这些钱我来支付,就当是我为安娜做的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要抓紧时间,玛丽没说挽留的话。陆离来时乘坐的马车被玛丽留下,希姆法斯特有同租赁公司,明天她可以替他们归还。 驱赶加长马车回到大门外,准备离开前,陆离注意到安娜的迟疑,想了想问道:“你有驱魔人朋友吗。” 玛丽点头说:“嗯,就是她告诉我的调查员和守夜人的事。” “她可信吗。” “是我的好朋友。”不明白陆离为什么这么问,不过玛丽还是做出回答。 陆离点头:“接下来的几天多和她接触,如果可以最好住在她家中,出事可以快速带你离开。” 玛丽意识到什么:“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 “暂时还没有。” “暂时……暂时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怪异正在泛滥。”安娜替陆离解释说:“泽恩斯特已经死了十几万人,恐怖的事正在发生。” 玛丽怔住,微微张开嘴巴。她不敢相信,但又觉得安娜和陆离没必要骗自己。 “那你们……” “我们已经找好安全的避难点了,您不用担心。”安娜强撑起笑容,掩盖眼中的悲伤。 对这世界的悲伤。 玛丽犹豫道:“我可以告诉亲人和朋友吗?” “可以。”陆离回答。 这种事捂不住太久,要不了太久所有人都会知道,玛丽和她的家人朋友早些知道,早些准备也好。 “我知道了。”玛丽点点头,对马车上的安娜和陆离说。 “一路平安,下次见。” 二百一十四.跟随的马车 “雨是不是下得太大了……” 安娜仰起头,雨水从她虚幻的脸颊穿过。 她从没见过这么长的大雨。 昼夜不停的大雨不曾减弱,所幸艾伦半岛大都是临海城市,少数内陆城市地势偏高,不会发生被积水淹没的困境。 但道路变得愈发难走。 离开希姆法斯特几里后,地面重新变成泥泞积水的土地,加长马车驶过,留下两行深深的车辙印。 安娜坐在车帘边,一只手掌盖住安妮的树干,默默感受着她逐渐微弱的气息。 她尝试过用气息包裹安妮,但这种举动让本就弱不经风的生命火烛更加弱小,只能连忙停下。 马车在漆黑的雨夜中前进,附近或许有同样在赶路的马车,但雨幕和雨声遮蔽起了一切。 相对平静的渡过近一个小时的赶路时间,拉扯的马匹突然停下。 安娜拿起油灯举向车外,看到在马车前方,一辆黝黑的马车停在道路前方,它是如此突兀,以至于马匹停下,才让车上的陆离和安娜注意到它的存在。 陆离和安娜对视一眼,安娜轻轻摇头:“我没感觉到气息。” 也就是说这辆马车,或是操控马车的存在不是幽灵。 车头的马匹消失不见,木质车厢上反射着油灯的水光。 “绕过去。”陆离说。 “嗯。” 安娜拿起缰绳,拉着马匹从一旁绕过这辆雨夜中诡异的无人马车。 安娜面朝着那辆马车的方向移动,始终将陆离护在身后,直到他们的马车行进出一段距离,再次突兀地停下。 又一辆马车阻挡住他们前面的道路。 还在观察身后的安娜慌忙挡住陆离:“又一辆!?” “不还是那一辆马车。”视线的焦点从马车移到身前安娜的背影,陆离问道:“你确定什么都没发现么。” “没有……” “继续绕过。” 耽搁在路上毫无价值,尤其面对莫名的怪异时。 马车再一次绕过这辆无人的死寂马车,继续向前。安娜依旧保护着陆离,同时分出一部分注意力放在马车前方。 就像陆离和安娜想的那样,几分钟后,马车再一次停住。 无人的马车再一次挡住前方的道路,并且和前两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它横亘在露面,挡住他们的去路。 “我去看看!”安娜轻喝道,周身开始弥漫阴冷的气息。 陆离轻轻摇头,制止她的冲动:“不用,从外面绕过。” “它在纠缠我们。”安娜有些不甘地说。 “所以我们不能被它纠缠上。” 无论如何,马车三番两次堵住他们的去路必然有其目的,比如逼迫他们下车查看。 正是这样,陆离不打算按照“它”的思路做事,即便怪异可能没怀有恶意。 他们现在最不能耽搁的就是时间。 安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操控马车驶下道路,同时用能力撑起马车,让它不会因为道路旁的坡度而侧翻。 加长马车紧贴着横亘的马车驶过,陆离甚至没去看一眼车帘后的车厢。绕回道路上后,马车继续向前。 这一次他们没再遇到任何阻碍。 “我们摆脱了?” 安娜回头看去,不过只能看到车厢尾部的墙壁和密封着树根的木箱。 “应该是。” 安娜收回目光,澄澈眼眸里带着疑惑:“那到底是什么?” “不必深究。”陆离说道。“怪异从来都不能用常理衡量。” 就像【巷子里的呼救声】,无论逃跑还是救人都不是正确的应对方法。你必须遵循它们的仪式去做,才有可能逃出生天。这还是相对有迹可循的幽灵——起码人们清楚怨灵和恶灵拥有仪式感。 仔细想想,不用回溯太久,即便是一个月以前野外也没有危险到这种地步。 在夜间赶路似乎已经变为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安娜的存在帮助陆离规避掉一些麻烦,一些属于幽灵的阴冷气息游荡在周围,感受到安娜释放的更强大气息,以为这是有主之物,悄无声息隐藏进周围的无边黑暗中。 某个时刻,安娜忽然注意到陆离微微偏头,仿佛在倾听着什么。 感受到安娜的注视,陆离回答她的疑问:“后面有些动静。” “我去看看?” “嗯。” 得到同意,安娜带着另一盏油灯飘起,穿透车厢顶篷。油灯撞上车顶,下落时被看不见的空气托住,冲出车帘。 车顶,站稳的安娜接过飘到面前的油灯,高高举起。 深夜的磅礴大雨里,油灯有限的照亮一小片范围,于是她操控油灯脱离手掌,向车尾飘去。 一片轮廓在油灯飘出几米远后突兀浮现在后面。 一辆融入夜色的漆黑车厢跟随在他们的后面。没有马匹拉着,但漆黑车厢仍在上下颠簸,就好像有一匹无法被看到的马正在拉着没有一丝光亮透出的车厢。 这一幕渗人而又诡异。 “那辆马车在跟着我们!” 安娜的大喊透过顶篷传进陆离耳中。 “让它跟着。”陆离回应。 越来越灵验的感知告诉陆离,如果此时停下或是理睬那辆马车,输的一定是他们。 安娜眼眸转冷,默默看了一眼马车,飘回到车厢背靠着陆离,朝向车厢尾部,以及几米外紧随着的诡异马车。 泥泞的道路和沉重限制了加长马车的速度,但即便这样,跟着他们的马车却始终没有追上。 路上陆离遇到一条速度更加缓慢的货车车队,车队的马夫们注意到加长马车身后跟随的诡异车厢后,惊恐地拉紧缰绳,队列停靠在道边不敢再动。 带着诡异的马车跑出近一小时,身后的动静开始变得微不可查,直至消失,一阵时间后安娜飘出查看,已经找不到那辆马车的踪影。 这一次真的摆脱了。 陆离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身上盖上一件毯子,小憩一阵,安娜驾驶马车和警惕周围。 再无异样发生。 陆离醒来时临近清晨五点,天色比起几小时的深夜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幽暗无光。 他们已经到了山脚下,或许能赶在黎明前夕到达贝尔法斯特。 尽管陆离并未亲眼所见过这个世界的黎明与星空。 如果不算曾经跳下亡灵返渡船,回到人类世界的海面时那一瞬所看到的日出。 二百一十五.榆树森林的家人 5:30 往日已经蒙蒙亮起的天空依旧如同一片虚无般幽暗。 无止境的大雨倾洒这片大地。 一辆沉重的加长马车行驶在贝尔法斯特的街道上,路边的窗户投映出屋内走动的人影。 大多数家庭已经在此时醒来,准备早饭与上工,并祈祷今天的雨水会变小一些。 雨季还未到来,这场延绵不绝的突兀大雨,让大部分家庭还未做好准备应对。他们只能拿出全部积蓄修缮房屋,购买已经非常昂贵的食物储藏。 街上已经偶尔可以看到持着油灯去工作的民众。尽管下着大雨天还未亮,但工厂的上工时间依然没有丝毫宽容。 加长马车驶过拥有路灯的区域,青石板路两旁的房屋逐渐变得低矮与破旧,没有丝毫美感的木板房逐渐占据大多数。 一阵时间后,加长马车停在蛇洛夫街的一栋长屋前。 陆离不知道瘸腿巴顿住在哪个房间,但他记得窗户,来到窗前叩响窗户,持续几次后,窗帘被掀开,显露一头乱糟糟头发的瘸腿巴顿。 他开口说话,声音被雨水掩盖,而后揉着眼睛走向房门。 “你留在这里等我。”陆离和安娜说,走进阴暗的长屋,进入一扇被打开的房门。 巴顿的家里堆砌满杂物,陆离站在门边:“地图画好了吗。” 打开房门的巴顿转过身,还在揉着眼睛,背对着陆离指向还放着吃剩下的食物的餐桌。 陆离走到桌前,拿起那张崭新的羊皮纸,地形与树林都绘制出来,标注了砍伐区和寂静山丘,其中还有象征着道路的虚线,这种精细显然不是出自巴顿之手。 陆离将说好的报酬放在桌上。 巴顿则放下水杯,带着一身酒味拿起300先令,冲窗外努嘴问道:“车外面装得什么?” “树。” “你从榆树森林带过来的?” “是要带过去。” “你要做什么?” “种树。” “你这么早过来找我要地图就是为了栽一棵树?” “嗯。” 巴顿无言以对,摆了摆手示意陆离可以走了。 带着地图离开长屋,陆离回到马车上,窗户里巴顿举杯相送中拉起缰绳,驾驶马车离开。 没有回侦探社,拿到地图的陆离径直前往贝尔法斯特最北端的榆树街。 安娜告诉陆离,安妮已经撑不了太久了。 6:23 幽暗天空终于泛起一丝亮意,街道上也不再空旷。 榆树街,一辆加长马车从这里驶入榆树森林。 靠近榆树森林,弥漫的悲伤开始在心中弥漫,昨日曾被汹涌情绪淹没的陆离似乎拥有了一些抗性,这种悲伤并没有对陆离有任何影响。 也可能因为这片森林对陆离的印象发生了改观。 安娜被影响得很深,感知中带着安妮生命的火苗已经微弱的即将熄灭,本就伤感的她更是锤着脑袋,低头不语。 陆离驱赶着在进入森林后多出一丝抗拒的马匹,沿着地图和昨天走过的道路前往峭壁。 随着深入榆树森林,渐渐地周围弥漫的悲伤情绪里忽然多出一些其他的情绪。 那种情绪难以言喻,似乎是某种关注,它们围绕在马车周围,轻轻接触着接近死亡的安妮。 安娜惊诧地抬起头,感受着安妮在逐渐稳定的心灵火苗,不可置信地呢喃道:“安妮不再继续衰弱了……” “它们在帮助安妮。” 陆离说道,他抬头看了一眼,弥漫在周围的森林情绪并没有实质,无法被观察。 那些森林的情绪,或是说意志们不断地触碰着安妮,她的火苗不再虚弱,甚至开始稳定下来。 弥漫的情绪不再只有悲伤,里面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期待与欢喜。就好像它们正在等待安妮,就好像安妮是它们的一员。 事实上安妮就是一颗榆树。 他们的行动没有白费,这片森林的确能挽救安妮。 一部分情绪轻轻拂过陆离和安娜,还有那匹马的周身,似乎在安抚他们。 马匹不再抗拒,泥泞的山路随之变得相对好走。 安娜的情绪也放松了一些,手掌不曾离开安妮的树干,感受着她的状况。 一小时后,马匹到达峭壁山洞的背后。 前方是一片难以行进的泥泞坡路,试了几次马车也无法顺利驶上去。 离峭壁只有不到百米距离,陆离在这里停下马车,从车里拿出一把铁锹回到山洞旁,在昨日选定好的地方开始挖坑。 被雨水侵透的泥土很好挖出,安娜带着另一把铲子想来帮忙,被陆离制止。她的能力要用在关键之处。 二十几分钟后,陆离挖出大小和木箱相近的土坑,又去山洞取来一些干燥的泥土,铺在坑底。 “水太多会涝死。” 陆离和安娜说,不过这似乎没什么用,干燥的泥土迅速变成深色和潮湿。 放下铁锹,陆离和安娜回到马车前,让她使用能力将安妮运过去。 阴冷邪恶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如稠般的发丝飞舞,安娜的长裙烈烈摆动,使用能力让数百磅重的安妮悬浮而起,飘向峭壁。 陆离的视线在安娜扭曲的影子上停留一瞬,而后向周围望去一眼。 周围明明很空旷,但又好像挤满了存在,看着他们。 这片森林只有情绪而没有意志,但它们的确在观察着陆离,似乎森林的每一棵树都化作无形的眼睛,默默注视着陆离所做的一切。 撑着安妮的木箱落在土坑边,陆离打开盖子,让安娜取出安妮与包裹根系的泥土,将它们一起坐入土坑里。 用堆在一旁的泥土填补好空隙,陆离后退一些,看着手掌贴着树干的安娜,又看向周围。 它们还在此地,带着某种欣喜和善意。 “安妮知道我们为它做的一切。”安娜此时说。 “嗯。”陆离捡起安娜丢在一旁的铁锹,望向安娜。“接下来要依靠这片森林的帮助。” 安娜抿了抿唇,移开视线扫过周围的无形存在们,轻声说道:“拜托你们了……请一定要救活我的妹妹……” 话音落下,安娜心中升起一抹自嘲。 我居然会和一群树说话…… 心灵投影和气息被敛起,安娜望向陆离:“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准备修建避难点和搬运物资。” 二百一十六.永梦者 马车被送回贝尔法斯特同公司的马车行,从车行出来,外面的亮度终于不需要借助油灯来照明。 除非在找掉在地上的东西。 回去的路上经过市场,蜂拥的人群在冷清的雨天里带来一丝繁华,但大多数人脸上都带着浓郁的失落——食物价格开始飞速上涨,三天前能买10磅面粉的钱在今天连6磅都买不到了。 少部分人在和卖家们讨价还价,直接下定决心购买的人只占了最少的一部分。 如果市政不再出手调控,物价还会继续上涨。 好在贝尔法斯特临海,实在没食物可以去海湾捕鱼。虽然难以吃饱,但能勉强不让自己饿死。 贝尔法斯特笼罩在雨中,能见度很差,看不到海湾,想来那里已经有不少冒着大雨在海边寻找食物以及乘坐小木船去海面捕鱼的穷人。 在市场花了比往常贵1.5倍的价格买完这几天的食材,陆离转去杂货商店,用出门前带在身上的2000多先令买了两箱牛肉罐头。 老板上次答应给陆离一定优惠,这个优惠是九五折,换来的是陆离能以和上次一样的价格买来食物。 老板和店员顾客们惊叹的注视中,陆离十分轻松的“拿”起40磅重的两箱罐头,离开杂货商店。 真正搬着它们的人是安娜,陆离只是做一下样子。 带着两箱罐头,回到木头潮湿味弥漫的长屋,幽暗中一名憔悴的男人靠在墙边,陆离和他交错过,回到侦探社里。 安娜系着围裙去厨房准备她的拿手好菜,陆离捡起门下的三份报纸,放到书桌上,脱下黑色大衣,挽起衣袖去厨房洗漱。 片刻后陆离从厨房走出,径直走向书桌。 叩叩叩—— 房门声忽然响起,陆离转向门口。 门外站着的是一位妇人,与陆离有过几面之缘——她就住在陆离对面。 她告诉陆离,今天早上有一位行色匆匆的男人找他,看起来很着急,知道你没在后就一直在门口等着。 陆离想到门口走廊上的那名憔悴男人。 道谢后,陆离打算去看看他,不过这位热心肠的妇人将那个男人带了过来。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很长时间。 他手上的油灯说明了一些。 示意男人进来,陆离关上房门,绕到书桌后坐下。 这名男人来时没有遮雨,他浑身都湿透了,即便在走廊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没让他的衣物干燥半分,棕色的头发搭在额前,偶尔会有几滴雨水从他裤腿滴落。 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微垂着头颅,眼睛藏于阴影里,苍白的嘴唇微张,微微抖动着问陆离:“你是驱魔人吗……” “是的。” “我有事情想要委托……” 陆离很长时间没接取委托了,几十乃至几百先令的报酬过少是一方面,为此耽误的时间太多是另一方面。 所以陆离径直问道:“你能为此付出的委托费是多少。” 这名男人猛地抬起头,露出布满血丝的猩红瞳孔:“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具体些。” “现金的话……大概有五六百先令!” 不是很多,也不算太少。 陆离打算听他说说具体情况,如果不会耽误太多时间他会接下这份委托。 “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 木椅放在身边,不过这个男人不打算做下,他微微佝偻着,身体因为寒冷而发抖。他甚至忘了告诉陆离自己的姓名,缓缓讲述起来。 那件事发生在几年前……或是说几天前。 夜晚后他进入睡梦中,他告诉陆离那是一个异常真实的梦境,但没告诉陆离梦境的具体内容。 第二天,他的梦境同样异常真实,而和上一次略微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梦境持续了整整一天。 不过当他醒来时,和往常醒来的时间没什么区别。 漫长的梦境并没影响到他的现实。 这时的男人还没发现这其中的问题,还在像往常一样正常的工作与休息。 直到第三天夜晚的梦境。 这次,他在梦里度过了整整一个星期。当他睁开眼睛,现实世界仅仅度过了一个夜晚。 他开始意识到这不是正常的,并且愈发漫长的梦境开始影响他的生活,他尝试减少休息时间,或者是不去休息,但没有用。 两天后,实在撑不住的他小憩了一会儿,这一会儿,就是近一个月的时间——梦境时间。 现实他只睡了几个小时,甚至因为休息时间太短而有些头痛。但在梦境里,他生活了近一个月。 漫长的梦境让他忘记很多现实中刚刚发生的事,比如他很难回忆起昨天吃的什么,以及和同事说过什么话。 甚至工作上也因为生疏而挨了不少骂。 毕竟对于他而言,昨天发生的事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 他开始恐惧,疯狂地阻止自己睡眠,同时去联系医生治疗。 他担心下一次的梦境会以年为单位。 但就在前往诊所,等待医生的时候,他不小心打了一个瞌睡。 这一次,是两年。 漫长的时光磨灭了他大部分难以记住的记忆,这里的一切对他而言是两年前发生的事——他甚至没想起来自己在那里,直到鼻子里问道消毒水的味道,而穿着白裙子的护士走到他面前告诉他,轮到他见医生了。 他才想起来自己要来治病。 他红着眼珠,迫不及待冲进医生办公室,将自己的症状告诉他。 讲述到这里,男人的语气多出一抹浓郁的绝望:“医生告诉我这不是疾病,让我去找驱魔人。” 陆离没说话。这里的医疗水平有限,可以理解。 “你联系心理医生了吗?”陆离问道。 男人赤红着眼珠咆哮说:“我不是精神病!” 这个世界成为精神病是件很糟糕的事——这意味他们会失去最基本的人权,被关进等同于监狱的精神病院,每日接受糟糕的治疗:比如强制收容和家常便饭的体罚。 “精神病和心理问题不是——” 陆离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意识到道理从来不是靠说教来起效的。既是是地球时期,也有无数受过教育的人排斥心理医生,将心理疾病将精神疾病划等号,何况这里。 解释没有任何意义。 二百一十七.候汝入梦 再之后,男人开始四处寻找驱魔人,同时用种种自残般的方式阻止自己睡着。说到这里,他展示给陆离看手臂上的割痕和身上的烫伤,丑陋的痂蜈蚣一般攀爬在皮肤上。 这是他为了防止自己睡着而做的事。 男人在几天中找了很多驱魔人,但没一个驱魔人没能在他身上发现灵异的痕迹,一直到三天后的今天,他找到陆离。 这意味着他上次睡觉是在三天前。 同时意味着他快要找不到人了——陆离在驱魔人圈子里名气并不高。 男人身躯在颤抖和摇晃。一部分因为寒冷,另一部分因为难以抵挡的困乏。 “他们是对的,你身上没有怪异的痕迹。”陆离告诉男人,他和安娜都没有发现这个可怜的人身上有某种恶意,他补充说:“不过很多怪异难以被人察觉,我需要知道具体。” “你想知道什么?” 站在绝望的悬崖边缘的男人眼中闪过一抹希冀。 陆离说道:“梦境的内容,如果你还能回忆起来。” “当然……虽然有些过得很久了但我还记得一些内容,就像现实中的事……”男人重新低垂下头,流露回忆的神色。 “但是我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些梦都没有逻辑,有些是一些人的生活片段,有些是在海上漂泊,有些是我无法理解的,还有些和现实一样,我在正常的生活,就好像我突然占据了别人的身体……” 男人告诉陆离,在梦里他能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也拥有思考的能力。大多数梦和正常人的梦境一样,光怪陆离,没有逻辑。唯一不同的是他知道这是梦境。 这种混乱梦境通常会最先出现,而占据的时间长短与他的整个梦境有关。梦境时间越长,混乱梦境越长。直到他睡了有一段时间,然后梦中世界开始相对稳定。 比如有了最基本的逻辑。 不过男人告诉陆离其中还是会发生非常多的……混乱,或是说漏洞。比如扮演男人时会莫名在某一时刻突兀变成女人,比如突然无法奔跑,走路也会非常吃力,以及在梦境里可以短暂地腾空。 这些相对正常的梦境偶尔会侵入进一些混乱梦境的片段,直到梦境接近尾声,重新变成混乱梦境,然后男人就会醒来。 混乱梦境就像是歌剧里夹杂的演唱部分。 换种更易于陆离理解的说法:电视剧的片头、正片、广告,以及片尾。 陆离问道:“在梦里你会死吗?” “会!不会……”男人先是想也不想的喊道,而后又犹豫说:“我会死,但是又能复活过来……” “活过来后呢?” “有时候会换一个新的梦境,有时候会接着继续。” “梦里的人不会觉得奇怪?” 男人愣了一下,紧接着流露出和弥漫的绝望截然不同的恐惧色彩:“有一些会……” 大多数时候梦境里的人不会发现丝毫异样,但也有很多次,当他因为某种出现的“漏洞”而意外死亡,比如突然意识到自己能飞瞬间飞到上百米高空然后身体失去控制摔死时,再归来后,身边的人会流露出惊恐,大喊大叫的跑掉。 以及令他记忆尤为深刻的一次。 他是某个冒险团的一员,两人结伴外出探险时,混乱梦境降临。经过一段光怪陆离的梦境后他回到正常梦境,那位同伴问他,他刚刚去了哪里。 这种诡异的事会让人在温暖的壁炉前汗毛竖起。 陆离陷入思索。 很难说这是男人大脑虚构出的梦境,还是真实发生的—— 如果在地球,他可以确定地说出这是心理问题,但在这里…… “在梦境里你是否察觉到某些异样,或是接收到某种讯息?” 陆离询问,话音落下后微微一停,意识到什么般补充道:“不要告诉我答案,如果有,你就点头,没有摇头。” 他要提防梦境是感染物的可能。 男人犹豫着摇摇头。 “身体是否出现了某种奇怪的痕迹?” “梦里还是——” “现实。” “没有,这些都是我自己弄的。” 思索片刻,陆离平静地告诉男人:“我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男人脸庞上的绝望如有实质。 陆离建议道:“你现在还有两种选择:求助守夜人或是调查员,以及在这里睡一觉让我观察。” “守夜人……我知道守夜人,调查员是什么?他们能治疗我吗!” “不知道,如果他们也没办法,只剩下一种方式或许能治疗你了。”陆离拔掉钢笔笔帽,抬眸看向男人:“我可以告诉你守夜人和调查员的地址。” 调查员并不介意平民来访和询问,比如当初的调查员考核就直接带着几名平民进入基地,调查员基地隐蔽起来的原因仅仅是怕麻烦——他们可没时间整日陪那些平民。 “只剩下一种……是什么……?”男人猜测到什么,但还是问道。 “就是你想的那样,死亡。” 感受到男人正在犹豫,陆离继续说:“别忘了我说了‘或许’,谁也不知道长眠是否代表着无穷无尽的梦境。” 死亡后不得解脱,那是最令人恐惧的绝望。 “如果我在这里睡觉……你会找到问题原因吗?”男人颤抖着问,贴着手臂的潮湿袖子里拳头紧紧攥住。 “我不知道。” 陆离写好地址,推到男人面前的桌上,平静地抬头注视着他。 厨刀切菜的菜板声从厨房传来。 男人紧绷着牙齿说:“你会治疗我的对吧?” “我会尽量找到解决办法。” 男人下定了某种决心:“我要接受治疗……在这里。” 或许陆离身上的神秘色彩和他不曾改变的平静感染了男人,他打算在这里睡几个小时零几年。 “你可以在沙发躺下。” 陆离站起说,和男人来到沙发前。 厨房里的切菜声消失了,坐到沙发上的男人没注意毛毯悄无声息滑落,悠悠飘进卧房。 这个毛毯是她和陆离的。 男人平躺下,毫无安全感地看着沙发前的陆离,但没过多久,他眼皮逐渐落下,呼吸渐渐趋于平稳。 他很快就睡着了。 就像某些存在正在候他入梦。 二百一十八.一梦 平稳起伏的胸膛表明这个男人已经进入梦乡。 他和大部分人熟睡一样平静,很难将男人之前的讲述和此时联系起来。 陆离偏头,望向在身旁浮现身形的安娜,后者朝他轻轻摇头,她没能感觉到有什么存在趁着男人睡觉后出现。 陆离也是。 陆离尝试呼唤他,没有得到回应。推动男人的手臂,也只有被身体烘暖的湿衣服挤出一片湿痕。 陆离用了一些其他唤醒方式,比如泼水和摇晃,男人就像吃了强效安眠药一样无法醒来。撑开他的眼皮,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珠在快速转动。 男人已经开始进入梦境。 而且按照他现实与梦境悬殊的比例,刚刚睡着几分钟的他或许已经在梦里度过了好几个月。 又检查了一遍男人的衣服口袋,除了装进防水袋子里的先令和火柴,再没有其他东西。 男人清醒时也告诉过陆离,他没有接触过任何奇怪的东西。 陆离退开几步,和安娜说:“试试能否把他唤醒。” 安娜的唤醒方式很直接,男人被安娜操控着飘起,然后像是闹钟上的时针一样开始转动。 但他依旧不曾醒来。 陆离让安娜把他放下,说道:“看来他的梦境无法被强制唤醒。” “我们帮不了他么。”安娜轻叹一声说。 这个人真的很可怜,被绝望的困在自己的梦境里,无法摆脱。 “或许。”陆离模棱两可地回答,望向脚步声走过的门外走廊。 商人今天会来一趟,它们应该知道点什么。 确认男人无法被唤醒后,安娜回到厨房准备食物,陆离翻开报纸,查看最近三天的天气。 好消息是,大雨在明天会短暂停止,后天只有一些小雨,这给了普通民众一些缓冲的事件。 泽恩斯特港海面上恐怖无面巨人的新闻没有出现在报纸上,它传播到贝尔法斯特可能还要几天时间。 不过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已经开始进行准备了。 清晨回来时陆离看到一位富豪正在转移财产,逃离贝尔法斯特。他的马车在街道上排出一辆又一辆。 当然,也可能只是巧合。 半小时后,安娜捧着冒出浓郁热气的锅子放到餐桌上,问陆离:“他还要睡多久?” 男人始终保持平躺的姿势睡觉,没有任何小动作。 “或许五六个小时就会醒来。”陆离绕过书桌,在餐桌边坐下说。 安娜不解道:“他已经好几天没睡了。” “所以他没办法睡太久。” 安娜不太理解,懵懂地点了点头。 反正她从没见陆离说错过。 时间刚刚早上八点,陆离吃完这顿早午饭又等了些时间,商人如约而至。 陆离以为商人会使用某种工具,运载那些已经变成无数小立方体的深海石,或是用它那异常庞大的背包装着,不过结果很平淡,出现在门外的商人只抱来了两个一立方米大的木箱,里面装着被切割好的斤千块深海石和一些废料。 陆离拿起一块深海石,入手微沉,10立方厘米大小的小深海石大概有两到三磅重。切割面光滑平整,像是一块块儿还没上色的魔方,有种莫名的艺术感。 深海石比想象的厚重,可以预计,如果将这东西铺满卧室墙壁,卧室空间会拥挤不少。 但会很安全。 放下深海石,陆离先问起深海石现在的价格。 “10100先令。”商人冰冷地回答。 “几天前只要8800先令。”陆离说道。 商人没有回答,陆离平静说道:“看来短时间买不起第三块石头了。” 【巷子里的呼救声】事件的报酬被他换成3+1+1箱的罐头和一部分为雨季准备的物资,他现在手上只剩下一千多先令——其中700先令还是周一被联盟人员送来的调查员周薪薪酬。 “可以买。”商人却在这时说。 陆离抬头看向他,发现商人转过头颅,兜帽下的目光落向窗外。 一只黑鸦落在窗前,歪头看着屋内的人影们。 “失陪一下。” 陆离和商人说,去外面取回信使黑鸦腿上的纸条,回到侦探社。 “我现在有多少调查点。” “960贡献点。”商人回答。 和纸条上的事件酬劳相同。 因为【吃人的房屋】的危害性,无难度的它最终被评级为简单难度。 这意味陆离在事件里获得的进度会得到乘以五的奖励。 事件根源被发现并解决,为陆离带来100%的信息度奖励。古籍的传播方式与危险与隐藏时间等线索的挖掘又带来92%信息度的奖励。 将它们相加乘以五,最终为陆离带来960调查点。 同时这时陆离第一次以100%以上的进度完成简单事件。 如果陆离再以100%以上的完成度完成两次简单以上事件,他就能晋级为资深调查员。 “那么下次为我带来第三块深海石。” “可以,还有其他交易内容吗。” “还有。” 陆离侧过身体,让商人能够看到沙发上熟睡的人影:“我要知道他的情况。” 商人报出一个数字:“1750贡献点。” “解决办法?” “他的问题。” 也就是说,陆离如果想知道男人的病因而不是解决办法,他要付出1750贡献点。 陆离甚至承担不起知悉男人病因的代价。 某种程度来说这也是一条讯息:纠缠男人的是个极端恐怖的存在。 安娜看向男人的目光带上一丝怜悯。 “那么没事了,第三块深海石也请切割好送来。” “嗯。” 交易完毕,商人离开侦探社。 男人熟睡期间,陆离外出了一次,去几个书店翻找买回一本关于种植栽培的书籍。 无论对安妮还是榆树森林,或许都用的到。 时间推移,下午三点时,沙发上的人影忽然传来一些动静。 “这里是……” 嘶哑晦涩的声音传来,男人扶着沙发坐起,迷茫的打量周围。 他怔怔看向抬眸望向他的陆离,似乎回忆了很久:“这么久过去你还是这么年轻……” 他的记忆似乎有些错乱,过去好一会儿,他才揉着额头低吟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驱魔人。” “梦里过去了多久?”陆离问他。 男人重新抬起头,那是一种久经沧桑的深邃目光。 “二十三年。” 男人沙哑着开口。 二百一十九.“永生者” “……我在梦里度过了二十三年。”男人低声呢喃,低头回忆着什么。 这个梦境几乎和他的人生一样长。 陆离没打扰男人的回忆。 他不是在回忆梦里经过的事,而是在回忆“二十三年前”他来侦探社时发生了什么。 那实在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某种程度来说,梦境已经等同于他另一种人生,只有偶尔闪过的混乱梦境告诉他:这些都是你的梦境。 听起来还好,男人的梦境只是单纯的延长,并不是按照某种倍数增加。 但也足够可怕了。 这意味着他下一次梦境里的时间会达到百年——只用了几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男人从回忆中脱离出来,他没说自己在梦境经历了什么,而是像会遇到这种情况的普通人一样,发出疑问:“我还是我吗……” 休息占据着人们三分之一的人生比重,不过大部分人的梦境都是混乱梦境,且难以回忆。即便记得,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去。 男人身上则完全不同,他像记得现实世界的事情一样记得梦境世界的事情。更可怕的是,和日渐庞大的梦境相比,现实时间就像渺小的沙砾。 “当然是你。”陆离回答,在男人那副中年人才会有的迷茫神色中说道:“只是心理年龄增加二十三岁的你多出了这二十三年的阅历。” 男人埋下头颅,微微颤抖的身躯不止因为还未干燥的衣物带来的寒冷,还是内心的情绪:“但这些只是虚假的……” “或许不是。” 陆离不这么认为。 或者说陆离认为还有其他可能。 看起来就像是男人的时间在他熟睡后被冻结,而他的意识被抛到其他世界,经历一段漫长时间后又回归本体。 谁又能说他的梦境真的只是梦境呢? 陆离的说法让男人心里的确好受了一些。 起码他知道那漫长的几十年可能不是自己内心的臆想。 他并没有被困在自己的思维力。 他并不孤独。 “最好是这样……”男人勉强笑了一下,然后笑容被苦涩填满,他想起更绝望的事实:“但我的梦在延长……几天……几个月……几年……几十年……百年……更久……直到再也无法醒来……” “不会,它只会不断延长,变成一串可望不可即的数字,但不会没有终点。”陆离的话很直接,以至于不懂世事的安娜都想提醒他这么说真的很伤人…… 不过男人的情绪没有变得更剧烈,可能是那二十三年的梦境时光的确赋予了他中年人般的心境。 不过陆离还没说完。 “你可以将它当作一项天赋。”陆离又向男人内心戳去一柄匕首。 “天赋?”男人质疑着抬起头,眼瞳中的血丝和早上比起没有丝毫减弱,情绪重新变得不稳定。 “天赋。”陆离确认了男人的质疑,说道:“它已经成为你的另一种人生,你的抵触只能烦恼你自己。” 男人默然不语,陆离继续说道:“不要当作负担,也不要抵触。你大可以理解为在梦境里你到达另外一个世界,然后以一种新奇的身份在那里生存。毕竟你说过,除了混乱梦境,其他时候你就像真实生活在其他世界,以至于你混淆了现实和梦境。” 男人还在沉默,或许在思考陆离的话。 每个人的思维习性都不同,陆离很清楚这种事。就像一位迟暮老矣的老人遇到这种事,他很可能并不觉得是个坏事——起码在前几次睡眠时。 “你有亲人吗?”陆离问道。 垂着脑袋的男人摇头:“没有……” “恋人呢。” “也没有……” “没有时间了。” “所以这个世界有什么让你无法放下的么。” 男人这次沉默了很久,侦探社里缓缓响起他有些沙哑的声音:“我懂了……谢谢你。” 他眼中带着真诚,或许真正明白了陆离的用意:如果一件无法改变的事降临在你的人生,试着接纳它。抵触和愤怒只会使自己更加困扰。 只是希望他能在几天后依然理解。 那时他的一个梦境的长度或许有几千年。 “死是没用的对吧?”男人问道。 他之前问过同样的问题,现在又问了一遍。 可能是忘了,可能是…… “或许,但死是你最后的手段——那之后或许你能解脱,或许你能长眠。” 长眠对男人来说是个充满讽刺意味的字眼。 “你也没有解决的办法吗?” 陆离回忆起男人熟睡后,冥冥感知到伴随他入梦的某种存在,微微摇头。 或许有,但远不是陆离所能负担的昂贵代价。 现在的话疗相对“廉价”。 “或许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会让你心情好受一些。”想了想,陆离告诉他:“这个世界快完了。” 男人迷茫的看向陆离,他以为是自己还没清醒过来而听错了。 陆离继续说道:“可能它不会毁灭,但它会越来越糟糕。” “可这怎么可能……”男人讶异地发出呢喃。 “你刚刚经历了同样不可能的遭遇。”陆离说。 男人陷入沉默。 思考了一阵关于世界要毁灭的事,他告诉陆离委托完成了,陆离将写着调查员和守夜人地址的纸条递给他。男人收下,不过他似乎不打算再找解决办法了,陆离的“话疗”起了一些作用。 起码在下一次梦境前是这样。 等男人的梦境以万年为单位后,他或许会重燃解决问题的想法。 临走前,他承诺会付出自己所有的东西给予陆离作为报酬。 当然,他的报酬会在下一次睡觉之前送来。 “你居然会安慰人了……” 男人离开后,安娜好像重新认识陆离一般仔细打量他。 “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帮他解决问题。”陆离说道,收起钢笔和撕剩下的纸张。“当一杯水只剩下一半时,悲观者会认为水只有一半了,乐观者会觉得水还剩下一半。” “你是那一种?”安娜好奇问道。 陆离没有回答,他只是拿起水壶,在水杯里倒上半满的水,然后对安娜说。 “这里有一杯半满的水。” 二百二十.乌龙 男人的酬劳还要一段时间送到,不过这个时间不会太久。 在他没睡之前会做好这一切的。 两箱深海石堆砌在侦探社角落,接下来该安排它们,但随着情况发生变化,将它们铺在卧室墙壁不再是唯一选择。 避难点已经选定且移植好安妮,距离他搬离城市不会太久。这种情况下,把深海石铺在卧室里变得意义不大——用不了多久它们就要再拆下来。 接下来陆离的重心将全部转移至修建避难点上,长屋无论是位置还是大小都已经不再适用。 陆离打算在榆树街找一栋房间作为中转仓库,方便将物资运输到崖壁上。 买下房屋的价格陆离承担不起,但租房绰绰有余。 听完陆离的安排,安娜有些不舍道:“所以我们要搬家了?” “早晚要搬去的。” 陆离拉开抽屉,取出写下任务清单的纸条。 视线短暂略过上面的内容,陆离径直团起这张已经没用的废纸,丢入纸篓。 无论调查世界还是调查门都已经不再重要,现在要做的是,在麻烦到来前,做好更多的准备。 前者只是慢性病症,后者正汹涌而来。 拿出一张新的任务清单,陆离在上面写下现在要做的事:向避难点搬移,以及租赁榆树街的房屋。 前者需要时间,陆离要寻找工人扩容山洞。后者很容易,【吃人的房屋】虽然没有传播,但榆树街的居民大都知道这件发生在身边的事,惶恐不安中想要离开这条街区。 陆离可以很容易在那里租到一间合适的房屋。 这两件事被陆离交给重新和他们搭上线的乔乔去做,她是专业的。陆离则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在侦探社等候。 男人没让陆离等待太久,不到一小时后,一名相貌如老年人苍老的中年车夫来到侦探社拜访,自称是男人的邻居,为他送来委托酬劳。 除了七百先令的现金酬劳和一封男人手写的信件,还有一部分“酬劳”被中年车夫拉来,马车停在长屋门外。 陆离跟随马夫出门查看,发现大部分都是家具和工具,几乎把家搬了过来。 男人把他大部分东西都赠予给陆离。 就像陆离安慰的那样,他决定将人生的重心放在梦境里。至于现实? 【或许恒久不变的现实才是我的梦境。】 男人在信件里这样写道,陆离看着这句话沉默不语。 或许这个世界对他而言也是一样? 他不知道。 一车家具或许能买二三百先令,和曾经对待一车鲜花一样,陆离让马夫拉去卖掉,得到的酬劳分他一成。 马夫高兴的应下,拉着一车货物离开。 陆离回到侦探社,把只写了一句话的信件放入抽屉。 抽屉深处已经堆了不少信封,有正常的,也有只能被他所看到的。 陆离拿出那一叠正常信件,略去其中几封溢出香水气味的信封,依次翻开剩下的信件。 其中大部分来自蕾米和吉米。 翻开下一封信,似乎从某本日记上撕下的信件让陆离想起它的寄件人。 【沼泽之母盯上你了】 【去找雪花街区安雷斯维修站,给店里的人看我给你的信物,让他们解决你身上的印记】 【要快,不要让印记转变成烙痕】 【记着,在印记去除前不要踏足影子镇,这里有问题。如果你收到信后一星期我没有找你取回信物,把这个消息告诉维修站的人,他们会解决这件事】 【我的住处有一间地下室,把那里的东西交给它们,其他都是你的】 后面附上一行地址。 这封信件源自鸟嘴面具身影,像是遗嘱一般被送到陆离手中。 不过收到后陆离便出海参与调查员转正考核,回来后这件事被遗忘至记忆深处。 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星期。 在那之后陆离没再收到过鸟嘴面具身影寄来的信,或是某种联系。 她或许已经消逝在暗影沼泽附近了。 以防万一,陆离打给特斯拉询问,得到鸟嘴面具身影不曾归来的消息后,陆离重新看向附在后面的地址。 贝尔法斯特温馨大街16栋103号。 一处靠近山顶,相对高端的街区。 收起信件,陆离默默看完剩下的几封信,重新摞起放回抽屉深处。 之后的一个小时里,乔乔相继打来两次电话。前一次告诉陆离榆树街有出租意向的房主很多,给了陆离两个联系方式,一个在街区边缘临近榆树街区,一个在街区中段但价格最优惠。 后一次告诉陆离,他要的敢去榆树森林的工人已经联系好了,和之前一样给了陆离两个联系方式,一个可以随时出工去峭壁干活,价格偏贵。一个要等天气稍好一些才会出工,价格居中。 陆离记下电话,没联系他们,而是拿起雨伞和雨披,和安娜离开侦探社。 缺钱的陆离打算去继承鸟嘴面具身影的“遗产”。 希望她的地下室会有一些让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 贝尔法斯特的街区名通常和其本身没有关联,仅有少部分有一些关系。比如住在水手街的大多是水手船员,蛇洛夫街的大多是蛇洛夫帮成员,朗姆酒街有很多酒吧—— 温馨街区16栋。 这是一栋高大的石质联排建筑,和长屋一样,房屋里住着许多住户,但空间与环境毫无可比之处。 陆离站在103号门前,房门被锁着。 鸟嘴面具身影的信封里没有钥匙,这难不到陆离。发现毛毯下没有钥匙后,安娜径直飘进房屋,从里面打开房门。 咔嚓—— 陆离迈步走进房间,半掩上身后房门。 没有怪异的发霉味,也没有墙角渗出的潮湿水渍,空气中的干燥与崭新的家具、相对明亮的采光令人心情舒适。 难以想象,那道阴暗孤僻的鸟嘴面具身影会在这种地方安家。 安娜的陪伴下陆离在几间卧室与书房间转动一圈,却什么都没找到。 这里并没有信件上形容的地下室。 更令人疑惑的是,房屋的一切都很干净,似乎就在不久前有人整理。 陆离忽然意识到什么,与此同时,半掩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一名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愤怒地朝陆离大喊。 “你们在我家做什么!” 二百二十一.旧温馨街道 吵闹声很快惊动了邻居,并引起巡逻警员的注意。 不过事态没继续扩大,在房屋的主人、隔壁的邻居、赶来的警员发现安娜是只幽灵后,情况就像无风的海面,不再起一丝波澜。 陆离不曾记错地址,鸟嘴面具身影也不可能写错,但这里的确不是她的住处。房屋的主人还告诉陆离,这栋建筑没有地下室。 不知道鸟嘴面具身影名字的陆离无法询问,在敬畏目光中离开建筑。 立在门口台阶前,陆离望向笼罩天空的阴沉雨幕,微微思索。 他不认为鸟嘴面具身影在欺骗自己或是写错,那么问题会出在哪? 寻找“意外收获”之旅无功而返,一阵时间后回到侦探社,陆离重新拿起那封信件打开,忽略日记纸张上原本的内容,看向最后一行的地址。 虽然潦草,存在雨水打湿的褶皱痕迹,但字迹清晰没有被涂抹的痕迹,也不可能被错认数字。 指节轻轻敲击桌面,陆离放下信纸,拿起电话打给乔乔。 电话被接通,不过接电话的人告诉陆离乔乔还没回来。差不多半小时过去,电话响起,回到学院的乔乔打来电话。 陆离径直询问她关于温馨街区的事。 比如是否有其他叫做温馨街区的街道,或是被民众俗称为温馨街区的街道。 前者乔乔告诉陆离没有,后者的确有两个相近的街道:紫罗兰街区和克兹街区——那里的人很擅长维持邻居关系,每个住户之间都像朋友一样友善,因此被戏称为“温馨”街区。 这显然不是陆离要找的东西。 鸟嘴面具身影大可以直接在地址那里写上真实地址,而不是用一种隐喻。 不过也有一些可能。 比如鸟嘴面具身影担心某些存在会窥视信件。这种情况下用隐喻就变得很有必要。 思考了一下性价比,陆离决定去这两条街区看一看,反正现在的他无事可做。 紫罗兰街区在城市中部,克兹街区在东部,离榆树街不算太远,过去时陆离可以顺便去榆树街看看房子。 陆离和隐藏气息的安娜先去紫罗兰街区,短暂停留后径直离开,乘坐马车去克兹街区。 因为紫罗兰街区没有16栋。 克兹街区倒的确有16栋,不过那是一栋和侦探社一样的长屋,门牌号不符,也没有地下室。 什么也没得到的陆离又来到榆树街,在街道上分别观察乔乔提供的两个地址。 它们都是独栋的二层建筑,街道中间的是一栋民居,主人是一对恩爱的老夫妻,他们觉得这里离城市中心太远了,想要搬到儿子的住处。 街道边缘的同样是民居,不过似乎曾被作为仓库,房屋墙壁下堆放着大小不一的木箱和尚未切割的圆木。 这里的确是伐木工的中转仓库之一。 两栋房屋互有优点缺点。前者可以直接入住,所有东西都提前准备好了,老夫妻只会带走一部分贴身物品。后者只有二楼的一张单人床和餐桌,除此以外空旷的好似荒废的房屋。但胜在一层大厅的空间非常大,且天气良好时在二楼可以直接看到整片海湾,还有峭壁的侧面。 尤其在价格十分低廉的情况下——这里是榆树街最边缘的房屋,虽然榆树森林的情绪扩散不到这里,但没人能在这里安心住下。 这对陆离而言不是问题,所以他选择哪里并不难猜。 等待一阵时间,房屋的主人赶来。这是个别有用心的中年人,他向陆离隐瞒了榆树森林的秘辛,并且极力劝说陆离买下这里,只要支付2900先令。 在价格上中年人倒没表现出贪心,只是陆离已经拿不出这么多钱了,他也不会将近3000先令耗费在这上面。所以陆离只租下了房子,以每个月80先令的价格。 房主留下钥匙离开,陆离站在二楼“卧房”窗前,向外看去。 安娜从身旁显露身形,打量一眼只有靠墙的破旧单人床与一张木桌的简陋房屋,有些抵触说:“我们要搬到这里吗?” “暂时不会。” 它的用处只是一座仓库——接下来陆离购买的物资可以送到这里,再从这里运上峭壁。 “暂时吗……”安娜呢喃道。 “随时间推移危险增多,我们迟早要向边缘转移。” “嗯。”安娜点点头。 她早做好准备了,只是已经习惯侦探社事物而一时难以习惯。 “要去峭壁看看吗。”陆离偏头看向安娜。 “不会耽误时间吗?” “这么大的雨什么都做不了。” 想了想,安娜轻轻点头。 没有巴顿的拖累和最初的谨慎,陆离安娜的速度很快。 弥漫在枯树森林中的悲伤与绝望比前几日更加浓郁,但变得难以影响这片森林。它们还未将陆离当成自己人,但不再作为外来者一般防备了。 安娜的帮助下,这一次到达峭壁只用了一个多小时。 安娜和安妮接触,陆离走入山洞,这里依旧干燥,没有渗水,也没有雨水灌进洞里。 回到外面,安娜兴奋地告诉陆离,安妮的气息正在壮大。 他们成功救下了安妮。 陪伴安妮说了一些话,安娜依依不舍的和陆离离开峭壁。 一个半小时后,陆离和安娜回到侦探社。 比起他们三小时前离开时,侦探社发生一些变化。 雕塑立在门后,但她完好的那条手臂抬起,指向书桌上的电话。 “你活过来了?!”安娜惊喜地对雕塑喊道。 陆离走到书桌边,打给电话署询问刚刚是否有电话打开。 得到结果后,陆离挂断电话又拿起话筒,拨动号盘打给乔乔。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乔乔打来了电话。 电话接通后,乔乔告诉陆离,她想起曾经的确有一条街道叫温馨街区,在它没被烧毁之前。 不知为何,陆离感觉到这里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询问了些那里的情况,乔乔告诉陆离:“因为一场大火,那里的房子大部分都烧毁倒塌了,只剩下一些勉强完好的房屋但应该早就无人居住……不过可能有一些拾荒人在那里避雨。” “它在哪?” “黑猫街区的西边,沿着黑猫街区往西走你就可以看到了。” 二百二十二.照片 旧温馨街区。 废墟街区。 无名街区。 这条曾经的温馨街区有很多称谓。不过在新的温馨街区出现后,没人再叫这片废墟为温馨街区。 旧温馨街区毁灭原因已经不可考量,那是十几年前的事,关于火灾原因众说纷纭,阴谋论观点的最多——毕竟火灾蔓延了整条长街,与之相邻的黑猫街区、汉考克街区、理论街区和马丁街区却只是被熏黑了部分外墙。 那场深夜升腾的大火吞没了上百人的性命,除了直接被烧死的十几名可怜人,剩下大部分遇难者都是被街道上的滚滚浓烟呛死。 火灾在第二天下午被扑灭,幸存者们被市政安排到新的住处,忘掉悲痛开始新的生活。 温馨街区位置不错,按理来说应该早就开始重建工程。但似乎因为土地涉及到一部分上层贵族,或许是分赃不均或许是什么,这里搁置下来,无人清理,也无人重建。 种种一切组成了陆离所看到的前方:雨幕下,向远处延伸的焦黑废墟。 “没有亡魂和气息。” 安娜在身旁低声说。 陆离撑着雨伞,立在前方灰暗的青石板路前。听到安娜的声音,他迈动步伐,走入这片破败废墟组成的废弃街区。 雨幕遮蔽住视野,阻挡了街区全貌的同时也阻挡了这条街区外的景色,这让周围看起来像是一片烧毁的废墟组成的国度。 起伏的废墟,倒塌一半的房屋,歪斜立着的焦黑木头,一路走过,偶尔能看到相对完好的房屋。虽然外观破旧焦黑,但还维持着房屋的原样。 就像乔乔猜测的那样,这条街区并非被彻底遗忘。 那些相对结实的房屋与半塌的房屋下,可以看到裹着好几层衣物的拾荒人们躲在下面,偶尔升起一团火堆取暖。 这多少驱散了一些周围废墟带来的孤寂感。 他们或麻木或好奇或不怀好意地注视着在焦黑的石板路上走过的身影。这名身材修长,气质神秘的男人时常在半塌和相对完好的房屋前驻足,遥遥看一眼门牌上可能还有的号牌,然后继续向前。 陆离正在向信件地址上的16栋接近。 几分钟后,陆离在一栋石质的三层建筑前停住脚步。 除了被熏得焦黑的外墙与大部分缺失的窗户,这栋建筑是陆离看到最完好的一栋房屋——周围被一片废墟包围。 甚至这栋建筑还有一扇大门,只是被烧得近似木炭。 铁皮号牌贴在门边的墙上,显示着烧灼痕迹与数字19。 数字1和数字9并不平行,9比1矮了一半,就像…… 陆离接近这栋莫名令人感到压抑的漆黑建筑,一丝驱之不散的烧焦味从破损的大门后飘出。 就像陆离想的那样,号牌上附有6的印记,抬手转动数字9使之变成6,上面的印记完全混合,而且与1平行。 就是这里了。 推动烧毁的木门,破损的木门与地面摩擦,发出粗糙地声响,显露一条通往内部的幽暗走廊。 浮现出身形的安娜将陆离护在身后。 “有问题?” 想要打开油灯的陆离摸向序列1。 “只是感觉有些阴森,气息之类的……”安娜静静感受了一阵,摇头说:“没察觉到。” 陆离继续打开油灯气阀,打火石闪烁几下,灯罩里亮起昏暗的火光。 提着油灯,陆离收拢雨伞,踏入幽暗的走廊。 焦黑地板有些粗糙,像是铺了一层沙石。墙壁上存在被火焰高温燎过的痕迹,但随着走入走廊,这种痕迹迅速消失不见。 曾经的大火并没有过多影响到这栋石质建筑。 阴冷潮湿的走廊没有浮尘,陆离略过通往二楼的楼梯和另一条走廊,找到101号后继续向前,停在103号前。 驻足门前,陆离却没去打开房门。 “你感觉到异样了?”安娜压低声音问道。 “算是。”陆离说道。 “这是我们唯一遇到的完好无损的房屋,那些躲在废墟下避雨的拾荒人没理由无动于衷。” 怎么看这里都比那些漏风不安全的废墟房子安全太多。 “也许是那个女人做了什么?毕竟她是调查员。” “或许吧。” 陆离手掌握在门把手上,轻轻用力,但没有拧动。 房门被锁上了。 “我来。”安娜说道,钻进门后从里面打开门锁。 房门开启一道缝隙,尘封的味道弥漫而出,以及安娜的嘟囔声:“不过她居然会住在这种地方,真是……好像也挺合理。” 大部分人的认知里,阴暗的人当然要住在阴暗的地方。 比如之前去温馨街区找错地址时产生的反差。 鸟嘴面具身影的住处很简单,有些像侦探社,除了基础物品外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甚至同样只有一个客厅一个卧室和厨房。 这里是少有拥有完好的窗户的房屋,不断落下水痕的窗户阻挡外界的风雨。 被阻隔的细微雨声中,陆离踏入房间,抬头看了一眼吊灯。 电线早已被烧毁,电灯现在只是个摆设。 看起来这里似乎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安娜在客厅和卧室里转了一圈,回来时手上拿着一幅相框,递给陆离:“她是不是就是我们小屋遇到的乌鸦面具女人?” 陆离拿起相框,拂去上面的一层灰尘,显露一张不太清晰的合影。 黑白照片上两个人的相貌已经辨认不清,勉强能看出相貌中的青涩。两个人亲密地贴在一起,像是一对情侣,背景就是这栋建筑的正面。 “是她。”陆离说着,将相框递给安娜。 “你怎么知道,或许是她的父母呢?”安娜神情古怪地接过相框,盯着照片打量。 “照向技术在十几年前才刚刚出现,而且身高一米七以上的女人并不多。” 安娜好像明白般点点头,放回相框:“不过我没找到地下室。” 陆离没说话,只是讲视线落在厨房旁的杂物间木门。 他迈步走近杂物间,抬手拉开房门。 窸窸窣窣…… 不详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某种充斥恶意的窃窃私语声在台阶下的幽暗里飘来—— 砰。 陆离重新闭合通往地下室的木门。 二百二十三.地下室 窃窃私语与某种蕴含节奏的呼吸声被木门阻隔。 “我们不下去吗?”安娜下意识压低声音,以免惊扰到地下室的某些存在。 “她让我们把地下室的东西交给调查员,没说去拿。” 陆离说道,回到桌前拿起油灯,离开鸟嘴面具身影的房屋。 身影重新出现在建筑外,陆离穿过废墟间的小巷,来到相邻的理论街区,走入褪色的红漆电话亭里,拨出号码。 等待的时间很长,直到电话亭的玻璃上浮现朦胧水雾,电话被接通,话筒传出慵懒的梦呓般地女声:“是谁?” 贝尔法斯特区域调查员负责人,瑞秋。 本周轮到她值守基地。 “我是陆离。” “……噢我记起来了,黑宝石对吧?” 忽略瑞秋奇怪的联想与形容词,陆离告诉她鸟嘴面具身影的信件和她家地下室的情况。 “好的……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了,你能把它拿来吗?”对面的语气依旧慵懒,可以想象某个身材曼妙的女性侧卧在天鹅绒床榻上,随意拿着话筒。 “不能。”陆离回答。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该死我的鞋子哪去了……”瑞秋无奈叹息一声,远离话筒的抱怨声响起,而后电话被挂断。 陆离放下话筒,忽然察觉到什么,偏头望向空处。 “是女人喔。”安娜看似随意的询问在狭小空间响起。 “是。” “漂亮吗?” “嗯。” 安娜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陷入沉默。 走出电话亭,寒意扑面而来。陆离撑起雨伞,回到旧温馨街区的16栋屋檐下,等待瑞秋到来。 或许事情不算紧急,或许刚刚被吵醒困意上涌又睡了一觉,或许是女人的天性,一个小时后,雨幕中接近的马车声姗姗来迟。 一辆印有家族标记的豪华马车,停在建筑门前。穿着黑色晚礼服的仆人撑起雨伞,拉开车帘微微躬身,迎接车厢里伸出的一截白皙手臂。 那截手臂伸出了几秒,没有等到某种搀扶,瑞秋只好低头钻出车厢。 她穿着裙摆到小腿长度的华丽长裙,仿若要去参加某个贵族舞会,而不是在阴沉的天气里来到阴沉的废墟街道进入阴沉的废弃房屋走下阴沉的地下室。 两声清脆响声,瑞秋的鞋跟落地,从仆人手里接过雨伞。 “哼哼……”陆离身旁虚空里传出意义不明的哼哼声。 “你在这里等我们。”瑞秋和仆人说,眼眸微眯起,落在陆离身旁的空处。 “我的助手。”陆离知道她在看什么。 “嗯哼。” 瑞秋微微仰起头,和陆离走进建筑。 回到杂物间门前,陆离停下脚步:“那件东西就在里面。” 瑞秋握住门把打开,弥漫的恶意和呢喃声重新浮现。她不在意般用手帕擦拭手掌,伸向陆离。 陆离将油灯提手放在白皙的手掌中。 瑞秋拿着油灯,迈步就要走进地下室。 “小心。” 陆离忽然说道,在瑞秋回头往来时补充:“你穿着高跟鞋。” 瑞秋不在意的轻笑一声,拿着油灯踏入地下室。 陆离停留在地下室门外,注视那道光芒中的曼妙身影与清脆脚步声走下台阶,转到他看不见的死角。 仅有微弱的光芒在边缘延伸出来。 沉寂持续了几十秒,突兀间一道尖锐的惨叫声回荡着传到地面,融入虚无,消失不见。 短暂几秒后,瑞秋重新返回,另一只手上托着什么。 随着走近,陆离看清那是一只奇怪的木质动物雕塑,惊恐着什么般张大嘴巴。 “剩下的是你的了。” 瑞秋回到地面,将油灯递给陆离,留下一句话语和轻笑,转身离开房屋。 地下室里的那种令人不安的呼吸和窃窃私语已经消失不见。 陆离偏头望向窗外,看到瑞秋回到街道上的马车里,随后车轮转动,驶离这栋建筑。 “她好像很厉害……”安娜浮现出身形,小声嘟囔道。 “或许吧。” 驱魔人很难用“厉不厉害”来区分能力。人类是脆弱的,驱魔人同样,既不能承受更多伤害,也没有多余的命。他们的能力取决于拥有的同源物以及知识。 而前者通常只适用于极小部分可以直接伤害到的怪异。 知识才能代表驱魔人们的真实能力。毕竟在面对可以造成即死伤害的怪异时,知道它是什么远比其他重要。 比如盗火之影,它会熄灭人们周边的光亮,让人们陷入幽暗的绝望之中。但如果你知道它是什么,就只要在它的影子上轻轻一踩,它会自动退走。 暴力砸门永远是最愚蠢费时的行径,聪明人只会去寻找钥匙——或是撬开锁。 地下室里还残留着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或许是被瑞秋取走的邪物的气息尚未消散,或许是地下室还有其他东西。不过既然瑞秋放任不管,就说明里面的东西难以伤害到陆离。 提着油灯,陆离迈步走下温度越来越低的地下室。 鞋底踏在地下室的石砖地面,陆离环视一圈,点亮支架上的蜡烛。 昏暗的烛光亮起,两个光源的地下室稍微明亮了些。 地下室空间不大,低矮的顶篷挂着一盏无法点亮的吊灯。 陆离走到书桌边,冥冥之中,书桌上角落里的东西吸引起陆离的注意。 视线落去,那是一本书桌上的日记本,黑色封皮上覆盖着一层灰尘,一道声音在陆离心底响起,呼唤着陆离拿起它。 视线短暂停留,陆离将注意落在书桌的另一处,一个黑色石头材质的石盒。 石盒陆离很熟悉,黑曜石般的亚光色石料,这是深海石材质。 里面封存的东西似乎可以想象。 几张羊皮纸铺在桌面上,上面的内容杂乱无法辨认,似乎只是随手涂鸦而成。 角落里的木箱是空的,仅有底部的木箱里堆放着一些使用过的工具。 除了这些,地下室再没有其他东西。 “这些东西我们都用不上。”安娜失落地叹道。“而且也不值钱。” “恰恰相反。” 陆离不这么认为。 “它们很值钱。” 二百二十四.恶灵不敢涉足之地 安娜眨了眨眼。 不是因为陆离的话语。她大概知道陆离的打算,是因为其他事。 她有些好奇日记的内容,还有深海石石盒里的东西。 只是陆离并没有打开翻开它们的打算。 “不看看嘛?”安娜又眨了眨眼。 “‘不要去看来源不明的笔记和随意打开诡异场所的盒子’《驱魔人生存手册》里写到。”陆离阐述道。 “驱魔人生存手册?那是什么?” “一本很有趣的书,我在真实图书馆看到的。” 能被陆离说很有趣,说明那本书的内容被他认为很有用。 安娜的注意从笔记和石盒上移开,追问陆离《驱魔人生存手册》的内容。 “离开这里再说。” 陆离环视一圈,确定没有遗漏什么,迈步离开地下室回到楼上。 陆续关好地下室与房屋的房门,陆离走出建筑,在屋檐下撑起雨伞,走入雨幕。 他平稳的叙述声渐渐远去。 …… “物品篇第八规则:一把好的武器是必需的,它可以增加你的胆量和让你提前自杀免于落入怪异之手,至于杀伤力?那只是附带的。” 水手街区的街头已经出现在视线里,他们回来了。 “可我记得调查员必须要有好奇心和探索心。”安娜不解问道。 “好奇和探索需要量力而行,因为好奇潜入水中和因为好奇潜入深渊天差地别。”伞下响起陆离的回答:“不要让好奇压制理智。” “噢。” 大概明白的安娜点点头,不过没人看得到里世界里的她。 靠近长屋时陆离被一位马夫拦下,他之前帮陆离卖掉“永梦者”拉来的家具,之后就一直在街道上等待陆离回来。 马夫拘谨地递给陆离一叠皱皱巴巴的先令,最大面值只有10先令。 一共183先令,马夫告诉陆离旧家具卖不出去,他只能卖给旧货店的老板。 按照之前承诺的分给马夫一成报酬,陆离去长屋旁的面包坊买了5磅白面包。糟糕的天气让街道上看不到小孩子跑动的身影,陆离拿着面包径直回到长屋。 长屋大部分防雨物品已经铺好,门后堵着沙袋,防止雨水灌进走廊。 走廊上大部分住户的房门都敞开着,里面飘出饭香味与说话走动的动静。 时间临近下午四点,人们大都开始准备晚饭。 经过几户生活气息浓郁的房间,陆离和安娜回到侦探社。 安娜去热饭,陆离拿起厨房和客厅堆积的垃圾袋去外面丢掉。再回来时,他听见厨房里飘来的轻松的哼唱声。 没有歌词,轻哼声带着随心所欲的感觉。 大概只有这时候安娜能稍稍放松一些。 商人明天就会过来,到时候陆离可以直接把它带去旧温馨街道,鸟嘴面具身影的房屋。 这是陆离给地下室的两个物品安排的归宿。 坦白讲,怪异物品真的很值钱。 陆离不打算直接触碰这两种东西,直接卖给商人,由它带走。 厨房里飘出柴火燃烧的淡淡烟雾,让人喉咙发紧。为了防雨各家的烟筒堵住大半,这也是为什么陆离回来看到长屋住户敞着房门。 于是侦探社也加入他们。 趁着食物还要一阵才能热好,陆离拿着厨房里的篮筐,去后街买了些木柴煤炭,只是做饭才用的情况下一篮筐足够用一周了。 这种东西没有囤积的必要,它们价格低廉,而且笨重难以携带。 十几分钟后,安娜捧着冒着热气的锅子回到客厅。 几分钟吃完晚饭,天色比之前已经变暗了些。下午4点15分,天空开始暗下。 4点30,侦探社亮起两盏油灯,5点,窗外只剩下一片冥冥昏暗。 吵闹声,小孩的跑动声,说话声,咳嗽声,长屋里其他房间的声音微弱传到侦探社里,混杂着雨声,而随着时间推移,这些声音渐渐淡去,只剩下不曾改变的哗哗雨落声。 晚上八点,侦探社点燃第二盏油灯,陆离在沙发上躺下。 “晚安。”安娜说。 夜晚寂静无声。 …… 平静的一夜过去。 或许平静。 陆离睁开眼眸时,窗外屋檐下围了很多人,他们在朝着某个方向指指点点,含糊不可辨认的说话声传进侦探社。 “他们吵醒你了?”时刻留意陆离的安娜语气微冷。 “不是。” 养成天亮时醒来生物钟的陆离坐起,看着窗外:“外面怎么了?” 安娜猛然地摇摇头,她只在看守陆离了。 陆离拿开毛毯坐起,望向书桌后的事件:7点15,已经很晚了。 外面的天色和平时早晨6点差不多,雨势没有变大,但天空比几天前更加阴沉。 但愿只是单纯的乌云,而不是别的。 安娜去准备早饭,依旧是她拿手的炖猪肉,配上昂贵的胡萝卜和一些土豆。 临近煮好时,最近赶着饭点到来的商人带着切割好的深海石出现在门外,依旧不是陆离所见过的商人之一。 陆离向它提起旧温馨街道的事,商人答应陪陆离前往。 “可以等一会儿吗?”陆离指了指捧着食物离开厨房的安娜。 “请尽快。” 十分钟后吃完早饭,安娜抓紧时间收拾餐桌,陆离洗漱好穿上大衣,带着安娜和商人一起出门。 屋檐下的人群还没散去,他们像是看不到陆离身旁的古怪高大商人,只是偶尔将视线落在陆离身上,露出友善的笑容。 只言片语的交谈里陆离了解到,有一户住在隔壁长屋里的一对夫妻死亡,警方判断死因为黑夜灾厄,他们清晨赶到时,屋子里的油灯是熄灭状态,而且尸体身上没有任何人为造成的伤痕。 这些居民讨论的焦点是油灯,因为尸体被发现后,有人发现灯里的煤油还有很多—— 所以售卖煤油的杂货店老板也出现在这里,和警方解释。 “总感觉怪怪的……”安娜小声嘟囔。 “或许和油灯关系不大。” 陆离回答,他的身影逐渐远离长屋,偏头询问商人:“是盗火之影吗?” “5贡献点。” 很便宜,不过陆离不打算支付。商人已经以某种方式告诉陆离答案了。 凶手即便不是盗火之影,也是其他恶灵。 越偏僻的地方越危险,但贝尔法斯特人口众多…… 恶灵居然已经敢涉足此地了吗。 二百二十五.贩卖怪异 租赁马车的马夫对商人的体形装扮,还有庞大的背包没有太多关注,就好像在他眼中,这只是一名跟着陆离的普通乘客。 “三”人坐上马车,车轮碾过潮湿冰冷的青石板路,赶往目的地。 商人不会无端言语。 陆离不会无端言语。 安娜会,但她怕生,车厢里多出一个商人让她不敢和陆离说话。 沉闷中,陆离掀开窗帘,望向马车外。 街道与行人在眼前掠过,朦胧的血色触须高居云端,如海草般轻轻摆动,即便雨幕也无法阻挡它们出现在陆离眼中。 经过主街道时,陆离又看到很多拉着货物的马车在道路上排起长龙。 陆离掀开车帘询问马夫,马夫斟酌了一下措辞,告诉陆离:“他们好像是要搬到玛瑙湖畔。” 陆离若有所思问道:“最近这种情况很多吗?” “还好吧……昨天才开始多起来,也不知道哪冒出来那么多有钱人。”马夫羡慕地说道,玛瑙湖的房价是他这种平民所不能想象的。 地位高的人正在远离岸边。 陆离心中想道,看来开始有人知道泽恩斯特市发生的恐怖景象了。 可能是三大组织的人,也可能是从三大组织那里得到消息的普通人。 落下车帘,收回视线的陆离看着商人,一个疑问忽然在脑海中浮现,驱使他向商人提问。 不过陆离暂时忍住了,还不是提问的时候。 起码现在不是。 四十分钟后,马车到达旧温馨街区。 马夫对驶进这里有些抵触,他担心被这条长街上的亡灵缠住,不过陆离告诉他自己是驱魔人,这让马夫鼓起勇气驶进街道,停在号牌“19”栋建筑前。 一天过去,6又落了下来。 拿着油灯走进建筑内部,高大修长的商人就像陆离拉得狭长的漆黑影子,延伸在身后。 走过死寂的长廊,推开并未锁上的房门,走进客厅的陆离打开通往地下室的木门,转身对商人说:“就在下面。” 微微凉意从门后的幽暗空间渗透出来,冥冥中的吸引力重新浮现,呼唤着陆离进去,并打开它。 “你可以去拿,我留在上面。” 陆离不打算再下去。 商人什么也没说,迈动泛着水声的湿漉漉长靴,走下地下室。 它的身形融入黑暗,只剩下带着回响的脚步声传回地面,还拿着油灯的陆离眉头皱起。。 商人居然不会畏惧黑暗。 它们到底是什么…… 安娜没有留意到这点,悄悄浮现出身形,躲在陆离身后,视线跃过陆离的肩膀望向地下室里:“还是觉得好可惜啊……” 陆离微微偏头,目光带着询问。 “笔记和石盒我们都没打开,或许里面有我们有用的信息呢?” “很多死于怪异的人在临死前都是这么想的。” 比如近在眼前的资深调查员托马斯。不过他不是很符合,托马斯死于对自身的自信和大意,好奇不是主要因素。 《驱魔人生存手册》很直白的写到:远离某个很久没联系但最近突然找你并声称发现宝藏邀你前去的老朋友;千万不要翻开历史悠久的笔记本或日记;收起自己的好奇心对古怪奇异的现象敬而远之;听到来源不明的呼唤或祷告声时赶紧逃跑而不是当成有人在叫自己或有教徒在附近祷告。 《驱魔人生存手册》严格来说,是教人们如何在面对怪异时躲避,而不是面对。 很适合现在的陆离。 这个世界正处于过渡期,陆离不想在这时冒险。 他甚至暂时收起寻找回去的办法的想法。 地下室里的脚步声消失了一段时间,重新响起,这一回是在向上走来。 安娜盯着幽暗无光的门后,突然恍然惊呼:“它刚刚走进黑暗里了!” “嗯。” “怎么可能……” “别忘了我们对商人的称呼是它,而不是他和她。” 油灯照耀的地下室边缘,浮现一抹破旧衣物的衣角,安娜闭口不谈,身形重新淡去。 商人走完最后一层台阶,回到地面。 陆离关上渗出阴冷的地下室房门,目光在商人手上的石盒和笔记本上扫过:“它们值多少钱?” “400贡献点和400贡献点。” “统一定价吗?” 没用的德古拉被他卖了400贡献点,石盒里的东西和笔记本居然和它一样。 “它们的强度和幽灵相同。”商人回答。 陆离点头,想到什么忽然问道:“如果我想知道笔记的内容和石盒里的东西,要付出什么代价。” “750贡献点。” 陆离皱眉,价值7500先令的消息? 但在陆离做出反应前,商人补充道:“你还剩下750贡献点。” 也就是消息只要50贡献点。 500先令,不算便宜,也不算贵。正好处于让陆离“犹豫”的价格区间。 “告诉我这两个东西吧。”思考后陆离说道。 知识是另一种财富,尤其对于调查员而言。 “笔记是某个邪神眷属所留,残留邪神之力。阅读它会让阅读者的体质和心灵随时间转化成对用的邪神眷属,同时会听到邪神的低语,直到最后坠入深渊,成为邪神眷属。” “石盒里的项链附有幽灵意识,带上它会被项链里的幽灵侵袭,夜晚陷入噩梦,身体变差,最后被幽灵占据身体。” 因为是“交易”的原因,商人很清晰的告诉它们具体作用和能力。 两个物品都是邪物。 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她家的地下室会有这种东西。 还好陆离没有打开它们,他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陆离归零的调查点重新收获750点,而对应的,深海石在一天后的今天已经上涨到10500先令。 算上身上的先令,陆离还差1000多先令才能买第四块。 而且他还要趁明天天气良好,雇佣工人前往峭壁扩容山洞。 没提购买第四块先令的事,目送商人离开,陆离站在客厅,打量这间房屋。 他看的很仔细。 安娜隐隐意识到什么,无语道:“你不会打算把这些家具也卖掉吧……” 安娜总觉得把别人家里搬空不太好……尽管那个奇怪的女人可能已经死了。 陆离不觉得这种行为与什么问题。 “她说过,这些东西都归我。” 二百二十六.扩容与收音机 不懂人情世故的陆离自然不懂得客气,既然鸟嘴面具身影说过所以东西归陆离,那么就表示他可以搬空这里。 陆离也是的确这么做的。 他没亲自去做,三四百先令不值得浪费时间。他打电话叫乔乔过来,让她里负责售卖这些家具。 以防万一,陆离提醒乔乔不要进入地下室,尽管那里的邪物,已经被拿走了。其他的全部交给乔乔去处理——最好能将这间房屋一同卖掉。 除了一台笨重的收音机和那幅似乎是鸟嘴面具身影本人的相片。 前者搬去侦探社,可以实时收听信息。后者是为鸟嘴面具身影准备。 如果她没死突然出现在陆离面前,还能得到一点寄托思念的东西。 乔乔赶来的途中陆离和安娜检查了这栋建筑的每个房间,确定没有其他怪异后,把这里交给赶到的乔乔,他们则前往工人的住处。 “琼斯四兄弟”,人们这么称呼他们。 他们不是真的兄弟,甚至连血缘关系都没有,只是十几年前四个少年为了生存,凑在一起抱团后得来的名字。 十几年的相互扶持和住在一起,他们之间的感情和亲兄弟也相差无几。 这是乔乔为陆离介绍的工人之一。 他们对陆离的造访感到惊讶,毕竟乔乔联系他们时,他们要求雨变小后再工作——他们以为乔乔背后的委托人不会同意。 不过也不会过太久,今天的报纸上,天气一栏写着明日后日小雨,他们明天就可以出工了。 陆离将峭壁上的情况和工作内容告诉他们,以及一副陆离昨天傍晚绘制的“施工图”。 上面写着陆离对山洞扩容的要求:山洞向内部挖掘出深两米,高三米,宽六米的空间,岩壁开凿平整,同时挖掘出地窖,深度两米,空间为十立方米,时间尽可能快。 这么挖出的空间很扁平,像是横亘在山洞最深处的一条长廊。这么做的原因是陆离只有三立方米不到的深海石,只能勉强铺设这个大小的墙壁与地面头顶四面。 不过随着后续获取,陆离可以随时对山洞进行扩充,六米的宽度已经被陆离预留出来,足够铺上一米厚度的深海石,所以陆离只需要向山洞更深处挖。 前提是陆离还买的起深海石。 琼斯四兄弟中的老大欲言又止,最终压下对雇主的要求的好奇,思考着说出他的报价:“完工日期在2~4天左右,五人总共每天160先令的薪水。” 或许觉得价格偏高陆离可能会不同意,老大又说道:“你应该知道森林的恐怖……我们去那里要冒很大的风险,很多工人都不愿意进去。” “有些慢了。”陆离说。 好天气只有这两天,雨季不日将至,届时暴风雨将笼罩整座城市,再不是现在单纯只有雨水的普通景象。 雷暴狂风、以及暗处觊觎的存在都会陆续出现。 老大无奈地告诉陆离:“挖山洞不会费太多时间,我们不缺力气。只是挖地窖的空间太小,只能一个人去做。” “我要两天内完工,地窖可以未完工。” “那就没问题了。”老大松了口气。“不过为了节省时间,你最好租来一辆马车运送我们和工具。” “可以。” 陆离没有拒绝。一辆马车起码能每天省下两三个小时的赶路时间。 崖壁离城市其实只有两到三里的直线距离,但如果按照弯曲难走的山路来算,起码有五六里的距离。 商定好明天天亮时带着马车来接他们,陆离离开琼斯四兄弟的住处,回到侦探社。 时间还很早,时针与数字9紧靠,很快将会触及。 雕塑有了新的举动,它完好的手臂指向电话,示意陆离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有电话打来。 最近他外出后往往有电话打来。 同时值得注意的是,沉闷很久的雕塑最近重新有了活跃的迹象,似乎就在怪异之雨之后。 或许是怪异之雨影响了它,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巧合。 陆离拿起电话向电话署询问来点,有些意外,打来电话的不是乔乔,而是特斯拉。 安娜正在研究如何让收音机发出声音,陆离拨动号盘打向特斯拉。 啪啪—— 安娜拍打收音机的动静传来,陆离黑眸落去:“后面有发条,拧到尽头就好了。” 这是陆离带着收音机回来的原因——如果要连接电线,它会和那些家具一起被卖掉。 “噢!” 安娜恍然大悟应了一声,歪头看向收音机后面,寻找发条。 电话在这时接通。 陆离询问来意后,特斯拉告诉陆离,托马斯的葬礼会在明天上午10点在圣父街区的墓园举行,是否要出席。 陆离正要说话,一道众人低语呢喃的怪异响声回荡在侦探社。 “你在处理怪异?”话筒里特斯拉的声音带着诧异。 “收音机里的弥撒声。”陆离扫向发出声响的安娜那边,说道:“用准备礼服么。” “不用,你平日的穿着就很正式。”特斯拉点评了一下陆离平时穿着,交代完事情后挂断电话。 餐桌边的安娜已经差不多弄清楚怎么使用收音机,正在调整频率搜索其他信号,“沙沙”噪音盖过了窗外“哗哗”雨声。 雪花噪音声里偶尔夹杂一闪而逝的人声,安娜不断调试频率,却再没有清晰声音传出,她的动作渐渐焦急—— “我来吧。” 陆离说道,浇灭安娜心中莫名的躁动,她乖巧“喔”了一声让开位置,看着陆离调试,问道:“明天我们不是要去峭壁吗?” “葬礼是上午10点,来得及。”陆离平静说道,缓慢转动调频。“你留在峭壁看着工人和赔安妮。” “我要跟着你!”安娜不甘。 【*噪音*……杂货店老板已经被警署带走调查,警方已经……哗哗……受害者家属*失真*每日新闻……哗哗……后续……】 这是《每日新闻报》旗下的电台,陆离又微调了一些,让声音尽可能清晰,拿开手掌。 他对安娜说:“葬礼上出席的大部分都是驱魔人,你不适合在那里露面。” 安娜也清楚这点,只好不情愿的答应陆离的安排。 二百二十七.峭壁上 距离中午还有些时间,趁今天无事可做,陆离提前整理好一些东西,比如三立方米深海石和两箱牛肉罐头,5磅煤油。 明天租完马车接琼斯四兄弟,可以顺便将这些东西带去仓库和峭壁。 在侦探社卧室铺设深海石的计划被陆离取消,时间已经不多了。 之后的中午与下午,除了乔乔带来230先令的出售所得过来,再没有其他事找上陆离。 昨天的“永梦者”从唯心角度来说,已经是百年前的“永梦者”了,他或许已经忘了百年前帮助过自己的陆离。 天色暗下,贝尔法斯特的每个角落亮起朦胧光芒,整个城市渐渐不再喧嚣,陷入沉寂。 …… 第二天清晨,天空薄暮冥冥。 小雨淅淅沥沥下着,能见度好了很多,可以勉强看到远处朦胧的海湾。 洗漱完毕的陆离挽回袖子,系上领带,套上毛呢大衣出门。不多时,他租来马车回到长屋外,伪装着分别“抱”起三箱深海石放到马车内,又将其他物资带上马车,驱车前往琼斯四兄弟的住处接人。 他们可能天还没亮就起来了,陆离到达时他们正在装上刚刚做好的食物——那是一部分小麦粉和小麦壳、木屑混合制成的长棍面包,味道比黑面包还差,也绝谈不上营养,但胜在足够充饥和看上去有冲击力。 以及隐藏的可以拿来当木棍使。 黑面包已经上涨到3磅一先令的昂贵价格,涨幅300%,即便普通平民拿来当食物也要仔细考虑是否值得。 除了木屑面包,他们还带了一些尚未晾晒好的鱼干,半干瘪的海鱼眼睛圆睁着,枯瘦鱼身散发着难闻的海腥味与怪异感。 好在安娜闻不到气味,自然也不会抱怨什么。 半小时后,马车抵达榆树街。在仓库门前停留一阵卸下物资,马车驶入榆树森林。 绝望与痛苦的情绪弥漫在森林之中,不曾缓解。路上还偶尔低声交谈的琼斯四兄弟在感受到情绪后,不约而同闭上嘴巴,在狭小昏暗的车厢里相互对视,眼中带着对未知的惶恐。 知道是一回事,直面是另一回事。 不过没人开口想要离开,这次工作的报酬足够他们半个月里不用再为食物发愁,还有陆离的平静多少传染给了他们。 他们眼中,拥有黑色头发和黑色眼睛的陆离很神秘,但不会让人感到害怕。 陆离的感觉与他们相差无几,并没有因为给榆树森林提供细微帮助而减轻情绪,不过他也是特殊的,另有一些喜悦的情绪萦绕在陆离身边,抵消绝望痛苦所带来的负面效果。 一部分树将陆离看做半个“自己人”。 相对沉寂的渡过一个小时,马车来到了崖壁前,最后一段坡道马车上不去,几人跳下马车,看着陆离去搬车厢最里面的三箱黑色石头。 琼斯四兄弟自告奋勇想要帮忙,被陆离拒绝。 一吨多,折合近3000磅重量的木箱不是四个工人所能应付的,即便安娜抬起也很勉强,还好离山洞不是很远。 目送陆离捧着庞大但看似不重的木箱走上峭壁,四兄弟中的老大和其他三人挥手,让两个人钻回车厢,帮忙搬运木箱。 但当他们上手时,面色开始发生变化。 两个人居然没能抬起木箱的一角。木箱底部就像和车厢融为一体,纹丝不动。 老大皱了皱眉,让他们两个下来。 陆离从远处回来,经过他们身旁,在四道神情各异的注视下面色平静,甚至没费太多力气般抬起那箱深海石,抱着东西走向峭壁。 咕咚—— 有人咽了口口水,背脊发凉。 老大沉默了一段时间,转头对兄弟们说:“记着,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另一边,走向山洞的陆离耳边响起安娜的声音。 “他们好像偷偷去搬木箱了。”安娜的语气带着笑意,她觉得很有趣:“现在估计在猜你的身份。” 陆离没回答,这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不过接下来琼斯四兄弟干活或许会专心很多。 陆续搬完三箱深海石,陆离在四兄弟混杂着畏惧敬意等情绪的目光中,将马车拴在一棵树下,带着他们来到峭壁山洞。 在榆树森林其他区域,陆离这么做或许会很冒险。但在峭壁区域,陆离是这些榆树的“自己人”,只要他不主动伤害它们,它们就不会用情绪影响陆离。 尽管他并没有和这里的树王打过招呼。 “不要靠近和伤害这里的树木,以防万一,不要离开山洞和峭壁。” 走在前面的陆离和琼斯四兄弟说,走入山洞,将油灯放在一旁平整的石台上。 雨声被阻隔在山洞外,陆离详细安排好扩容的范围以及地窖的位置,琼斯老大检查了石料,给出完工时间不变的回答。 琼斯四兄弟放下各自油灯和食物,拿起工具准备开工。陆离说好下午来接他们后,走出山洞。 来到峭壁边缘眺望远处,月牙形的海湾像远处延伸,半座城市隐藏在朦胧的浅灰色细雨后,好像一副素描的画卷。 峭壁下是一片浅礁,近百米高度的落差让这里不为人所知,亦不会被人所瞩目。 而有着安娜的帮助,陆离想下去取水捕鱼或上来都不会很麻烦。 礁石占据崖底很大一片范围,离峭壁四五百米远的礁石最边缘中,一片嶙峋礁石中立着三四十米高的灯塔。 一条人工搭建的小径从灯塔延伸到沙滩上。 它的存在驱散了一些崖壁上的荒凉与孤寂。 如果不是这个世界正逐渐变得灰败,峭壁上的风景本该优美,令人心中舒畅。 但如今只有铅灰色的大海与暗沉的天空,还有海风中难闻的腥味和周围枯死的树林。 “你留下陪伴安妮和看着他们。”陆离收回视线,对浮现出身形的安娜说。 “嗯。” 安娜抬头看着陆离的脸庞轮廓,忽然抬起手,帮陆离整理有些歪了的领带。 如果不是她虚幻的精致脸颊渐渐升起红晕,这一幕会自然很多。 逗留了一阵时间,陆离和安娜告别,乘坐马车前往圣父街区的墓园,参加葬礼。 二百二十八.葬礼 颀长身影行走在鹅卵石铺成,寂静无声的狭窄小径上。 雨幕朦胧笼罩着墓园,高矮林立的墓碑在枯黄的草丛间,向远处延伸。 高耸尖锐的教堂帽顶似要穿破雨幕,不远处的葬礼人头攒动,身着黑灰色的人们两两三三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陆离的到来只引起附近的几道视线注意,看到是陌生面孔,在那双黑色眼眸上微一停留后移开。 “你迟到了。” 戴着黑色宽礼帽,拿着一把黑雨伞的特斯拉走到栅栏门前,递给他一支白玫瑰。 花瓣上粘着几滴晶莹雨水,倒映一整片世界。拿在鼻尖嗅动,微微凉意中没有丝毫味道。 “是布料做的,现在找一束花可不容易。”特斯拉叹道。 陆离没说话,学着特斯拉的样子将白玫瑰插进胸口口袋。 “什么时候开始?”陆离视线落向伞外,墓园里的土坑已经挖好,但没见到棺椁。 以托马斯死时的惨状来看,即便搬来棺材,里面也很大可能是衣冠冢。 “还有一会儿,葬礼的主人翁去告解室替她父亲忏悔去了。” “她是教徒?” “算是吧,现在的普通人总要依赖些什么。”托马斯意有所指,没在这一话题上谈论过多,转而说道:“我带你认识一些人?” “不用了。” 陆离不想和过多的人产生过多的交集。 “好吧,你可以去那边喝点什么,我去见一位老朋友,一会儿葬礼开始来找你。”特斯拉指向墓园边缘一处搭建的雨棚说道,随后离开陆离,走向一位穿着黑色正装的大胡子中年男人。 陆离走到雨棚下,收起雨伞,向扮演侍应生的修女要了一杯果汁。 现在果汁比肩同重量的牛肉,只有富翁贵族才消费得起——并且未必是鲜榨的。 果汁的清香驱散墓园徘徊的阴霾气息与泥土味,陆离漫无目的的打量着整片葬礼。 男人占据了葬礼大部分人数,剩下的小部分是穿着黑色礼服的女士们。人们相互交谈,也有不少和陆离一样,落单且待在偏僻处,不与其他人往来。 来参加葬礼的大都是托马斯的同事与驱魔人从业者。 陆离喝完第一杯果汁,拿起第二杯橙子汁时,教堂侧门传来动静:一副棺椁被抬了出来。 越来越多的视线望去,葬礼上空的交谈声渐渐消失。 人们的视线跟随着接近的棺椁,一部分落在走在后面带着面纱宽檐帽的年轻女人,看着他们走入葬礼,将棺椁放在挖好的墓地边。 牧师装扮的灰白长袍老人站在棺椁前,在只剩下细雨“哗哗”的轻响中缓慢讲述悼词:“三天前,我们永远道别了鲁道夫·托马斯……人生是一场从生到死的战斗,他的诞生是为了传递希望的诗篇……” 因为托马斯的特殊身份,神父省略掉很多一部分内容,诸如“回归父神怀抱”“天堂大门敞开”等宗教元素,同时悼词中的隐喻无一不在阐释托马斯的真正身份。 当然,只有是驱魔人的客人才能理解悼词中的隐喻。 “不要杯牛奶么。”托马斯不知何时来到陆离身旁,低声说道。 “这里没有,果汁也不错。”陆离微微举起杯子,橙色果汁摇晃中说道。 刚到这里时陆离还买得起橘子,但现在,他想看橘子一面都很困难。 “请给我也来一杯。”托马斯和修女挥了挥手说。 “你的麻烦解决了?”陆离问他。 “算是吧,他们不敢再来了。”托马斯看着不远处的牧师:“你觉得茜西怎么样?” “不认识。” “茜西·托马斯,托马斯的女儿。” 陆离看向牧师身后低头的黑色衣裙女人,没有回答特斯拉的问题:“为什么这么问?” 托马斯笑了笑,接过修女搅拌好的果汁,轻笑着说:“托马斯死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为她寻找合适的丈夫,听说父女关系破裂就有这一层原因。” 陆离微微沉默,说道:“不合时宜。” 特斯拉知道陆离指的什么,想到看不到希望的未来,也随着变得沉默。 几分钟后,牧师念完悼词,工人们将棺椁抬进挖好的墓中,他的墓碑上只有一副似乎从某个合影上裁剪下来的照片,不是很自然,笑容里带着一丝父爱。 可以想象,原本的照片上,他的女儿应该就在一旁。 茜西拿着手帕的手掌伸进面纱里,擦了擦眼角。 之后是亲友献花环节,客人们在墓前排起队伍,将身上的那支玫瑰丢入还未掩埋的棺椁上。 轮到特斯拉,他神情肃穆的放下假玫瑰,低语一声“再会了老朋友”。 排在身后的是陆离,他什么也没说,放下玫瑰便转身走开。 献花结束,开始下葬,棺椁被一层一层泥土掩埋,随着时间推移,再看不到亮面的棺椁,只剩下墓碑上的笑容诉说着托马斯的一生就此告一段落。 之后是自由活动时间,一些人离开了,但大部分人还留在葬礼上,和许久不见的朋友们交流——大部分调查员很难碰上一面。 陆离站在雨棚下,一杯接一杯喝着果汁,但突然间,一道略带沙哑的女声一旁传来。 “你认识我父亲吗?” 蒙着面纱的茜西对陆离说道。 陆离环视一圈,只看到托马斯匆匆走开的身影。 “不认识。” 茜西面纱后的眼眶微红,似乎刚刚哭过,但语气很生硬:“葬礼只有他的好友们会来。” “我只是见过他最后一面。” 茜西显然知道更多,步步紧逼说:“特斯拉说父亲临死前和你在一起。” “他的死和我无关。” “我知道,我是问……”茜西的语气忽然软弱下来,带着某种期盼:“他死前说了什么吗?” 性情一向淡漠的陆离忽然明白她想要的什么。 陆离回忆了一下,回答茜西:“‘这是……’他说。” 喝完最后一杯果汁,感觉有些微撑,陆离放下杯子准备离开。 “等一下,你能告诉我……他的身份吗?” “驱魔人。”陆离头也不回道。 这没什么好隐藏的。换一种恶意的说法,用不了多久,人们将会接触这个世界的真实一面。 茜西怔然中,陆离和不远处望来的托马斯对视一眼,离开葬礼现场。 二百二十九.它们真实存在 穿过冷清墓园间的小径,远处教堂在细雨中渐渐只剩下轮廓。 陆离在附近的马车行取回马车,想了想,又升级成加长型马车,驱车前往峭壁,不过不是直线。 他要去真实图书馆换些先令,再在路上买些物资,一起带到榆树街仓库和峭壁。 比前几天缓和许多的天气让图书馆的客人多了一些,陆离向雷斯提出诉求后雷斯没有拒绝,帮陆离找到两名感兴趣交易的驱魔人,用1:11的比例将调查点交易出去,换来近9000先令的现金。 这笔钱足够陆离购买充足的物资了。 首先是家具。陆离前往旧货商店,挑选一张不会被潮湿发霉困扰的金属单人床,以及书桌衣柜。 书桌和衣柜只有木头的,陆离听从旧货商店店员的推荐,选择了稍好一些的橡木材质。 山洞里还算干燥,而且正在崩溃的世界还有一个好处:不会受到蚊虫困扰,比如蛀虫。 然后是书架,考虑到灾难降临后外界将变得无比危险,难以外出,陆离需要有足够的手段消遣时间,只是单纯把书摞在一起或是堆进箱子里会让它们很快粘页浑浊,难以阅读。 随后是要在崖壁定居的必需品:一个壁炉。 他不可能一直在避难点升起火堆。 一个稳定,可以提供温暖带来光亮以及烹饪食物的壁炉非常有必要,而且工人是现成的,陆离只要把壁炉带到山洞,连接好排风口。 至于其他的物资,诸如草纸油灯杯子碗刀叉等生活必需品陆离在几天前就已经计划好,但在旧货商店买不到,他得去其他商店。 葬礼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陆离还有很多时间采购物资。 驱赶马车在各类商店之间移动,加长马车的车厢渐渐被填充起,在马车重量难以驶进榆树森林之前,陆离停下行为,前往最后一处商店。 杂货商店。 门前堆砌的木箱比前几天来时多出一排。但店里并不热闹,冷清看不到客人。 随着天气缓和,人们都在争先恐后的外出工作和寻找食物。 这里的店员还记得陆离,堆起笑容叫来老板,陆离提出自己的购物清单:两箱猪肉豌豆罐头、两箱牛肉罐头和一箱水果罐头。 后者虽然味道不好,但这是陆离能想到的唯一可以长久保存的补充糖分和微量维生素的食物。 蜂蜜效果更好,并且能半永久保存,但在昆虫近乎灭绝后价格已经几近天价,只有那些贵族才会偶尔在宴席摆上一份蜂蜜烤肉。 面对大客户,老板慷慨的维持几天前的原价卖给陆离——如果按照现在的价格,每箱牛肉罐头陆离会多付出45先令。 老板让店员把东西搬到马车上,陆离跟随走出,走到屋檐下时,一道懒洋洋的叫声身旁响起。 “喵~” 陆离侧目望去,潮湿的青石板上,一只黑猫蹲坐在屋檐下,黝黑眼瞳扩散成椭圆的形状,望着陆离,又发出一声懒洋洋的猫叫。 “喵~” 黑猫的毛发完全打湿,毛发与泥污粘在一起,紧贴着瘦弱身体,在它一旁的地面上还散落着一些破损的空罐头。 搬完罐头的店员走回屋檐下,笑着说道:“附近的流浪猫,有时候破损又没法吃的坏罐头我们会放在屋檐下给它们吃。” 陆离点点头,收回视线,回到马车上驱使离开。 …… 吱呀—— 房门发出一道轻响声。 陆离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并在门前微微顿住。 侦探社里的景象完全呈现在眼前,雕塑坐在窗下的沙发里,捧着一本书籍一动不动,那本书已经被它翻了三四十页的样子。 眼眸微微低垂,陆离移开视线,关上身后的房门走向书桌。 过于关注雕塑会影响它做自己的事,比如将书翻页。 三份报纸以及一封信件整齐放在书桌上,地面的色泽也有些发暗,像是被打扫过一般。 陆离知道这些是谁做的。 怪异之雨后,雕塑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变得活跃。 走到书桌前拿起信封,上面的书名是蕾米&吉米。他们再一次寄来信件,并且这一次很可能是“回信”。 如果商人所说是真。 没急着打开,陆离将信封放回书桌上,转身走进卧室。 身上的衣物在献花时被雨水淋湿了一些,他要换一套衣物。 一件件褪去身上衣物,偶尔陆离能听到从客厅传来的细微书页翻动声. 几分钟后换好干燥衣服,陆离走出卧房。 “我和安娜下午回来。” 陆离和雕塑说道,拿起书桌上的三份报纸和那封信件,离开侦探社。 房门闭合,门后的脚步远离,侦探社重归寂静。 只有细雨沙沙与偶尔响起的书页翻动。 …… 书店。 不是水手街道街首那间,那里规模太小,而且都是一些只有老人喜欢看的旧书。 这一间更商业,更大,也更全面。 “我需要一些野外生存的书籍,以及……适合少女阅读的故事小说。” 陆离提出诉求,店员带着陆离来到对应书架。前者陆离可以自行挑选,而后者只能由店员推荐。 店员推荐的都是销量还不错的热门小说,安娜应该会喜欢看。 几分钟的挑选后陆离一共买了十本书,四本自己的与六本安娜的,总价454先令,前者稍贵一些。 这个价格不算很多,书籍并不受当前物价影响而上涨,甚至还有小幅下跌——毕竟雨季即将到来,没有平民会浪费钱来买小说看。 捧着一摞书回到马车上,车轮转动间,陆离拿出了那么封信。 关于蕾米与吉米的真实情况将在陆离打开信件后彻底固定。 如果内容还向前几封那样,蕾米“自说自话”,则说明它们是虚幻的,它们只是普通的书中角色,随着时间推移,它们会逐渐淡去,又或者不会。但无论如何,它们不会出现在现实里,不会被陆离所看见。 但如果信件内容是某种回复……则说明它们已经开始可以和现实进行联系。 这代表事态将向商人说的那样前进:它们正在通过陆离出现在现实世界。 信纸在眼前展开,身旁昏黄的油灯光芒中,陆离垂眸看去。 【谢谢你的帮助,谢谢你的帮助。】 二百三十.变化伊始 不是马车的震动让陆离不经意看错行。 第一行的确诡异的写着两句相同的话。 书写下文字的蕾米是在用重复的话表示感谢,还是在分别对陆离的两种帮表达感谢,陆离不得而知。 但有一个事实已经呈现在眼前。 这是一封回信。 蕾米与吉米收到了陆离的来信,并且发来回信。 马车忽然停下,陆离抬眸望向车厢外,几辆马车堵在前面,更前方似乎有什么骚动,陆离没理,继续看去。 第二行依旧是一句好像暗喻着什么的双冠词。 【我们已经找到了摆脱困境的正确办法,一切都依靠你提供的信息。】 【就像你说的,吉米的问题出现在他另一个躯体上,我没办法彻底解决掉这个麻烦,但幸运的是我可以缓解它,而这个办法你也用的上,陆离。】 【还记得我曾经说的,或许可以恢复理智值的办法吗?我就是用了这种办法,在我尝试之后吉米清醒了许多,他知道是你提供了分析后让我对你表示感谢,我和他说这太见外了……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 【吉米目前的状况不适合到处走动,也不适合进入大城市,我们打算再往前一些,停留在守望镇,在那里休息一段时间,直到吉米的情况有所缓解。】 【我们不知道要在镇子上逗留多久,防止你等不急,我打算告诉你办法,那个可以恢复理智值的办法。】 马车微颤,重新向前驶动。 信件的后半部分,蕾米写下了一段诡谲的文字。 陆离能看懂并理解这段文字的内容,但它的诡异让周围仿佛蒙上铅灰色的阴影。 文字本身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这一段内容。 蕾米在信中告诉陆离,想要恢复理智值的办法是……食用怪异。 是的,食用。 而真正诡异之处在于,这个办法的确存在可行性。 信件的最后,蕾米期待陆离的回信。 翻到背面,没有其他文字后陆离收起信件,揣入怀中。 陆离会考虑,但不会草率的去做。 他的理智值还没到需要冒险的时候,而且他还要查询办法的真实可行性,比如是否曾有人尝试过类似行为。 考虑到最初的几代除魔人一直在探索这一方面,或许他们有类似尝试也说不定。 一阵时间过后,马车到达榆树街,陆离看到一些细雨中,守夜人正在拆毁那些被感染的房屋。 径直驶过榆树街,加长马车钻入榆树森林。 …… 临近下午,马车抵达峭壁处,在土坡前停下。 陆离拴好缰绳,走向峭壁。 回荡的凿击声若隐若现钻入耳中,与叮当声一同出现的还有浮现身形的安娜。 她告诉陆离他走之后没有异常,琼斯四兄弟一直在山洞里工作。 “安妮呢?” “她的气息在被榆树森林护佑着,但她还在沉睡,没有回答我……” 走向山洞,凿击声变得清晰,安娜重新隐藏起,跟在陆离身后进入山洞。 咣——咣——咣——咣—— 持续响彻,不曾间断的凿击声在山洞里回荡。琼斯四兄弟围在山洞深处,手中的铁镐与岩壁摩擦,带下碎屑,偶尔冒出几片火星。 大片敲下来的碎石石块堆在角落,山洞外也有好几堆。 山洞内部已经初具轮廓,地窖也挖出半米深的坑洞,如果进度不曾放缓,或许他们可以在明天傍晚前开凿完毕。 油灯照耀下陆离的影子伸向深处,感受到来人,琼斯四兄弟纷纷停下望来。 老大放下铁镐走向陆离。微凉的山洞里他赤着上身,精壮身体散发着浓郁热意。 “来得及么。”陆离问道。 “比预计的要快,山洞不是一整块岩石,有很多容易挖掘的泥土和碎石,运气好我们明天中午就能完工。”老大胸膛起伏着,喘息回答。一滴汗水额头滑落进眼睛里,让他略微眯起眼。 陆离点头:“那么还是两天酬劳。” 老大咧起笑容。 陆离转而询问:“你们有认识的工匠吗?” 陆离的慷慨让老大心情很好,连忙回答:“当然,您想要做什么?” “我需要在壁炉上做一套海水蒸馏设备。” “不好意思……您说什么?” “介绍一位手工很好并且迅速的工匠。” “好的您什么时候需要?” “傍晚回去后就带我去。” “没问题。” 简单交谈完,老大重新回到山洞深处继续工作,陆离则退出叮当声响彻不停的山洞,陆续将马车上的家具搬进山洞,在不会妨碍工人的角落里堆砌。 琼斯四兄弟惊叹陆离的力气的同时,也在好奇陆离准备这些东西的目的。 用了几分钟搬空马车,陆离和安娜回到车厢上。山洞里的凿击噪音让人难以长时间在里面逗留。 安娜捧着陆离买来的书籍中的其中一本,看上去很喜欢。陆离将油灯的光亮提升了一些,拿起今日份的报纸。 【泽恩斯特港失去联系!!!】 陆离微怔,没去看内容,而是翻开另外两份报纸。 【泽恩斯特港遭到怪异袭击!】 【艾伦半岛泽恩斯特港失联!】 陆离粗略扫过内容,新闻大致相同:泽恩斯特四天前突然遭遇某种非常可怕的事物袭击,随后失联,只有少数幸存者逃离城市。 这些新闻《调查员周报》在周一已经报道过,而三份报纸像是将那时的新闻简略一遍后,重新发出。 或许是避免普通人听到那个存在的一瞬间遭受攻击,又或许是担心引起民众恐慌骚乱,三份报纸都没有提及让泽恩斯特港失陷的幕后凶手:恐怖无面巨人。 陆离以为这件事不会出现在大众报纸上,而是随着时间推移众口相传,慢慢扩散开。但三份报纸不约而同公开了发生在泽恩斯特的恐怖事件。 同时间报道该事件的三大报社的行为过于巧合,巧合到就像接到了某种指令,然后对民众释放信息。 陆离从这些举动里感受到某种急迫,某种计划被打乱后的匆忙补救。 抬头望去,车厢外的灰暗世界,天边虚幻的触须延绵进云层深处。 变化已经开始了么…… 二百三十一.发酵 下午四点,琼斯四兄弟走出山洞。 石块泥土堆砌在山洞外,这些东西陆离别有他用。 因为明天还要继续挖掘,他们留下了铁镐篮筐等工具,用破旧衣服撕开制成的手巾沾湿,擦掉流汗带来的异味,回到马车上。 挖掘的进展很顺利,洞穴的开凿完成了大半,地窖则因为暂时只能一人挖掘,只挖出不到一米的竖井深度,距离一米深度的要求还差一些。不过随着竖井挖完,开始扩充地窖空间,速度会加快很多。 明天他们还有一整天,时间很充裕。 回到马车上坐好,马车向贝尔法斯特进发,琼斯四兄弟中的老大感觉到某种异样。 那种异样不是来源于周围树林的绝望情绪,而是源自前方握着缰绳的陆离。 短暂相处的老大都能察觉到,安娜自然感受的更加明显。 一个多月的相处,她能感受到随着时间推移,陆离性情的细微变化,比如他渐渐开始像个普通人,虽然依旧没有太多表情与平静,但不再是最开始下意识的排斥周围,对一切抱以警惕。 就好像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般。 但现在,那种漠视一切的警惕感重新出现在他身上。 “出什么事了……?”安娜感到有些惶恐,担忧地低声问道。 陆离没说话,只是手指落下,敲了敲就在身旁的报纸。 安娜的目光随之落在陆离身旁,马车摇晃,油灯的光影晃动间,她看到报纸上清晰的标题。 “他们居然……” 依靠陆离的安娜不爱思考,但不代表她不会思考,尤其在她与陆离相互间的潜移默化中,她沾染了一部分陆离的思维逻辑。 她很清楚这种新闻出现在报纸上代表着什么。 “他们怎么敢……?” 虚空中浮现安娜的细微呢喃。 车厢里的琼斯四兄弟靠在最里面,一天的劳累让他们打起盹。 “或许发生了某些我们不知道的更麻烦的事。”陆离目视前方崎岖泥泞的山路,语气平静:“这使得他们不得不公开一部分实情。” 海面上的冰山只会浮现一小部分。 这件事糟糕之处不止在于新闻发酵的本身,真正的麻烦是他们这么做背后的目的——长老议会不可能任由报纸发布引起骚乱的新闻。 更麻烦的事可能是泽恩斯特的恐怖无面巨人又做了什么,或是其他,比如耕地园的失联真相。 “我们的速度已经很迅速了……”安娜轻声说。 陆离他们已经足够快了,来到这里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做了这一切。 这种匆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位被害妄想症患者,但事实永远比计划的更猝不及防。 还好,他们虽然没有完全准备好一切应对措施,但也完成了很大一部分。 …… 下午五点左右,马车驶出弥漫着负面情绪的榆树森林,回到榆树街上。 那些被感染的房屋已经拆除完毕,剩下一片废墟,正在被一车一车拉走。有些居民围在周围,看着那些联盟人员处理残骸。 他们凑在一起低语着什么,神情有些怪异。 这一幕随着马车深入贝尔法斯特而愈演愈烈,街道上的人们交头接耳,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安与惶恐,一片又一片嘈杂声扩散开。 和耕地园失联不同,大多数人的认知里那是片蛮荒之地,没有文明,也没有城市。 而且耕地园离他们太远了,远到这里几乎所有人都不可能前往那里。 而这一次,泽恩斯特港就在艾伦半岛,就在离他们三百里左右的半岛西北部,而且已经被证实:整座城市被怪异袭击,幸存者寥寥无几。 那可是拥有十几万人口的海港城市! 一些哭喊声不时在街道角落响起,他们的亲人就在泽恩斯特。 陆离知道这只是前奏。 对人类来说,对怪异来说。 随着时间推移,怪异会更频繁的出现,袭击人类聚集的城镇。而人们惶恐不安中,一直维持的秩序也必然会被打破。 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城市将陷入失序状态。物价飞涨,治安崩溃只是最基础的。 现在只能寄托于长老议会对城市的掌控力足够强大。 琼斯四兄弟陆续醒来,车厢外的嘈杂哭喊让他们有些不安。 “城里出什么事了?”依旧是老大开口。 “报纸会告诉你们答案。”陆离没直接告诉答案。解释起来很麻烦,而且回答后他们肯定有很多问题。 老大按捺住好奇,没再开口询问,只是和兄弟观察着街道。 一阵时间后马车到达他们的住处,琼斯四兄弟走下马车,老大停留在马车前说道:“我去喊您需要的人。” 他还没忘陆离找工匠的事。 “我过去。”陆离撑伞走下马车。 “哦”老大应声,带着陆离来到不远处的一栋破旧木屋前。 左右两栋建筑挤压着木屋空间,它看上去真的很小,尤其在被老大带进木屋里,到处都堆满了零件工具的杂物垃圾时。 只有床铺和通往门口道路上是没有杂物的。 老大介绍的老人蹲在一片杂物中,手里拿着一个闹钟,在垃圾中“哗啦”拨动,寻找可以替换的零件。 老大先是和老人介绍陆离,又对陆离说:“你说什么他都能造出来。” 陆离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介绍完的老大自觉离开木屋,留下陆离和老人。 老人没找到零件,暂时把闹钟放到同样堆满杂物工具的桌面上,询问陆离想要说什么。 陆离将蒸馏海水设备的事告诉他。 “烧海水?” 这个世界当然有蒸馏水技术,通常被一群自恃上等人的贵族们拿来饮用。 虽然奇怪,不过老人还是回答:“当然可以,你想做成什么样子的?” “搭配壁炉使用,足够结实耐用。” 老人沉吟了一阵,点头告诉陆离:“三天后过来拿,你是大琼斯推荐过来的我就不收订金了。” “但是急用。” “什么时候?” “不超过明天。” 老人皱起眉,要说什么前陆离补充说:“额外的一倍酬劳。” “明早你来时会看到成品的。” 陆离点点头,离开小屋。 解决水的问题,陆离去车行归还马车,返回侦探社。 一位意外的客人在那里等待着他。 二百三十二.升温 “你怎么进来的?” 陆离对沙发里的人影开口。 话音落下,安娜针对对方的冰冷气息随之淡去。 “这位雕塑小姐帮忙开的门。” 男人说道,将陆离的视线引向门后的雕塑。 “下次我们都不在家而有人来时,不用开门。”陆离对最近变得活跃很多的雕塑说。 雕塑纹丝不动,或许在听。 陆离没问男人为什么会平静面对一个会动的雕塑,毕竟他的梦境比现实世界更加离奇诡异。 收起雨伞放在门外,陆离关上房门走到书桌后坐下,看着男人,等待他开口此行的目的。 陆离以为他会说报纸上的事,但并不是。 “好久不见。”男人说道。 他的穿着和两天前没有任何变化,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憔悴与绝望的神情被此时的平静所取代,清澈的眼眸蕴含着智慧,看不出一丝曾经的影子。 这带来一些怪异感。 躯壳之下仿佛是一位看透世事的老人,但他的外貌只比陆离大几岁而已。 “有多久。”陆离说道。 “231年与1185年。” 考虑到面前的男人实际经历了千年时光,那么这种怪异感就可以理解了。 短暂停顿,男人开口道出他此行的目的:“太长时间的碎月让我忘了很多事,只剩下少数一些事被我铭记在心,比如我的父母,一些开心与一些难过的事,还有你的帮助。” “231年的那段时光里,我无数次回想你告诉我的话,开始我不能理解甚至很抵触,但随着时间推移,几十年过去,我渐渐理解了你话中的含义。这帮助我不再封闭自己的内心。我成功了,我接纳了它,而它也接纳了我,熟睡后的世界是我人生的一部分。” 男人的语速很缓慢,或许是在梦里他经历过太多次老人,以至于心态随之发生变化。 “虽然我有时会因为它过度的漫长而感到困扰,但更多的是庆幸……我很庆幸我能一直活着,尤其看到那些人们像火星一般飞快泯灭,还有妄求不死的神话生物们。” “在我还没绝望之前。” “你对我的帮助无以复加,但现在的我没有什么能帮到你……如果你以后某个时刻产生疑问,可以来找我。如果那时我的意识还没因为漫长的岁月而烟消云散。” 男人站起身,走向门口,在门前驻足说道:“以防万一,还请不要太久。” 说完这句话,他就像意外出现一般,意外地就此离开。 “他看起来就像个哲学家。” 等到男人走后,安娜浮现出身形,蹙着眉头说道。 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尤其是他有几次扫向自己——就好像他能看到自己。 陆离回答:“因为人们所做的任何事都会增加人生的经验,而他有足够多的时间经历任何事。” “那么他是好人吗?” “必然的。” 安娜微微感到惊讶,陆离的回答通常都是模棱两可,她第一次见到陆离如此确定一件事的结果。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道。 “你知道骰子吗?” “唔……应该知道。” 陆离没有因为安娜“应该知道”就换个比喻词,径直解释下去:“数次投掷骰子,所得的每一面次数会高低不一,但随着不断投掷,每一面出现的次数会趋近于相同。” 那个男人就是这样。 他可能会在某个时间变得邪恶,也可能在某个时间变得善良,又或是在两种乃至更多的性格中来回过渡。但终有一天,这些会融合、凝固在一起。 那个性格不会是好,不会是坏,也不会是善与恶。 这种变化不会太久,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 安娜有些明白了,又有些不明白,不过她知道陆离既然这么说,那么肯定就是这样没错,转问道:“所以他的确有可能像说的那样帮到我们?” “嗯。” 但拥有时限。 如果男人的梦境时间依然无止境的增加,他早晚会在漫长的时光中迷失自己,直到意识彻底泯灭。 那时候他或许还活着,但已经死了。 男人已经意识到了这点。所以在离开前,他告诉陆离。 要尽快。 “哇啊啊啊啊啊啊——” 门外长廊突然响起孩子的哭喊声,哭声中夹杂着隐约说话声与邻居开门查看的动静。 陆离停止思考,向房门看去一眼。 报纸上的新闻让整个贝尔法斯特人心惶惶,天空已经暗沉下来,街道上却还有不少居民,他们凑在屋檐下,嘈杂交谈,同时羡慕地看着那些有余钱又买一批物资的人们。 只言片语会飘进侦探社,里面夹杂着“价格”“混混”等内容。 好在此时临近雨季,居民们在噩耗之前大都囤积起一部分物资。 厨房剩下的食材还足够吃两天,安娜让陆离明天再买来一些,去厨房准备晚饭。 天色渐渐暗下,街道上的人群也随之散开,回到各自的家中。 吃完晚饭,拉起窗帘,点亮第二盏油灯,陆离躺入沙发。 “晚安。” 卧房里响起安娜的声音,之后就只剩下偶尔响起的书页翻动声。 夜晚并不静谧,不时有动静从窗外飘来。偶尔是争吵声,偶尔是哭闹声、车轮滚过的声响。 大部分民众在不安中度过这一夜。 …… 清晨,早上5点50。 天空泛起亮光,人们相继醒来。 炊烟从被堵死大半的烟筒里冒出,而更多的是从门口,从窗户飘出。 冷清的空气里混杂着柴火燃烧的呛鼻烟雾。 很难说陆离醒来是因为生物钟还是钻进侦探社的烟味。 安娜第一时间发现陆离醒来,和往常一样,拉开窗帘后去厨房烧火准备食物。 吃完食物,陆离和隐藏起的安娜准备出门,由安娜嘱咐一顿雕塑后离开侦探社。 去车行租来一辆马车,然后去接琼斯四兄弟,同时拿回蒸馏设备。 马车驶到琼斯四兄弟的住处门前,陆离看到了等在门前的四兄弟。和昨天相比,今天的琼斯四兄弟更沉闷,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心事重重。 陆离知道他们在忧虑什么,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也只能在即将到来的一切里勉强苟延残喘。 二百三十三.暴风雨前的宁静 琼斯四兄弟住处的隔音很差,可以听到从墙壁另一头传来的沉闷说话声。 短暂和他们碰面,陆离又去老工匠的住处。 小屋里依旧杂乱的无处落脚,老工匠坐在角落的小床上,捧着烟斗,烟雾缭绕后眯起的眼睛看着陆离,指了指门边:“看看合不合适。” 外面的风声鹤唳似乎没影响到这名老工匠。 陆离偏头,捡起老工匠指向的一座手工品。 有着明显的粗糙拼合痕迹的金属管道扭曲地延伸,形成像是古代符文一般的构造。 忽略它简陋怪异的外观,陆离找到“符文”左右两边的两条管道,判断它的使用方法:它会被贴在壁炉上,沸腾的蒸汽会向上钻入右侧管道,而后在金属壁上凝结,沿着管道到达左侧,而后坠下下方接着的水盆中。 蒸馏设备整体用铁管和一部分木头拼接而成,长时间使用后生锈问题无法避免,但总比用铅管好。 “按你说的那样加固了,如果有问题拿回来找我,一共40先令。”老工匠咳嗽几声,沙哑着说道。 陆离暂时放下蒸馏器,取出100先令放在老工匠身边的桌子上。 刺鼻的烟草味飘来,陆离后退一些,说道:“再做三个。” 老工匠看了眼桌子上的100先令,略一沉默后说:“谢了。” 陆离已经转身,拿着蒸馏器离开老工匠的小木屋。 冰凉的雨丝不再落下,令人惊诧,小雨居然暂时停止下来。 琼斯四兄弟在马车前等候着,揣着今天的食物。 几人坐上马车,陆离拉起缰绳,缓缓离开街道。 …… 榆树森林。 马车上安静无声,四兄弟之间显得心事重重,尤其在森林情绪的渲染之下。 在某一时刻,四兄弟中的一人忽然对陆离问道:“您知道泽恩斯特发生什么事了吗!” 老大没来得及制止,他连忙拉住兄弟,向陆离道歉,同时又期待陆离能做出回应…… “我不能告诉你们。” 陆离的回答让老大露出一些失望。 “为什么?”另一人忍不住问道。 陆离看向他,平静说道:“不是不能说,是你们不能听。” 三兄弟还想说什么,被老大拉住。他好像知道了什么,语气带上一丝试探意味:“是不是……那个……?” 怪异在大多数民众的认知里,属于不可言其名讳的恐怖存在。虽然事实是只有一部分怪异称呼它会引来麻烦,大多数怪异怎么称呼都没有事。 不过民众自然无法分清怪异们的区别。 “是。” “真的是怪……”有人发出惊呼,又连忙捂住嘴巴,让自己不念出来。 老大心乱如麻,但还是继续问道:“那贝尔法斯特会被袭击吗……?” “我不知道。”陆离说。 所以他要修建避难点。 车厢重新陷入沉寂,只剩下赶路的车轮声与马车外风吹过树林上空带起的不详呜呜声。 弥漫的负面情绪中,马车来到峭壁前。 琼斯四兄弟回到山洞,不多时,叮当开凿声重新响起。 陆离陪着安娜看望了一会儿安妮,然后趁着短暂的视线良好,来到峭壁上观察周围。 站在峭壁上,可以清晰望到三面视野。 海面、海湾、港口、整座城市,乃至更远处的海湾另一边的橡树森林,一切显露在眼前。 铅灰色的死气沉沉的海面上散落着船只,其中包括一些小木船。它们分散在离岸几十到几百米的近海处,打捞着寥寥无几的鱼类。 港口显得冷清,或许是因为船只都已经出航,只有几条货船邮轮渔船停靠在港口。 眺望了一阵,身体被海风吹得有些发冷,陆离回到山洞里。 开凿声响彻不停,不过比起昨天,琼斯四兄弟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好在昨天已经开凿了一大半,剩下的足以在一天完成。 逗留了一阵,陆离走下峭壁。安娜以为他会回到马车上等待,但他径直走过马车,向下方走去。 “你要去哪?” 跟在后面的安娜好奇问道。 陆离打量着周围:“看看周围,以及见一见这片区域的树王。” 作为外来者,并且接下来将在这里逗留很长一段时间,陆离有必要和这里的主人打一声招呼。 话音落下,陆离侧耳倾听似乎在等待什么,但除了不曾改变的情绪,这片死寂的枯树森林什么也没有。 并没有虚无缥缈的意识指引陆离,告诉他树王的位置。 不过没有很难找,十几分钟后,陆离在离峭壁几百米的位置感受到逐渐浓郁的森林情绪。 前方林间,一株比周围粗壮许多的榆树显露眼前。 随着陆离走进,原本在安妮栽入森林后黯淡许多的情绪变得重新清洗。 它们并没完全放下对陆离的警惕。 陆离止住脚步,停在这颗树王的十几米外,观察一番周围情形后转身离开。 他只是来拜访的,现在已经拜访完毕。 反正接下来他们有很长很长时间用来熟悉。 原路返回,重新回到峭壁前的马车上。安娜摆弄了一阵蒸馏器,没弄明白它的用途,陆离又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好靠着陆离坐下,翻出继续看。 陆离拿起今天的三份报纸,相继翻开。 三份报纸的首版与第二版相同,都被泽恩斯特和耕地园失联事件占据。比起《调查员周报》,上面缺失了很多关键信息。 或者说它被删减的适合被平民所知道。 剩下的新闻里,陆离注意到一条奇怪的短讯。 【列侬群岛公国访问团以于三日前从哈斯科港口出发】 他们的目的地是艾伦半岛,原本计划抵达泽恩斯特港,但在恐怖无面巨人毁掉那里后,转而改变目的地为罗德斯特港。 这种情况他们居然没有选择原路范围。 视线短暂停留后,陆离看向最后的天气预报。 今天以及明天都是小雨,但到了后天,雨势会变为中雨。 气象教授预计雨季将在3~5天内到来。 稍微延后的雨季带给人们一丝喘息时间,让他们还能有一些时间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二百三十四.完成与异样 海风吹上峭壁。 枯树阻挡着山洞周围,免受海风吹拂,随着时间临近下午,洞里的开凿声渐渐停息。 琼斯四兄弟将最后一堆碎石堆在山洞外,身上冒着热意,看向陆离走进山洞验收。 山洞深处,这里按照陆离的要求开凿出一片相对平整的空间,洞壁显露岩石层与泥土层的横截面,搭配上山洞外围堆放的家具杂物,这里终于有了一些生活气息。 角落里的地窖渗着幽暗,地窖空间大小不到两立方米。 陆离原本的计划是十立方米,但这种要求显然不能在几天里做到——不过地窖两立方米基本足够使用,后期也可以慢慢扩充。 陆离的视线从洞壁之间扫过,目前的空间足够铺上十厘米厚的深海石,但如果换成一米厚,高度和长度都需要增加。 不过有两条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的消息:陆离用不起拿一米厚深海石当作墙壁,以及十厘米厚深海石其实都很勉强。 检验完毕,琼斯四兄弟纷纷松了口气,带上各自的工具回到马车上。 离开之前,陆离捡起山洞边缘的空铁皮罐——这是上次瘸腿巴顿丢弃的罐子。 交给安娜去崖壁下接一罐海水,陆离走向马车,走到马车边等到安娜回来,陆离接过装满海水的铁罐放好,坐上马车。 “我需要一位石匠,” 收起安娜看到一半的书籍,陆离操控马车离开峭壁,向树林外赶去。 琼斯四兄弟对视一眼,老大说道:“我们平时也会做石匠和木匠的活……如果不是很复杂您可以雇佣我们。” 一位不会讨价还价、指手画脚以及付钱爽快的箍住是所有工人都愿意合作的对象。 几秒后,陆离的声音从车帘外飘进车厢:“箱子里的石头,我要把它们铺在开凿出的洞壁上。” 四兄弟对那些平整的方块石头印象深刻,想了想老大点头说:“铺在墙上吗?这并不难。” 陆离重复了一遍:“是铺在洞壁上。” “洞壁……您是指所有的?”老大愣住。 “嗯。” “好的……您可以雇佣两个人,我们会在一天内做好。或者雇佣四个人会更快只要半天,您只要付出40先令就够了。” “可以。” 老大回头,往身后看去一眼,不过只看到三个靠坐的兄弟以及马车尾部车厢,他想了想,对陆离说:“我们不回山洞看一下吗?还有那些石料好像不够。” 陆离依旧言简意赅:“不用了,明天再说。” 天有些晚了,再逗留一阵将难以在天黑前离开榆树森林。 虽然榆树森林对他的态度有所缓和,但谁也不敢说天黑之后是否依旧如此。 …… 榆树街道,天色暗淡时分,影影绰绰的阴郁森林中一辆马车缓慢驶出。 街边一些房屋里亮起油灯的朦胧光亮,马车一路驶回琼斯四兄弟的住处送他们回家,又回到水手街道附近,归还了马车,步行回到水手街道。 陆离经过市场,大部分卖家店铺已经关门散去,剩下的几间店铺毯子的售卖价格高得令人怀疑先令是不是突然贬值了。 不过陆离还是补充了一些食材,它们价格虽然高昂,但性价比高出罐头不少。 回到侦探社,安娜上满收音机和闹钟的发条,响起的收音机声中钻进厨房生起炉灶热饭。 炒菜声与说话声从门外走廊传来,随着时间推移,木柴燃烧的烟味飘出厨房。 半小时后,安娜将热好的猪肉土豆和吸收肉汤水份重新蓬松起的面包端上餐桌。 在安娜要熄灭炉灶时陆离拦住她,拿着那罐海水和蒸馏器走入厨房。 安娜知道他要做什么,溜到书桌边拿起电话,和往常一样,每隔一阵就打给好朋友黛西。 不一会儿,安娜清脆的声音从客厅响起。 每当这时,她的心情就会开朗有生气许多,就像陆离从未见过的生前时候。 虽然电话费很贵,但陆离不曾阻拦。 他知道,这样有助于延缓安娜坠入深渊,变成不再拥有意识的冰冷存在。 将半满的铁皮罐放在滚烫的炉灶上,陆离举起蒸馏器,按照它的用法架在铁皮罐上方,又将木碗接在出口管道下。 随着时间推移,铁皮罐里的浑浊海水开始烧开沸腾,带着海腥味的水蒸气冒出,大部分钻入上方的蒸馏器内。 蒸馏过程很缓慢,海水沸腾的几分钟后,才有第一滴蒸馏水滴入木碗,不过很快,第二滴,第三滴纷纷落入木碗…… 十几分钟后,铁皮罐里的沸水近乎见底,另一边的木碗积蓄起小半碗蒸馏水,拿开铁皮罐,空出蒸馏器里的残留蒸馏水,陆离将注意放在木碗中。 木碗里的蒸馏水在油灯照耀下相对清澈,闻了闻,没有铁锈味与可疑的色泽。 老工匠在蒸馏器上做了一些防锈措施。 拿到唇边轻抿一口,温热的蒸馏水带着一丝涩味,还有一丝淡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隐约海腥味。 在末日里还有干净安全的水喝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水源问题已经解决。 “唔……我问问陆离离,他什么都知道。” 安娜的声音此时从客厅响起。 陆离放好蒸馏器,走出厨房,正遇上走来的安娜。 “黛西好像遇到了怪异。”她皱着眉,简单告诉陆离黛西那边的情况。 黛西在梅塞尔音乐大学念书,几天前,她的一位教授在课上展示给学生们一本他得到的古代书籍,他说这是本珍贵的书籍,是几百年前一名吟游诗人的日记,里面写着他的生涯——不过因为里面使用的是另一种语言,他还在破译文字中。 这位教授在课堂上邀请了好几名感兴趣的学生,准备一起破译日记的内容。 因为有着一位幽灵朋友,知道很多事的黛西总觉得不太对劲,所以在刚刚安娜打来电话时将心里的疑惑说给安娜。 听完安娜的讲述,陆离走到书桌前拿起电话,对另一边的黛西道:“最近尽可能远离那位教授以及他经常接触的人,如果你发现他变得不太一样,报警。” “你好陆离,报警……?”刚来得及打招呼的黛西愣住。 “是的,他们知道该联系谁。” 话音落下,陆离的视线忽然落在突然吵闹起的收音机上。 二百三十五.“恶灵观测者” 变调、刺耳的噪音突然从收音机里传出,像是在一段对话之中参杂另一段杂乱的别扭声音。 【不可注视……哗哗……艾伦半岛东部区域明日天气为阴转小雨,温度8度到13度之间,外出民众记得增添衣物……哗哗……*噪音*千万……哗哗……看它……哗哗……请欣赏*播放背景音乐*】 收音机的诡异躁动不是幻听,因为安娜的注意也被收音机吸引。 舒缓的音乐通过劣质的收音机传出,变得像是尖锐化的噪音。奇怪的杂乱声音不再响起,就好像它不曾出现过。 陆离收回视线,对话筒里刚刚说了话的黛西说:“你说了什么?” “呃……我是说到时候可以打给你们吗?在此之前我会先报警的。” “可以。” “好的,那么陆离先生晚安,代我向安娜问候。” 拿着话筒的手臂落下,陆离打算挂掉电话时,安娜制止他的动作,嘟囔着说自己还没聊完。 陆离把话筒交给安娜,自己来到收音机前调试起频率。 手腕的理智值计数器没有发出响动,陆离的灵感与安娜也不曾在之前察觉到某种异样,不过闯入的嘈杂声音里所附带的信息的确让人有些在意。 但陆离调试了很多次,在《每日新闻报》的波段上下浮动,那道奇怪的杂音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嗯晚安。” 书桌边的安娜对话筒说道,挂断电话,望向陆离这边:“收音机要不要我们暂时先不用了?” 陆离没说话,安静思索着。 自从成为调查员,接触这个世界的真相后,陆离一直面临令他矛盾的选择。 无论寻找回去的方式,亦或是躲避潜在的危险,陆离都要获取大量的知识增强自己。而问题的关键在于,获取知识本身就带有非常高的风险。 就像托马斯,他阅读那本至他于死地的古籍的目的是为了那些知识。他信心满满,认为古籍不会对他造成危害。 然后他在一瞬间被搅成肉泥,后续处理人员整理他的尸骸都要费很大功夫。 很多时候,你没法分辨所接触到的知识是禁忌扭曲的,还是无害的。 比如黛西的那位教授,他沉迷于得到的几百年前的笔记。但在他阅读之前,谁也不知道笔记知识普通的笔记还是充斥着扭曲知识。 灵感和理智值计数器只是一层保险。说的绕口一些,它们只能发现它们能发现的怪异。 这就像是一名勇士面对一个锁起的宝箱,里面有那把锋利无比的宝剑。勇者要破开宝箱,才能拿到宝剑。 但他要拿到宝剑,才能破开宝箱。 可以预见,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陆离都会面临同样的矛盾选择:选择获取知识,有可能被扭曲心灵,运气好一些变成疯子,运气差一些被转变为怪异。拒绝获取知识,所有麻烦离他远去,但无知的人也会死于无知。 陆离要在这两个选择之中左右摇摆,既不能无度获取知识,也不能全部拒绝知识,这条道路漫长且艰难——陆离必须在接下来的每一次遭遇中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安娜不能代替他选择。她只是可以无视理智值,但在其他方面,她和大部分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虚幻的白嫩手掌在眼前晃过。 陆离从思绪中脱离,望向摇晃手臂的安娜。 “怎么了?”安娜歪着头问道。 “在想一些事,正常使用收音机就好。”陆离平静回答。 安娜不想这么放过陆离,她胡乱猜测道:“你在因为门和触须的事着急吗?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事吧,它们很长时间都没出现了不是吗?” “门”上一次出现是在望海崖的避风处里,血色触须则在钻入陆离的眉心后没再有过动静,连同理查德一起销声匿迹——但它依旧还存在陆离的脑袋里。 安娜的话提醒了陆离,送去总部的“门”和“血色触须”的信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动静了,就好像…… …… “哈哈,不错的想法。你已经完全适应了驱魔人的身份。”电话另一头的特斯拉大笑着说,并没因为陆离的猜测而不满。“别担心,总部是特殊的,它几乎不存在被摧毁的可能。具体我没法告诉你,等到你晋升到资深调查员就有资格知道一些更深层的事了。不过你说的那件事……我会催催总部的,那边最近有太多麻烦了。” 第二天清晨,安娜在厨房准备一天的食物,陆离则在这时打给特斯拉。 说到这里,特斯拉叹了口气。 “不用我说,你应该知道我们正在面临什么。” 陆离当然可以猜到他们面临的麻烦。 临挂断前,陆离想起昨夜的遭遇,将收音机里的怪异声响告诉特斯拉。 令人意外,特斯拉用一副忍俊不禁的语气回答说:“那当然不是某种怪异……抱歉,我应该早点告诉你。那是联盟周二筹办的广播电台,隐秘频率,只面向三大组织和一部分有资格的驱魔人。那里会在每天晚上六点到七点开播,通常会科普一些不会有任何影响的姿势,还有偶尔出现的节目‘恶灵观测者’” “就像你想的那样,‘恶灵观测者’节目会为听众介绍一只已知的怨灵,包括它的形态和它的仪式。” 陆离问道:“昨天的是什么?” “达忒丝之众,或者称为不可视之众。一个令人不寒而栗但很好对付的怨灵,形态是直立的影子,即将出现在周围时你的视角会变的非常奇怪,这时候你只要闭上眼睛或者不看它就不会有事。” 陆离记下这些,继续问道:“我要怎么收听电台。” “我可以让联盟人员过去帮你调整频率。” “我稍后要出去。” “那给你一个号码,有空了打过去就行。” “可以。” 解决完电台的事,挂掉电话不久,又有一通电话打来。 “这里是‘健康快乐每一天’,我是你的好朋友马库斯!”轻松欢快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在阴沉天气里带着阳光明媚的味道。 二百三十六.大买卖 “有事吗。” “噢别这么冷淡,听着,我有一桩大买卖,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某种程度来说马库斯很有敬业精神,他通常用“委托”一词来描述,这次他说了大买卖,说明这次很可能是真的大买卖。 陆离没说话,等他继续说下去。 另一边的马库斯等了十几秒,忍不住问道:“嗨?你还在吗?” “在。” “呃……你就不好奇是什么好吧直接告诉你吧,最近名气响彻艾伦半岛的约瑟夫男爵你知道吧?她在招募驱魔人!你可能不知道这位美人男爵有多富足,这么跟你说吧,她的资产能买下贝尔法斯特十几条街!” “而且约瑟夫男爵向来出手阔绰,我已经可以预计当我们成功完成委托后会得到多少丰厚的报酬!伙计,我们要发财了!” “委托内容是什么?” “还不知道,可能是长期保护或者替她解决麻烦,无论哪个都棒极了……这条消息已经在艾伦半岛东部传开了,许多驱魔人都在往玛瑙湖赶。” “有很多人?” “当然,这次是公开招募,约瑟夫会挑选她觉得适合的人选,可能是一个,也可能使好几个,不过我们的竞争对手不会少。我们要杀出重围脱颖而出,才能拿到那笔高昂的委托费,怎么样?是不是被我说的热血沸腾了!” 情绪变化当然不可能,不过陆离的确感兴趣了,他现在真的很需要钱。 “什么时候?”陆离问。 “一天后,男爵庄园明天晚上会开始舞会,到时候所有对委托感兴趣的驱魔人都会出现在那里!” 马库斯话语一顿:“等等,我记得你和约瑟夫男爵好像……” 马库斯知道的事的确很多。 “没有。” “我还什么都没……好吧,当我没说。那么……别忘了下午赶过去,还有我的那份委托!后天我会早些时候喊你的,虽然你不太可能忘不过……嘿嘿嘿你知道,以防万一。这笔委托如果我们拿到手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需要——” 声音戛然而止,电话被陆离挂断。 “嗯?” 厨房里的安娜冒出头。 “没事。” “噢。” 安娜的脑袋缩回门框后。 时间未到六点,天色还是微亮,因为没有雨水天空比前几日早一些泛亮。不过等到雨季,暴风雨裹挟而来,早上八点也会如傍晚般昏暗不可视物。 厨房刚刚飘出水烧开的沸腾声,趁着食物还未做好的空隙,陆离给一个人打去电话。 经过一段耽误时间的转接,话筒另一头传出乔乔的声音。 “有件事需要你去调查。” 陆离将约瑟夫男爵委托一事告诉乔乔,让她去调查委托的具体内容,并给出比市价高出1.5倍的报酬。 乔乔欣然接下,告诉陆离晚上前会告诉他情况,无论是否查到。 挂掉电话,陆离从撕掉小半的笔记本上又撕下整齐一页,在上面写下内容。 【我是陆离,你们的回信我收到了。】 【谢谢你们提供的方式,等到需要时我会按照内容做。】 【泽恩斯特港的那件事你们知道吗,如果你们知道详情并且能告诉我,感激不尽。】 【我在贝尔法斯特外的榆树森林里建立了一处避难点,等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告诉我。我会告诉你们位置。】 写完内容,确认没有遗漏的信息,陆离吹干纸上的墨水,叠起装进一封崭新的信封,并在信封上写下收信人蕾米&吉米。 对于蕾米和吉米,陆离最初的态度是不抗拒,不接触。它们代表着变数,而变数往往与麻烦挂钩。 但现在,世界崩溃已成定局,末日临近之时,和它们接触未必是一件坏事。 毕竟它们一直在对陆离释放善意,而陆离也帮助了它们许多—— 他们是朋友。 如果蕾米&吉米不曾抱以恶意,并且正式在现实世界降临,陆离将多出两个怪异同伴。 至于为什么陆离向它们透露避难点的信息……理论上来说,峭壁上的怪异越多,那里就越安全。 半小时后,安娜端着锅子放到餐桌上,陆离脱下大衣,去厨房洗手后坐在餐桌前进食,随后和安娜离开侦探社。 租赁好马车,接上琼斯四兄弟再一次前往峭壁。 这一回没再有恼人的凿击声,琼斯四兄弟观察了一阵,按照陆离的要求开始优先在开凿出的空间外立起一堵深海石墙,并将切割后剩下的废料碾碎,倒水后作为填充物砌入石块间的空隙。 因为不再吵闹,陆离留在山洞里,观看他们忙碌和泥与砌墙,偶尔帮助他们往木桶里接满海水。 琼斯四兄弟的速度很快,一个小时后,山洞深处已经出现一面分水岭般的幽暗墙壁,升还是10立方厘米的石块整齐堆砌,并在中间预留一扇门的位置。 门该如何制作陆离还未有合适的主意,或许可以问问那位老工匠。 墙壁堆砌好,琼斯四兄弟开始铺设地面,这次更加迅速,但让他们结束的不是铺设完成,而是深海石用尽。 地面只铺设了十分之七的部分。 “还差多少?”陆离问道。 老大想了想,给出陆离一个相对准确的数字:“起码要四箱这种石头。” “那么先这样。” 之后或许深海石后陆离可以自己铺设,他看了很长时间,基本学会了该如何堆砌墙壁。这不算复杂,普通人也可以做到,只是会因为生疏而很缓慢。 避难点已经无事可做,但时间还很早,还未到上午十点。琼斯四兄弟已经提前收到了陆离支付的报酬,有些心里过不去,主动提出帮助陆离扩充地窖。 正好镐子之类的工具被他们带了过来。 陆离没有拒绝,回到马车上等待。 琼斯四兄弟开凿到下午一点,山洞里一米深下的地窖被它们扩充到近九平米大小,完全足够使用。 没急着将山洞里的东西搬入避难点,陆离载着琼斯四兄弟往山下驶去。 四块深海石缺口,按照现在的涨幅,陆离需要赚取五万先令才能完全避难点的基础防御建设。 看来参与约瑟夫男爵的邀请已经不可避免。 二百三十七.电台故事 “我们什么时候会住进避难点?” 安娜趴在模糊的窗边,盯着窗台上盆栽里不知名植物的嫩芽。 将大衣挂上衣架,陆离拿着报纸绕到书桌后。 “适当的时候。” 很标准的陆离式回答。 安娜瘪了瘪唇角,下巴杵在手臂上,继续盯着盆栽里的鲜绿色嫩芽。 时间还很早,没到吃饭的时间。 对着窗户发了一阵呆,安娜想起快要被看完的那本小说,坐进沙发里接着阅读。 报纸依旧在报道泽恩斯特港事件,内容模棱两可,似乎只想告诉人们那里出了事,而不想告诉人们具体发生了什么。 这虽然没让人们直面恐惧,但依然掀起不少恐慌。回来的路上,陆离看到许多带着行李拖家带口离开住处的本地市民。或许他们认为贝尔法斯特不再安全,想去乡下或其他地方躲避灾难。 难以言说这种举动是对是错,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如今的城市已经没有想象中那么安全。 天气一项里后天的天气又变回了小雨,看来人们还有几天自由活动时间,等到雨季到来,一切户外活动都会停止,即便再黑心的工厂主也不敢冒着风险在暴风雨里让工人劳作。 翻完报纸,陆离开始看那些科普书籍。 不多时,电话铃声响起。 乔乔调查到一些还算有用的信息。 “我觉得那位男爵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乔乔说出自己的推断。 陆离举着话筒在耳边,捻开一页树叶,视线没有离开桌上的书籍,平静的问道:“为什么。” “根据我对那些贵族的了解,宴会被他们作为联谊、抬高身价的工具,以及避免被其他贵族嘲笑,他们会尽可能筹办的完美,准备宴会花上十几二十天非常正常。” “但这位男爵昨天决定招募驱魔人,明天晚上举办招待宴会,我还没听说过这么有效率的贵族,她简直就是异端。” “还有么。” 话筒里传出乔乔爽快地笑声:“哈哈哈我就知道这种理由没法说动你。还记得前阵子她和一个诬告者的新闻吗?本来男爵要去法庭起诉那名诬告者,但我查到男爵主动撤销了诉讼。除了遇到麻烦,我想不到还有什么让她这么做的理由。” “有更具体的消息么。” 乔乔的情报只能让陆离了解经过,而不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有,或许只有庄园里的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进不去。不过她找了那么多驱魔人,肯定是遇到幽灵了吧?” “我知道了。报酬你可以现在过来领。” “谢谢老板!” 挂断电话,陆离顺便打给联盟人员,让他们来调整收音机。 一阵时间后,乔乔和联盟人员几乎同时间到来。 乔乔从陆离手里领完不菲的酬劳,她又好奇看了几眼前来调试电台的联盟人员,张望着离开。 她或许对联盟人员的来历起了兴趣,以她探险家般的性格或许会偷偷跑去调查。 很快,联盟人员调好电台,告诉陆离电台的频率,并提醒他尽量不要被普通人知道电台的事。 电台里的内容会尽可能避免危害性,所以问题不是出在这里,而是出在传播上:普通民众并没有被值得信赖的保密性——或者换种说法:对驱魔人来说,保密意味着绝不能透露任何人。而对普通人来说,保密意味着绝不能告诉……外人。 这些只告诉了“自己人”的普通人认为自己依旧在保密,但那些被告知的“自己人”又会分别去告诉他们的“自己人”。 每个人都在“保密”,但消息莫名的就传播开了。 联盟人员离开后,安娜浮现出身形,围着收音机嘟囔,不时敲几下:“没有声音啊……是不是收音机坏了?” “晚上六点后开播。” “噢。” 安娜倚进沙发里,重新拿起小说。 时间推移,窗外开始变得昏暗,安娜点亮油灯,走进厨房准备晚饭。 天空幽暗到不再有一丝光亮时,拉起的窗帘屏蔽起了侦探社里的情形。 安娜点燃第二盏油灯放到餐桌边,拧好发条,打开收音机,退到沙发边坐在陆离身旁。 闹钟上的指针已经临近6点。 但直到6:03分,收音机里才传出略微带着杂音的苍老声线。 【又见面了朋友们,我是威尔·肯,今天我来主持广播*叹息声*】 “时间又不准了。”安娜嘟囔着想要去调整时间,被陆离制止。 电台面向全大陆,有延迟很正常。 收音机里的苍老声音并没有声线本身的暮色,恰恰相反,那道声音的语调偏高,听起来像是一位正高谈论阔吹嘘自己泡妞往事的酒吧客人。 接下来,这位叫威尔·肯的老人在广播讲述了一个真实的故事。 一名调查员接受事件,前往一座被废弃的小镇调查,因为那座小镇经常传出一些怪动静,令当地人感到不安。 调查员到达当地,在小镇里他遇到一些异常强大的灵魂,而令人意外,小镇上居然还有幸存者。 幸存者告诉调查员,他们被困在小镇上,任何想要逃离小镇的方式都会在离开的一瞬间回到小镇中间,无法逃离。 收集到情报的调查员开始想办法和他们一起逃离,并艰难地破解了困局,让他们可以逃出小镇。 但调查员还是不可避免的遇上了敌人。 【那些恐怖的灵魂可以肆意玩弄一切,那是邪神一般令人恐惧的手段,人们在它们的面前就好像待宰的羔羊般。不过,我们的调查员还是找到了对付它们的方法:它们和人一样脆弱,可以被杀死。方法发现的原因是,调查员看到灵魂虐杀了一名无辜的女孩,冲上去攻了击它】 【调查员被灵魂们发现。为了让幸存者们逃离,他留下来和灵魂们战斗,这场战斗并不对等,除了一开始被杀死的灵魂,调查员没能解决更多灵魂,他的身体和灵魂被吞噬干净,不过这名调查员成功完成了自己的选择:救出幸存者】 【尽管这名年轻的调查员离开了我们,但他的所作所为被逃走的幸存者记下并告诉我们,让我们在后续很轻松的解决了这个镇子上的怪异】 【故事到此结束,我想说的是*停顿*】 二百三十八.怪异之雾 【不要用常理试图了解它们】 【我们无数次听过这句话,我们每个人也都知道,怪异是神秘莫测的、捉摸不定的、不可预计的、光怪陆离的。但……让我们坦诚一些,我们都很清楚——自己仍在某些时候不可避免的被大脑欺骗,比如我们看到深潜者,就会因为它们的长相,鱼鳃鱼鳍脚蹼一类的特征认为它来自深海,但其实我们都知道,我们大部分所见到的深潜者都曾是人类】 【所以你不光要对付怪异,还要对付我们自己的大脑】 【这就是我要说的,别被思维箍住你的行为,谨慎些,大胆些】 【我是威尔·肯,前传奇探员除魔人,还有半分钟轮到另一位前传奇探员伙计登场,那是个很恶趣味的老头,他会在“恶灵观测者”里告诉你们关于恶灵的情报,当心别被吓到,我说完了*插入舒缓的音乐声*】 “就像我们在希姆法斯特遇到的巷子怨灵那样不可理喻?”安娜代入传奇探员威尔·肯的话语中。 “差不多。” 所以普通人遇到恶灵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 劣质收音机里嘈杂的舒缓音乐持续了一阵,开始淡去消失。 一道与众不同的苍老声线从收音机里传出。 【我是罗恩·斯威夫特,前传奇探员除魔人,现联盟救援小队成员,偶尔兼职酒馆舞男】 就像威尔·肯说的,这是个很恶趣味的老人。 时间刚刚6:43,前一位讲述者留给他的时间充裕。罗恩·斯威夫特风趣的说了几个笑话,终于讲起今天的正题。 【一旁的人员已经第23次向我使眼色了*笑声*,他们看起来很着急,好了,我会告诉你们一只恶灵的情报。】 【它叫提线之影,也有人叫它操弄之爪,如果你被拉入它的仪式感,你会听到沙哑低沉的声线在脑海里响起,就像我这样*模仿声*‘我是提线之影,我要吃掉你的脑子~’】 【当你进入仪式,通常脑海里的声音会给你安排身份和接下来要做的事。而你要做的,就是做附和你身份的事】 【就像我们给它起的名字,它就像是一部话剧,或是一本小说,你是故事中的人物,你要确保故事延伸下去,并且不会让可能存在的‘观众’感到突兀。如果你做了什么突兀的事,提线之影会警告你:会有好几条像是活了几百年的老人被打断的手臂一样的扭曲枯瘦爪子从你的头顶虚空出现,抓向你——】 【在它未完全降下时,你还有机会更改你的错误,然后它就像大度的观众一样原谅你犯下的错。友情提醒一句,你表现的越突兀,爪子出现的越快,直到你犯下不可弥补的大错,它会在一瞬间杀死你,让你来不及反应】 【如果你不幸遭遇了提线之影,告诉你个好消息*停顿*】 【它的仪式幸存几率非常高,大概百分之三点四,这在会袭击人类的恶灵中已经很罕见了。哪怕是对怪异一无所知的普通人,也有可能活着结束仪式。同时它的仪式所能带来的幸福感也是最高的】 【你们没听错,我用的的确是幸福感这个词】 【提线之影是少有的不会让进入仪式的人会因恐惧而崩溃的恶灵,它的剧本,它的故事虽然会怪异的无法言说,但通常不会令人惧怕】 【所以如果你们遭遇提线之影,可以说同时得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你在恶灵的仪式里。好消息是,这只恶灵是提线之影】 【我讲完了,如果你们想要表示对我传授信息的感谢,来众星之国康特图市的哨子酒吧观看我的舞蹈*插入舒缓的音乐声*】 7:03分,持续的音乐声戛然而止,收音机里只剩下杂乱的沙沙背景音。 电台“准时”结束。 安娜离开沙发,关闭掉收音机,回头看向倚靠在沙发里的陆离:“你困了吗?” “有一些。” “睡觉!” 安娜已经迫不及待明早去峭壁上布置他们的新家了。 陆离走入厨房洗漱,回到沙发上躺好,盖上毯子。 “晚安。” 安娜的轻声问候中,陆离阖上眼眸。 不知过去多久,突然有一股令他难以喘息的压迫感降临,带着令人不适的幽暗恶意。 沙发上的陆离睁开眼睛。 书桌和餐桌上的两盏油灯里的火苗无比微弱,晦暗的好似随时都会熄灭。有限的光亮里,侦探社里的一切都蒙上轻纱般的奇异薄雾。 昏暗中,陆离看到雕塑不在原本的位置。它缩进墙角,面朝着角落。 陆离看到了安娜,她脚尖微垂着漂浮在沙发前保护陆离,像是炸毛的猫,扭曲凝实的影子铺在地板上,猩红色的眼眸冰冷地盯着窗外。 她周身阴冷气息完全释放,但没有影响到近在咫尺的陆离分毫。 “发生了什么。” 陆离问她,手掌摸向枕头下的枪套。 窗帘遮挡着,他看不到窗外有什么。 安娜脸颊上的冷意消散一些,低声说道:“我们第一次在画廊见面时出现的东西。” 陆离想到了最初在安蕾夫人艺术画廊时遇到的,那片从大海深处冒出弥漫着整座城市的迷雾。 现在的情境和当初如出一辙。 陆离没有坐起,保持着手掌伸进枕头下的姿势,同时观察不曾被吹动的窗帘。 陆离不打算掀开窗帘窥探窗外,瞧瞧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可以感觉得到,街道上的迷雾中存在着某些令人深感不安的东西。 若有若无的戛然而止的尖叫与奇怪的脚步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这种晦暗与迷蒙持续了数分钟,房间里的薄雾开始逐渐消散。油灯的光亮恢复为正常。 那种压迫感与不安感随之消失不见。 “什么时候发生的。”陆离抽出手掌。 “你醒前不久,我还没来得及喊你。”气息收敛起,眼瞳里最后一丝猩红褪去的安娜轻轻摇头。“那是什么……?” “怪异之雾。” 它应该不会再来了,起码不会在今晚。 安娜点点头,怀揣着某种不安,看着陆离重新闭上眼睛,呼吸渐渐趋近于平稳。 昏暗的夜晚静谧无声。 二百三十九.宴会 碗勺清洗发出的碰撞声从厨房飘出。 这两天天气不错,厨房窗户被安娜打开了些,恼人的烟雾得以飘出侦探社——尽管安娜并不会被烟雾呛到。 昨天深夜悄无声息降临的异变之物不可避免带来一些影响,更糟糕的是,它来的很长不是时候。 不久后陆离与安娜离开侦探社,前往马车行。在路上,他们看到许多惶恐不安的民众,以及处理尸体的警员们。 担架上蒙着白布的尸体很多都是露宿街头的流浪汉,也有一些正在从居民家中抬出。 上一次怪异之雾并没有这么恶劣的死伤。 起码没有这么多的平民遇害。 归根结底,暴涨的物价让居民们不敢消耗太多煤油,心怀侥幸地只点燃了蜡烛或是一盏并不明亮的油灯。在怪异之雾笼罩而来后,骤然降临的黑暗让那些人睡梦中死去。 路灯下的流浪汉们最惨,微风偶尔掀起白布一角,或是满是啃噬痕迹的手臂,或是失去眼珠死状骇人的面孔,或是体表长满拳头大的紫黑色肉瘤,或是肢体改变了位置。 没人知道他们在死前遭遇了什么,也没人知道究竟死了多少人——有很多受害者都只剩下残肢或者变成碎肉,或是什么都没留下。 透过马车车窗看到这些,安娜的情绪不可避免地变得有些感伤。 她本来以为自己能无视的。 “城市里越来越危险了啊。”她叹了口气说。 她越来越觉得陆离建立避难点的决定简直像预知未来一般准确——尤其地址选择在榆树森林里,间接帮助了安妮存活下来。 更不说那里的榆树森林还能因为关系好转而在将来庇护他们。 租完马车,陆离驾驶着马车来到琼斯四兄弟所在街区,径直将马车停在老工匠的小木屋门口。 蒸馏器已经做好一架,不过陆离不是为此而来,他向老工匠提出石质房门的要求,并且要求闭合时尽可能严丝合缝。 老工匠告诉陆离普通的房门构造就可以做到这一点,至于完全和墙体融为一体的门不可能做到。 陆离早有准备,也不会很在意。毕竟深海石墙壁上还预留出窗口的位置用来采光和通风,即便夜晚后会用深海石挡住,但同样存在缝隙。 问完后,陆离带上做好的一架蒸馏器回到马车上,前往同条街区的一间杂货商店里购买一些杂货,比如锤子斧头胶水锅碗等工具,载着前往榆树森林。 …… 道路依然泥泞,积水消失不见,林间小径上清晰可以看到前几次驶过留下的车辙印。 马车停在峭壁前,安娜“捧起”车厢里的杂物,跟在陆离后面进入山洞。 峭壁上日夜不停的海浪声随着走入山洞而渐渐消失,油灯范围外的昏暗中,前几日搬来的家具摆在角落,显现着轮廓。 更深处是一面幽暗的墙壁。 山洞里很安静,并没有某些存在在昨晚鸠占鹊巢。 陆离将煤气灯的火苗拧到最大,放到预留出的窗台上,又在沙发旁拿起一盏煤油灯点亮,放进避难点里。 山洞里终于不再幽暗的令人只能看到物体轮廓。 之后是把山洞里的东西搬进避难点里,陆离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任由安娜饶有兴趣的操控沙发和单人床飞进避难点放好,只是偶尔在安娜询问时告诉她该放在哪。 没花费太多时间,家具都被放在它们该放的位置里。 单人床横放在避难点的最角落里,床头旁放置沙发,沙发旁放置衣柜。 餐桌摆在放在窗户下,书桌和椅子在单人床对面的角落里,壁炉则安置在书桌与餐桌之间,不过因为那里还没铺设深海石,看上去矮了一截。 至于那九箱罐头和一些暂时用不上的工具,比如多余的蒸馏器,都被安娜送进了地窖里。 东西都被放置好,避难点里变得拥挤了一些,也附有了一些生气。 但只有家具而没有杂物,看起来像是许久没人居住的样子。 “我感觉这里还不错。” 安娜坐进柔软的填充棉沙发里,眼眸带着新鲜感四处张望。 避难点看起来就像是一栋镶嵌进山洞深处的小石屋,这里已经有了一丝住处的样子。 或者按照安娜的说法,这里开始像个“家”了。 “那么晚上去约瑟夫男爵那里我独自去,你布置这里。”陆离举着油灯,一点点晃过已经完全凝固的石墙。 “这里一点都不好!”安娜像是被踩到尾巴般从沙发上跳起:“我也要去!” “好。” 检查墙壁缝隙的陆离头也不回道。 安娜哼哼唧唧了一阵,歪头看着陆离的举动嘟囔:“就是这里能有充足的光就太好了。” 她还是有些不满,山洞外的自然光照射不到这里,哪怕外面阳光明媚,避难点里也要点上一盏油灯。 安娜还有些不解:“光照不到这里,你为什么还要做出窗户的位置?” 举着油灯的手臂落下,检查完墙壁的陆离回答她:“防止幽闭恐惧症。” “什么意思?” “人不能完全待在封闭无光的环境。” 有窗户,起码能透过窗户看到山洞外的光亮。 “我大概明白了……” 布置好避难点里的一切,又陪伴一阵还在沉睡中的安妮,陆离和安娜坐马车回到贝尔法斯特。 夜幕降临时,一辆马车从侦探社长屋外离开。 …… 玛瑙湖面上倒映着绚丽多彩的光芒,延伸的路灯环绕着玛瑙湖。 约瑟夫男爵庄园外排满了马车,晚宴摆放在诺大的庭园之中,庄园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喧嚣声不断。 这里和山下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在道路边缘停下马车,陆离带着完全收敛气息的安娜来到大门前。 护卫拦住陆离,询问他的名字后客气的说道:“您好像不在我们的邀请之中。” “我是驱魔人。”陆离回答。 护卫犹豫了一阵,退到一旁说道:“好的请进。” “谢谢。”陆离点点头,迈步走入庄园里的喧嚣之中。 “还有人来主动送死。” 陆离离开后,门卫低语嗤笑一声,被庄园里传出的吵闹所掩盖。 二百四十.艰难的考核 明亮好似白天的庭园里客人往来,在宴席间穿行。 他们围绕在庭园间,相互交谈,欢声笑语不断,少部分是穿着礼服女士。如果不是客人们大都穿着黑色的正装,这里就像是普通的一次晚间舞会。 陆离的视线从身影间扫过,首先是那些曼妙丰腴的女士,没有找到想找到的人后,又将视线落在那些男士身上。 以他和约瑟夫男爵短暂接触来看,这位男爵完全会女扮男装混在客人中。 或许她正贴着假胡子,混迹在客人中谈笑。 不过陆离并没看到她。 晚宴上的客人大多数是驱魔人,粗略看去或许有上百人,而且还有源源不断的后来者从大门处进入庄园。 邀请遍布整个艾伦半岛,这些从艾伦半岛各地赶来的驱魔人,大部分都将这次晚宴视作约瑟夫男爵聘请驱魔人的考核。 不过因为请柬中的使用用了复数,意为约瑟夫男爵会聘请不止一位驱魔人,所以庭园里的气氛相对融洽,没有太多同行之间的敌意。 客人们或两两三三聚在一起交谈,或试探他人底细,或向女士发出要求,只有陆离在忙着到处寻找食物。 陆离穿行在庭园间,每一次从长桌前走过,他的手里都会多出一份糕点或是饮品或是装着食物的餐盘或是切好的水果。 他的嘴从始至终就不曾停下。 不过他的神情平静,动作也足够隐蔽不曾在同一张餐桌上拿取,因此并没有侍应生盯上这个蹭吃蹭喝的家伙。 记不清陆离第几次拿起一盒水果时,安娜忍不住在哀怨地嘟囔:“是我做的东西不好吃吗……” “不是。” 陆离幽深黑眸平静地注视周围,气质淡然神秘,没人会将他和蹭吃蹭喝联系在一起。 安娜稍微有一点开心,她知道陆离不会哄人,这一定是真话:“可你已经吃了很多了……” “这些更好吃,也更有营养。” 陆离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补充身体所需的微量元素了。 里世界里的安娜默然。 默默咀嚼着水果,陆离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几人身上。 其中一名穿着燕尾服,扣子几乎被崩开的肥胖男人正夸夸其谈:“我是普法斯尔大学神秘学的特邀教授,影子镇荣誉公民,晨曦之主教会的名誉神父,曾经帮过无数个可怜的民众摆脱魔鬼的侵害,特别邀请。” 这番言论得到一小片惊叹声。 另一处传来交谈声,陆离又瞩目过去。 一名矮小的高礼帽男人嗤笑着和其他客人说道:“普法斯尔大学没有神秘学,影子镇只是个几千人口的小镇子,晨曦之主教会前几年被邪神带着眷属袭击,之后就一直没缓过气,甚至内部偷偷出售起神父称谓,只要5000先令。至于后两个……我们每个人都是驱魔人,都拿到了请柬对吧?” 这些话同样得到一些赞同声。 驱魔人里混杂着一些没本事的家伙再正常不过。 比如最开始的陆离。 陆离安静地听着这些驱魔人们吹嘘的言论,讨论哪里出现灵异,探讨最近发生的大事,感觉再吃下去会影响活动时,陆离停下,把空餐盘放回到餐桌上。 正在这时,始终紧闭的宅邸大门忽然打开,约瑟夫男爵那位矮小的女性管家走到台阶前,对庭园里望来的客人们说道:“男爵稍后将准备考验,请客人们在门前排等待。” 说完之后,管家重新退回门后,女仆闭合府邸大门,遮蔽住华丽辉煌的大厅景观。 庭园上空的嘈杂声散去一些,驱魔人们自觉地向府邸靠拢,等候在台阶前。 不多时,大门再次打开,穿着女仆制服长裙的女仆长走出大门,让第一位驱魔人进入府邸。 那名被选中的的驱魔人整理了一番领结,一众注视中得意地迈上台阶,走入门后。 …… 舒适的明亮暖意扑面而来,令人陶醉的芳香弥漫在大厅中。 一名曼妙美人倚靠在华丽的沙发中,红唇鲜艳,狭长的眸子注视着他。 驱魔人按捺内心的激动,躬身行礼道:“美丽的约瑟夫男爵,很高兴见到您。” 沙发旁的女管家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请展示一下你的能力。” 驱魔人噙着自认为恰到好处的绅士微笑:“我拥有通灵眼,可以发现幽灵。” 女管家的语气不曾变化,继续说:“可以请你看一下这里有没有幽灵吗?” “我的荣幸。”驱魔人微微躬身,闭起眼睛,又瞬间圆睁,审视着扫过夸张般精致华丽的大厅,微微呼出一口气说:“没有男爵,您的府邸很干净。” 约瑟夫男爵在这时开口,慵懒的嗓音像是猫咪一般,摆了摆手:“下一个。” 一脸茫然的驱魔人被带出大门。 很快,第二名驱魔人走入大厅。 他一脸肃穆,走进来便低喝一声:“男爵,你被幽灵盯上了。” “哦?” 宝石般美丽的狭长眸子饶有兴趣打量着他,声音轻盈之中带着一丝沙哑。 “看我这就除掉幽灵!” 驱魔人抽出腰间细剑,刷了几个优美的剑花,陡然刺入空处。 “啊!!!” 被他刺中的虚空中陡然传出一声惨叫,销声匿迹。 驱魔人浮现起笑容,收起细剑说道:“男爵,您安全了。” 管家面无表情说道:“感谢,外面的东西你可以随便吃,下一个。” “什么?请等一下——” 驱魔人被带了出去。 之后又是几位驱魔人,约瑟夫男爵看得打了好几个哈欠——别说是她,就连自己的管家都没看上。 第十几个驱魔人被拖出大厅,约瑟夫男爵忍不住蹙起眉头抱怨:“我要应付这群家伙一整晚吗?” “他们都是被您邀请来的。”管家面无表情说。 “我可没邀请这种马戏团成员。” 话音落下,大门外响起接近的脚步声。 约瑟夫男爵随意一瞥,目光便再也不能移开。 陆离走进大厅,他看到了慵懒倚靠在华丽沙发里的约瑟夫男爵,约瑟夫男爵也看到了他。 “你好。”陆离平静说道。 约瑟夫男爵从沙发里站起,天鹅绒毛毯从她慵懒的身姿上滑落。 她的某种带着不含掩饰的兴奋。 “你通过了!” 二百四十一.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站在一旁稍矮一头,穿着男士燕尾服的管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化为一道无奈的叹息,微微躬身示意道:“会客室等候片刻。” 女仆来到陆离身边引路,后者收回视线,跟随女仆走入大厅侧门。 约瑟夫男爵的视线却不曾从陆离身上离开,目光一直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会客室门后,长裙下的修长双腿就要迈出跟上。 戴着厚厚的圆眼镜的管家迈前一步挡住男爵,一贯的平淡语气:“您还要留下主持考核。” 约瑟夫男爵不在意地说道:“这种事你来做不就好了。” “他们要见的是约瑟夫男爵。” 约瑟夫男爵神色多出一抹不耐:“如果他跑掉了呢!” “他不会跑的,陆离先生是被您吸引来的。” 约瑟夫男爵的红唇微微抿起弧度,她很满意管家的双关词—— 看到男爵暂时熄灭心思,重新倚靠回沙发里,管家捡起落在地毯上的毛毯,递给一旁等候的女仆,从捧着托盘的女仆那里拿来新的天鹅绒毛毯盖在男爵身上:“如果接下来还有其他……” 管家稍稍停顿,没想到合适的措辞,跳过说道:“还请您矜持,我们最多只能再增加四个人。” “不是还有三个吗?” “但每少一个,会降低我们拜托的成功几率。” 约瑟夫男爵慵懒地抬起手掌,欣赏仿佛艺术品般的白皙五指,不在意道:“就当是一个花瓶好了,在一个故事里有这样的角色不是很正常?” 她故意换上粗重低沉的声音念诵道:“然后英勇的约瑟夫男爵出手英雄救美,成功得到美人的芳心,相拥着在月下长吻。” 站在长椅两边的女仆们无动于衷,似乎已经习惯这位男爵的……随性。 但就在约瑟夫男爵话音落下之时,一抹从虚空中浮现的黑线变得凝实,不详气息笼罩在男爵周身,伴随窃窃私语般的呢喃声,几只扭曲变形,延伸数米长的黑雾枯爪从虚空中浮现,仿若追寻着黑线,萦绕降下。 管家面色倏然变得难看,反而是约瑟夫男爵,抬眸看去一眼,流露不含掩饰的排斥情绪:“令人厌恶。” 管家在这时抬起头大声喊道:“每一个爱情里都会有英雄救美的桥段,这再正常不过!即便是女仆艾琳也会渴望这些,渴望被一位叫做约瑟夫男爵的英俊男人所拯救!” 她的声音传遍整个大厅,却不像是对在场的任何一人所说。 话音落下的时候,约瑟夫男爵头顶上缓慢降下的黑雾枯爪停顿,渐渐缩回,消散于虚空,那条凝实的黑线也逐渐淡去,变得不可被注视到。 一切恢复如常。 除了女仆们眼底不曾散去的恐惧。 目睹黑线彻底消失,管家微松口气,恢复为公事公办的态度说道:“切记注意您的言辞,哪怕它在沉睡,现在不是故事进行的时间。” 约瑟夫男爵不耐地挥了挥手:“知道了,快点喊下一个。” 停顿几分钟的考核继续,随着女仆长再一次出现,庭园里的窃窃私语声淡去,驱魔人们羡慕上一个顺利通过考核,并期待自己也会和他一样…… …… 作为男爵府邸的会客室,这里的华丽不比大厅逊色多少,无论是大理石瓷砖与艺术品般精美的浮雕都透着奢华。 长桌上摆放着昂贵的水果与糕点,陆离在雕花镶银座椅坐下后视线在餐盘上停顿片刻,而后移开。 他暂时吃不下了。 不过……或许还能吃几粒稍小的葡萄。 几分钟后,盛着葡萄的银盘里矮了一小半。 陆离拿起一颗葡萄送入口中时,动作忽然停住,眉头紧紧蹙起。 “怎么了!” 陆离这副状态持续数秒之后,虚空里传出安娜紧张的声音:“食物里有毒!?” “没怎么。” 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陆离轻轻摇头,放回了手中的葡萄。 “只是想打嗝。” 话刚刚说完,会客室大门打开。 陆离偏头,看到第二个通过考核的驱魔人走进会客室。 …… 呼—— 一大团火球从驱魔人口中喷出,明亮的大厅瞬间变得昏暗。 伴随火球泯灭在半空中,大厅重新趋近于明亮。驱魔人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拘谨站好等待男爵的评价。 啪——啪——啪—— 缓慢地掌声从沙发上传来,约瑟夫男爵唇带笑意,赞赏地拍了几下手掌,偏头和管家说:“给这位马戏团成员一些小费,然后送出去” “诶?我不是马戏团成员我是驱魔人——” 几十秒后,下一名驱魔人走进大厅。 这名驱魔人披着黑色斗篷,削瘦脸庞写满沧桑,他的目光在沙发上的约瑟夫男爵身上略一停留,移动到她的头上,就仿佛看到了什么。 沙哑磁性的嗓音溢出:“我就知道约瑟夫男爵招摇的聘请驱魔人不只是简单的雇佣,看您遇到的麻烦不小。” 沙发旁站立的管家微微站直,察觉到什么般说的:“所以我们请来了艾伦半岛所有的驱魔人。” 中年驱魔人笑了笑,意有所指:“这可算不上所有。” 在管家开口前,他继续说道:“那些对待小丑般的话语不用和我说了,我知道男爵遇到的恶灵是什么。” 管家的脸庞渐渐变得严肃,没有继续谈论下去,径直道:“还请去会客室等候。” …… 陆离的目光下移,看到他斗篷上别着的徽章。 三眼黑鸦闪烁着幽暗的色泽。 “驱魔人?”驱魔人主动搭话。 “同事。”陆离取出口袋里的徽章。 二人看向彼此的目光少了一些陌生。 “我以为闲着来男爵这里的只有我一个。”驱魔人在陆离对面坐下,礼貌介绍:“本·佩特拉。” “陆离。” 佩特拉对陆离点点头,然后与他谈论起来:“你想好怎么对付提线之影了吗?” “提线之影?” 陆离蹙眉,本能察觉到一丝不详。 “你没发现?”佩特拉有些诧异,为陆离解释:“缠绕在男爵和她的管家身上的恶灵就是提线之影。” 陆离当然知道,就在昨天他才听过关于这只恶灵的情报。 但他想不到会这么快与它接触。 二百四十二.她给的钱实在太多了 这件事巧合的就像阴谋。 “我半个月前入职。”陆离简短回答。 佩特拉同样是普通调查员,但他成为调查员的时间在两年以上,阅历远远超过陆离。 换种说法,调查员中级别高可以代表能力,入职时间长同样可以——这代表他们活得很久。 佩特拉恍然点点头:“别担心,提线之影很好对付,如果不介意我们可以组成小队,一起解决这次仪式。” 陆离此刻在意的重点却是其他:“你是为调查恶灵事件而来?” “当然不是。调查员没有发布这个事件。”佩特拉耸耸肩。“我只是游历到这里,正好听说有位男爵在招聘驱魔人,过来看看热闹。” 调查员大都充满探索**,就像飞蛾。 “守夜人呢?” “你是说他们有没有任务?当然没有,不然你已经看到那群不苟言笑的家伙封锁这里了。” 得到回答,陆离默然不语。 约瑟夫男爵被恶灵袭击这种事令人莫名不安。 不是事件本身,而是两大组织居然都无视了这只恶灵。 往好的一面想,也许是他们认为这只恶灵男爵可以自己解决所以没有插手,往坏的一面想……两大组织已经无暇处理出现在贝尔法斯特内的恶灵。 按照陆离对它们的了解,前者的可能微乎其微。 “失陪一下。” 陆离起身说道,佩特拉的注视中推开会客室的大门,走进大厅。 大厅中间,一名持着精壮上身的男人正在往身上涂抹动物油脂。约瑟夫男爵慵懒的缩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看着表演。会客室门口的动静让她斜瞥起眼眸,而后兴奋地坐直,挥了挥手和管家说道:“给些小费,把这位马戏团团员和他那些同事一样送出去。” 再也不理愣住的驱魔人,约瑟夫男爵目光炽热地看着陆离走到沙发前。 “我要退出。” 陆离的话语让约瑟夫男爵所有的好心情瞬间散去,皱起眉头拒绝:“不行,你必须留下!” 话音落下,一抹令人汗毛竖起的阴冷气息在陆离周身散开。 正在被女仆请出府邸的驱魔人忍不住回头,面色骇然,赤着的上身浮现一层层鸡皮疙瘩,涂抹油脂后大幅提升的灵感正在向他发出预警。 可是一个人类怎么会散发出怨灵一样的恐怖气息…… 管家好似察觉到什么,抿着嘴唇将男爵护在身后,语气一贯的不曾起伏:“是那位阁下与你说了什么吗?” 陆离看向管家,不置可否。 聪明人的对话很简单,管家点了点头说道:“我们还没签订委托书,如果您觉得不妥当然可以退出——” “我不同意!” 约瑟夫男爵大声打断管家的话,眸中不含掩盖的占有欲让她看起来像是面对心爱玩偶的小女孩。 陆离周身的阴冷气息更加猛烈的爆发,明亮大厅变得晦暗无光,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心悸在心底滋生。 “安娜。” 陆离轻唤。 停顿几秒,那股气息逐渐褪去,大厅肉眼可见的重新变得明亮。 陆离微微偏头,看到一道身影消失在会客室半掩的大门后。 约瑟夫男爵的脸庞因为气息的冲击下变得苍白,但依旧不肯认输地仰头紧盯着陆离。 管家大致意识到男爵这回很坚决,松开咬得发白的嘴唇,说道:“你已经看到了男爵的诚意,我们无心隐瞒什么,如果你同意帮助男爵摆脱麻烦,我们会奉上丰厚的报酬给你。” 陆离没有立刻做出回应。 主动参与恶灵的仪式从来不是陆离的风格,但避难点尚未完全布置完,陆离很需要钱,而约瑟夫男爵很有钱。 心中有所决定的陆离偏头低语:“安娜,你觉得呢。” 他不能替安娜做选择。 几秒后,虚空里响起安娜的回答。 “我和你一起,谁想伤害你就先杀死我。” 陆离微微点头,视线落在管家身上:“除非你满足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 约瑟夫男爵抢先问道。 “五万先令报酬。” 陆离有意说出一个高昂的价格,这样能确保男爵还价后还会剩—— “可以!现在就可以给你,露露,准备五万先令给我们迷人的陆离驱魔人。”约瑟夫男爵焦急地回答,甚至连一直用来伪装的沙哑声线都消失不见。 陆离皱起眉。 他应该多要一些的。 管家也皱起眉。 男爵快速的同意让她难以谈判……算了,只是五万先令而已,还不到几条街区一天的租金。 无论如何,陆离与男爵的交易正式谈拢。 完成这一次委托,陆离就可以填补避难点的深海石空缺,他不用再费尽心思寻找赚钱的办法了。 陆离回到会客室等待,管家则在男爵不耐的神色中重新开始考核。 佩特拉仍坐在之前的座位里,仿若不曾走动过,他对陆离点了点头,没有询问外面发生的事。 外面考核明显加快了速度,之后的半小时里,会客室里陆续进入驱魔人,直到第六名驱魔人进来的几分钟后,窗外庭园的宴会重新开始。 挑选结束了。 会客室里的六人是仅有的发现恶灵的人。 除了陆离。 他们以为自己这些人将是这次恶灵仪式的解决者,但很快管家到来,对着其中两人礼貌道:“很抱歉,恶灵仪式的名额有限,我们最多只能增加四个人。” 为了补偿两名驱魔人,男爵府上会提供马车送回并给予2000先令的酬劳。 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没人愿意得罪一位贵族,两名驱魔人乖乖离开。 管家对剩下的陆离四人说:“请稍后,男爵会过来和你们说具体情况” 她短暂离开会客室,几分钟后,会客室两扇大门被推开,男爵在管家与女仆们的簇拥中走进,坐入长桌首席。 她顾盼四周,有些不满,红唇轻启说:“这里太亮了。” 身后的女仆们散开,相继点燃长桌和石柱上银烛台里的蜡烛,关闭吊灯。 轰! 壁炉里升腾起火焰。 会客室里一瞬间变得如同古堡般带着神秘氛围。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男爵的侧颜,红唇掀起弧度,慵懒沙哑的嗓音溢出。 “现在才有讲故事的气氛。” 二百四十三.《萨拉的死亡之书》 四名驱魔人以为接下来男爵会娓娓道来她遭遇恶灵的经过,谁想到是站在男爵座位身边的管家代为开口:“各位都已经通过男爵的考验,你们的强大与神秘是我们所需的,希望你们能帮助到男爵。” “我们要怎么做?” “麻烦是什么?” 两名后来的驱魔人先后说道。 他们不是调查员也不是守夜人。 管家视线在陆离等人面庞上扫过,语气没有丝毫起伏的回答二人的问题:“提线之影,帮男爵摆脱它的仪式。” 除了陆离与佩特拉,二人的眉头不约而同皱起。 考核中他们感知到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垂在男爵头顶,但想不到会是一只恶灵。 “据我所知道的,提线之影的仪式唯一摆脱方式就是完成它的故事。”佩特拉缓缓开口。 “附议。”另一名燕尾服驱魔人说道。 管家点点头,她们自然也查到了这点:“所以你们要主动加入仪式。” 这一次除了陆离,佩特拉三人同时露出慎重的表情。 任何一种恶灵都需以最高警惕对待,它们可以像是玩弄蝼蚁般玩弄任何不懂规则的人。 沉默的会客室里只剩下呼吸声和壁炉噼啪柴火燃烧声,在这之中,管家继续说道:“我知道这要冒一定风险,所以男爵答应提前给让各位满意的报酬。稍后你们可以各自来找我提出要求,如果想退出也可以,不过我们希望你能保守秘密。” 最后一名矮小的驱魔人环顾四周,发现没人想要离开。 管家点头:“那么我现在讲述事情经过。” 恶灵出现在三天前,也就是男爵发出请柬邀请驱魔人的前一天。它突然出现在清晨的男爵卧房,将男爵与服侍她的四名女仆拉进仪式。 当晦涩古老之音在脑海耳畔响起之时,有一名女仆吓坏了,发出尖叫,这引发提线之影的鬼爪从虚空中浮现,抓向因恐惧而尖叫的女仆,触碰的一瞬间,将她变成一团黑雾。 这名女仆的惨状与恐怖情景吓坏了剩下的三名女仆,她们尖叫着想要逃离房间,这种行为加剧了她们的死亡,除了一名因为腿软而瘫倒在地的女仆和镇定的约瑟夫男爵,剩下的两名女仆也被降临的枯爪触碰成黑雾,消散于虚空。 镇定是管家说的,至于约瑟夫男爵当时是否真的保持镇定,不得而知。 脑海里的晦涩古老之音不曾间断,讲述起一个故事。而故事的角色包括男爵,也包括唯一幸存的女仆。 管家接下来将男爵与女仆听到的声音阐述一遍。 【《萨拉的死亡之书》】 【著作:提线木偶】 【第一章期待的信件】 【又是一天清晨,大小姐萨拉和每天一样在明媚的阳光中醒来,女仆艾琳和黛瑞亚服侍着她起床】 在这时候,约瑟夫男爵的床铺上出现一道坐起的黑色女性轮廓。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晦涩古老之音念诵出来,剩下的那名女仆黛瑞亚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恐惧,尖叫出声。 黑暗枯爪再次降临,再消散时,卧房只剩下男爵与那道黑色女性轮廓。 晦涩古老之音也随之发生变化。 【女仆黛瑞亚急匆匆的跑出了卧室,“她或许是有什么急事吧。”萨拉心中想道,看向了女仆艾琳。】 男爵大概知道了面临的是某种怪异,她拿起女仆们落下原本要给自己穿的裙子,笨拙地套在黑色女性轮廓身上。 怪异的一幕发生,随着裙子出现在黑色女性轮廓身上,那条裙子也变成了令人恐惧的黑色。 晦涩古老之音继续响起:【穿好萨拉最喜欢的那条裙子,她步伐轻快地离开卧室,向厨房走去,今天是星期五,每星期那个人都会在此时寄来信件——】 声音消失了,或许是因为黑色女性轮廓远离了男爵,又或许是接下来的剧情与“女仆艾琳”无关。 男爵抓紧时间逃离卧房,遇到听到尖叫赶来的女仆长和管家,她将遭遇告诉她们后,管家找到了人,获悉了男爵身上发生的事。 而也是在这时,晦涩古老之音继续响起:【女仆艾琳想起书房里的墨水没有了,连忙跑去杂物间取墨水送去】 已经知道自身遭遇的男爵按照提线之影安排的照做,赶到书房时,她果然看到“萨拉”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 男爵连忙上前,拧开墨水瓶盖子。但她从没亲手做过这种事,笨手笨脚的不小心把墨水瓶弄撒了,将书桌上变成黑色的纸张污染。 漆黑枯爪开始降下,男爵急中生智,对着“萨拉”大声喊道:“实在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请你原谅我的过失。” 漆黑枯爪停了下来,晦涩古老之音缓缓响起。 【女仆艾琳很好奇信件的内容,但在她张望时,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弄污了那个人寄来的信和萨拉写了好几行的回信。】 【“请你原谅我的过失”,女仆艾琳焦急的快要哭出来,萨拉当然不会生气,毕竟她是和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她摸了摸艾琳的脑袋,轻声说没关系。】 “萨拉”的手掌伸向男爵。 男爵忍耐着排斥,任由那只黑色手掌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漆黑枯爪消散于头顶虚空。 【女仆艾琳十分感激大小姐的宽容,她连忙收拾好桌子,让萨拉能继续写信。】 男爵照做,在晦涩古老之音接下来的【艾琳悄悄退出书房】的安排中离开书房。 男爵刚才的急中生智似乎带来一丝转机,她或许可以活到仪式最后。但以防万一,她同意管家聘请驱魔人提供解决。 终于,在下午六点安娜完成了操控之影的第一章,在晦涩古老之音【怀揣着希冀,萨拉进入梦乡。(第一章完)】中,她暂时脱离了故事,获得了自由。 一部分自由。 之后就是昨天与今天的第二章和第三章,男爵坚持到第三章结束,迅速开始了考核。 “男爵为什么没聘请那位告诉你们实情的驱魔人?”听完管家的叙述,矮小驱魔人问道。 “它只提供情报服务。”管家回答。 这个代词让陆离想到商人。 二百四十四.故事角色 佩特拉深邃的眼眶让他在火光映照中多出一些深沉,他开口询问:“你要怎么让我们加入提线之影?” “男爵的卧房。”管家看向他说。“一个倒霉的女仆因为前一天休息而不知道这件事,第二天清早去卧房打扫卫生被拉进了故事。之后我们问了知情人,它说在每天剧情开始的地方,附近的人会自动加入故事,直到和最开始的人数持平。” 这是男爵只招揽四人的原因——第一天有四名无辜的女仆加入故事。 “剧情进行到哪里了?”矮小驱魔人问道。 “到现在为止一共三章,‘女主角萨拉’每天都会收到她心怡的男人寄来的信件,不会离开府邸,剧情发展很慢。抛去现实只整理故事本身,这个故事或许是一个爱情故事。” “没有爱情故事会叫《萨拉的死亡之书》。”佩特拉开口。 管家看着他说:“所以具体还需要你们来分辨。” 火光中忽明忽暗的会客室沉寂片刻,管家环视问道:“你们还有其他问题吗?” 她的视线在不曾开口的陆离身上停顿。 “你们思考过恶灵的来源吗?”陆离平静将他的猜测说出:“报纸上说男爵的官司有幕后黑手,恶灵出现在这时是否过于巧合?” “你怎么会这么想?”管家紧紧盯着他反问。 “你在担心我吗?”男爵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兴奋。 佩特拉和矮小驱魔人对视一眼,意识到什么。 “男爵……”管家无奈低语一声,和陆离说道:“这件事之后我们会查明,我们先来解决目前的麻烦。” “我没其他问题了。” 管家又看向另外三名驱魔人,没有提问声响起,她继续说道:“以下是我们目前为止得到的信息:第一,照恶灵安排的做,无论是任何命令。第二,恶灵枯爪出现时会有一定时间,如果你们因为蹩脚表现而引起而枯爪出现,还有机会让它消失。 “这种机会通常是某种合乎逻辑的话语和行为,换种说法,你们要让恶灵认为你们的表现是合理的——” 被拉入恶灵仪式,代表他们将成为《萨拉的死亡之书》里的故事角色,他们要按照最基本的逻辑做事,无论这部作品恶灵要给什么存在看。 如果做出不符合角色本身行为的事,他们的下场会和第一天的四名女仆一样,在现实消失。而在故事里,或许只是一句普通的‘他们有急事离开了’,来作为人生的结局。 管家又很详细地说了一些陆离等人需要注意的事,在最后说道:“各位今晚可以住在男爵府的客房,或是自由离开,不过还请在早上七点之前到达男爵府,‘萨拉’一般在七点十分醒来。” 后半句话是对陆离说的,只有他是贝尔法斯特本地人。 最后,两名驱魔人选择住下,陆离和佩特拉则离开府邸。前者不习惯在陌生地方休息,后者有朋友要摆放。 庭园里的聚会还没散去,驱魔人们很享受这次难得的聚会——并且有为数不少的人打算利用这次那巨鳄的邀请来抬高自身身价。 陆离和佩特拉在大门处分开,乘坐马车回到侦探社。 时间临近八点,今夜没有联盟电台可听。 陆离洗漱完走向沙发,安娜已经拉起窗帘,点燃两盏油灯。 “晚安。” 躺下后,卧室里传出安娜的温柔问候声。 夜晚寂静无声。 …… 叩叩叩—— 敲门声吵醒了陆离,睁开眼眸,迷茫未散的黑眸落向房门。 叩叩叩—— 片刻的间断,敲门声再一次响起。 安娜从客厅里浮现身形说道:“是长屋的房东。” 起身打开房门,一张满是睡醒后带着油脂的脸庞映入眼前,带着谄媚笑容。 “陆离先生,约瑟夫男爵的马车就在外面等候着您。”房东的面孔皱得像朵雏菊。 “谢谢。”陆离平静道谢,关上房门。 大人物居然和我说谢谢! 房东心情激动,阴沉潮湿的天气带来的坏心情散去大半,在门边徘徊了好一阵,训斥着其他住户走开。 6:20 陆离离开侦探社,坐上长屋外等候许久,围聚起不少看热闹的邻居的华丽马车,前往玛瑙湖畔的男爵府邸。 …… 清晨的湖面弥漫着一层薄雾,湖水微微荡起波澜。 哗啦啦—— 铁门拉开声在一片湖面上回荡,惊扰走岸边的游鱼。 一辆印着约瑟夫男爵家族标志的华丽马车驶入庄园。 马车绕过庭园正中的喷泉,在台阶前停下,一道修长身影迈下马车,女仆躬身迎接中走入府邸。 “男爵和三位驱魔人已经在卧房里等候。”听到消息的管家从二楼走来,对陆离说道。 “什么时间了。”陆离问道。 “六点四十。” 陆离点点头:“我还没吃早餐。” 短暂沉默片刻,管家看向女仆长:“……先带陆离先生去餐厅用餐,然后去男爵卧房更换衣物。” 男爵府的早餐不会很丰盛,但大部分家庭都难以承担:蔬菜沙拉,新鲜的牛奶和鸡蛋。 用餐结束后,陆离在女仆长的带领下来到男爵卧室。 陆离看到了等候的其他三名驱魔人,看到挂着帷幔轻纱的宽大的棕红色床铺,也看到女仆们捧着,给他们准备的衣物。 “女仆装?”陆离看向管家。 佩特拉等人也都皱起眉头。 “是仆人装,男士服装。”管家纠正陆离的错误认知,补充道:“虽然我们不知道不换衣服会不会带来麻烦,但以防万一,各位最好换上符合自己角色的服装。” 最先伸手拿起衣服的是陆离,他拿起仆人装,被女仆带领着去隔壁房间更换衣物。剩下三名驱魔人对视一眼,无奈拿起各自的服装。 几分钟后,换上浆洗干净的宽松仆人服与蝴蝶结领结的四人回到卧房,男爵在他们更换衣物的这段时间里来到房间,穿着和女仆同样式的女仆装与单马尾。 时间临近,管家和女仆们退出卧房,只留下陆离五人,等候即将到来的—— 某种存在突然降临在屋子之中,晦涩古老之音在众人脑海深处响起。 【第四章亲密的爱人】 二百四十五.配角 卧房里的光线一刹那变得晦暗无比,弥漫起的黑雾几乎遮蔽住天花板,在这之中,虚实之间变换的黑线从黑雾中降下,连接在四位驱魔人的头上。 这一刻,他们同时被拉入恶灵仪式之中。 床铺上的黑色女性轮廓浮现在所有人眼中。 矮小驱魔人戴维不安地挪动了一下位置。 【萨拉向每天一样,在阳光明媚的清晨醒来,看到服侍她的女仆艾琳——】 脑海中的晦涩古老之音停顿了片刻。 【喔,还有新来的四名仆人,他们接替莉莉的工作,服侍大小姐萨拉的日常起居。秋收的季节到了,萨拉大度的允许之前的仆人们回家收割农田。】 女仆装扮的男爵忍不住攥起拳头。 莉莉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女仆。 【萨拉还记不全四名新仆从的名字,怕生的她让女仆艾琳服侍自己穿衣。】 衣袖下的拳头松开,男爵一言不发来到床边,将本属于她的裙子套在伸展手臂的黑色轮廓上。 她的动作已经变得很熟练,很快套好了长裙,并抹去裙摆的褶皱。 【“那个人的信已经送到您的书房了。”女仆艾琳轻笑着说。】 “那个人的信已经送到您的书房了。”男爵按照剧情安排地台词说道。 黑色轮廓床边站起,向门口走去。 【萨拉轻轻笑了笑,好似不在意,但走向房门的脚步变得轻快。“大小姐你要去哪?”身后传来女仆艾琳的打趣声。】 “大小姐你要去哪?”现实中男爵的语气很生硬。 四名新“仆人”连忙向一旁躲开。 黑色轮廓的身影消失在闭合的门后,过去片刻,男爵松了口气一般坐到床铺边。 “暂时没事了。” 剧情围绕着女主角,而当女主角离开他们,晦涩古老之音也不再响起。 管家昨晚告诉他们的信息里包括“萨拉”的作息。清晨看完信件后,萨拉会在书房准备回信,这通常花费十几分钟到三十分钟。写完回信,她会在琴室练习一段时间的钢琴与舞蹈,吃过午饭到了下午,萨拉会开始和老师学习贵族礼仪,直到傍晚晚饭后睡觉。 非常稳定的日常生活。 在此期间,作为仆从的男爵等人随时可能登场,又可能一直没他们的戏份。他们只是书中最微不足道的配角,作为绿叶泥土点缀萨拉这朵鲜花。 不过今天他们的运气不太好。 几分钟后,晦涩古老之音缓缓响起。 【“太好了!”书房里传出的惊呼惊动了仆从们,他们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跑进书房。】 “突发事件。”男爵说道,提上布鞋,带领三名新“仆从”走进书房。 【“怎么了!”女仆艾琳焦急地冲进书房,问道。】 “怎么了!”男爵看着书桌后的黑色轮廓,稍微提高一些音量。 【“他要过来找我了!”萨拉激动地抱住女仆艾琳,高兴的几乎忘掉礼仪老师教给她的那些礼仪。女仆艾琳愣了一阵,轻轻拥住萨拉,为她的大小姐高兴,也为了有情人终成眷属。】 男爵照做,僵硬地抱住扑来的黑色轮廓。 没有温度,也不会让人高兴。 【女仆艾琳还记得萨拉和那个男人相识的最初,自那匆匆一面之后,他们开始了书信往来。三年过去,她终于看到那个男人鼓起勇气,想要和萨拉见面。】 【‘我一定会促成他们的!’女仆艾琳心中坚定地想道。】 【替大小姐激动之后,女仆艾琳想起书房里还有四名新来的仆从,担心事情传到家主的耳中,女仆艾琳连忙驱赶着仆从们离开。】 “你们,离开。”男爵对陆离四人说。 【四名仆从离开书房,等他们离开,艾琳拉着萨拉的手追问来信的内容——】 晦涩古老之音伴随陆离四人远离书房,而不再响起。 比起还有些戏份的女仆艾琳,他们就像剧情之外的透明人,故事里会被一笔带过的“仆人们”。 这算是一件好事,又或许不是。 他们在离书房有一段距离的走廊停下,偶尔有忙碌的女仆走过,好奇望来,但绝不会主动产生交集——她们事先已经被管家提醒过。 这使得他们好像被看不见的存在隔绝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佩特拉往铺着红色地毯的长廊尽头看去一眼,书房外管家站立等待,始终没有新的动静传出。 十几分钟后,书房房门被推开,男爵与黑色轮廓出现在门口。 晦涩古老之音重新响起。 【“你们去打扫大小姐的卧房”女仆艾琳对仆人们说道,支开他们,带着大小姐偷偷往庭园溜去。】 驱魔人们照做,来到卧房外,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扫帚抹布,进入房间轻扫起来。 “我们要一直在这里打扫卫生?” 一阵时间后,戴维低声抱怨。 “这样再好不过。”另一位驱魔人罗拉耸了耸肩:“总比直面恶灵的恐怖要好。”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一直保持这种局面到最后,那将是最轻松的一次委托。 三名驱魔人的确不像一开始那般凝重,除了脸庞一贯的平静的陆离。 他的确在想更深层的事。 比如这个故事真的像现在所展现的这么简单? 《萨拉的死亡之书》始终令人耿耿于怀。 陆离始终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这固然会使他消耗更多的精力,但同时也会让他对任何事抱以警惕—— 弱小与无知不是生存的阻碍,傲慢才是。 托马斯的葬礼就发生在几天前,他的死因还历历在目。 漫无目的的上午平静度过,中午服侍萨拉午餐过后,男爵跟随他们一起回到卧房,她告诉陆离等人,信件里的内容是那个男人到了萨拉所在的城市,明天萨拉会偷偷离开庄园,去和那个男人见面。 如果这个故事会发生什么转机,那么将发生在明天。 下午,萨拉离开琴房,男爵等人前往琴房“打扫”,下午五点,萨拉吃完晚饭,回到卧室里进入梦乡。 【怀揣着对明天的憧憬和期盼,萨拉缓缓睡去……】 晦涩古老之音逐渐淡去,消失在脑海中。 第四章结束。 这代表他们离结局又进了一步。 二百四十六.剧情的变化 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在穹顶之上,依山靠海的贝尔法斯特延绵亮起灯火。 在苏加德山顶玛瑙湖畔俯瞰,抛去内心的压力与负担,这幅繁华景色让人沉醉。 月牙湾外的海面也并非沉寂一片,零星分散在海面上的船只正在回港,礁石上的灯塔为它们指引方向。 “如果你肯留下来我会很高兴的。” 男爵挑开额前垂落的发丝,站在陆离身旁轻声说,她还穿着女仆装,裙子在湖畔微风吹拂中轻轻掀起。 感觉到一丝寒意的男爵有些奇怪,明明女仆装很厚实,她还穿着小腿袜。 “我要回侦探社了。”陆离收回眺望城市的视线,看向身后束手站立的管家。 “请稍后,这就为您准备马车。”管家平静说道,无视自家男爵不满的视线,唤来更远处的女仆低声安排。 男爵后退一步,又伪装的很矜持般问道:“那不如吃过晚餐再回去?” 陆离沉默了一下,轻轻摇头。 这种时候在夜晚到处乱走不是个明智选择,而且一顿丰盛的晚餐还不值得陆离冒这种风险。 男爵眼底掠过没有得逞的懊恼。 无论如何,当管家上前告诉陆离马车准备完毕,男爵只能不甘地看着陆离向庭园走去,顺便瞪一眼不帮忙的管家。 说来奇怪,随着陆离离开,那股令她不舒服的阴冷也随之消失。 是陆离那个幽灵助手? 男爵摸了摸小臂浮现的鸡皮疙瘩。 不久后管家回来,对正在湖畔前摩挲手臂的男爵说:“天凉了,我们回去吧。” 男爵转过身,抱着手臂不满说道:“我有时候觉得你是不是爱上了那家伙所以用小手段阻止我。” “我只是觉得您这时应该更在意自己的生命。”管家的回复依旧不带个人情感。“而且您是贵族,应该矜持一些。” “矜持?谁都知道我约瑟夫男爵和这个词没有任何关系。”男爵仰起头,金色的马尾脑后摇晃。“我要立刻得到他!” 管家没有回答。 又嘟囔了一阵,安娜嫌弃的扯着裙子抱怨:“一定是女仆服衬托不出我的气质,嗯!露露,立刻联系裁缝师改掉我的女仆装。” “我不会联系的。”管家面无表情的拒绝。 “我以男爵的身份吩咐你!” “我以管家的身份拒绝。” “啧……那么联系化妆师,我需要新的妆容。” “好的。” …… 铺着柔软毛毯的马车感觉不到一点震动。 “这个委托我们还要做多久。”安娜嘟嘟囔囔,躲在里世界的她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位风评不佳的男爵看陆离的眼神就像看猎物,让她不爽。 “直到故事结束。”“今天你有什么感觉么。”陆离问道。 安娜知道他问的什么,想了想说:“恶灵好像无视了我……” 陆离若有所思,他产生了新的想法。 …… 停歇几日的雨水在午夜重新降临。 翌日清晨,模糊朦胧的窗外下着小雨,行人匆匆走过。 没有吃早饭,洗漱完毕后陆离坐上长屋外的男爵府马车,离开水手街区。 车厢里,陆离翻开在街道上的报童手中买的一份报纸——他订的报纸离开侦探社时还没送到。 【泽恩斯特港怪异已经离开!】 映入眼帘的字体让陆离翻动纸张的动作停顿。 向下看去,更多内容展现出来。 【盘踞在泽恩斯特港上空的阴影已经散去,乌云般的乌鸦在天空盘旋,警方正在搜索城市里的幸存者!】 正文内容附上一张配图,噪点严重的黑白色相片中天空遍布着密集的黑点,下方城市空荡无人,更远处的海面上则一片平静。 那令人在处理过的照片上看一眼都要被扭曲神智的无面巨人已经消失不见。 报纸上没有更详细的内容,今天周五,离新一期《调查员周报》还有三天,那时候陆离会看到泽恩斯特市的实际情况。 比如无面巨人消失的原因。 陆离放缓了阅读报纸的速度,即将看完时,马车也来到了玛瑙湖畔的鹅卵石小径上。 约瑟夫男爵占地极大的庄园就在前方。 陆离在天气预报上扫过,明天延续着今天的小雨,而到了后天,阴云标志旁多出了闪电和风的符号。 雨季的前驱,暴风雨将要到来。 离开马车走入府邸,女仆自觉将陆离带进餐厅。 早餐过后,陆离更换上仆人服装来到卧房外。三名驱魔人已经等候在此处,打起招呼。 没过太久,男爵和管家在走廊另一边出现。 男爵还穿着昨日的女仆服,有所不同的是她今天化了妆容。 白皙细腻的肤色被暗沉发黄的皮肤取代,几点雀斑点缀在脸颊上,阳光下刺目的柔顺金发也被有意打乱,又束成马尾。 男爵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少女女仆。 “‘萨拉’出门很可能带上女仆艾琳,贵族尊严不容诋毁。”身旁管家对疑惑望来的驱魔人们解释。 约瑟夫男爵的这幅装扮的确难以让人认出她。 时间临近仪式开始,陆离等人进入卧房等待。 【第五章痛苦的相见】 桌台边的时钟指向整点,晦涩古老之音在众人脑海深处响起。 【萨拉缓慢地睁开眼睛,这一觉很糟糕,她久违的失眠了。从床上坐起,明媚的阳光透着窗口倾洒进来,女仆艾琳正在擦拭书桌上的灰尘,其他仆人也在安静地打扫房间。“我看起来会不会有些憔悴?”萨拉犹豫地问发现自己醒来的艾琳。“好像是有一点……”女仆艾琳眨着眼睛说。】 “好像是有一点。”男爵冷着脸说。 她一直在躲闪眼神,不去看陆离。 【“怎么办,我没办法去掉……”萨拉有些焦急看向女仆艾琳,“你有办法吗艾琳?帮帮我!”。艾琳略微犹豫地说道:“你真的要偷偷溜出去见面吗?”】 “你真的要偷偷溜出去见面吗?” 【“嗯!我们已经约好了!”得到萨拉的肯定,女仆艾琳悄悄攥紧拳头……这件事她必须要告诉家主。】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皱起眉毛。 这听起来不太对。 二百四十七.进行到一半的故事 爱情故事里常见的恋人私会情节,出现在这里并不令人感觉奇怪。 但当这个故事由恶灵主导,并且名为《萨拉的死亡之书》时,每一处都透着诡异不安的气息。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还要在观察一阵。佩特拉心中说道,看向沉默不语的男爵。 【“你会为我保守秘密的对吧?艾琳。”萨拉期盼地看向女仆艾琳,得到肯定的回答,她欢呼出声,拉住女仆艾琳的手臂,憧憬起即将到来的见面,很是欣喜,又有些担忧。】 【“你和我一起去吧!”萨拉忽然说道。艾琳愣了一下,缓慢点了点头。有了一位同伴,萨拉内心的紧张散去了一些,她对着房间里打扫卫生的仆从们说:“你们先离开吧,我要更换衣物。”】 陆离等人自觉走出卧室,男爵不在此列。 来到走廊上,晦涩古老之音仍然在他们脑海中响起,继续着剧情。 【“你觉得我穿哪件衣服好看?”萨拉跳下床,在衣橱里翻找裙子,平日里她觉得好看的裙子不知为什么她此时觉得很普通。“都很好看。”女仆艾琳心不在焉的回答,她在想该怎么偷溜出去告诉家主。】 【感觉到女仆艾琳的敷衍,萨拉蹙起好看的眉毛,又很快舒展开,她想起来,比起外貌,那个男人一定更在乎自己的内在。这么一想,衣橱里的裙子似乎重新散发出光彩。】 【趁着萨拉挑选衣服,女仆艾琳悄悄离开房间,去找家主汇报大小姐想要和男人幽会。】 男爵抿着嘴唇,看着“萨拉”在自己的衣橱里挑挑捡捡,退到门外,无视门口站立的四名“仆从”,走向“家主”的房间。 同样等在门外的管家跟随上去,恶灵降临之中她大部分时间里都与艾琳形影不离,不过是处于故事之外。 随着男爵远离卧房,晦涩古老之音不再在陆离等人脑海响起,他们暂时失去了对剧情的观察。 没有过去太久,男爵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长廊尽头,她神情淡漠,经过陆离时平时总会忍不住沉浸在那双眸子里的目光也不会在落去,冷漠的就像换了个人。 擦肩而过,男爵走入卧房,晦涩古老之音重新响起。 【女仆艾琳小心地关上房门。“你去哪了?”身后忽然想起萨拉的询问声。女仆艾琳顿时僵住身体,心中慌乱。】 男爵看着望向自己的“萨拉”,继续沉默。 剧情没安排她做多余的行为。 但随着时间推移,剧情仍然没有进一步安排。 【“艾琳?”萨拉古怪地看着沉默不语的女仆。】 令人压抑的气息忽然在周围降临,天花板翻滚起黑雾,凝实的黑线垂入男爵头顶,干枯黑爪盘旋降下。 提线之影突然降临。 但剧情仍没为“女仆艾琳”准备台词。 男爵忽然想起管家告诉过自己的,深吸口气,掩盖深处的惊慌,终于开口说道:“我刚刚去走廊看了看。” 【“我刚刚去走廊看了看。”女仆艾琳躲闪着眼神说。】 卧房外的几人相互对视一眼,深深蹙着眉头。 事态变得有些奇怪。 【萨拉有些疑惑,但没想太多,看着女仆艾琳说:“你要穿着女仆服和我一起出去吗?我可以给你穿我的裙子。”】 提线之影仍没为男爵安排台词。 “不用了。”男爵回答说。 【“不用了。”女仆艾琳拒绝了她的提议,萨拉有些失落,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从抽屉里拿出几枚金币放进荷包里,对女仆艾琳说:“我们走吧。”】 “嗯。”男爵主动说道。 【“嗯。”女仆艾琳回答。萨拉带着女仆艾琳,和她偷偷溜出庄园,前往约好的地点。】 脑海中的晦涩古老之音再次消失。 管家这次没在跟着,回头询问驱魔人们刚刚发生了什么。 而有些事情他们也不知道,比如男爵是否已经和“家主”汇报了这件事。 得到回答,管家严肃地对他们说道:“你们需要跟上去。” “现在剧情不在我们身上。”戴维皱眉说道。“我们跟随上去可能会引发不可预计的后果。” “我会跟着。”陆离这时说道。 他们的任务是保证男爵的安全,躲在剧情之外毫无意义。 佩特拉同样想起这一点:“我也会跟着。” “是我失言,我们会保护男爵的安全的。”戴维果断承认自己的错误。 以防万一,他们没有乘坐马车,也没有接近男爵和“萨拉”,管家和仆人服的四名驱魔人远远跟随着她们。 这个距离相对安全,不会听到晦涩古老之音,也不会被卷入剧情之中。 雨天里的街道上行人比平时少了些,不知为什么,戴维忽然有一种和他们格格不入的感觉,明明都在同一条街道,擦肩而过。 剧情里是明媚的晴天,所以男爵和“萨拉”,跟在后面的陆离等人都没有撑伞,任由雨水打湿衣物。 管家很担忧男爵的身体情况,但她什么都做不了。 相距一段距离的前后两波人偶尔引起路人的瞩目,而很快,他们看到男爵和“萨拉”走入一间咖啡厅中。 “我们在这里等待。”管家带他们走入离咖啡厅不远的餐厅里,冷清的餐厅里只有一两名食客。管家径直显露身份包下这间餐厅,并用两倍赔偿价格赶走客人。 驱魔人们在橱窗边坐下,遥遥看向咖啡厅橱窗里隐约的身形。防采集开启,点击手动加载! 二百四十八.剧情改变 细雨打湿冷清的青石板路街道。 四道视线的注视中,黑色轮廓走进斜对面的咖啡厅。 戴维长舒口气,很庆幸自己不在场,不用直面两只虚幻的怪物。 罗拉若有所思,想象咖啡厅里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佩特拉观察着咖啡厅的橱窗,一些客人从咖啡厅里走出离开,雾气般的细雨后几道朦胧身影似乎刚刚坐下。 陆离抬头嗅动,食物的香气从后厨里飘出。” 面对恶灵,他们保命对敌的手段毫无用处,除了知识,他们和普通人没有太多区别。 …… 【如沐春风的微笑散去萨拉心中的拘谨,她拉着女仆艾琳坐下,露出礼仪老师交给她的优雅笑容。“这是我的……好朋友艾琳。”萨拉为他介绍女仆艾琳。“你好。”阳光的嗓音响起,他对艾琳友善的笑着。】 “你好。”男爵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除了橱窗前的男爵的座位,咖啡厅里已经被管家清空,并让店长躲起。管家露露站在柜台后,看着男爵和男爵身旁的空座位。 【女仆艾琳拘谨地回应,他轻声询问了两位女士想喝的,挥手唤来侍应生准备饮品。“你变了好多。”萨拉轻笑着说,他此时的表现和成熟的装扮让萨拉难以和最初见面时和信件里的阳光大男孩联系在一起。】 【“我……我怕你不喜欢那副样子。”他忍不住挠了挠后脑,发现自己似乎是做了多余的事。看到他的神情重新变得大男孩一般,萨拉如释重负下来,那种严肃沉闷的人她见了太多……】 【这次见面比两人预想的要顺利,他们发现彼此比信件上更有魅力,笑声不断在嘈杂的咖啡厅里响起,偶尔对视间,彼此眼眸深处带着的爱慕之意。但是……】 冷清无人的咖啡厅里,男爵抿起嘴唇。 但是永远代表着额外状况。 【女仆艾琳看着这一切,感觉难以融入进去。她的内心越发的焦急起来,家主为什么还没有来……她担心再这样下去,大小姐会被对面的穷小子俘获内心,尽管他起来还算不错。】 【她有些焦急的望向人来人往的街道,忽然,她的目光穿过橱窗,看到一间餐厅的橱窗里,几名服侍萨拉的仆从坐在里面。他们是来家主派来找萨拉的吗!艾琳心想,开始想办法离开这里。】 【“大小姐……”女仆艾琳轻轻拽了拽萨拉的衣袖,一脸为难。萨拉偏头,看到女仆艾琳的神情,明白了什么,有些好笑地对她点点头说:“去吧。”】 男爵按照安排的剧情行动。 【女仆艾琳如释重负,同时又升起愧疚,大小姐看起来很喜欢这名大男孩……而很快,她的内心又坚定起来。在她看来,他根本配不上大小姐,大小姐的恋人应该是出身高贵的英俊贵族,而不是一个小商人的儿子。】 【她离开座位走出咖啡厅,人群中走过时她忍不住回头,看着橱窗后笑容真诚的二人,心底犹豫了一刻,随后走入斜对面的餐厅。】 三名驱魔人复杂地看着男爵进来,在“女仆艾琳”看到他们时晦涩古老之音就在脑海里响起。 他们以为保持距离就可以置身事外,没想到还是被卷入剧情里。 【女仆艾琳询问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随后她知道,是子爵大人命令他们跟在大小姐身后,调查那个男人的身份。女仆艾琳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告诉给他们,随后焦急地说道:“来不及了,你们要赶快把大小姐和亚当分开,如果大小姐喜欢上他就晚了!”】 【仆从们对视一眼,心想可以先把萨拉带回去在调查那个叫亚当的家伙。他们连忙离开餐厅,跟随艾琳向咖啡厅赶去。】 “走吧。”佩特拉率先站起说道。 另外三人纷纷站起,陆离拿起两个煮好的鸡蛋揣进仆从服的上衣口袋,走出餐厅。 【斜照进橱窗里的明媚阳光被外界的身影遮挡,萨拉不经意地看去一眼,一下子愣住。“桄榔桄榔——”餐厅大门被暴力推开,亚当惊愕的看向围来的仆人们和怔住的萨拉。】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萨拉隐隐猜到了什么。“艾琳?”她试探着问道。】 【“出什么事了?”亚当站起来问道,没人回答他。同样没有得到回答的萨拉内心渐渐沉入深渊,她已经猜测到了结果。“是你吗?艾琳?”】 【女仆艾琳低着脑袋,不敢与萨拉对视,内心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大小姐好。被亲密的人背叛的萨拉眼中浮现痛苦:“是你告诉了父亲大人?”】 男爵低头沉默着,不做任何应答。 故事的走向正在变得糟糕,不在掌控之中。 阻碍男女主角的角色通常不会有好下场—— “被门卫看到了,他告诉给了家主,家主让我们出来带你回去。”斜地里忽然传来一道平静声线,在场的活人与黑色轮廓同时看去。陆离忽略旁人的注视,继续对“萨拉”说:“不过我们没想到你是偷跑出来和其他人见面。” 他的视线落在“亚当”身上。 陆离的语气完全不像仆人对待主人的态度,不过恶灵仪式并不需要演技和台词功底。 三名驱魔人在意的也不是这些,而是陆离他居然在主动的更改剧情。 低头沉默不语的男爵倏然抬头,怔怔看向帮自己解脱困境的陆离。 【听到回答的萨拉一瞬间有些慌乱,她想起自己那极为严格的父亲,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偷偷跑出来是为了和别的男人见面……“你……你们会为我保守秘密吗?”她的语气里带着哀求。】 “我什么都没看到。”陆离回答。 其他驱魔人们纷纷附和,帮助男爵和陆离快速度过此场景。 “大小姐您是出来散心的,我们一直跟着呢。” “嗯。” “我也什么都没看到。” 【仆人们七嘴八舌回答说,这让萨拉很感动,她轻轻拉住女仆艾琳的手说了声对不起,遗憾的对亚当说:“实在抱歉,我有急事要先回去了。”“没……没什么……怎么想都是我的错,我应该要正式拜访的。”亚当愧疚的回答,随后郑重地说道,“明天我会准备好礼物去庄园拜访。”】 二百四十九.爱情故事 【萨拉犹豫地点点头,神色带着担忧,她不认为父亲大人会慷慨的同意她和普通人交往——从今天叫仆人们偷偷跟随这点就可以看得出。还好,这些仆人选择帮助自己。】 【不舍的和亚当告别,萨拉和仆从们快速返回到庄园。“我去见父亲大人,你们回房间等我,还有……谢谢你们愿意替我保密,我会和父亲说是我在房间里太闷出去转转。”萨拉对仆人们道谢,几道目光中走入宅邸。】 【仆人们逗留在庭园中,女仆艾琳长舒口气,不解地看向为自己开脱的仆人陆离:“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为什么要帮我?”男爵叙述的语气里多出一些个人色彩。 陆离改变剧情的后果开始浮现,深思下去问题本身有些令人不寒而栗——诡异的就像是恶灵在借男爵之口进行询问。 “因为我喜欢你。” 一抹充斥恶意的阴冷气息从虚空中渗出,几名驱魔人一瞬间感知到,警惕地寻找来源。 佩特拉若有所思的看向陆离。 【“因为我喜欢你。”仆人陆离轻声说,反应不及的女仆艾琳呆立原地,她忽然想起,陆离曾经对自己的几次示好与打扫房间时感受到的偷偷注视,原来是他吗……】 【“你不会怪我吗?是我出卖了大小姐。”女仆艾琳低垂着头颅,语气充满内疚。】 男爵回过神,按照剧本说道:“你不会怪我吗?是我出卖了大小姐。” 等待数秒,晦涩古老之音没有响起,陆离自动接道:“不会,要怪也会是萨拉怪你。” 寻找气息无果的驱魔人们心中咂舌,这个回答有点过于耿直了吧…… 【“谢谢,我……”内心思绪紊乱的女仆艾琳不知该如何面对仆人陆离的爱意,她深深对仆人陆离鞠了一躬,快速跑进宅邸之中。】 男爵照做,只是迈上台阶时踉跄了一下,有些狼狈地跑进门后。 晦涩古老之音随着男爵离开不再响起。可能跟随她离去,或是剧情转到“萨拉”那里。 “真是大胆的举动。”戴维踮脚拍了拍陆离肩膀笑道。“我可不敢主动把……它的注意揽到身上,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尽管恶灵已经不再关注这里,但特别的言辞举止还是会引起恶灵的注意,就像考核那晚恶灵降临的场景。 “如果不改变男爵的处境会很糟糕。”陆离回答。 背负着背叛主人的身份,只是个女仆的男爵下场可想而知。 时间刚刚到上午,陆离几人回到男爵的卧房等待。 男爵已经在房间里,和陆离对视一眼,不自然地移开,看起来有点“女仆艾琳”的影子。 一阵时间后,“萨拉”回到卧房,她的脸庞上带着掌印——这并非是晦涩古老之音所说,而是他们“感知”到的。 这一幕难以用他们的常理解释,但在萨拉回到房间时,陆离等人看向她的时候不约而同在心底产生一道意识:萨拉的脸上带着巴掌印。 陆离曾经历过类似场景,返渡亡魂的船上时他见过“各种颜色的漆黑”。 接下来剧情娓娓道来,隐喻的透露给“观众”,“萨拉”在父亲那里的遭遇。 “萨拉”脸上的掌印不是因为偷偷外出,亚当的事得知者也仅限于几名仆人,她脸庞上的伤原因是她抗拒了“子爵”安排的婚姻。 贵族中联姻是件稀松平常的事,萨拉在很久之前,就被父亲安排许配给一位大人物伯爵的子嗣。萨拉知道这件事,但她难以改变什么,贵族家庭固然可以衣食无忧,但也难以拥有真正的自由—— 直到一次郊游时萨拉相视了亚当,与这个阳光大男孩的书信往来让她知道了世界的多姿多彩,她一直是被囚禁于笼中的鸟儿,她开始不甘这一切,抗拒被安排的人生,想要挣脱束缚。 如果暂时忽视故事的名字与恶灵主导,只思考故事本身,这只是个相当常见的贵族爱上平民的爱情故事。 与其说“萨拉”喜欢亚当,倒不如说她喜欢亚当所象征的“自由”。 接下来的故事可以预计,“萨拉”和“亚当”的感情被子爵阻拦,这种阻拦恰恰激起了萨拉的逆反,不顾一切的要和亚当在一起。 唯一的问题是恶灵是否打算讲这样的故事。 “女仆艾琳”出卖的行径并没有被“萨拉”知道,她对“女仆艾琳”的态度还是和以往一样视为好朋友。并因为陆离等人的保密而对他们多出一些信任。 【女仆艾琳心疼的将包裹冰块的毛巾敷在大小姐的脸庞上,萨拉却好似不在意脸颊的腾疼痛,她打开首饰盒,抓起那些价值不菲的首饰,像是对待不在意的东西一样塞进女仆艾琳的手中。“艾琳,帮我把这些首饰送到亚当那里,让他卖掉后准备一份昂贵的礼物!”】 【女仆艾琳不理解萨拉的决定,她询问出声,只得到大小姐的苦笑回答:“我想离开鸟笼看一看。”萨拉的催促下,女仆艾琳离开卧房,犹豫一下,她向家主的房间走去。】 男爵捧着一堆能看出首饰轮廓的黑色轮廓,走出卧房——这些本是她的首饰,但在“萨拉”接触的一瞬间,这些东西被同化进故事之中。 【她不想看大小姐再这样沉沦下去了,那个穷小子到底有哪里比得上伯爵的子嗣?无论是身份还是修养……女仆艾琳越想越不能理解。但就在她已经看到家主的房门时,一道身影忽然挡住了她。】 【是仆人陆离。女仆艾琳惊讶地看着他,眼眸里一闪而逝过惊慌,眼神躲闪着:“你挡着我做什么?”】 卧房里的三名驱魔人同时看向陆离。 陆离一言不发,转身冲出房间,追向男爵。 【“你最好不要这么做。”仆人陆离冷静地看着她,摇了摇头说。】 毛毯上的沉闷奔跑声传入耳中,男爵回头,看到头顶浮现黑线,降下黑雾的陆离跑到面前,微微喘息着开口。 “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二百五十.一夜平静 【女仆艾琳沉默了一阵,语气复杂:“我很感谢你对我做的一切……但是我必须要这么做。”】 “我很感谢你对我做的一切但是我必须要这么做。”男爵没有停顿地讲完台词,糟糕的表演简直能毁掉一场话剧。 不过很显然,或许存在的“观众”鉴赏能力并不高。 “你这么做会毁了自己和萨拉。” 陆离不等晦涩古老之音响起,率先开口说道。 他不会给恶灵摆弄自己的机会。与尊严无关,只是避免恶灵设下陷阱,就像它对艾琳做的那样。 晦涩古老之音停顿些许,继续起剧情。 【“你这么做会毁了自己和萨拉。”仆人陆离的眼中透着失望。艾琳沉默,她当然知道陆离说的是什么——她会失去一位好朋友,萨拉也会失去自由。艾琳是个下人,曾经的贫苦生活让她意识到稳定富足的生活有多么重要,所以她不想让大小姐和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在一起……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小姐好,大小姐以后一定会理解自己的!】 “但你这么做毫无意义。”陆离说道,意有所指:“别让你的思想操控你的意识。” 陆离在暗示男爵脱离被安排的命运,自己主导剧情。 男爵也的确听懂了,但在她开口之前,晦涩古老之音已经响起。 【“毫无意义?”女仆艾琳不解地问道。】 “你想做什么?把变卖项链的事告诉家主?然后萨拉会被子爵锁在房间不准外出,而她也会知道是你出卖的她——无意义之处就在这里,子爵的态度本身就是禁止萨拉自由恋爱,你认为你自作主张的行为能改变什么?” 陆离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表演水准和男爵半斤八两。 “即便亚当得到首饰准备了一份昂贵的礼物,子爵就会转变自己的看法?” 【仆人陆离的话语像是磅礴大雨,砸进艾琳的心底,她发现自己的行为的确没有意义,一阵后怕从心底里漫出,她突然想到,如果大小姐知道一切的真相,自己该怎么面对她?“谢谢你,你又帮了我一次……”艾琳复杂地看了仆人陆离一眼,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向庄园外跑去。】 【陆离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发出一声轻叹。】 “唉。”陆离面无表情说道。 晦涩古老之音不再响起。 男爵和跟随的管家一个小时后归来,被转换的黑色首饰已经消失不见,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后的中午与下午,剧情近战变得缓慢,几个小时被浓缩成短短几句话。 【萨拉期盼着明天到来,就像昨天期盼着今天。下午的钢琴课和礼仪课她始终心不在焉,让她的礼仪老师连连摇头。】 【傍晚降临,萨拉吃过晚饭,在女仆艾琳和仆人们的服侍下进入梦乡。】 【又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晚上六点整,今日故事宣告结束。 到了明天,亚当将会带着礼物前来拜访,剧情正式展开。 “感觉像是一个烂俗的故事,我已经想到之后的剧情了。”戴维侃侃而谈着。 换回各自的衣物,驱魔人们聚在会客厅中等待晚餐。 燃烧的壁炉辐射着温暖火光。 “男主角登门后被嫌弃地赶出门,同时那位伯爵子嗣出现,女主角不肯被安排婚姻,选择和男主角私奔,最后的结局应该是男主角死掉,而女主角获得了自由。” 黑雾忽然从五六米高的天花板上弥漫开来,凝实的黑线垂下。 戴维注意到这一幕,耸了耸肩,不在意的补充道:“我说的这本《罗德里亚浪漫史》开创了这种风格的爱情故事先河。” 黑线变得虚幻,黑雾逐渐淡去,会客厅里恢复平静。 因为真的有这本书,内容也与戴维所说一致。 驱魔人们又闲聊一阵,约瑟夫男爵到来。 她重新换上华丽的长裙,脸庞的妆容衬托高贵美丽的气质,难以和那身女仆服雀斑的小女仆联系一起。 厨师们开始准备晚餐。 前几日并没有这一环节,他们聊完后就会散去。但在男爵知道陆离似乎格外喜欢吃之后,特意将故事结束后整理信息的缓解变成晚餐。 面对这种误会,陆离选择了默认。 依然是戏份更多的男爵叙述,她讲起单独和“萨拉”相处时发生的剧情。 “她紧张的问我很多问题,忽略外表或许只是个普通的少女。” 男爵用沙哑的嗓音说着,一份份盛在银盘里的食物被送上长桌。 陆离拿起橙汁,拿到嘴边时动作停顿,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重新将杯子放回到桌面。 始终悄悄观察陆离的男爵注意到这一幕,挥手唤来女仆:“为陆离先生换一杯牛奶。” 几道视线望来,陆离什么都没说。 男爵继续讲起她的经历,而等待橙汁里挤满的绿色眼珠逐渐淡去,陆离重新拿起橙汁饮用。 理智值降低带来的幻象已经成为了陆离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可以预计的是,当情况变得更糟糕,躲进避难点并且书籍都看完后,这些幻象将成为陆离主要的消遣时间来源。 午餐并未持续太久,在最初的十几分钟里信息已经交流完,默默喝牛奶的陆离在交流结束时放下空杯,被男爵府的马车送回侦探社。 男爵在意的人不在,兴趣缺乏的男爵也很快离开,剩下的三位驱魔人交流了一阵,回到各自房间。 雨夜笼罩着繁华的贝尔法斯特。 “晚安。” 人们进入梦乡。 …… 灯火通明的男爵府邸,唯一一间房间处于黑暗。 幽暗之中,有什么存在正在酝酿着。 【夜晚,萨拉缓缓醒来。】 无人可听见的晦涩古老之音缓缓响起。 【困意逐渐消退,失眠的萨拉望着窗外的月光,渐渐坐起。薄被从她的躯体滑落,萨拉没去吵醒熟睡的女仆艾琳,赤足走到阳台边。】 比黑暗更加浓郁的黑色轮廓从漆黑的房间走出。 细雨落在它的身上。 【冷清的月光从圆月里面倾洒在大地上,望着只剩下昏暗轮廓的庄园,萨拉忽然想起,府邸的门卫已经辞职了好几天。】 二百五十一.订婚 【子爵和往常一样睡的很晚。叩叩叩——宁静的夜晚被敲门声打破。子爵抬起头,看向门后托着蜡烛出现的身影。“这个时间了你怎么还不去睡!”他皱着眉冷喝道。】 【“你为什么要让仆人监视我。”平时对父亲充满敬畏的萨拉深吸了口气,直视着比白天看去苍老许多的父亲。】 【感觉到女儿和平日的不同,子爵微微沉默,放下手中的账本:“不这么做你已经跟着那个穷小子跑了。”】 【父亲的回答印证了萨拉心中的猜想,被好朋友出卖的痛苦让萨拉发出冷笑:“一位父亲居然监视自己的女儿……”】 【子爵叹息一声,认真地对女儿说:“弗朗伯爵不是我这种只有小封地的贵族所能高攀的,他同意婚约完全是因为父辈们的契约。伯爵的权势完全可以庇护我们家族数十年……你认为如果被他们知道你外出幽会男人,他们会怎么做?我们家族可能会因此毁灭!为了家族,为了你的父亲……】 【萨拉冷笑着打断父亲的话语:“所谓的贵族就是牺牲子嗣的幸福?”】 【“牺牲幸福?”女儿尖锐的态度让子爵恼怒,他不自觉地提高音量,“你知道你现在的生活有多来之不易!镇子上有多少人每天连饭都吃不饱,有多少人眼前毫无希望!你的一件首饰是他们好几个月的薪水,你享受的一切都是祖辈们赚下的!】 【萨拉歪头看着失去仪态的父亲,忽然问道:“你爱我母亲吗?”】 【子爵的神情在这一刻停顿,他缓缓说道:“爱情只是年轻人脑袋一热的产物,或许现在你会觉得我在用女儿交换利益,但以后你会明白我这么做的意义。”】 【“所以你已经老了!”萨拉雪白的脖颈仰起,高傲的像一只天鹅。】 【女儿的态度让子爵想起了什么,似乎是过往,他的语气渐渐平静下来,但话语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这两天你不许离开房间,后天我会举办宴会邀请伯爵和他的小儿子,你们会在那时候订婚,你回去休息吧。”】 【萨拉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转头离开家主的房间。穿着白裙的萨拉像是幽灵一样,在长廊上游荡。不知不觉间,她来到女仆艾琳的房间。】 【隔着单薄的房门,她似乎听到了门后平缓的呼吸声。】 …… 阴雨绵绵,今日骤降的气温让街道行人的身上多了一层外衣。 温暖明亮的男爵宅邸和外界仿佛两个世界,男爵和驱魔人们坐在餐厅长桌前。 “恐怕也只有在贝尔法斯特才能吃到这么新鲜的鱼子酱。”佩特拉抿着嘴唇,忍不住赞叹说。 约瑟夫男爵点头轻笑,视线落在右手第一位,柔声说道:“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没有,谢谢款待。” 陆离拿起手帕擦拭嘴角,看向座钟。 6:40分,离“萨拉”醒来还有半小时。 “喜欢的话可以每天为你准备。”男爵意有所指。 佩特拉忽然觉得勺子里的鱼子酱变得没了味道。 “以后再说。” 这种肆无忌惮补充营养的时间不会持续太久,或许结束后可以让男爵将每天的食物送到侦探社? 男爵用完早餐,和女仆长离开更换衣物,佩特拉几人讨论了一阵今天可能发生的剧情,而后和管家来到卧房。 男爵依旧掩盖成暗沉的肤色和雀斑,以防故事让她离开府邸。 7:10分,晦涩古老之音却并没准时响起。 佩特拉几人交流一番眼神,剧情或许有新的变化? 漫长的等待,座钟指针临近八点时,晦涩古老之音终于响起。 【第六章下定的决心】 【萨拉沉沉醒来,困意好似潮水向她涌来。恍惚了一阵,萨拉好似才想起自己是谁。“大小姐你今天起晚了呢。”女仆艾琳轻笑着说。但萨拉并未向往常一样,用猫咪一样慵懒嗓音和艾琳聊天。】 【“怎么了大小姐?做噩梦了?”女仆艾琳不解的问道。】 “大小姐你今天起晚了呢,怎么了大小姐做噩梦了?”男爵平静念道。 【“没什么。”萨拉摇了摇头说,似乎变得与以往一样,“亚当告诉你他什么时候来了?”“就在上午。”女仆艾琳打开衣橱,和萨拉说,“大小姐今天想穿什么?”“那件蓝色百褶裙”萨拉回答。】 男爵打开自己的衣橱,在琳琅满目的华丽衣裙中略一迟疑,很艰难地挑选出一件最不喜欢的天蓝色百褶裙。 陆离等男仆从暂时离开,片刻后进来,萨拉已经换上了那件裙子,这件与她穿的上件没有任何不同,依旧是折射不出任何色彩的漆黑。 或许是亚当即将到来,紧张情绪从满萨拉的内心,萨拉比平日沉默了许多,具体表现在晦涩古老之音只有寥寥几句。 【仆人陆离急匆匆跑来,告诉萨拉,亚当来了。】 一阵时间过后,这一章节的剧情正式开始。 这与四名仆人无关,他们的任务是打扫干净的卧房与修剪并不存在的盆栽植物。只有男爵作为贴身女仆,陪同萨拉前往会客室。 这次离去用了很长时间,临近正午,男爵和“萨拉”回来,后者前去上礼仪课,男爵则在晦涩古老之音不再关注他们时,讲述发生了什么。 就和戴维所猜想的那样,贵族阶层的子爵当然不允许女儿和一个穷小子在一起,哪怕亚当的父辈是个小商人。 意料之中的争吵并未出现,子爵像是一位长辈般和亚当说了很多,他平静的告诉亚当,他与萨拉并不适合。萨拉无法适应普通人的生活,二人的好感是建立在一部分幻象的基础之上,但现实很残酷。 这无疑比叫仆人把亚当赶出去更加致命,不过很快萨拉赶来,和父亲争执。 子爵叫管家将萨拉带走,并在萨拉离开前和亚当说,萨拉已经与伯爵的小儿子订婚,将在明晚举办晚宴。 最后的结果是亚当带着他精心准备的礼物,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庄园。 故事并未就此结束。 二百五十二.将于明日到来的雨季 礼仪课休息时间,萨拉唤来女仆艾琳,让她将一封信送到亚当手上,要尽快。 就和所有人猜想的一样,恶灵不允许这封信到达亚当手中。男爵按照剧情,把信交给了子爵,子爵看完信勃然大怒,勒令萨拉回到房间并派仆人看管径直离开房间,明天晚宴之前不许离开房间。 【萨拉就像被女巫囚禁于高塔的公主,但并没有王子前来拯救她。】 男爵和陆离等人因为是子爵的人,并未被限制自由。 【当眼神躲闪的女仆艾琳出现在房间里时,萨拉好似并未怪她,轻声说:“我知道,是父亲发现了那封信对不对?”。女仆艾琳犹豫地点了点头,她不敢让大小姐知道事情真相。】 因为剧情限制和被转换成漆黑,男爵没能趁着空隙偷看信件,不过内容大致可以猜到:让亚当离开她,以及让亚当救她。 “萨拉”随后如无风湖面一般的平静让驱魔人们判断为后者,但信件被“子爵”拦截,“亚当”该如何知道“萨拉”的困境? 恶灵仪式里的五人无疑是矛盾的。他们都渴望促成二人的完美结局。但他们在剧情的安排下却在拆散“萨拉”和“亚当”这一对恋人。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时间到了下午,“子爵府”迎来一位客人,陆离等四名仆人与那位客人有所交集。 那是萨拉的叔叔,子爵的弟弟。不过子爵似乎并不欢迎它,让护卫将他轰赶出去,离去前萨拉的叔叔说他明天还会来的。 这件事只是一个插曲,驱魔人们只能猜测到这个人或许会引发新的剧情。 傍晚,雨暂时停歇下来,庄园里起了微风,吹过枝杈,发出幽灵哭泣般令人不寒而栗的怪声。 【疲惫的萨拉没有脱去裙子换上随意,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缓缓睡去。】 晦涩古老之音渐渐淡去,第六章结束。 保持安静的男爵陆离等人离开卧房所在走廊,随着远离,他们重新融入现实世界。 男爵暂时离开更换衣物,管家带领陆离等人换好衣物,来到餐厅。 接下来的晚餐他们讨论了一阵接下来的剧情,陆离在用餐完毕后离开。 …… “还是侦探社里舒服!” 安娜一头扎入沙发里,含糊说道。 陆离打开收音机,拧动发条后收音机里开始传出变调的雪花声。 又是没赶上联盟电台的一天。 关闭收音机,陆离看向趴在沙发上的安娜:“今天有什么发现么。” “没有……恶灵好像没发现我,又或者不在意我。”安娜回答,撑着脑袋侧躺在沙发上,裙子下半透明的双腿微微蜷起。 随着日渐熟悉,在陆离面前“保持仪态”变成一件非常让她难受的事。 “故事快要结束了吧?明天的晚宴应该是最关键的剧情,然后他们私奔或是分开,故事结束。”安娜摩挲着下巴说道。 这是个好现象,她已经学会思考了。 “如果恶灵想做出这样一个故事的话。” 幕后主导一切的恶灵看起来可不像一位爱情故事沉迷者。 还有那个疑点重重的名字:《萨拉的死亡之书》。 拿起书桌上的报纸翻开,恐怖无面巨人和耕地园失联退到第二版和第三版,第一版的标题是显眼的加粗加黑。 【雨季将于星期日笼罩艾伦半岛!】 【暴风雨已经抵达邻近海域,预计会在明天傍晚正式抵达艾伦半岛,艾伦半岛东部的贝尔法斯特和希姆法斯特将首当其冲!】 【当地居民注意增添衣物,同时囤积应对雨季的食物与煤油等物资。推荐选择选择阿斯特百货商店,货物齐全价格低廉……】 星期日,也就是明天。 或许明天可以提前向约瑟夫男爵讨要报酬,在价格涨得更高之前买好深海石及一部分物资。 陆离心中想到,放回报纸,洗漱后回到沙发上。 先前安娜逗留的沙发上没有一丝温度,陆离盖上毛毯,在安娜的问候中阖上双目,沉沉进入睡梦。 与往常一样,安娜发呆看了一阵陆离的脸庞,带上小说飘到书桌后的木椅里坐下,借着书桌上的油灯光芒沉浸在故事之中。 侦探社陷入寂静,偶尔会从隔壁传来小声说话与轻轻咳嗽声,但随着入夜,一切声音消失无踪。 午夜,风吹过的呜咽声逐渐从窗外响起,变得清晰。 声音回荡在昏暗的侦探社中,书桌后的安娜微微挑眉,望向窗户。 窗帘被渗进来的冷风吹动一角。 安娜悄悄瞥向侧卧在沙发上的陆离。那双笔挺的眉毛微微蹙起,但并未醒来。 “好梦。” 安娜轻声呢喃。 …… 【萨拉睁开了眼睛。】 【月光倾洒在阳台上。借着朦胧的月光,萨拉缓缓坐起,赤脚踩在柔软的毛毯上,来到窗前。月色一如既往的美丽,低沉的说话声隐约从月亮里传出。】 【趁着府邸里的所有人都已陷入睡梦中,萨拉坐入木椅,轻轻拉开抽屉,取出一张信纸。】 【萨拉拿起羽毛笔,借着月光,在惨白的信纸上沙沙写下一段段内容。】 【亲爱的亚当】 【这是我偷偷写下的信,我现在被父亲锁在自己的房间,无法离开】 【到了明天,我的父亲将把我许配给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 【如果你爱我,就在明天偷偷潜进庄园,带我离开】 【——渴望自由的萨拉】 【放回羽毛笔,萨拉轻轻吹干信纸上的墨迹。她小心叠起信纸,来到冰冷的阳台上。“咕咕——”她对着夜空发出叫声。一阵时间后,仿佛是某种回应,夜空里传来隐约的响声。】 【一道轮廓撞出漆黑的夜色,落在阳台护栏。那是一只信鸽。它无数次为萨拉和亚当运送望来的书信。】 【“我现在能相信的只有你了……”萨拉将信鸽捧在手心,低声说道,把那张信纸塞入信筒里,轻轻将信鸽送出。】 【信鸽扑扇起翅膀飞向天空,萨拉注视着承载着自己的希望的信鸽,消逝在幽暗夜空中。】 二百五十三.死去的爱人 闷雷声从密布的阴云中透出。 阴沉天空下报纸纸袋被风卷起,过往路人行色匆匆,换上保暖的朴素衣物。 陆离醒来比前两天早一些,洗漱过后,带上雨伞,乘坐门外等候的男爵府马车,离开水手街道。 …… 玛瑙湖面不再平静,枯树的枝杈随风轻晃。 一只黑色皮靴迈下马车,随后是走下马车的颀长身影。呼呼风声带起他的衣摆,吹乱黑色发梢。陆离微微低头,迈步走进庄园。 女仆打开大门,陆离走入后又重新闭合,阴冷与风声随着大门闭合被阻隔在外。 身体重新恢复暖意,陆离跟随带路的女仆来到餐厅。约瑟夫男爵在等待着陆离——她当然不会放过这种独处的机会。 正好陆离也有事找她。 “提前支付报酬?当然没问题。露露,去为我们的陆离驱魔人准备。” 这种微不足道的要求男爵随手就可以满足。 “谢谢。” 解决完报酬问题,陆离拿起刀叉开始享用早餐。 约瑟夫男爵微眯着狭长眼眸,安静地看着陆离用餐,不时轻抿一口葡萄酒。 十几分钟后吃完早餐,约瑟夫男爵离开更换衣服,陆离则在换好衣服后来到卧房。 佩特拉三人已经等候在这里,正在讨论可能会在今天结束的故事结局:童话结局,好结局与坏结局。 童话结局就是亚当和萨拉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这一幕通常会出现在童话故事里——比如公主与王子。 好结局是萨拉脱离了鸟笼。所谓的好结局是相对的,男主角亚当或许会死,子爵或许会失去延续家族的机会,但萨拉获得了自由。 坏结局就是所为的悲伤结局,萨拉和亚当有情人不得眷属。 恶灵的口味未知,每一种都有可能发生。 “甚至我们可能想的太乐观,别忘了故事的名字。”佩特拉暗示陆离等人。 一阵时间后,换好女仆服的男爵到来,时间临近萨拉醒来。 回荡的钟声从大厅的座钟飘来。 【第七章死去的爱人】 晦涩古老之音准时响起,包含的内容让驱魔人们对视一眼。 看来童话结局可以排除了。 “萨拉”被禁足在房间,因为晚上的晚宴,她今天的钢琴课舞蹈课礼仪课都被取消。这直观体现在故事中,上午与下午无所事事度过,故事跳过了白天 【夜幕降临,晚宴即将开始,大厅里的客人开始多了起来。作为府邸的主人,子爵在大厅里招揽客人。】 【-此时此刻,萨拉的房间-】 【女仆艾琳正在为萨拉化妆,萨拉身上穿着精致的紫罗兰花纹长裙,深棕色的长发披在肩上,就像一位优雅有气质的公主。“听说那位伯爵的小儿子很英俊……”女仆艾琳为大小姐萨拉高兴,同时又有些憧憬与羡慕,她希望自己也能穿着美丽长裙,出现在晚宴中被所有人瞩目。】 “听说那位伯爵的小儿子很英俊。”男爵语气没有起伏的用眉笔敷衍地在“萨拉”脸庞上扫过。 【萨拉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任由女仆艾琳为自己画完妆容,拿起梳妆镜放在面前。她看到了自己,精致的脸颊,高挑的鼻梁与微抿的红唇,就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美丽鸟儿。】 【不过,在今晚之后,她就可以摆脱这一切了……】 一旁捧着梳妆镜的男爵微微挑眉。 房间外的走廊,拿着扫帚但什么都没做的驱魔人们相视一眼。 萨拉难道有离开方式了?还是说…… 名义上,伯爵的小儿子也可以算作萨拉的“爱人”。 【“艾琳,我能拜托你帮我一个忙吗?”萨拉看向女仆艾琳,语气带着一丝哀求。“当然可以,美丽的未婚妻小姐。”女仆艾琳笑着说。】 【“你可以去宴会为我看看伯爵的小儿子吗?然后回来告诉我。”女仆艾琳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大小姐的请求。她也很好奇那位贵族的模样,是否如王子般英俊。】 男爵离开卧室,陆离等人的注视中向楼下大厅走去。 晦涩古老之因没有跟随男爵远离,它还在“萨拉”身旁响起。 【目送着女仆艾琳离开房间,梳妆台前的萨拉提起裙摆,快速跑向门前,把门反锁起,扯下床铺下的床单,用剪刀剪开,系成长长一条,捧着这些东西来到阳台,借着月光,将一端系在护栏上。】 【喀嚓——喀嚓喀嚓——】 【“大小姐?你在里面吗?”房门外传来拧动把手和女仆艾琳的询问声。萨拉急忙将剩下的部分抛出阳台,低头看着它们落在落下花圃中后连忙跑回门后,整理杂乱的头发,平复呼吸,微笑着拉开房门。】 听到剧情的门外众人装作一无所知。 某种意义来说他们乐得见到这一幕。 “萨拉”和“亚当”能跑出去再好不过。 【女仆艾琳告诉大小姐,伯爵的小儿子已经出现在晚宴,子爵叫她把萨拉带来。“好的,我们这就走吧。”说着,萨拉率先离开卧房。女仆艾琳点点头,正要跟随着离开,忽然注意到放在床上的剪刀,她想到了什么,掀开被子,看到被剪碎的布料。女仆艾琳猜到什么,来到阳台上,看到垂在花圃上的床单。】 【“大小姐想要逃走!”女仆艾琳悚然意识到这点,她几乎想也不想,就返回卧房拿起剪刀,想要剪断绑起的床单。“艾琳?”女仆艾琳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走廊上传来萨拉疑惑的声音。女仆艾琳心中一慌,放下剪掉一半的床单,放掉剪刀跑出卧房。】 【“我们走吧。”萨拉对仆人们和艾琳说道,有意支开他们。】 【女仆艾琳平复着情绪,尽量不被大小姐看出,她决定接下来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大小姐,避免大小姐想要逃走。】 …… 【热络的晚宴正在大厅举行,明朗的星空之下,温度宜人。人们端着酒杯,聚在一起,等待今日的主人翁登场。】 府邸外的天空,一道白光撕裂黑暗,照亮整座城市与漆黑海面,闷雷声缓缓在云层深处荡开。 第一滴雨水率先落下,沁入潮湿的泥土。 磅礴大雨随后哗啦落下。 故事内外被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二百五十四.萨拉的死亡之书 【客人们穿行在大厅与庄园之间。】 黑色轮廓们在寒风灌入的大厅和电闪雷鸣的庄园中徘徊。 【明亮与热络烘托出晚宴的气氛。】 大厅天花板摇晃的吊灯发出哗啦声响,映照得大厅忽明忽暗,衬托着诡异的黑色轮廓们。 【客人们浅声交谈,偶尔看向晚宴的主角——一位英俊,身体略微单薄的贵族青年。另一位主角萨拉即将到来。】 晦涩难懂,不可理解,仿若窃窃私语的诡异声音在呜呜风声中灌入耳中。 赶来的男爵和陆离等人观察着大厅和庄园里的不速之客。 每个漆黑轮廓都有自己的行为,就好像它们真的是人。 【萨拉就像满天星辰中的启明星一样显眼,越来越多的客人发现走向大厅的那道美丽身影。正在与弗朗伯爵的小儿子低声交谈的子爵看到女儿的出现,“各位,大家都知道这次晚宴的真实目的。那就是我的女儿萨拉,将与弗朗伯爵的小儿子弗朗·弗朗西斯确定婚约!”】 “它起名水平很糟糕,听起来像是个结巴在说话。” 女仆服男爵倚靠在大门旁低声嘟囔。 陆离他们都在看热闹,这一段的剧情与他们无关。 【萨拉的脸庞带着礼仪课上最标准的微笑,在客人们让开的道路中来到父亲身边。令她很不舒服的目光在一旁盯着她,弗朗西斯的目光让她感觉像是在看一只猎物。】 【子爵在随后宣布了二人的婚约,弗朗西斯揽住萨拉纤细的腰肢,萨拉那一刻的慌张被一片祝福与掌声所掩盖。“亚当回来吗?”望着客人们一张张脸庞,萨拉忽然产生一些迷茫。】 【“如果被弗朗西斯揽住的人是自己该有多好。”不远处的女仆艾琳内心憧憬着,她没有注意到,仆人艾琳正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 男爵下意识转头,正好撞上陆离望来的目光。 “啧。”戴维轻啧一声,手掌在鼻尖挥了挥。 晦涩古老之音暂时消失,不再响起,就像是……在做其他什么事。 很长一阵时间后晦涩古老之音才再一次响起。 【“你们两个人去聊聊吧,弗朗西斯,萨拉就交给你们。”子爵像是父辈一样和蔼。“好的子爵。”弗朗西斯微微躬身,揽着萨拉走向宴会的角落。女仆艾琳下意识想要跟随上去,被发现他的子爵喊住,让艾琳和陆离这些仆人去服侍客人们。】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底忽然涌上一股悲伤与不安,好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正在发生。】 男爵和驱魔人们对视一眼,相互散开又确保不会离彼此太远,在宴会中穿行,为黑色轮廓们的黑色手中的黑色酒杯倒上黑色饮品。 晦涩古老之音随着萨拉和弗朗西斯悄悄离开宴会,暂时消失。 或许萨拉是把弗朗西斯带到偏僻处然后杀掉。 罗拉捧着放着酒杯的餐盘,心中想到。 大雨与黑暗遮蔽了视野,很快他们就找不到萨拉和弗朗西斯的位置。 黑暗云层里撕裂的闪电将磅礴雨夜映照的宛如白昼,站在冰冷的雨水下,衣物几乎在一瞬间湿透,温度被快速抽离身体。 但对黑色轮廓而言,这是在盛夏里凉爽的夜晚举办的热络的晚宴。 庄园里路灯散发的光芒在磅礴大雨中微弱地挣扎着,辐射出朦胧光芒。不知不觉间,陆离来到靠近灌木的小径。 雨夜里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但在这时,晦涩古老之音在陆离脑海中响起。 【萨拉想要推开弗朗西斯,但哪怕是身体单薄的弗朗西斯的力气也不是萨拉可以抵抗的,她被弗朗西斯控制住,那张原本还算英俊的脸庞狰狞着凑来。】 陆离环视周围,磅礴大雨阻碍了他的视线,什么都没能发现。 【萨拉想要大喊,但被一只手死死捂住嘴巴,她的挣扎完全传不到几十米外的晚宴,绝望的泪水沿着萨拉的脸庞滑落。】 陆离蹙起眉头,他打算出声做些什么,但却发出几声咳嗽。 “咳咳咳……” “快回大厅吧。”虚空里传出安娜担忧的声音。 这么大的雨很容易生病。 陆离没说话,他黑眸微微眯起落向周围。 因为晦涩古老之音忽然发生了变化。 【“咳咳咳……”一道咳嗽声在灌木不远处如惊雷一般响起,弗朗西斯停住动作,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萨拉瞪大眼睛,突然用力在弗朗西斯的手上咬下,压抑声音的痛呼声响起,萨拉挣脱出来,提起裙摆跑出灌木丛。】 【“该死!”弗朗西斯低骂一声,低头看着被咬出血的手掌,不甘地看着那道慌乱跑远的背影。“算了。”弗朗西斯心想,以后他会有很多机会和未婚妻“温存”的。】 默默听完一切的陆离返回大厅,挡住托着餐盘扮演侍应生的佩特拉,低声说道:“弗朗西斯想要对萨拉不轨。” 佩特拉眼神微凝。 “等一下。”他对陆离说,暂时走开,将戴维罗拉和男爵叫来,随后询问道:“发生什么了?” 陆离简单叙述一边自己所听到的内容,说道:“他最后被我的咳嗽声吓跑。” 戴维抬头看去一眼,天花板没有黑雾丝线与枯爪,对陆离说:“听起来像是你救了萨拉一次,说不定她会很感激你。” “她不知道咳嗽的是谁。”陆离回答。 除非他跑到萨拉面前,说是自己帮助的她,但没意义。 “她现在在哪,自己的房间里?”戴维问道。 “应该是,我们继续扮演好身份。”佩特拉说道,捧着托盘走向黑色轮廓们。 陆离等人随之散开。 …… 无人所在的卧房,故事好像齿轮一样缓缓向前。 【萨拉踉跄的跑回到卧房,她的头发披散着,甚至鞋子都不知什么时候跑丢了一只。】 【好在,萨拉很快就可以摆脱这一切。】 【她脱掉仅剩一只的鞋子,赤脚走到阳台上,突然僵住身体。】 【被她绑在阳台上的床单断开,只剩下一小块挂在护栏。】 【撒怔怔来到护栏边,低头向下望去。无边的的恐惧将萨拉包围,那道被花丛簇拥的身影是那么熟悉。】 【鲜红的液体在亚当身下铺开,生机在那具身体里消失,那双仿若星辰的清澈眼眸不再有半分色彩。】 二百五十五.正式剧情 晚宴持续到临近午夜,客人们散去,子爵与晚宴的主角之一弗朗西斯前往书房秉烛夜谈。 而因为故事仍在继续,男爵和驱魔人们在晚宴结束后回到“萨拉”的卧房,他们碰到了她的“叔叔”,一个待人和蔼的中年人。 晦涩古老之音久违的传入脑海。 【子爵的弟弟敲响了萨拉的房门。“是谁?”寂静的房间里传出萨拉的询问。“是我萨拉,你的叔叔。”“叔叔?”门后短暂沉默,萨拉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叔叔。】 【“我离开的时候你还很小……大概五岁,也许四岁。还记得拿个头发很长的洋娃娃吗,是我送你的。”安德鲁耐心地说道。尘封的记忆打开,萨拉想起了那个洋娃娃,小时候的自己很喜欢它……不过10岁的时候萨拉已经不喜欢洋娃娃了,洋娃娃如今被压在箱子的最底部。】 【萨拉走在门后,擦去眼角的泪痕,打开房门:“……叔叔。”她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一只手藏在身后。】 【“安德鲁,你可以叫我安德鲁。”安德鲁不在意的笑了笑,伸手去摸萨拉的头发。】 【萨拉后退躲过,警惕的看着自己的叔叔,她现在谁都不相信。】 【“别紧张,我的孩子,我不会伤害你的……”安德鲁落下手臂,安慰道,“放轻松,一切都会变好的。”】 【“因为一切已经是最糟糕了。”萨拉露出的绝望笑容令人心疼,“无论如何也不会变得更糟糕不是吗?”萨拉看着叔叔陷入沉默,手掌放在房门上说:“您去父亲那——”“你想救他吗?”】 【萨拉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安德鲁笑着讲述道:“我的那位哥哥从小就不喜欢我,他认为我是个邪教徒、神棍,或是其他什么东西,他认为我会害了整个家族,让所有亲近的人被诅咒。所以在我成年后,我主动离开家族,追寻我想要的东西。”】 【“你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萨拉死死盯着莫名到来的叔叔,握紧藏在身后的剪刀。】 【“耐心点孩子,我就是为了帮助你而来的。”安德鲁说道,“我感应到了一切,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亚当的事我很抱歉,不过我想说,不要怪你的父亲,他也是为了延续家族。”】 【“他已经死了。”萨拉流露出一丝痛苦。是她害了亚当,如果她没有丢下绳子……】 不远处,躲在拐角走廊的五人对视一眼。 什么时候的事?亚当为什么突然就…… 男爵忽然捂住嘴巴发出惊呼。陆离看向她,大概知道了亚当死亡的原因。 房门前,故事仍在继续。 【“你爱他吗?我是说你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吗?”安德鲁问道。“付出一切指的什么?”萨拉不解。】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会付出很大的代价来换取他的归来。”安德鲁回答。】 【“可这怎么可能,他明明已经……”萨拉忽然停顿,她抓住安德鲁的衣袖祈求:“安德鲁叔叔,你能帮我吗!”】 【安德鲁轻轻拍了拍萨拉的脑袋:“孩子,这件事只能你自己去做,我所能做的就是提供给你方法。”“我要怎么做?”萨拉渐渐冷静下来。】 【“给你这个。”安德鲁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一本书?”萨拉疑惑地问道,伸手想要接过。但安德鲁拿开了那本封皮很厚的古书,他严肃地看着萨拉:“如果你选择看这本书,将代表你同意接触这一切,从此舒适平静的贵族生活将与你无关,你会揭开笼罩着真正世界的面纱,而你要知道,真相永远代表着令人不安的东西。你做好准备了吗?”】 【“亚当会活过来吗?”萨拉只有一个疑问。】 【“当然。”安德鲁点点头,然后他看着萨拉从自己手中拿走那本颇为沉重的古书。】 【“我没有来过,我也不曾给过你东西。晚安。”安德鲁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萨拉看着安德鲁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回过神,关上房门并反锁起,把古书放在书桌上。】 【她点燃了一盏油灯放在书桌旁,借着油灯的光芒看向封皮。《亡者之书》书名散发着令人不安的信息,厚重的封皮像是被不同的动物皮缝在一起,留下清晰的针线痕迹,动物皮那像是牛奶过期好几天的乳黄颜色莫名让她有些不太舒服。】 【萨拉收起杂乱的思绪,捏起封皮一角,翻到第一页。】 【“人死后会归于虚无吗?”扉页的一句话让萨拉陷入思索,发呆了一段时间,她才翻到第二页。】 晦涩古老之音暂时消失。根据这几日的经验来看,提线之影会略过这一部分的详细内容。 或许是一个小时,或许是两个小时,坐在走廊上的沙发里的众人才再次听到晦涩古老之音。 【夜渐渐深了,萨拉想要继续看下去,寻找复活亚当的方法,不过她的身体要坚持不住了,就这么趴在书桌上进入睡梦中。或许做了噩梦,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 晦涩古老之音消失,陆离等人又等候几十分钟,确认它不会再响起时离开走廊,结束一天的扮演。 管家指挥着女仆搬回沙发,男爵和陆离等人换好衣服,回到会客室。 “书里面肯定记载着让他复苏的办法。”戴维率先开口。 “有可能吗?”罗拉反问。 “这是故事,什么都有可能。比如萨……那些家伙,它们或许就不是人类,只是和人类有些像。”戴维说道。 佩特拉轻叹一声:“我们漏掉了很多剧情,我们甚至不知道他的尸体在哪。”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本古书就是“死亡之书”,里面有复活亚当的内容——又或许没有。 又谈论了一阵,男爵和佩特拉回到各自的房间,陆离也在大雨中被送回侦探社。 午夜,不曾减弱的大雨与闷雷笼罩整座城市。 漆黑的卧房,晦涩古老之音缓缓回荡着…… 【站在阳台前的萨拉拿起揉成一团的被单,上面带着被剪断的整齐断口。】 【“有人来过……有人剪断了绳子……”萨拉低声呢喃。】 二百五十六.不行陌路 陆离这一夜睡得并不香甜。 无关其他,只是从午夜开始,侦探社外就陆续传来邻居们的呼喊声。或是房间漏水,或是雨水漫到走廊。 门外走廊里房东的呼喝声响了一整夜。 陆离的特殊身份让那位身材略微发福的房东有意照顾,比如侦探社虽然潮湿但并未漏雨,以及没有叫出去修补漏雨点。 他是这条正在漏雨的“长屋”的大船上的尊贵客人。 清晨,5:30分。 安娜按照陆离的要求将他唤醒,接着趴到窗边,继续望着朦胧的雨幕街道与行人。 磅礴大雨像是海水从天上倒灌下来,昏暗的泛着只显现轮廓的青灰色。 阴郁的街道和雨中匆忙经过的行人给了她一些幻想成真的既视感——她目前在看的小说里就有这一段情节。 房门外的喊声与杂乱地脚步声一直未停,陆离打开房门来到走廊,侦探社门前被堆放了沙袋,泡发了的湿漉漉的地板反射着墙壁上的油灯光芒,像是打了层蜡。对面的房间里堆砌着木桶铁盆接取漏进屋子的雨水。 一名男性住户正在擦拭地板上的积水,发现陆离走出房间,他语气带着恭敬问候:“早安陆离先生,您休息的还好吗?” 陆离点点头:“谢谢帮助。” 这名住户不在意地摆摆手:“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您保护我们免受幽灵侵害。” 这几日接送的贵族马车长屋住户们看在眼里,在他们的理解中,陆离是可以帮助到贵族的大驱魔人,而住在这里的他在免费保护居民们。 尽管陆离从未为这里的住户做过什么。 去水房接了一壶开水,陆离回到侦探社放回水壶,拿起话筒打给电话署,询问昨天是否有电话打来。 得到没有的回复,陆离来到走廊站在屋檐下,打开装着腐肉的小木盒。 门前堆砌的小腿高度的沙袋,阻隔了渗进房间的积水与溅起的水花。 即使在恶劣天气里,信使依然风雨无阻。几分钟后,一道黑影轮廓从空中降下,落在陆离平伸出的手臂上。 一道惊雷乍响,连绵不绝,缓缓隐于雾中。 “把商人叫来。” 黑鸦黝黑眼珠里倒映陆离平静的面庞,抖了抖粘在羽毛上的水珠,黑鸦低头啄碎木盒里的腐肉吃掉,展翅飞进雨幕。 走回侦探社陆离又收获好几句问候,等待商人到来的时间里,安娜试探着问道:“你不想去避难点了?” 【滋滋……居民注意防……滋滋……爱心会的……滋滋……为你播送】 正在调试收音机频率的陆离抬眸望去:“为什么这么说。” “这里的居民对我们……对你很好。”安娜说道。 陆离继续低头调试频率,简单回答:“不立危墙,不行陌路。” 安娜有所明悟的点点头。 临近5:50,沉闷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在门后停下。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 安娜打开了房门,漂回到陆离身后。 商人依然不是陆离已知的某一位,棕红色的围巾缠绕住它的大半脸庞,只露出一双阴影里的眼睛。 陆离开门见山问道:“深海石多少钱了。” “13777先令。” 快要上涨了一倍,还好,得到五万先令酬劳的陆离勉强买得起。 “可以抹去零头么。”陆离问了一句无意义的话。 “13775先令。”商人回答。 “四块深海石。”陆离将装着报酬的牛皮袋推到商人面前,又拿出5200先令的存款给它。“买两块腐肉,切割好后把石头送到榆树街120号,钥匙放在门口毛毯下面。” 两个小木盒放在书桌上,被陆离收起,目送带着自己所有存款的商人离开侦探社。 此时,陆离已经差不多吃不起饭了——好在暂时有免费的食物可吃。 忙完侦探社事宜,陆离坐上十几分钟前就等候在街道上的马车,前往男爵庄园。 …… “她没有提前醒来,还在熟睡中。”和男爵共进早餐间,管家简单为陆离介绍情况。“故事进行到正式内容,不出意外真正的危险会从现在开始,注意安全。” “嗯。” 吃完后各自换好衣物,临近早上7点时来到卧房内等待。 五人彼此交流几句,安静地等待晦涩古老之音响起。 窗外的磅礴大雨带着要摧毁一切的毁灭感,天色只比陆离醒来时稍亮一些。偶尔闪过的电芒也无法带给人安全感。 7:10分,晦涩古老之音准时响起。 【第八章复活的仪式】 【浑身酸痛的萨拉从柔软的床铺里醒来,她的身上还穿着昨晚那件被撕扯过的衣裙“大小姐你没休息好吗?”仆人艾琳说道,对疑惑看来的萨拉说,“你的眼睛都是红的。”】 “大小姐你没休息好吗,你的眼睛都是红的。”男爵重复一句。 【“嗯……”萨拉含糊敷衍道,询问弗朗西斯是否离开。女仆艾琳眼底带着一抹爱慕说:他今天清晨被子爵送走了,他对你可真好,子爵大人要喊你送他都被他制止了。】 【“是么……”萨拉垂下眼眸,呢喃说道,她想到《死亡之书》上记载的内容,她想要试一试。】 【“艾琳,我身体不舒服,你能为我去向老师们请假吗?不要告诉我父亲。”萨拉对女仆艾琳说。不舒服?我去喊医……”“我没事,我只是想要休息一会儿……拜托你。”萨拉打断女仆艾琳的话。】 【“好吧……”女仆艾琳说道,除了关于弗朗西斯的意见有分歧,她还是萨拉的好朋友,她当然要为朋友保守秘密。】 男爵离开卧房。 【萨拉等待艾琳离开,迈下床走到门边,向外张望——她看到了那些仆人们就在走廊上,好像看守着自己。“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萨拉问道。】 “打扫卫生。”陆离依然不给提线之影操纵自己的机会。 【“打扫卫生。”仆人陆离回答。萨拉怀疑他们被父亲指派监视自己,但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支开他们,只好佯装出随便询问的模样,重新关上房门,从里面锁上。】 二百五十七.复活仪式 【萨拉卸去伪装,抱起藏在枕头下的厚重古书,翻开记载着复活的那一页。】 【“艾琳走得很匆忙,是出什么事了吗?”走廊上的仆人陆离看向拐角,疑惑地说。三名仆人怂恿着仆人陆离,和他一起跟上去。】 “艾琳走得很匆忙,是出什么事了吗?” 陆离的平静话语中,驱魔人们相互对视一眼,剧情在主动驱赶他们远离“萨拉。” 一言不发,他们向男爵离开的方向追去。 卧房门前恢复平静,没人知道卧房里正在发生什么。 也没人知道亚当的尸体被萨拉藏在何处。 除了提线之影。 【“正式开始仪式之前,主持者可以使用动物或尸体提前熟练环节。复活仪式所需以下物品:被复活者的尸体或同体积血肉;可以涂满外表的苔藓(墓地苔藓最佳);无法被日光晒到的场所;蜡烛若干,血液若干,一段咒语。主持者可根据情况增添材料,但不可减少以上物品,本仪式又斯皮尔炼金师协会第13次修订,最终解释权归斯皮尔炼金师协会所有……”萨拉默念出古书上的内容。】 【她本能的产生荒唐和抗拒情绪,但她别无选择。要么选择相信安德鲁叔叔和《死亡之书》上记载的仪式,要么接受亚当的死亡和父亲的安排。成为她所见到的大部分拥有婚姻的女人一样,成为鸟笼里,不得自由的漂亮鸟儿。】 【“叽叽喳喳——”清脆的鸟鸣吸引萨拉的注意,一只美丽的蓝翎鸟落在阳台的护栏上,阳光披撒在它的周身,美丽而高傲。这是父亲的爱鸟,她经常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它。看着她,萨拉忽然感受到不公。为什么一只被豢养的鸟儿可以自由自在的飞翔,而自己只能被囚禁在庄园之中。】 【“熟练仪式环节……”一道声音在萨拉脑海深处响起,嫉妒与不公驱使着萨拉走向阳台。蓝翎鸟歪头看着她,它并不怕人,所以萨拉轻松抓住了这只被父亲喜爱的美丽鸟儿。】 【萨拉感受着柔软羽毛下的温度与跳动,五指下意识收紧。被挤压的很不舒服的蓝翎鸟开始挣扎,低头啄了萨拉的手背一口。感受到疼痛,萨拉下意识地甩开蓝翎鸟,半空中蓝翎鸟舒展身体展开翅膀——】 【“当啷——”书桌边缘的剪刀落下,一同落下的还有脑袋被戳开一半的蓝翎鸟。它落在地上,无力地扑扇几下翅膀,逐渐僵硬不动。深红色血液鲜花在白色地毯上绽放,和昨夜的死亡一样美丽。】 【萨拉怔怔看着气息快速消失的蓝翎鸟,好一阵反应过来,蹲下拿起只剩下余温的蓝翎鸟尸体。这是她第一次杀生,她以为自己会呕吐,会悲伤,但什么都没有,平静地好似在上一场贵族礼仪课。】 【不过……现在她可以开始仪式了。】 【醒悟过来,萨拉将蓝翎鸟的尸体和剪刀放到书桌上,手忙脚乱地擦掉手上的血渍,又跪在地毯上,抹掉那一滩血污。但她擦拭了半天,白色地毯上的血渍依然清晰显眼。】 【萨拉暂时放弃清理地毯,她把手帕丢进垃圾桶,重新看向古书,带着斑驳血污的手指在所需材料那一段上移动。蜡烛房间里就有,复活咒语已经记下,仪式地点可以去后园里的树屋,苔藓庄园后面晒不到阳光的阴暗墙角会有一些。】 【“吱呀——”房门敞开一道缝隙,萨拉冒出脑袋,小心翼翼左右查看无人的走廊,溜出房间。她小心避开庄园里的仆人们,来到后园的树屋里。】 【树屋的清香里夹杂着奇怪的味道,萨拉知道,那是尸体开始腐烂的味道。随着时间推移,尸体很快会开始腐烂,散发难以忍受的恶臭。】 【萨拉放下蓝翎鸟的尸体,又将路上挖掘的一层青苔取出,小心地涂抹在蓝翎鸟的羽毛上。准备好一切,萨拉开始念诵咒语。】 【但什么都没发生,带着余温的尸体依然一动不动。“是假的吗……”萨拉的内心沉下。但突然之间,涂满墨绿色青苔的蓝翎鸟的胸口突然鼓动起,发出可以被萨拉清晰听到的咚咚声。蓝翎鸟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萨拉内心被喜悦填充,但下一秒,蓝翎鸟的胸口发出一道闷响,而后干瘪起来。血肉从鸟喙中低淌。】 【复活失败了。】 【但萨拉并不难过。】 【她坐进树屋的躺椅,寻找导致自己复活失败的原因并改掉。重新梳理一遍过程的萨拉重新开始复活仪式,但这一次,蓝翎鸟的尸体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萨拉在古书上找到关于这种情形的描述——一个生命只能复活一次。】 【萨拉只有一次机会。】 【萨拉的时间不多了。】 【萨拉要继续尝试。】 【第二次永远比第一次容易。】 【萨拉在书屋下掩埋掉蓝翎鸟的尸体,回到卧房,等待女仆艾琳回来。】 【很快,走廊传来女仆艾琳的脚步声,萨拉装作无事发生,直到她看到书桌旁地摊上的一片血污——】 男爵推门走进卧房,陆离等人留在门外。 【走进卧房的女仆艾琳发出一声尖叫,她看到萨拉的手背出现一道血痕,脚下的地毯上一片鲜红的血迹,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剪刀。“我不小心被剪刀砸到了。”萨拉简单敷衍过去,让女仆艾琳不用担心。】 【“但是伤口很深,大小姐你也一直在流血!”女仆艾琳焦急地说道。“只是流了一些血,你为我包扎一下就好了。”萨拉不在意地说道。】 【女仆艾琳感觉大小姐变得和平时不太一样,但她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只好翻找纱布,为大小姐包扎。】 走廊上的佩特拉皱起眉头。 事情绝不可能那么简单,他们离开后卧房发生了什么? 【萨拉看着女仆艾琳为自己包扎伤口,忽然轻声开口。】 【“艾琳,我想去树屋待一会儿,我们一起去吧。”】 二百五十八.“戴维” 【“子爵大人刚刚叫我过去。”女仆艾琳也想陪在大小姐身边,但她有事要做,无奈说道,“我让仆人陆离他们跟大小姐去吧。”】 “子爵大人刚刚叫我过去,我让仆人陆离他们跟大小姐去吧。”男爵的语气轻快一些,很高兴自己无事可做。 【萨拉点了点头,唤来门外的仆人戴维,让他带上书架上的几本书和自己一起去后园书屋。】 真倒霉…… 戴维无奈叹气,宅邸外面现在正电闪雷鸣风雨大作。 和陆离等人交换一个眼神,戴维抱着转化成漆黑的书架上的几本书,跟随“萨拉”走出府邸。 裹挟着雨水的狂风劈头盖脸砸下,戴维有些难以呼吸,眯着眼睛跟在漆黑轮廓“萨拉”的身后。 【“放在那里吧。”走入树屋中,萨拉指向书桌说道。】 树屋位置在后园边缘,离玛瑙湖畔只有十几米,那里除了枯萎的植被与鹅卵石小径外什么都没有,戴维只能按照“萨拉”指向的大致位置,放下几本书。 他背对着萨拉,而晦涩古老之音在继续着。 【萨拉轻轻关上树屋的房门,后园的景色被房门阻碍。萨拉转过身,看着仆人戴维的背影,悄悄攥紧了身后的剪刀。“他们是背叛者,是害死亚当的凶手。”萨拉内心告诉自己,走到戴维身后,她高高举起紧握在手里的剪刀。】 …… 无所事事的四人在卧房中等候。 陆离站立阳台前,往常站在阳台前,可以望见整片玛瑙湖与贝尔法斯特,但在遮天蔽日的雨幕里,遮挡起他望向后园的目光,云层中闪电乍亮的惨白凸显一片轮廓。 和男爵佩特拉等人的相对放松不同,时间流逝之中,情形越平静,陆离越能感到这份平静下所压抑的东西。 恶灵绝不可能讲一个正常的故事,让所有人都幸存到大结局。 但危险会何时出现? 卧房里佩特拉和罗拉在低声交谈什么,男爵倚靠在沙发里,身边站立管家,视线不断地上下打量陆离的背影。 一阵时间过去,佩特拉主动对陆离开口:“地毯上的血迹你有什么想法吗?” 陆离摇头。 “可能是亚……男主角的。”罗拉拄着扫帚分析说:“然后女主角为了伪装来源,装作自己受伤,毕竟我们无法分辨女主角的伤口是否存在。” 说着他看向男爵。 “我没注意到。”男爵说,漆黑轮廓上她无法分辨细微的不同。 “他的尸体没在卧房。”陆离回答。 “这就是我搞不懂的地方……”罗拉苦恼地说道。 对付怪异他或许有办法,但解谜就算了。 线索太少,佩特拉也只能对此模糊的提醒说:“总之各位现在开始要注意安全,故事已经开始附有危险性了。” 让他们身处险境的隐患无外乎两点:萨拉发现他们背叛的行为。或是复活仪式是邪恶的,需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戴维在这时候被萨拉单独叫走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好事。 下一道晦涩古老之音响起已经是近两个小时之后的事。 正午的天色晦暗的如同黄昏,散发着令人透不上气的压抑感。 【让仆人戴维留在树屋里等待,萨拉回到卧房。女仆艾琳在裁剪阳台上的盆栽,书桌旁的地毯上的血渍已经消失不见。“大小姐你好些了吗?”女仆艾琳关切地问道。】 “大小姐你好些了吗?”男爵面无表情说。 【迎着女仆艾琳的关心,萨拉轻轻点头露出一丝笑容:“谢谢你艾琳,我好很多了。”随着这句话说出口,压抑在她内心的压力悄然散去,感觉到大小姐情绪的变化,女仆艾琳不解地眨了眨眼。】 【“你去忙吧,我想休息一会儿。”萨拉说道,女仆艾琳为大小姐更换掉手上的纱布,和仆人们一起离开卧房。】 陆离四人来到走廊,继续听着故事。 【等到艾琳离开,萨拉坐到书桌前。树屋并不隐蔽,萨拉很清楚的知道这点,如果要继续下去,她需要一个更隐蔽的地方进行复活仪式……以及藏起亚当的尸体。】 【她很快将地点选在后园的柴房,那里离树屋不算很远,通常不会有仆从接近,她可以在晚上偷偷把亚当带去,藏在柴房的地下室里。】 【但这些要等天黑后,等夜晚降临,她可以偷偷溜出房间,让戴维把亚当运到地下室。】 晦涩古老之音短暂消失,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将会被一笔带过,直到夜晚降临。 门外几人相互对视一眼,离开走廊,退到晦涩古老之音所触及不到的地方。 萨拉到来的这段剧情里透露出的情节很多。 亚当的尸体被萨拉藏到树屋、萨拉已经开始了《死亡之书》上的复活仪式、戴维不知为何选择帮助萨拉。 “我们可以去把戴维喊过来。”罗拉提议,他还带着那把扫帚。 佩特拉回答:“最好不要,戴维这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目的,如果他想说,他会主动告诉我们的。” “你说的也对。”罗拉耸了耸肩。 陆离等人在长桌前坐下。管家拍手唤来女仆,让她们联系厨师准备午餐。 午餐后的一整个下午陆离四人都无事可做,戴维也始终不曾出现。 佩特拉感觉到一丝不安,临近傍晚,他和陆离劳拉二人接近后园,远远看到站在玛瑙湖畔的路灯下避雨的人影。 这让佩特拉放松一些。 戴维这么久没有归来是因为剧情限制?又或者是他发现了什么重要信息? 【连绵的火烧云衬托着远处的夕阳,近乎沉睡一下午的萨拉醒来,她怔怔望着天边暗红色的云彩,赤足走到阳台前。】 【她看到树屋里的人影,人影似乎也发现了她,抬头望来。】 【萨拉招了招手,让仆人戴维靠近这边。】 男爵府邸灯火通明,外面昏暗到只剩下一片阴影,路灯有限的照亮一小片范围。 片刻等待后,走廊拐角后传出戴维湿漉漉的脚步声。 众人的注视中,一道浓郁的漆黑轮廓,出现在走廊尽头。 二百五十九.戴维之死 狂风骤雨躁动拍打着窗户,树杈一般的闪电在云层深处延伸。 骤亮起的惨白色闯进走廊。 接近的漆黑人影如同深渊,泯灭落在身上的光芒。 “这是怎么回事?”管家的语气带着急迫。 “你看到了什么?”陆离微微偏头。 “是戴维,他……他好像死了。” “戴维,他浑身都湿透了,脖颈处有伤口,像是死人。” 安娜和管家的声音同时传入耳中。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会这样……”罗拉忍不住后退几步,不可置信望着走向他们的戴维。 “明明之前我们都和她单独相处过……” 罗拉的震惊不是因为他与戴维关系多好,而是因为戴维是位比他更专业的驱魔人。 而现在,这位比自己厉害的驱魔人毫无征兆的死在提线之影的仪式里,尸体被拿来摆弄。 “冷静,罗拉。”佩特拉低声喝道,提醒他他们还在恶灵的故事里。 晦涩古老之音随“戴维”一同接近众人。 【仆人们看着戴维走来,他看起来很奇怪,僵硬的动作像是身体生了锈。“你还好吗伙计?”仆人陆离问道。】 “你还好吗伙计。”陆离对明显已经死去,并被拉入故事里的“戴维”说道。 “戴维”开口回答的惊悚一幕并没发生,只有晦涩古老之音响起。 【“是我的错,戴维不小心……受伤了。”众人身后的萨拉在这时开口说道。仆人们没理由不相信大小姐,于是纷纷同情的看着默不作声的戴维。】 【“大小姐,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女仆艾琳对萨拉说。萨拉点了点头,跟随女仆艾琳离开走廊,戴维也单独离去。】 【“戴维看上去不太对……”仆人陆离下意识望着仆人戴维远去的背影,感到肩膀被撞了一下,他看向仆人佩特拉,佩特拉的笑容带着一抹嘲弄:“悄悄我们尊敬的子爵府男仆陆离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短暂沉默后,仆人陆离回答。】 管家跟随男爵离开,一名胆子大的女仆被指派跟随戴维。不一会儿她带来消息,尸体戴维回到后园玛瑙湖畔的路灯下。 那里对应着故事里的树屋。 众人难以判断戴维是否还拥有自我意识,或是已经成为提线之影的木偶。 后者的可能性更高。 下午六点晚餐过后,“萨拉”回到卧房蛰伏,危机暂时离他们远去。 灯火通明的餐厅,窗外的电闪雷鸣丝毫不能影响到这里。 美食升腾着热气,人们沉默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只有陆离拿着刀叉在进食。 “凶手已经很明显了……至于她这么做的目的……和复活有关。她在用我们做试验。”佩特拉揉着眉心说道。“我提议接下来尽量不要单独行动。” 提线之影的铺垫太久了,它耗费好几天消磨掉他们内心的戒备,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和萨拉单独相处过,然后在某一刻突然袭击,效果显著。 戴维就是死在猝不及防下。 “如果它不想我们活着出去呢……”罗拉悲观地低语。 “萨拉如果想对我们做什么总会有些征兆,那么总之……”佩特拉看向陆离,看他正在不停歇的吃东西,环视众人说道:“如果我们之中的谁不幸落单,尽快和其他人落单,并且留意剧情。我们可以主动改变,这一点陆离已经演示过了。男爵——” 佩特拉的目光落在萨拉身上:“如果可以,我建议你尽快寻找一位拥有面对提线之影的经验的驱魔人。” “我会尽快联系。”管家露露代男爵回答。 男爵正忙着做其他事。 白皙手指捏着高脚杯,另一只手托着下颌,男爵对陆离举起示意,狭长眸子落在他的身上:“陆离先生今晚还要回侦探社吗?您单独回去可能会被那只恶灵盯上,而且外面的天气很——” “回。” “——不好,所以让马车送你回去吧。”男爵临时改口,不在意地笑着说。 “谢谢。” 半小时后,陆离乘坐男爵府的马车离开庄园。 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路灯有限地照亮一小片范围,磅礴大雨砸落的声音掩盖车辙声,仿若整片天地只有这场大雨与雷鸣。 积水被门口的沙袋阻隔,但在这种天气里想保持干燥太难了,步入走廊,浓郁的潮湿木头味扑面而来,并在回到侦探社后气味加剧。 毕竟这只是简陋的木质长屋,没有漏雨或在狂风里吹开已经算非常结实。 手聚拢在嘴边发出轻咳声,喉咙舒服些的陆离走进厨房生火。 不是做饭,而是要让侦探社里不那么潮湿。 生起火焰,等到添加的木柴烧旺之后,陆离将几块无烟煤丢入炉灶里。烟筒被封起大半,如果用普通煤炭或者木柴烟雾难以散去。 火光舔舐着陆离的脸庞,温暖驱散了房间里的阴冷潮湿。 “陆离。” 身旁传来安娜的轻声呼唤,陆离抬头,平静地注视虚幻的安娜身影。 “你会死在提线之影的仪式里吗?” 戴维的死状带给安娜很大的触动。 陆离沉默,想了想回答她:“有你在,或许不会。” …… 【皎洁月光洒进阳台时,萨拉从床上醒来。】 【庄园里的仆人们已经睡去,萨拉静悄悄离开卧房,来到后园的树屋。】 【浓郁的黑暗将她包围,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存在着,散发着令人皱眉的腐烂味。萨拉的脸颊上看不见惧意,她借着微弱的月光,点燃书桌上的蜡烛。】 【微弱地火光亮起,除了书桌旁的萨拉,另一张面无表情的面孔浮现在光亮边缘。】 【萨拉命令死去的戴维抬出床下亚当的尸体,转移到柴房的地下室里。做完这些没过多久,戴维的身躯失去力量,重新成为一句尸体。】 【萨拉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将之记录下:“仪式还需要改进,戴维只‘活’了十几个小时,而且他的身体还在腐烂。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是主持者的原因,戴维对我言听计从,但这样不行,我需要完整的复活……”】 【萨拉想到那些仆人,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的不忍。】 【这是背叛者应得的下场。】 【他们罪有应得。】 二百六十.背叛者的下场 【第九章背叛者的下场】 【女仆艾琳进入房间服侍萨拉,仆人们站在走廊上等候,低声谈起在昨夜匆匆逃跑的仆人戴维。子爵为此大发雷霆,还好的是,那位仆人并没带走庄园里的东西。】 陆离他们安静听着提线之影为戴维安排结局。 清晨5:40分,戴维·亚历山大的尸体被发现在沙滩上,后颈处拥有致命伤,经过一整天的雨水冲洗,变成狰狞翻开的伤口。因为戴维死时穿着约瑟夫男爵府的仆人服装,玛瑙湖地区警署登门询问,众人才知悉他的下场。 并在守夜人接替警署来询问是,花费大价格雇佣了一位从守夜人里退休,经历过提线之影仪式的人。 能活到退休的守夜人比主动给工人发奖金的工厂主还要稀少。 【老仆人文森接替戴维服侍萨拉,老文森已经在庄园服侍子爵和他的家人十几年了,每个人都很熟悉他,包括萨拉。但在此时的萨拉眼中,这位老仆人就像父亲安排到身边,监视自己的一双眼睛——尤其在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睛蕴含着某种故事的时候。】 文森的遭遇并不比此时的陆离等人好多少,他一出现,就被丢到与陆离等人同层次的地位上,后一句话则指文森上一次提线之影的仪式。 提线之影还记得他。 【女仆艾琳拆开缠绕萨拉手掌的绷带,为她换上新的绷带,关切问道:“大小姐你感觉好些了吗?”绷带触碰手背的伤口,很疼,但萨拉就像感受不到一般,笑着说:“不碍事,谢谢你艾琳。”】 【萨拉伪装的和平时一样。】 男爵不动声色的完成自己的戏份,等待晦涩古老之影下一句响起。 【“艾琳,能再为我去请几天假吗?我最近不是很想出门。”萨拉开口说道。】 雨水拍打的窗户外突然响起一道惊雷,男爵手上一抖,险些扯开缠绕好几圈的绷带。 自己要被迫独处了。 男爵清晰记得,昨天被指派跟萨拉去树屋的本应该是自己——但或许是提线之影为了剧情张力,为了主角的报仇更富戏剧性,作为“出卖对自己最好的大小姐的女仆”,她的死亡部分被留到后面。 提线之影幸存者老文森是这么对众人说的。 提线之影是个会在仪式里,注重仪式感的恶灵。 【“可是如果太久不去上课老师会不高兴的……”女仆艾琳犹豫说。“父亲大人会同意的,说不定他很高兴我会留在房间里不出去,直到那个伯爵家的陌生人迎娶我。”萨拉回答。】 【女仆艾琳轻轻系上绷带,避免让大小姐感到疼痛。感觉到萨拉对弗朗西斯的抵触,她抬起头认真地说:“那位弗朗西斯阁下真的是位很优秀的人,大小姐你应该开心才是。”】 “……”沉默半晌,拖延到天花板上的黑雾降临,男爵不得不说着会将自己推下深渊的台词:“那位弗朗西斯阁下真的是位很优秀的人,大小姐你应该开心才是。” 陆离他们在外面,“萨拉”应该不敢在卧房里做什么……男爵心想。 这一章的标题已经清晰地告诉众人,今天会继续有“背叛者”被萨拉杀死,进行复活仪式。 他们知道真相。 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萨拉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那好吧。”女仆艾琳相信大小姐会改观的,坐起来跑去替萨拉请假。】 陆离等人的注视下,男爵离开卧房,身后跟随着寸步不离的管家露露消失在拐角。 【女仆艾琳离开,萨拉缓缓松开抓紧被子的右手,放下内心涌动的冲动。她知道这不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如果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身边频繁有仆人消失离开一定会引起那位父亲大人的注意。】 【她不怕被发现,愚蠢的人们沉迷于虚假的浮华和自以为是的真相,谁会相信一位子爵弱不经风的女儿是个杀人凶手?但她担心自己会被禁足,那样她将无法去复活亚当。】 【萨拉要抓紧时间,像计划的那样。】 陆离他们不知道计划是什么,但显然不会是好事。接下来直到故事结束,他们每个人要抱以最大程度的警惕。 接下来萨拉并未主动和他们交流,陆离等人就像每天都在做的那样,进入卧房清理卫生。 【萨拉靠着墙壁,被子下的修长双腿微微蜷起,拿着一本书籍正在翻看。】 一阵时间后,男爵归来,轻扫完卫生的众人退出卧房,只留下男爵。 【看到萨拉正在看书,女仆艾琳没去打扰她,来到阳台为盆栽浇水。让她感觉和平时有些不同的事,平时每天清晨都会听到的动听鸟叫声到现在也没出现。】 陆离等人坐在走廊上的沙发中,新成员文森捧着烟斗,站在离他们稍远的窗前。 散开的闷雷余韵让窗户微微颤动。 登场之后,文森的确表现出一位守夜人与提线之影幸存者应有的行为:足够灵活和足够谨慎,并没有犯倚老卖老的大意错误。 性格大意的驱魔人通常活不了太久。 趁着剧情没有进展的空隙时间,陆离伸手入怀,取出一份叠到手掌大小的报纸展开。 今天礼拜一,商人把深海石送到榆树街道的仓库,并带来一份《调查员周报》。 坐在不远处与罗拉交谈的佩特拉透来目光,收回视线。 【恐怖无面巨人离开泽恩斯特港】 标题下的一幅配图里显示空荡的海面,除此之外还有第二幅配图,那是参与调查处理“恐怖无面巨人事件”的驱魔人们的合照。 旁边写着关于整个事件的叙述。 【恐怖无面巨人就像它突然出现一般突然消失,所有调查与处理方式都宣告失败,恐怖的里世界气息下除魔人们甚至难以靠近沙滩。我们对它所知寥寥,幸运的是直到上礼拜日,恐怖无面巨人都没再出现,似乎已经离开这个世界。】 【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类似事件都会层出不穷,各地区末日避难所已经开始正式建造。】 二百六十一.风雨将至 “恐怖无面巨人事件”被除魔人协会宣布结束,停止主动调查——除非它再次出现。 这起事件从头到尾都透着浓郁的绝望与无力感。恐怖无面巨人存在的几天时间里,人类最顶尖的驱魔人团体对它一无所知,毫无办法。 视线短暂停留,陆离目光转向第二条新闻。 【末日避难所开始建造】 【鉴于此时严峻的形势以及可能出现的恶化,除魔人协会、守夜人、调查员以及联盟已经正式启动避难所建立计划,为人类保存火种。这不是危言耸听,除魔人协会已对未来做出大致预计:随着时间推移,怪异将会更频繁出现。难以对抗的噩梦事件将像孢子一般随风在陆地间扩散。】 【驱魔人的家属将优先被安排进末日避难所,四大组织正竭力保障驱魔人和他们的家人的安全。】 如果第一条新闻能让人在沉默中微松口气,那么这一条新闻带着风雨将至的压抑感。 走廊窗外的云层深处电闪雷鸣,风声裹挟磅礴大雨,躁动拍打窗户。 陆离望向窗外一眼,看向第三条新闻。 糟糕的消息并未就此结束,前两条新闻只占据了版面的一半。 【耕地园调查小组失联】 【正在对耕地园失联事件进行调查的高级调查员查理斯、瓦伦坦,探员芬森,连同列侬群岛公国派出的三艘军舰一同失踪。】 【目前列侬群岛公国已经暂停对耕地园周围水域的探查,但我们不能,我们要弄清楚那里发生了什么,一批由高级调查员组成的调查小组将在礼拜三从罗德斯特港启航。】 整座大陆失联如同迷雾笼罩着所有人——心理上与物理上。 所有人都知道那里有非常糟糕的诡谲怪异之事发生,但就像《调查员周报》所说,搞清楚耕地园发生了什么是他们的责任。 记下调查小组的出发时间,陆离看向首版面的最后一条新闻。 【远离陆地的深海升腾迷雾】 【我们对耕地园的状况并非一无所知。又或者说,导致耕地园失联的凶手的新的动作被我们发现。】 【留在耕地园外围的调查员小组观察到笼罩耕地园的迷雾开始扩散,笼罩住海面。不那么糟糕的是,迷雾只在夜幕降临时才会弥漫出来,它们短时间内影响范围有限——如果不会加速的话。】 陆离看向第二页。 坏消息中的好消息是,另外一张版面没再有耸人听闻的新闻,连带贝尔法斯特的天启预报也很平常,没有异变之雨,也没有怪异之雾,只有无光之夜依旧笼罩这个世界。 “情形很糟糕对吧?”身旁传来佩特拉的搭话声,他摆摆手,拒绝陆离递来的报纸:“我已经看过了……上面的内容让我难过到连早饭都没吃下去。” “给我看看。”不远处被烟雾缭绕的文森走向陆离,身后的烟雾像是迷雾一般被惊扰散开。 陆离将报纸递给文森。 这位年龄将近五十,背脊已经不再挺直的退休守夜人快速看过报纸上的内容,半晌发出一道冷哼:“这一天果然快到了。” “果然快到了是什么意思?”佩特拉比陆离先开口问道。 “食物已经呈上餐桌,客人们该用餐了。”文森把报纸还给陆离,所说话语模棱两可,似乎附带某种深意,但无论佩特拉和罗拉追问什么他都没有再开口。 “可以让我看下吗?”罗拉好奇问道,接过陆离递来的报纸,礼貌点头:“谢谢。” 罗拉只是普通驱魔人,他接触过调查员和守夜人,也知道一些信息,但他不了解更详细的内容。比如这种内部报纸和联盟的怪异电台。 他看得很慢,并且神情随着内容揭开而变得凝重,十几分钟后,他把报纸还给陆离。 “真的是……” 罗拉深吸口气,不知该如何评价报纸上看到的内容。 佩特拉提示他:“这种报纸你可以在商人那里买。不过你不是调查员,要多付出一些先令。” 罗拉点点头:“我知道,解决完提……这次委托我会补上漏掉的信息的。” 四人继续开始走廊上的等待,偶尔会听到房门内男爵走动的声音与有节奏响起的敲动声——那是他们所约定的信号,代表男爵此时是安全的。 【明媚的阳光落在书桌上,泛起圣洁的光芒。只是没有鸟叫的窗外让晴朗天气少了些生气。】 白光撕裂黑暗,亮着电灯的长廊有些阴冷,在雨季到来后就换上厚实的长袖女仆服的女仆们带来暖炉,让众人取暖。 【不知因为揭露笼罩着世界的面纱,还是没有鸟儿发出的噪音,萨拉意格外的平和,就像是一名普通的贵族少女。】 晦涩古老之音在以缓慢的间隔过度剧情。 临近中午,女仆长去为男爵和客人准备午餐,停顿的故事也重新开始继续。 【等到萨拉看完这本书,一旁传来女仆艾琳的询问声:“正午了,大小姐用我为取回午餐吗?”“那么拜托你了。”萨拉温柔地笑道,和平时一样。】 【女仆艾琳很高兴看到萨拉恢复往常的活力,心情愉悦地走出卧房。她身后闭合的房门里,萨拉的脸颊没有一丝笑容。】 男爵在管家的陪同下来到餐厅,漆黑餐盘上的漆黑食物已经提前等候着她。端起餐盘返回卧房,晦涩古老之音缓缓响起。 【萨拉没有吃食物,在女仆艾琳没有注意这边时,她将一些褐色粉末洒在糕点上。“我不是很饿。”萨拉对女仆艾琳说。“糕点拿给外面的仆人们分食吧。”】 【“大小姐你真的很善良。”女仆艾琳笑着说,带着糕点来到走廊,扬起下巴骄傲说道:“这是大小姐给你们的,快点吃吧。”】 “我吃完了,现在很饱。”陆离说道。 这是实话。 文森第二个开口拒绝,随后是佩特拉。 反应稍慢的罗拉最后一个说道:“我不是很饿……” 【仆人们不久前才吃完早饭,“我不是很饿……”仆人罗拉也说道,但他咕咕响起的肚子出卖了他,他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好吧……你们都不想吃的话那我就不客气啦。”说着,他拿起一块糕点塞入口中。】 二百六十二.罗拉之死 餐盘上的黑色物体看不出一点食物的轮廓。 罗拉的迟疑导致剧情卡住,修正故事的提线之影降临,黑雾在天花板上翻滚弥漫,降下盘旋萦绕的扭曲黑爪。 计数器急促响起,低沉呢喃声耳边回荡。 颤抖发白的手掌伸向糕点,拿起,缓慢地送入口中——就如降下的枯爪般缓慢。 罗拉的脸庞写满名为绝望的情绪,嘴唇颤抖着,向其他人投去求助的视线。 男爵佯装镇定,狭长眼眸深处带着慌乱不忍。文森怜悯地看着他,佩特拉紧蹙眉头,寻找救人的方式。 他最后看向平静的陆离,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让这位拥有恶魔般的发色和眼瞳的人表露出情绪。 枯爪即将降临,罗拉不得不咬下“糕点”,冰冷,无味,品尝不到一丝食物该有的味道。 追寻黑线降下的雾中枯爪开始缩回。 在这时,平静的声音响起:“你的眩晕症还没好就吃东西么。” 罗拉一瞬间抓住陆离丢来的绳子,把握机会连忙说道:“还没有——呕——” 他弓起身子,粗暴地用手指戳进嗓子催吐——尽管“糕点”他并没有咀嚼,也没有咽下。 漆黑的“糕点”碎屑从他嘴里吐出,阵阵呕吐声中,落在走廊地毯上的还有早餐吃下的食物残渣。 停顿的晦涩古老之音缓缓响起。 【“你的眩晕症还没好就吃东西么。”仆人陆离不解道。“还没有。”咬了一大口的罗拉刚刚想起,糕点的美味在口腔里溢开,但罗拉不得不吐掉食物,他可不想再吐上一整天了。】 【“真恶心……你们自己分吧。”女仆艾琳嫌恶地看着罗拉,把餐盘丢给仆人陆离,回到卧房里。】 “真恶心……你们自己分吧。” 食物消化过后和胃酸的味道和呕吐声让男爵想要捂住鼻子,她连忙说完台词,跑进卧房里。 呕吐不断的罗拉冲孔抬起头,蓄满泪水的通红眼珠感激地看了陆离一眼,想要说什么,但痉挛的胃部又让他开始呕吐起来。 管家叫来躲在远处观察的女仆清理呕吐物,跟随男爵回到卧房。 【“怎么了?”听到门外动静的萨拉询问。女仆艾琳一副感到恶心的模样,把罗拉吐了的事告诉大小姐。“只有他吃下吗……”萨拉低语,药粉是她用古书上记录的炼金术制作出的,已经起效。但只有一个人死和她的计划不太一样……萨拉抬头,和女仆艾琳说:“艾琳,你们帮我去树屋般些东西。”“大小姐你要般什么?”女仆艾琳问道。“……那些书,把书架上的书带回来。”】 【女仆艾琳不太理解地点了点头,要离开时,萨拉叫住她:“等一下,罗拉就不用去了,他现在还在生病。”】 【“大小姐你对仆人真好。”女仆艾琳露出笑容,真诚地说道。】 “大小姐你对仆人真好……”已经意识到什么的男爵言不由心地说。 这句话出现在现实,带着残酷的讽刺意味。 走廊上,刚刚压下内心恶心感,站直身体的罗拉僵住。 男爵走出卧房,躲避着罗拉的注视和陆离等人叙述“萨拉”的话。 佩特拉的眉头没有舒展开,为罗拉规避危险说:“你们去吧,我……留下来照看罗拉。” 【“你们去吧,我留下来照看罗拉。”仆人佩特拉关系地看向罗拉,女仆艾琳有些不满:“大小姐很焦急,是她的书重要还是一个仆人生病重要,快去干活。”】 【女仆艾琳的态度让仆人佩特拉有些不满:“你真的这么觉得?罗拉和我们已经在庄园里生活五年了。”“但我们是仆人,要满足主人的全部要求!”女仆艾琳大声说道。】 【两个仆人快要吵起来,担心惊扰到大小姐,仆人罗拉连忙拦住吵架的两个人:“放心,你们看我现在不是没问题吗,佩特拉快走吧,帮大小姐搬书要紧,正好我要清扫干净地板。”】 【“那好吧。”佩特拉无奈道,不满地看了一眼女仆艾琳,前往后园的树屋。】 天花板上的黑雾再次升腾起来,众人的注视下,短暂沉寂中,罗拉开口宣判自己的死刑。 “放心,你们看我现在不是没问题吗,佩特拉快走吧,帮大小姐搬书要紧,正好我要清扫干净地板。我死之后去罗兰侦探社,把我的死讯告诉他。” 最后一句不属于剧情地一部分,黑雾里缓慢伸出的爪尖无声表明着。 但罗拉无视了它,坦然地与众人对视。 “那好吧。”佩特拉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开。 “继续走,不要回头。”文森走在所有人身后,低语提醒他们。 咔嚓—— 房门推开,关闭的声音。 “灰雾之上之神,汝之噗——虔诚……之仆从——” 哗啦—— 身后的卧房里传来罗拉的反抗声。 与戛然而止的声音。 死寂的走廊只剩下风声、雷声、雨声。 …… “我们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剧情。” 离提线之影足够远的庭园里,佩特拉开口说道。 撑起的雨伞阻挡了大部分雨水,但还是有雨水和凉意被风卷进伞下。 凡是被晦涩古老之音讲述的剧情都会变成事实,这点不可逆转,他们只能更改事实之后的事,而非事实本身。 比如当晦涩古老之音命令佩特拉用刀划开自己的喉咙时,他必须要这么做,没有人可以阻止,即便暂时阻止,提线之影也会继续安排这一行为——不过在之后他可以尝试自救。 这或许是戴维干脆的死掉的原因。 可以听到晦涩古老之音的戴维知道自己面临的危险,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带着短暂的绝望,被“萨拉”杀死。 同样什么都做不了的还有众人。 他们来到后园,漆黑的书架已经在空地等候多时。 取走全部的黑色书本,陆离等人回到府邸。 【仆人们按照萨拉的吩咐,把书籍堆放在书桌旁。】 走过走廊,进入“萨拉”所在的卧房。 他们没看到被转变成“故事角色”的罗拉。 二百六十三.柴房惊魂 【“谢谢你们的帮助。”萨拉对仆人们说,等他们离开房间后,她坐到书桌前,翻开笔记写下第三次仪式的过程。】 佩特拉询问的目光落在管家露露身上,露露看向站立一旁的中年女仆长:“我们离开后罗拉怎么了?” 【“因为没有流失血液,这次的复活比上次结果好一些,但还是不能说话,也没有思考的能力,只能像是个木偶一样听我的命令,是因为缺少什么材料吗?”】 “他像是中毒倒下了,然后被……拖进卧房,一阵时间后他像是提线木偶一样动作僵硬地走出房间去了外面,走进柴房旁的地窖。”女仆长的叙述和晦涩古老之音交替响起。 现实世界,树屋对应的位置只是一片曾经的草坪,不过柴房与地下室确实存在。 管家露露点了点头,让她把午餐带到走廊上,退回到男爵身边。 【“或许有什么环节被自己漏掉了。”萨拉心想。那本古书被她放在地下室,她望向阳台,和女仆艾琳说了一声,前往后园的地下室。】 晦涩之音伴随萨拉离开而不再响起。 “我们或许该跟上去。”佩特拉缓缓开口。 戴维和罗拉的死让他感觉到不安,迫切的想要做什么。 “我不建议你们这么做。” 忽然开口的文森引去众人的目光:“别忘记这是个故事,有一个全知全能的存在在帮助主角。如果我们做出什么多余的行为,运气好一些会被故事无视。” 众人等待片刻,文森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管家推了推酒瓶底般的厚圆眼镜问道:“如果运气差一些呢。” “就像我们看过的那些故事一样,想要偷偷跟随主角的蹩脚角色总是会愚蠢的发出声响被察觉到。”文森继续说道,并告诉众人他们陷入了一个误区:“这是个故事。主角不管遇到什么麻烦总是会化险为夷的,倒霉的只可能是其他的人。” 文森的提示让众人陷入思考,佩特拉认同,但有他自己的想法:“但我们总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然后呢?”文森摊开手掌。“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故事必然会按照它的道路行进,直到结束。” 他们能做的只有勉强自保。 佩特拉短暂沉默,带着询问意味的目光落在陆离身上。 这大抵就是守夜人与调查员的区别之处。 “都有道理。”陆离平静说道。 文森取出烟斗,笑了笑说:“我们可不想听你嘴里说政客才会说的话。” 陆离继续道:“那么都采纳,我们靠近但保持距离,只要听到‘声音’” “我没问题。”男爵对陆离说,装扮和神情让她看起来像是邻家女孩在对心仪的人交谈。 嗤—— 划着火柴点燃烟丝,文森甩灭火柴揣进口袋里,无所谓地说:“既然雇主都决定了,就按你说的做。” 他们走进府邸里最靠近柴房的一间房间,住在房间里的几名女仆已经提前离开。 靠近窗边,磅礴雨幕和闪烁的雷芒中隐约显露出柴房的轮廓。 晦涩古老之因不曾响起,不知是此刻没有剧情,亦或是他们离得还是太远…… 站在窗前等待几分钟,直到玻璃上的雾气笼罩整扇窗户,远处的小木屋仍没传来任何动静。 佩特拉看向众人:“我们或许该靠近一些。” 文森收起熄灭的烟斗:“外面的雨很大,我的年纪生病后能不能再起来是未知数。” 这当然是借口,有男爵作为后院他想生病都很难。 “那么我和陆离靠近柴房。”佩特拉征求陆离的意见,没有被拒绝后说道:“男爵和文森留在这里。” 不能穿戴雨伞和雨衣,陆离和佩特拉在一名女仆的带领中走出府邸,迈入雨幕中。 雨水瞬间打湿他们身上的仆人服,积水沿着小径流向地势更低的玛瑙湖畔。 二人靠近模糊显露轮廓的柴房,出现在女仆房间的几人的视线中。 陆离和佩特拉在柴房门前停留片刻,令他们感到奇怪地推门走进昏暗的柴房。 “他们发现了什么?”管家低语一声。 事实相近,他们听到了晦涩古老之音。或者说,因为他们到来,晦涩古老之音才再次响起。 【萨拉已经钻进柴房很长时间。奉子爵命令跟随萨拉的仆人陆离和仆人佩特拉对视一眼,悄悄推门走进柴房。】 【浮尘在门边飘荡,仆人陆离和仆人佩特拉环视柴房,并没有发现大小姐的身影。“大小姐人呢?”仆人佩特拉疑惑地道。“看地面……”仆人陆离忽然指向地板,杂乱崭新的脚印从他们脚下向前延伸——】 提线之影将他们的行为合理化。 照做之后,剧情开始有新的变化。 【但是突然间,一大片灰尘簌簌落下,迷住仆人佩特拉的眼睛。佩特拉慌乱的跌跌撞撞时,一道身影忽然在仆人陆离身后浮现。】 【站在门边的萨拉挥舞起铁锹,砸向仆人陆离的背后。】 “小心!” 耳边传来安娜的惊呼声,一股柔和的力量伴随着阴冷气息在身后浮现,将陆离推出,让他向前跌出几步,同时躲过砸落的铁锹。 呼—— 劲风在脑后吹过。 “你在这里做什么。”站稳的陆离回头说道。 昏暗地柴房门口,一团漆黑的萨拉手持铁锹站立。 勉强揉开眼睛的佩特拉警惕看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惊魂未定的仆人陆离喘息道。“帮我拿一下……真抱歉,我差点砸到你。”萨拉连忙把铁锹递给仆人陆离带着歉意说道,“我想要拿个铁锹修理花圃,看到你们过来想打个招呼但不小心……佩特拉你还好吧?”】 【萨拉精致的脸庞上满是无辜之色,看起来像是意外。】 【“当然没事,只是些灰尘而已。”仆人佩特拉咧起嘴角,不在意的说。仆人陆离瞪了佩特拉一眼,无奈的和萨拉说:“大小姐,花圃可没办法用铁锹修理。这种事您可以交给园丁去做,不用亲自弄的。”】 二百六十四.萨拉的两次出手 感应着安娜的气息逐渐敛去,陆离念出自己的台词。 佩特拉走到陆离身旁,目光里带着某种深意,看向角落通向地下室的木门。 【“自己做才有意义。”萨拉露出笑容,就在这时,她看到佩特拉面带疑惑地看向地下室房门。】 【“佩特拉!”一瞬间慌乱的萨拉开口唤道。“什么?”仆人佩特拉收回视线。】 “什么?”佩特拉看向“萨拉”。 【“拜托你帮忙去园丁那里要一些肥料。”萨拉装作自然地说,“带到花园里就好。”“我这就去弄。”仆人佩特拉拍着胸脯说道,小跑出柴房。】 “我这就去弄。” 眼神示意陆离小心,佩特拉钻入雨幕中。 【“铁锹拿到了,我们回去吧。”萨拉轻松说道,仆人陆离自然不会怀疑什么,带着铁锹和萨拉离开柴房。】 或许因为没有后续计划,或许是因为铁锹在陆离手中,回去的路上“萨拉”并未想要偷袭陆离。 【花圃里花朵鲜艳地绽放,蝴蝶穿梭,和煦暖风里带着淡淡花香味。“很美对吧。”萨拉出神地看着花圃。】 陆离看着寸草不生大雨磅礴的泥泞庭园,回答道:“嗯。” 剧情继续着。 很快,仆人佩特拉带着肥料回来,劝住想要帮忙的萨拉,和仆人陆离为花圃施肥松土。 那柄差点杀死陆离的铁锹还是派上了用场。 陆离和佩特拉在大雨里像是过家家一般,对着并不存在的事物忙碌十几分钟。 【“辛苦你们了,我想静一静,可以吗?”萨拉对一头汗水的仆人陆离和佩特拉说。“当然可以。”仆人佩特拉挺起胸口,擦拭汗水说。】 “当然可以。”佩特拉擦拭脸上的雨水,但没什么用,雨大的像是海水到了天上。 【“等一下。”萨拉突然开口,叫住拉着陆离想要离开的佩特拉,“你和罗拉关系很好吗?我想问你一些事。”】 【“当然,我们可是好朋友。”佩特拉大声说,“大小姐想知道什么?”】 【萨拉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落在仆人陆离身上。陆离恍然,离开花圃。】 陆离平静看了佩特拉一眼,他看起来很镇静,于是转身走开。 …… 二楼卧房阳台前,男爵注视着“萨拉”和佩特拉在“花圃”里停留片刻,而后他们穿过庭园,身形消失在通往后园的拐角。 男爵收回视线,看向走进卧房,浑身湿透向下淌水的陆离。 “露露。”男爵偏头说道。 管家露露点点头,示意女仆长准备衣物。 短暂离开后归来,女仆长捧着一套套崭新的仆人服。 “请跟我来。”女仆长说,带领陆离去隔壁房间更换衣物。 片刻后,换上干燥衣物的陆离回到卧房。他走到窗前,模糊的窗外已经没有“萨拉”和佩特拉的身影。 “我离开后发生了什么?”陆离问向男爵,他的声音带上一些鼻音。 “她让佩特拉帮忙搬东西,他们一起去了树屋。故事里的佩特拉好像喜欢——”男爵的声音忽然停下,蹙起眉头看着陆离:“你生病了?” “大概是。” 前天“晚宴”淋雨后,陆离就有些不舒服和开始咳嗽,今天又在暴雨里淋了半个小时,加重了病情。 男爵转头和女仆长说:“把最好的药物拿来,再准备一份热汤。” 女仆长退出卧房。 “谢谢。”陆离点头道谢。 他不对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有所信任。 对来自地球的陆离而言,他的身体耐药性更强,粗糙加工后的草药很难产生效果。或许大剂量会有些用,但药物是非常昂贵的。 在没解决水食物住处问题之前,陆离不考虑药物问题。 不多时女仆回来,让陆离服下草药晾干并碾碎的灰褐色粉末。 苦是药物界的通用语言。 砰! 陆离拿起杯子漱口,冲掉嘴里的苦涩时,卧房房门突然被撞开,一道狼狈不堪的身影跌进房间。 是佩特拉。 他的脸庞带着几道血痕,一只手臂呈不自然的姿势向后扭去。 管家露露瞳孔收缩,对女仆长喊道:“把米斯特女士喊过来,这里有骨折病人要处理!” 医生很快被叫来,她检查了一番佩特拉的伤势,为他处理好伤势,安慰说:“只是扭伤脱臼,不过程度很严重,最近几个月不要使用右手了。” 话音落下,他有些奇怪的打量陆离几人,问男爵和管家:“这几天府邸里有些奇怪,发生了什么,还有这些人是谁?” “只是一些客人,麻烦你了米斯特女士。”管家说道,让女仆长送医生回去。 等到她们离开,管家和陆离等人说道:“男爵府里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真相。” 众人视线落在狼狈不堪的佩特拉身上,不用众人询问,佩特拉主动讲述道:“是萨……弄的。” “她把我带到湖畔边推了下去。我有些防备,不过还是受了些伤。”佩特拉苦笑着说,抬起绑上绷带的手臂给众人看。 “那里也有湖?”男爵疑惑问道。 “是树屋。在故事里是她把我从树屋推下去。” “她去哪了?” “可能去了地下室。”佩特拉回答。 漫长的等待,临近傍晚,“萨拉”才回到卧室里。 她让男爵取回晚餐,吃过后便躺到床上进入梦乡,仿若今天发生的事与她无关。 众人停留一阵时间,确认晦涩古老之音不再响起,离开卧房,结束一天的扮演。 【辗转难眠的萨拉从床上坐起。】 他们离开很久之后。 只有雷雨风声的漆黑卧房,一道晦涩古老的声音回荡响起。 【她回想起白天的两次失败的出手,还好,仆人们并没有发现异样。】 【但如果再继续失败,他们早晚会察觉到的。】 【天边火红色的残阳即将落下,萨拉在睡裙外披上一件衣物,迈步走出府邸,来到阳台下的花圃前。】 【鲜艳美丽的群花让萨拉不可抑止的想到那天晚上,痛苦挤满她的内心——在这时,她忽然看到花圃外小径走过的仆人陆离。他没有穿着仆人服,似乎是要外出。】 【“陆离。”萨拉开口叫住仆人陆离。】 二百六十五.褪去的人性 准备乘坐马车离开男爵府邸的陆离停住步伐。 朦胧光晕从小径上的路灯上散开,陆离站在伞下,大雨“啪啪”拍打着伞面,他的视线落在站在一片枯萎灌木中的黑色轮廓上。 她此时应该站在盛放的“花圃”前。 为什么剧情还在继续? “萨拉”休息并不等同于章节结束——陆离忽然意识到他们漏掉了非常关键的内容。 所有人都被最初的信息蒙蔽了双眼。 陆离思考着,等待萨拉继续开口。 【“有什么事吗大小姐。”陆离奇怪地说。“你要出去吗?”萨拉注意到仆人陆离的穿着,还奇怪地撑着一把伞。】 “是。”陆离简短回答。 【“可以陪我聊聊吗?”萨拉抚开落在耳垂边的发丝,神情寂寥地说。】 “不可以。”陆离直接拒绝。 【“……不可以。”仆人陆离很干脆的拒绝萨拉,他看萨拉的目光像是狱警在看一名囚犯——萨拉猜到了什么,精致脸颊上的怨恨一闪而过,做出一副遗憾失落的样子说,“好吧,你去忙吧,晚安。”】 【“晚安,萨拉大小姐。”仆人躬身说道,转身离开。】 陆离按照晦涩古老之音的安排去做。 【看着仆人陆离走开,萨拉用能被他听见的声音低声叹道:“我以为你会在意艾琳……”正在远去的脚步声停止。“她怎么了?”仆人陆离转过头问道。】 提线之影在用故事强行留下陆离。 “她怎么了?”无法反抗提线之影的陆离照做,停下脚步。 【萨拉的唇边浮现一抹带着嘲意的笑,又很快地敛去,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犹豫地说:“艾琳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该告诉你……但我看得出来,你喜欢艾琳,对吗?”】 “是。” 【“那你知道真相吗?”得到回答的萨拉问道。】 【“什么真相?”】 【萨拉低垂下头,眼眸隐藏在长长的睫毛下:“艾琳她……一直与管家和其他男仆有染。”】 【“特洛恩管家?”仆人陆离失声,脑海浮现那道又肥又胖的肥猪身影。他下意识想要反驳,但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大小姐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她说的是真的……】 【仆人陆离陷入沉默,微微颤抖的身躯和紧紧攥住的拳头无言诉说他内心的汹涌海浪。】 陆离做不出这么多重的情绪表达,他只能攥住拳头,做出令任何一名话剧演员看到都会皱眉的表演。 应对提线之影这足够了。 【感受到仆人陆离的愤怒,萨拉在火焰之上添加着木柴:“她知道你喜欢她,但你只是一个比她地位还低的仆人,她看不起你……我很抱歉,陆离。”萨拉抬起头颅,明亮眼眸中的怜悯与同情会让任何一名男性难以承受。这是个懂得利用身体优势的女人,目睹心爱之人死去的她在一夜间从贵族小姐蜕变成令人恐惧的模样。 【恍惚间,华丽衣裙与白皙皮肤仿若玻璃瓶一般碎裂开,露出披着人类血肉的狰狞冷笑的魔鬼。】 【“这是她说的?”仆人陆离声音沙哑着问道。】 “这是她说的?”陆离的声音略微带着鼻音和沙哑。 【“是,她这么和我说的。”目睹猎物一步一步迈入陷阱的萨拉故意感叹道。“是管家和那些仆人胁迫的她吗……”仆人陆离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尽管萨拉已经说是艾琳看不上自己,但他还是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无用的稻草一般问道。】 【“艾琳是自愿的。”萨拉轻轻松开稻草另一端的手掌。】 【啪——啪——一滴滴血液从仆人陆离攥起的拳头间落下,滴染鲜嫩的草叶,红色鲜艳的刺眼。】 【“你憎恨她么?”萨拉轻声问道,仆人陆离没有回答,她意识到时机到了,“抱歉……或许我不该说这些,你走吧。”仆人陆离失利的没有向萨拉告别,失魂落魄地转过身。】 【“等一下,把铁锹送到园丁那里。”萨拉叫住仆人陆离,指向插在身前花圃边,肥沃土地里的铁锹,等到陆离拿起铁锹,她又仿佛好心地说道:“艾琳这时或许在管家的卧室,管家在父亲大人那里,如果你想和她说什么可以现在过去找她。”】 布下陷阱的“萨拉”开始最后的安排:引诱陆离杀死男爵。 陆离走到萨拉面前,拿起铁锹,转身离开。 【仆人陆离的后背毫无防备的显露在萨拉面前,萨拉取出藏在衣袖里的剪刀,高高举起——将花圃里盛开的鲜花根茎腰剪断。】 …… “那个女人怎么能这么恶毒!” 侧卧在金丝花纹沙发里的男爵失去了镇静坐起喊道,毛毯从她肩膀滑落。 管家一言不发地为男爵盖好毛毯。 大厅的壁炉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你在她杀了两个驱魔人后就应该意识到这点。”文森嘿笑着说。 “一个目睹爱人死亡的人很容易性情大变。”佩特拉评价一句,看着去而复返,手里握着铁锹的陆离。“之后呢?你怎么摆脱掉剧情的?还是说你过来就是为了杀死约瑟夫男爵?” 一声惊呼从女仆长口中传出,佩特拉的话语让管家露露挡住男爵,把她护在身后——又被男爵拽开,目光灼灼地对陆离说道:“来吧,能死在自己心爱的人的手中,我约瑟夫男爵也算拥有一段可歌可泣,足以被游吟诗人流传开的悲剧爱情故事。” “不是。”陆离把铁锹递给神情戒备,接近过来的女仆长。 女仆长愣了一下,带着铁锹退回到沙发旁。 “自说自话说出心里活动,将剧情变成是我退缩,不再冲动。” “也有可能是你在骗我们,然后趁所有人不注意杀掉约瑟夫男爵。”角落里坐着的文森低笑几声。 “文森先生。”管家露露皱眉望去。 耸了耸肩,不再插口讽刺。 “如果是这样你应该会听到它的声音。”陆离平静回复一句。 事实是晦涩古老之因并未在大厅众人的耳中响起。 “让我们回归事情本身吧。”佩特拉拍拍手掌,将众人的注意吸引来。 二百六十六.新的变化 “陆离的遭遇向我们说明,在我们自以为结束故事的夜晚,故事其实仍在继续,我们因此失去了很多关键性的信息,比如男主角因为什么而死。” “调查员阁下,可以说一些我们想不到的吗?”旁边响起文森带着无趣的声音。 “别急。”佩特拉没因为文森的无理生气,依然礼貌地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女主角的手段发生了变化。” 他看了一眼陆离,继续说道:“我和陆离分别和她有算是单独接触的时间,并且前两次都不约而同被她袭击,但都失败了。这种失败让萨拉转变思路,开始用其他方式获取尸体——比如说内讧。” 佩特拉环视众人说:“她要利用我们的人物性格,让我们自相残杀。毕竟她需要我们的尸体,死在谁的手上,意义都不大。” “她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她那么讨厌我这位贴身女仆,应该会很想亲手杀死我。”男爵不在意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甲说。 “毕竟她要符合故事的逻辑。一个手无寸铁没有力气的贵族少女杀死两个人,还要杀更多的人?”文森懒洋洋地回答:“读者会骂“作者”不合理的。” 一抹凝实黑线浮现,沸腾的黑色迷雾中一只枯爪垂下。 文森抬起眼皮,随意说道:“我只是在说一本探案小说。” 枯爪与迷雾消失在天花板上。 佩特拉收回视线,继续说道:“她的举动给我带来一个新思路……她要尸体,那我们就提供给她尸体。” 萨拉需要尸体复活,那就提供给她尸体 大厅里短暂沉寂。 壁炉里传出高档木柴燃烧的噼啪声,雨水拍打着窗户,风吹过树梢,带来云层深处的闷雷声。 文森开口打破沉默:“虽然我已经退休了好几年,不过犯法的事我可不想做。” “佩特拉先生指的是故事里的人的尸体。”管家一板一眼回答。 “我只是开玩笑,真没幽默感。”文森一副无趣的模样。 “目前出现在我们感官中的角色有限。”陆离开口说道。在府邸里真实出现过的只有萨拉和子爵,萨拉的几位老师,以及会因为故事而偶然出现的配角,比如说园丁。 晚宴那天倒是来了不少角色,但随着晚宴结束它们也随之消失,并很大几率不会再出现。 佩特拉露出笑容:“如果我们主动“制造”配角呢?陆离你比我们更清楚,故事是可以通过一些举动改变的。” 沉默数秒,陆离点了点头:“可以一试。” “真好,我们一下从受害者变成了施暴者。”文森靠进沙发里。 “你有什么问题吗?”佩特拉听出文森语气里的讽刺。 “的确有,作为一个从它的仪式里逃过一次的幸存者,我不认为这种行为会改变什么。”文森拍打着裤腿上的灰尘说:“你的主意可能很好,不过不适合它。主角可能会因为有足够多的尸体,不再打我们的主意。那么你想过接下来故事会怎么发展吗?‘主角发现陆续离奇出现在柴房里的尸体,复活爱人的同时偷偷调查,找到了凶手,在复活了爱人后选择告发凶手,最后和爱人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真是个不错的故事。” 在最后文森拍手鼓起了掌。 佩特拉并不这么觉得,他的观念与文森相反:“但它没有针对我们的必要。” 提线之影的仪式更多的是讲好故事——搞死仪式里的人只是附带的。 “它当然不会主动针对我们,就像我们不会针对地上的蝼蚁,只是走路时不经意地踩死了它们。” 佩特拉若有所思地开口询问:“文森先生,你的上一次经历发生了这种情况吗?” 文森停顿了片刻,点头回答:“是的。” “我会考虑的。”佩特拉叹了口气,不再谈论计划,对众人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夜晚故事不会停顿,说明我们不是安全的。是远离剧情,还是接近女主角获取信息。” 说到最后,佩特拉看向文森。 尽管这个老人尖酸刻薄,但他幸存者身份带来的优势是所有人没有的。 文森想了想说:“什么都不做,维持现状。不过以防万一我们最好待在一个房间里。” 佩特拉没有发表意见。这时候接近或许能得到更多情报,但也更危险。 管家露露对所有人说:“你们可以去二楼琴室,那里离男爵的卧房最远,稍后我让女仆搬去沙发座椅。男爵大人?” 约瑟夫男爵知道管家想说什么,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介意这点,她更在意其他事—— “你今晚还要回去吗?府邸里的空房间还有很——” “回去。” 侦探社比庄园更安全,萨拉离开庄园跑来侦探社谋杀陆离的可能不大——哪怕会来,也无法在安娜的干涉中成功。 文森的优势是对提线之影的了解。陆离的优势是隐藏在暗处的安娜。 如果不是大雨让陆离难以进入榆树森林,躲进避难点里,有深海石和榆树森林的意识的保护陆离会更安全。 没能留下陆离,男爵很沮丧地吩咐女仆长去准备马车。 几人的告别中,陆离离开约瑟夫男爵庄园,回到水手街道的家中。 木板发霉的味道弥漫在每一处,邻居的窃窃私语声和孩子的哭闹声从走廊飘进房间,莫名让人放松。 在火炉里放上无烟煤,洗漱过后,陆离躺进冰凉的沙发。 “我想安妮了。”卧室里传出安娜的声音。 “解决提线之影我们去峭壁。”陆离说道。 “嗯,晚安陆离。” …… 马车驶入庄园,绕过喷泉池停在宅邸前。 一些诡异的漆黑人影游荡在庄园里。 注意到这点的陆离加快脚步,在一路女仆打开房门中走入餐厅,看到了正在用餐的男爵佩特拉等人。 “早上醒来后庄园里到处都是这些鬼东西。”男爵一脸嫌恶地向陆离诉苦。 “我们醒来后发现它们出现在庄园到处。”佩特拉也说道。 此时此刻的餐厅里,就有两道漆黑身影在走动徘徊。 今天之前,这一幕不曾发生过。 就好像提线之影在给佩特拉实施计划的机会。 二百六十七.缺少的第四个人 “怎么样,我就说那是个烂注意。”文森举起朗姆酒瓶向陆离示意,瓶中酒液摇曳,这家伙像是醉鬼一般在早上喝起了酒。 “你的计划还要实施么。”陆离看向佩特拉。 他脸颊上没有太多失落——或许因为情绪在早上发现它们后就已经发泄一空。 “暂时不了。”佩特拉说。 提线之影突然让府邸里出现活动的配角,怎么想都是怀揣着恶意。 如果提线之影拥有自己的意识。 “所以你上次出现过类似情况吗?”正在优雅切开一份鹅肝的男爵问向文森。 “没有,上次我们是在失事的帆船里,主角就是我们,没有其他人。”文森简单概括一下,这是他第一次提起上次仪式的内容,刚来时哪怕管家承诺付出丰厚报酬也没能让他开口。 “那么这种变化会对你们造成影响么?”管家露露问向众人。 佩特拉想了想说:“变化意味着新的状况,这是肯定的。不过我们多了些主动权——起码不再是故事提到配角我们才能看到它们。” 陆离在长桌边坐下,女仆送来双份的早餐在面前。拿起刀叉,陆离边吃着食物,边听管家露露整理目前收集到的信息:黑色轮廓们是故事里子爵府里的人物,厨师仆从园丁等背景角色。它们可以被触摸到,但无法交流,或许因为剧情还没开始,或是剧情没在他们身上。 更深层次的接触他们没做,比如它们是否可以伤害。 陆离默默咀嚼着食物,漆黑色的眼眸落在角落里的那两道漆黑人影身上。它们似乎是仆人,正在做擦拭窗户的举动,动作没有任何声音,偶尔划破云层的闪电会衬托着它们诡异可怖的身形。 陆离想到了什么,环视一圈长桌,没有发现生面孔:“新增加的成员呢?” 昨天管家提起会继续邀请新的驱魔人。 餐厅里切割和咀嚼的声音忽然消失,只有文森还在往嘴里灌酒。 佩特拉恢复动作,叹了声气:“他死了。” 陆离微微蹙眉:“规则变了?” 萨拉醒来,章节开始时外人才会被拉入仪式。 现在离开始还有半个小时。 管家露露接过话语和陆离说道:“跟我们无关,那名驱魔人死在怪异手中,早些时候我们联系他时警署告诉我们他失联了。” 佩特拉点了点头:“我用信使查了一下,那个倒霉的家伙在昨晚遭遇了一只怨灵,之后就失踪了。” 稍微乐观一点,或许那个驱魔人只是失踪而不是死亡——可惜乐观这种情绪不适合驱魔人拥有,人们最多能苦中取乐:瞧啊,还好那只是只怨灵而不是恶灵。 “在贝尔法斯特?”陆离的眉头没有舒展开。 “在贝尔法斯特。” 陆离默默记下,打算稍后空闲时召唤信使,查询贝尔法斯特范围有什么新事件。 “别担心,贝尔法斯特是大城市,有很多强大的除魔人在保护着这里。”佩特拉看出一些陆离的想法,安慰道。 话音落下,旁边传来文森嘲弄的声音。 “‘别担心,贝尔法斯特是大城市,有强大的除魔人在保护这里’。”文森故作姿态的模仿说:“嘿!泽恩斯特市的十几万市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佩特拉陷入沉默,面色变得难看。 陆离在安静地看着,文森言语中透露出的悲观让陆离认为他和自己一样,但下一刻,陆离发现佩特拉脸庞上已经浮现同样的悲观。 突然之间好像所有人都不再对未来报以希望。 这是否代表着……末日已经极为临近这个世界了? “够了。”管家叫停文森的讽刺,尽管她不喜欢文森的性格,但他的经验又是众人必须的。 “听你的,管家大人。”文森起身,浮夸地躬身行礼,又一屁股坐回椅子里:“不过我觉得你们没必要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对吧?” “你患绝症了?”露露皱起眉头问。 这不在她查到的资料里。 “没有,我好得很,再来几瓶也可以。”文森晃了晃快要见底的酒瓶。“上次这个鬼东西的仪式我是侥幸逃生的,我的家乡有一句谚语是‘若不心怀敬畏,同一条河会淹死你两次’。实话实说,我不像你们,因为无知而拥有许许多多天真的想象,我很清晰的知道,这个仪式将是我生命的尽头。” 文森灌了一大口酒,醉醺醺地说。 很难说他的发泄是因为他想发泄,还是单纯的喝醉了。 或许他与陆离很像,对什么事都会预先做好最坏程度的打算。 毕竟他曾直面过提线之影的恐惧。 “你喝多了。”佩特拉夺走文森手里的空酒瓶,无奈地说。 “没有,我的大脑很清醒——任何时刻都要保持清醒冷静是守夜人的准则。”文森撇了撇嘴。 “调查员也是。”把空酒瓶放到餐桌上,佩特拉说道。 管家看了一眼座钟,说道:“现在缺少一个人,空缺我来补上。” “不行。”男爵一口拒绝。“大部分人只听过约瑟夫男爵那些糟糕的破事,不过他们没见过,如果我死在它手上,你就是下一任约瑟夫男爵,把约瑟夫家族的产业继续延续下去。” 大概被文森感染,男爵的语气也多了一些悲观。 “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管家不打算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众人等待陆离吃完早餐,各自换好衣物,进入卧房等待。 男爵特地反锁上房门,以免管家会冲进来加入仪式。 轰隆—— 闷雷回荡在阴云中,晦涩古老之音缓缓浮现。 【第八章扭曲的复活】 每天刚刚开始的时候都是剧情最平和的时候,今天也不例外。萨拉在明媚的天气里醒来,没有吊诡阴郁的内心旁白,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直到佩特拉被从众人中分出。 【仆人佩特拉行走在通往餐厅的长廊,忽然,他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前面的拐角,是罗拉!】 窗外电闪雷鸣,磅礴大雨拍打落下,一道漆黑身影出现在佩特拉的视线里。 它从拐角处探出半边身子,抬起一条手臂,朝这边轻轻招手。 【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回来,仆人佩特拉高兴地跑向罗拉。】 二百六十八.混乱 【“比第一次仪式有进步,罗拉的身体现在还保持活力,除了肢体变得僵硬。他的身体是凉的,没有心跳,不会呼吸,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他还是死人,并且没有任何生前的思维和习惯。我的复活仪式只复活了尸体,灵魂没有回来。仪式是不完整的,是我漏掉了什么吗——”“大小姐你在写什么?”一道好奇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大小姐你在写什么。”男爵不爽地按照剧情的安排说道。 【萨拉悚然,急忙合上笔记。女仆艾琳被萨拉的模样吓了一跳,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她疑惑地看向萨拉手里的笔记本。】 【“没什么,只是随便写些东西。”拉开抽屉把笔记本丢进去,萨拉拢起落下来的发丝,故作镇定地说。这本笔记不能落在任何一人手中。她心里想。】 【女仆艾琳对笔记本的内容有些好奇,正想问些什么,满身是血的一道身影突然闯进卧房。艾琳正要发出尖叫,忽然发现这是仆人佩特拉。】 砰! 佩特拉跌跌撞撞闯进房间,在门边打扫的文森抬手扶住他,手上温热湿粘的触感他很熟悉。 佩特拉没有甩开文森,他现在很需要搀扶。 佩特拉像是被和猛兽一起关在了笼子里。脸颊的伤口狰狞外翻,身躯没有一处完整,右手袖子空空如也——他失去了一只手掌。 【“佩特拉!?你……发生了什么!?”女仆艾琳惊悚地大喊,萨拉也不解地看着佩特拉身上像是被野兽撕咬过的伤口。】 佩特拉的血液无声地坠进昂贵的天鹅绒地毯里,喘息着,咳出几口血,脖子上的血洞随着说话而汩汩冒出血液:“我看到了罗拉……咳,他回来了,但他攻击我了我……像是疯了一样咬我。” 他在提示众人信息。 管家从震惊中回神,对门外大喊,让女仆长立刻将医生喊来,这里有伤者需要治疗。 【“罗拉?他怎么会……”女仆艾琳失声,罗拉明明一直是很懦弱的性子怎么——】 【“罗拉袭击你之后去哪了!”萨拉打断女仆艾琳,急切地问道。“我咳咳咳咳……”仆人佩特拉剧烈地咳嗽着,血沫呛出,在萨拉快要没有耐心时才有气无力地说:“护卫拦住了他,应该已经被制服了……我担心大小姐所以跑来通知您。”】 【说完这番话,佩特拉看到萨拉大小姐突然提起裙摆跑出房间。“大小姐!”女仆艾琳惊叫一声跟上,但发现走廊上已经不见了大小姐的身影。“你们去送佩特拉治疗!”女仆艾琳对仆人们说到,跑出去找大小姐。】 晦涩古老之音随着萨拉和男爵的远去而消失。 走廊外的脚步声离开,又有新的匆忙响起。 带着药箱的米斯特医生和她的助理冲进卧房。 “怎么弄成这样子!?”看到佩特拉触目惊心的伤口,米斯特医生连忙从文森手上接过佩特拉,扶着他坐到沙发上。 “这些好像是……咬痕?”助理用手帕擦掉血迹,米斯特医生看到显眼的创伤,瞳孔缩起。 佩特拉示意一旁的女仆长,让她来解释或者找借口,而后看向望着自己的陆离和文森:“罗拉也是失败品,他没有理智,身体是凉的。” “我们已经知道了。”文森把血污擦在衣服上,仔细打量佩特拉一眼:“这样都能逃出来,啧……真惨啊。” 额头落下的血迹让佩特拉微眯起眼睛,无力地露出一抹惨笑,“不……是它放我回来的。” 从脸庞上抹过的手帕暂时打断他的话语,擦拭后助手拿着手帕去清晰,佩特拉继续说道:“因为剧情是我跑回来报信,而不是被杀死。” 他的一切反抗都没起效,在晦涩古老之音响起之后,内容必然会成为现实。 如果不是剧情没有杀死他,现在佩特拉已经去和罗拉与戴维见面了。 “你流了很多血,右手骨完全消失,喉咙的伤口可能伤到了气管。”米斯特医生在这时说。“你的伤势很严重,必须要去我那里止血治疗。” 女仆长简单和米斯特医生说他们是驱魔人,来宅邸驱除灵异。 米斯特医生看着伤势严重的佩特拉,心中感慨。幽灵真是可怕,居然能差点杀死一个驱魔人,而且听起来好像还是那只幽灵主动放过了他。 “你们也要跟我们去,以免那只幽灵袭击我们。”米斯特医生对陆离二人说。 “文森会和你们走。”陆离说道,他要留下来去找男爵。 女仆长和米斯特的助理扶着佩特拉离开,转眼狼藉的卧房只剩下陆离一个人。 “我们去男爵那里。”陆离像是自言自语,走出卧房。 “嗯。”虚空里传出一声清脆的应答。 询问走廊上的女仆男爵去了哪里,陆离很快找到了正在剧情里的男爵。 【心虚的女仆艾琳不停地回头看去,就好像大小姐随时可能冒出来。】 陆离停住脚步,和发现自己的男爵保持距离,以免被卷入剧情。 这一段的剧情是女仆艾琳确认萨拉的安全,要回来偷偷翻看被藏起的笔记本。男爵只能看到漆黑的笔记本,但“女仆艾琳”看到了非常多的内容。 【“艾琳你在这儿,快走,我们去看佩特拉怎么样了。”发现女仆艾琳的陆离在门边喊道。】 陆离被卷入剧情。 【女仆艾琳慌忙放回笔记本拉起抽屉,和仆人陆离离开卧房。】 男爵留了一些心眼,她把漆黑的笔记本还原成开始看到的样子,才按照剧情和陆离离开。 恢复平静的卧房沉寂几分钟,晦涩古老之音再一次响起。 【萨拉回到卧房。艾琳他们不在,应该是陪着佩特拉去治疗了。萨拉环视了一圈卧房,忽然想到什么,快步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 【笔记本完好地躺在抽屉底部。】 【不放心的萨拉拿起笔记本,随意翻开几页,忽然怔住。】 【她的手掌伸向笔记本,再抬起时,指尖捻着一根长长的头发。】 【这是女仆艾琳的头发。】 二百六十九.艾琳之死 “护卫们找到罗拉,它的剧烈抵抗让护卫们不再留情,砍掉了脑袋,尸体被子爵下令带走了。” 走入房间,文森倚靠在门边,对众人诉说打探到的信息。 走廊外几道漆黑身影跑过。 “萨拉呢?”病床上的佩特拉问道。 医生的助手在身旁包扎他的断手,床边垃圾桶周围丢弃十几团染血的纱布。 “比起关心女人,你现在应该担心自己的伤。”文森讽刺道,不过还是回答说:“好像回她房间了。” “回去了?” 佩特拉没有血色的脸庞皱起眉头。 “我们的调查员发现什么了?”文森看着他说道。 “应该是萨拉发现了什么……”佩特拉思考着说。 死而复生的罗拉跑出地下室伤人,最急迫的会是萨拉,这时候她应该尽可能接近罗拉并控制它,而不是躲回卧房。 除非房间里有什么更令她不安的麻烦。 “那本我偷看过的笔记!”男爵忽然发出惊呼:“我掩盖痕迹了,她应该发现不了……” “这点你说了不算。”佩特的脸色越来越差,说完之后他捂住额头的伤口低吟:“该死,我血流得有点多,让我休息一下……” “他缺血严重,不输血吗?”陆离看向米斯特医生。 “输血?”米斯特医生奇怪地回头打量陆离:“知道输血这个词的你不应该不知道输血的危险……除非他因为缺血休克昏迷,不然我不会那么做的。” “危险性很大?”陆离继续问道。 “是的,差不多有一半以上被输血的病人会死掉,尤其是遇到那种直接输血的庸医。” 这里还没发现血型么。 陆离记下这一点。 管家开口追问道:“所以下一个是男爵?” 佩特拉点了点头:“是的,如果她发现笔记被翻看过,为了保守秘密,接下来就——” 【“你们在这里。”萨拉找到正在包扎的佩特拉和仆人们。】 晦涩古老之音突然在脑海深处响起。 倚靠着门的文森紧贴着门框,让“萨拉”从他身前走入房间。 【女仆艾琳惊恐地缩在仆人陆离身后,她的行为表明了萨拉的一些猜测,她按捺住急切,关怀地询问了佩特拉几句,然后看向女仆艾琳,和平时一样的神情:“艾琳,父亲有什么事找你。”】 【“子爵大人?”艾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眼中亮起希冀的光芒。是了!可以告诉子爵是大小姐把仆人罗拉杀死,还用他的尸体做某种邪恶的仪式!“我去找子爵大人。”仆人艾琳说道,绕出仆人陆离身后,畏惧地经过萨拉,快速跑出房间。】 “我去找子爵大人。” 男爵不易察觉地轻啧一声,狭长眼眸带着某种含义和陆离对视一眼,在剧情的安排下离开卧房。 【“我和艾琳去父亲那里,你们继续照顾佩特拉吧。”萨拉温柔地说,跟随佩特拉离开。】 意识到问题严峻的管家追向男爵。 皱眉苦思的佩特拉叹息一声,他没找到留下男爵的借口,目光落在陆离和文森身上。 “我和文森去保护男爵。”陆离回答佩特拉的注视。 佩特拉放心地靠回在病床上。 “艾琳好像有些不对劲,我要跟去看看。”陆离为这次行动说出一句借口,走出房间。 文森正要跟随离开,晦涩古老之音响起。 【“艾琳好像有些不对劲,我要跟去看看。”仆人陆离敏锐的发现萨拉和艾琳的异常情绪,犹豫着说,“文森,你留下照顾佩特拉。”“嗯,他交给我。”仆人文森回答。】 文森不得不留下,目睹陆离独自追上去。 …… 啪—— 鞋底踩入庭园的淤泥里,抬起时留下几公分的脚印,又转瞬间被周围的积水灌满。 无穷无尽的大雨倾洒,追到庭园的陆离在一片枯萎的灌木中找到男爵的身影。 她倒在泥水中,管家搀扶着她,要将她拽起。男爵几米外,手持铁锹的“萨拉”走向男爵。 “艾琳!大小姐!”陆离跑向她们。 【“艾琳!大小姐!”身后突然响起的喊声,让萨拉和艾琳同时回头看去。艾琳急忙大声对陆离哭喊:“救我,大小姐想要杀了我!”】 【仆人陆离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下意识地向艾琳靠去。】 留下一行足迹,湿漉漉的黑发紧贴着额头的陆离走向她们。 【“你知道艾琳做了什么吗?”萨拉忽然对着陆离说,“她居然勾引我的未婚夫弗朗西斯,就在我的房间里他们居然……!”萨拉的话语让仆人陆离的脚步变得迟缓,然后接近萨拉。】 【“不我没有,陆离快救我,大小姐居然杀——”“为什么你要这么做!?”萨拉大声打断女仆艾琳的呼救,灌木丛的遮挡与远离宅邸,让她的喊声只能被他们所听见,“管家,仆人,厨师,你和他们的所作所为还要否认吗!”】 【萨拉的声音越来越低,但语气里的负面情绪越来越多,充斥着痛苦与绝望,低声呢喃:“我一直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为什么你要出卖我……”】 【萨拉抬起头,让陆离看到她痛苦地神情:“你一定能理解我吧?你一定内心比我更加痛苦吧……”萨拉走向陆离,把铁锹送到陆离的手中,如魔鬼般低语蛊惑道:“来吧,释放你的愤怒……砸下去。”】 【陆离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通红的双眼被名为愤怒的情绪占据,他猛地抬起头,举起铁锹,挥向尖叫的艾琳!】 拽不开男爵的管家露露站起,挡住男爵,将她护在身后。 “拽开她们。” 陆离在此刻低语。 啪! 挥舞起的铁锹砸进积水,溅起大片水花,比起磅礴大雨却是微不足道。 关键时刻,倒地的男爵和管家露露同时被看不见的阴冷力量侵袭,缠绕着挪开铁锹的范围。 晦涩古老之音持续响起。 【向后爬出一小段的女仆艾琳躲过了这一击,她大声哭喊着,但被愤怒占据理智的陆离无视了这一切,再一次举起铁锹,砸在女仆艾琳的身上!】 陆离的瞳孔骤缩。 二百七十.陆离之死 故事的剧情必然会真实发生,不过有时会有挽回的机会。 比如陆离被萨拉袭击,以及之前被迫对艾琳出手,出现在剧情里的词汇都是“砸向”而非“砸在”。 但现在是了。 祷告般的尖锐呢喃响彻脑海,晦暗无光的黑暗笼罩陆离,陆离失去对肉体的控制,仿若旁观者,目睹着锋利的铁锹挥舞,切开缓慢落下的鱼线,砸在只被安娜拖拽出几十公分的艾琳双腿上。 像是滚烫的厨刀切开黄油,萨拉的双腿与身下的泥土被落下的漆黑铁锹斩断。 涌出的血液快速被雨水带走,积水中河流一般向远处延伸。 一道痛苦地闷哼从雨幕中传来,转变为难以压抑的痛吟。 “艾琳,我都做了什么……”陆离丢掉铁锹后退,在晦涩古老之音响起前尽可能的改变局面。 【“艾琳!我都做了什么……”痛苦地叫声唤醒陆离,他恢复清明,呆滞地看着被自己砍断双腿的女仆艾琳。六神无主的仆人陆离下意识想要寻求萨拉的帮助,就在这时,萨拉手上出现一柄匕首,她面容冷漠地刺入仆人陆离的后腰。】 陆离瞬间想要转身,但那被操控的感觉重新降临,无数扭曲的呢喃声耳畔回荡。 仿佛一切放慢动作,漆黑的匕首刺向自己,安娜顾不得隐藏,浮现在陆离身边,发丝飘舞,黑色影子延伸,眼瞳如怨灵一般猩红,阴冷气息席卷周围,将陆离护在中心。 但只是瞬间,安娜痛苦地喊声响起:“我挡不住!!!” 四周的光线扭曲了一瞬,好像发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匕首没有任何阻碍地没入陆离腰间。 【拔出的匕首带着鲜红的血痕,仆人陆离无力地倒在地上,衣物上的血迹迅速染开。】 “陆离!” 安娜的气息变得强盛,其中夹杂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汹涌恶意。心灵投影扭曲着,似乎变得更加立体,让人不敢注视。 安娜愤怒地冲向萨拉可能会在的位置,陆离抬起手,手掌在她虚幻的身体中穿过。 安娜感觉到什么,短暂停顿,回头看向陆离依旧冷静的脸庞。 “为我们止血。”他说,视线落在男爵身上,她倔强地不喊出声,仰起脖子看着陆离,管家踉跄地跑去喊医生和佩特拉文森。 “为什么要这么做?”收回视线,陆离对萨拉说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解、后悔、恐惧徘徊在仆人陆离心中。“为什么要这么做?”萨拉低声重复一句,握着滴血的匕首走向痛苦的女仆艾琳。“阻止我和亚当,告密,害死亚当……为什么要这么做?”】 询问被萨拉原封不动还给二人,晦涩古老之音没有响起,要他们自己回答。 “我们是被迫的。”男爵压抑痛苦的颤抖声线响起,大雨迅速带走她的冷汗体温和血液,冰冷与大量失血,男爵越来越难以保持清醒。 【萨拉觉得很可笑,她甚至懒得说什么,一步一步接近女仆艾琳。这位自己曾经的好朋友因为失血过多,不堪的昏迷过去。】 男爵没有昏迷,但她已经难以思考,模糊的视线让她看到自己的断腿已经不再流血——她又看向陆离,那个砍断自己双腿的男人正看向这边。 她的确要撑不住了。 不再是被迫,萨拉的意识沉入无边黑暗。 【萨拉停下脚步,她忽然想到,自己试验一直失败的原因是不是与用得是死人有关?如果,她用活人进行仪式呢……】 陆离神情微动,他忽然对安娜低语说:“我会装作昏迷,让她带走我,你确定我的位置后去喊佩特拉。” 安娜的猩红眼瞳看着陆离,气息随她的情绪剧烈波动:“我要跟着你。” 陆离什么都没说,只是摇头,后脑落入积水里,阖上双眸,默默承受砸在身上的雨滴。 萨拉不可能留下清醒的陆离。 这个满心复活爱人,认为所有人背叛自己的偏执女人已经难以用语言劝动。 想要活下去,陆离只能和艾琳一样,赌萨拉会为了用活人实验而暂时不杀自己。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以及可能存在的,文森会来救他们。 【萨拉转头,看向同样没有动静的仆人陆离。他的胸口还在起伏,还没有死。她走向陆离,匕首刺进仆人陆离的脖子,然后停顿。】 【“两个活着的人……如果失败了可以作为替补。”萨拉心想,收回在仆人陆离脖颈上划出血痕的匕首。】 【没人发现后园里发生的事。萨拉把陆离藏进草丛,拿上女仆艾琳的两条断腿,将她往柴房拖去——】 …… 陆离与安娜被袭击第十分钟。 “血迹消失了,只有在他们被袭击的地方有。”文森叼着烟斗,眯起眼说。 被女仆搀扶的佩特拉打量着草坪,抬起头望向柴房的方向:“他们或许是在——” “在地下室。”幽冷的声音响起,一双显眼的赤红眼瞳出现所有人的视线中。 “一只怨灵!?”文森惊声。 佩特拉相对冷静,和反应过度的文森说:“她是陆离的朋友。” 文森冷笑着后退,手掌伸进怀中:“你们调查员总是有一些愚不可及的想法,和怨灵做朋友?太棒了!” “你确定在恶灵的仪式中还要和怨灵对抗?”佩特拉想说什么,忽然感觉令人难以喘息的冰冷恶意在这只怨灵身上升腾起。 “放轻松,我们是一伙的!”佩特拉连忙对安娜说,转移她的注意:“陆离和男爵还好吗?” 安娜身上释放的扭曲气息略微收敛。 文森没说什么,但依然和她保持距离,警惕地盯着她。 安娜虚幻精致面容上带着令人不安的阴冷暴虐,压抑着负面情绪:“男爵失去双腿昏迷,陆离腹部被刺,他们被带到地下室里然后萨拉暂时离开了。” 说完这些,她身形淡去,重新回到陆离身边。 佩特拉看向管家:“我和文森去拖住萨拉,你带医生去地下室治疗他们。” 二百七十一.文森之死 狭小潮湿的空间回荡着水滴声。 微不可查的低语呢喃响起,混杂进光怪陆离的梦境,难以区分现实。 意识萌芽,回荡的窃窃私语声,腹部伤口的疼痛,身后墙壁的冰冷触感逐渐变得清晰。 陆离开始恢复思考的能力,睁开像是被手指压住的沉重眼皮,墙壁上的光源散发光芒,视线从模糊向清晰转变。 没有晦涩古老之音响起。 哗啦—— 陆离动弹一下手臂,有什么箍住他的手腕,随着晃动发出铁链碰撞的声音。 呢喃声一静,他的动作让空间里的存在注意到他。 急切杂乱的声音入耳,还有一道身影挡在面前,刚刚醒来的陆离难以区分那是谁,话语是谁所说。 “萨拉在哪。”陆离微微皱眉。 “……萨拉……到……尸体……她不……罗拉的尸体……那些护卫手上。” 声音和视线缓慢变得清晰,管家露露坐在男爵身旁照顾她,同时回答陆离。 男爵的断腿已经包扎好绷带,雪白中透着血污,身下垫着柔软的毛毯阻隔冰凉和感染。感觉到陆离看向她,先前带着痛楚蹙眉的脸颊一瞬间变得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平静。 除了脸颊没有血色,和失去一双腿带来的别扭感,她看起来还好。 “我昏迷了多久。”陆离问道。 哗啦哗啦—— 陆离晃了晃被铁链铐住的手臂,墙壁上的另一端不太结实,隐约可以看出萨拉笨拙地用锤子一下砸进墙壁的影子。 “四个小时。” 临近正午。 柴房里的地下室。 陆离看向身旁的安娜,男爵在他转头的同时重新浮现痛楚神色。 “你看起来不太对。”陆离注视着安娜猩红色的眼瞳,她的身上散发令人不舒服的阴冷。 “有……有吗……” 阴冷气息逐渐收回安娜体内,那双令人战栗的眼瞳闪烁着,猩红褪去,但就像染脏后的白色手帕,即便再清洗也不会恢复如初一样,一抹红色残留在她的眼瞳深处。 以及一抹冰冷。 安娜心虚地移开视线,小声呢喃:“可能因为我变成了怨灵所以……” “嗯。” 安娜以为陆离会追问些什么,但他没有,轻嗯一声表示理解后又看向佩特拉。 莫名的酸涩与孤寂感涌上安娜的内心,因陆离醒来而平复的负面情绪重新变得躁动。 “你和文森遭遇了什么。”陆离问和自己一样,被铁链拷在墙边的佩特拉。他的额头多了几圈绷带——佩特拉的头部遭到重击,导致了他的昏迷,这是他出现在这里以及还活着的原因。 文森也在,不过是以另一种形式。 地下室另一角,两具无法辨认外形的黑色尸体相挨着,贴靠墙边。 男主角亚当和驱魔人戴维。 地下室中间,几张桌子拼凑成长桌,文森就平躺在长桌上,露在外面的皮肤呈现异样的灰色,胸口血肉模糊——被匕首刺了几下甚至十几下。 佩特拉后脑顶着墙壁,这样能让他舒服一些:“还记得我夭折的计划么。” “制造尸体给萨拉?” “嗯,我更改了计划内容。”佩特拉苦笑。“我想要杀死萨拉……” 众人此时的境遇已经说明了最后的结果。 “我坐起来。” 陆离另一只手放在安娜肩膀上,轻声说。 内心涌现的负面情绪瞬间消失,安娜愣了一下,连忙把陆离扶起,让他更舒服地靠在墙壁上。 “给你。”管家递来毛毯,安娜操控飘来,垫在陆离背后。 佩特拉讲述起他们分开后发生的事。 …… “真是天才的主意,在一个故事里杀死故事的女主角,你真的这么想?”文森嗤笑嘲讽,眼神落在佩特拉断掉的右手上,“你甚至连右手都没了!” “我还有左手。”佩特拉举起完好的左手。 “蠢货,你不明白我要说什么吗?这个烂主意跟你的手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它不可能成功!” 佩特拉平静地看着文森:“有些事只有做了后才知道。” 所有人包括佩特拉都很清楚,这是个蠢注意。 但佩特拉仍然选择这么去做。 这仍是调查员和守夜人对待怪异的分歧。 “这值得吗?”文森不理解佩特拉拼命的原因。“你比我清楚这个计划有多危险。” “但我们必须去做。别忘了,委托人还在萨拉的地牢里。如果男爵死在地牢,吸引你来的丰厚报酬你一分也得不到,还是说……” 佩特拉盯着文森,一字一顿道。 “你害怕了?” 文森没有回答,他在大雨中来回渡步,某一时刻他停下脚步,踢开一片水花,抬头问佩特拉:“你想怎么做,我是说具体计划。” 计划被佩特拉分为两部分。确保当其中一个计划失败,另一人可以继续执行另一个计划。 第一部分交给佩特拉。受伤的他凭借虚弱的伪装接近萨拉,离得足够近时突然袭击尝试杀死萨拉。 第二部分交给文森,承接佩特拉——如果他失败的话。 文森要去找到子爵或护卫,向他们告密萨拉的行为,再让他们救出柴房地牢里的男爵和陆离。 子爵或许不可能杀死女儿,暴怒下的他大概率会选择请来医生,或是将萨拉关起来。 作为告密者,当事人们很可能遭到子爵针对,比如隐藏秘密而灭口,但对现在的他们而言,什么麻烦都好过陷入偏执的萨拉。 没有悬念,毕竟他们已经知道了结果。 佩特拉成功接近萨拉,并掏出了武器,但在晦涩古老之音种种可笑的安排中被萨拉侥幸躲过,只划伤了她的手臂,然后被萨拉打晕,丢进地下室。 文森前往子爵的书房告密,但被突然出现的萨拉拦住、勾引,带到地下室,用编造的谎言蒙骗了“文森”,又突然杀死了他。 文森无法反抗,他被剧情要求跟随萨拉,被剧情要求相信萨拉,最后被剧情要求没有防备的被萨拉杀死。 佩特拉讲完了故事。 陆离重新环视一圈地下室,角落里的火炉散着温暖,几盏油灯照到地下室的每个角落。 所有人都被萨拉一网打尽,关在并不昏暗的地下室里。 二百七十二.真相 管家唤来的几名女仆正在轻扫地下室,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她们都是信得过且胆子大的仆人。 “午餐是煎牛排和土豆泥,饮品您需要什么?” “牛奶或果汁。” 蹲在陆离身边的女仆长得到回答,又去问佩特拉:“葡萄酒,再拿来一瓶朗姆酒。” 女仆长离开地下室,陆离看向佩特拉。 “给文森的,他很钟爱这种酒。”佩特拉没有手掌的手臂朝拼凑的黑色长桌指了指。 萨拉暂时没回到地下室,不出意外,她要到晚上才会出现在这里。 难得的休息与思考的时间,以及相对干净卫生的环境,还有丰盛的食物——这些看起来不算很差劲。 如果不算拷在墙上,失去双腿,失血重伤和腹部受伤的三人。 “会有人来救我们吗?”男爵怔怔看着自己消失不见的小腿,她原本引以为傲的修长双腿现在短的滑稽与可笑。 佩特拉长叹一声:“我们不是主角,所以不会。” 并且他们无法自救。 …… 【“你听说了吗……罗拉回来了,疯了一样咬人好像没有痛觉一样,一群穿着盔甲的护卫都拦不住他,最后是把头砍下来才彻底死掉……”“呃……罗拉是谁?”“一个仆人,服侍大小姐萨拉的。”“大小姐的仆人?我的天……大小姐没事吧?”“有个仆人被罗拉袭击,受了重伤后跑回去报信,大小姐没事。”】 【明媚庭园,萨拉坐在长椅上,不远处两名女仆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萨拉安静倾听,内心的浮躁如同潮水涌现。】 【萨拉刚刚从存放罗拉尸体的地牢回来,她用罗拉是自己的仆人为借口,成功见到了罗拉的尸体——伤口狰狞,没有血液,没有生气的青色皮肤。护卫队长在费解,曾作为王国士兵一员上过战场的他见过无数尸体,而这具尸体明显已经死去多时。】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萨拉十分确定死亡之书上面所记载的材料,自己完整记住并按照要求所做。但她只让死去的躯壳动了过来,没有复活,也没有最重要的灵魂。】 【不远处两个女仆的讨论声再次传了过来】 【“真是可怕……家主没去吗?”“子爵大人的弟弟回来了,他们在书房,还没顾得上这件事。”】 【安德鲁叔叔?】 【萨拉想起带来《死亡之书》的安德鲁叔叔,他或许知道怎么回事!】 【提起裙摆,萨拉小跑向宅邸。被动静吸引注意的两名女仆惊诧看去,萨拉没在意她们的目光,跑上台阶。礼仪课老师迎面走来,刻薄的她站住,等待萨拉和平时一样礼貌对自己行礼——但萨拉径直略过了自己。】 【“安德鲁叔叔!”萨拉推开子爵书房的房门,喘息喊道。“萨拉,礼仪老师没教你进来之前要敲门吗?”子爵眉宇间带着不耐,皱眉说道:“你居然这幅样子就出来了,给我滚回——”】 【“好了,她是来找我的。”安德鲁安抚子爵的怒火,若有深意对萨拉露出笑容:“可以让我和萨拉单独聊聊吗?”】 【“这是我的庄园,萨拉是我的女儿。”面对自己的亲弟弟,子爵依然用威严的低沉声线说。】 【“我也是家族的一员,萨拉是我的侄女。”安德鲁看着哥哥说道。】 【“……别太久,我找萨拉还有其他事。”沉默片刻,子爵点了点头,从萨拉身上收回视线】 【咔哒——房门闭上,子爵离开书房。安德鲁看着萨拉,话语里似有所指:“好几天不见,侄女你的变化很大。”】 【萨拉不在意安德鲁发现了什么,她上前一步,急迫地问道:“为什么没用!死亡之书的复活仪式有问题!”】 【“有问题?”安德鲁偏了下头,萨拉的注视中他走到阳台上,伸出手臂。如同某种感召,一只美丽的蝴蝶落在他的指尖上。安德鲁带着温和的笑容,但他的指尖捏紧,来不及离去的蝴蝶徒劳地挥舞几下翅膀,美丽凋零。】 【接下来,萨拉看到安德鲁擦掉指尖沾染的花粉,从怀里的小包取出那些熟悉的材料,布置,默念咒语。周围的光线一瞬间扭曲,又恢复如初。安德鲁手掌上的的蝴蝶重新醒来。】 【维持着死亡一刹那的破烂的蝴蝶,扑扇着残缺的翅膀,飞向远方。】 【“哪里有问题?”笑容不减的安德鲁回头看她。】 【安德鲁的笑容萨拉看过很多次,但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笑容令她非常不舒服,笑容里像是隐藏着无数混乱疯狂冰冷等情绪。】 【“它不能复活亚当。”萨拉说。“几小时前那个胡乱攻击的仆人就是你做的吧?”安德鲁忽然问道。】 【“是。”停顿片刻,萨拉承认了自己的作为。】 【安德鲁向萨拉讨要那本《死亡之书》,萨拉带着它。安德鲁接过古籍,翻到最后一页,指着其中的一句话给萨拉看:切勿使用人类尸体进行实验。“因为这本死亡之书不能让人复活。”安德鲁说。】 【萨拉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行手指上的标注,她翻看过十几遍《死亡之书》,可却从没发现这段文字……】 【“可你明明告诉我……”】 【“你违规了,我会收回死亡之书。放心,我会为你保密的。”现在安德鲁的笑容又好像嘲讽,他继续说道:“听说你过几天结婚?到时候我会来参加的。”】 【安德鲁转身想要走出书房,但萨拉挡住他,祈求他:“安德鲁叔叔你可以帮我吗?我只想要复活亚当……”】 【安德鲁微笑地说:“没人能让亡者复活,我也不能,你——咯……咯……”】 【话语戛然而止,他的喉咙发出漏气般的嗤嗤声。】 【萨拉的匕首完全刺进安德鲁的喉咙。】 【没有拔出匕首,萨拉抓着手帕的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安德鲁的喉咙,防止血液落在毛毯上。眼神冰冷de她将安德鲁推到护栏边,接着重重一推——】 【染血的匕首拔出,安德鲁翻下护栏。】 二百七十三.与骗局 【“你叔叔呢?”】 【子爵回到房间,书房里只有束手站立的女儿萨拉。“他离开了。”萨拉回答说。】 【“什么?我就在门……哼算了,一定又是那些马戏团的鬼把戏。他都和你说什么了?”语气带着一丝厌恶,子爵问道。“他说过阵子会回来看我。”萨拉回答说。“我知道了,你回房间去吧。还有,一会儿去礼仪课老师那里领惩罚,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像个贵族……”】 【子爵喋喋不休的责骂声里,萨拉只是抿着嘴唇不语。“再见父亲大人。”等到子爵说完,萨拉退出书房。】 【房门闭合,书房里只剩下子爵一人。没人在时,子爵卸下家主的威严,像个即将老去的中年人。】 【在这时,子爵抬起头,面色奇怪地嗅了嗅。】 【空气中好似有一股不易察觉的血腥味。】 【“管家叔叔。”“大小姐好。”走廊上,萨拉做出标准的礼仪和管家问候,交错走过。管家欣慰地目光里,远去的萨拉脸庞上的笑容很快消失,变得冷漠。】 【“管家。”子爵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听到呼唤的老管家走进书房。】 【“我已经和弗朗伯爵订下萨拉和弗朗西斯的婚礼时间,就在一个礼拜后。”子爵对管家说,“到时候会来很多观礼做客的贵族,你去统计一份需要邀请的名单。”】 【“这会不会有些急?”老管家略微犹豫问道。】 【“能早点让萨拉静下心,她的心快要被那野小子给勾走了。”子爵冷哼开口,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记得给安德鲁发去一份请柬。”】 【“安德鲁?”管家用一种非常奇怪地看着子爵:“您是说您的弟弟安德鲁吗?可他在十岁的时候就失足摔死了……”】 【子爵沉默了好长时间,好像在回忆着什么,缓缓揉起眉间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想起他……好了,就按照之前的去做吧。”】 【“好的老爷。”管家退出书房。】 【书房重新安静下来,子爵开始处理起领地的公务。】 【一抹困惑残留在内心深处。】 【……】 【萨拉走过走廊拐角,她优雅的步子变得急促,快步离开府邸,沿着外墙绕到书房的楼下灌木丛里。】 【但萨拉什么都没看到。没有安德鲁的尸体,没有正在冷却的血液,甚至没有留下压痕——修剪整齐的灌木丛随微风摇晃,明媚阳光下萨拉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安德鲁不见了,就好像他不曾坠下来。】 【萨拉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她忽然想到什么,踮起脚尖眺望灌木丛,看到那片随着安德鲁尸体一同落下的手帕。】 【手帕落在灌木丛中间,萨拉挤进灌木丛中,昂贵的真丝衣裙被划开口子,她的手臂与小腿被划出一道又一道细小的伤痕。萨拉忽视掉这些,拿到了手帕。】 【雪白手帕洁白如新,一尘不染,仿若之前沾满的深红色血液只是她自己的幻觉。】 【怎么会这样……?】 【萨拉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站在淹没腰肢的灌木丛中怔怔发呆。】 【某个时刻,萨拉突然想起曾经在某个文献古籍里所看到的,关于魔鬼的描述。】 【它们化身已死之人,在人间行走。使用邪恶诡异的手段,引诱人们堕落,令充满罪恶的他们死后归于地狱,成为魔鬼的爪牙。】 【萨拉渐渐记起了最多,比如自己的确有一位叔叔,那位安德鲁叔叔在她未出生时就已经去世了,更没有洋娃娃……】 【为了确定什么,萨拉挣扎着从灌木丛跑出,提起裙摆,一路仆人们诧异的注视中跑回到卧房。】 【当啷——】 【萨拉掀开衣柜旁的木箱,里面装满她曾经的回忆。小时候的玩具,最喜欢的木梳,可爱的小熊玩偶……哗啦翻找声中,萨拉翻到了木箱底部。】 【她没找到洋娃娃。】 【她的叔叔不是人类。】 【她的内心充满恐惧。】 【但下一刻,恐惧被内心的坚定所驱散。】 【谁也不能阻止萨拉复活亚当。】 【魔鬼也不行。】 …… 【哒——哒——哒——】 【回荡地脚步声在地下室外响起。】 晦涩古老之音耳畔响起。 陆离抬起头颅,藏于阴影里的黑色眼眸显露出来,看向台阶上方。 木门还在好好关着。 时刻留心陆离这边的男爵发现他的动静,奇怪地抬头望来。 【脚步声停留在地下室的门外,陷入沉寂。】 佩特拉和管家也发现陆离的异样,相继望向这边。 【仆人陆离知道来的是谁,但他仍怀揣着希冀,忍不住开口问道:“是谁!谁在外面!”】 “萨拉来了?”安娜在耳边轻声询问。 陆离没有回答,他转头看向望向这边的几人,又抬起头,注视地下室灰暗的墙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陆离没有回应晦涩古老之音,但恶灵的黑雾却不曾降下。 【“奇怪,怎么听到有人在说话……是谁?谁在这里吗?”陌生的大叫声从上面柴房传来。不是萨拉!陆离的内心被喜悦填满,他迫不及待地对外面大声喊道:“我在这里!救救我,把我们放出去!”】 陆离沉默着,安静倾听耳边回荡的灰色古老之音。 黑雾依然没有降下。 【“难道是我听错了?”地面上的人嘟囔道,摇了摇头,转身走出柴房。】 【他的脚步声正在远去。这时候,陆离只要大声呼叫,告诉地面上的人,他就会得救了,连同心爱的艾琳,享受到明媚的阳光,同伴们的关心,远离的死亡威胁。】 晦涩古老之音停顿,脚步声也在逐渐变小,直到彻底消失。 陆离从始至终没有进行回应。 【但他没有。】 响起的声音里带着遗憾与诅咒,晦涩古老之音逐渐远离。 【陆离失去了自己唯一活着出去的机会……真令人可惜……他将像个可怜虫一般,死在阴暗潮湿恶臭的地下室里。】 某种怀揣着恶意的恐怖存在从陆离周围脱离。 二百七十四.佩特拉的遗言 陆离知道那是谁,或是说什么。 安娜所无法感应,男爵和佩特拉一无所知的存在:门。 它上一次出现要追溯到望海崖,几乎四个礼拜过去,持续不断的状况几乎让陆离忘掉这件事。 于是今天,挑选合适时机的“门”再次降临。 陆离险些回答了它,毕竟没人能随时对周围抱以特殊的警惕,是男爵和佩特拉的奇怪反应救了他。 “我没事,只是低理智值带来的幻象。”陆离对男爵等人解释,然后用只有安娜能听到的声音说:“是‘门’。” 阴冷气息散出一些,又在一瞬间消失,安娜眼瞳闪烁着环视地下室:“它离开了?” “嗯。” 调查员总部关于“门”迟迟没有回复,提线之影事件结束,陆离打算去找特斯拉询问。 如果他能活过提线之影的仪式。 下午茶时间,女仆长送来厨房熬好的营养粥,分给男爵佩特拉以及伤势最轻的陆离。 营养粥对感冒无用,不过一碗热粥下去,陆离感觉好了许多,虽然咳嗽依旧不停。 时间推移,大雨下外界光亮在下午四点就已经昏暗到需要点燃油灯。听说明天早上风雨会短暂停歇一阵,然后迎来一片海面上笼罩来的巨大暴风雨云团。 已经临近往常陆离等人“下班”的时间,但今天是例外。天黑后剧情才会真正开始。 并且有可能会是结局。 女仆长为地下室里的三人送来晚餐。 【府邸的人们大都已经进入梦乡。】 【萨拉悄悄爬出被子,换上便于行动的衣服,溜向后园的柴房。】 沉闷地进食中,晦涩古老之音突兀在众人脑海里响起。 男爵抿起嘴唇,把刀叉丢到面前的餐盘里,抬头对管家说:“她要来了,你离开吧。” 管家想也没想地拒绝道:“我留下。” 男爵推开餐盘,又抬手去推管家:“你留在这里没用,只会让我分心。” 管家最终执拗不过倔强的男爵,答应离开,同时带走他们来不及吃完的晚餐。 台阶上亮起的闪电拉长管家的影子,闭上的房门阻隔风雨声和刚刚想起的雷声。 地下室里只剩下几盏微微摇曳的油灯火烛。 几分钟后,萨拉与晦涩古老之音一同到来。 【“大小姐你放过我,一切都是被家主逼迫的,我没有出卖你没有害死亚当!”女仆艾琳哭喊祈求着。】 【提在手里的油灯侧映萨拉冷漠地半张脸胖,她对这位曾经最好的朋友的求饶无动于衷,收回打量仆人陆离和佩特拉的视线,站在长桌前。】 “除非杀死我,否则它别想伤害你。”安娜低声和陆离说,语气蕴含着冰冷。 “嗯。” 萨拉放下没有散发半点光芒的黑色油灯,忽视拷在墙边的三人,在他们面前开始起复活仪式。 【“苔藓……血肉……蜡烛,以及一段咒语……”萨拉默念需要准备的材料,双手合十,默念起背诵过无数遍的咒语。】 诡谲地呢喃声回荡在幽凉的地下室,晦涩古老之音里,对于这段的描述是周围光线变得扭曲晦暗,而呈现在陆离等人视线中的,是文森的尸体开始浮现一块块黑色斑点,它们扩大蔓延,连成一片,将文森的尸身向漆黑色转变。 文森尸体表面完全被漆黑色转化时,他……或者说是它,僵硬地坐了起来。 【浑浊无光的眼珠,僵硬的动作,冰冷的皮肤,眼前坐起的轮廓让萨拉的心情跌落谷底。她再一次失败了。 【仆人们的尖叫惊呼格外刺耳,萨拉几乎想再杀死一次坐起的文森——不过她没这么做。它暂时可以作为助手帮忙,比如把仆人们抬上祭台。】 萨拉没急着做试验,她开始整理前后几次仪式的过程和结果,并试图从其中找到无法真正复活的问题关键。 但她只是个刚刚踏入神秘的新人,她什么都想不到,于是只能用最愚笨但也最有用的办法:继续尝试。 听从萨拉的“文森”走向墙角的佩特拉—— “想不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再见。”佩特拉主动开口,目光看向萨拉。“大小姐,这就是你杀死最亲近的仆人的原因吗?为了复活你的爱人。” 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佩特拉表现得平静而又坦然。 【“最亲近?真是讽刺的词汇。”萨拉嗤笑,看着伤势严重的佩特拉被“文森”抬上拼凑的桌子,箍住身体。】 “是的,虽然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伤害我们,但我们的确是你最亲近的人。”陆离在此时开口:“比如佩特拉被你操控的罗拉袭击后,他的第一选择是向你报信而不是治疗。” 他的话语毫无用处,已经陷入偏执的萨拉难以听进任何话语。 【萨拉在地下室的角落里拿来一条麻绳,把它套在佩特拉的脖颈上。前面几次都流失了大量血液,这一次,萨拉要避免血液的流失——】 “我白天的时候已经失血过多了。”佩特拉提醒萨拉。 【仆人的话让萨拉放弃绞刑,但也仅此而已。萨拉开始在佩特拉的身体上涂抹苔藓和摆放蜡烛,她有了新的想法。】 【如果在佩特拉活着时进行复活仪式,会发生什么?】 这个时候,佩特拉忽然笑了起来。 【“怎么了?”萨拉短暂停顿,抬头问道。】 “我在笑为什么到现在我才想到。”佩特拉的笑容带着苦笑。 【“想到什么?”】 “遗言,我可以说吗?”不等萨拉回答,佩特拉偏头看向墙边的二人:“陆离,艾琳,听着,这是我的遗言。” “这件事结束后,去找我的朋友,告诉他,让他主动大胆地去追求。或许他们之间有着很深的隔阂与矛盾甚至是仇恨,但一切都有改变的机会,不要因为对立就放弃。记住一点,仇人和朋友都会被铭记在心,只有陌生人才会被遗忘。” 佩特拉遗言里的内容出现在此时很不合时宜。 他深深地看向陆离,眼神里某种深意,并追问说:“记住了吗?” “嗯。”陆离对他点头。 “很好。”佩特了露出笑容,收回视线,直视萨拉,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 “开始吧。”他说。 二百七十五.佩特拉之死 晃动的烛光扭曲了影子,碾碎成墨绿色汁水的苔藓冰凉地覆盖上脸庞。 无法理解的晦涩咒语耳畔回荡。 如同影子的黑色斑点浮现在意识清醒的佩特拉的身躯之上,涂抹着苔藓的衣服与皮肤像是被腐化,在被黑色笼罩之后只剩下凹凸不平的表面。 胸口最后一片被漆黑笼罩。 萨拉的咒语念出最后几个音节。 佩特拉的胸口不再起伏。 【万物寂寥。】 【地下室里的光线突兀扭曲,烛光支离破碎,又在一瞬间恢复,仿佛先前只是幻觉。】 【只有头颅转动的佩特拉证明那一幕不是地下室众人的幻觉。】 “别忘了你的承诺。” 【“别忘了你的承诺。”佩特拉死死盯着墙角下的陆离,身体向桌面坍塌,像是融化一样,在一瞬间变成黑色的墨水,涌下长桌,汇聚,蔓延,沿着石砖缝隙流淌。】 一些“墨水”溅落在陆离腿上,艾琳因为腿变短而没有沾染。 故事里的萨拉无法理解突如其来的一幕,艾琳张开嘴唇,惊诧与眼底的伤感混杂。 她不知道那句话是佩特拉自己的意识,还是被提线之影操控着说出。 这个问题没有解惑的机会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萨拉和剧情都没理睬墙边的陆离和男爵,萨拉在尝试弄明白为什么会发生那一幕。 她去收集佩特拉化成的“墨水”,但不知什么时候,这些液体变成了灰烬一样的尘埃粉末。 包括落在陆离裤腿的几滴“墨水”,它们被陆离的动作震下,飘落消散。 萨拉当然弄不明白这是什么,她只能暂时收起一部分“佩特拉的粉末”,然后继续试验。 今天,她不缺试验品。 陆离是下一个,男爵萨拉会留到最后。 她有些话想和艾琳说,以及……复仇。 正餐往往排在甜点茶水之后。 “文森”解开陆离的锁链,带到拼凑的祭台前,躺上还残余“佩特拉粉末”的长桌。 陆离偏头,对重新变得紧张的男爵说:“佩特拉是个善于思考的人,佩特拉没有说他朋友的住址。” 陆离的话语难以理解,甚至有些怪异。萨拉的思绪不由自主被他引到佩特拉的遗言上。 佩特拉善于思考,佩特拉没说朋友地址…… 男爵隐隐意识到什么,但她看到萨拉拿起匕首,放下隐约的猜测大声喊道:“你杀了我们佩特拉的遗言怎么办?!” 萨拉没理男爵的大声喊叫,握着匕首走近桌台。 被剧情束缚的陆离无法动弹,他示意安娜不要现在出手,平静地看着萨拉从自己胸口开始涂抹苔藓。 想到佩特拉的遗言,陆离主动和萨拉交谈:“你不归纳总结前几次试验么,寻找复活失败的原因。” 我们一直以来都做错了——这是佩特拉的遗言真实想要表达的。 佩特拉的遗言是假的,他没有需要转告遗言的朋友,所以他没和陆离说该怎么联系那位朋友。佩特拉虚构出了朋友,或者说,朋友其实指的是他们自己,而遗言里,被朋友追求的“她”指的是萨拉。 佩特拉在暗喻,不要和萨拉对抗,因为那永远不可能赢。萨拉是主角,主角代表着一本书的视角,糟糕的是他们正站在主角的对立面。 主角死亡的故事存在,主角被敌人杀死的故事同样存在,但《萨拉的死亡之书》不会是这样的故事。 佩特拉要让陆离和男爵改变,和萨拉接触,最好能成为同一阵营的朋友。 可惜佩特拉发现的太晚了,他甚至没能救下自己,只能用遗言的外壳包裹,隐瞒恶灵的耳目,把方式告诉给陆离和男爵。 陆离懂了,男爵或许懂了。 萨拉无视陆离的话语,面无表情地涂抹苔藓。 湿滑冰凉的触感透过衬衣传来,糟糕的感觉像是海水正在上涌,陆离继续和萨拉说话:“亚当是怎么死的,是被子爵杀死的吗?” 【萨拉停下手上的动作,像是看着没有生命的稻草人:“你不配提他。”】 “我没反对过你们,也没告密。”陆离摇头回答。 萨拉恢复沉默,陆离之后的话也没得到任何回应,就像他已经是个死人。 情感是陆离的薄弱点,他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引起萨拉的主意和回答。萨拉最后在陆离脸庞涂抹好苔藓,开始摆放燃烧的蜡烛。 “亚当一定非常恨你。” 地下室里忽然响起男爵的大喊。 陆离偏头,看到男爵冲他点了点头。 她明白了。 被提及的“亚当”引去萨拉的注意,写满偏执的脸颊抬起。 “你是为了复活亚当对么……不说他对你所作所为会怎么想,你认为他甘愿自己的性命在你一念之间么?” 作为贵族,男爵比陆离更懂得人心,也比陆离见过更多人性。 萨拉的沉默中,男爵继续冷笑道:“你自恃想要挣脱牢笼自由,但你对爱人做的事就像你父亲对你做的事一样,制造出一个笼牢,将他关进去……注视深渊过久,亦会化作深渊,真不愧是贵族。” 男爵似乎也在宣泄自己心底的感受。 “哦。” 萨拉的回复只有冷漠的一个字。 【萨拉的内心涌动着对自己与父亲的厌恶,但她悲哀的发现自己无法收手……亚当因自己而死,自己必须要复活他,即便他会因此怨恨自己……】 萨拉的执念很深,指责她和她父亲一样并没产生太大效果。 黑桌上的蜡烛已经摆好了大半。 男爵的话提醒了陆离,他沿着男爵的思路延伸:“萨拉,还记得你的母亲吗?” 【当啷——】 【蜡烛被萨拉碰倒,滚动着融化边缘,蜡油滴落在木桌上,快速凝固。面无表情的萨拉忽然抬起头,紧紧盯着说出“那个人”的陆离。】 “看来你已经忘了,唉。”陆离平静地说出叹气的拟声词。 【“你想说什么……”萨拉的声音压抑着某种情绪。怎么可能会忘……她永远记得被从母亲身边带走的那天……之后,她常常从梦中惊醒,脸颊带着勒痕呼唤母亲。】 萨拉的母亲还在,并且是“正面人物”。 陆离利用着这点说道:“阿姨曾让我和艾琳好好照顾你,我们辜负了她的请求。” 二百七十六.无用的努力 午夜。 枯枝不再剧烈地摇晃。 地面上的大雨温顺下来。 “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油灯勾勒出陆离的脸庞轮廓。 【萨拉无法控制地回忆起“那个人”,模糊地记忆里,母亲拥有长达腰肢的柔顺乳黄色长发,波浪像是荡起波澜的水面,穿着经常穿着的白色长裙,坐在高塔上,眺望平原……】 “前阵子去看阿姨时,她还和几年前你被子爵带走时一样美丽动人,头发变得更长了。” 陆离利用起剧情提供的信息补全自己虚构出的身份。 【“你们真的……”萨拉不敢置信地望向伤势严重的二人,可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如果是我的母亲让你们照顾我,为什么要出卖我害死亚当!”萨拉事态地对仆人陆离和艾琳大吼,匕首被她颤抖的手掌死死攥住。】 “那不是我。” 知道如何应对的男爵照做,摇头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让你以为是我在告密……但你还记得吗,还小时我就是你的贴身女仆了,我们几乎从小玩到大,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出卖你?” 【“父亲亲口说我身边的仆人是来监视我的!】 “他说是谁?” 【萨拉无法回答,因为父亲并没说那个告密者是谁,他只说了身边有仆人……戴维?罗拉?文森?还是他们两个中的谁。】 “你和亚当见面那天,我帮你隐瞒了。”陆离直视着萨拉,增加砝码:“不过很可惜,子爵用其他方式知道了真相。” 【萨拉下意识想到她和亚当相见的那天,如今,阳光帅气的脸庞如今遍布斑点,僵硬地躺在地下室的阴暗角落。内心痛苦的同时,她也记起陆离对他的帮助,和那似有深意的注视。】 【“原来……”萨拉激动的情绪开始恢复平静,她已经相信了他们所说,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母亲。】 接下来萨拉很可能会追问母亲的下落,陆离和男爵不可能知道,所以在此之前,陆离转移话题说:“你心里有人选吗?出卖你的人。” 他们并没真正安全,对于内心陷入偏执的萨拉而言,她随时可能会被新出现的想法占据思维,所以陆离需要为萨拉确定一个敌人,他们共同的敌人。 负责转移走萨拉的全部敌意。 “到底是谁想要陷害我,还要害大小姐做这些事。”男爵适时开口。 【艾琳的话让没有思绪的萨拉一瞬间想到一道身影。一道带着充满恶意笑容,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凶手……那个……魔鬼!】 魔鬼? 安娜和陆离对视一眼。 故事忽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萨拉背后居然还有名为“魔鬼”的幕后黑手吗? “你想到了?”陆离平静说道。 【萨拉点了点头,回想起那个伪装成安德鲁叔叔,令人战栗的身影。她甚至恐惧地想到,这些是否都在那个魔鬼的计划中?或许亚当就是被他……】 萨拉的情绪重新变得不稳定,男爵出声,平复萨拉的情绪。 【萨拉感觉好了很多,愧疚中带着急切问艾琳:“我的母亲现在在哪?”】 男爵没有想好,默不作声。陆离替她回答:“我们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萨拉看向陆离。】 陆离擅长编造并不存在的东西,回答她:“这事关为什么子爵将你从阿姨身边带走,并拒绝让你们相见。” 这番话让萨拉继续多想起来。 男爵趁着间隙向陆离使眼色,他们现在的情况太糟糕了。一个像案板上的鱼躺在桌子上,另一个被拷在墙边…… 陆离歪头表示不能理解,男爵泄气。 “萨拉,放开我们吧……”男爵努力让语气和表情变得忧愁,不过在这点上,剧情做的比她好。 【艾琳话语里的疲倦让萨拉心疼,她走向艾琳,欢声笑语,寸步不离的陪伴,那张青涩的雀斑脸颊逐渐与眼前重合……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艾琳的眼睛红肿着,肮脏的布条包裹双腿,膝盖以下消失不见……萨拉抿起嘴唇,蹲在艾琳面前,柔声说道:“你不恨我吗”】 “恨。” 男爵知道这时该说什么。 虚伪的谎言只会增加萨拉的疑虑。 所以男爵尽可能让自己变得真诚,像个无法释怀的普通人:“但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大小姐温柔善良,哪怕对待仆人也不会像其他贵族那样……我更恨让你变成这样的混蛋。” 【萨拉的神情愈发愧疚,沾染苔藓汁液的脏手轻轻抚摸艾琳的脸颊。】 男爵没躲,任由黑色轮廓摩挲自己的脸颊。 “对不起。” 萨拉留下简短话语,站起转身。 狭长的眼眸睁大,男爵诧异地看着萨拉远去,步伐坚定不移,如同下定了某种决心。 男爵心脏开始剧烈跳动,无名的恐惧重新占据她的内心。 “我们可以帮你!想一想我们一起复活亚当……” 男爵的喊声渐渐变小,她已经从响起的晦涩古老之音中知道了萨拉的想法…… 【一定会惹人怀疑……】 【一定会惹人怀疑……】 【失踪了三名仆人,还有两名仆人重伤,他们不适合,也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所以当今夜过去,庄园里的所有人都会发现失踪的仆人,当他们找到这些尸体,就会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做的!】 【萨拉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与回旋的余地了。】 他们的努力忽然变得可笑,因为剧情重新让他们站在萨拉的对立面。 “看看周围。这就是你想要的吗?”男爵仍在无用地大声说道。 “他们都因为你死了!” “这一切都值得吗?就因为亚当!?” “你不想知道你母亲的下落吗!” 萨拉回以沉默,蜡烛被一支支放在陆离周围。 “为什么?”陆离平静地注视萨拉说。身上的苔藓早已干涸,像是痂一样黏在皮肤上 蜡烛放好,萨拉捡起麻绳,套上陆离的脖颈。 【“我必须要这么做。”她神情黯然地回答。】 萨拉收紧陆离脖子上的麻绳。 二百七十七.结束与黎明 粗糙的麻绳摩擦皮肤,溺水般的窒息感瞬间包裹陆离的意识。 哒哒—— 侧的指节轻轻敲响桌面。 接收到信息的安娜半空浮现,扭曲地心灵投影在后流淌延伸,像是水面上的倒影。 安娜的眼瞳猩红而恐怖,看不见但确实存在的某种邪恶力量环绕护住陆离,堆起一层又一层。 陆离脖间的粗糙麻绳在快速收紧。 咔嚓—— 仿佛有并不存在的破碎声响起,这一次,安娜窥探到了攻击陆离的力量的渺小一部分, 无法抵挡,无法抗拒。 像是海面孤舟上的人儿对深海下的深渊的匆匆一瞥。 恶灵,所有幽灵的最终形态。 红瞳变得黯淡,安娜难以提起与之对抗的念头。 陆离依然保持平静,但脸庞已经因为窒息缺血不受控制地涨红,浮现青筋。 “咳……” 桌台上响起陆离刺耳地咳呛声。 安娜的红瞳重新闪烁,陆离痛苦地声音化作负面绪,冲击她的意识,安娜停顿的气息重新鼓动,并开始向邪恶恶意转变—— 啪。 她的手臂忽然被陆离抓住。 安娜倏然低头,却看到陆离脸庞上的涨红与青筋忽然开始消退——他恢复了呼吸。 【“是你?”萨拉怔怔松开攥紧的麻绳。】 她停下了? 男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我在你上感觉不到害怕?”萨拉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陆离。】 陆离又轻咳几声,平复呼吸回答:“恐惧并不能让你放过我。” “我有一个请求。”他说。 虽然不理解萨拉收手的原因,但一切做好最坏打算的陆离这一次也是:“如果你在之后复活了亚当,把我们也复活。” 【“不,我不会这么做了……”萨拉轻轻摇头,麻绳被她松开,像是领结搭在陆离的脖子上。她会为了亚当伤害无辜,但她不能杀死一个救过自己的人……】 救过她? 男爵无法理解。 只有陆离若有所思。回忆起晚宴那天,自己因为感冒发出的咳嗽声惊走弗朗西斯,救下萨拉。 让他们活下来的,居然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你也要放过艾琳。”陆离说。 【“你真的她?”】 “是的。” 陆离想要坐起来,萨拉甚至帮忙扶起他。 【“你和艾琳……你们自由了。”萨拉的声音满是疲倦,她累了。】 男爵终于可以长舒口气。 安娜也在陆离的目光里勉强收敛起肆虐的气息。有些麻烦的是,安娜因为短时间的实力增长,难以控制自力量。 残留在眼眸里的猩红变得更多,源源不断地冷气息从体里弥漫出。 【萨拉望着艾琳感动的样子,不回想到以前的时光,而现在……视线扫过陆离和艾琳的伤势,复活的“文森”,角落的两具尸体。】 【她再也回不去了……】 萨拉似乎已经放弃,但以防再发生意外,男爵和她巩固关系,问起她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多事他们早已知晓,但故事里“仆人陆离”和“女仆艾琳”不知道,他们有必要再听一遍避免剧漏洞,同时了解真相。 控制“文森”回到亚当和戴维的尸体之间。 萨拉不在意的用衣袖擦了擦桌台,坐上去开始讲述。 这个故事很长,长到晦涩古老之音开启了新的章节。 同时是最后一章。 【第十章永远的人】 被最亲近的人出卖,被迫嫁给不认识的贵族,订婚晚宴上差一点被未婚夫玷污,回去后看到人亚当死在阳台下的花圃,绝望之中带给她希望的安德鲁,为了复活亚当而偏执的内心,知道安德鲁是魔鬼真相的疯狂,还有最后的回心转意。 萨拉边回忆边讲述,没有因为对应的经历就变得绪化,平静的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像是暴风雨后的平静。 【“有一只手掌在推动我的一切行为,我所有的反应都被那只手预计到了,但它不会想到我会在这时选择停下……我也想不到。”说到最后,萨拉捋开额前的发丝,笑容变得苦涩。】 陆离和安娜已经知道那只黑手是谁了。 她的“安德鲁叔叔”,或者说魔鬼。 按照“它”的布置,萨拉最终会杀死陆离和安娜,然后因为无法复活亚当继续制造尸体常识——直到她的罪恶会让她坠入地狱。 萨拉讲完故事,时间已经临近清晨五点。 如果外面没有云,或许很快就能看到朝阳升起。 “之后你想怎么做?”陆离问道。 【“天亮后去告诉我父亲一切,让警察带走我。”萨拉为自己安排好结局。】 【话音刚刚落下,一张老旧的羊皮纸浮现在虚空,在萨拉面前漂浮着。】 【“这是……”萨拉拿起羊皮纸,看向上面的内容。】 【这赫然是一份出卖灵魂的契约。签下它,萨拉的灵魂归属魔鬼,而魔鬼会给她真正的复活方式。】 “这可能是魔鬼的陷阱!”偏感的男爵下意识说道。 【“已经不会更差了。”萨拉没有犹豫地咬破指尖,在契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漂浮的契约燃烧起黑火,随着上升的火焰消失。】 萨拉抱起角落里亚当的尸体,让他倚靠着自己。 【“艾琳。”萨拉抬头呼唤艾琳。】 陆离抱起男爵,走到萨拉面前。 【“替我转告母亲,我一直着她。还有……对不起。”萨拉心疼地摸了摸艾琳的头发,收回手掌,闭上眼睛低吟起咒语。】 【大地开始震动,枝杈从两道倚靠的影里钻出,如蛇的树根扎根大地。】 【千疮百孔的衣物化作碎步落下,两颗倚靠的树干取代影。茂盛的树冠顶住地下室,簌簌震动中掀起了大地,树枝兴高采烈地拥挤钻出地面,愈长愈高——】 抱着艾琳的陆离后退,避过缠绕蔓延的树根和落下的石块。 地下室上方掀开大洞,碎屑般的云朵延绵,被朝阳镀上颜色。 【金光从天际倾洒下大地,树冠被镀上光芒。】 【两棵大树紧紧缠绕在一起,如果一直注视树干,似乎可以模糊看到相拥在一起的艾琳和亚当。】 【现在,他们永远在一起了。】 【《梦魇》·三·萨拉的死亡之书完】 二百七十八.余韵 约瑟夫男爵府邸,观景露台。 这里可以俯瞰整片贝尔法斯特与月牙湾外的大海。 泥土的清香和幽凉掩盖空气里的压抑沉闷。大雨暂时停歇了,但即将卷土重来。 远处的乌黑云层遮盖海面,云层深处暗紫色的雷电涌动。 要不了多久,那片风暴云就会到达贝尔法斯特。 男爵裹在毯子里,缩在躺椅里眺望风景,管家正在为她换上新的纱布。 男爵忽然说起萨拉:“她其实很可怜。” 陆离看向她,视线在她的双腿处停留。 男爵知道他的意思,恼怒地抓起一团染血纱布朝陆离掷去。 轻飘飘的纱布没有力度,但胜在陆离和她只相隔一张圆桌,足够近。即将落在陆离身上时,纱布停顿在半空,以更快的速度攒回——挂在男爵发丝上。 “这不是她杀人的原因。”陆离感受着死里逃生后的宁静平和。 男爵拿下纱布团成一团又想丢过去,被管家抢走,用一贯不带感情的语气说道:“请您注意贵族的威严。” “威严?它早跟我的双腿不见了。”男爵抬起腿说,被整齐砍断的腿横截面清晰显露。 男爵很庆幸自己看不到这些。 “有轮椅吗?”陆离看向管家。 管家微微低头回答:“已经联系工匠制作了,谢谢你对男爵的关心。” “露露!”男爵埋怨管家说生疏的话,托着下巴凑近陆离:“你觉得这里怎么样?风景,食物……” 男爵眨了眨狭长眼眸:“还有美女。” 比起勾引陆离,恶趣味的男爵更像在测试安娜的忍耐极限。 男爵的话让陆离想起什么,转问道:“你知道关于修建避难所的事么。” “那是什么……等等你是在转移话题吗?” “你是说驱魔人联合组织公布的避难所计划?”管家露露说道。 “是,还有驱魔人联合组织是什么?”陆离问道。处理提线之影事件的十天里他对外界的了解很少。 管家简单讲述,驱魔人联合组织是调查员、守夜人、除魔人协会和联盟组成的松散组织,意在整合情报与资源。 这种将手掌凝聚成拳头的行为从侧面验证陆离的悲观观点。 男爵故意哼了一声,但没人理她。 管家继续说:“一个礼拜前他们的确邀请过男爵,但那时我们在忙着应付提线之影,被我推迟了。” “我怎么不知道?”男爵插话。 “这些都跟您说过,当时您的回复是‘那是什么鬼组织我都快死了还去避难干嘛不用理’”管家用男爵的声线模仿道。 “呃……”男爵闭上嘴巴,眨了眨眼。 “你有什么建议吗?”管家对陆离说。 陆离回答:“和他们联系,尽快躲进避难所。” “很危险?”管家反问,她是个聪明人,一点信息足够让她猜到什么。 陆离没有推销自己的观点:“以防万一,这一点作为贵族的你们应该清楚。” 比起成长,对贵族更重要的是延续。 管家躬身道谢:“谢谢您的提醒,稍后我会替男爵联系他们的。” 聊完正事,管家继续为男爵清理伤口。 源于故事里的黑色铁锹避免了病菌出现在伤口上,不过大雨和溅起的泥点还是让男爵有感染的隐患,需要定时消毒和服用药物。 陆离也是这样,不过他的伤势很轻,米斯特医生检查后确认没有伤到内脏,也没有感染,只要一天更换一次纱布就好。 被藏在虚空里的安娜扶起,陆离走到露台背面,这里可以望见玛瑙湖和后园柴房。 地下室上方泥土狰狞地掀开,显露大洞,但里面空空如也——在故事结束后,那些不该存在于现实的东西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石子砸入后湖面上溅起的涟漪。 警戒线拉起,警员们站在警戒线外,女仆长陪同几道穿着黑色制服的守夜人处理现场。 他们正在善后,或者说运走地下室和散落在外的四具尸体。 戴维、罗拉、文森、佩特拉。他们被永远留在了这里。 佩特拉和文森或许远比陆离知道得多,但在提线之影面前,他们还是像普通人一样,没有一点能够对抗的机会。 安静地眺望这一幕,陆离微微偏头,和安娜说:“还是不行吗?” “嗯。”虚空里传来安娜的轻声回复。 安娜根本无法控制这些外泄的气息,就好像它们不属于自己,只是通过自己的灵魂从里世界泄露出来。 某种程度来说,现在的安娜已经是个移动的污染源。任何与她接近,被里世界气息笼罩的生命都会降低理智值。 隐患不止如此,无法收敛气息就意味着安娜会被其他驱魔人或灵感高的普通人感应到——就像特斯拉的提醒,大部分驱魔人都极端厌恶怪异。 “我或许应该远离你。”短暂沉默,安娜轻声说道。 我居然不能靠近想要保护的人…… 痛苦在安娜内心滋生。 “气息影响范围是多少?”陆离的声音响起,他不在意这些,仍让安娜搀扶着。 “可能是几米……” “剂量呢?多久会降低一点理智值。” “我不知道……” “还和平时一样。”陆离点了点头。 反正平时安娜也不会一直贴在身边。 “那……还用我扶着你吗?”虚空中响起安娜小心翼翼的询问声。 “嗯。” 收回目光,陆离回到躺椅前。 清理完伤口的管家在为男爵包扎纱布,男爵捻起葡萄吃掉,看着海面上的乌云歪头说道:“暴风雨好像没往贝尔法斯特来。” 管家抬起头扫去一眼。 “只是走得很慢。” 陆离坐进躺椅,搀扶着手臂的透明手掌就要离开,但在这时陆离伸手,抓住安娜的手。 陆离知道安娜此时的心情不太好,但他不会安慰人,只能用这种行为缓解她的情绪。 安娜没有挣扎,渐渐安静下来。身旁的阴冷气息似乎消散了一些。 吹到山顶的海风已经没有了腥味,潮湿阴凉的微风让人精神一震,情形许多。 男爵随意和陆离交谈,很快,她聊到了提线之影:“提线之影故事结尾的“三”是什么意思?” 二百七十九.地狱 “字面意思,或许在指这是第三个故事。” “让我想想……一部名为《梦魇》的作品的第三部分?” “嗯。” “系列故事吗?感觉有更深层的含义……”身为贵族的男爵对这种阴谋更加敏感。“我们应该安全了吧?故事都已经结束了。” 男爵忽然有些不安,好像某些存在正窥探着他们。 “或许吧。”陆离回答。 怪异难以用常理和逻辑去推断,就像谁也想不到陆离和男爵得救,居然只是因为生病的陆离的一声咳嗽。 如果萨拉选择先杀死陆离,佩特拉也许不用死。但也可能因为没有佩特拉的遗言提示,缺少“母亲派来照顾她”这层身份的三人都会被萨拉杀死。 “一定是这样!这些故事相互关联,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亚当和萨拉相爱的剧情一直没有出现!” 男爵感觉自己正在接近真相:“这段剧情可能出现在其他故事里,比如第二部分!” “也许亚当是魔鬼伪装的。”陆离说出另一种可能。 露台上忽然陷入沉寂,只剩下风吹过的呜咽声。 “不会吧……”男爵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都是魔鬼针对萨拉的阴谋——为了将她带进地狱。 “魔鬼能变成安德鲁叔叔并让萨拉忘记他已经死了,当然也能变成亚当和萨拉相恋,并用死亡让萨拉性情大变。”陆离说道。引诱凡人犯错坠入地狱,这的确像魔鬼的行径。 说起魔鬼…… “地狱真实存在吗?”陆离询问目光看向管家,他知道男爵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这个世界存在种种怪异与人死后的幽灵,但陆离从始至终为将其与宗教色彩浓郁的地狱联系在一起。 如果地狱确实存在,是否又代表着存在天堂? 临近崩坏的世界,神又去哪了? “你是指宗教中的地狱还是真实的地狱?”管家反问道。 “真实的。” “传闻中人死后会去的地方,到处都是岩浆和硫磺和倒塌的建筑,这一点宗教中的地狱和真实的地狱没有区别。只不过后者没有那些宗教中耳熟能详的魔鬼。” “那怎么区分出的真正地狱?” 管家看向陆离:“这是你们驱魔人的拿手好戏。” “拿手好戏?”陆离从来都不知道驱魔人要做什么,也没人教过他——毕竟他在拿到通灵枪后就开始自称为驱魔人了。 管家看向陆离的目光开始变得奇怪:“很多驱魔人都声称可以沟通地狱中的亡者,代替他们和亡者的亲人朋友交流。” “是真的吗?” 管家短暂沉默后回答:“您可以问一问同事。” “我会的。”陆离想到哈德斯,可以找他问问这件事的真实性,继续问道:“那么天堂呢。” 这次管家的回答很肯定:“只存在于宗教里。” 身处深渊的人们会幻象出光明很正常,但这真是个令人绝望的消息。 面临怪异侵袭这个世界,人们一个盟友都没有。 想了想,管家告诉陆离:“这些事情你可以从调查员内部了解,他们知道的远比我们多。” 陆离点头。 管家露露转回目光,发现男爵还沉寂在魔鬼的阴谋里:“别担心男爵,这只是虚构的故事。” “没在担心,我只是觉得萨拉很可怜。”男爵摆摆手表示自己没问题,然后低头看到自己小腿不见的一双腿。“好吧,我好像也差不多。” 萨拉或许可怜,但更可怜的是他们这些毫不相干的受害者。 露台上的风势有些大了, 不过男爵还想再待会儿,她知道回去后陆离很可能就会离开男爵府。 “接下来你想做什么?”男爵问道。 陆离思考。 四块深海石几天前就送到榆树街的仓库,差不多满足在避难点铺设一层10厘米厚度的防怪异保护。 所以接下来陆离要尽可能多的积攒物资。 希望现在罐头没有涨幅过高。 “囤积物资,然后躲起来观察情况。” 管家微微点头,陆离的行为能最大程度躲避危险,换作她也会这么做。 她打算稍后就去与驱魔人联合组织联系,让男爵加入避难点计划。确保在即将到来的危机前延续家族。 “物资?你都需要什么!”男爵声线提高。 她感觉自己能帮上忙。 “大量罐头。”陆离的声音在男爵话音落下的同时响起。 如果能在这里解决最后一个麻烦那就再好不过了。 “露露。”男爵仰头看向管家。 “最迟明天,您要的东西会送到贵侦探社。”管家公式化地说道。 “我可以去找你吗?”男爵托着下巴问道。 “您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到处走动。”管家出声制止。 男爵想了想,改口说:“我感到不安害怕时可以去找你吗?” 管家没了阻止的借口。 “我过不久会搬走。”陆离回答,他已经在男爵这里得到太多东西了,并很难继续得到东西—— “搬走?你要去哪?” “榆树森林。” 男爵对管家招手:“把榆树森林买下来送给陆离。” “榆树森林是无主之地,不归属任何人。”管家回答。 “那真是可惜。”男爵很遗憾。 带着寒意的风开始无休止的吹过露台,海面上的乌云比先前更接近贝尔法斯特。 陆离准备离开了。 虽然在男爵府更有助于修养伤势,而且还有充足的食物,但陆离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可浪费了。 马车停在府邸前,崭新木质轮椅上的男爵和管家目送陆离迈上马车,帘子落下。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铁声中,马车围绕喷泉池转了半圈,向大门走去。 “他可是救了我的命。”目送马车远去,男爵不满地抱怨。“你居然不送些什么。” “我们已经支付了报酬。”管家对男爵也是一贯地面无表情。 “大名鼎鼎的约瑟夫男爵的性命只值五万先令?”男爵更加不满,忽然有了好主意:“送他一条街怎么样!” “……请停下您变卖家产的行为,我已经在马车里准备好给陆离阁下的礼物了,而且他不会要的。” …… “谢谢,我收下了。” 陆离接过马夫递来的礼盒,点头道谢。 庄园大门打开,马车缓慢驶出约瑟夫男爵庄园。 二百八十.暴风雨临近 雨后的青石板路面残留着积水,倒映灰暗阴沉的街道。 水坑的涟漪被寒风吹起,席卷落叶打转飘远。 一辆纹有约瑟夫男爵家族标志的华丽马车驶来,在水坑前停下,迈下一道身影。 在这时还能看到树叶是件很罕见的事。 收回视线的陆离心想,抬头望向哈德斯的侦探社。 嘭嘭嘭嘭—— 穿着灰褐色马甲的中年人站在圆凳上面,敲钉着招牌。 【避风塘酒馆】 上面是这么写的。 难道哈德斯为了先令打算身兼数职? 招牌的安装接近尾声,又结实地敲了几下,低头跳下圆凳。 正要搬起圆凳,他注意到身后的陆离和外观华丽到奢侈的金色马车,客气道:“这位客人,我们要三天后才会正式营业,如果您——” “我找哈德斯。” “哈德斯?”中年人不解道:“您还不知道吗,他上个礼拜就离开贝尔法斯特了。” “离开了?” 马车和气质衬托着陆离——所以中年人很详细的告诉陆离事情缘由。 他是海螺镇的一名酒馆老板,和大部分没上岁数的镇民一样,向往贝尔法斯特的繁华。前些时间一个自称哈德斯的驱魔人联系了他,说他的酒馆有幽灵。中年人以为是骗子,直到他看到哈德斯和幽灵的战斗。 战斗的结果自然是哈德斯战胜幽灵,不过哈德斯告诉中年人他家酒馆连通着地狱,这只幽灵只是不小心跑出来的最弱小的幽灵,如果继续继续有地狱来客,不止是他,整个海螺镇都会被毁灭。 幸运的是哈德斯可以解决这些镇压通道,他说可以用在贝尔法斯特的房子和这里交换,并且拿出了房契—— 迷迷糊糊选择交换的中年人开始觉得不太对,毕竟哪有驱魔人驱魔会随身携带房契? “不过我过来后意外感觉这里不错,接近商业区和富人区,房子可以直接拿来开酒馆,还圆了我定居贝尔法斯特的梦想,除了地方小了点。” “哈德斯先生说雨季到来后工厂和出海停止,没事可做的居民只能选择去酒馆消遣,与其担心没客人不如担心怎么装下更多的客人。”中年人语气里带着对哈德斯的感激,感慨说:“主动帮我驱魔还和我交换一栋这么好的房子,他可真是个好人。” 中年人身上有些陆离曾经的影子——被哈德斯占了便宜而又觉得他是个好人,不过陆离已经知道了,而中年人显然没有意识到。 就像贝尔法斯特驱魔界对哈德斯的评价——驱魔人之耻。如果价钱足够,他甚至可以兼职酒馆舞男。 蕾米吉米兄妹这时正在守望镇,不然或许可以让他们过去拜访一下哈德斯。 和中年人问清他曾经在海螺镇的家的位置,陆离回到马车上,驶上主路,向海滩接近。 …… 往日喧嚣热闹的罗德斯特港死气沉沉,大小船只挤满了海港和海岸线,像是一排冰冷的尸体随浪潮沉浮。 上空盘旋的海鸥消失不见,只有漆黑的乌鸦在远处阴郁乌云的衬托中游荡。 海面上的可怖乌云比离开男爵府时更接近比尔法斯特上空,伴随频繁的雷芒压来,低到似乎可以触碰到月牙湾最尖端礁石区的灯塔。 海滩上,年龄不大的孩童少年在提着裙摆的母亲的追赶下往回跑。 安雷斯兄弟地下管道维修站。 马车停在道路边,陆离弥补走下,目光环视周围。 行人匆忙地走过潮湿的青石板路。 从海面上吹来的海风吹散陆离的黑发。 陆离回头和女性马夫说她可以回去了,他不知道要在调查员基地停留多久,不过马夫执意要留在这里等待,直到送陆离回侦探社。 抬头望了眼海面上的阴云,陆离点点头走进维修站。 【……公共管理教授马里恩·加里认为,今天袭来的庞大暴风雨云团会登陆贝尔法斯特,它的缓慢速度让它会笼罩贝尔法斯特三到五天,这种时长下它对艾伦半岛的下水道排水是极大的挑战,不过贝尔法斯特市民不用担心,除非有数百米高的巨浪朝贝尔法斯特袭来……】 柜台上的收音机在播放新闻,店铺里只有零星的客人。 伪装的店员对陆离露出微笑,目视他走进商店最里面,经过《调查员和黑鸦》壁画,进入地下部分。 伪装成下水道口的窗户下摆放满接漏水的水桶,大厅比半个月前里并没有太大区别,不过休息区的“酒保”换了张生面孔。 “我还以为你要冒着暴风雨过来。” 靠近壁炉的圆桌前,一道提前到来的身影对陆离笑道:“仆人说你刚刚去了我家,我猜到你要来找我。” “我以为你要下周值班。”陆离在特斯拉对面坐下。 “原本是这样,不过出了些事。哦牛奶我已经替你要过了。”特斯拉制住陆离喊联盟人员,继续说:“特里斯坦出事了,所以我提前一个礼拜。” 特里斯坦,贝尔法斯特去负责人。那个为人友善很爱说话,让人难以和调查员联系一起的傻大个。 “怪异?”陆离蹙眉。 “是一些未转化的邪神眷属,他们之前是艾伦半岛某个村落的村民,突然在几天前全部来了贝尔法斯特,特里斯坦调查他们时被抓住献祭给了邪神。” “葬礼什么时候,我会去的。”陆离接过联盟人员递来的牛奶:“谢谢。” 特斯拉露出笑容,一点也不沉重:“他说不用了,自己去参加自己的赞礼挺奇怪的。” 杯子放到桌上,陆离没说话,注视着特斯拉等待他说下文。 “好吧,我不该奢望你会急切地问我到底怎么了。” 特斯拉无奈地说道。 “那只邪神是混乱无序的邪神,接受献祭时它认为特里斯坦比它所有的眷属都更独特,所以问特里斯坦愿不愿意成为上位眷属,得到地位和它赐予的力量。最后的结果就是,特里斯坦成为这只邪神的代言人,然后把抓住他的那些下位眷属都解决了。” 二百八十一.通灵天赋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声在大厅回荡。 “这对他算好事还是坏事。” “都有。”特斯拉压住帽檐,侧身捡起壁炉旁的加工木柴,随手丢进火堆,坐直身体,用手帕擦着手指说:“好处是他活了下来,坏处是他已经不是人类了。” 壁炉里响起噼啪燃烧声。 陆离说:“因为抵触?” “有人说过和你说话很累人吗,你的话总是简短的要让人思考一下。”特斯拉低笑着说。“无关于其他人的抵触,大部分驱魔人对这些被逼迫转化成怪异驱魔人报以理解,而起特里斯坦还是贝尔法斯特负责人之一。真正的问题是,特里斯坦成为邪神眷属,他的思维将会被日夜不休的邪神气息改变,就像理智值降低。直到彻底成为完全遵从邪神的仆从眷属。” “这同样是个不可逆的过程,只是没理智值那么令人绝望和束手无策。它关乎你的心智。” 换句话说,内心越坚定之人,被转化的速度越慢。 陆离思索,想到了什么:“你刚才说“这些”,这种人还有很多吗?” “是有一些,像特里斯坦一样被迫的,或是主动的……”特斯拉没有卖关子,直接告诉陆离:“理智值是我们对抗怪异的最大麻烦,所以当然会有驱魔人想到通过成为怪异而摆脱理智值束缚,并且这么去做。” “不过他们的结局通常不会太好,就像我刚刚说的,虽然不再拥有理智值但里世界气息会侵袭你的心智,让你变成真正的怪异。所以只有那些快要扭曲疯癫的驱魔人才会走这条险路。” 变成真正的怪异,既失去所有人性。 就像恶灵。 “所以。”陆离看着特斯拉。 “是的。”特斯拉点头,知道陆离要说什么。“有些怪异曾经是人。” 陆离早就有类似的猜想,所以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柜台后无意听到的联盟人员失手摔掉了杯子。 特斯拉回头看了一眼,收回目光笑道:“你这次找我来要问什么问题?我知道的,你就像我的外甥,总是有数不清的问题。” “地狱是真实存在的吗?” 特斯拉的神情带着异样:“你是驱魔人,却不知道地狱?”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是真正的驱魔人。” 特斯拉没纠结这个问题,继续说:“是的,地狱真实存在。” 特斯拉的确认让原本明朗的《萨拉的死亡之书》重新变得扑朔迷离。如果地狱的确存在,那是否存在着,《萨拉的死亡之书》里的故事是真实的可能性? 接下来,特斯拉说了些地狱相关的信息,与管家露露的信息相同,但更具体。比如地狱辽阔似乎没有边界,那里的时间更长,外界的一秒在里面或许有十分钟。 尽管驱魔人们发现地狱已经过去数百年,但他们对地狱的了解几乎等于零。 “因为活人难以长时间逗留在地狱,而亡者也难以重回人间。” “怎么去地狱?”陆离提出一个大部分人都会好奇的问题。 “你得有通灵天赋,就像你的灵感天赋那样。”特斯拉回答说:“然后拿着你需要寻找的亡者的生前信物,开始通灵——也就是进入濒临死亡的状态。” “那一刻你的灵魂会被一种力量接引到地狱,但你的肉体还没有彻底死去,你还活着——这就是为什么会有人在濒临死亡之后自称看到了地狱。” 或许认为陆离未来某一天会去尝试,特斯拉说得很详细:“所以慢性死亡是进入地狱的最稳妥办法,大部分通灵者会选择窒息前往地狱。这个过程是非常危险的,不止在于可能真的窒息而死,还有源于地狱的危险。” 传闻中的魔鬼与恶魔,被证实存在的各种低级魔,以及在地狱里备受煎熬渴望回到人间的亡者们——一个闯入其中的生者灵魂对他们的诱惑庞大的难以言喻。 “所以你可以到处听说到驱魔人的传闻,但很少听说通灵者。” 陆离对前往地狱没有任何兴趣,不过不妨碍他询问:“怎么知道自己是否有通灵天赋?” “你已经有了。”特斯拉意味深长地露出笑容:“毕竟你已经能看到它们了不是吗。” 低理智值。 陆离的上一个“灵感”就是来源于它,这次它又为陆离带来了新的天赋。 “哦对了,茜西最近在找你。”似乎是觉得陆离忘了茜西是谁,特斯拉补充说:“茜西·托马斯,托马斯的女儿。” “我知道她是谁。”陆离看着特斯拉,等他继续说下去。 不过特斯拉好像并没理解,不说话看着陆离。 “她为什么要找我?”陆离只能开口问道。 特斯拉继续说:“不知道,可能想问你些什么,又或者是……单纯的欣赏你。” 很难想像特斯拉会露出看热闹一般的神情。 “……她知道我的侦探社了吗。” 陆离不认为茜西·托马斯找自己会因为欣赏,但约瑟夫男爵的追求又让他难以确定—— “还没有。大多数调查员都很神秘,你比他们还要神秘。” “替我继续隐藏,直到她透露找我的目的。”陆离喝起牛奶,像是要一饮而尽。 “我会的。”特斯拉端起酒杯在半空晃了晃。“你要走了?” 嘭。 空杯子放回圆桌上,陆离想了想,问道:“调查员总部对灾难到来的预计时间是什么时候。” 话音落下,大厅里随之陷入死寂。 特斯拉安静地注视陆离。 陆离抱以回视。 柜台后的联盟人员已经捡起没有摔碎的杯子,继续擦拭。 轰隆隆—— 延绵的沉闷雷声从地面上传来,在调查员大厅回荡。 “暴风雨要来了,趁一切到来之前,回去吧。” 沉默半晌,特斯拉叹息一声。 话里似乎带着某种含义,又似乎只是想多了。 陆离没说什么,起身离开座位,走进管道通道。 即将进入电梯离开,从身后传来特斯拉的声音。 “报纸不再隐瞒,避难所开放,深海石价格暴涨的时候。” 二百八十二.暴风雨来临 砰砰砰砰砰—— 装订木板的敲击声从走廊墙壁后有节奏的响起。 簌簌—— 长屋似乎在恐惧什么,微微颤动着,木桶里的积水荡起涟漪。 走廊上挂着散发昏暗光芒的油灯,说话交谈声从房间里传到走廊。 呜呜呜—— 凄厉的呜咽声刮过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的棱角。 长屋里的三四个孩子和少年围在门后,踩在沙袋上,个子矮小的还要踮着脚尖,从木门上的缝隙窥探外面。 压抑的天空,昏暗的街道,像是黑夜将至。 淅沥落下,但有小虫子那么大的雨滴。被大风裹挟,叮叮当当滚过的空罐。归家太晚,迎着狂风艰难行走的路人。 恐怖压抑的阴云弥漫在贝尔法斯特上空,隐藏着紫色的雷芒。 敲木板的声音消失了。 突然一道白光撕裂黑暗,照亮整座城市。消逝的同时,像是在耳边炸开的雷声在城市上空传来。 几名小孩子吓得发出尖叫,吵闹着跑向各自的家。 “小心!” 抱着几块木板,腰间挂着锤子的住户迎面走来,连忙靠边举起木板,躲开跑过的孩子们。无奈地摇摇头,他来到门口,放下几片木板,拿起其中一块装订在有缝隙的门板上。 有节奏敲击声重新响起。 …… 脱下又脏又湿的毛呢大衣,正在解衬衣扣子的陆离走出卧室,关上半掩的房门。 走廊上响起的跑动声变得微弱。 书桌上的油灯散发稳定地光芒,安娜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玻璃上倒映出她半透明的苍白脸颊。 陆离走到书桌边,拿开雕塑捏着的烧完的火柴棍,蹭掉它指尖上燎到的污痕,把雕塑抱回到门后,回到卧室继续换衣服。 “暴风雨会持续多久?” 安娜的视线跟随一名踉跄的行人移动,直到他消失在死角。 卧室里传来陆离的声音:“三到五天,收音机里这么说。” 安娜抿了抿嘴唇,冷漠的猩红眼眸略过一抹犹豫。 她担心安妮的状况,是否能度过这场暴风雨。但她不能让陆离冒险,在暴风雨里跑出城市。 卧室里的窸窣声消失了,一道身影走出卧室。 安娜的目光落在窗户上的倒影,然后凝结。 “要去做什么?” 她看到陆离换上一套崭新的衣物。 陆离系起黑色领带,抬头和安娜说:“去避难点。” …… 砰砰……砰! 装订好一块木板,木匠低头拿下一块,他忽然注意到自己的影子向前延伸,回头看去:“……陆离先生,您要出去吗?马上暴风雨要来了。” 陆离穿着雨披,手提油灯:“我会注意的。” “好的……我帮您打开门。” 木匠连忙搬开门后的沙袋,握住门闩,回头看向陆离。 “谢谢。”陆离戴上兜帽。 木匠挑起门闩,一股巨力陡然从门后传来,裹挟着湿意的狂风争先恐后涌进走廊。 油灯吱呀吱呀的摇晃,陆离拉着兜帽的边缘才没被风掀开。 迈过沙袋,陆离低头走到狂风肆虐的街道,身后钉着歪斜木板的木门被木匠吃力的重新闭合,挂上门闩。 空旷的街道只有几道匆忙走过的身影。 可怖乌云已经全部笼罩住贝尔法斯特,只有山背面的天空还只是浅色的阴云,看起来就像不可言说的存在从海底深渊浮现,染指陆地。 趁着暴雨还未正式降下,陆离来到马车行。 走进弥漫着草料和马粪味道的车行里,店员很遗憾的告诉陆离:“不好意思先生,这种天气我们没办法提供马车。” “加钱呢。” 店员一脸为难:“天气太糟了,除非您愿意支付比平时高一半的价格和承担马匹受伤伤病的费用。” 四块深海石花光了男爵给的五万先令和陆离的全部存款,现在的他只剩下调查员的700先令周薪。不过马车是必须品,他还要去老工匠那里取回定做的蒸馏器,还有将榆树街仓库的四块深海石带到崖顶。 支付了租金,等待几分钟,外界雨势明显变大时,店员在街道上牵来披上简陋雨披的马车。 “车上的干草可以在晚上和早上喂给它。”店员按照惯例说道。 接过缰绳,陆离走上马车,把油灯固定在身旁木板上,驾驶离开。 马匹的雨披猎猎抖动,陆离的兜帽被风吹落。 风灌进车厢,发出凄厉的呼啸声,又在响起数秒后突兀消失。它仍在街道上肆虐,但无法影响到马车。 安娜使用能力,保护马车不被暴风雨侵袭。” 平时这么做或许会招来驱魔人们的注意,但现在的街道几乎看不到行人。 雨越下越大,街道两旁,窗户里的光亮和人影变得朦胧,遮天蔽日一样的暴雨笼罩着整座城市,雷声从一开始的偶尔响起变成连绵不绝,偶尔会炸开一道令人惊惧的雷鸣。 这种糟糕的天气让陆离想到在暗影沼泽遇到的飓风,但没那么令人绝望。 …… 嘭嘭嘭—— 房门不安地颤动。 无处下脚,堆满杂物的小木屋深处,一道身影抬起头。 放下正在安装的斧柄,老工匠慢慢吞吞走到门边。 呼—— 风涌进房间,吹开老人的衣角,露出满是褶子的肚子。 “我以为只有债主才会在这种天气找上门。” 老工匠转身往回走,身后的陆离进来后关上房门。 老工匠从堆积的杂物里拖出三个做好的蒸馏器,指了指它们:“你要的蒸馏器,如果还要打造——” “我还需要五个。” 老工匠停顿,像是在进行思考:“你要这么多这玩意干嘛?” “使用。” “我没理由拒绝。”老工匠深深看了陆离一眼,什么也没说,回到书桌边,借着油灯继续安装斧柄。 陆离拿起三个蒸馏器:“钱下次来时给你。” 老工匠头也不抬地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拿着蒸馏器离开小木屋,安娜在他身后帮忙关上房门。 短暂停留,马车继续行驶。 一段时间后,安娜忽然提醒陆离:“有幽灵的气息,就在前面。” 陆离顺着安娜指向的方向,道路旁,一道半透明长裙身影站在路灯下。感应到驶来的马车,这只幽灵抬起头,露出一张迷茫的面孔。 陆离移开目光,路灯上贴着被打湿的残缺的寻人启事。 那是她的照片。 二百八十三.真正的家 “我已经死了……?” 幽灵的眼眸带着茫然,像是缺失记忆,试图回想的普通人。 “嗯。”陆离回答。 【寻人启事】 【爱丽丝】 【19岁】 【棕色长发,失踪时穿着白色碎花长裙,如果有谁看到他请去鹦鹉街43号找我们,求求你们。】 “她呢……”爱丽丝木然地转动脑袋,视线落在陆离身旁。 安娜坐在那里。 “和你一样。”陆离回答。 爱丽丝重新看向陆离,眼中的迷茫闪烁着:“我忘了自己怎么死的了……” 当她恢复意识后,自己就站在路灯下,看到海报,还有从雨幕街道上驶来的马车。 “不过死了……那就算了……”爱丽丝抬起手臂,看着自己虚幻的手掌,好像放下了什么,眼眸里多了一抹人性:“可以拜托您一件事吗?” “我会转告你的父母。”陆离知道她的请求是什么。 “谢谢。” 爱丽丝诚恳地低头道谢,抬起头,好像感召到了某种召唤,看向一个方向。 她的灵魂开始变得虚幻,像雾一样缓缓消散。 “等一下。” 陆离叫住即将散去的爱丽丝。 爱丽丝带着迷茫不解的视线望去时,陆离的手伸向腰间,挑开枪套。 “我帮你。” …… 马蹄铁的脆响被哗哗雨声掩盖。 暴雨在狂风下像是海里的鱼群,聚拢在一起又忽然散开。 积水涌进路边的水渠,化作湍急水流,向下排街道涌去。如果视野足够清晰,或许能看到整座城市被流动的积水铺满,涌向海岸线的壮观一幕。 十几分钟后,马车在一户房屋前停下。 窗户里亮着光芒,里面有人。 嘭嘭嘭—— 陆离敲响了房门。 很快,房门被打开,一道带着疑惑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请问您是?” 房门外穿着雨披的修长身影让中年人莫名感觉到不安和怪异。 他的不安来源于陆离周边的宁静,风雨交加的街道上,但陆离的身上没有一点被暴风雨侵扰的样子,甚至雨披衣角都没有积水。 “我是驱魔人,我刚刚找到了你们女儿的幽灵。” 这道身影开口,配合骤然在他身后闪烁的惨白雷芒,像是宣告死亡的死神。 “亲爱的是谁来了?”一位妇人从中年人身后走来。 陆离又对她重复了一遍。 这个消息对这个家庭十分残酷,妇人抱住丈夫痛哭起来。 “我们早该有准备了。”中年人轻拍妻子的后背。 他想起什么,抬起头来,却发现那道身影已经离开,马车消失在雨幕中。 …… “我以为你会为爱丽丝报仇。” 安娜坐在陆离身旁,托着下巴说。 她极力隐藏自己的气息,但仍然有不受控制的里世界气息溢散出去,这让她很不安。 安娜不想伤害陆离。 “她自己已经放下了,没必要去替她做主。”陆离回答。 爱丽丝的身上感觉不到阴冷和恶意,就像曾经的安娜。她们都死于自然和意外,而不是被人害死。 爱丽丝的家勉强算顺路,马车重新向着榆树街的方向驶去。 一段沉默的赶路时间,车厢里响起陆离的声音。 “你的心灵投影的能力是什么?” 念力,或者说安娜控物的能力并不是她独有的能力,几乎所有鬼魂都拥有这种力量,也只有这种力量。 只有成为怨灵,开始向恶灵转变,才会拥有独特的心灵投影。 也就是恶灵仪式的雏形。 安娜的心灵投影是一道扭曲的影子,她还没使用过自己的能力。 “融合。”片刻的沉默,安娜回答。 她的心灵投影,或是说仪式是让扭曲影子覆盖向被害者的影子,直到完全覆盖,被害者会成为她力量的一部分,她会拥有被害者的记忆和思想。 应对方法很简单,躲到不会有影子出现的地方,比如黑暗之中。 心灵投影就如它的名字,是由内心的执念演化出的能力,而且这种能力必定是诞生于阴暗的执念。 毕竟如果一个人的执念是保护,成为恶灵后那个人的心灵投影不可能还是保护。 所以,安娜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阴暗想法是……想要知道自己的一切? 陆离安静的思考。 这的确有可能,陆离清楚的知道安娜有多好奇自己的情感和来历。 但也有其他原因,比如…… 不过好在,安娜也意识到了心灵投影的麻烦,像是对待精美的易碎物一样对待陆离。 安娜观察着陆离,从陆离开始思考时,她就知道陆离已经知道了。 不过陆离仍没有表现出抵触和反感,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被信任的感觉真好…… 安娜猩红眼眸中的冷漠似乎融化了一些。 四十分钟后,马车来到榆树街。 半个月过去,那些因被感染而摧毁的房屋废墟已经被清理干净,原地只留下空旷的地基。和之前驶过的街道大部分窗户亮着光芒不同,这里只有一小半的房屋散发光芒。 【吃人的房屋】事件之后,许多不安的居民逃离榆树街区。 能躲进安全的中心,没人会选择在外围承受危险。 在榆树街仓库短暂停留,装上一块切割好的深海石后,向榆树森林驶去。 平时普通马车能勉强两块深海石的重量,但现在这种恶劣天气,陆离不能去赌马车能否顺利到达崖顶。 街道两旁的房屋不再出现,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变成泥泞的土路。偶尔车轮会陷入泥坑里,又被安娜挥了挥手,用能力推出来。 上午的天空幽暗的像是傍晚,乍亮的闪电照亮小径周边枯萎扭曲的枯树。 种种负面情绪缠绕的榆树森林意识弥漫到陆离和安娜身上,这片森林的意识变得比上次来时还要清晰,似乎真的要诞生拥有思考能力的意识。 悲伤、痛苦、绝望包裹住陆离,又被他坚定的意志阻挡在外。 情绪并未针对陆离,它公平的施加在所有进入森林的存在身上。 而随着陆离靠近崖顶,周围的意识也在逐渐发生变化。 从离崖顶数百米时情绪不再缠绕马车,再到接近崖顶百米时朋友一般的友好。 这里是陆离的家。 二百三十四.崖顶上的一天 临近正午,马车驶上崖顶。 恐怖的雷芒在云层里闪烁,比在城市里看更具有压迫感 安娜去查看安妮的状况。陆离解开马车连接,把马牵进山洞。 经过洞口水帘,雨声不再充斥耳中,四周变得相对安静。 陆离把马拴在避难点外的一块岩石上,走进避难点。 避难点房间比侦探社要干燥许多,留下的几本书都没有受潮的迹象,陆离拿起一盏油灯点燃,然后走出房间。 这盏油灯被陆离放在岩石上,留给马匹。 做完这些,陆离走出山洞,身形消失在雨幕里。 …… 安娜的额头轻触树干,感受着安妮的意识。 陆离从她身后走来,手里的油灯散发着氤氲光芒。 “她怎么样。” 环绕着安妮的森林情绪是如此清晰,并不复杂的关切让靠近这里的人会情不自禁回忆起记忆里的温馨往事。 它们在帮助安妮。 安娜离开树干,和陆离说:“变得稳定了,但还没有醒来。” “暴风雨会不会影响到她?” 雨水并不重要,崖顶的地势最高,不会有积水内涝,但狂风会让树木难以承受。 陆离看向远处,礁石区灯塔上的光芒穿透浓郁的黑暗雨幕,照向远方。漆黑色的海面波涛汹涌。 “榆树森林会保护好它的。”陆离说。 安妮在崖顶这片树林的中心处,边缘的狂风难以侵袭到它。 陆离在树林里捡起一些被狂风吹落或是在此之前就掉下来的枯枝,抱着它们和安娜回到马车旁,取下马车上的物资搬进避难点。 上次收集的木柴已经晾干,陆离用它们在壁炉里生起火。 壁炉里的火焰逐渐旺盛明亮,暖意驱散了山洞中的阴冷。 接满雨水的铁罐被放在壁炉边加热。 稳定的温暖光芒从壁炉里传出,偶尔响起细微的噼啪声,洞口外的雨声只剩下“哗哗”轻响,收音机里持续传出宁静的音乐声。 名为舒适和安全的气氛在避难点里流淌。 “今天不回去了吗?”安娜问道。 “嗯。” 陆离要确认避难点是否真的适合长期生存,目前看来一切都还不错,只是…… 他看向安娜:“深海石在压制你的气息么。” 安娜周围散溢的气息在进入避难点后变得晦涩微弱。 安娜安静地颔首。 换做往常她会很高兴的和陆离分享这点,但现在,她的情绪让她看起来就像第二个陆离。 好在,她依然喜欢看书。 陆离在床铺上铺好蓬松柔软的毯子,脱下大衣放进衣柜里,挽起袖子,开始铺未完成的地面和墙壁。 偶尔安娜会偏头望着忙碌的陆离,怔怔看上好久。 深海石似乎不止能压制幽灵,起码在陆离进入避难点后,不曾停歇的幻象不再频繁的出现。起码不会再出现陆离拿起杯子,里面涌动着眼球。陆离躺在沙发上,天花板上爬满粘稠发丝的景象。 于是陆离思考,大量堆积的深海石还有其他效果? 陆离想起深海石的来源——一座深海中勘察不到底部的深海石山。 这座由深海石组成的山是否是在封印着海底深渊下的某些存在? 不过这不是他该担心的事。驱魔人们没理由猜测不到,他们没停下而是在继续开采,就说明好处多过坏处。 陆离铺深海石的速度并不快,不过他现在有足够的时间做这件事。 时间推移,临近傍晚时间,一立方米深海石已经被陆离铺完。 避难点又补全了一部分。 站起来舒展身体,安娜控制一团雨水飘到陆离面前。 洗完手,看向时间的陆离将收音机的频率调整到联盟电台。 还没到六点,收音机里只有带着“哗哗”杂音的音乐声。 安娜掀开罐头箱木板,陆离取出一盒牛肉罐头启开,放到壁炉边加热。 【*音乐声*……沙沙……你们好年轻人们】 音乐声和杂音消失,清晰的声音从收音机里传出。 联盟电台开始播放。 和往常一样,前半段讲一个驱魔人的故事,余下的时间公布一只恶灵。 【这只恶灵叫无首之灵,在看到她之前,你会先听到她的哭泣声。】 【她穿着白色长裙,罕见的黑色长发披散遮挡面孔,看起来像是哭泣的女人。但你接近后会发现她的脑袋是假的,填充着未知东西的粗麻布袋代替脑袋,上面画着小孩子随手涂鸦般的丑陋五官。】 【无首之灵的仪式会让她出现在受害者身边,无论受害者跑到哪里,她都不会离开超过受害者几十米内的范围。这个范围通常取决于受害者能听到她的哭泣声的距离。】 【一旦无首之灵在受害者的身边听到“头”“脑袋”“头颅”等名词时,她会取下说这些话的人的脑袋,然后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头而丢掉。所以如果没人说这些话,她就什么也不会做,哪怕你动手打她。】 【她逗留在受害者身边的时间不定,可能是几个小时,也可能是几天。想要绝对的安全,你需要闭上嘴巴,确保周边不会有闲杂人员,还有不说梦话】 【有一种人天生免疫无首之灵的仪式,我想你们应该猜到我说的是什么人了。】 【根据除魔人协会的调查,无首之灵的本体或许就是她失去的头颅。所以如果你们有谁发现一颗不会腐烂的女人头颅,恭喜你,你将可能亲手杀死一只恶灵。】 联盟电台结束,陆离调回古典音乐电台,开始吃完饭。 牛肉罐头的味道比起这一周吃的贵族食物当然不如,但比平时吃的美味不少——比如安娜亲手做的食物。 吃完的空罐被陆离留下,堆在角落,或许什么时候就会用得上。 差不多到了休息的时间。 “你要怎么休息?”陆离问道。 “怨灵已经不需要休息了,里世界里的气息会不断补充我的力量。”安娜回答。 至于这样会让她的未来发生什么,安娜没有说,陆离也没有问。 躺好盖上毛毯,陆离闭上眼眸。 “晚安。” 书桌边的安娜轻声说。 随着陆离呼吸变得平缓,一切宁静下来。 第二天清晨,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来到崖顶。 二百三十五.三个电话 洞口形成水帘,潮湿的水汽吹进山洞,靠近洞口的地面与岩壁颜色比深处更加深沉。 “我以为你们不会找到这里。” 穿上毛呢大衣的陆离走出房间,平静看向站在洞口边缘的商人。 商人会出现在这里在意料之外,不过某种程度来说这是件好事。 起码以后陆离不靠近城市也能和商人取得联系。 陆离没有要买的东西,问完深海石此时的价格,他将提线之影的故事作为信息出售给商人。 这为陆离带来三百五十调查点的报酬,以及一个回答:故事的确是名为《梦魇》的连续故事中的一个。 虽然商人的消息来源成谜,但它没理由说谎。 交易结束,陆离目送商人消失在洞口外,然后收回视线看向安娜:“我们准备离开了。” 还不是长时间躲进避难点的时候,灾难尚未到来的这段时间里,他要尽可能的收集物资。 安娜飘出山洞和安妮道别,陆离整理好床铺,将壁炉前铁罐里带有余温的开水泼进壁炉。 嗤—— 烧红的木炭迅速冷却,蒸汽混合着烟雾飘出 熄灭壁炉,陆离带上收音机和安娜未看完的小说,解开马匹缰绳离开山洞。 驶下崖顶,森林里弥漫的情绪重新变得陌生,萦绕在周围。 泥泞的山路难以行走,如果安娜不在,陆离或需要在崖壁上等到暴风雨过去才能离开。 马车安静的在扭曲枯萎的榆树森林间赶路,某一时刻,安娜忽然偏头,望向树林深处。 “那里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陆离沿着她的视线看去,雨幕下林影朦胧,没有奇怪的存在,也没有奇怪的气息。 “离我们多远?”陆离开口。 “好像很远,但在榆树森林里。” 陆离回忆瘸腿巴顿绘制的榆树森林地图。 “那个方向是寂静山丘。”陆离说道。“离这里大约有七里。” 安娜的不详可能来源于寂静山丘,那里在一切变糟之前就因为一些恐怖传言,而无人敢靠近。 “榆树森林是我们的地方。”安娜眯起幽冷的猩红眼眸。 “不是现在。” 陆离回答,天气太糟糕了,但凡有些理智就不会在这种环境过去调查。 安娜点点头,按捺住清理地盘的冲动。 马车驶入榆树街已经是两小时后的事。又花费近一个小时回到车行,归还掉马车,返回侦探社。 坐在长屋门后的“水手”连忙为陆离打开门。 这份职业通常出现在雨季到来后的联排木屋里。这些可以追溯到首批殖民者们建造的联排木屋年代久远,即使不断翻新也难以追赶上它老旧的速度,。暴风雨时,长屋里下起大雨简直再在正常不多。没有人会住在难以保障财产和安全的房屋里,即使是流浪汉。 所以负责任的房东会在雨季到来时,从长屋住户里选出适合的人选作为“水手”,负责照看长屋是否漏雨和出现其他状况,作为奖励,“水手”的租金会相应降低。 长屋的“水手”是个精瘦的中年人,靠近时会嗅到驱之不散的鱼腥味,他或许是一名真正的水手。 “水手”告诉陆离,早些时候一辆贵族马车送来了几个木箱,那些木箱被住户们搬到侦探社门外的走廊上。 他还说,从早上开始侦探社的电话就响彻不停。 陆离拒绝“水手”的帮助,取出钥匙打开房门,“水手”瞠目结舌中捧起摞起的木箱,走进侦探社。 吱呀—— 房门闭合。 陆离径直松开手,走向书桌。 木箱飘浮于半空,朝着墙角飘去落下。 另一边的陆离在书桌后坐下,拿起电话联系电话署。令人意外,昨天找陆离的不只是一个人。 有三个号码拨打进陆离的电话。 它们分别来自特斯拉、乔乔以及马库斯。 陆离先拨给特斯拉,接听的是他的仆人,仆人表示特斯拉在基地,稍后会为他转告特斯拉。 挂掉电话,陆离又打给乔乔。 电话接通,依然不是本人。不过很快电话另一头响起乔乔的焦急声音:“陆离!我哥哥在你那里吗!” “没有,他怎么了。” 乔乔喊道:“我哥哥失踪了!” 陆离平静地问道:“是谁告诉你的消息?” “商队负责人,他昨天下午找到我说哥哥带着他的货物逃跑了,我知道奥利弗虽然胆小贪婪,但他绝对不是那种人,一定出了什么事!” “他最后出现在哪。” “不知道,有人说装货时还看到他在车队边,到了下午就和车队一起消失了。” 直觉告诉陆离奥利弗的失踪很可能与怪异有关,但又不是绝对的。 奥利弗的活儿是在影子镇暗影沼泽外等待内陆来的车队,然后作为向导陪同车队到达贝尔法斯特。 近三百里的路程出现意外并不令人诧异。 “先去警署报案。”陆离告诉乔乔。 “我会的,谢谢你!” 乔乔匆匆挂掉电话。 话筒放回电话上,铃铃声再一次响起。 打来的是特斯拉,他带来有关理查德的消息:三天前他们找到了理查德,但他逃走了,而且很可能逃回了艾伦半岛。” “以防万一,你最近留意下周围。那是个疯子,他很可能会再次对你出手,尤其在你身上留有标记的情况下。” 尽管血色触手在钻入陆离眉心后便销声匿迹。 电话另一头的电话匆匆挂断。 像是特斯拉那边出了什么事。 放回话筒,陆离眉头皱着。 关于“门”依然毫无消息,好像所有人都忘了这件事。 陆离思索着,没急着拨打第三个号码。 不过很快,电话铃再一次在侦探社里响起。 随着陆离拿起话筒,熟悉的自来熟声音传出。 “嗨陆离!你一定是在忙吧?整个贝尔法斯特都找不到比你更敬业的驱魔人了!听说约瑟夫男爵的麻烦被你解决了?太棒了,恭喜你,也恭喜我自己,毕竟我们当初说好了,你九我一,我想你一定还记得对吧?哈哈哈哈哈——” 这就是陆离迟疑的原因。 五万先令已经被他用没了。 二百八十四.崖顶上的一天 临近正午,马车驶上崖顶。 恐怖的雷芒在云层里闪烁,比在城市里看更具有压迫感 安娜去查看安妮的状况。陆离解开马车连接,把马牵进山洞。 经过洞口水帘,雨声不再充斥耳中,四周变得相对安静。 陆离把马拴在避难点外的一块岩石上,走进避难点。 避难点房间比侦探社要干燥许多,留下的几本书都没有受潮的迹象,陆离拿起一盏油灯点燃,然后走出房间。 这盏油灯被陆离放在岩石上,留给马匹。 做完这些,陆离走出山洞,身形消失在雨幕里。 …… 安娜的额头轻触树干,感受着安妮的意识。 陆离从她身后走来,手里的油灯散发着氤氲光芒。 “她怎么样。” 环绕着安妮的森林情绪是如此清晰,并不复杂的关切让靠近这里的人会情不自禁回忆起记忆里的温馨往事。 它们在帮助安妮。 安娜离开树干,和陆离说:“变得稳定了,但还没有醒来。” “暴风雨会不会影响到她?” 雨水并不重要,崖顶的地势最高,不会有积水内涝,但狂风会让树木难以承受。 陆离看向远处,礁石区灯塔上的光芒穿透浓郁的黑暗雨幕,照向远方。漆黑色的海面波涛汹涌。 “榆树森林会保护好它的。”陆离说。 安妮在崖顶这片树林的中心处,边缘的狂风难以侵袭到它。 陆离在树林里捡起一些被狂风吹落或是在此之前就掉下来的枯枝,抱着它们和安娜回到马车旁,取下马车上的物资搬进避难点。 上次收集的木柴已经晾干,陆离用它们在壁炉里生起火。 壁炉里的火焰逐渐旺盛明亮,暖意驱散了山洞中的阴冷。 接满雨水的铁罐被放在壁炉边加热。 稳定的温暖光芒从壁炉里传出,偶尔响起细微的噼啪声,洞口外的雨声只剩下“哗哗”轻响,收音机里持续传出宁静的音乐声。 名为舒适和安全的气氛在避难点里流淌。 “今天不回去了吗?”安娜问道。 “嗯。” 陆离要确认避难点是否真的适合长期生存,目前看来一切都还不错,只是…… 他看向安娜:“深海石在压制你的气息么。” 安娜周围散溢的气息在进入避难点后变得晦涩微弱。 安娜安静地颔首。 换做往常她会很高兴的和陆离分享这点,但现在,她的情绪让她看起来就像第二个陆离。 好在,她依然喜欢看书。 陆离在床铺上铺好蓬松柔软的毯子,脱下大衣放进衣柜里,挽起袖子,开始铺未完成的地面和墙壁。 偶尔安娜会偏头望着忙碌的陆离,怔怔看上好久。 深海石似乎不止能压制幽灵,起码在陆离进入避难点后,不曾停歇的幻象不再频繁的出现。起码不会再出现陆离拿起杯子,里面涌动着眼球。陆离躺在沙发上,天花板上爬满粘稠发丝的景象。 于是陆离思考,大量堆积的深海石还有其他效果? 陆离想起深海石的来源——一座深海中勘察不到底部的深海石山。 这座由深海石组成的山是否是在封印着海底深渊下的某些存在? 不过这不是他该担心的事。驱魔人们没理由猜测不到,他们没停下而是在继续开采,就说明好处多过坏处。 陆离铺深海石的速度并不快,不过他现在有足够的时间做这件事。 时间推移,临近傍晚时间,一立方米深海石已经被陆离铺完。 避难点又补全了一部分。 站起来舒展身体,安娜控制一团雨水飘到陆离面前。 洗完手,看向时间的陆离将收音机的频率调整到联盟电台。 还没到六点,收音机里只有带着“哗哗”杂音的音乐声。 安娜掀开罐头箱木板,陆离取出一盒牛肉罐头启开,放到壁炉边加热。 【*音乐声*……沙沙……你们好年轻人们】 音乐声和杂音消失,清晰的声音从收音机里传出。 联盟电台开始播放。 和往常一样,前半段讲一个驱魔人的故事,余下的时间公布一只恶灵。 【这只恶灵叫无首之灵,在看到她之前,你会先听到她的哭泣声。】 【她穿着白色长裙,罕见的黑色长发披散遮挡面孔,看起来像是哭泣的女人。但你接近后会发现她的脑袋是假的,填充着未知东西的粗麻布袋代替脑袋,上面画着小孩子随手涂鸦般的丑陋五官。】 【无首之灵的仪式会让她出现在受害者身边,无论受害者跑到哪里,她都不会离开超过受害者几十米内的范围。这个范围通常取决于受害者能听到她的哭泣声的距离。】 【一旦无首之灵在受害者的身边听到“头”“脑袋”“头颅”等名词时,她会取下说这些话的人的脑袋,然后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头而丢掉。所以如果没人说这些话,她就什么也不会做,哪怕你动手打她。】 【她逗留在受害者身边的时间不定,可能是几个小时,也可能是几天。想要绝对的安全,你需要闭上嘴巴,确保周边不会有闲杂人员,还有不说梦话】 【有一种人天生免疫无首之灵的仪式,我想你们应该猜到我说的是什么人了。】 【根据除魔人协会的调查,无首之灵的本体或许就是她失去的头颅。所以如果你们有谁发现一颗不会腐烂的女人头颅,恭喜你,你将可能亲手杀死一只恶灵。】 联盟电台结束,陆离调回古典音乐电台,开始吃完饭。 牛肉罐头的味道比起这一周吃的贵族食物当然不如,但比平时吃的美味不少——比如安娜亲手做的食物。 吃完的空罐被陆离留下,堆在角落,或许什么时候就会用得上。 差不多到了休息的时间。 “你要怎么休息?”陆离问道。 “怨灵已经不需要休息了,里世界里的气息会不断补充我的力量。”安娜回答。 至于这样会让她的未来发生什么,安娜没有说,陆离也没有问。 躺好盖上毛毯,陆离闭上眼眸。 “晚安。” 书桌边的安娜轻声说。 随着陆离呼吸变得平缓,一切宁静下来。 第二天清晨,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来到崖顶。 二百八十五.三个电话 洞口形成水帘,潮湿的水汽吹进山洞,靠近洞口的地面与岩壁颜色比深处更加深沉。 “我以为你们不会找到这里。” 穿上毛呢大衣的陆离走出房间,平静看向站在洞口边缘的商人。 商人会出现在这里在意料之外,不过某种程度来说这是件好事。 起码以后陆离不靠近城市也能和商人取得联系。 陆离没有要买的东西,问完深海石此时的价格,他将提线之影的故事作为信息出售给商人。 这为陆离带来三百五十调查点的报酬,以及一个回答:故事的确是名为《梦魇》的连续故事中的一个。 虽然商人的消息来源成谜,但它没理由说谎。 交易结束,陆离目送商人消失在洞口外,然后收回视线看向安娜:“我们准备离开了。” 还不是长时间躲进避难点的时候,灾难尚未到来的这段时间里,他要尽可能的收集物资。 安娜飘出山洞和安妮道别,陆离整理好床铺,将壁炉前铁罐里带有余温的开水泼进壁炉。 嗤—— 烧红的木炭迅速冷却,蒸汽混合着烟雾飘出 熄灭壁炉,陆离带上收音机和安娜未看完的小说,解开马匹缰绳离开山洞。 驶下崖顶,森林里弥漫的情绪重新变得陌生,萦绕在周围。 泥泞的山路难以行走,如果安娜不在,陆离或需要在崖壁上等到暴风雨过去才能离开。 马车安静的在扭曲枯萎的榆树森林间赶路,某一时刻,安娜忽然偏头,望向树林深处。 “那里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陆离沿着她的视线看去,雨幕下林影朦胧,没有奇怪的存在,也没有奇怪的气息。 “离我们多远?”陆离开口。 “好像很远,但在榆树森林里。” 陆离回忆瘸腿巴顿绘制的榆树森林地图。 “那个方向是寂静山丘。”陆离说道。“离这里大约有七里。” 安娜的不详可能来源于寂静山丘,那里在一切变糟之前就因为一些恐怖传言,而无人敢靠近。 “榆树森林是我们的地方。”安娜眯起幽冷的猩红眼眸。 “不是现在。” 陆离回答,天气太糟糕了,但凡有些理智就不会在这种环境过去调查。 安娜点点头,按捺住清理地盘的冲动。 马车驶入榆树街已经是两小时后的事。又花费近一个小时回到车行,归还掉马车,返回侦探社。 坐在长屋门后的“水手”连忙为陆离打开门。 这份职业通常出现在雨季到来后的联排木屋里。这些可以追溯到首批殖民者们建造的联排木屋年代久远,即使不断翻新也难以追赶上它老旧的速度,。暴风雨时,长屋里下起大雨简直再在正常不多。没有人会住在难以保障财产和安全的房屋里,即使是流浪汉。 所以负责任的房东会在雨季到来时,从长屋住户里选出适合的人选作为“水手”,负责照看长屋是否漏雨和出现其他状况,作为奖励,“水手”的租金会相应降低。 长屋的“水手”是个精瘦的中年人,靠近时会嗅到驱之不散的鱼腥味,他或许是一名真正的水手。 “水手”告诉陆离,早些时候一辆贵族马车送来了几个木箱,那些木箱被住户们搬到侦探社门外的走廊上。 他还说,从早上开始侦探社的电话就响彻不停。 陆离拒绝“水手”的帮助,取出钥匙打开房门,“水手”瞠目结舌中捧起摞起的木箱,走进侦探社。 吱呀—— 房门闭合。 陆离径直松开手,走向书桌。 木箱飘浮于半空,朝着墙角飘去落下。 另一边的陆离在书桌后坐下,拿起电话联系电话署。令人意外,昨天找陆离的不只是一个人。 有三个号码拨打进陆离的电话。 它们分别来自特斯拉、乔乔以及马库斯。 陆离先拨给特斯拉,接听的是他的仆人,仆人表示特斯拉在基地,稍后会为他转告特斯拉。 挂掉电话,陆离又打给乔乔。 电话接通,依然不是本人。不过很快电话另一头响起乔乔的焦急声音:“陆离!我哥哥在你那里吗!” “没有,他怎么了。” 乔乔喊道:“我哥哥失踪了!” 陆离平静地问道:“是谁告诉你的消息?” “商队负责人,他昨天下午找到我说哥哥带着他的货物逃跑了,我知道奥利弗虽然胆小贪婪,但他绝对不是那种人,一定出了什么事!” “他最后出现在哪。” “不知道,有人说装货时还看到他在车队边,到了下午就和车队一起消失了。” 直觉告诉陆离奥利弗的失踪很可能与怪异有关,但又不是绝对的。 奥利弗的活儿是在影子镇暗影沼泽外等待内陆来的车队,然后作为向导陪同车队到达贝尔法斯特。 近三百里的路程出现意外并不令人诧异。 “先去警署报案。”陆离告诉乔乔。 “我会的,谢谢你!” 乔乔匆匆挂掉电话。 话筒放回电话上,铃铃声再一次响起。 打来的是特斯拉,他带来有关理查德的消息:三天前他们找到了理查德,但他逃走了,而且很可能逃回了艾伦半岛。” “以防万一,你最近留意下周围。那是个疯子,他很可能会再次对你出手,尤其在你身上留有标记的情况下。” 尽管血色触手在钻入陆离眉心后便销声匿迹。 电话另一头的电话匆匆挂断。 像是特斯拉那边出了什么事。 放回话筒,陆离眉头皱着。 关于“门”依然毫无消息,好像所有人都忘了这件事。 陆离思索着,没急着拨打第三个号码。 不过很快,电话铃再一次在侦探社里响起。 随着陆离拿起话筒,熟悉的自来熟声音传出。 “嗨陆离!你一定是在忙吧?整个贝尔法斯特都找不到比你更敬业的驱魔人了!听说约瑟夫男爵的麻烦被你解决了?太棒了,恭喜你,也恭喜我自己,毕竟我们当初说好了,你九我一,我想你一定还记得对吧?哈哈哈哈哈——” 这就是陆离迟疑的原因。 五万先令已经被他用没了。 二百八十六.一件事情 “你什么时候来拿。” 陆离没有反悔,选择按照商量好的分成给马库斯报酬。 算上刚刚拿到的250调查点,他应该能勉强凑够5000先令。 “当然是——哦该死!” 话筒另一边响起杂乱的撞击与呼喊声,马库斯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是跑开的脚步声。 几秒后,马库斯回到电话边,对着话筒焦急道: “我这边不太妙,那群警察找到我了!该死……等我和你联系我要先跑了!” 匆忙挂掉电话,马库斯扭头看向震动幅度愈发夸张的房门,从桌子下抓起一个似乎早已准备好的手提箱,扯断电线把电话塞进去,扣上纽扣,一把推开窗户。 哗哗—— 窗外落下的小雨声变得清晰,马库斯低头看了眼差不多四五米高的泥泞路面,深深吸了一口气,纵身从二楼跃下。 嘭! 身后的房门在这时被撞开,几道手持警棍的警员冲进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间。 追赶到窗前,他们看到一道消失在巷口的背影。 “他逃走了!” 一名年轻警员想要出门去追,被上司抬手制止:“去和那些驱魔人说,他们要找的人逃了。” “可我们不去追吗?”年轻警员急切地问道。 如果现在追出去或许…… “那可是被一群驱魔人通缉的家伙,要死的话你自己去追。”年老的警长冷笑说。“小镇上的麻烦事我们都解决不完,还想替别人做事?先去把失联的车队找到!还要,镇长正召集所有村民去空地,你去喊那些驱魔人。” …… 马库斯被什么人找而四处躲藏的事陆离知道一些,但不知道在找他的人是警方。 挂掉已经断线的电话,陆离打算之后减少和马库斯的联系,以免被牵连其中。 “是谁?”接连不断的电话让安娜好奇。 陆离将电话里发生的事告诉她,安娜眯起眼眸若有所思地说:“如果马库斯死了,钱就不用还了对吧?” 陆离平静地注视安娜:“我们不该这么做。” 安娜似乎感觉到陆离的认真,只好放下内心的小想法:“我只是随便说说。” 取走书桌上装着食材的牛皮纸袋,安娜走进厨房生火准备午饭。 陆离坐在书桌后,整理提线之影事件这十天里无暇顾及的东西。 四封信件,其中有三封是斯拉夫夫人寄来的信件,最近一封三天前袭来,看来雨季的到来让她暂时放下了对陆离的追求。 另一封寄件人是蕾米&吉米,昨天下午送来,那时他和安娜正在崖顶避难点。 三封情书陆离没有打开,和它的前几封同伴被一起放在抽屉最深处。 撕拉。 轻响中撕开信封,陆离取出信纸。 听到动静的安娜从厨房里探出脑袋。 “我能看到信哦。”她提醒陆离。 安娜已经知道了在提线之影的故事里“门”再次出现引诱陆离的事,而当时她在旁边,毫无察觉。 “我知道。”陆离展开信封。 一枚完好的黄褐色枫叶从信纸中落下, 【亲爱的陆离】 【好久不见,你最近还好吗?】 【看到我们给你的小礼物了吗?吉米找到后像个小孩子一样要迫不及待的把它给你看,所以我就决定夹在信件里送给你了,希望你能喜欢。】 【希望理智值已经不会再困扰你,我的哥哥也恢复了许多,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们——】 【刚刚吉米来和我说他已经没事了,想尽快去贝尔法斯特和你碰面,叹气……不过现在不行,等暴风雨过去我们就启程去贝尔法斯特,说不定我们会在你那里定居,你不会嫌弃我们的对吧?】 【开个玩笑,不过真的想在一个地方定居下来啊……】 【对了,最近请注意安全,如果可以最好不要呆在城市里。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深海正在出现什么极端可怕的存在。也可能是我的错觉……但愿是我想多了吧。】 【那么就这样吧,下次到的或许就不是信件了哦,千万别嫌弃我们。】 【你的好朋友蕾米&吉米。】 视线在蕾米的预感那段文字停顿良久,陆离收回目光,把枫叶和上次的针叶放在一起,然后准备起回信。 回信内容一贯简短,里面只有一句话:“如果你们无法靠近城市,去榆树森林的峭壁,避难点在那里,可以在那里等我。” 陆离能相信一片树林,当然也能相信“曾经并肩作伴”的朋友。 装进信封贴上邮票,把信放到书桌边缘,又收拾干净桌面上的其他杂物。 另一边,煮起猪肉的安娜走出厨房,和陆离一同看向摞在一起的五箱罐头。 吱呀—— 被拔出的钉子发出牙酸声响,木箱盖子被看不见的力量掀开。 顶峰罐头。 拥有艺术品般的油画外观的罐头们立在被隔出的木格里,周围填充着压实的棉花放置因磕碰而漏出。所以一箱需要环保起的木箱只装着12个罐头。 只有少女拳头大的袖珍铁罐令人怀疑它能装多少东西,陆离拿起一罐,即便早做好准备,但现实比想象更加夸张。 一罐的重量居然不到半磅。 其中五分之一是铁罐的重量。木箱的重量也绝大部分源于木箱本身—— “打开吧。”陆离说道。 手中的铁罐口被刺穿,呈现撕裂般的痕迹,裂口环绕一圈后掀开,一股浓郁的肉酱香味飘出。 里面盛着粘稠的肉酱。 它应该和松软的面包一起被呈上餐桌,或是倒入汤里作为调味,而不是困难时期的维生食物。 这似乎是贵族阶层对平民阶层的某些误解。 陆离的目光落在剩下的四个木箱上。 木盖接连嫌弃几分钟后,五十九罐罐头被放进拆了木格的箱子中,还有很大的空隙—— “女人是最不能相信的,你太信任那个女人了。” 带着奇怪的偏见和莫名的愉悦,安娜带着打开的罐头和剩下的木箱走进厨房。 …… 安娜的厨艺有所进步,也可以说那罐肉酱调味。总之,午饭难得的有了香味。 潮湿的沙发十分令人不舒服,所以在午餐结束后,陆离就坐进书桌后的木椅里,直到傍晚。 叩叩叩—— 侦探社的房门被敲响。 二百三十七.悄然变化的内心 呜—— 呼啸声从封闭起来的窗户外面传来。 水手站在房门外,他小心举起的手臂上立着一只人头大小的渡鸦,普通乌鸦在它面前就像是孩童。 调查员基地入口壁画上雄鹰般庞大的乌鸦很可能描绘的就是渡鸦。 “这是您的宠物吧?莱特太太回来时发现它站在您的窗台上。” 陆离侧过身子,聪慧的渡鸦伸展开直径近一米的翅膀,飞进侦探社落在书桌上。 也只有这种庞大体形才能在暴风雨中穿梭。 “谢谢。”它的举动已经说明它的身份,陆离和水手道谢,关上房门。 安娜去厨房找面包,陆离走向渡鸦,但没在它的脚上发现信筒。 就在这时,乌黑的渡鸦扬起鸟喙,发出穿刺性极强的尖锐叫声:“群星已经归位,黑色太阳出现,耕地园沦陷!群星已经归位,黑色太阳出现,耕地园沦陷!群星已经归位——” 渡鸦在模仿人类的说话声,像是孩童啼哭的尖锐叫声里带有明显的主眷大陆南部口音。调查员总部在那边,它从何处而来已经明了。 “黑色太阳是什么?”陆离问它。 “群星已经归位,黑色太阳出现,耕地园沦陷!” 这种举动很蠢,渡鸦没有理睬陆离的询问,不停的尖锐重复这一段宣告恐惧的话。 “我知道了。”陆离回答。 渡鸦这才停止高分贝的噪音勿扰,低头整理沾着水珠的羽毛。 “乌鸦居然会说话……”捧着面包屑的安娜惊奇走来。 渡鸦停下整理,歪起脑袋,黝黑眼珠倒映着走近的虚幻身影和那堆面包屑。 随着安娜把面包屑放到书桌边缘,渡鸦低头吃起食物来。 “鸦会模仿人类的声音,很聪明,并且不像鸽子那么柔弱。”陆离讲给安娜听。 渡鸦吃得很快,坚硬鸟喙咄咄啄在老旧书桌上,带走食物的同时留下白印。 看到渡鸦吃完东西,安娜想要再去厨房拿一些,不过渡鸦发出一声响亮叫声,扑扇翅膀飞起,盘旋一圈后落在陆离刚刚抬起的手臂上。 它现在要去找下一个需要宣告的驱魔人。 “我送它出去。”陆离说。 将渡鸦送到外面,陆离回到侦探社,关上房门,走向书桌拿起电话。 打给特斯拉的电话被转接给电话署,工作人员告诉陆离贝尔法斯特地区电话线因为恶劣天气而损坏,要等暴风雨过后工人才能前去维修。 挂掉电话,陆离从身后书架上找出那本生物图鉴书籍,继续翻看起来。 闹钟的指针转动,从走廊上传来的走动声说话声渐渐消失,住户们进入梦乡。 临近晚上九点,安娜抱着烘干的毛毯走出厨房,铺在沙发上。 陆离抬眸看去,抬手合上快要看完的书,走向沙发,抬手解开领带。 烘干的毛毯带有温暖的余温,被烘烤的羊毛混合着烧木头的烟味,令人内心舒适。 陆离躺下后,安娜又取来另一条毛毯,亲手盖在陆离身上。 换做以往安娜绝对羞于做这种事,但现在的她很自然,安娜垂首看着陆离,一双猩红的眼瞳在昏暗中显眼。 “晚安。” 等到陆离阖上眼眸,安娜带上她的书坐在陆离白天坐的书桌后,静静翻看。 长屋渐渐趋于平静,只有外面传来的雷雨声和阵阵呼啸声。 暴风雨夜里,侦探社相对宁静,但这份宁静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敲门声打破。 叩——叩——叩—— 缓慢轻缓的敲击声带着忧郁。 尚未睡着的陆离睁开眼睛,和安娜对视后坐起,掀开毛毯打开房门。 吱呀—— 一位穿着泛黄粗麻白裙的妇人站在门外,一个小男孩站在她身前。她抬头看着陆离,小声乞求道:“陆离先生您好,我是您的邻居派翠西亚·墨菲,我……请问您有没有富余的食物?可不可以……给我们一些?我可以不吃,但我的两个孩子已经饿了一天半了……” “求你了驱魔人先生,给我们一份就行,我妹妹她还在生病。”小男孩也抬头哀求。他看起来实在太瘦弱了。 陆离看着小男孩和他的母亲,偏头对站在门后的安娜说:“拿些罐头来。” 很快,安娜带来六罐猪肉罐头和两罐水果罐头,她站在母子看不到的门后,陆离接过时她们也只以为房间里有其他人,然后又被摞起的一小堆吸引起全部注意。 “这太多了……”派翠西亚·墨菲迟疑道,小男孩则紧盯着罐头,忘了说话。 “这些足够你们坚持到暴风雨过去。”陆离递给派翠西亚·墨菲。 “谢谢……太谢谢你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好……艾克,快谢谢陆离先生!”妇人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哽咽着让儿子道谢。 “谢谢驱魔人先生。”小男孩连忙说道。 母子转身离开,小男孩的雀跃欢呼着“太好了是水果罐头妹妹一定会很高兴的!”,逐渐远去。 陆离默默关上房门。 “怎么了?”安娜感受到陆离情绪的变化。 沉默片刻,陆离皱眉看向安娜:“还记得鱼在乎的故事吗?我发现救不了那些鱼。” 庞大的风暴在海面上形成,与风暴相比,人是如此渺小,把鱼儿丢回海里的陆离并不能让这些鱼儿继续活下去。 毕竟就连他本身也难以在风暴来临前逃离海滩。 安娜当然还记得那个故事,她的神情愈发温柔,轻声安慰陆离:“你做的很好,这已经足够了,我们不可能救下每一个人。” 尽管安娜无法理解陆离为什么会因为无法帮助到别人而情绪低落,但她发现自己更喜欢陆离了。 比起无时无刻不保持冷静理智,像是没有情绪的怪物,此时出现在陆离身上人性的味道更令她雀跃。 陆离很快恢复平静,回到沙发休息。 安静又持续了一阵时间,午夜时分再一次被打破。 打开敲响的房门,乔乔站在门外,尽管她穿着雨披但仍像个落汤鸡一样,浑身湿透。雨水从她的鞋子边蜿蜒流淌。 乔乔的眼圈发红,雨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 “我哥哥他出事了!” 二百八十七.悄然变化的内心 呜—— 呼啸声从封闭起来的窗户外面传来。 水手站在房门外,他小心举起的手臂上立着一只人头大小的渡鸦,普通乌鸦在它面前就像是孩童。 调查员基地入口壁画上雄鹰般庞大的乌鸦很可能描绘的就是渡鸦。 “这是您的宠物吧?莱特太太回来时发现它站在您的窗台上。” 陆离侧过身子,聪慧的渡鸦伸展开直径近一米的翅膀,飞进侦探社落在书桌上。 也只有这种庞大体形才能在暴风雨中穿梭。 “谢谢。”它的举动已经说明它的身份,陆离和水手道谢,关上房门。 安娜去厨房找面包,陆离走向渡鸦,但没在它的脚上发现信筒。 就在这时,乌黑的渡鸦扬起鸟喙,发出穿刺性极强的尖锐叫声:“群星已经归位,黑色太阳出现,耕地园沦陷!群星已经归位,黑色太阳出现,耕地园沦陷!群星已经归位——” 渡鸦在模仿人类的说话声,像是孩童啼哭的尖锐叫声里带有明显的主眷大陆南部口音。调查员总部在那边,它从何处而来已经明了。 “黑色太阳是什么?”陆离问它。 “群星已经归位,黑色太阳出现,耕地园沦陷!” 这种举动很蠢,渡鸦没有理睬陆离的询问,不停的尖锐重复这一段宣告恐惧的话。 “我知道了。”陆离回答。 渡鸦这才停止高分贝的噪音勿扰,低头整理沾着水珠的羽毛。 “乌鸦居然会说话……”捧着面包屑的安娜惊奇走来。 渡鸦停下整理,歪起脑袋,黝黑眼珠倒映着走近的虚幻身影和那堆面包屑。 随着安娜把面包屑放到书桌边缘,渡鸦低头吃起食物来。 “鸦会模仿人类的声音,很聪明,并且不像鸽子那么柔弱。”陆离讲给安娜听。 渡鸦吃得很快,坚硬鸟喙咄咄啄在老旧书桌上,带走食物的同时留下白印。 看到渡鸦吃完东西,安娜想要再去厨房拿一些,不过渡鸦发出一声响亮叫声,扑扇翅膀飞起,盘旋一圈后落在陆离刚刚抬起的手臂上。 它现在要去找下一个需要宣告的驱魔人。 “我送它出去。”陆离说。 将渡鸦送到外面,陆离回到侦探社,关上房门,走向书桌拿起电话。 打给特斯拉的电话被转接给电话署,工作人员告诉陆离贝尔法斯特地区电话线因为恶劣天气而损坏,要等暴风雨过后工人才能前去维修。 挂掉电话,陆离从身后书架上找出那本生物图鉴书籍,继续翻看起来。 闹钟的指针转动,从走廊上传来的走动声说话声渐渐消失,住户们进入梦乡。 临近晚上九点,安娜抱着烘干的毛毯走出厨房,铺在沙发上。 陆离抬眸看去,抬手合上快要看完的书,走向沙发,抬手解开领带。 烘干的毛毯带有温暖的余温,被烘烤的羊毛混合着烧木头的烟味,令人内心舒适。 陆离躺下后,安娜又取来另一条毛毯,亲手盖在陆离身上。 换做以往安娜绝对羞于做这种事,但现在的她很自然,安娜垂首看着陆离,一双猩红的眼瞳在昏暗中显眼。 “晚安。” 等到陆离阖上眼眸,安娜带上她的书坐在陆离白天坐的书桌后,静静翻看。 长屋渐渐趋于平静,只有外面传来的雷雨声和阵阵呼啸声。 暴风雨夜里,侦探社相对宁静,但这份宁静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敲门声打破。 叩——叩——叩—— 缓慢轻缓的敲击声带着忧郁。 尚未睡着的陆离睁开眼睛,和安娜对视后坐起,掀开毛毯打开房门。 吱呀—— 一位穿着泛黄粗麻白裙的妇人站在门外,一个小男孩站在她身前。她抬头看着陆离,小声乞求道:“陆离先生您好,我是您的邻居派翠西亚·墨菲,我……请问您有没有富余的食物?可不可以……给我们一些?我可以不吃,但我的两个孩子已经饿了一天半了……” “求你了驱魔人先生,给我们一份就行,我妹妹她还在生病。”小男孩也抬头哀求。他看起来实在太瘦弱了。 陆离看着小男孩和他的母亲,偏头对站在门后的安娜说:“拿些罐头来。” 很快,安娜带来六罐猪肉罐头和两罐水果罐头,她站在母子看不到的门后,陆离接过时她们也只以为房间里有其他人,然后又被摞起的一小堆吸引起全部注意。 “这太多了……”派翠西亚·墨菲迟疑道,小男孩则紧盯着罐头,忘了说话。 “这些足够你们坚持到暴风雨过去。”陆离递给派翠西亚·墨菲。 “谢谢……太谢谢你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好……艾克,快谢谢陆离先生!”妇人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哽咽着让儿子道谢。 “谢谢驱魔人先生。”小男孩连忙说道。 母子转身离开,小男孩的雀跃欢呼着“太好了是水果罐头妹妹一定会很高兴的!”,逐渐远去。 陆离默默关上房门。 “怎么了?”安娜感受到陆离情绪的变化。 沉默片刻,陆离皱眉看向安娜:“还记得鱼在乎的故事吗?我发现救不了那些鱼。” 庞大的风暴在海面上形成,与风暴相比,人是如此渺小,把鱼儿丢回海里的陆离并不能让这些鱼儿继续活下去。 毕竟就连他本身也难以在风暴来临前逃离海滩。 安娜当然还记得那个故事,她的神情愈发温柔,轻声安慰陆离:“你做的很好,这已经足够了,我们不可能救下每一个人。” 尽管安娜无法理解陆离为什么会因为无法帮助到别人而情绪低落,但她发现自己更喜欢陆离了。 比起无时无刻不保持冷静理智,像是没有情绪的怪物,此时出现在陆离身上人性的味道更令她雀跃。 陆离很快恢复平静,回到沙发休息。 安静又持续了一阵时间,午夜时分再一次被打破。 打开敲响的房门,乔乔站在门外,尽管她穿着雨披但仍像个落汤鸡一样,浑身湿透。雨水从她的鞋子边蜿蜒流淌。 乔乔的眼圈发红,雨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 “我哥哥他出事了!” 二百八十八.人性 厨房里的火炉忽明忽暗,驱逐侦探社里的潮湿和阴冷。 乔乔坐在木椅上,雨水在她的脚下汇聚。 嘭。 关上房门的陆离回到书桌后坐下,挪开阻挡视线的油灯:“怎么了?” “警员们没找到我哥哥,他们根本没发现车队出去过的痕迹,我哥哥他们还在影子镇里!然后就在昨晚影子镇突然失去所有外界联系!我知道一定出事了,你帮帮我!” 这个相当外向开朗,拥有探险家气质的少女红着眼眶苦苦哀求。 陆离没说话,他在想影子镇的事情。 他进入过暗影沼泽,知道那里有多么诡谲怪异,还有名为“沼泽之母”的邪神。 鸟嘴面具身影的信件曾让他远离影子镇,那里不对劲。 以及陆离曾被“沼泽之母”标记。 奥利弗是个好帮手,也曾是陆离在这个世界接触的第一个人,但这种事超过了陆离的能力范围。 敌人不是一只怪异或怨灵那么简单。 “我帮不了你。”陆离坦然回答乔乔。 乔乔神情黯然,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但陆离目光中不曾变化的平静让她知道这么做没用。 乔乔沉默着站起,走向门后。 身后传来陆离的声音:“给你个建议,去找调查员或守夜人,如果你说的真实发生他们应该已经做好准备处理了。” “我会的,谢谢你……” 乔乔离开了侦探社。 “别自责,我们帮不了她。”安娜浮现出身形,安慰陆离。 “我知道。” 陆离起身绕过书桌,取来拖把擦拭干净地板,回到沙发上重新休息。 窗外的风雨声不曾减弱,或许某个披着雨披浑身湿透的少女正在冰冷的雨夜到处恳求别其他人帮忙。 …… 没有明媚的阳光和鸟叫声、窗外人群的熙攘声。 暴风雨的清晨像是傍晚。微弱的光亮从未被遮掩的厨房窗户外照进侦探社,尖锐的呼啸令人心中不安。 侦探社里要点着两盏油灯才不至于在白天里过于昏暗。 长屋里很热闹,因为暴风雨而无法工作的住户们敞开各自的房门,说话做饭的声音不被掩盖的在走廊回荡。 孩子们很喜欢这种氛围,在走廊来回跑动打闹。 陆离缓缓醒来。 用安娜烧好的温水洗漱过后,陆离系上领带,穿上毛呢大衣,和安娜外出购置食材。出门时他遇到顶着风雨送报的邮递员,把有些被打湿的报纸送到陆离手上。 收起报纸,陆离继续前往结尾处的市场。 暴风雨的到来让热络喧嚣的市场一片冷寂,只有零星几间商铺开业。 买完食材,陆离走进相邻的面包坊购买面包。 等待的过程中,陆离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在街道上缓慢走过。 那个男人没雨披衣,早已湿透的衣物紧贴着单薄身体,在风雨肆虐的街道上走过。他奇怪地环视着街道两旁,像是许久见过这些房屋而怀旧感慨。 在面包坊门前经过,他望向店铺内,也看到那道颀长身影。 脚步停住。 …… 两杯升腾热气的咖啡被送到橱窗边的餐桌上。 一双湿漉漉的手捧起水杯,传递到体内的温暖让男人眯起眼睛。 装着食材和面包的牛皮纸袋放在窗边,陆离看着男人没有说话。 “我记得你。”男人缓慢地说道,他的身上还在向椅子下淌水。 他的语速给人一种缓慢的感觉,背脊双肩也不自觉地佝偻着,像是一位老人,但男人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左右。 陆离回答他:“上次见面不到半个月前。” “但对我来说已经……过去了很久。”男人长长叹息一声。“我想起来了一些,你是驱魔人对吗?谢谢你给我的提醒……不然我或许已经疯了。” “你的状态不太好。” 陆离感受到男人身上的暮色,像是将死之人。 男人不在意地笑了笑:“只是在不久前作为一位老人结束了一段人生,不用担心,很快就好。” “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么。”陆离问他。 “当然,那是我成千上万的名字里的第一个,很有纪念意义。如果你潜在意思是问我有没有在漫长的时空中迷失本性……我只能说我还是我。”男人收回望向橱窗外的视线。 “一艘航行在海面上的船只不断更换零件,即使焕然一新它还是最开始的那条船市不过我已经很久没用过那个名字……也不打算再用了。” “那我该叫你什么。” 男人冲陆离笑道:“等我想好自己叫什么,我会告诉你的。” “如果你还记得。” “是的,如果我还记得……”男人眼中浮现一抹追忆。 陆离不善与人交谈,而漫长岁月让男人几乎失去对陆离的记忆和情感,沉默了几分钟,陆离喝完杯中的咖啡,唤来店员结账。 “你好像有了一些小麻烦。”等到陆离结账,店员走开时,男人忽然开口。 他还捧着那杯温热的咖啡:“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你内心的犹豫。” 虚空中泛起一阵波动。 “是。”陆离坦然承认,直视男人说道:“你有见解么。” “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经验。”男人回答陆离。“我不知道困惑你的是什么,我要告诉你的是……选择不会让你在回首往事时后悔不已的决定。” 男人的语气带着对曾经的缅怀和追忆。 “我已经记不得那一天已经过去几十万年,但我仍然还记得在某个时间里,我因为畏缩而选择了令我后悔的决定。我以为时光会磨灭那段记忆,但它就像贯穿石头的伤痕,随着石头被磨平而愈发清晰。” “时间永远也不可能倒退,所以别让自己后悔。” …… 离开咖啡馆,路上安娜庇护陆离不被风雨侵袭。 几分钟后,他们回到长屋。 一道抱着双腿坐在屋檐下,等候许久的身影站起。 “没人想帮我——”浑身湿透,脸颊因为寒冷而苍白的乔乔绝望地看着陆离。 陆离敲响长屋房门,然后黑眸转向乔乔。 “进来吧。告诉我奥利弗和影子镇发生的事,越详细越好。” 二百八十九.拯救奥利弗 火柴划过弧度,在半空熄灭,落进垃圾桶。 盖上油灯防风罩,陆离回到书桌后坐下,在杯子里倒满不久前烧开的热水,推到乔乔身前。 对面的乔乔脑袋上盖着手巾,拧干后褶皱粗糙的衣物外盖着毛毯。 身后的卧房里安娜在清理地板上的水渍。 “我哥哥为伊布商队做事。” 乔乔握住散发热量的水杯,被雨水侵泡得发白的手掌下意识地摩挲杯子。 伊布商队往返主眷大陆与艾伦半岛,他们会在大陆装满香料与工艺品,拉到艾伦半岛兜售。然后再装满艾伦半岛的特产,回到主眷大陆上售卖——偶尔也会接一些比较私人的货物运输。 这么做的商队有很多,其中不乏拥有海船,可以直接从内陆港口到罗德斯特港的大型贸易公司。 伊布商队的所有者是个还算殷实的商人,虽然不像那些贸易运输公司一样大笔大笔赚先令,但每年也能通过贸易往来获得稳定的收入。 但从黑夜灾厄降临之后,一切运输贸易都需要额外的成本,他们甚至要准备好几口大箱子装着火把与煤油。 而且随着环境近一步恶劣,比如有工人在黑暗里失踪或是被冒出的盗匪抢走,车队不得不额外的增加薪水,确保会有人加入车队。 于是商队们很快意识到,他们需要一个熟悉一切的本地人向导。 伊布商队也不例外。 奥利弗看上了这份稳定且高薪的工作,他的竞争对手很多,不过好在他的人缘足够好——他吹嘘的“我能叫出贝尔法斯特居民一半以上的名字”或许有些许夸大成分,他也没法叫出那么多名字,但他真的见过这么多人。 混迹底层,十分熟悉怎么与陌生人打交道的奥利弗很快成为了伊布商队的向导,并凭借第一次运输的优秀表现迅速稳定了向导的作为你。 奥利弗虽说有些遗憾,他不能跟在驱魔界冉冉升起的新星陆离身边做事,但一份稳定的、可以让兄妹吃饱和上学的工作更重要。 车队平均五天到一个礼拜会在大陆和半岛往返一次,车上的货物往往会在沿途城市小镇时就会销售一空。所以奥利弗成为向导的近两个月里,乔乔只和哥哥见了两次半面。 那半次是乔乔下课后跑去见面,但只看到车队远去的背影。 虽然长时间见不到哥哥,但这是乔乔最安逸舒适的一段时间了,最多偶尔会因为太过无聊去顺手做些小委托,赚一点零花钱。 奥利弗会把收入托朋友送来,除了学院费用和极少的生活开销,余下的钱乔乔攒了起来,并计算什么时候能在贝尔法斯特买上一栋崭新的二层小楼——直到两天前,噩耗来袭。 就像所有故事里的那样,当角色们为晴朗的天气欢呼时,总会有一片暴雨酝酿出现。 商队领头找到乔乔,质问她奥利弗的下落,上一次和哥哥联系还是十天前的乔乔一头雾水,询问了解情况,得知车队失踪的消息。 乔乔知道哥哥不是这种人,不安地和商队领头一起寻找奥利弗,当所有奥利弗熟悉的朋友都说很久没见到他时,她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郁,于是打给陆离求助,并按照陆离说的去报警。 影子镇警署开始调查,发现没有任何人在路上见过那个车队,地面也没有车辙印——他们根本没离开过影子镇。 乔乔焦急地在贝尔法斯特警署等待消息,午夜到来,沉寂的警署突然变得忙碌。他们接到消息,影子镇在十五分钟前突然失去联系。 已经意识到影子镇或许被怪异袭击的乔乔去找陆离,被拒绝,然后又在一整夜里去找她哥哥的那些好朋友。 大部分人都表示难以帮助,小部分人告诉她影子镇被怪异袭击了,就像袭击泽恩斯特港那样。 跑动一圈,乔乔收集到了一些关于影子镇的传闻,比如“有无数体形奇怪的人影在沼泽里走动。”,“靠近影子镇会听到地底传来的悠长、沉闷地呼吸声。”,或是“影子镇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死尸,所有人都死了!”。 陆离知道,影子镇发生的事即使不是“沼泽之母”所做,也与它脱不开干系。 他拉开抽屉,找到那封鸟嘴面具身影寄来的信件,略过不相干的内容,他着重看向其中一行: 【记着,在印记去除前不要踏足影子镇,这里有问题。】 她在那里发现了什么吗? 同时,这封信让陆离联想到“门”的那一版本:假扮安娜的口吻,引诱陆离回到沼泽森林的木屋。 他抬起黑眸,视线略过乔乔,看向她身后卧房里,坐在书桌边托着下巴望向这边的安娜。 安娜嘴角露出弧度,冲他笑着挥了挥手。 收回视线,陆离重新收起信件,对乔乔说:“他还活着吗?” 摩挲水杯的苍白手掌僵住,乔乔抿起嘴唇,认真地看着陆离的眼睛:“我不知道,但我不想在每天深夜时痛苦地回想起,哥哥或许还有救,被困在某个地方,但因为我没去救他而绝望地死去。” “我不想每天都在不安的自责内疚中度过,如果您不帮助我我也会去的,我必须要确定我哥哥是生还是死,哪怕我会死在那里。” 同样是为了不后悔吗…… 陆离回视乔乔坚定的眼神,平静说道。 “去租一辆可以在这种天气里长途跋涉的马车,带上你认为需要带的东西,两小时后来找我。” “我现在就回去准备!” 乔乔激动地站起来,身后木椅和地板发出牙酸的挪动声,砸在书桌上的水杯也溅起水花,滚烫的水珠落在手背上,乔乔毫不在意,冲过来想要拥抱陆离表示感谢,但不知为什么,面前的空气像是变成了实质,挡住了她。 乔乔猜到了什么,后退开距离,正色地对陆离深深鞠躬:“谢谢你,陆离。” 这一次,是和昨夜对陆离的道谢截然不同的情绪。 “去准备吧。” 陆离对她说。 二百九十.出发 厨房里传出水煮沸的咕噜声。 “你留下。”陆离离开座位,对一直看向这边的安娜说。 安娜精致面容上的笑容消失:“我要跟着你,别想自己一个人去。” “我会带你去的,不过我现在要去基地。” 他得弄清影子镇和榆树森林到底发生了什么。 “噢。” 知道自己理解错的安娜老实应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 拿起衣架上的毛呢大衣穿上,陆离想起什么,和安娜说:“你很久没有和黛西联系了。” “黛西么……” 上一次和黛西联系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安娜发现自己并没有对这位曾经的好友有过多思念,不过她还是回答说:“回来后我就和她联系。” 毕竟这是陆离难得的主动关心。 陆离点头,黛西上次联系是在提线之影时间之前,她说自己的教授得到一本吟游诗人的日记,此后就变得有些奇怪。 之后黛西就再也没打来电话,不知道是教授那件事结束,还是发生了糟糕的事情让她无法打来电话,比如说……死亡。 咔嚓—— 离开的陆离关上房门。 安娜走进厨房,把锅子里烧开的沸水倒去一半。 两小时后要离开贝尔法斯特,就不用做晚上的那份了。 剩下的半锅水坐回火炉上,安娜系上围裙,轻哼着什么处理起食材。 …… 雨水被隔绝在安雷斯兄弟维修站外。 街道上像是变成河流,上游街道的积水经过沿海的街道,涌向海滩。 一道穿着雨披的身影在糟糕的天气里走进维修站。 “欢迎。” 看到身影摘下雨披兜帽,露出辨识度很高的黑色头发,认出陆离的工作人员微笑打招呼。 “特斯拉在吗?”陆离脱下雨披,把它挂在门边的衣架上。 “当然。” “谢谢。” 走到店铺深处,取出调查员徽章通过壁画,陆离进入地下设施。 陆离看到特斯拉时,这个无时无刻不在保持优雅的男人形象全无地坐在休息区最靠近壁炉的座位里,身上盖着的厚实动物皮毯让他看起来像是个野蛮人。 “早陆离,今天真冷是吧。”特斯拉富有磁性的声音带上了鼻音,鹰钩鼻尖发红。 “不算冷。”陆离坐在特斯拉对面。 特斯拉裹紧身上的皮毯,吸了口气感慨说:“我以前住在内陆,那里的冷只是单纯的冷,不像这里,湿气顺着衣物毛毯和皮肤钻进血肉里,简直太难受了。” 他像是老人一样念叨了一阵,才谈起正式:“让我猜猜你来的目的,这次又有什么问题了?” 陆离似乎无穷无尽的问题并不会让特斯拉厌烦,正相反,他喜欢这种时刻保持好奇心的人。 “你知道影子镇的事么。”陆离问道。 特斯拉点头,有些疑惑:“知道一些,你怎么想知道这个?” “一个朋友在那里失踪了。我要去找他。” “现在?”特斯拉皱眉说道,视线忽然落向一旁。 走来的联盟人员将一杯牛奶放到陆离身前——尽管陆离还没开口要。 “你的喜好大家都知道了。”特斯拉调侃说。 “是沼泽之母做的吗?”陆离询问,他没有闲聊的时间。 特斯拉正色道:“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了,造成影子镇失联的似乎是另一只邪神。” 泽恩斯特市离影子镇不算太远,八十余里的距离足够人们能在一天内往返一次。 所以当影子镇失联的消息传出时,驱魔人们都以为是“恐怖无面巨人”出现在了影子镇。不过随后附近的驱魔人前往调查后没有发现“恐怖无面巨人”的身影,笼罩影子镇的是另一股陌生邪恶的气息——不同于沼泽之母的气息。 根据目前传回的信息,似乎是影子镇里出现了一只新的邪神,而邪神“沼泽之母”就在与它相邻的暗影沼泽中。 “这就是为什么那里出事了。”特斯拉说道。 “它们是敌对的。”陆离顺着特斯拉的思路说下去。 得到特斯拉的肯定后,陆离开口:“新出现的邪神和影子镇居民有关么。” 鸟嘴面具身影的信件里曾隐晦提起过影子镇有问题。 而另一个版本的“门”的信件里,坦言说影子镇居民是“沼泽之母”的信徒。 无论如何,现在的影子镇是两只邪神厮杀的地方。 “在它们厮杀结束之前,那里是禁区,靠近那里是件非常危险的事。你真的要去吗?” “总部发布影子镇事件了吗?”陆离的询问回答了特斯拉的问题。 “唉……在这里。”特斯拉叹息一声,拿出一张羊皮纸递给陆离。 陆离接过还带有余温的羊皮纸,眼前展开。 【影子镇区域新事件:邪神对立】 【难度:困难】 【信息度:38%】 【已知悉的信息】 【15%:暗影沼泽邪神沼泽之母与另一只未知邪神在影子镇对抗】 【10%:此前影子镇居民曾信仰过未知邪神与沼泽之母】 【8%:暗影沼泽的沼泽之母眷属进入影子镇】 【5%:街道上没有发现幸存者】 困难难度意味着该事件对应着探员级别的调查员,那至少都是完成九次难度不一事件的优秀调查员。 而陆离离晋升资深调查员还需要一次事件。 “你现在还要去吗?”特斯拉看着陆离说。 陆离安静地看完羊皮纸上的内容,推回到特斯拉面前。 “嗯,我答应她了。” 特斯拉的眼中夹杂着惋惜与赞赏。他对陆离的冒险选择很遗憾,同时又欣赏他面对困难坚定不移的信念。 “祝你好运。”特斯拉说。 …… 喝完肉汤的陆离放下木碗。 安娜熟练地收拾起桌面,陆离回到卧房脱掉衬衫,更换腹部的纱布。 清洗锅碗的安娜透过卧室和厨房的窗户,偷偷看着这一幕。 偶尔陆离若有察觉地抬起头,只看到安娜认真地忙碌着。 伤口已经不再出血,两厘米长的细长伤口上已经结痂,缠绕起纱布,陆离重新套上衬衣。 下午一点,一辆马车停在长屋外,乔乔到来。 “准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到来的乔乔期盼地看着陆离。 “现在。” 二百九十一.重返希姆法斯特 嘭。 乔乔关上车厢门,阻隔外面的风雨,坐下来对陆离说:“风没那么大了,不过我们真的不用驾驶马车吗?” “不用,安娜会弄好这些。” 固定在木板上的油灯旁展开一幅地图,陆离回答乔乔,看着地图说道:“现在下午两点,天完全黑之前我们应该可以到希姆法斯特,在那里停留一晚,或是不停留,然后直接驶向离影子镇二十里的玫瑰镇。” 修长手指在离暗影沼泽三指宽距离的玫瑰镇上点了点。 “如果不停留,我们会在第二天上午到玫瑰镇。如果停留,会是第二天傍晚。选择在你。” 乔乔犹豫地说道:“我听说夜晚的野外很危险。” “黑暗里蛰伏很多怪异,我们路上很可能会遇上。”陆离平静阐述道。 没有地方是安全的。城市聚集点可能遭受恐怖怪异的袭击。而远离城镇的野外又会有怪异游荡。 层出不穷的怪异现象难以掩盖,正被越来越多的居民知道。如果不是暴风雨到来让人们难以外出,城镇间早已陷入骚动之中。 乔乔陷入纠结,她不想因为哥哥而害唯一肯帮助自己的陆离设身陷阱,但又忧心因为他们的停留而来不及救奥利弗,那样她会怨恨自己一生的。 陆离安静注视乔乔脸庞片刻,垂下黑眸,开始卷起地图。 “知道了。” 乔乔不知道陆离知道了什么,但陆离显然已经做好决定,而她终于不再被选择所煎熬。 无论如何,她内心的愧疚与不安减轻了。 卷起的羊皮地图被陆离放回手提箱里。匆匆一瞥中乔乔看到里面还放着三把艺术品般的银色燧发枪。 取出一份报纸,陆离重新合上手提箱,放在车厢边。 哗啦—— 展开报纸,微微颠簸的马车里陆离安静下来。 无事可做的乔乔视线游离,盯着报纸背面看了一阵,因为看不清字又移开。 这时,陆离的声音从报纸后传来:“安娜的书在包里,你可以看,不过要先征得安娜的同意。” 乔乔刚想要点头,车厢里响起安娜的声音:“我同意了。” “谢谢。”乔乔认识安娜,并解除过一段时间,所以没表现得惧怕,对声音传来的地方道谢,她爬到背包前打开,抽出一本粉红色书皮的书籍。 可能爱情故事不合乔乔口味,又或是下落不明的奥利弗让她难以读进故事,看了一会儿乔乔就把书放回背包里,蜷缩起双腿抱着,怔怔发呆。 【艾伦半岛影子镇失去联系】 此新闻来源《艾伦半岛真实消息》,与其名字标榜的“真实消息”不同,它的内容大都是杜撰或流传的故事,真假不论。比如上一次曾辟谣影子镇没有影绰人和六脚怪,而事实上,它们真实存在。 《艾伦公国公报》《华尔森邮报》《每日新闻报》三份日刊报社更专业,也更官方。 不过这一回,《艾伦半岛真实消息》误打误撞发布了真实信息。 内容是他们收到“确切”消息,影子镇突然失去外界联系。剩下内容不需要再看,因为他们把之前肆虐泽恩斯特港的“恐怖无面巨人”搬到了影子镇,声称是“恐怖无面巨人”袭击了那里。 这种报纸居然卖的比其他报纸贵三先令。 默默看完整篇报纸,没找到有用信息的陆离合拢起来,拿起另一份《艾伦公国公报》。 三大主流报社同样提及影子镇失联,但没有更多信息,只是告诉民众:这一次和上一次不一样。 或许有人信,但大部分人都不会相信。 恐怕人们的恐慌会进一步加剧。 第二版消息是艾尔王国艾可丽亚郡爆发骚乱,缺少食物的愤怒民众冲级市政厅与贵族府邸,造成十三人死伤。 第三版是大棚种植,主眷大陆帝国学院植物学教授里昂·瑞恩宣称植物种植初见成效。 第四版新闻耐人寻味。 【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列侬群岛公国迄今为止怪异数几乎为零,欢迎各国人士移民!】 新闻内容列举了迄今为止发生的恐怖怪异事件,主眷大陆、荒芜之地、列侬群岛以及耕地园,其中偏远的耕地园是最惨的,而主眷大陆的怪异事件频繁,荒芜之地怪异事件少量,列侬群岛……等于零。 或许那里同样存在着怪异,但起码没发生过城镇失去联系这种大量人口死亡的恶性事件。 这条新闻的耐人寻味之处在于,它是为列侬群岛做广告吸引人口,还是背后有驱魔人在推动。 如果是后者……是否说明驱魔人发现了什么? 那里是否真的比其他大陆更安全? 哗啦—— 车厢里响起翻看报纸的声音,陆离放下报纸,乔乔正在翻看自己放下的《艾伦半岛真实消息》。 “上面很多都是假的。”陆离把手中看完的报纸递给乔乔。 “当然,他们的新闻比吟游诗人口中的故事更不可信。”乔乔当然知道这点。 陆离推开车窗,汹涌风雨涌进车厢内,乔乔抓紧报纸才不至于被吹走。 马车已经接近贝尔法斯特山顶,沿着玛瑙湖的众多庄园和连绵高档住宅在雨幕里若隐若现。 不会被雨幕阻隔的血色触须从云层深处探下,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 它们有一些似乎移动了位置。 十几分钟后,马车离开贝尔法斯特范围,结实的青石板路被碎石路取代,车厢里变得颠簸起来。 暴风雨肆虐,一路上只见到拉着货物的车队在道路间行进。 安娜在远离城镇后就释放出她怨灵的气息,驱赶可能会靠近而来的怪异。 乔乔靠着车厢,歪头熟睡起来,隐隐有鼾声传出。 她从奥利弗失踪到现在一直没有休息过。 一个下午平安无事,临近晚上七点,陆离唤醒在颠簸马车中睡得很死的乔乔。 车窗外不再是浓郁涌动的黑色,颠簸的车厢变得平稳,街道上的路灯和房屋里的亮光令人不再有置身荒野的孤单和恐惧。 巨大的路牌上写着花一样延伸的美丽文字。 【欢迎来到艺术之城·希姆法斯特】 二百九十二.安全的列侬群岛? 哒哒哒哒哒—— 希姆法斯特特色建筑的高耸帽顶阻挡暴风,马蹄声在暴雨中隐隐可闻。 香榭儿街区,白色建筑在暴雨下晦暗无光。 马车在一间还在营业的餐厅前停下,陆离把雨披递给乔乔,连同还有300先令:“去买今晚和明早的饭菜,再买一些便于携带的食物。” 不用说的太细致,乔乔知道该怎么做。 “我带了钱,我的全部身家。”乔乔接过雨披,没有理会那些先令,拍了拍口袋说:“你要吃什么?” “肉食。” “了解。” 乔乔穿上雨披推开车厢门,冰凉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搓了搓手臂,跳下马车,溅起一片积水。 “买完后去66号找我们。” 身后传来陆离的平静声音。 餐厅是12号,只有两百多米的距离。 乔乔头也不回挥了挥手,推开橱窗里散发明亮电灯光芒的餐厅门。在她身后,马车缓缓驶离餐厅门口。 香榭儿街区66号门前,马车停下。 一楼的灯是关的,只有二楼卧房里亮着电灯的朦胧光亮。 陆离伸手去拿雨披,想到什么,收回手拿起手提箱和背包直接钻出马车。砸在身上生疼的暴雨在陆离头顶就被看不见的存在分割开,从两边滑落,像是头顶有一把看不见的雨伞遮风避雨。 陆离走上台阶摁响门铃,很快,从房屋里传来走下楼梯的脚步声。 “是谁?”玛丽阿姨带着询问的温和声音响起。 “安娜和陆离。”陆离回答。 门后的脚步声变得急促,快速打开房门。 门后的玛丽阿姨穿着奶白色的真丝睡袍,脸上带着讶异,踮起脚轻轻拥抱陆离,惊讶问道:“噢天,你们怎么会过来?” “路过这里。” “快点进来。”玛丽阿姨往外面张望一眼,连忙让开位置。 关上房门,玛丽阿姨进到客厅,打开电灯,柔和的光亮倾洒。 “安娜她在哪?”玛丽环视周围问道。 电灯光晕下,安娜浮现虚幻的魂体,轻声说道:“玛丽阿姨。” 玛丽阿姨的眼神变得温柔,她从安娜的眼神中察觉到什么,轻声说道:“你也长大了啊……” 她回头和陆离说:“你们从贝尔法斯特直接过来的?晚饭吃了吗?” “乔乔去买了。” 玛丽阿姨点了点头,想起什么问道:“你们要去哪?” “影子镇。” “影子镇……”玛丽阿姨的眉头皱起。“是那个暗影沼泽旁边的小镇?它不是失踪了……” “所以我们要去。” 玛丽阿姨若有所思的点头:“注意安全,有什么我能帮到你们的吗?” “没有。” “总要喝些东西暖和一下。”玛丽阿姨笑了笑,轻轻拉起安娜坐进沙发,然后走进厨房准备咖啡。 陆离在安娜身边坐下,沙发下陷,安娜轻飘飘的靠在肩膀上。 安娜产生了自己拥有身体的幻觉,不然胸腔中的跳动从何而来,控制着不让自己窃笑出来。 陆离环视房间,玛丽阿姨的家比上一次来有很多变化。那些私人物品不见了,房屋干净的就好似刚刚搬入的房屋。 “你要离开这里么。”陆离问道。 玛丽阿姨端着两杯咖啡回到客厅,其中一杯递给陆离。 “我打算去列侬群岛。”玛丽阿姨看着倚靠陆离的安娜,露出会心笑容。 “我的那位驱魔人朋友告诉我避难点只会准备给贵族、驱魔人和他们的家人,我没资格进去,不过列侬群岛的怪异很少,那里很安全。” “列侬群岛安全是她告诉你的?” “嗯,她说很多人考虑暴风雨过去后就搬到那里。”玛丽阿姨轻叹一声。“如果不是周围一天比一天糟糕,谁又愿意离开自己的家。” 从罗德斯特港出发,到列侬群岛起码要一到两个礼拜。即使目前的大型邮轮已经相对舒适,近半个月的船上生活也会非常难熬。 这么看来列侬群岛安全的消息很可能三大组织散播出去的。 他们认为其他地方已经不适合人类生存了? 可惜电话线路因为暴风雨断掉,不然陆离可以打给特斯拉询问。 “你们呢?你们要留在艾伦半岛吗?”玛丽阿姨忽然问道,她语气带着期盼:“我们可以一起乘船去那里定居。” 陆离安静思考。 随着世界慢慢揭露真相,崖顶上的避难点似乎也变得不再安全,如今突然冒出一片远离漩涡的群岛对陆离的引诱很大。 不过陆离要先弄清这是真的假的。 思索后他回答玛丽阿姨:“回来后我去确认消息,如果是真的……可以去列侬群岛。如果我们没回来,你自己决择。” 玛丽阿姨皱眉:“影子镇那么危险吗……” “凡是都要做好最坏准备。”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不过随后玛丽阿姨像个长辈一样问陆离和安娜一些问题,气氛重新恢复缓和。 某一时刻,玛丽阿姨正询问安妮的情况时,陆离忽然开口:“乔乔还没回来。” “你的那位朋友?”玛丽阿姨看向窗外,朦胧路灯下看不到有行人。“他去哪里买的食物?” “她去了这条街区的12号。” “亨特利美味煎牛排?”玛丽阿姨询问,得到肯定后呢喃说:“小亨特利那里通常半小时就会做好,现在已经过去……四十五分钟。” “希姆法斯特最近流传什么怪异么。”陆离站起问道,贴着他的安娜险些倒在沙发上。 “怪异……的确有些传闻。”玛丽阿姨想起了什么。“最近流传在阴暗小巷里有一只枉死的幽灵,她会哀求过路的人们救他,但不管是逃跑还是帮助,她都会把人拖进小巷。” “是那只怨灵。”安娜看向陆离。 陆离走向放在玄关的手提箱,放上餐桌挑开扣子。 整齐摆放的三把燧发枪安静地躺在箱子里。 陆离一一拿出,将它们套进枪套,挂在腰间与大腿上。 “我和你们去找她。”玛丽阿姨要去拿衣架上的女式大衣。 “你留下。” 嘭。 手提箱合上,显露一双平静的黑色眼睛。 二百九十三.乔乔的踪影 哗啦啦—— 暴雨的冷意几乎钻进骨髓里。 乔乔快步走向马车离开的方向,雨披下的肚子鼓起一团,用手掌托着下面。 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暴雨淋湿牛皮纸和食物。 牛排凉了就不好吃了。 “23、25、27……” 借着路灯光晕,乔乔透过街边建筑上反光的号牌向前走去。 街道上看不到一个人,耳边充斥着雨声与风刮过屋檐帽顶的尖锐呼啸,雨滴啪嗒啪嗒砸在雨披上。 “31、33、3……” 街边路灯忽然闪烁几下,让乔乔没能看清墙体上的号牌。 乔乔大概能猜到上面的是什么,径直略过,继续向前走去,但在几秒后,她的脚步突然停住。 前方五十米处,一排路灯像是被掐灭的火烛一般,突然熄灭。 乔乔站住,带着一丝疑虑望向前方街道。 这不是巧合或电线故障,紧接着,相邻的第二排路灯熄灭,然后第三排……第四排。 像是某种存在正在靠近乔乔。 乔乔想也不想,立刻转身往回跑去。 黑暗蔓延的速度比她的奔跑更快,一排排熄灭的路灯像是黑暗化为实质,朝着乔乔的背影吞噬去。 匆忙回头的乔乔发现了这点,黑暗正迅速蔓延而来,她难以在黑暗到达前跑回餐厅。 浓郁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在涌动,乔乔咬紧苍白嘴唇,手掌伸进口袋抓住一份报纸,转头丢向身后。 她清楚陆离的风格,如果自己长时间不回去陆离会察觉到问题,他一定会来找自己。 回头的一瞬,乔乔看到身后的一排路灯熄灭,黑暗蚕食掉身后的空间。 咬紧牙关,乔乔加快速度奔向就在前方几米的另一排路灯。 踏—— 即将跑进新的光亮范围之时,黑暗追赶而来,乔乔的身影与奔跑声一同被黑暗吞噬。 暴雨中的街道恢复平静,闪烁的路灯重新变得明亮,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 …… 踏—— 落下的鞋子溅起一片水花。 昏黄的朦胧光亮在积水倒映无数个破碎世界,地上的苍白报纸反着亮光。 一只修长手掌捞起积水里的报纸,报纸像是碎屑一般撕开,被水流卷进下水道,只剩下手掌上的一小块。 “一份报纸?” “乔乔留下的。” 湿透纸片上模糊不清的文字被陆离认出,源自《艾伦半岛真实消息》。 这种天气,湿透的报纸用不了几分钟就会被雨水撕成碎屑,这张报纸掉落时间就在几分钟内。 环视周围,路面上只有没来得及排进下水道的积水和无数扩散的涟漪,没有食物—— 报纸是乔乔有意留下的,而她没抛下食物是事情并不严重,还是她没来得及抛下? 陆离丢下纸片,任由它被冲刷进下水道,前往亨特利美味煎牛排。 亨特利美味煎牛排餐厅即将关门,半边橱窗已经暗下,陆离到来时店长以为是客人,正犹豫要不要再做一顿。 在陆离询问乔乔时,被玛丽阿姨称为小亨特利的店长警惕地打量陆离:“你是她的朋友吗?” “玛丽说你的食物做得很快,而乔乔很长时间没回来了。” 小亨特利恍然,一下变得热情起来:“原来你们是玛丽夫人的朋友,早知道我该给你们九折优惠。玛丽夫人真的是很好的人……噢你问什么来着?那个女孩对吧,她就在刚才离开的,可能不到两分钟,你来时没看到她吗?” 或许来得及。 乔乔很聪明,从小混迹帮派与贫民窟的人最知道怎么活下去。 离开餐厅,陆离回到看见报纸的位置,目光在几条幽暗小巷略一停顿,偏头对身旁说:“感应附近的幽灵气息,乔乔或许就在附近。” 虚空里浮现安娜的身影,雨水穿过她的魂体,飘在半空的安娜阖上眼眸。 陆离的灵异感知力中,安娜的气息像是触须般向周围延伸出去,愈来愈远……突然在某个小巷入口前被阻拦。 它原本被隐藏起来,但在安娜的笼罩中显露出来。 “在那边。”安娜睁开眼睛,猩红眼瞳扫去。 那是一条隐于黑暗中的幽暗小巷。 …… 被黑暗笼罩的一瞬间,乔乔停住脚步。 四周是浓郁的幽暗,仅有手中的油灯照亮一小片范围。 乔乔平复着呼吸,警惕地观察四处,但除了风雨声,黑暗中什么都没有—— 乔乔突然转过头,看向隐约响起嘈杂声音的小巷。 “求求你们不要,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巷子里传出急促的奔跑声与嘶声力竭的呼救声。 乔乔保持安静与不动,观察事情的发展。 充满绝望地尖叫声离巷口越来越近,下一刻,一张蓬头垢面的面孔出现在巷口,油灯的照射范围中,但在下一刻,一双大手从她身后的黑暗中伸出,抓住女人的头发。 乔乔看到了女人在被抓扯到头发那一瞬间的痛苦与绝望,也看到黑暗中再次伸出无数只男人的手,于贪婪怪笑中抓住女人的身体,把她拖拽进光亮之外的幽暗小巷。 女人在小巷里被非礼?怎么可能这么简单,但…… 听着女人的哀嚎,乔乔攥紧自己的拳头。 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乔乔紧绷着牙齿接近小巷,突兀间,一道高大狰狞的身影浮现在油灯边缘,凶狠地瞪向乔乔:“你想管闲事?” “呃我……”乔乔差一点以为它真的是人,如果不是先前被拖进黑暗的一幕足够真实的话。 她取出藏在怀里的牛皮纸袋,取出一块面包递给身影,试探着问:“你们饿不饿?” 身影一刹那有些停顿,那张在油灯光芒下边的复杂立体的脸庞变得狰狞,挥手打开乔乔的手掌。 面包和装着食物的牛皮纸袋一同落在地上,迅速浸湿破掉,里面的几根长条面包向小巷外翻滚去。 “啊食物!” 乔乔下意识的心疼地看着地面的食物,却看到一根长面包撞到一只黑色的雨靴。 视线向上,乔乔惊喜喊道:“陆离!” 陆离低头看着侵泡在积水里已经不能吃的食物,微微蹙起眉头。 黑色眼眸渐渐眯起。 二百九十四.【巷子里的呼救声】,解决 乔乔逃出小巷,躲回到陆离身边。 “不要进巷子,那是她的心灵投影。”安娜提醒陆离。 小巷里的身影一动不动,一切趋于静止。但很快,一道低沉,缓慢的声音缓缓从油灯照不到的深处传出。 “又是你……” 油灯范围的边缘,光与暗交融形成的昏暗地带,一张女人的面孔浮现,渗血的瞳孔充满怨毒地盯着陆离。 手掌摸向序列1,陆离偏头问安娜:“打得过么。” “你的剑锋所指。”安娜掀起笑容,绸布般的短发飞舞,周身涌动怨灵气息。 满是血污的女人面孔紧紧盯着陆离,呢喃道:“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不离近一些说……” “好。” 陆离迈步走向小巷。 怨灵的所有注意落在那道身影上,忽略一旁做好准备的安娜,也忽略陆离放在腰间的手掌。 哒——哒—— 雨靴落下,浑浊的泥水散开。 陆离走向巷子,提在手中的油灯光芒跟随着移动,将怨灵黑暗中的躯体拉进范围。 那是一具扭曲的身体,身上没有衣物,只覆盖着一层丑陋、无法被雨水冲刷掉的泥土。 “恶……”乔乔头皮发麻,下意识后退几步。 陆离的视线在那些男性轮廓上略过,所以这些身影是当初的施暴者? 哒—— 陆离继续向前走着,鞋尖落在小巷边缘,另一条腿迈出,站定。 他停在小巷外。 “为什么不进来……” “那样没法帮你。” 话音落下,陆离抬起手臂,艺术品般美丽的通灵枪向前延伸,一朵玫瑰花瓣悄然绽放。 砰! 火舌裹挟着雷鸣喷涌而出,旋转的镀银子弹在空间留下一道刻痕,钻进毫无准备的怨灵头颅。 当啷—— 弹壳落在脚边积水,发出微不可查的碰撞声。 女人的猩红眼瞳闪烁,充斥苦痛的冰冷尖啸陡然传荡开。 小巷上空的雨水被短暂阻隔,更加猛烈的砸落。 乔乔连忙堵住耳朵,但尖锐刺耳,令她灵魂颤栗的声音仿佛在脑海里响起,震慑灵魂。 但比她更接近怨灵的陆离相安无事,安娜挡在他前面,朝着女人冲出。 两只怨灵的气息肆无忌惮的在小巷前宣泄,狂躁阴冷的气息充斥在周围,乔乔忽然感觉到周围的雨消失了,它们被排斥在巷子外,只有令人窒息的恶意与怨毒咒骂从小巷里吹出。 怨灵与爆发的安娜纠缠一起。 站在边缘的三道轮廓动了起来,他们木然转动头颅,无神的眼睛看向陆离,向他走去。 砰!砰! 震耳欲聋的龙鸣声接连响起,两道轮廓化为湖面上的倒影,扭曲消散。 啪—— 陆离抛下通灵枪,序列2序列3与弹壳同时落地。抬手去摸序列4,但一道轮廓已经冲到陆离面前,将他抱住,充斥恶意的冰冷朝陆离体内侵蚀去,陆离如被冻结,失去对自身的控制。 “陆离!” 时刻留意陆离的安娜眼眸陡然充斥满岩浆般猩红:“我要杀了你!!!” 漆黑色的影子脱离安娜,缓步走向被抱住的陆离,从身后没入轮廓的身躯中,接管它的身躯与意识。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啊啊啊啊啊!” 安娜突然抱住脑袋,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袭击怨灵的冰冷气息不受控制地暴动起来。 对面的怨灵咧起狰狞笑容,嘴巴里全是被打碎掰掉的残缺牙齿。 轮廓是女人的心灵投影,里面填充着她对施暴者的恨意与情绪,一张白纸般的安娜难以承受这份黑暗沉重的记忆。 砰! 突然之间,枪声响起。 拥抱陆离的轮廓破碎,只留下覆盖着它的安娜的影子,还在拥抱陆离。 连接的意识断开,恢复清醒的安娜捂住额头喘着粗气,勉强控制气息和怨灵抗拒,但她已经处于下风。 哒——哒——哒—— 从她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陆离抛下冒着青烟的序列4,迈步走进小巷,重新取出序列1,褪去弹壳,装上镀银子弹,一步一步接近安娜和怨灵。 咔嚓—— 拉开扳机,握着序列1的手掌从安娜肩膀上伸出,枪口贴在怨灵的脸庞上。 “停下!!!” 怨灵厉声,嘶吼着想要躲避,但安娜突然爆发的气息缠绕住她。 陆离在这时扣动了扳机。 砰!!! 镀银子弹毫无保留的钻进怨灵的头颅,从后脑钻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人尖啸,狂暴的气息如浪潮向陆离袭去,安娜保护住陆离,但自己未能幸免,被这股爆发的气息推出。 陆离伸手去拉她,却从虚幻的魂体中穿过。在这时,周围的场景突然发生变化。 阴沉的乌云遮挡住正午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朦胧细雨的街道上行人稀少。 几个躲在巷子里避雨的流浪汉望着街道。 一道靓丽的身影从街边走来,她看起来很年轻,撑着一柄雨伞走来。 陆离注视着年轻女人走到小巷边,然后被突然冲出的三个流浪汉捂住嘴巴,拖进小巷里。 女人并非全无希望,她的雨伞和鞋子落在小巷外,被过路的行人看到。 但当女人临时摆脱束缚逃到巷子口向行人求救时,一只手薅住她的头发,把她拽回去。 她看到那个人眼中流露出犹豫神色,转身走开。 “为什么不救我……” 绝望包裹住女人。 这时,陆离忽然迈动脚步,走进幽暗小巷。 “你想多管——” 高大的流浪汉迎面走来,被陆离突然抓住黏在一起的肮脏头发,猛地砸向墙壁。 啪—— 墙壁上炸开一片看不清颜色的液体,随着陆离松手,流浪汉的尸体缓缓滑落。剩下的两名制服住女人的流浪汉发出恐惧地尖叫声,抱着脑袋跑掉。 陆离走向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的女人,向她伸出手掌。 那张带着泪痕抬起的姣好脸庞看着陆离,周围的场景再次变化。 昏黄的油灯光芒在愈来愈黑的小巷里亮起,猛烈暴雨取代细雨,泼水一般落下。 正在变得虚幻的女人怔怔抬起肮脏脸庞,看着陆离,和他伸向自己的手掌。 积蓄的泪水从眼眶里落下,女人的轮廓越来越淡,直到彻底消失。 雨水与泪痕混在一起,落入大地。 二百九十五.心灵投影 云层深处闪烁着雷芒。 巷子前的乔乔眨动几下眼睛,看着返身走来的陆离:“都结束了?” 她已经看到街道上缓缓亮起的路灯和建筑窗户里的光亮。 这里恢复为一条普通的幽暗小巷。 “结束了。” 陆离捡起积水里的通灵枪,放回枪套里,回头看向萎靡飘来的安娜:“还好么。” “不太好……她的记忆和情绪根本就是个疯子……”安娜的眉头紧蹙着,脑海里涌进的扭曲意识还未消散,想来它们的消失需要时间来抚平。 安娜飘回到陆离身边:“你呢?没有事吧?” 安娜与乔乔并未看见先前那一幕。 “我没事。” 陆离默默看了她一眼,转向乔乔:“你呢?” 乔乔发出叹息声,难过地说:“我也没事,但食物没了……” “现在去买还来得及。” 乔乔连忙抢着说:“我去吧!” “一起去。” 安娜躲进里世界,陆离和乔乔走向亨特利美味煎牛排餐厅。 路上乔乔向陆离表示感谢,紧接问起他怎么找到的自己:“你们看到我丢下的报纸了?” “嗯。” 乔乔闻言流露庆幸的神情。 回到餐厅,乔乔又要了一份与先前一致的食物。看在玛丽阿姨的份上,正往橱窗上挂歇业牌的小亨特利破例为他们准备食物,以及九折优惠。 半小时后,捧着食物的陆离和乔乔回到玛丽阿姨的家中。 安娜和陆离这么长时间没回来让玛丽阿姨担心不已,看到他们完好无损归来,她长舒口气。 不过让她失落的是安娜和陆离很快就要离开。 约定好解决影子镇失联事件后就去确认列侬群岛的事,陆离和乔乔回到马车上。 玛丽阿姨站在门口送别,安静注视着马车缓缓驶入雨幕。 …… 马车向着希姆法斯特西边驶去。 香气四溢的食物在车厢中铺开,下面垫着白天的报纸。 微微摇晃的马车上,他们如同郊游般盘坐在铺开的食物前享用晚餐。 几十分钟后,马车离开希姆法斯特,外界重新变成无法驱散的浓郁黑暗。乔乔装起剩下的食物,又为挂在车厢外的油灯装满煤油。 做好这些,她蜷缩到马车的角落里,用大衣把自己裹起。 “我们什么时候到玫瑰镇?”乔乔问道。 “如果不用绕路会在明天上午到。” 乔乔扫了一眼闹钟,离九点还有十几分钟。 不过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 “我先睡了,晚安。”乔乔说道,拉起大衣连同脑袋一起盖住。 等到乔乔睡着,安娜在陆离身边浮现。 她看起来不太好,猩红眼瞳像是暗红色的岩浆,明暗不定。 “你看到了她的遭遇?” 安娜整理着措辞形容说:“还有她的那些情绪……像是吃了彩色毒蘑菇一样混乱……” 这些杂乱扭曲的残留记忆不断冲击安娜的意识,不会令她痛苦,但像晕船般令她感到不舒服。 “这个给你。” 陆离从背包里取出乔乔翻看过的那本爱情小说,递给安娜。 “找些事情做分散注意。” 陆离不担心安娜无法承受怨灵记忆,影子作为心灵投影的,它的意义就是占据其他存在的躯壳与意识,这是她的必经之路。 他所担心的是这么做所衍生出的后果——心灵投影占据越多,她脑海里别人的经历就越多。 这有些像那个无限延长梦境的男人,但又不同。那个人不管在梦境里扮演什么身份,他都知道“自己是自己”。 但安娜不行,所有的记忆都是他人的,一旦安娜无法清晰的保持自我,被她所占据的记忆乘虚而入,她会被这些记忆同化。 如果不是陆离打散轮廓,中断安娜的占据,吞噬怨灵全部记忆的安娜很可能会性情大变。到那时,安娜还是安娜……也同样是那个女人。 “我知道了。” 安娜温柔回答,接过陆离递来的书,靠坐在陆离身旁,翻到上一次的页数静静阅读。 陆离用手帕将序列二到序列四一一擦干水渍淤泥,换上新的镀银子弹,放入枪套,再放进手提箱。 手提箱推回到车厢里,陆离解下枪套,抓着枪套一点一点清理序列1的污渍。 通灵枪的第二朵玫瑰悄无声息绽放开一小半。 巷子里场景变换的那幕让陆离知道了序列1第一朵玫瑰的能力:死亡回溯。 将被它杀死的灵魂最深处的记忆激发出来,效果陆离和已经消散的怨灵在前不久见识过了。 通灵枪上每一朵玫瑰都会附带一种能力,而玫瑰绽放附带的能力相对随机——它通常与曾被它杀死的怪异相关。 不过这个能力用处不大,死亡回溯只会在怪异濒死时起效。换种说法,它的唯一作用是让陆离知道,被它杀死的存在的起因。 擦拭完通灵枪,陆离默默把枪套挂回到腰间,掀开衬衫,查看小腹处的伤口。 没有开裂和渗血,因为潮湿和结痂导致的瘙痒被陆离直接忽略。 检查完伤口,不打算休息的陆离又展开地图,在微微颠簸中借着油灯的昏暗光亮再一次查看这一次的路线。 选择的路线都是艾伦半岛的主要道路,虽然不像城市里那样铺着青石板路,但用石子铺平夯实的可以避免发生陷入淤泥的窘境。 一群雪花噪音般的黑色颗粒出现在地图上,它们像是海洋里的鱼群,成群结队散开聚拢,在地图上徘徊一阵,渐渐淡出视野。 只是理智值低导致的幻象,现在的陆离已经差不多习惯了会突然浮现的幻象。比如楼梯间隙一闪而过的怨毒注视、沙发下传出的无数节肢爬动的声音,又或是突然横亘在道路前方的庞大剪影。 它们差不多成为陆离生活中的一部分。 确认完路线,陆离收起地图准备休息。 在身后垫着毛毯,陆离靠在车厢阖上双眸。 微微晃动的车厢里变得安静,只剩下从车厢外传出的暴风雨声。 “谢谢你救我。” 某一时刻,安静低头看书的安娜忽然低语说道。 “什么。”陆离睁开黑眸。 “什么?”安娜不解抬头,和陆离对视。 安娜对自己刚刚所说的话毫不知情。 二百九十六.抵达玫瑰镇 “哥哥!” 乔乔呼喊着奥利弗惊醒。 老旧宽大的大衣从身上滑落,冰凉的空气毫无阻碍的贴上皮肤。 乔乔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发现呼出了哈气。 可真是个寒冷的天气。乔乔心想,和望向自己的陆离安娜说:“做了一个噩梦……我们到哪了?” 陆离没回答她,而是推开车厢门,侧过身体说道:“玫瑰镇就在前面。” 刚刚亮起的清晨,冰冷的空气钻进车厢。马车正在山丘的高处,远方朦胧细雨尽头的两三里外,一座小镇隐隐浮现。 “暴风雨过去了?” 乔乔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捡起大衣穿上问道。 “暴风雨偏离了。” 暴风雨的风向是西南,贴着暗影沼泽进入内陆,这里只会受到轻微的波及。 不过现在的贝尔法斯特应该还处于暴风雨之中。 穿好大衣,乔乔哆嗦着问道:“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吃饭。” …… 马车沿着丘陵地带的砂石路前行,车厢里铺开昨晚吃剩下的食物。 过夜的食物又冷又硬,不过在饿的时候还是很香。陆离默默咀嚼,乔乔狼吞虎咽,并且不时偷瞄向安娜。 几次之后,安娜歪起脑袋问她:“你想说什么?” 乔乔嘴里塞满着面包,她费劲将这些刮嗓子的面包屑咽下,支吾说道:“呃……我想,我是说……你好些了吗?” 安娜偏头看向陆离,露出温柔笑容:“已经没事了。” 昨晚有两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陆离听到的声音不是来自“门”,坏消息是怨灵的意识还是残留在安娜的意识中并影响了她。 另一个好消息是怨灵的意识在感谢陆离之后便彻底消散,安娜也不再遭受困扰。 “那就好。”乔乔点点头,她又想起那个噩梦和生死未卜的哥哥,情绪变得低落。 安静地吃完早饭,陆离把要随身携带的一磅肉干和水瓶与乔乔平分。 此时马车已经离玫瑰镇很近。铅灰色的雨雾下,成低矮建筑和匆忙走过的人影浮现在眼底。 靠近镇子时,陆离取出调查员徽章别在胸前,并让安娜不要躲入里世界。 驱魔人恐怕早已经入驻玫瑰镇,难以隐藏气息的安娜在一些拥有特殊感知力的驱魔人眼中简直像是灯泡一般明显,索性告诉他们实话。 就像陆离想的那样,身穿黑色制服的守夜人们站在小镇入口,静静注视着驶来的马车。 “我的助手。”迈下马车,陆离对他们说。 顿时,这些守夜人们看向安娜的目光变得复杂。或许他们以为安娜曾是陆离的同伴,因为意外变成了怪异。 就像特里斯坦。 很快,一名穿着风衣调查员前来接陆离到调查员聚集点。 “我是艾伦·索恩,探员,目前是这次事件指挥小组组长,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这个英俊男人有着与他年轻相貌不相符的身份。 “陆离。” 两名留下帮忙的居民牵走陆离的马车,艾伦·索恩带领陆离三人进入镇子。 “玫瑰镇已经被我们接管了,这里的所有居民都被送到三十里外的梧桐镇上,只留下一些愿意帮忙的男性居民。守夜人到目前为止赶来了五个小队,调查员你是第四个。” 小镇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人影。房屋里一片昏暗,只有零星几间屋子的烟筒冒着炊烟。 调查员和守夜人都在影子镇那边方向的瞭望台周围,艾伦·索恩正要带他们去。 安静听完这些,陆离问道:“我们该怎么接近。” 艾伦·索恩摇头说:“不用接近,在两只邪神结束战斗之前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外围观察里面的情况,直到一只邪神死于另一只邪神之手,那时才是我们做什么的时候。” “有办法进去么。”陆离又问。 艾伦·索恩皱眉,疑惑问道:“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陆离回头看向乔乔,乔乔对看来的艾伦·索恩说:“我的哥哥在里面,我们要去救他。” 艾伦·索恩的眉头越皱越深,认真地看着乔乔:“我不建议你们进到影子镇,而且……实话实说,到现在为止没有一个幸存者逃出来,我们已经最好最坏的准备了。” 他口中的最坏准备即无人生还。 乔乔不再说话,只是看着陆离,等他做决定。 影子镇比自己想象的更危险,尽管心中对哥哥的担忧无法控制,但乔乔没资格替帮助自己的陆离做选择。 陆离和艾伦·索恩说:“我们打算进去。” 艾伦·索恩停下脚步,安静地注视陆离数秒,神情松动叹道:“唉……好吧,跟我来。” 临时搭建的瞭望台就在百米外,艾伦·索恩带着陆离等人走向另一处建筑。 一栋高大、圆柱形的谷仓。 一队守夜人和一些联盟人员在谷仓外看守。 “把夜魔的尸体拖出来一只。”艾伦·索恩对联盟人员说,和陆离解释:“那只外来邪神的眷属,也是目前我们唯一知道的它的眷属。” 沼泽之母的眷属则在刚才被艾伦·索恩全部告知完毕。 谷仓们打开,三名联盟人员拉着推车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推车上装着一只体形进三米的漆黑怪物,形似蝙蝠,拥有类似于人类的粗大躯干,锋利、可以握住一个人的粗爪说明这是它的主要攻击手段。 夜魔眷属虽然吓人,但不会让人心生绝望。 起码这种怪异可以被物理手段伤害。 艾伦·索恩说起进入影子镇的方法:“披上它的肉翼,然后进去。影子镇此时是恒夜状态,只有血色天空会提供一些光亮,所以你不用担心被怪异看穿。但进入小镇后尽快脱掉它,然后在地上翻滚,用积水和淤泥掩盖血腥味,再躲起来。” “为什么?一直披着它不是安全的吗?”乔乔不解问道。 艾伦·索恩对这个勇敢的少女很有好感,耐心解释说:“别忘了影子镇里有两只邪神在对抗厮杀。它们的眷属同样也在这样做。你们一直披着它只会被沼泽之母的眷属攻击。” 说完这些,艾伦·索恩看向陆离。 “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祝你好运。” 二百九十七.进入影子镇 “呼——呼——呼——” 急促的喘气声在狭小空间里回荡。 难言的恶臭弥漫在空气中,但奥利弗却置若未闻,大口喘息着。在他看来,垃圾箱里的恶臭远比外面的恐怖令他舒适。 费力吞咽一口口水湿润喉咙,奥利弗平缓自己的呼吸,小心翼翼从湿漉漉的垃圾堆里爬起,轻轻将盖子推开一道缝隙,向外窥探。 可怖的暗红色乌云涌动着,地面上的一切都被镀上这层地狱般的颜色。 淅淅沥沥的红色细雨落下,奥利弗知道,那是真的血雨。 透过缝隙,奥利弗看到小镇上空不时有蝙蝠一样的庞大怪影飞过,街道上徘徊着飘在半空的头颅、窸窣匍匐爬行六只手脚人形怪物、躲在幽暗中窥视周围的黑色影子、拳头大小生着人的脸孔的甲壳虫…… 这些游荡在小镇里的家伙让这里几乎没有了活人。 而现在,更多的时候是它们发现彼此,然后厮杀起来,像是两伙不同阵营的怪物。 “这里简直变成了怪物之家!” 奥利弗发出无声咒骂,看向街道右边。 灯塔一般的高耸轮廓立在三人街尽头,塔顶是一颗或许有一栋木屋那么大的血丝眼珠。现在的它是紧闭起的,但当它睁开,刺耳尖锐的恐怖声音会从这颗眼球中发出。每当这时,小镇里的怪物们会陷入暴动,疯狂地袭击它们所看到的一切活动的存在,包括自己的同类。 他就是从那边逃过来的,和一名……两名同伴。 而现在—— “啊————” 不知在何处突然响起的惨叫声划破血雨夜空,短暂的持续一瞬,戛然而止。 现在自己又变成单独行动了。 奥利弗心想。 轻轻放下箱盖,奥利弗坐进冰凉湿滑的垃圾中。 恐惧之中奥利弗难以感受到饥饿和寒冷,他在想该怎么逃出去。 眼珠灯塔横亘在离开影子镇的唯一出口前,之前奥利弗还没靠近灯塔,就因为和幸存者同伴遇到另一位幸存者,而后被突然出现,穿着白色裙子,脸部被挖空的女鬼追杀。 结局就是现在这样,他躲进垃圾箱里,而那两个镇民凶多吉少。 令奥利弗不解的是,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遇到这种事。 和一个幸存者组队,然后遇到其他幸存者,然后脸被挖空的女鬼浮现,然后杀死所有人…… 如果是他们遇到的幸存者正被女鬼追杀,为什么一直是遇到的第二个幸存者才会这样?只是巧合?奥利弗不能理解。 快想办法啊奥利弗,乔乔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奥利弗在心底不断逼迫自己,突然,他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 如果说……每次遇到的第二个幸存者就是恶鬼本身呢……? …… 裹着厚实肉翼两道身影行走在灰色的大地。远远看去,像是两坨蠕动的诡异丑陋的怪物蛋。 视线穿过肉翼上撕裂的开口,向前方望去。具有压迫感的高耸黑塔立在影子镇的必经入口,灯塔上的巨大眼珠被肉膜包裹。 艾伦·索恩告诉陆离,灯塔上的眼珠会在随机的某个时刻睁开,那时影子镇会传出一阵骚动。如果要进去,要避免在骚动期间接近。 此时,未睁开的巨大眼珠稳定地浮在灯塔之上。 四周光线随着他们靠近影子镇,愈发昏暗。 阴沉昏暗的环境像是重新回到暴风雨中,天空涌动着血液一样的红光。 离得越近,高耸黑塔带来的压迫感越强,感知中令人不安的气息告诉陆离,小镇里正在发生非常可怕的事。 离影子镇只有不到百米,这里已经可以看到堵在前方道路上的灯塔和后面的三人街区。 陆离停下,回头对乔乔说:“你确定要进去吗,遇到危险我或许没办法保护你。” “嗯!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如果到了拖累你们的时候……不要管我。”是她祈求陆离来帮忙,如果让帮助自己的人去冒险而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等待消息,她和那些人渣有什么区别。 “嗯。” 转回脸庞【零零看书00kxs】,二人接近突兀横亘在三人街路口的黑色灯塔,在它的粗糙底座边缘绕过,踏入影子镇地界。 岩浆般的暗红色在云层深处涌动,诡异黑影在小镇上空略过,血雨哗哗落下,小部分房屋坍塌,残肢碎肉内脏杂乱铺在街道上但看不见完好的尸体,沉闷的嘶吼在空中回荡—— 街道边的土地上插着“影子镇欢迎你”的残缺木牌让这一幕充满嘲讽意味。 哪怕乔乔没有过人的感知和灵感,她仍感觉到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压抑与邪恶,简直像是走进了传说中的地狱。 陆离带领乔乔走进一条路边一条幽暗小巷,开始脱下包裹住自己的肉翼,乔乔学着他的模样脱下,在地上打滚,让衣服上沾满淤泥和血色积水。 做完这些,乔乔爬起轻声走到在小巷入口打量街道的陆离身后,轻声询问:“我们要去哪找我哥哥……” 影子镇不算大,但想找一个人并不容易,尤其在这里到处都是看得见与看不见的怪异的情况下。 “这里的警署。” 陆离用视线一一确定灵感中令他不舒服的区域,它们有些保持不动,有些在四处移动。 “他会在那里吗?” 乔乔心中涌现希望,又转瞬被陆离浇灭:“不可能。我们去那寻找警署的调查文件,那上面可能写有警方奥利弗的调查。” 乔乔向小巷外张望一眼,暗红色的街道和空气里弥漫的浓郁血腥味让她很不舒服:“可我们不知道警署在哪。” “我知道。” 上一次来时出于安全考虑,陆离记下影子镇警署的位置,离这里只有不到两百米远,但是—— 匍匐爬行的六脚怪与辨认不出形态、以及更多怪异在街道上游荡。它们并不密集,偶尔还会因为对立而相互厮杀,但不代表街道可以任由陆离和乔乔通过。 抬头望向天空,巡逻的夜魔在高空盘旋,大小不一的诡异黑色球体在屋顶高度的半空游荡。 他们无路可走。 二百九十八.无脸身影 啪嗒—— 翻进警署的矮小身影陡然僵住身体。 安静聆听十几秒后,他小心翼翼挪开踩在木板上的脚,悄然走上楼梯。 绝对死寂的警署里,木质楼梯被踩动的嘎吱声响像是一把铁锤般响亮,奥利弗情不自禁张开嘴,尽可能让他的每次迈步轻缓。 这种动作让他想起曾经当小偷的经历,但这时被抓住的下场一定无比凄惨…… 奥利弗打了个冷颤,动作愈发轻缓。 警署二楼笼罩着暮色,街道外的血色透过完好、破损的窗户,照射进灰蒙蒙的办公室。 一切只剩下轮廓,隐约可见。 一颗头颅缓慢、无声地从最后一层台阶下升起,左右环视,匍匐爬上楼梯。 奥利弗站起身,弓着身子移动到离楼梯最近的办公桌后,脑袋探出,仔细打量二层。 他没找到可疑的存在。 长舒口气,奥利弗又用手指轻轻敲动桌面。 哒哒——哒哒——哒哒—— 持续几秒,奥利弗屏气,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听到回应。 警署里或许没有活人。 钻出办公桌,奥利弗开始在警署二层寻找起什么。在一张办公桌上他惊喜地发现一块 只吃了一半的长棍面包,狼吞虎咽吃掉,又端起一旁带着烟叶味的茶水一饮而尽。 揉着冰凉饱胀的肚子,奥利弗走向最里侧单独的警长办公室。 房门半掩,奥利弗先是偷偷窥探一阵,确认安全才推开门搂紧警长办公室,灵敏得像只猴子。 嘀嗒——嘀嗒——嘀嗒—— 办公室并非完全安静,墙角的座钟钟摆晃动,发出富有节奏地滴答声。 奥利弗瞥去一眼,离午夜12点还有不到五分钟。 希望天亮后环境能有所好转,那些驱魔人快把这些怪物全干掉! 奥利弗心想,来到书桌后拉开抽屉。 哗啦—— 一把包裹在皮质枪套里的银色左轮手枪浮现。 “太棒了。” 奥利弗低语,从枪套里拿出这把手枪,仔细打量又检查了一下子弹,塞回上衣口袋里。 他又在办公室简单搜索了一会儿,找到剩下的小半盒子弹,半满的水壶,还有一些糖果。 水被他喝了好几口,子弹和糖果装进了口袋里,留下一颗剥开糖衣放入嘴里。 那么就在这里等待白天救援到来好了。 奥利弗想到,拉开椅子想要坐上去,但突然之间,他想起什么,脸孔上浮现浓郁的恐惧之色。 惊惧的奥利弗顾不得压低声音,扑到座钟前看向时间。 分针即将于时针重合。 钟声随时可能响起! 奥利弗的动作比他的思维更快,还没想到解决办法时,他的双手已经下意识地打开座钟,取出内部的齿轮。 缺掉一块齿轮,摇晃的钟摆终于静止下来。 奥利弗长舒口气,才发现自己惊出一身冷汗,心脏砰砰跳动不停。 以防万一,奥利弗又拆掉几个齿轮,确认它不可能再响后才合起座钟。 忽然,奥利弗面带古怪地看向门外。 他小心翼翼走向门边,探头向门外窥视。 哒哒——哒哒——哒哒—— 昏暗的办公室里,缓缓传出轻轻地敲击声。 …… 安静地观察几十秒,陆离退回巷子里,重新捡起丢到积水里的肉翼披在身上。 “这是做什么?”乔乔询问,下意识学着陆离用肉翼罩起自己。 “两只邪神的眷属都会攻击人类。”露出那双黑夜般的眼睛,陆离低回答:“伪装之后,变成只有一只邪神的眷属攻击我们。” 没办法解决麻烦,那么就让麻烦尽可能变小。 伪装未必完全有用,但只要能让眷属在一定距离外无法分辨就足够了。 做好一切,陆离和乔乔在安娜的暗中保护中钻出小巷,贴着建筑悄无声息前进。 或许因为没发出声响,或许因为伪装起效,暗红长街上悄悄移动的二人没有被游荡的眷属发现。 潜行到与警署相邻的一栋房屋前,陆离停止步伐蹲下,乔乔紧随其后矮身蹲下,偏头看向前方。 几颗头颅像是气球一样飘在半空,拥挤在警署大门前,不断撞击着,发出嘭嘭声响。 她看向陆离,发现陆离在抬头观察他们的头顶。乔乔顺着目光看去,看到这栋房屋的二楼近乎被毁坏,倒塌的屋顶压住半边,显露硕大的豁口,碎木板散落周围。 “上楼。” 陆离低语,移动到门边。 “咔嚓”一道微不可查的细响,门闩被拔出,木门开启一道缝隙。 陆离推门走进昏暗的房屋,身后紧跟着乔乔。 吱呀—— 房门重新关上。 只有一层相对完好,站在楼梯下,可以透过破损的屋顶看到暗红色的云层。 踩动“嘎吱”发出声响的楼梯,陆离和乔乔来到二楼。 这里朝向警署的一整面墙消失,警署墙壁和窗口完全显露。 陆离和乔乔站在缺口边缘,避开高空巡逻的夜魔,看向对面。 他们可以通过窗户进入警署。 哗啦—— 突然一阵响动身后传来。 两人同时转身,陆离握住通灵枪,安娜气息涌动。 倒塌废墟最深处,一道身影吃力地爬出狭窄的空间,对陆离喊道:“你们是活人吗!救我,救救我——” 这是个中年男人,失去了两条腿,只能爬行接近陆离。 陆离皱眉,他的声音有些大了。 手掌没有离开枪柄,陆离接近身影。 这个时候,意外突然发生。 大量的粘稠液体从地板下方涌出,如淤泥般汇聚成一道令人不安的白裙女人轮廓,背对着陆离等人,站在中年男人身旁, 咔嚓。 所有人都可以听到的毛骨悚然地啃食声响起,中年男人的脸孔一瞬间消失,原本五官的所在位置只剩下血肉模糊的孔洞,拍在地板上,再无声息。 杀死中年男人,白裙女人转身面对陆离等人。 乔乔头皮发麻不敢直视,因为这个女人脸庞位置同样是没有五官的孔洞。 在她身后,血液从一动不动的尸体中汩汩流淌。 白裙女人似乎在“观察”陆离等人,几秒之后,她的身躯融化开,渗进木板,消失不见。 她就像突然出现一般突然消失,只留下一具脸部空荡的尸体。 二百九十九.禁止说话 “她离开了。” 数秒之后,陆离开口,视线看向血泊中的尸体:“我们现在就进警署。” 以防万一,他们要尽快离开二楼。 谁也说不定血腥味会不会吸引来怪异,亦或者失去面孔的尸体会向那个白裙女人,转变成眷属。 “离得太远了。”乔乔望向对面警署窗口,下方是一条小巷,他们离警署有着起码两米的距离,而且窗户还是紧闭的。 “我做示范,安娜。” “交给我。” 安娜的声音从虚空里传出,借着乔乔看到令她瞠目结舌的一幕——陆离脚掌离开地板,浮空飘向窗户。 警署二楼的窗户被看不见的双手打开,陆离顺着窗口顺利飘进警署,无声落地,回头看向乔乔。 乔乔被如法炮制地送进警署,等她轻轻踩到地板上,陆离关上窗户,又拉上窗帘遮蔽视线。 回过头打量警署二楼,被撞倒的桌椅说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些骚乱。 灵感没有预警,警署应该是安全的。 希望这里能找到奥利弗的线索。 陆离从肉翼上的缺口露出脑袋,肉翼披在身上,看起来像是缺少兜帽的雨披。 乔乔依然在模仿陆离的行为,不过她的肉翼缺口很小,只能像是披风一样盖在身上。 嘎吱—— 乔乔刚刚有些放松,寂静的角落里响起地板被踩动的声音。 陆离倏然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手贴着枪套,随时准备拿出通灵枪砸去。 只能勉强看到轮廓的昏暗二楼,一道身影站在角落的办公室门口,一只手摁在脸上做噤声手势,脖子上青筋绷起,惶恐又竭力地挥舞另一只手臂,犹如在提醒什么。 陆离意识到什么,保持安静。 乔乔看了陆离一眼,确认自己的想法没错,也抬手捂住嘴巴。 看到闯进警署二楼的两个人都没说话,人影脱力一般瘫下手臂,动作轻缓怪异地接近陆离。 陆离没有放松警惕,虚空中的安娜也走好了准备。 那道身影走到近处,陆离他们看到他脸颊额头的擦伤污渍和与皮肤不相符的干净、宽大的警员制服。 身影在陆离和乔乔身前两米处停下,手指沾入水杯,在桌子上写下话语。 因为恐惧,他颤抖写下的内容难以辨认。 “我是人。” 乔乔险些脱口而出“我知道”。 身影写完这些,抬起头看了陆离和乔乔一眼,继续低头写到:“三人,不能说话,幽灵,会出现杀人。” 乔乔恍然,忽然明白刚才那个男人因何而死。 陆离迈步接近身影,后者下意识想要后退,但又似乎想起对面是人类而停住,懦弱般原地晃了晃。 陆离手指沾湿,在旁边写到:“你说的幽灵是脸部被挖空的女人?” “是!你们看到她了?” 写完这段内容,男人露出了然的神色。他们肯定遇到了那个恐怖的女人,所以只剩下两个人…… 陆离点头回应,继续写到:“那是邪神眷属么?” 男人回答到:“眷属?她们,那些怪物,一起出现。” “她们?有很多?” 男人神情癫狂地写到:“她们,那些怪物,是一起的,都有很多!” 这么交谈效率太低了,每拖延一分钟奥利弗都有可能死去,写到:“怎么才能说话。” “只有两个人听到,第三个人,不行,她,在盯着。” 陆离读懂他所表达的意思,抬头和乔乔对视一眼,乔乔冲他点头,走向办公室角落,远离二人。 等到她离得足够远并且用肉翼把自己盖住,陆离对男人说:“你是这里的警员?” 男人被陆离的声音吓得浑身颤栗,条件反射地扭头观察周围,捂住胸口不断低声呢喃:“没事了……没事了……” “你是这里的警员?”陆离不得不再次重复一遍。 男人失去神采的眼睛抬起,怔怔看向陆离,像是缺乏睡眠的人一般迟缓回答:“我……是啊,我是影子镇的警员……” “镇子里的情况现在怎么样。” “镇子里……”声音停顿,男人失神的眼睛忽然明亮起名为希冀的光芒,他抓紧陆离的衣袖急迫问道:“你们怎么会问这些!?是从外面进来的吗?救我出去!快把我救出去!” 男人因为激动,声音大了许多,陆离没立刻回答他,抬头环视一圈周围,说道:“我们的确从外面进来。” 男人神情变得更加激动,在他开口之前陆离说道:现在我要了解镇子里的情况,还有找一个人。” 男人痛苦地抱住脑袋:“找人?怎么可能还有人活着,所有人都死了!开始的献祭死了一群,怪物们出现后又死了一群,还有那些被怪物杀死的人也变成了怪物……” 陆离回答道:“我们必须要找到他,哪怕是尸体。” 男人惊愕地抬起头,蓬头垢面和眼中血丝让他看起来像个疯子:“不!你不能那么做!” 陆离平静地看着他:“你可以留在这里,我们找到人会带你走。” 但极端恐怖的环境已经击穿了男人的理智和信念,他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离这里。他想要揪住陆离的领口质问,但在触碰到陆离之前,一股阴冷气息将他汹涌淹没,失去意识。 陆离接住昏倒的男人,抬头看向虚空。 “他的声音再大一些会被乔乔听见。”安娜浮现出身形,如是说道。 陆离没管这句话是真是假,对墙角望向这边的乔乔挥手,把男人抬进警长办公室,放进座椅里。 “他怎么了?” 确认男人昏迷听不到他们谈话,乔乔问道。 “被吓疯了。”陆离环视整间办公室,在指针重合12点的座钟上略微停顿,视线移开。 乔乔一直在留意陆离,好奇看向座钟的时间:“我们来时不是才上午……这么快就到中午了?” “时间不走了。”陆离走到书桌边,拿起一份笔记翻看。 乔乔也注意到静止的钟摆,闭上嘴巴帮陆离寻找线索。 男人醒得很快,他醒来后一言不发,怔怔坐在椅子里,偶尔目光跟随走动寻找的二人转动。 在警署二楼搜寻了十几分钟,很可惜,他们没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咚咚—— 警长办公室里,透明人一般没有存在感的男人忽然轻轻敲响桌面。 三百.奥利弗可能藏身之地 分散在警署二层,翻看笔记和抽屉的陆离乔乔抬起头,看向传来声音的警长办公室。 透过百叶窗,他们看到男人推翻水杯,蘸着积水在桌面写下一行字迹。 和乔乔对视一眼,陆离放下笔记,走进办公室。 “你们要找谁,或许我帮得上忙。” 手指颤抖地写完内容,男人收回手指,抬头看着陆离。 陆离转头望向办公室外,乔乔自觉地走到墙角,并用肉翼盖住身体。 走到门边关上木门,陆离回头说道:“奥利弗,不是这里居民,伊布商队的向导,在此之前你们因为车队失踪而调查过。” “奥利弗……”男人低头回忆着,缓缓说道:“早些时候我的确看到过他。” “找到他了?” 这是个令人意外的好消息,陆离设想中寻找奥利弗会事件非常困难的事。 “是的,我们后来找到他了,我可能知道他现在在哪。” “在哪。” “墨菲餐厅的地窖,那里很安全,还有足够的食物,你们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你怎么知道他在那里。” “是我猜的……” 陆离平静地注视男人几秒,开口说:“我们要怎么去。” 男人似乎松了口气,低着脑袋,五官藏于阴影里:“我会带你们去,作为对应,你们要带我离开这里……” “可以。准备一下,我去告诉我的同伴。”陆离点头,拉开门走出警署办公室。 “他给我的感觉很不对劲……会不会在利用你送他到地窖。”安娜在陆离耳边低语。 “假线索比没有好。”陆离走向角落的乔乔。线索已经中断,现在的他们只能像无头苍蝇一般碰运气寻找奥利弗的下落。不管消息是真是假,他们都得去试试。 走到乔乔面前,陆离开口:“他可能知道奥利弗在哪,接下来我们要跟他走。” 正在摘下肉翼的乔乔愣住,片刻后恢复动作,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等到陆离和乔乔交谈完毕,男人就走出警长办公室来到陆离身边。 乔乔踮起脚尖取下挂在墙壁上的老旧地图,递给陆离。陆离把地图平铺在面前的办公桌上,拿起钢笔在警署位置画了一个圈,调转笔头递给男人。 男人接过钢笔,贴近地图仔细观察一阵,在警署西侧的一处画圈。 墨菲餐厅同样在三人街,离警署距离不到三百米,那里是小镇的最中心处。 要想去那里,陆离等人要冒着进入冲突中心与接近暗影沼泽的危险。 确认位置,陆离叠起地图交给乔乔保存,走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向外窥探。 暗红色的云层仍然向下倾洒着血雨,翅膀扇动声不时从空中传来,其中夹杂着楼下微不可查的撞门声。 人头气球们还在楼下。 警署的背面是一人街,那里没有平整的青石板路,老旧失修的木屋延绵开。三人街看起来有多繁荣它看起来就有多败落,充斥逼仄狭窄的巷子与幽暗的死角。那里看似平静,街道上也几乎看不见眷属,但暗中隐藏着多少眷属无人知晓。 三人街正好相反,虽然眷属们在街道上游荡,但宽阔的街道一眼可以望见尽头,没有多少可以隐藏的死角和黑暗。 乔乔看法与陆离一致,只有男人觉得一人街更安全,不过始终处于躲藏状态的他的看法不重要,陆离确定了从警署进入隔壁房屋,然后在三人街上接近墨菲餐厅的路线。 安娜不适合出现在男人视线里,于是无法借助安娜力量的陆离三人来到警署一楼,悄然走过混乱的场景,靠近窗边。 连接三人街与一人街的幽暗潮湿小巷没有诡异轮廓,陆离想要打开窗户,男人忽然轻轻拉住他。 “你们穿的是什么?”他在纸上写到。 “雨披。”陆离拿过笔回答。 男人不相信这种丑陋奇怪的东西是雨披,他更相信陆离和乔乔披着的是某种能保护他们的东西。 “可以给我一件吗?”男人写到,目光落在肉翼上难以离开。 “我们没有多余的。” “可我也……”男人划掉,又在下面写到:“被怪物发现我会死的。” “如果你需要。”没有写完,陆离将笔递还给男人,然后开始脱下自己的肉翼。 “我的给你!”乔乔挤到两人身边,抢过男人手里的笔写下,脱下肉翼递给男人。 男人欣喜地想要套在身上,但当手掌感受到肉翼湿滑冰冷的触感,他像是触碰到滚烫的开水一般,反应过度地丢掉肉翼,惊惧地拉开距离。 “这是什么东西?!” 笔尖在纸上作响,男人翻过笔记给他们看。 乔乔走过去拿过笔记和钢笔写到:“天上飞的那东西翅膀,你还要吗。” 男人快速摇头,脸庞上的抗拒说明了态度。 乔乔无奈地捡起肉翼重新披上。 插曲过后,陆离打开窗户,三人钻出宁静安全的警署,来到户外,贴着三人街边缘无声移动。 窸窸窣窣—— 满身泥浆的六脚怪窸窣横穿过三人街,钻入一栋敞开房门的建筑,消失于黑暗中。 藏身垃圾箱后的三人探出头,恢复移动。 “我们来过这里。” 几分钟后,离墨菲餐厅不远,陆离耳边响起安娜的轻声细语。 陆离抬头看向店铺招牌:大波浪酒馆。 他们上一次来影子镇时住的酒馆,而此时,大波浪酒馆的窗户里一片幽暗。 从窗下悄然走过,继续前进。一分钟后,三人到达墨菲餐厅。 钻进小巷,三人陆续通过墙壁翻进后院,鞋底陷进湿泥里,弥漫在后院的浓郁血腥味钻入鼻中。 一匹残缺的马尸躺在墙角马厩中。 男人无视那具马尸,小跑到堆积成山的木柴边,拽动地上的木板拉环,打开地窖门。 比后院里更加浓郁的血腥味从地窖里钻出。刚刚靠近的乔乔皱眉后退,捏住肉翼下的鼻子。 “你们要找的人就在下面。”男人在笔记上写到。 “下面没有幽灵。”安娜也在耳边低语。 陆离转身走到马厩前,取下挂在立柱上的油灯回到地窖边,点亮油灯,手臂伸进阴冷冰冷的地窖。 三百零一.我们是祭品 闯进地窖的油灯惊扰了弥漫的漆黑,它们四散逃逸,躲在光亮的边缘,形成一片如同深渊的幽暗。 油灯只能照亮一小片范围。 无法发出声响的情况下,陆离似乎只能选择亲自下去。 陆离缩回手臂,黑暗蜂拥而至,重新占领地窖。但紧接着,陆离将油灯提手挂在手腕,转过身,短暂和乔乔相视,迈步踏入地窖梯子。 乔乔欲言又止,想起不能说话又捂住嘴巴。 陆离一节节踏入黑暗,油灯的微弱光芒只能庇护他的上半身,腰部以下浑沌不可视。 咔嚓—— 突然,一声木头断裂声回荡响起,陆离平稳向下的身形陡然下滑一截,臂弯挂在木梯上才没有坠下去。 乔乔险些惊叫出声,焦急地对下方陆离比手势。 这一幕看上去紧张惊险,但也只是看上去。 有安娜的暗中庇护,陆离哪怕松开双手也会慢慢飘下去,安全落地。 稳住身形,陆离对上方乔乔做了一个没事的手势,跨过断裂的木梯,继续向下爬去。 十几秒后,陆离踩在了地窖底部。 地窖空间大致四米高,地面铺了一层干燥的干草。 他转头打算探索地窖,发现乔乔也爬了下来。 陆离只能轻轻踢开木梯下的断裂木头,举起手臂,让乔乔保持在光亮中,不至于被黑暗吞噬。 举起的油灯跟随乔乔移动,只剩下最后两节时,她干脆跳下,轻巧落地。 “你不该第二个下来。”还未站直的乔乔耳中,响起陆离的低语声。 乔乔茫然地看向油灯下轮廓分明的男人:“什么意思?” 陆离没回答,微眯起黑眸,抬起头看向落下血雨的地窖入口。 不知为何,男人还逗留在地面,垂着头颅,阴影中的五官默默注视着二人。 感觉不太对的乔乔对着上面挥了挥手,男人做出了回应:他从裤兜口袋里取出了什么。 “他要做什么……”乔乔没见过那玩意儿,但看到男人虔诚的把它捧在手心,忽然产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作为理智值降低而被赋予特殊灵感的陆离,他的感觉更清晰和深刻。 冥冥之中,一抹如诡谲神秘的意识正在降临于此处。 男人在呼唤着某种存在。 在这时,陆离忽然对地面上的男人开口:“你是沼泽之母还是那个未知邪神的信徒?” 陆离不再有意压低说话声,声音被乔乔与男人完整地听见。 “异教徒不许直呼我主名——”地面上的男人突然做声咒骂,又突然戛然而止。阴影中的脸庞写满惊愕:“为什么你敢——” 他的第二句话也没能完整说完,阴冷地气息从身后包裹住他。 在地窖里的二人视线中,无脸身影在男人的身后凝实,在男人惊慌转头的一瞬间挖空他的脸。 望见这一幕,乔乔连忙整理有些歪了的肉翼。 没有惨叫,男人什么都来不及做,他最后发出的声音是尸体倒下的扑通声。 正在试图降临的意识因为男人的死亡而强制中断,诡谲神秘的气息消散,他手里的东西滚动到地窖边缘落下,磕在木梯上弹起,砸落在木梯旁滚动几圈,静止不动。 那是一座拳头大的木雕,看起来像是某个生物的形象。或者说得具体些,是沼泽之母或未知邪神的形象。 木雕的下半身像是某种甲壳虫,头部却是人类女性的上半身,与神话传说里的半人马相似,只是下身从马变成了甲壳虫。 咯咯咯咯—— 手腕处的理智值计数器忽然作响。 陆离后退,同时带上注视着木雕原地一动不动的乔乔。 离邪神木雕三米以上时,计数器才重新恢复平静。 “他要拿我们献祭?”乔乔回过神,急促喘息着,惊魂未定道:“我刚刚看到木雕就好像灵魂被吸了进去……这就是邪神吗?真可怕,明明只是一个雕塑……” “是我们太脆弱了。”陆离回答道,对安娜说:“把尸体带下来,关上地窖门吧。” 安娜照做,托起男人的尸体送入地窖,同时盖上地窖木门。 地面上的诡异动静被阻隔在外。 尸体被放在陆离他们先前站立的位置,陆离和乔乔在地窖的支撑木架上找到两盏油灯,相继点燃后回到落下尸体前。 尸体正面难以入目,血肉模糊脸部孔洞里,仅存的舌根还在因为震动微微颤动。 乔乔无法直视,带着她的油灯转身去探索地窖。 陆离不介意血腥,但看多了会让心理产生问题,所以让安娜翻过尸体,背面朝上。 土黄色的制服因为血雨,变成潮湿的棕灰色。陆离在他的口袋里摩挲,除了一些糖果纸什么都木有。 目光下移,男人穿着的鞋子也是与衣物不相符的草鞋,裤子因为长出一大截而被挽起到脚踝。 这个男人根本不是警员,他很可能是避难的居民或是搜寻幸存者的信徒,躲入警署,并换上了警员的衣服。 站起身,陆离看向周围。 地窖四处亮起昏暗光芒,乔乔在他寻找线索的这段时间里点亮了地窖里的油灯与蜡烛,没有四角的照亮地窖的每一处,黑暗只能缩入阴影中。 她站在一排货架前,寻找他们能用到的东西。 陆离带着油灯走向乔乔,把发现的信息告诉她。 比起真相,乔乔更在意另一件事:“你早就知道了?” 虽然陆离性格淡漠,从来脸上都只能看到平静,但乔乔敏锐的意识到陆离是早就意识到这点,而非不动声色。 “只是猜测。”陆离回答,侧面默认乔乔的猜测。 乔乔有些无奈:“那你还敢跟着他走而且还主动下来……” “我之前说过我们别无选择。”陆离回答。 对于寻找奥利弗的办法,他们只能是找到幸存者,然后问他们是否知道奥利弗。 在到处都是眷属的小镇寻找一个失踪的人?和邪神合作都比这靠谱。 “当然,我知道……”乔乔叹了口气,把陆离的帮助记在心底,举起油灯照亮货架上摆满的食物。 “起码我们没有白来,这里食物这么多,还远离地面,很适合躲藏在这里。” 站在货架前,背对着尸体的二人都没有留意,男人尸体的阴影中,滴落汇聚的血液如同被什么指引,延伸向木梯下的邪神木雕。 三百零二.真正的警员 货架上仅摆放有限的香料,后方角落里,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堆在一起,其中两个麻袋敞着袋口,一袋是小麦粉,一袋是土豆。 这些土豆和小麦从去年秋收后留存至今。 余下的蔬菜如胡萝卜圆葱鸡蛋等堆在靠近地窖入口的角落里,贫瘠的数量加一起也装不满一个麻袋。 虽然温室种植已经初见成效,但产量的限制让蔬菜依然是稀缺资源,或者说,是上层社会才吃得起的奢侈食物。 地窖另一边挂着牛羊猪的肉排,乔乔之前探索地窖是还被这些挂在钩子上的肉堆吓了一跳。 陆离走到麻袋前,举起油灯驱散袋子内部的阴影,伸手拿起一个土豆。 褐色土豆的表皮带着干涸的泥块,陆离刮下手指边的泥块,连带着蹭掉土豆的一小片表皮。 略微泛青的土豆表面下,血色丝线连接,在土豆表面形成血液一般,令人不安的红色脉络。 配合土豆的形状,它看起来就像是人类的胚胎。 这一幕不符合陆离对土豆的认知,拿起给走到身边的乔乔看,得到回应:“它看起来好恶心。” 陆离放回土豆,又拿起新的一块,在墙上蹭掉表皮。 同样的红色脉络显现,而且因为之前的剐蹭,表面的“血管”被碾碎,漫出血液一样的红色液体。 “食物都被污染了。”陆离推测这些食物的变化可能与血雨有关,把土豆放回袋子里。“你饿了?” 乔乔差不多习惯陆离说话的跳跃风格,那种感觉和她的老师在讲题自己只要分神一小会儿就会发现已经完全听不懂了一样。 通常这时候乔乔只有装作明白就行——她拿出包好的肉干晃了晃回答:“只是随口一提。话说那些箱子里装的什么?” 地窖的最里面,几个木板箱靠在墙边,盖着防止潮湿的干草。 哗啦—— 十分突兀的,装着土豆的麻袋倾倒,圆滚滚的土豆从后退的二人面前翻滚过,撞上货架。 咣—— 清脆的撞击挪移声在地窖里回荡。 地窖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死寂,二人一动不动,乔乔屏住呼吸,望向昏暗中的地窖门,陆离则盯着散落出来的土豆们。 地窖门没有打开,散落出的土豆也没有突然动起来。 或许只是巧合。 “可能是你没放好。”耐心等了几十秒,乔乔松了口气说。 但在下一秒,她的瞳孔骤然缩起。 无脸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地窖内。但却不是在陆离和乔乔的身边,而是在那片木箱前。 乔乔发呆之时,一道残影突然从身旁窜出,砸中悄然出现的无脸身影上。 啪—— 残影静止,显露出通灵枪轮廓,通灵枪所砸中的无脸身影胸口冒起阵阵青烟。 “安娜。”陆离低声道。 一股阴冷气息涌出,贴近,包裹无脸身影。 无形的力量包裹无脸身影,让它无法逃脱与移动,只有通灵枪穿过立场,落在地上。 浮现出身形的安娜在此时捏紧手掌。 阴冷力量突然变得暴虐,躁动地化出无数根透明尖刺刺入无脸身影体内。下一秒,被约束起的无脸身影消散不见。 这场无声的战斗迅速落下帷幕,无脸身影从始至终都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安娜的身影重新淡去,地窖里的阴冷气息正在逐渐散去。 “实力如何。”陆离问道。 虚空里传来安娜的声音:“很弱……和普通的幽灵差不多,你丢出的通灵枪就差点杀死它。” 而就是这种并不强大的眷属可以在小镇肆虐,被人们所恐惧。 乔乔这时候惊呼道:“它为什么会出现?!难道是……有第三个人!” “理所应当。”陆离说着,走向无脸身影之前存在的位置,低头看向面前的木箱。 木板箱的木条之间存有细微的缝隙,外面难以窥探里面,但如果里面有什么想要窥探外面…… 陆离抬手掀开木箱。 一张夹杂惊恐与放松的复杂脸庞浮现。 木箱里的身影瞪大眼睛看着陆离十几秒,随后在木箱里吃力翻转,后背冲向陆离,展现他被绑缚在身后的双手。 陆离掏出匕首割开麻绳,身影连忙扯开塞在嘴里的湿乎乎布条,干呕几下想要说话,又连忙捂住嘴巴。 “怪异已经被我消灭了。”陆离对木箱里的青年说。“你刚刚应该发现了。” 青年犹豫着开口“……你们居然能杀死那个怪物……你是驱魔人?” 陆离点头默认:“你是谁。” “我是影子镇的警员弗兰,你们……我没见过你们,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弗兰多长舒口气,紧接着又十分激动地说:“那些怪物消失了!?” 陆离的视线在弗兰肮脏的警服上扫过,说道:“还没有,我们进来找一个人。” 陆离的话语熄灭弗兰刚刚升起的希望。 他从木箱里站起,长时间的蜷缩让他的血液和关节极度不适,费力地迈出木箱,弗兰坐在木箱上长舒口气问道:“你们要找谁?” “奥利弗,他不是这里的居民。” “奥利弗……我记得这个名字。”弗兰皱眉思索,疑问道:“是伊布商队委托你们来的?” 旁观的乔乔一下变得激动起来。 陆离为弗兰介绍:“她是奥利弗的妹妹,我陪她来找奥利弗。” 乔乔忍不住向前走动:“如果你知道奥利弗的消息请告诉我们!” “你们胆子可真大……好吧你们救了我,我会告诉你们我知道的,让我想想。” 弗兰叹息着,回忆之前发生的事,缓慢说道。 “这一切发生前我们也在找他,但还没找到城镇里就突然到处都是可怕的怪物,我和队友们和队长失联了,然后那个被你们杀死的怪物出现了,她杀死了我的好几个队友,我们的武器和枪对她一点用处都没有,所以我们就四散逃跑……” “我落单了,躲进了老麦克家里,我看到他时这个可怜的老人已经没了脑袋……我在那里躲到晚上,发现外面的怪物越来越多,而且有几次它们打架差一点冲进屋子,我就壮着胆子跑回了警署,然后……” 弗兰垂下头,有些丢人的说。 “我被打晕了……” 三百零三.沼泽之母的蛊惑 弗兰认为打晕他的是人——如果是怪物他没理由还站在这里。 之后,那个把弗兰打晕的家伙在危机四伏,到处游荡着怪异,不见活人的小镇里带着昏迷的弗兰移动了三百米,来到地窖,把弗兰捆住双手装进木箱,又因为某些事离开丢下弗兰,而后陆离和乔乔到来,弗兰醒来。 这段内容听起来无法用逻辑理解。 “这是哪里?警署在我们上面?”弗兰勉强辨别出这里是某个地下室。 “墨菲餐厅的地窖。” “墨菲餐厅……等等……这怎么可能……”弗兰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所以你不知道奥利弗他在哪吗?”乔乔出声追问道。 弗兰神情带着歉意:“对不起……我们根本就没找到他。” 乔乔脸上浮现不含掩饰的难过与悲伤,一切发生之前,是弗兰他们在寻找奥利弗,整个小镇里他们可能是唯一知道哥哥下落的人,而现在弗兰并不知道…… “我们只是失去线索,不代表奥利弗死了。”陆离说道。 乔乔倏然抬起头,望向平静阐述的陆离。 他不知道自己的话语对绝望的乔乔有多重要。 弗兰也在这时安慰说:“他说的是对的,我不认识你哥哥,不过我想你们来找他就是相信他还活着,说不定你们要找的人正躲在哪个安全的地方,像我一样。” 弗兰露出笑容,又在一瞬间僵住。 他的眼眸里挤满了恐惧,以及倒映着的一道白裙女人。 无脸身影出现在弗兰的身边。 陆离在无脸身影出现的一瞬间拔出通灵枪,即将叩动扳机时又松手,转为砸出。 通灵枪如同回旋镖,砸进无脸身影的背后,从胸口穿出,所过之处冒起蒸发气流一般的白雾青烟,但却依然没有杀死她。 这一次,速度减弱的通灵枪没有安娜接住,穿过无脸身影后,它径直砸中弗兰的脸颊。 啪—— 差不多三磅重的通灵枪砸起人来还是很疼,发出响亮的拍打声,而下一刻,弗兰脸庞升起同样的蒸汽。 注意这一幕的乔乔怔住。 四周的光线一瞬间扭曲,而后响起尖锐的破空声,无脸身影扭曲消散,它对面的岩石墙壁冒起大片火星,突兀出现食指深的孔洞。 安娜出手了。 无脸身影死亡,但这一次是陆离击杀的。 周围场景一瞬间变换,陆离陷入无脸身影短暂的死前记忆中。 一道身影惊恐地在小巷里奔跑,身后是肆虐的无脸身影和四散逃离的同伴,女人飞快地逃着,但在她即将逃出小巷时,无脸身影瞬间出现在女人背后,女人的脸部消失,尸体倒地,画面恢复。 回归现实,弗兰不停歇的痛呼声回荡在耳边。 “这个怪物差点挖掉我的脸!不是被你们杀死了吗为什么还有!我的脸疼得就像被装进胃里消化!” 弗兰捂着脸庞,克制着不让自己惨叫出来。砸在脸上的通灵枪救了他一命——无脸身影已经袭击了他,但被印在脸上的通灵枪阻止了。 陆离走到弗兰面前,捡起通灵枪,若有所思地拍打掉上面的灰尘和草渣,收回枪套。 序列1的死亡回溯能力似乎不能关闭,会强制出现在陆离身上。 糟糕之处就在于在危机四伏,敌人不止一个的环境里,几秒到几十秒的发呆非常致命。 他必须要截至使用序列1了,起码不能用序列1完成最后一击。 弗兰的痛呼已经变成了嘶嘶吸气声,他感觉自己的脸可能很糟,但手上没有血,于是抬头问陆离和乔乔:“嘶……我的伤严重吗?” “没伤口。” “像是被烧红的烙铁印在脸上。” 陆离和乔乔相继回答。 悄悄地形容很贴切,弗兰的脸庞呈现扭曲的红肿脉络,像是被开水烫伤,隐隐可以看到左脸突起的半个玫瑰印——是的,图案源于通灵枪。 因为无脸身影已经袭击了弗兰,所以通灵枪的伤害同时被弗兰承受了一部分。 “起码我还活着。”弗兰看得很开,不再用手捂住脸,因为他发现那样会让伤口更疼。 “教堂。” 弗兰唐突地说道。 陆离和乔乔同时看向他,乔乔询问:“你说什么?” 弗兰目光灼灼地说道:“如果说哪里还有活人,适合幸存者躲避,我想只可能是教堂。” “沼泽之母的教堂?”陆离问他。 弗兰摇头:“没人敢公开信那种野蛮的东西,是神的教堂。” “神救不了你们。”陆离坦然告诉他。 “我知道,不过信徒可以。”事实上,弗兰并不信神,所以对于陆离的直接弗兰不觉得渎神,反而认为很有道理:“教堂是几十年前第一批拓荒者中的信仰教徒修建的,石头建筑,坚固又气派。因为早期的暗影沼泽环境很差,还有比野兽还可怕的蚊虫,人们更愿意躲进教堂里休息。” “但教堂塞不下那么多人,于是那时的神父决定扩建,在教堂地下挖出一片空间供开拓者居民们休息,虽然影子镇建成后没人再去地下室休息了,但每个人都知道那里,也可能在怪物横行后跑去那里。” “那里可能没有活人了。”陆离说道。 且不说无脸身影和其他怪异,镇民之中的邪神教徒怎么可能错过这么好的“肉罐头”。 弗兰叹息:“这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地方了。” 看来别无选择的陆离和乔乔还是得去一趟教堂了。 “那你呢。”乔乔问弗兰。 “我跟你们一起。”弗兰坚定地看着乔乔,犹如下定什么决心。 “可你的伤不要紧吗?” 弗兰不在意地憨笑:“没事,只是脸花了又不是手脚断了。” 三人准备离开地窖,这时,陆离耳中忽然响起轻缓地呢喃声。 “等一下……” 木梯下的邪神木雕涌动妖冶诡异地暗紫色。 在陆离注视向它后,轻声呢喃再次缓缓响起。 “来吧……拿起它……获得无与伦比的力量……” 陆离停下,在乔乔和弗兰不解目光中转身拿起木板箱,走向发出只有自己能听到的低语声的木雕。 啪。 沼泽之母木雕被罩在木箱里。 只有蠢货才会理睬邪神的蛊惑。 三百零四.前往教堂 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翻进垃圾箱。 底部的残渣让身影闷哼一声,微微喘息着,如同在躲避什么倾听外界的动静。 窸窸窣窣—— 诡异的爬行声从垃圾箱外由远及近。 黑暗中的身影瞪大眼睛,捂住嘴巴,不发出任何声音。狭小的垃圾箱里只有心脏跳动的砰砰声。 窸窣——窸窣—— 垃圾箱外的存在徘徊一阵,渐渐远去。 身影又安静等待十几秒,直到垃圾箱外再没有声音响起,才放松地大口喘息起来。 砰砰砰砰—— 心脏更加剧烈地跳动着。 平复着情绪和呼吸,身影缓缓推开垃圾箱盖,顺着狭窄缝隙窥探向外面。 一片墓碑立在低矮的围墙后,栅栏门外的街道上,六脚怪窸窣爬行而过。 确认街道难以发现这边,身影重新望向墓园。几只人头气球飘荡在众多墓碑前,偶尔碰在一起,像是交头接耳般。 忽然一阵风吹过,人头气球们随风摇摆,其中一只缓慢地回过头。 身影连忙钻回垃圾箱,不敢再窥探外面。 手掌在身下摸索了一阵,身影靠坐在冰凉的箱壁上,从怀里拿出一本笔记。 嗤嗤,嗤—— 擦着的火柴乍亮起,微弱的火柴光芒照亮奥利弗满是血污的脸庞。 潮湿的垃圾箱壁反射回盈盈水光,奥利弗捏着火柴,凑近翻开的笔记。 照亮的书页夹着书签,这页画着一栋建筑的简笔画,建筑的纹路代表它是石质建筑,高耸的屋檐与帽顶之上的天使雕塑代表建筑的身份。 奥利弗见过它,或者说每次跟随车队都会见到——三人街西边,影子镇最靠近暗影沼泽的教堂。 嗤—— 火柴突兀熄灭,头顶滴落的积水穿过火柴,落在指尖。 奥利弗重新摸出一根火柴擦着,并先抬头确定那不是什么怪物的口水粘液,继续看简笔画下面的内容。 我们搜遍了小镇也没找到那个叫奥利弗的混蛋,就连红酒廊的床底都找过了。柯克说那家伙可能躲到了教堂的地下室,外人怎么会知道那里?而且那家伙去那里干嘛?里面除了比银行金库还要硬邦邦的石头墙外什么都没有。 不管怎么说那里的确是我们没找过的最后一个地方,那么稍后就去看看吧,等弗兰和加西亚他们调查完回来。 嗤—— 火柴在奥利弗看完最后一行后正好熄灭。 没再浪费火柴,奥利弗收起火柴盒与笔记。 影子镇教堂……就是这里。 想起关于教堂地下室的种种传闻,四处逃命的奥利弗打算把这里作为自己的避难点,直到一切结束。 垃圾箱盖被推开一道缝隙,昏暗的内部里一双眼睛窥探着外面。 天空依旧暗红,怪物肆虐,一切结束之时远远未到。 墓园上飘荡的人头气球还未散去,它们似乎暂时不打算离开墓园。 奥利弗咬紧牙关,趁着它们背对自己扩大垃圾箱的缝隙,翻身爬出垃圾箱,落在地面。 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奥利弗弓着身子,绕向教堂的正门。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移动不发出声响,身形不会高过教堂外的矮墙,他的身高在这方面有优势—— 但糟糕的是,一阵微风忽然从拐角吹来,掀起奥利弗的衣角。 微风穿过奥利弗,在他惶恐不安中吹向墓园。 人头气球们随风摆动,就像被风吹过的普通的气球。其中一只气球转动,显露一张膨胀、充气、布满血污、似笑非笑的人类脸孔。 奥利弗的身躯几乎冻结。 更多似笑非笑的人头气球转向奥利弗,它们发现了他。 奥利弗衣物下的皮肤凸起一层鸡皮疙瘩,他用余光观察飘向自己的人头气球们,不再隐藏脚步声,快步跑向教堂大门。 人头气球们加速飘向奥利弗,但是一阵微风让它们的速度变得缓慢,奥利弗趁着这段时间,冲进教堂半敞开的大门,转头关闭大门。 他所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外面拥挤而来的人头气球。 嘭—— 沉闷地关门声回荡,大门完全闭合。 奥利弗双手撑着大门,吞咽口涂抹,站直转身面对教堂。 突兀的,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孔紧贴着他的脸庞。呼吸打在上面,冰冷腥臭地反弹回。 …… “教堂周围开阔,没有建筑,我们怎么过去?” 木板箱旁,弗兰对围在地图边的陆离和乔乔说道。 教堂在三人街最边缘,离暗影沼泽只有几百米,而且周围百米都没有任何建筑。一是因为那时的开拓者很多都信神,二是因为居民死后要埋在教堂周围的墓园里。 这一点也显示在地图上,教堂周围很干净。 “没有暗道么。”陆离问道。 乔乔诧异看向他,更令她诧异的是弗兰的回答“暗道……的确有。” “在哪。” “通往暗影沼泽,更具体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有暗道,暗道在哪一无所知。” “也就是说我们走地道的话还要先去暗影沼泽,再从暗影沼泽地道去教堂。”乔乔皱起眉头。“这个暗道派不上用场。” 陆离没回答,他在地图上寻找距离教堂最近,能让他们安全到达教堂的建筑。 这个时候,弗兰忽然气馁道“陆离,我觉得你说的可能是对的,教堂也许已经没有活人了……甚至可能我们是唯一的活人。” “你好象并不伤心。”乔乔忽然问道。 因为警署假警员的是,她对陌生人都多出一丝戒备。 弗兰笑了笑说道“我的父母十几年前就死了,他们在暗影沼泽采摘果子时不小心落进泥沼,等被同行镇民发现时已经完全陷了进去,等他们回来告诉我再带我去时,干脆找不到埋葬他们的泥沼了。” “我很抱歉……”乔乔语气带着歉意。 “没什么,我都快忘了他们了。”弗兰不在意地说,取出挂在脖子上的一串手链。“这么久过去,我都忘了他们什么样子了……我对他们的记忆只剩下这串手链。” 哗啦—— 重新叠起地图的陆离引去二人注意。 “找到路线了?”乔乔问道。 “嗯。” 三百零五.“苏菲亚大婶” 哗哗落下的血雨笼罩整座小镇。 残破的小镇泛着血色光芒,覆盖每个角落的斑驳血渍让这里看上去像是内脏。 窃窃私语声在幽暗的角落里响起,诡异的爬行声在街道上略过,拍打翅膀的尖啸声在天空盘旋。 这些在陆离耳中回荡。 人头气球随风舞动四散,充满压迫性的夜魔空中徘徊,没有亮起灯光的窗户后黑色剪影窥探着外面。 陆离的黑色眼眸中倒映着街道上的一切。 一阵微风吹过,落下的血雨丝线倾斜。 街道上的人头气球摆动着转向他处,徘徊的夜魔飞向远处,窗户后的黑色剪影晃动着消失。 哒—— 一双雨靴迈出,踩入水泊。 站在昏暗小巷里观察街道的陆离此时走出,身后跟着匆忙跟上的乔乔和弗兰。 弗兰弓着身子尽力让自己看上去不起眼,但他很快发现陆离背脊挺直,像是赶时间的绅士而不是偷偷摸摸的逃亡。 受他的影响,乔乔也是如此,只是在横穿街道时东张西望。 悄悄移动的弗兰落在了最后,他不得不挺起上身小跑追上陆离的背影,急促低语:“我们、我们不应该走的更隐蔽一些吗?” “街道上一览无余,就算是颗石头穿过街道也会引起注意。” 所以陆离选择的方式是:在周围眷属没有注意到这里时,快速穿过。 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不定的风向让不远处的人头气球随风飘舞、打转。一只人头气球突然停止了旋转,气球上似笑非笑的面孔朝向走道街道中间的三人。 然后更多面孔转了过来。 观察情况的乔乔最先发现那些飘在空中的人头,拉扯陆离披着的肉翼。 “千万不要和它们对视!”弗兰这时提醒他们。 乔乔连忙转过脑袋,只用余光观察。 “冲过去。” 陆离不再压制动静,迈动双腿冲向对面房屋。 乔乔和弗兰紧跟在后,踩在积水里的奔跑声在街道回荡。 吱呀—— 对面咖啡馆的房门自行打开,显露黑漆漆的内部。 奔跑的三人冲进咖啡馆,他们身后,房门自动闭合,门闩挂上。 躲进咖啡馆的陆离等人与房门拉开距离,微微喘息与心脏跳动中紧盯向房门—— 嘭——嘭—— 乔乔被突然发出轻微碰撞声的房门吓得一颤,眨了眨眼。 它们无法进来。 弗兰痛苦地发出呢喃:“我……我在它们中看到了苏菲亚大婶……她也变成这个鬼东西了吗!” 父母去世后,邻居的苏菲亚大婶经常帮助他。 陆离环视咖啡馆一楼,昏暗中的桌椅轮廓像是蒙着轻纱,尘封已久。 “这些气球是这里的镇民?”他看向弗兰。 “曾经是……我见过他们是怎么变成这种怪物的……”弗兰不愿想起那段糟糕的记忆,但还是对陆离说:“我看到变成气球的老乔森飘向他的邻居和儿子小乔森。邻居们吓得跑掉了,只有小乔森还看着他的“父亲”,那颗脸上带着悲伤的头颅。小乔森伸手想要捧起父亲的头颅,但老乔森躲了过去,气球下面的“线”缠住小乔森的脖子,然后……然后……” 弗兰瞪大眼睛,身体因为恐惧而晃动颤抖:“小乔森的脑袋也飘了起来,下面的脊椎变成了气球的那条丝线……”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这一幕足以击穿他所有基于现实的认知,理智崩塌。 灾难降临后,有很多镇民因为目睹超出常识的恐怖而发疯大喊大叫,被闻讯赶来的怪异杀死。 弗兰说完,发现陆离移开视线望向了一侧。 乔乔倒吸冷气的声音这时响起。 “是不是这种?” 弗兰心中升起极端不安,顺着陆离和乔乔的方向转头,看到令他灵魂冻结的一幕。 咖啡馆房门旁的窗户外,拥挤着人头气球,似笑非笑地窥探里面的众人。其中一颗女性头颅的脸庞带着悲伤,隔着窗户安静地望着弗兰。 “苏菲亚大婶……” 弗兰情不自禁走向窗户,他的接近让气球们像是小鬼般躁动。但下一刻,弗兰停住脚步,向咖啡馆深处退去,摇头否认这一切。 “不,她已经死了,现在的你只是在使用她的躯壳!” 窗户外的“苏菲亚大婶”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木然的悲伤观察着。 “你说的是对的,她已经死了,现在外面的只是怪物。”乔乔安慰向后退却,泪流满面的弗兰。 咖啡馆窗外的人头气球们忽然在此刻簇拥着褪去,离开窗户,其中包括“苏菲亚大婶”。 弗兰停下,红肿的眼眶望向外面。 “它们放弃了……?”乔乔低声说。 很显然不是。 咖啡馆侧面的窗户外重新出现人头气球们的踪影。 乔乔瞬间明悟,望向站在咖啡馆中间的弗兰:“它们是在跟着你……它们还认识你?” “或许不是。” 陆离说道,脱下肉翼抛给弗兰。“披上它。” 弗兰下意识接住,愣愣回过神,学着乔乔那样把肉翼盖在身上。 新的状况出现了,人头气球们簇拥着,又绕到最接近陆离的窗户前,而这一次,苏菲亚大婶脸上的悲伤已经消失不见,同化成和其他人头气球一样的似笑非笑。 人头气球和夜魔不会互相攻击,它们属于同一个邪神。 确认了这点,陆离继续向下推断。 沼泽之母的信徒在触碰夜魔肉翼后表现出不自然的神态,结合两个邪神的战斗,可以判断为人头气球和夜魔是未知邪神的眷属。 六脚怪和影绰人这些活跃在暗影沼泽里的存在属于沼泽之母。 无脸身影未知,其他尚未见到的眷属未知。 砰——砰—— 人头气球们轻轻撞击着窗户,忽然被吹动的风卷走,消失在窗户上方。 “它们消失了。” 乔乔如释重负,被一群人头围观的感觉并不好受,即便它们不曾注意自己。 陆离不这么认为,他抬起头,注视黑暗中的天花板。他的黑色眼眸犹如穿透木板,看到二楼正在发生的情形。 咣当—— 似乎是回应陆离的猜想,二楼传来重物砸落的声响。 三百零六.邪神的起源 人头气球们进入了咖啡馆二楼。 乔乔和弗兰同时抬头望向天花板。 陆离在这时问弗兰:“它们可以杀死么。” 仰头的弗兰一点一点挪动退回陆离和乔乔身边:“我不知道。” 人头们起球的形态让陆离想到炸开声,像解决无脸身影一样解决它们似乎不是个好主意。 陆离快步走到咖啡馆侧窗前,推开窗户:“安娜堵住二楼,你们从窗户离开,去隔壁房屋。” 话音落下,对面房屋的窗户应声敞开。 “那你呢?” 乔乔毫不拖泥带水地走到窗边,跨出前问道。 “我和安娜一起,随后跟上。” “注意安全。”乔乔点头,回头招呼发呆的弗兰,坐上窗台跳进昏暗小巷,又钻进对面建筑的窗户内。 弗兰笨拙地翻越窗户跌到小巷,陆离抬头望向通往二层的楼梯,被安娜搬起的桌椅已经将楼梯堵死,间隙的脸孔一闪而逝。 “我们走。” 陆离迈过窗台,跃入小巷。 双腿弯曲卸力,陆离还未站直时,一道脸部被挖空的白裙轮廓突然浮现在陆离身边。 陆离置若未闻,略过无脸身影,径直跑向对面窗户,一股阴冷力量弥漫而出,与陆离擦肩而过,袭向无脸身影将她撕碎。 另一边,等待陆离翻过窗户的乔乔迅速关闭窗户,拉上窗帘。 外界景物被阻隔在外。 “我们摆脱它们了?”乔乔追问。 陆离环视房屋,这里是一栋民居,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厨房。 “或许。以防万一,我们加快速度。” 陆离走进客厅,通过窗户向外面观察。 几只六脚怪在不远处的街道上游荡,那里是陆离等人先前经过的地方。 打消走出房门沿着三人街前进的计划,陆离走到另一侧窗户前,观察后打开窗户:“我们在建筑之间移动。” 通过房屋移动的好处是不用直面街道上的恐惧,坏处也显而易见——如果建筑中隐藏怪异,他们根本无法避免。 不过麻烦来了,怨灵安娜会去解决它。 陆离三人快速穿行在建筑间,从窗户进入,从窗户离开,循环地向教堂接近。 这个过程不是一帆风顺,闯入一间邮局时,他们看到贴在柱子后窥探他们的影绰人,但在陆离和安娜做什么前,它就像被光芒照耀的影子,自行消失。 “那是影子镇传说的影绰人!外面那些爬行的是六脚怪。”弗兰认出了它,并通过它联想到更多,像是突然串联起全部线索惊呼。 “是暗影沼泽……这些怪物是从暗影沼泽里出来的,它们在和那些被召唤来的怪物厮杀!” “你才知道吗?”乔乔奇怪问道。 弗兰有些羞赧,干咳道:“咳……我找个地方躲起来了后来更被人打晕……” 他没有近距离接触眷属的机会。 或者说正因为他没有接近眷属才会活下来。 “边移动边说,我有一些问题要问。”观察完小巷情况的陆离拉开窗户,回头说道。 外界驱魔人们对影子镇的起因不详,他们只知道外来未知邪神和沼泽之母对抗,它们厮杀溢散出的气息笼罩整座影子镇与南暗影沼泽,它们的眷属也在气息的笼罩内相互厮杀。 让乔乔和弗兰翻入小巷,陆离走在最后,和他们钻进下一栋房屋。 嘭。 迈进窗户后陆离轻轻关上窗户,安娜用家具堵住楼梯,他环视一圈,走向另一边的窗户。 “你知道沼泽之母多少信息?”观察外界情形,陆离头也不回问道。 “呃……影子镇最初拓荒者们带来的习俗,当时有很多人信仰沼泽之母,他们认为沼泽之母是暗影沼泽的守护神,但后来信沼泽之母和教会的人越来越少,到现在镇子上可能只有十几个。” 弗兰搜刮他所知道的一切,突然间,他隐隐产生一个可怕的猜测。 “沼泽之母是真的?!” “影子镇事件的根源就是沼泽之母和另一个未知邪神厮杀导致的血案。”观察外面的陆离头也不回说。 弗兰陷入世界观崩塌的惶恐之中,乔乔关注地却是另一件事:“沼泽之母是本身就存在,还是因为那些人的信仰出现的?” “邪神可能因为人们的信仰而诞生。” 乔乔若有所思:“所以沼泽之母可能是好人?” “它不是好人,好人也不会被称为邪神。”陆离平静说道。“邪神的倾向和信徒的信仰关系有限,邪神通过信徒的信仰诞生,但不会通过信徒的信仰获得力量。” “它们的立场是混沌,所以身为秩序立场的人类看来,无论献祭还是转化眷属都是极端邪恶的行径。” “永恒的黑暗从恒古至今,不曾改变……”弗兰忽然呢喃出声。 乔乔侧目:“是《歌德诗经》的第十四节?” “那是什么。”对这个世界的名著知之甚少的陆离问道。 “作者是歌德·马德金,这句话是他在书里阐述的一种关于人性的理论。他认为黑暗是永恒的,而光明是会随着时间而消逝。嗯……解释起来就像是:黑暗的地方会维持不变,哪怕拿来油灯,油灯耗尽后也还是会熄灭,最后只剩下黑暗。” 这个理论同样可以套用在邪神身上。 邪神无法通过信徒的信仰获得力量,所以信徒的最初信仰再光明和正义,也不能让邪神延续下去——邪神的力量耗尽,它们就会消失。 或许曾经诞生过善良的邪神,但它们的立场注定它们终将会随着力量耗尽而消失,就像照亮黑暗的油灯。 因为它们本身就违背了生存法则。 无法生育的人无法繁衍后代,繁衍后代的只能是可以生育的人。 “安全,继续移动。” 观察完小巷情形的陆离打开窗户。 无脸身影在他身旁凝实,又被安娜像是捏死蝼蚁般,轻松解决。 三人沉默地进入下一栋建筑,安娜堵住二楼,陆离前往窗边观察,继续之前的话题问道:“你对未知邪神知道多少,比如最近镇子里是否有奇怪的现象发生。” 三百零七.啪 “奇怪的现象……”弗兰重复念叨,思索回答:“的确有一些居民变得奇怪,不再出门,而且曾经大量购买牛羊肉……他们和你说的未知邪神有关吗?” “可能性很大。” 玻璃倒映的脸庞皱起眉头,陆离凝视着对面窗口里消失的黑影低语。 和上一只影绰人一样,当它被陆离发现,就会自行消失隐去。没有攻击倾向,像个沉默的观察者。 安静观察几秒,陆离推开浮现一团雾气的窗户,和乔乔弗兰进入下一栋房间。 “那段时间里有奇怪的外来者出现吗?” 进入房屋,陆离第一时间望影绰人之前所出现的位置,那里此刻空空如也,房屋一层的阴影中也没有眷属隐藏。 乔乔关闭窗户拉起窗帘,弗兰正要回答陆离没有,但一件让他奇怪的事浮现在脑海:“影子镇是艾伦半岛唯一通向主眷大陆的陆地,陌生旅人一直很多,我在前段时间的确看到一伙奇怪的人,他们在白天披着黑袍,跟着一个本地镇民离开了。” “你认识那个本地镇民么。”陆离说着来到对面窗边,继续观察外界与对面房屋。 下一栋建筑似乎曾发生过剧烈厮杀,建筑背面完全坍塌,二层消失不见,只剩下正面墙壁和二楼一角屹立原处,没有屋顶遮挡,扮演一座废墟。 视线穿过废墟间隙,陆离看到前方只剩下两三栋房屋,再往前是一片平坦土地,更远处是血红天空下的丛林轮廓,教堂被建筑挡住而无法观察。 他们已经离三人街尽头很近了。 “只是见过几面,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弗兰摇头回答,悄悄攥紧拳头咬牙道。“就是他们导致影子镇变成这样吗……” “嗯。” 影子镇事件的起因已经完全清晰起来。 这里是邪神沼泽之母的领地,但在不久前,一伙异教徒来到影子镇,通过某种方式在这里进行了献祭,召唤他们的邪神,未知邪神。 邪神与邪神之间是否是死敌陆离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在沼泽之母的领地献祭其他邪神,并召唤邪神的行为激怒了沼泽之母。 被入侵领地的沼泽之母控制影绰人、六脚怪,和其他眷属离开沼泽,进入城镇杀戮敌人。 未知邪神也通过信徒们的献祭与眷属转化,把大量信徒与无辜镇民变为眷属怪物:人头气球、夜魔,或其他眷属,和沼泽之母的眷属对抗。 小兵对小兵,将军对将军。 两只邪神或许此时正在云层深处展开人类无法理解,难以言状的厮杀,不然连绵落下的血雨从何而来。 “下一栋房屋不适合停留,我们要降低声音,尽可能快速通过。” 观察过后,陆离回头对二人说。 乔乔和弗兰来到陆离身边,透过窗户看向对面的废墟。 等待了片刻,他们发现陆离并没有出去打算。 乔乔问道:“我们不过去吗?” 陆离脸庞的平静让人无法猜出他的想法:“还没准备好。” 乔乔和弗兰的疑惑很快解开,一道令人恐惧的白裙身影浮现在陆离身旁,周围光线一瞬间扭曲,无脸身影转瞬消散不见。 “出发。” 陆离推开窗户。 落入小巷,雨靴踩入淤泥积水里,陆离短暂停留,等待乔乔和弗兰进入小巷后,直接从破开的墙壁缺口进入废墟。 烧灼的痕迹遍布大半面墙壁,木板与石块掩盖地板,鞋子行走在废墟上,难免发出咔嚓嘎吱的破碎声,回荡开来。 乔乔和弗兰不安地四处张望,不知为何,一股被窥探地感觉萦绕在乔乔内心,挥之不散。 偶然间回头,她惊恐地发现一片人头飘荡在他们之前所呆过的房屋上空,朝废墟飘来。 “那群人头气球在跟着我们!” 乔乔压抑的声音引起陆离和弗兰注意。 回头眺望,人头气球们的脸孔全是令人背脊发凉的冷笑。 “跑过去。”收回视线,陆离说道。 三人不再掩盖声响,发出奔跑声快速穿过废墟,进入下一栋建筑。 嘭。 最后的陆离关上窗户。 人头气球们如期而至,撞击在玻璃上,扭曲变形的面孔挤在窗前。 即便是用余光看芙兰也难以承受这种荒诞诡异的画面,偏头说道:“它们一直在跟着我们……” 他在它们中看到了“苏菲亚大婶”。 陆离保持安静,观察着这栋房屋的同时用余光留意窗外。 拥挤簇拥的人头气球们向上飘动,离开窗前。 “玻璃碎了!”弗兰忽然在这时大叫。 乔乔悚然转头,就像弗兰所说,这栋房屋里有好几个窗户的玻璃破开,风声刮过尖锐的缺口,吹动窗帘。 “这里不适合逗留,在它们进来前我们离开。” 陆离走到对面窗边。 没有幽暗的小巷和墙壁,也没有遮挡。窗户外是平坦的土地,塔尖高耸地石质教堂就在两百米外矗立。 他们已经来到三人街的尽头。 这时或许该停留在建筑里,制定好如何走完最后一段路程的计划。 但人头气球们不会给予他们思考对策的时间。 破损窗户的尖锐玻璃或许会戳破它们。 陆离无法确定这些人头气球死亡时是否会发出声响,或许它们没有陆离想象中的那么脆弱——但他不能将安危放在无法确定的未知上。 乔乔和弗兰对陆离的安排无条件听从,顺着窗台爬出,等待陆离离开建筑后一起跑向远处的教堂。 空旷血红的大地上,微风推动着他们向前,也推动着他们的敌人。 乔乔下意识回头,人头气球们在风的裹挟下快速接近他们。 它们比他们更快。 “吹散它们。” 身旁忽然传来陆离的低语声,阴冷气息在他身边酝酿,狂风一般吹向已经接近他们不到十米的人头气球。 轻飘飘的人头气球就像是普通的气球,被狂风席卷,翻滚散开,以更快的速度远离众人。 但在这时,陆离对停下脚步的二人低喝一声:“跑。” 乔乔和弗兰还未反应过来,就看到其中一只被吹开的男性人头气球撞上建筑,似乎撞上尖锐,刹那消融破碎,他们似乎可以听到破碎那一刻的“啪”声。 而现实比想象更残酷。 下一刻。 “啊——!!!” 尖锐刺耳的男性惨嚎声回荡在影子镇上空。 三百零八.战斗与变化 划破血夜的惨叫声随风消散,周围恢复无声的死寂。 地面上的三人不认为危机就此消失。恰恰相反,这份寂静持续时间越长,越说明即将降临的狂风骤雨有多猛烈。 气球炸开所发出的惨嚎传开小半个镇子,或许更远。 乔乔和弗兰紧张地东张西望,寻找任何可能浮现怪物的角落。 呼——呼—— 犹如呼吸般的微弱声响忽然在空旷的大地上响起。 陆离倏然抬头。 暗红云层下,小镇上空,一抹黑影正在渐渐变大。 “你知道教堂地下室入口么。”陆离偏头问紧张得直抿嘴唇的弗兰。 “知道!就在——” “你们跑过去。” “那你呢!”乔乔连忙询问。 “拖时间。” 陆离仰着脸庞,静静注视那抹黑影越来越大,呼吸般的翅膀挥动声头顶传来。 他解下序列3和序列4递给乔乔:“如无必要,不要开枪。” 街道上已经开始有令人不安的躁动声传来。 乔乔心脏不争气的因为紧张而跳动,她深深看了陆离一眼:“注意安全!” 拿起两把通灵枪,乔乔和弗兰转身朝百米之外的教堂冲去。 天空中的黑影已经完全显现轮廓,肉翼展开接近十米,漆黑狰狞庞然大物呼啸赶来。 街道上的混乱扩散开,隐约可以听到啃食与嘶吼声传来,这是个好现象,听到声音而赶来的眷属们因为立场对立而厮杀起来。 陆离也并非孤单一人,在他身旁,脚尖距离地面几厘米的安娜缓缓浮现。 “你应该跟他们一起跑的。” 安娜周身涌动着阴冷气息,长裙绸发因此舞动飘起。 “那样眷属们会被引到教堂周围,就算它们发现不了藏在地下室的我们,也会堵在出口处。” 他们会被困在那里,或者通过或许存在的通道进入暗影沼泽。 两个都不是好选择。 “那也可以我拖住它们。” “你越显眼,越可能被邪神发现。”陆离回答。 这个主意同样糟糕,邪神与恶灵因为力量体系完全不同,很难说谁强谁弱,不过可以确定两点:邪神更加稀有,以及怨灵绝对无法对抗邪神。 乔乔和弗兰已经跑出五十米外,空中的夜魔已经邻近三人街尽头。 令人惋惜,它略过了地面上眷属们的战斗,将注意落在外围站立的陆离身上。 “打得过么。”陆离挑开枪套,手掌垂在枪套边,随时可以拔出射击。 “试试就知道了。” 发丝飞舞的安娜神情愈发冷漠,阴冷气息中渐渐夹杂起令人不安的恶意。 她抬起双臂,双手的拇指与食指连接,掌心朝向改变飞行姿态,滑翔俯冲向他们的夜魔。 周身落下的血雨被安娜的气息扰乱吹散,不过陆离敏锐观察到,更外围不受气息影响的血雨,它们落在如有实体的空气上,蜿蜒滑落,在安娜掌心外勾勒出一柄两三米长,无法被注视到的长枪。 夜魔划破空气的尖锐呼啸声近乎刺耳,它接近陆离百米之内。 与此同时,准备完毕的安娜眼中闪烁着猩红,发出低喝。 “喝!” 狂暴气流瞬间在周围爆开,陆离与安娜的衣角猎猎抖动,十米内的细雨被排斥一空,转瞬间更加猛烈的落下,又被阻挡在安娜的防护外。 陆离微眯起眼眸,看向空中的夜魔。 生有犄角的夜魔头部瞬间炸开一道拳头般的血洞,大片粘稠血液从它身后倾洒。 它被不可目视长枪径直穿透。 夜魔只发出一声微弱的哀嚎,失去生命,划过弧度落向陆离面前十几米外的大地上。 轰! 夜魔庞大沉重的躯体如流星般砸入血色大地,犁出一道数米长的沟壑,地面震动中掀起的湿软泥土沙石形成一片幕墙,袭向陆离。 但在一米外它们被尽数阻挡在外,显露弧线形的保护膜。 随着安娜撤去防护,泥土们重新落入大地。 几米外的夜魔已经没有了气息。 安娜望向陆离,闪烁的猩瞳冰冷融化,微微仰起头:“怎么样?” “不错。” 陆离看着夜魔的尸体,忽然抬起眼眸看向空中。 安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被夸奖后的笑容随之消失,重新恢复冰冷。 人头气球们卷土重来,趁着他们对抗夜魔的间隙逼近。 “往天上吹。” 身旁响起陆离的提醒,安娜会意,飘到陆离身前,右掌摊开,轻轻向上掀动一下。 狂暴气流身前涌动,席卷着血雨和气球,倒飞向百米之上,化作无法看清的黑色颗粒。 它们一时半会儿没办法飘下来了。 解决完人头气球,安娜望向几十米外的街道,街道上的骚乱不曾减弱,但也不曾接近——成群的眷属怪物们在那里展开惨烈地厮杀。 安娜转头和陆离说:“它们没注意我们,现在可以回教堂——” “啊!!!” 弗兰的惊恐叫声划破夜空,打断安娜的话。 跑到百米外的乔乔和弗兰离教堂只剩下四五十米,但他们停下脚步,绝望地看向教堂。或者说教堂后面,更后面的那片沼泽阴影。 数以百计的六脚怪潮水般从低矮的沼泽中涌出,密集的稀疏声令人恐惧,它们淹没教堂,又涌向乔乔和弗兰。 安娜重新涌动气息,但陆离忽然拉住她的手掌。 “再等等。”陆离望着六脚怪潮水低语。 “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弗兰惊恐大叫,已经忘了逃跑。 乔乔咬破自己的嘴唇,颤抖着举起抓着通灵枪的手,绝望地瞄向密密麻麻涌来的六脚怪。 弗兰闭起眼睛,他以为自己马上要死了,但吵闹声近在咫尺,却没有剧痛,几秒过后,弗兰悄悄睁开一只眼睛。 浪潮般的六脚怪避开他们,像是避开礁石的水流,从他和乔乔身边窸窣爬过。 被眼前这一幕惊呆的乔乔和弗兰怔怔地转过身。 陆离看着它们和自己擦肩而过,赶赴影子镇街道上的战斗。 新的变化出现,一只用四只脚掌爬行的六脚怪从潮水中分离,匍匐爬动到陆离面前,摊开的掌心捧着一件事物。 昆虫般的下身与美丽女性上身组合一起的雕塑矗立在六脚怪的手心,散发着暗紫色的妖异光芒。 它比之前见到的木雕更加栩栩如生。 三百零九.教堂地下室 身旁地潮水褪去,密集涌向三人街。 不远处的街道愈发混乱,云层之下的数只夜魔正在赶来。 六脚怪趴在陆离面前,举起的一双手如同献上珍宝。 沼泽之母雕塑流转着氤氲,只有陆离可闻的呢喃低语犹如耳畔,犹如脑海响起。 “吾一直在注视你……拿起它……不要拒绝力量……” 陆离似乎遭遇了和特里斯坦相同的境遇。 而且陆离好像没有拒绝的选择。 六脚怪们随时可能遵从沼泽之母的吩咐,卷土重来。 陆离沉默地伸出手臂,手腕上的计数器随着接近而从平缓到急促地咯咯响起。 一只虚幻的白皙手掌忽然抓住他的手臂,安娜对他摇头,猩红瞳孔不稳定地闪烁着。 陆离没改变主意,不过这提醒到他,短暂收回手掌解开枪套,把序列2抽出交给安娜,然后像是盛起汤上的肉块,陆离用枪套盛起沼泽之母雕塑,从始至终不与雕塑接触。 枪套刻有阻隔符文,它主要隔绝理智污染,或许不会让沼泽之母失去与雕塑的联系,但计数器已经不再响彻不停,趋于平稳。 献上雕塑的六脚怪恢复原状,快速向厮杀的三人街爬去。 “我们快走。” 陆离说道,向发愣的乔乔和弗兰靠近。 沼泽之母不知何时会反应过来。 或者已经反应过来了。 难以言喻的气息从枪套里的雕塑上弥漫而出,近乎平缓的计数器重新加快速度,密集地响起咯咯声。 陆离耳畔响起嗡鸣,嘈杂雪花在眼底浮现,它们在视角边缘闪烁,向中间蔓延。 陆离将之无视,和乔乔弗兰汇合后快速接近教堂。 这种现象快速加剧,无数死亡刹那、祷告、叩拜等本不属于陆离记忆的幻象开始在脑海里闪过。 好像有某种存在正在降临进陆离的意识,占据他的思维。 安娜立刻发现身形摇晃的陆离的不对劲,将他扶住,身形淡去转入里世界。 乔乔和弗兰关切望来。 “暂时没事。” 低理智值导致的幻象幻听陆离早已习惯,沼泽之母的侵蚀虽然让他不适,但还不算严重。 而且他可以通过频繁闪过的片段补全沼泽之母的信息。 比如最频繁出现的一幕场景:遮天蔽日般的巨大古榕树下,无数六脚怪匍匐叩拜,远处环绕着影绰人,更外围是一片包围空地的榕树。 空地中心的古榕树显露一道漆黑幽暗的洞口,散发着神秘诡谲的气息。 安娜的搀扶下,陆离走入教堂外的墓园。 教堂外墙的斑驳石砖、塔顶上的生锈铜钟无声诉说它所经历的岁月,但一切到此为止。 影子镇几乎无人生还,可以预见影子镇未来的结局:它会向越来越多的村镇那样,因为无人居住而被废弃,最终被邪恶侵蚀。 这座教堂终会随着年久失修而老化坍塌,化作废墟。但在此之前,它仍是镇上最坚固安全的建筑之一。 成群林立的墓碑环绕着教堂,几人走在小径上,乔乔忽然发现身前的陆离偏离方向,走到教堂墙下的垃圾箱前,将装着沼泽之母雕塑的枪套丢入垃圾箱。 视线中闪烁的画面雪花与耳中嘈杂呢喃随着远离源头,逐渐褪去。 理智值计数器恢复平缓,并随着陆离推开渐渐不再发出声响。 不过安娜仍没放开陆离,揽着他的手臂,三人沿着小径移动到教堂正面。 乔乔上前推动大门,大门如同与空间融为一体,纹丝不动。 安娜轻轻挥了挥手,门后传出重物跌倒的沉闷声响,乔乔再一次推动,沉重大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难以言喻,带着腐败与潮湿气息的微风从门缝内涌出,吹出的灰尘险些迷住乔乔的眼睛。 乔乔后退躲开,陆离走上前,侧身进入教堂。 血红光芒从破开的窗口映照进教堂内部,杂乱破败的教堂简直在亵渎并不存在的神灵。 大门后堆积着倒塌的长椅和一具夜魔尸体。 夜魔尸体身上遍布伤口,几把铁镐叉子插在夜魔身上,陆离环视教堂内部,然后抬起头,望向教堂最深处的墙面。 那面或许曾镶嵌花纹图画的彩窗完全消失,下方讲台破碎。 一幕影像随之浮现:夜魔撞碎彩窗,进入教堂。躲避的民众惊慌跑动尖叫,男人们拿起武器搏斗,最终杀死夜魔。 伤亡未知,因为教堂里没有尸体。血红光芒和红毯也遮掩住了血液的痕迹。 “风从那边吹来的。”乔乔指向讲台边缘通往地下的入口。 和墙壁纹路相近的地下室石门敞开着。 看来不用问弗兰地下室入口在哪了。 最后进来的弗兰推上教堂大门,通过缝隙,他看到三人街上的战斗仍在继续,随着大门闭合,远处飘来的嘈杂嘶吼声被阻隔在大门外。 乔乔和弗兰搬动长椅堵住大门,回到陆离身后,走过空旷的教堂来到地下室入口前。 阴凉潮湿的风从地下室吹向地面,风中夹杂着淤泥般的腐败味道与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但引去众人注意的不是这个。 “有亮光……”弗兰不可置信地低语,死去的内心重新变得火热。 幽暗挤满台阶,但在台阶尽头的转角,亮着微弱的油灯光芒。 或许教堂地下室里还有活人! 弗兰心想,按捺住激动看向陆离。 “我去看看。”安娜低声说道,短暂离开后归来,带来消息:“没有危险,也没有活人。” 弗兰的情绪被冻结。 陆离拿出手电打开,微弱的光束照出,迈步走进地下室。 沉默的乔乔和弗兰跟在身后。 随着接近地下室,拐角的光芒更加清晰。哪怕弗兰已经从那个叫安娜的幽灵口中知道了结果,但仍然抱着一丝侥幸的幻想。 这份幻象持续到他走到拐角。 正对着台阶的墙壁前,书架被移开,显露后面的暗道,来自暗影沼泽的微风沿着漫长的暗道吹入地下室。 台阶旁的柜子上放着一盏油灯,火苗因为煤油近乎烧完,微弱地闪烁着。 大片干涸的血迹铺在地面与墙壁上。 除了他们,地下室空无一人。 三百一十.“安全的”地下室 “神灵啊,如果你真实存在,请快些出现拯救我们吧……” 奥利弗跪伏在讲台前,紧闭着眼睛轻声呢喃。 暗红色的教堂,长毯延伸到讲台前。两边长椅铺开,空旷的座位仿佛空无一人,又仿佛人满为患,无声注视着这一幕。 奥利弗搜刮着已知的所有祷告,悄悄睁开眼睛。 破损的窗外云层如血液般暗红,盘旋的黑影不曾消失。 果然没用。 奥利弗自嘲地爬起来,开始将两旁长椅搬到门后挡住,连同刚刚那具险些吓死他,蝙蝠一样的庞大怪物尸体。 堵住大门,奥利弗开始在教堂里找寻地下室的入口。他不知道入口在哪,只能用笨办法寻找。 寻找地下室入口奥利弗没有浪费太多时间,他幸运的在讲台下找到一盏油灯,剩下的煤油不多,但足够亮几个小时。借着油灯的光芒,奥利弗在讲台左侧的墙壁上发现金属门把。 幽暗漆黑的入口出现在眼前,下方没有丝毫亮光。 地下室里没有人? 奥利弗心想,以防万一,石门被他留着一道可以侧身通过的缝隙,如果地下室里有怪物,他可以及时逃回地面,并关上石门。 提着油灯,奥利弗悄然无声地走完对他而言相当漫长的石阶,缓缓在墙角处探头窥视。 地下室眼前浮现。 地面上的血迹和散落的衣物行李让奥利弗感到些许不安,他保持不动,静静观察了好几分钟。 空旷安静的地下室依然维持着原样。 奥利弗大着胆子走出墙角,进入地下室。 灯罩里忽然闪烁起的火苗让奥利弗内心悬起,好在只是刹那,火苗重新恢复稳定。 书架、书桌、货架、柜子、单人床、血迹、衣物、空旷的空地,地下室里没有任何怪异。 只可惜也没有活人。 那些血迹已经干涸,奥利弗不知道血迹何处而来,还有这里的人去了哪里,不过现在,他暂时安全了。 提着油灯的奥利弗在地下室里一阵搜刮,没被拿走的行李中大都是衣物与玩偶,还有一个像是甲壳虫一样的奇怪人身雕塑,并没找到食物和水。 不过他在柜子里找到了煤油,这足够他在地下室里呆很长时间。 随着安静下来,奥利弗开始闻到自己身上的酸臭味。这不算什么,他经历过比这更污秽的事情。 奥利弗从散落地上的衣物里挑出合身的衣服换掉,回到单人床边坐下,并不柔软的床铺让逃亡整夜的奥利弗下意识一声长吟,浑身放松。 被压制的疲惫与困意开始上涌,奥利弗的脑子还是变得混乱,想要躺下休息,又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奥利弗太累了,他只想到油灯已经灌满,没有需要担心的事了。即便有——他此刻觉得就算死也无法阻止他睡觉。 费力地把腿挪到床上,调整到舒服的姿势,很快进入梦乡。 床边的煤油灯散发着光芒,更远处则被黑暗吞噬。 几小时后,浑身酸软的奥利弗醒来。 煤油灯的光芒让他感到安心。 地下室里没有窗户,或许外面已经快要天亮了。 救援什么时候会到? 乔乔会不会已经知道了影子镇的消息? 奥利弗在安静的地下室里胡乱猜想。 呼—— 渐渐地,若有若无的尖锐风声在地下室里响起。 奥利弗僵住,疑惑地寻找风声传来的地方——最终被他确定为书架后。 书架后怎么会有风声? 奥利弗无法理解,把油灯放到入口旁的桌柜上,走近书架,耳朵贴在上面倾听。 风吹过缝隙所发出的呼啸声变得清晰。 书柜后还有空间? 奥利弗心想,他发现书架可以挪动,隐隐猜到什么,绕到侧边推动书架。 沙——沙—— 书架底部与石板沙石发出刺耳摩擦声,推动书架的奥利弗忽然感觉到幽冷微风从书架与墙壁间的缝隙扑来。 到底是什么…… 随着奥利弗继续推动书架,幽暗的地道眼前显露。 淤泥般的腐臭味从漆黑地道深处吹来。 怎么还会有一条地道? 奥利弗潜意思想要后退,避开深不见底充满未知的暗道。但突然,一道身影从他身后袭来,扑到奥利弗的后背上。 悚然的奥利弗还未来得及回头,肩膀上传来剧痛。 “啊!” 奥利弗惨叫着甩掉背上的存在,惊惧地看向攻击自己的存在,又在刹那变得愕然。 那是个小男孩。 “小鬼你疯了吗!” 奥利弗忍不住愤怒咒骂,偏头去看肩膀,一把骨片刺在他肩窝里。下一刻,奥利弗的怒火被刺骨冰水浇灭。 小男孩在奥利弗的面前撕掉了自己的皮。 汗毛倒竖的奥利弗眼中充满惊恐,想也不想仓惶逃进刚刚发现,吹着幽冷寒风的暗道。 他的身影被黑暗所吞没。 …… 书架被推回原本的位置,遮盖住通往暗影沼泽的幽暗暗道。 来自沼泽的腐臭寒风与呼啸声随之消失,地下室恢复空旷与安静。 “或许躲在教堂里的镇民去了沼泽里……”弗兰呢喃嘟囔着,不想让名为希望的火苗就此熄灭。 乔乔在放置油灯的木柜边找到油桶,为油灯填满煤油,盖回灯罩。 火苗晃动着,渐渐恢复稳定。 放下油桶,乔乔看向在地下室里走动观察的陆离。 石板地面上散落着行李和衣物,许多油灯被打乱在地,煤油流进石板缝隙,近乎干涸。 上面留有大量脚印,延伸到入口处才消失不见。 随处可见的干涸血迹呈现暗红色,源头未知。因为地下室里煤油尸体,也没有疑似肉块的东西,就好像被清理过现场。 书架前和入口前的脚印早已被不曾停歇的风吹散掩盖,难以判断这些镇民是逃回地面,还是跑进了暗道,只能从被推开的书架猜测有人逃进了暗道。 无论如何,曾躲到教堂地下室的镇民们离开的很匆忙,似乎突然发生了什么。 而且他们再一次失去了线索。 除非陆离通过暗道进入暗影沼泽。 “休息一下吧。” 乔乔失望地说,抱起膝盖在油灯旁坐下。 警署、地窖、教堂,这是他们第三次扑空,连续的失败正肢解乔乔的信心。 她抬起头,想知道这时候陆离要做什么,但陆离只是走上台阶,到入口处关闭石门,又回到地下室。 三百一十一.与邪神的交易 陆离收回给乔乔的两把通灵枪,因为其中一个枪套与沼泽之母雕塑共同坠入垃圾箱,序列2无处放置,暂时放到触手可及的桌柜上。 接着从手提箱里拿出一盏油灯,点燃放在地下室深处,驱散黑暗,让整个地下室可以一览无余。 做完这些,陆离脱下他的大衣,乔乔和弗兰不解中丢到地上,浇上煤油,划着一根火柴。 或许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冥冥之中好似有什么意识苏醒过来,晦涩低语声缓缓在地下室里响起。 “为什么……拒绝力量……” 乔乔和弗兰讶异地看向陆离的大衣,是它……在说话……? “你很弱小……吾会赐予你力量……”低语声轻缓蛊惑着。 “那不是力量。” 陆离平静地回答,松开捏着火柴的手指。 火柴打着转下坠,落在大衣上,触及的一刹那—— 呼—— 青色火苗蔓延开,扩散整件大衣,渐渐升腾起火焰与火苗,被来自暗影沼泽的微风卷上地面。 浇上煤油的大衣剧烈燃烧着,刹那间,光线扭曲晦暗,无数呢喃声在地下室响起,又在瞬间一切消失,恢复安静。 乔乔眼眸里倒映着陆离和火焰,火焰驱散寒意,但乔乔感觉不到一丝热量,低语声所携带气息让她惶恐不安,那是如同遇到天敌般的恐惧。 弗兰也是同样。 而他们所感受到的只是那个存在所散溢出的微不足道的气息。 这就是邪神吗……神祗啊…… 乔乔心想,眼眸里笔直平静站在燃烧大衣边的陆离如同刻在脑海深处。 几分钟后,最后一缕火苗熄灭,原地只剩下焦黑的灰烬残骸。 “发生了什么?”乔乔在这时问。 “沼泽之母的印记,它要蛊惑我成为眷属。”陆离从打开的手提箱里拿出一件备用大衣披上。 沼泽之母果然和上次一样,在身上留下印记。或许还有,但陆离目前只能做这些了。 乔乔感到不解:“为什么是你?明明我们这种普通人更容易被蛊惑……” “所以它选择陆离先生而不是我们。”从被捕食者盯上的恐惧中脱离,弗兰苦笑回答:“它看不上我们。” “是这样吗……”乔乔恍然,她清楚陆离远比自己所知道的神秘,但紧接着,她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它已经知道我们藏在这里了!?” 弗兰也紧张的看向陆离。 “现在不重要了。”陆离说道。 因为他们已经无处可去。 地面上眷属们还在厮杀,暗道尽头是邪神之母的地盘。 “对不起,是我太天真了……”乔乔懊悔的抱住脑袋,她因为哥哥的失踪失去理智,直到此时,她才知道他们面临的是什么。 “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一定要逃出去。” “仔细回忆,在这时你哥哥最可能躲在哪里。”陆离无视乔乔近乎放弃的话语,又看向弗兰:“地下室里曾有镇民躲避,他们或许转移到其他地方,仔细想想,除了教堂还有哪里可以躲藏。” “嗯……” 话音落下,地下室里变得安静。这份安静持续了几分钟,被忽然想起的咀嚼声惊扰。 肉干香味飘开,一天未进食的弗兰忍不住分泌口水,饥饿感让他的肠胃蠕动般疼痛。 一根肉干被递到面前。 弗兰惊喜抬头,咽下口水连忙说:“谢谢您。” 双手接过陆离递来的肉干,正要送到嘴里,坚固的地下室忽然传来令人不安的震动。 缓慢沉闷的震动在大地深处响起,仿佛缓缓跳动的心脏,有什么正在地底深处苏醒。 啪。 肉干从手上滑落,弗兰恐惧地不断颤抖:“眼睛、那只眼睛睁开了……” “黑色灯塔?” “对……每次那只眼睛睁开,镇子里的怪物就会变得狂暴,它们到处攻击和破坏……” 传遍整座小镇的沉闷颤动声持续着,乔乔和弗兰捂住胸口,感觉异常难受,就连安娜也说她感到不舒服,缓慢的心跳声在左右她的情绪。 只有陆离丝毫不受影响。 地面上不知发生了什么,隐约有惨嚎和怪叫声回荡着飘向地下室。 不过没有怪异出现。 十几分钟后,跳动声逐渐褪去。 “这一次更长了……”浑身冷汗的弗兰喘息说道:“一开始只是几十秒,然后时间越来越长……” 听上次仿佛某种存在正在渐渐苏醒。 沼泽之母应该还在暗影沼泽……这与那只未知邪神有关? 随着地底深处的跳动声消退,乔乔和弗兰正在恢复情绪。 “很可怕,响起时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跟随缓慢跳动……”乔乔心脏不安地跳动,似乎正在缓解之前的负面。 “想到线索了吗?”陆离问道。 乔乔眼中浮现失落,摇头要说些什么,一道低语声忽然在地下室里缓慢流淌。 “吾可以帮你们找到他……” 还未从心脏跳动中脱离出,乔乔和弗兰再一次被低语声所溢出的气息冻结。 “他在哪?”陆离开口,寻找声音的来源。 “你要为吾做一件事……”沼泽之母似乎不再执拗的让陆离成为它的眷属。 陆离摸着枪套,向发出低语声的地下室角落。 在一处行李箱旁,他看到被衣物覆盖住的沼泽之母雕塑,它此时流转着妖冶的深紫色光芒。 “你的改变和刚才的变化有关?” 沼泽之母的低语缓缓响起:“吾难以控制它……” 这就是沼泽之母改变主意的原因。 微微沉默,陆离并没有拒绝:“这是交易还是合作。” “区别在哪……” 陆离回答:“我恐难以与诚信未知的邪神合作。” “这是你拒绝力量……的原因吗……” “是。你的力量并不纯粹,它会让获得它的人转变成你的眷属。” “难道不好吗……”沼泽之母的低语带着不解。 “对你来说很合理,你给予了力量,他们献上自我。”“在我看来,这和为了复仇与魔鬼交易灵魂没有区别。” 低语声暂时消失,只有闪烁着暗紫色光芒的雕塑无声诉说沼泽之母还没有离开。 几分钟后,晦涩低语声缓缓响起。 “吾从仆从的记忆里明白了你的想法……如你所说……这是一次交易……” 三百一十二.死亡丧钟 邪神的晦暗气息让乔乔和弗兰如遇到天敌般无法动弹,只能作为旁观者,目睹陆离和邪神进行交易。 陆离不置可否:“你要我做什么。” “进入沼泽……帮吾对抗它……” 显而易见,沼泽之母说的它是未知邪神。 “这次交易并不对等。”陆离皱眉回答。 沼泽之母的低语回荡:“你要什么……” “你能给什么。” 沼泽之母雕塑缓缓闪烁着:“影子镇有一些人类在躲藏……它的仆从正在接近那里……与吾交易……吾告诉你如何救他们……” 邪神气息下颤栗的弗兰陡然抬头看去,紧接变得黯然。 陆离不该,也没理由为一群素不相识的人—— “可以,我会尽可能帮你。”陆离注视雕塑:“我们如何签订契约。” “契约……是什么……” “一种防止双方反悔的规则。” “吾……暗影沼泽之王……沼泽之母……不会违背交易……” 看来契约只是人们编出来的东西——又或者不在邪神之间流通。 陆离没再逼迫沼泽之母许下类似契约的规则,因为意义不大。他与沼泽之母的地位和力量并不对等,即使沼泽之母撕毁契约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确定好交易内容,陆离和沼泽之母谈起交易详情。 作为等价交换,沼泽之母会先帮助陆离找到奥利弗和救出被困镇民,然后轮到陆离帮助沼泽之母。 那些镇民被困在一里外的粮仓内,镇民中隐藏着未知邪神的信徒,他呼唤了邪神,引导它的眷属前往粮仓。 “我要怎么救人。”陆离问道。 “敲响教堂塔楼里的钟……仆从们会被引来……” 而到那时,教堂地面眷属肆虐,他们只剩下一个选择:进入暗影沼泽。 “拿起神像……它为你指引道路……不会伤害你……”低语声缓缓诉说。 陆离走近沼泽之母的雕塑,但随着接近,手腕的计数器开始咯咯响起。 “它在影响我的理智值。”陆离停下,皱眉说。 “神像容纳吾的力量……” “撤掉,只留下足够交流的力量。” 沼泽之母雕塑上的紫芒黯淡,虚空弥漫的晦涩邪恶开始褪去,仿若从血脉上压制安娜乔乔和弗兰的气息渐渐消散。 计数器不再发出声响,沼泽之母的雕塑也仿佛成为了普通的泥塑,没有异常。 只有陆离可以听到的呢喃声脑海响起。 【吾……收回了力量……】 陆离接近沼泽之母雕塑,计数器仍没再响动。手掌拿起雕塑时计数器只是缓慢响起,又在陆离放入口袋后平复。 安娜悄然浮现轮廓,神情复杂,不解:“值得吗?为了救下一群素不相识的人和邪神对抗,他们甚至不知道你做的一切。” “这不重要。”陆离说。 他觉得这件事该做,所以就去做。 安娜认真地注视陆离:“无论如何,我死之前谁也不能伤害你。” “嗯。”陆离似乎抿了抿唇角,走到乔乔面前。 安娜怔在原地,还没从刚才的一幕脱离出来。 他刚刚……是在微笑……? “我也要去!” 在陆离说什么前乔乔喊道。 陆离点头,没再纠结这一点,看向弗兰:“你不适合继续跟着我们了。” 他的话语让内心纠结的弗兰长舒口气,同时生出令他无地自容的内疚。 “在这里分别,稍后我会让沼泽之母的眷属带你离开教堂,然后我们敲响塔楼的钟,进入暗影沼泽。” 【吾之仆从正在赶来……】 呢喃低语脑海中响起。 弗兰眼圈有些变红,他用力吸着鼻子,声音有些含糊地低头用力擦眼睛说:“您是个好人。”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陆离问沼泽之母。 沼泽之母这一次回复格外漫长,等到陆离打算拿出雕塑,查看发生什么时,呢喃声终于缓缓响起。 “人类的时间……一个小时它们会到谷仓……” “这么久?” “它的信徒不能持续呼唤……仆从们找不到位置……”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仆从影绰们……它们就像吾之眼睛……” 陆离想到一路走来所看到的影绰人:“所以我们进入影子镇时就已经被发现,你一直在观察我们?” “是的……” 一个小时……时间或许足够。 若有所思的陆离看向弗兰,说道:“你想做些什么吗。” 弗兰微微一愣,连忙说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他迫不及待想要做些什么减轻自己的愧疚感。 陆离将粮仓和叛徒的事告诉弗兰,并说:“你需要赶过去,找到那个信徒并解决他。” “交给我。”弗兰攥紧拳头,眼中闪烁的情绪名为坚定。 “吾的仆从到了……”沼泽之母低语声响起。 闻言的陆离望向台阶,隐隐有窸窣声回荡着传来。 一只六脚怪出现在油灯光芒中。 乔乔和弗兰下意识一惊,又很快平复下来。 他们对六脚怪的信任来源于陆离。 弗兰忽然想到了什么,拿下他待在脖子上的手链,扯断红绳,带着某种期盼把手链递给乔乔:“这是我父母留下的遗物,他们会保佑你们……” “你应该给陆离。”乔乔微笑着推开。 弗兰眼眸深处掠过一抹黯然,又换上笑容递给陆离,恭敬道:“陆离先生,请您收下.” 陆离没有拒绝,接过它戴在手腕上,递去油灯。 弗兰接过油灯,,离前,他忽然回头说道:“你们一定能找回奥利弗先生的。” 油灯的光晕在拐角处黯下,回荡的脚步声也渐渐消失。 弗兰离开后,陆离和乔乔开始安静的等待。十几分钟后,陆离回到地面,注视安娜飘上塔楼。 俯瞰整座地狱般的血红色影子镇,安娜收回目光,低头和陆离对视一眼,重重砸向铜钟。 当—— 塔楼周围的血雨震散,悠远厚重的钟声向远处传荡,影子镇保持着死寂,但正有什么在迅速酝酿,即将爆发。 安娜飘回到教堂内,和陆离一起回到地下室。 关闭石门时最后传来的声音是密集的嘶吼与翅膀拍打声。 它们或许会很快涌进教堂,并找到通往地下室的入口。 但在此之前,陆离和乔乔已经进入了暗影沼泽。 三百一十三.奥利弗的挣扎 可憎的血红云层遍布天空,血雨倾洒浸透暗枯树与大地,形成血液般的脉络,不存在一丝生机。 一切死寂。 血雨落下,悄无声息。 “呼……呼……呼……” 某个时刻,沼泽一处矮丘响起微弱的喘息与杂乱脚步声。 脚步声迅速变得清晰,然后突然,一道身影从矮丘的幽深洞口里冲出,跌倒。 奥利弗摔倒在混杂着血雨的淤泥里,火柴盒从手中跌出,两根火柴散落出来,拍入淤泥。 “呼哧……哈……” 奥利弗转过身,大口喘息着,瞪大的双眼充满恐惧,紧盯向他逃出的暗道。 幽暗无光的暗道里,某种晦暗邪恶,令人想要不顾一切逃离的存在不甘地消散。 奥利弗维持这个姿势很长时间,直到他的呼吸趋于平稳,他才确定幽暗暗道里不会再突然冲出什么。 啪—— 奥利弗卸去所有力气,撑起的上身重新砸落回淤泥里。 像是蛞蝓一般的湿软地面,空气里泡烂淤泥才会有的腐臭味,树根虬结成片枯死的树林,无一不在告诉奥利弗此刻身处之地。 这里是暗影沼泽。 传闻里本地人谈之色变的地方,那些正肆虐影子镇的六脚怪和影绰人,还有更多怪物就是源于这里。 想要逃离危险的奥利弗一头闯进怪物们的巢穴。 这是好事……这是好事……我可以去沼泽路,从那里远离影子镇。奥利弗你必须要冷静,你要活着回到乔乔身边…… 奥利弗说服着自己不要放弃,撑起哆嗦的双腿,从湿软恶心的淤泥里爬起。 甩掉粘在手上的淤泥,捡起散落的两个火柴放回火柴盒里,奥利弗抬头望向天空。 这里仍然被血色云层笼罩,奥利弗不知道它的范围有多大,但有一点他能确定,血色云层所笼罩的地方等于不安全。 “北边……在右侧……” 奥利弗确认了方向,淌着深浅不一的沼泽淤泥,跌跌撞撞向沼泽路的方向移动。 冰冷的淤泥缓慢带走奥利弗的体温与体力,每次拔出陷入淤泥的脚奥利弗都要竭尽全力。 他忽然理解六脚怪为什么会爬行而不是站立行走。 比这些更恐怖的是和淤泥没有区别的泥沼水泡,它们随处可见,伪装起来,在你迈入的一刹那将你吞没。 奥利弗捡到的树枝已经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好几次,免于他化为暗影沼泽的肥料。 但单单树枝还不够,有些泥沼可恶的隐藏于淤泥之中,踩入时没有区别,但它会不断将你向下吞噬,当你醒悟,已经难以逃离。 奥利弗只能绕过看似空旷平坦的空地,贴着枯树暴露出来的虬结树根走动。 他要花费好几分钟才能走完一百米的距离。 更糟的是,奥利弗行走半小时后,意识到自己偏离了方向。 按照行进的速度,他应该在几分钟前就会看到那条分割南北沼泽,连接内陆和艾伦半岛的笔直漫长的道路。 但周围除了影影绰绰的枯树,只剩下死寂和令人不安的窥视感。 幽暗中似乎有什么在暗中窥视着自己。 奥利弗无暇理睬这些,单单赶路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精力和注意力。 他感到疲惫了。 幸运女神对奥利弗睁开了眼睛。 十几分钟后,奥利弗即将因为脱离和窥视感崩溃时,远处一片房屋轮廓浮现在眼中。 那片房屋异于奥利弗所见过的建筑,它们建立在立起的木头上,像是树屋一样远离地面,蔓藤和木头组成的吊桥连接着房屋与房屋。只显现轮廓的黑暗中,藤蔓像是蛇和绳子挂在每个房屋的每一处。 奥利弗知道它,每个经过沼泽路的人都知道他。 暗影沼泽的废弃村庄,坐落在沼泽路边。 看到它,意味着奥利弗离沼泽路很近了。 脱力的身体里涌现出名为希望的力量,奥利弗喘息着,接近木屋村落。 不过奥利弗在有意绕过那里。废弃村庄有许多不好的传闻,比如鬼魂,比如六脚怪。 无人居住的废弃村落比空旷平原更令人恐惧。 希望女神这是重新闭上了眼睛。 大地开始颤动,仿佛远古而来的悠远心脏跳动声在大地深处缓慢响起。 奥利弗知道这是什么。 他坐进一片树根中,竭力贴靠着树干,隐藏起自己。 不知何处传来的嘶吼声在暗影沼泽上空回荡,有怪物,也意味暗影沼泽充斥着危险。 窸窸窣窣—— 远处忽然好像有什么掠过,周围传来窃窃私语声。 奥利弗渐渐感到不安,他此刻藏身之处决算不上隐蔽…… 看向远处没有任何声音传来的平静废弃村落。 那里是安全的? 奥利弗紧绷牙齿,从树根中站起,蹒跚淌到废弃村落之中。 死寂弥漫在房屋之间,连接木屋的梯子或许早已烂掉,奥利弗没时间去仔细寻找它们的位置。 没有房门的幽暗朝向奥利弗,不安的被注视感重新浮现。 奥利弗呼吸带着颤抖,或许因为恐惧,或许因为脱力,或许因为地底心跳声。 他爬上废弃村落中心的木屋,这里看上去最大,也最坚固。 鞋子早已在路上被沼泽吞没,脚底踩在潮湿阴凉的木板上,发出牙酸的吱呀声。 没有奇怪声响,木屋也没有倒塌,事情没有变得更坏。 奥利弗蜷缩在门框边缘,这里可以不被黑暗吞噬,又不会显露身体。 他安静地等待着,几分钟后,犹如捏住心脏的缓慢跳动声沉寂下来,奥利弗的心脏犹如活了过来,剧烈地跳动着。 “谁来救救我……” 背靠冰凉的木屋墙壁,奥利弗发出绝望的呢喃。不甘的眼泪落下,却难以冲刷下脸庞上的一层淤泥。 他想要怨恨,却不知该怨恨什么。 奥利弗甚至不知道这一切为什么发生,但起码,他没像那些同样不知道发生什么的镇民一样,在绝望中死去。 “我该怎么办——” 奥利弗的抽泣声与呢喃声突然停住。 他微微偏头,聆听外面。 废弃村落下的沼泽里传出了湿漉地踩水声。 有什么东西在附近。 三百一十四.木屋里的尸体 鞋背几乎没入淤泥,血肉般的湿软触感隔着雨靴也可感觉得到。 陆离蹲下,提着油灯照向暗红色的淤泥。 淤泥没有还原,形状像是有人在此处跌倒,延伸向枯萎丛林里的足迹是佐证。 “之前有人从暗道进入暗影沼泽。” 举起的油灯移动,陆离仔细检查这片区域。 除了淤泥上的痕迹,暗道出口前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是我哥哥吗!”乔乔下意识追问。 陆离转问口袋里的沼泽之母雕塑:“奥利弗在哪。” 【吾不知道他……有许多人类进入沼泽……】 陆离抬头问乔乔:“还记得奥利弗失踪那段时间穿的什么吗。” “亚麻色的工装裤和青色麻布衬衫!” 陆离在此之上增加细节:“身高不到一米六,棕色头发,青年。” 沼泽之母搜寻起仆从的回忆,告诉陆离:【有一个……在爬行者仆从旧巢穴……】 “换成我可以听懂的说法。” 沼泽之母停顿十数秒,呢喃声缓缓响起:【六脚怪曾居住的地方……靠近沼泽路……】 陆离脑海浮现第一次进入暗影沼泽看到的废弃村落…… 他知道沼泽之母说的是哪里了。 “我需要有人为我带路。” 【人……?】 “你的眷属。” 沼泽之母对人类社会的无知让他们的沟通效率非常低下,但它不像其他邪神充满野蛮与傲慢——它拥有优秀的品德:学习。 这种品德驱使这只邪神和与蝼蚁无区别的陆离进行合作交易,尽管合作的过程生涩而缓慢。 很快,沼泽之母就从曾经身为人类的眷属意识里得到相关记忆,它纠正陆离的错误:【它们只是吾之仆从……如果你肯接受力量……会成为吾之眷属……】 听起来眷属是比仆从更高端的存在,就像是守护国王的亲卫与普通士兵。。 “那么请让仆从带我们去奥利弗那里。”陆离对成为怪物不感兴趣。 【吾之仆从正在接近你们……跟着它……你们会到达旧巢穴……】 陆离转述沼泽之母的低语,乔乔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询问:“我哥哥……他还活着吗。” 【他进入了巢穴里……没有离开……我的眼睛没有进入……】 只被陆离听到的低语响起,他告诉乔乔:“靠近沼泽路有处废弃村落,你的哥哥躲到了房屋里,之后一直没出现。” 乔乔不知该庆幸还是遗憾,她得到的消息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哥哥奥利弗始终生死未卜。 陆离忽然偏头望向不远处的丛林轮廓,强烈的被注视感从心底浮现。 一道漆黑剪影躲在十几米外的枯树后,探出一半身子,仿佛偷窥着这边。 乔乔吓得后退中,陆离平静问道:“它来带路?” 【是的……当你们不再注视它……它会到前面……带领你们……】 “我们跟着它,我说眨眼时,同时闭起眼睛或移开目光一秒。” “嗯。” “好。” 安娜和乔乔分别回答。 “眨眼。” 二人一怨灵同时闭起眼睛,再睁开时,他们所面对的枯树后已经没有影绰人的剪影。 “它在那里。”乔乔提醒陆离。 影绰人在他们闭目的刹那移动到右侧。 陆离拔出身陷淤泥里的雨靴,走向影绰人。踉跄蹒跚的乔乔跟在后面。 【关掉火……沼泽不安全……光亮会吸引来它们……】沼泽之母低语提醒陆离。 略一停顿,陆离关掉提在手上的油灯,收入漂浮跟在身后的手提箱。 做完这些并解释给乔乔听,陆离皱眉:“这是你的领地。” 【它的信徒……献祭了很多人类……成为仆从……它们渴望鲜血杀戮……杀死许多吾之仆从……】 “那只邪神很强大?”陆离问道。 【它……被吾压制……没有苏醒……吾比它强大……但它的信徒找到吾的弱点……被削弱……】 “你被克制了。”陆离回答。 陆离和乔乔接近了影绰人,影绰人深邃的漆黑剪影令乔乔回忆起曾面对漆黑深海般的恐惧。听起来未知邪神的信徒们似乎很了解沼泽之母。 陆离基本整理出事情脉络:未知邪神的信徒们想要让邪神诞生,因为某种原因,他们盯上沼泽之母的领地,于是接下来他们出入影子镇,调查沼泽之母,寻找它的弱点,然后在一切准备就绪之时……召唤邪神降临。 “它的信徒还在吗?眨眼。” 一齐眨眼后,影绰人闪现到十几米外的一棵枯树后。 他们继续接近影绰人。 【人类……死了……仆从还有……】 这是个坏消息,陆离很可能要面对拥有智慧的教徒。 陆离踩入看似平静的淤泥,淤泥表面忽然荡漾起水一样的波纹,吞没陆离的雨靴,又在一瞬间被看不见的力量拉住,退回泥沼外。 乔乔被惊出一身冷汗,而陆离的声线依然平稳地和沼泽之母对话。 “为什么你选择与我交易。” 【我观察着你们……你不恐惧仆从……也不恐惧吾……你可以接近它……杀死它……】 沼泽之母的低语声没有消失,继续响起:【它的仆从游荡前方……跟随影绰……绕开……保持安静……】 陆离点头,对乔乔做出噤声收拾,降低移动发出的声响。 接近废弃村落的过程有惊无险,沼泽之母部分意识留在雕塑里,帮助陆离和乔乔避过未知邪神的眷属。 废弃沼泽木屋的昏暗轮廓近在眼前。 影绰人闪烁到村落中心最大的一间房屋后,阴恻恻注视着它们。 “送我们上去。”陆离微微偏头。 阴冷气息拂过皮肤,陆离和乔乔原地飘起,落在离沼泽地面一米的木板上。 潮湿松软的木板掩盖了他们的落地声。 “哥哥……?” 乔乔轻声对门后幽暗呼唤。 陆离询问沼泽之母周围情况,确定暂时安全,重新点亮油灯。 昏黄的光芒向周围扩散,驱散黑暗,显露如蛛网般垂在每一处的枯萎蔓藤,显露木屋里的情形。 正对房屋的简陋的木桌下,一具……或是说一张干瘪的皮肤堆积在桌下,单薄的脸皮充满惊恐。 身后响起扑通跌倒声。 乔乔瘫坐地面,惊恐的神情里被涌现的庆幸占据。 哥哥。 三百一十五.救命的屁股 奥利弗分辨得出。 脚掌踩入淤泥,挤开淤泥的粘稠声。 有什么在废弃村落外游荡。 它是冲着自己来的? 躲在木屋墙壁后的餐桌下,奥利弗屏住气息。 噗叽噗叽 滑稽可笑的走动声在幽暗沼泽废弃木屋之间缓缓响起,奥利弗一点都笑不出来,他期盼脚步的主人尽快离开,不要发现自己。 脚步的主人没有离开,它缓慢地围绕废弃村落,从左边走到右边,一点点探索。 离奥利弗藏身的房屋很近了,或许只有十几米。 奥利弗尽可能向房屋里更幽暗的地方靠拢缩起,以免被外面的存在发现。 但他忽略了沼泽村落已经被废弃数十年,腐朽严重处难以支撑一个人的重量。 咔嚓 奥利弗陡然下陷一截,紧接屁股传来凉意。 身下地板裂开了。 奥利弗欲哭无泪,他可以想象此刻的情形:废弃木屋的地板破开,钻出一截屁股。 手掌扶住地板的奥利弗很想拔出陷入木板下的屁股,又不敢发出更多声响。他怀揣着侥幸,试图赌外面游荡的存在没能听到响动。 这只是奥利弗的奢望,因为他很清晰的听到,脚步声消失不见了。 周围重归死寂,和难以控制的砰砰心跳声。 “有人吗?”外面忽然传来一道询问声。 短暂的愣神,奥利弗内心涌现狂喜,他近乎迫不及待的要发出叫喊,又匆忙抬手捂住嘴巴,压回险些脱口而出的音节。 还不能说话,不知道外面有几个人,如果是两个,如果这里存在没有脸的幽灵 奥利弗不说话,但他开始拔出陷进地板里的冰冷屁股。 不可避免的发出响声,外面的询问声继续响起:“是谁?” 等等我千万别走开 奥利弗心中焦急说道,但裤子边缘似乎被木板挂住,筋疲力尽的奥利弗难以脱身。 好在外面的人没有离开,听到响动,淌着淤泥接近木屋:“谁在那儿?” 砰砰砰 奥利弗连忙敲动木板,示意这里有人。令他不安的是,脚步声和询问声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外面的人会不会以为里面是怪物然后逃离 不能说话的奥利弗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性,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发出喊声,并为此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他没听到第二道脚步声,外面只有一个人,没有“第三人”。 但出现的借口伴随着不安,奥利弗不禁想到,谁会在充满怪异和不详的暗影沼泽里孤身游荡,而且还会主动寻找其他人?这这不符合常理。 尽管奥利弗昨夜里已经见惯了各种不合理的事,但一个人该有一个人的样子,除非是疯子。 奥利弗不认为疯子能活到现在。 强烈的不安驱使奥利弗重新噤声,继续聆听外面的动静。 如果是人,再出声求助。 “有人在吗?” 询问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就在木屋前。 或许是心理作用,怀疑外面存在的奥利弗觉得声音透着奸诈与阴冷,令他情不自禁会想起少年时和一个玩伴偷偷溜到玛瑙湖畔捕鱼。 当他们洒下简陋的小渔网,那位玩伴蹲在湖边,嘟囔鱼儿快点进来的贪婪语气与此刻听到的一模一样。 不安化为恐惧,奥利弗像几分钟前那样,捂住嘴巴。至于露在外面的半截冰凉屁股他救不了,只能期望对方不会看到。 奥利弗的举动显然晚了,下一道响起的不再是询问声,而是突然颤动起的木屋与木屋“融为一体”的奥利弗很清晰的感觉到木屋的连续颤动。 外面的存在爬上了吊桥。 “有没有人?” 诡异地询问声继续,响起了接近的轻缓脚步声。 木屋变得比刚才更幽暗,奥利弗意识到脚步声的主人已经到了门外。 或者只是自己的错觉,外面只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幸存者。 奥利弗心怀着侥幸,或者说期盼,抬头看向门口。 一道身影走进木屋,带着淤泥的腐臭气味。 奥利弗分辨出人影的轮廓,“他”没发现门旁边桌子下,缓慢走向正对门口的木桌。 奥利弗没有出声叫住“他”,进来的人影让他感觉不太对劲。 昏暗血色里,缓慢走动的人影姿势别扭,像是穿着不合身的宽松衣服。 可皮肤怎么会不合身? 奥利弗几乎瞬间想到在教堂地下室的遭遇。一个“人”袭击了自己,然后“他”褪下自己的皮肤,露出血淋淋的矮小血肉,扑向自己。 肩头伤口连续的疼痛诉说着这一切。 奥利弗庆幸屁股救了自己,并心中祈祷它不会发现自己。 “我要走了。” 披着人皮的怪物再次开口,没有得到回应,于是打算仔细搜寻房屋。 奥利弗内心提起,几乎按捺不住恐惧的情绪想要脱身逃离 这个时候,怪物忽然发现什么般,转身面对外面。 奥利弗紧闭起眼睛。 一阵令人不安惶恐的窸窣声响起,落在地上,然后脚步声离开房屋,落入淤泥里迅速离开。 好像有什么把它引走了。 劫后余生的奥利弗猛然睁开眼睛,不可抑止的大口喘息。 借着天空的晦暗血色,他看到被怪物留在木屋的东西:一张人皮。 这虽然会让奥利弗恐惧不安,但总比面对怪物好。 暂时安全的奥利弗开始拯救屁股,这花费了他好几分钟的时间。悄悄探头向外张望一眼,奥利弗缩回脑袋,爬出桌底站起。 怎么会这么疼是感染了? 奥利弗触碰伤口周围,往手里吐了好几口口水,忍着疼痛擦掉伤口周围的淤泥。 以免怪物没有走远,奥利弗暂时没离开房屋,把令他头皮发麻的人皮推到桌下,奥利弗尝试在木屋里找到有用的东西。 并且真的找到了。 油灯? 奥利弗不可置信的看着一直在自己头顶餐桌上的油灯。 可这里被废弃了几十年,怎么会有油灯? 无法理解,不可思议,尤其在奥利弗试探着拆开油灯,发现里面还有一半煤油的时候。 有人到过这里,就在不久之前。 无论如何,这便宜了奥利弗,尽管他不敢在这里点亮油灯。 估算着时间,怪物差不多远去了,奥利弗带着油灯,悄然爬下木屋,向沼泽路移动。 “等着我回来,乔乔” 三百一十六.不要让自己后悔 “一张人皮。” 陆离蹲在桌前,近距离观察桌下堆积的完好人皮。 提在手上的油灯黄灯间,堆积的人皮似乎也活了起来,又被空洞的双眼减弱了惊悚感。人皮外面套着松垮衣物,深棕色的工装裤和青色外套和乔乔的形容一致,但他不是奥利弗。 “是你的仆从做的么。”陆离问沼泽之母。 【它的仆从……】只有陆离可闻的低语声响起。 “告诉我它的能力。” 【穿着皮伪装人……接近人……】 “它其他仆从的能力呢,都告诉我。”陆离说道,回头看向瘫坐在门口的乔乔:“奥利弗可能换过衣服,或者早已死在影子镇。” 不知委婉是什么的陆离坦言叙述。 乔乔处于失神之中,似乎在回忆思考什么。 陆离没打扰她,取出序列1触碰人皮,没有任何变化后收回通灵枪,站起身,于沼泽之母低语声中检查木屋。 【人头……把看它的人变成同类……弱小……但死去的叫声会喊来更多仆从……】 木屋的墙壁爬满枯萎的苔藓,像是深褐色的煤渣。几十年没打理的地板还能承载人的重量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已经到了极限。行走在木屋里可以清晰感觉木板的松软和下陷,似乎随时可能被踩出窟窿。 【女人……出现在人多的地方……挖掉人的脸……女人会变成同类……】 陆离在脚下木板塌陷前停住脚步。 没法再继续向前了,地板正在变得更加松软,就像行走在湿泥上令人不安。 他后退回门口,目光落在门旁的餐桌。 餐桌上放着木碗,里面呈着令人不适的灰绿色触须状粘稠物,这当然不是废弃时留下的,无论里面装的什么,几十年的时光也足以让里面的东西消散殆尽。 油灯凑近,浅浅一层清水下沉淀着苔藓和真菌的尸骸。 【猴子……穿着人皮的仆从……听觉大……用说话引诱人闯入陷阱……被脱皮的人会变成同类……】 “它会说话?” 【它会模仿听到的声音……】 陆离低头,看向桌下。 那里的地板破开一处大洞,陆离蹲下观察,在破口边缘发现一小片布料。 破口有限,勉强可以容纳瘦小的提醒钻入,但陆离将提着油灯的手臂伸进破口,照向下方淤泥,平整的淤泥没有痕迹。 【最后蝙蝠……巡逻者……无畏的莽夫……最强大的仆从……】 “影子镇街头的眼珠灯塔呢。” 挂在边缘的布料只有拇指大,除了颜色,无法分辨这是从何处刮下的。 【它躯壳的部分……蛊惑它的仆从……人类……和我的仆从……】 “你们被针对了。” 陆离站起身说道。 乔乔的视线出现焦点,落在陆离身上。 “它的所有眷属都处于寻找杀死转换这阶段,它的仆从会越来越多。” 这就是为什么横穿过影子镇的陆离等人难以见到尸体,只有血迹。 这里的尸体都被未知邪神转换成了仆从。 影子镇出事时起码有四五千的人口,哪怕一半人口被转变为仆从,也是个令人绝望的数字。 “你的仆从会被转变为对方的仆从吗?” 【不会……】 那还不算太遭。 陆离停下动作,垂眸看向桌子上一块颜色更深的木板。 凑近后,会有不易察觉的煤油味萦绕在鼻尖。 还未挥发,煤油痕迹就出现在不久前,陆离转头望向餐桌下的尸体,若有所思。 “还有其他人来过这里吗?”陆离问道。 【或许有……】 “或许?” 【吾眼遍布沼泽……但总有角落无法注意……片段里……吾看到有人出来……来到这里……又去了沼泽路……它的仆从在追逐它……】 【那个人很厉害……但他走反了方向……他逃向了沼泽深处……到处是我和它的仆从……躲进了轮船……】 “哪来的船?”陆离问道。 暗影沼泽的水深与纵横交错的密集枯树,即使是雨季也难以滑进小木船,更别提是钢铁轮船。 【被飓风带来……你将吾之邀请转送他人……逃回沼泽路的那天。】 陆离清楚记得那次沼泽木屋里遇到的飓风——那是这个世界的吊诡神秘真正向他揭露面纱的一天。 “那两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陆离问道。 沼泽之母停顿,或许在思考是否该告诉陆离。 最终它选择向之前一样,对陆离知无不言:【她像烟雾一样穿过森林……闯入吾的宴会……救走那个要被转化成眷属的人类……逃了出去……】 但鸟嘴面具身影和求知者在之后再未露面。 陆离也按照她寄来的信件,卖掉了她家里能卖的东西,除了要交给调查员组织的地下室物品。 简单了解曾经发生的事后,陆离重新问起逃进沼泽深处轮船的人的特征。 【他的高度和你说的一样……身上的淤泥让吾无法看清……他有一盏油灯……】 “油灯……” 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奥利弗,他很可能来过废弃村落。 陆离将沼泽之母低语的信息转告乔乔。 乔乔一直没有对沼泽之母放松警惕。 安娜也是。 或许陆离也是,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如果从恶意的角度理解沼泽之母的行为,他们就像是在接近陷阱的猎物,从影子镇到沼泽边缘,然后断绝退路进入沼泽,现在又必须要进入沼泽深处。 他们正在一步步走进沼泽之母精心编织的落网里。 而且真相很可能就是这样,因为那是一只邪神,而且她在觊觎陆离。 人类与人类之间还充满着欺骗,更何况是令人恐惧颤栗的存在。 “已经足够了……” 乔乔忽然抬起头,红着眼圈说道。 她的声音充满颤抖。 “很感谢你为了我哥哥做的努力,但……到此为止吧……不要再冒险了。” “如果那是奥利弗呢。”陆离反问,平静地注视乔乔。 平稳声线在乔乔耳中响起:“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短暂的沉默,乔乔第不知道多少次向陆离道谢。 “……谢谢您。” 三百一十七.溺毙之人泥沼 “那个人或许不是哥哥,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 晦暗沼泽丛林,两道身影穿行在其中,响起说话声。 尽管心中仍存火星般微小希冀,但对沼泽之母的怀疑掩盖了她对奥利弗的相信。 想想吧,纵使是身份神秘的陆离从影子镇到暗影沼泽,再到暗影沼泽深处都困难重重,更别提只是普通人的奥利弗。 “我赞成,沼泽之母在将你引入它的巢穴。”安娜的声音虚空响起。 陆离没回答,因为沼泽之母在缓缓低语。 【你的同伴……在怀疑吾们的交易……】 “会怀疑很正常。” 陆离的声音引起安娜和乔乔侧目。 “你我地位不对等,信息不对等,如果你想,随时可以将我们带入深渊。” 沼泽之母似乎在思考,片刻后传出低语声:【吾不知道那是否是你们寻找的人……但他的确存在……】 “嗯。” 既然是交易,自然有一项双方都认为对等的东西,就是交易本身:陆离需要找奥利弗的下落,沼泽之母需要陆离帮助对抗未知邪神。 除非…… 沼泽之母并不需要陆离的帮助。 接近到影绰人藏身的枯树前,移开视线再望向前方,影绰人已经出现在十几米外的另一颗枯树后。 一段时间的接触已经让乔乔不再惧怕影绰人,这种怪物,或是说仆从像是个沉默害羞的观察者,始终躲在树后,窥视着他们。 不止是带路的影绰人,周围始终有更多的影绰人围绕。它们为沼泽之母带来视野,避开可能存在危险的区域。 以及或许存在的监视他们。 进入真正的雨季时间不长,沼泽已经变得难以行走,不知深浅的泥沼水泡遍布平静的淤泥积水下。哪怕有安娜的庇护他们无法落入泥沼,那些能没进脚踝的淤泥也会带走一部分体力。 乔乔踩着陆离走过的脚印,减少体力消耗。 赶路半个小时,或许更久,面前的陆离停下脚步。 跟随在后的乔乔偏头望去,一片空地出现在前方,坐落着一栋被血雨笼罩的小木屋。 “是这里……”安娜的呢喃声带着回忆。 这是上一次他们在暴风雨日停留的小木屋。 也是“门”虚假信件里,“真正”安娜被困住的地方。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陆离问道,他不觉得这是巧合的“经过”。 【周围没有泥沼……你来过这里……知道哪里能走……】 很合理的解释。 湿滑的泥土取代了恶心的淤泥,他们经过木屋,推开木屋房门。 浓郁的木头腐烂味飘出,小木屋还维持他们曾经离开的模样,没有痕迹,没有变化……没有安娜。 “我们走吧。” 在小木屋外短暂停留,陆离等人穿过空地,继续深入暗影沼泽。 引路的影绰人不曾消失于视野,一阵时间过去,乔乔回头,这里已经看不到空地与木屋。 随着深入,扭曲怪异的枯树开始变得密集,遮挡大半天空的枝杈让周围晦暗难以视物。 【蝙蝠在接近……】沼泽之母低语。 陆离停住,靠拢在一颗枯树下,提醒安娜和乔乔:“夜魔在附近。” 乔乔闻言,快步贴到陆离身旁蹲下,和浮现出身形的安娜一同抬头望向天空。 只有微弱雨声的寂静沼泽丛林里,目光所不及的深空里,若隐若现翅膀挥动声。 十几秒后,一点微不可查的黑点出现在视线尽头,快速放大。 这只夜魔被血色云层衬托的狰狞恐怖,在离地百米的高空卷动气流,向沼泽深处飞去。 “它们就肆意在你的领地经过?” 等到夜魔消失在视线中,陆离开口问道。 【吾之仆从……无法触及蝙蝠……】 空中单位对地面单位的压制。 好在沼泽之母和未知邪神的真正战场在暗影沼泽,遍布的枯树和更深处的榕树消减了夜魔的用途。 “继续吧。” 陆离离开枯树,按照曾经的记忆继续向前。 枯树从身旁褪去,一小片空地浮现眼前。经过这里再往前一段距离,将是陆离上一次探索中止的地方——诡异榕树丛林的入口。 走出丛林,行走在空地之间,陆离的雨靴踩入一片颜色与周遭没有区别的深色淤泥里。 淤泥淹没脚背后停下,陆离迈出右脚踩入淤泥。 但在这时,变化突起。 停止陷入淤泥的双脚好似踩入流沙,重新向下坠去,粘稠地淤泥大口吞噬掉陆离的小腿,向膝盖上蔓延。 安娜立刻出手,却感觉到阻力,就好像泥沼的下面有什么抓住了陆离的双腿。 理智值计数器没有作响,灵感没有感知,但吞噬陆离双腿的绝不是单纯的泥沼吸力——他可清晰感觉,有无数只手抓着自己的脚腕,向下拖去。 “乔乔后退,安娜攻击地面。” 陆离冷静下令。 安娜所幻化透明长枪砸入陆离周身泥沼,大片空洞显现,下一秒合拢,泥沼如被激怒,躁动着沸腾起来,无数只手臂从泥沼下伸出,如蟒蛇般延长,抓向安娜。 “滚开!” 安娜周身爆发汹涌气流,掀飞袭来的泥手,化为泥点雨水一般落下,又如活物,自行汇聚,流向沼泽。 此时,陆离安静地倾听沼泽之母的低语 【是“溺毙之人泥沼”……】 “仆从?” 沼泽之母微微停顿,告诉陆离:【你们人类叫它……邪灵……】 “邪灵为什么会在你的领地。” 【它是沼泽的住户……】 “能让它停下么。”陆离的膝盖已经被吞没,延伸向大腿,淤泥下愈来愈多的手抓住陆离,加快他被吞没的速度。 “给我离开他!” 安娜冰冷气息泄露,狂躁地攻击泥沼的每一处,但她的所做就像对水挥拳一样无力。 猩红瞳孔愈来愈盛,安娜的气息里音乐夹杂起里世界渗透来的无边恶意。 【吾……现在不行……】 陆离不再寄托沼泽之母,让安娜保持冷静,在泥沼吞噬腰部前一刻拔出通灵枪,对准身下泥沼。 手指扣上扳机,却没摁下。 通灵枪开火的巨响足已传递周围数里,如果开枪,接下来他们会遇上数不胜数的麻烦。 但如不那么做,安娜会转化为真正恶灵,陆离也会被拖进泥沼溺毙。 三百一十八.它们的护佑 陆离的停顿只维持了一刹那。 泥沼里忽然伸出满是淤泥秽物的手掌,抓住陆离的手腕,安娜瞬间反击,无形空气割断淤泥手掌,通灵枪和弗兰的手链却从手中滑落,拍入泥沼。 通灵枪像是落入岩浆般冒起青烟,和手链被淤泥吞没,咕噜噜冒起气泡。 更多的手掌伸出淤泥,抓住陆离的身体,将他向下拖拽。 嗤 无形烟雾从枪套里的通灵枪外冒出,泥沼已经完全吞没陆离的下半身,延伸向胸口。 无穷无尽,令人作呕的淤泥手臂从泥沼钻出,纠缠安娜令她无法救人。 躲回不远处枯树下的乔乔看到陆离的胸部已经没入泥沼下,而愤怒反击的安娜无法摆脱淤泥手臂,咬紧牙关,埋头躲过从天空洒落的淤泥,快速跑向陆离。 她扑到陆离身前,紧紧抓住陆离举起的手臂,咬牙想要将他往回拖拽,但她的力量微不足道,难以与泥沼下数不胜数的淤泥手臂相比。 就在浑身沾满淤泥的乔乔绝望无助之时,她忽然感觉到,周围安静了下来。 撕裂空气声与淤泥拍打沼泽的声音消失不见,只有源源不断的冰冷恶意从安娜的方向渗透来。 趴在泥沼外拽住陆离的乔乔怔怔抬头,眼中所见令她无法理解。 野蛮生长的藤蔓一般的淤泥手臂停止在空中,缓慢地向后退却,缩回泥沼里。 乔乔惊诧地偏过头,被安娜撕碎斩断的淤泥如同活物,水滴般留回泥沼。 比这些更重要的是,陆离不再向下陷落。 乔乔试探着稍微松开抓紧的手臂,就像自己所猜测的,陆离没有继续被泥沼吞噬。 可为什么因为沼泽之母? 空地持续着寂静,随着最后一条手臂、最后一块淤泥落回淤泥,一切恢复如常,就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除了仍深陷泥沼的陆离。 寂静维持数秒,被陆离面前鼓起的湿泥打破。 一双裹满泥污的手掌从泥沼下伸出,左手粗壮,右手纤细,像是男人和女人的手。 粗壮泥手捧着一条干净,老旧的墨绿色手链。 纤细泥手伸向陆离,轻轻抚上陆离的脸庞。 一切随着这一幕而沉寂。 若有似无的哀伤在空地间弥漫。 望着这一幕,安娜默默收敛起气息,落下身体,听着逐渐减弱地理智值计数器声。 她未完全放松警惕,仍然凝聚一部分力量悬在陆离上空尽管之前发生的已经说明这种行为毫无用处,只会让安娜在陆离被痛苦地撕成两半前松开。 纤细泥手细细摩挲陆离的脸庞,泥污的肮脏手掌除了冰冷的温度,没有留下任何污痕。 只有胸口以上露在淤泥外的陆离开始缓慢浮出,纤细泥手随之离开陆离。 奇异的是,陆离升起后,原本被淹没的部位不见泥污,就好像他只是跌进了落叶丛,而不是肮脏腐臭的烂泥沼泽。 被送回地面的还有他的通灵枪,淤泥将它吐出,绽放一朵玫瑰的序列1依旧干净美观如艺术品,萦绕着烟雾。 陆离伸手拿起通灵枪,粗壮泥手在这时靠近陆离。 安娜神情一紧,但粗壮泥手只是贴近陆离的手臂,将手链戴回陆离的手腕上。 陆离的脚背浮出淤泥,被泥沼对待婴儿般送回岸边。粗壮手臂和纤细手臂没有离开,静静立在泥沼里,就像 两道苍老的身影在眺望。 陆离微微抬起手腕,垂眸看去。 墨绿色的手链戴在他的手腕上很突兀,也不合适。 毕竟他不是手链的真正主人,弗兰也不是。 陆离摘下粗壮泥手戴上的手链,蹲下身,将这条老旧的墨绿手链套在纤细手掌的手腕上。 很合适,它本就属于这只手。 纤细泥手停顿着,缓缓和粗壮泥手沉入泥沼。 吞没两只手的淤泥合拢,恢复为最初的伪装色。 冥冥之中,陆离忽然感觉周围空旷了起来。他试探着伸手触碰泥沼,原地只剩下沼泽随处可见的软泥。 它,或是说它们离开了。 “结束了。”安娜呢喃低语。 微风裹挟着血雨落下,空地周围响起静谧地沙沙细响。 安娜与乔乔陷入沉默,沉寂中二人一怨灵继续向前,进入枯树丛林。 只有行走声的静谧里,夹杂着伤感、悲伤、忧郁的负面情绪从安娜身上散发,萦绕在他们周围。 安娜早已强大到情绪可以影响到周围,就像榆树森林。 但在此之前,她一直控制的很好。直到陆离陷入危险令她失去理智,又因“溺毙之人泥沼”而感伤。 只有陆离可闻,消失许久的沼泽之母低语响起:它不是好住户为什么会放过你 “因为感情。” 陆离的声音让安娜抬眸看去。 感情是什么 “驱使你做任何事的情绪,你可以从仆从的记忆里知道。”陆离抬手捂住腹部的伤口。陷入淤泥时的拉扯让伤口有些开裂,不过没有血渗透出绷带。 我知道它但不能理解 “暗影沼泽是你的领地,一群不速之客闯入呼来你的敌人,想要抢走你的领地并杀死你,淤泥你反抗它,这叫做愤怒。” 沼泽之母就像求知欲旺盛的孩子,不断地低语:吾没有愤怒吾只是驱逐杀死它们 “你在愤怒,只是你意识不到。” 沼泽之母不再说话,或许在思考,或许不赞同陆离的想法。 “眨眼。” 陆离停下,偏头数秒,再看向前方,跟随闪烁的影绰人穿行在密集丛林,继续说道:“你以为那是生存的本能,而本能就是情感的一部分,情感也是本能的一部分。” 沼泽之母缓缓低语:我要好好想想 雕塑不再传出低语。 “它问了什么?”身旁响起安娜的询问声。 陆离看向那双晦暗中醒目的猩红瞳孔:“它不能理解刚才发生的情况。” 安娜理解:“它们以为你是弗兰” “嗯。” 陆离点了点头,收回目光望向前方。 一颗粗大榕树出现在视线里,夹杂在枯树森林之中,晦暗环境里醒目又难以注意。 他们已经靠近沼泽深处了。 三百一十九.榕树丛林 “沼泽之母,榕树是你的仆从么。” 想起上次经历,那些有着树洞的诡异榕树,还有最后逃离沼泽时来自榕树的帮助,陆离问道。 陆离的话没有得到回应,沼泽之母雕塑沉寂着,与普通泥塑没有区别,就好像邪神意识从雕塑里离开。 陆离将沼泽之母雕塑贴近计数器,因为安娜在身边而缓慢响起咯咯声的计数器没有加快频率 沼泽之母已经离开了。 收起雕塑,陆离回头和望来的安娜乔乔说此时发生的事。 “难道真的是陷阱?!”得知沼泽之母消失,乔乔想不到除此外的第二种可能。 “未必。” 黑色眼眸落在前方,影绰人躲在枯树后,等待他们接近。 如果是陷阱,沼泽之母应该将他们引去目的地,而不是丢在途中。 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我们该离开了。”沉默许久的安娜说道,首次反对陆离:“我不会再让你冒险了。” 乔乔眼中有黯淡,也有释然,她察觉到安娜对自己的敌意,抿起苍白嘴唇:“安娜说得对,你不该再冒险了。” 陆离抬眸注视着不甘的安娜:“沼泽之母不会让我们离开。” 曾经澄澈如群星的眼眸被猩红占据,渗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那就杀出去。” “我们知道这不可能。”陆离轻轻摇头,进入深处的他们某种程度已经与沼泽之母在同一绳索。除非沼泽之母或未知邪神之间有谁失败,否则陆离已经没有退路。 “避开这些榕树,跟着影绰人,轮船应该就在前方不远。”陆离留下话语,迈步前进。 安娜视线冷漠地落在乔乔身上,身形逐渐淡去。 乔乔犹豫着,跟在陆离身后。 泥沼丛林里的枯树逐渐被诡异不详的榕树取代。 它们已然死去,根须的尸骸像布匹一样垂下。风吹不进榕树林,空气凝固,一切趋于静止,死寂而又如暮色。 沼泽外围时始终躲在树后的影绰人不再靠近周遭榕树,它同样躲避着它们。或许是不想触碰垂下的根须,或许是其他原因。 无论如何,曾见过诡异榕树攻击一幕的陆离不会贸然接近它们。 它们彼此的距离很接近,淤泥里延伸的根系几乎纠缠在一起,难以想象的庞大树冠几乎遮蔽天空,窃窃私语声在黑暗中涌动。 进入榕树丛林只是一段距离,愈来愈暗的环境与地面纠结树根就让陆离和乔乔不得不点亮油灯。 朦胧昏黄的光芒亮起,扩散到周身。 惊诧的是,寂静凝固的空气里漂浮着灰尘与难以形容的絮状物,像是精灵一般飘荡在空中,缓慢移动,随着陆离和乔乔的接近,如被惊扰到,涌动着消失。 陆离与乔乔一致保持着安静,不去打扰这片丛林的寂静。 虽然点亮油灯必不可免令他们变得明显,但也有一个好消息没有怪异胆敢涉足这片幽暗暮色森林。 除了榕树本身。 陆离他们躲避着从粗大树杈垂下的根须和脚下纵横交错的树根,但事情永远不会一帆风顺。 某个时刻,陆离观察到垂在周围的沉寂根须似乎被经过的空气流动带起,微微飘荡着,伸向他们所经过的地方。 它们当然不是因微风而起风不能让它们不约而同地指向陆离等人。 只是根须察觉到的似乎不是陆离和乔乔而是安娜。 陆离停下,望向根须所伸向的空气,感知中,安娜就在那里。 他深处双手,掌心慢慢接近,最后合拢在一起。 安娜明白他的意思,溢散出的怨灵气息逐渐收起,周围被吸引来的根须随之微微垂下,但并未完全恢复平静。 在此之前安娜就难以完全敛起自身的气息,而经过之前的爆发,她被里世界污染的程度又不可逆转的增加一些。 安娜控制自身的气息,与陆离拉开距离,飘在可以随时帮助陆离,又不会影响陆离的距离。 或许因为陆离等人避开垂下的根须和淤泥下的树根,或许榕树丛林对他们没兴趣,陆离和乔乔安全地穿过很长一段距离。 周围树林开始变得稀疏之时,陆离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前方。 影绰人在前面,流水声也在前面。 河水流动声冲淡了沼泽丛林的静谧,莫名让人感到心安,陆离接近影绰人,站在浑身漆黑,像是烧焦的人一样的影绰人身旁,望向前方。 几米外,一道大概有十米宽的汩汩流淌的溪流分割了榕树丛林,溅起水花,涌向下游。 乔乔不敢直视影绰人,停在陆离身后就移开视线。 无人注视下,影绰人蓦然消失,没出现在对岸,也没出现在下游。 上游溪流中,影绰人立在小腿深的溪流里。陆离向更上游眺望,百米之外,隐约有人造物的轮廓浮现在溪流中。 陆离和乔乔行走在岸边,一段距离后,榕树的靠近让他们不得不进走入溪流,搅浑的水流涌动着向下,他们淌水向上。 周围的榕树丛林不曾发生变化,前方溪流中的轮廓逐渐变得愈来愈明显。 一块怪异的岩石竖立在十几米外,陆离接近它,举起油灯。 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锚有一半砸入河底,手臂粗的铁链铺在河面下,被淤泥掩盖,只有轮廓延伸向前方的黑影。 沿着铁链延伸的方向行走,一分钟后,陆离和乔乔到达巨大黑影之前。 一艘表面生满铁锈的有桅轮船横亘在溪流中,五十米甚至更长,船首与船尾延伸进榕树森林,周围是大片倒塌的榕树。被截断的溪流从两边绕过,又重新在轮船后汇聚。 他们走到轮船的下方,它深陷进河道淤泥里,但甲板仍在45米的高度以上。表面的铁锈水光反射油灯的光芒。 有溪流声掩盖,陆离不必担心惊扰到岸边的榕树:“安娜,看看从那里上船。” 安娜浮现,飘上甲板寻找适合进入的地方。 乔乔紧张地低下头,水面上,他们的倒影在不断破碎重组。 她的哥哥或许就在里面。 三百二十.生存 “咳咳” 咳嗽声在狭小的船舱里回荡。 “该死的咳温度。”浑身湿透的奥利弗缩在墙角,抱紧只有单衣的自己,因为寒冷不住地打颤。 他简直像是被关进冰窖里,周围的铁块金属散发难以忍受的寒冷,他的屁股快被冰得没了知觉。 面前的油灯散发着微不足道的温暖,奥利弗贴近灯罩的手掌所感受到的温度,微弱的就仿佛幻觉。 奥利弗颤抖着,因为寒冷,而不是恐惧。 这里很安全,那些恐怖的榕树包围着这条河,奥利弗见过它们怎么对待惊扰它们的存在,像是成百上千条蛇,纠缠,勒紧,然后插进血肉吸食没有怪物敢进这里,除了这些怪物本身。 “但但但这里就就像冰冻地狱。” 奥利弗牙齿打颤嘟囔道,抬起头环视船舱。 这里原本是船员仓或是什么,但没有使用的痕迹,只有双层床的铁架,没有床铺和被褥。不然被冻得受不了的奥利弗起码能擦干身子,把自己裹起。 生锈脱漆的墙壁就像是海边的嶙峋礁石,唯一的圆窗被奥利弗用大衣遮挡住,以免被外面的存在发现。 奥利弗吸了吸鼻子,他鼻子也快没了知觉,哪怕不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的鼻子一定像个小丑一样。 他勉强在冰窖般的环境里撑了十几分钟,然后渐渐感觉鼻子变得堵塞,而咳嗽愈发剧烈。 奥利弗很清楚这种情况他要生病了。 在沼泽深处生病不是个好主意,可能会脱力,昏迷,然后无知的死去。 而且 奥利弗偏头去看肩膀,鼻子挡住一部分视线,昏暗中难以看清伤口具体情况,但奥利弗只需要伸手去摸,就能感觉到鼻涕一般的粘稠液体覆在伤口上。 伤口在流脓。 或许那把骨刀还附带诅咒什么的 奥利弗胡思乱想,愈发难以坐住。想到什么都不做也很可能变成悲惨结局,他咬牙爬起。 这条船很大可能是安全的,自己完全可以找到取暖的衣物和食物,说不定还有消炎药 对生的希望驱使奥利弗推开发出牙酸声响的舱门,提着油灯,行走在回荡溪流声与脚步声的幽暗长廊。 奥利弗曾经当过几个礼拜水手,后来因为晕船而遗憾离开甲板。 他知道哪里的物品最有价值甲板之上的头等舱和船长大副的房间。 不过他现在要活下去而不是寻宝,所以甲板之上他不打算涉足至少暂时不。 这应该是艘远洋邮轮,这样才能说明走廊两边一排接一排的舱门是何用处。虽然奥利弗不理解这条大船为什么会在沼泽深处,但它过来的“途中”上面肯定没有乘客,不然奥利弗应该在这条搁浅十几年的锈迹斑斑轮船上发现尸骨。 为了节省力气,奥利弗略过价值不大的船舱,径直前往甲板下这层的厨房或餐厅位置。 后者好找一些,因为餐厅通常要容纳百人以上吃饭,很大,也很显眼。 夸张的锈渍腐蚀出一层又一层,红褐色的墙壁让走廊就像什么巨大生物的体内。 悄无声息在甲板下的走廊穿行,奥利弗并未花费太久,就通过一块模糊不清的路牌找到餐厅缩在。 这里的餐厅布置得就像酒馆,桌椅都堆砌在左侧,其中夹杂着破碎的碗碟和酒瓶,似乎轮船曾发生过严重的侧翻。 奥利弗不奢望能找到珍稀美味的食材,这艘船最少荒废十几年了!什么东西放这么久都该腐败成腐败成 好吧,奥利弗见过很多腐烂的食物,但没见过腐烂十几年的食物通常腐烂得稍微“新鲜点”的都会被他捡走带回家,和乔乔分食。 进入餐厅,奥利弗向厨房大概位置接近,但随着靠近,他开始有些惶恐不安。 他在周围泡烂掉的地板上发现许多衣物鞋子,还有丢弃的行李箱这不该是一条空船上该有的东西 或许是船员的行李? 奥利弗不想自己吓自己,他告诫自己不要瞎想,推开通往厨房的房门。 溪流声变得清晰,从破开的舷窗外流进厨房。 不安的死寂被冲散,奥利弗微微松了口气,进入厨房。 他不想瞎想,但和餐厅桌椅一样,散落在边缘的杂物里包含着骨头,牛的,养的,猪的,还有无法分辨的。 奥利弗发出痛苦地低吟。 这条轮船在出事时,上面是有乘客的 回想自己走来时经过的那些舱室,躯干渐渐僵硬。 而且有很多。 奥利弗不敢转身,因为他感觉到,很多人影正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厨房门口。 该不该转身困扰着惊惧的奥利弗,他觉得是自己吓自己,但又隐约听到除自己以外的呼吸声。 僵硬地站在原地几分钟,奥利弗缓慢地转过身一切维持着最初的样子。 奥利弗急促地喘息好几下,不敢再过多停留,从柜子里翻找出几盒没有开封的罐头,来不及仔细辨认就抓起油灯,捧着它们一路逃回尽头的舱室。 嘭。 舱门合上,罐头“哗啦”落地,滚离脚边。 奥利弗大口喘息着,擦掉额头的冷汗或是水渍,走出好几步突然转身,紧紧盯着舱门。 一分钟,两分钟直到热意与紧张褪去,寒意重新浮现,奥利弗才确认没有存在追踪自己的事实。 有过一次经验,第二次奥利弗探索船舱不再那么惶恐。 他控制自己不去思考这里的乘客都去哪里的问题,回到餐厅,默念着让亡者安息的祷词,从行李箱里捡取还能使用的潮湿衣物,又在厨房里找到一些煤油和木炭,带走剩下的罐头,重新回到藏身之处。 走廊两边的舱室他没去惊扰,一排排矗立如棺材的舱室给他的感觉就像轮船外的榕树森林。 关闭舱门,只保留一丝通风缝隙,奥利弗回到堆起的木炭前,浇上没有,颤抖的划着最后一根火柴。 燃烧的火堆带来温暖与生机,奥利弗浑身放松下来,在火堆前瘫坐。 现在,他可以不用等死了。 三百二十一.救赎的光芒 火焰是明之光 奥利弗忘记是什么时候翻垃圾桶所看到的一本书上的句子,他没捡走那本书,只记下了这一句主要是他只认识一句。 现在,经过许多磨难的奥利弗有时间像个哲学家一样思考,并在这句话的后面补充上一句。 火焰是生命之源 火蛇舔舐奥利弗的脸颊,温暖干燥驱散舱室里原有的阴冷潮湿。 朝向火堆一面让奥利弗以为置身于夏日里罗德斯特港海滩,背后的阴凉则告诉他这只是幻象。 捡来的衣物被奥利弗放在火堆旁烘干,等到身体不那么冷,他用从厨房找来的生锈厨刀砸开罐头。 没有味道,奥利弗以为是先前的寒冷让他暂时失去嗅觉,但拿到鼻尖依然没闻到。 他凑到罐头上方,没有发霉迹象,用舌尖舔了舔,卤水般的味道充斥味蕾。除了咸味,他什么都尝不出来。 “没臭味应该没事。” 以十年为单位的放置早已让罐头里的食物融化了。 奥利弗吃过远比这肮脏恶心的食物,比如呕吐物里的半块面包所以在用小刀搅动罐子几圈没发现可疑物后,他喝了些罐头汁水,如果之后不会不舒服或是腹泻,则说明这是安全的食物。 完全烤干的衣物散发着仿佛令人微醺的舒适味道,奥利弗换掉自己的脏衣服,接了些墙上湿气凝聚的水珠冲洗伤口,又将剩下的垫在身下。 淋在木炭上的煤油快要烧完了,不过木炭已经完全燃烧起来。 奥利弗又填了一些湿木炭防止熄灭,在铺好的衣物堆里蜷缩起来。 他有些困乏了。 乔乔有种强烈的直觉。这艘蒸汽轮船里,有着对她至关重要的存在。 检查完上方甲板的安娜飘回溪流中的陆离身旁,蹙着眉头:“这里给我的感觉很不对劲。” 陆离也同样,这艘搁浅沼泽里的大船给他很奇怪的感觉,像是一头浅滩搁浅的鲸。 无论如何,他们都要上去看一眼。 “或者你们在外面等着,我进去寻找。”安娜提议,她可以无视实体,在大船里穿梭几次不会花费太久。 陆离摇头:“一起。” 望向不远处的影绰人,它矗立在众人几米外的船边,没有进一步引路。 接下来要靠他们自己寻找了。 上游那一面有块岩石可以帮助他们爬上去,不过有安娜在,他们直接被“拎”到了甲板。 原本被精心保养的木质甲板如今破损不堪,没有生机,陆离环视甲板与上层甲板,看到了通往下甲板的入口。 奥利弗有油灯,地面之上不安全,所以他可能藏在下面。 举起油灯,陆离绕过可能塌陷的脆弱甲板,嘎吱声伴随中进入幽暗的甲板下空间。 面前长廊延伸向黑暗的尽头,陆离看到了老式齿轮电梯,这很可能曾是艘客轮。 “喊他吧。” 离入口大约十米距离时,陆离停下,对乔乔说。 “外面有榕树做屏障,再大的动静邪神仆从也无法进来。” 而单独的漏网之鱼安娜会让它们有来无回。 “可以吗” 乔乔从未离希望如此近,她下意识询问道,陆离没回答她,而反应过来的乔乔紧张地望向前方幽暗,深吸口气大喊。 “奥利弗!” 哥哥的名字震荡着,破碎成无数片回音,传递向远处。 恍惚间,奥利弗听到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混沌的意识让他难以思考,直到睡前的记忆冲入脑海,让他想起身处何处 奥利弗猛然惊醒。 火堆和油灯都没熄灭,不过木炭快要燃烧没了。 现在是什么时间差不多烧了两个小时快要上午了吧 他掀开舷窗“窗帘”一角,外界云翳依旧是幽暗的血红色,不曾发生变化。 奥利弗坐下,往火堆里丢了两块烘干的木炭,回忆起先前听到的呼唤声。 “或许不是幻觉?” 奥利弗心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的人一样,侧耳倾听。 但很可惜,除了若隐若现的水流声和船体内部传荡的悠远回声,什么都没有。 叹了口气,奥利弗检查了一下伤口,似乎不再流脓了,而且也不疼了,但伤口周围产生一圈让他不安的黑色纹路。 不会真有诅咒吧 自己之前应该狠心挖掉这块肉的。 奥利弗心想,如今伤口的黑色纹路扩散得几乎半个手掌大。 尽快出去,然后找人帮忙,陆离他一定会帮自己的 正在想着,一道微弱的呼唤声耳边响起。 “奥利弗” 是谁!? 奥利弗浑身一颤,而下一刻他发现,那是妹妹的声音! “奥利弗!哥哥!” 乔乔因为用力而嘶哑的声音在甲板下的长廊回荡。 两旁的舱门大部分紧闭着,偶尔有几扇打开,显露被腐蚀严重的狭窄空间和生锈铁架。 “奥利弗!” 乔乔一遍又一遍大喊哥哥的名字,所有负面情绪被她抛到脑后。 就连伸出援手的陆离都没放弃,她更没理由。 经过拐角,一道昏暗只剩轮廓的长廊浮现眼前,尽头是一扇半掩的舱室木门。 乔乔心里忽然涌现极其强烈的预感,她的哥哥,就在尽头的房间里。 她回头看了一眼陆离,快步走向尽头的房间。 “哥哥!” “我在!我在这里!” 奥利弗大声回应妹妹的喊声,手忙脚乱爬起,却因为使不上力气而险些跌进火堆。 跌跌撞撞地爬起,奥利弗扑到门边。 喊声就在门外回荡着,他急忙拉开挡门的木椅,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自己的妹妹尽管他不知道乔乔是怎么找到这里来。 接近舱室的乔乔改为小跑,冲到门口,用力推开长廊尽头半掩的房门。 出现在她残留着惊喜的眼眸中的,是一具贴靠在墙边的尸体。 那是奥利弗。 奥利弗的皮肤呈现灰败的青色,冰冷地靠着冰冷的墙壁,没有温度。诡谲的黑色纹路攀爬在他的脖颈上,勾勒出小鬼的轮廓。 他面前的火堆与油灯早已熄灭多时,不再散发光芒。 他们来得太晚了。 三百二十二.冷却的身体 “我应该早该想到的……” 乔乔神情哀伤呢喃着,止不住泪水。 她明明已经做好哥哥死去的准备,可当真正触碰真相时,难以承受的巨大悲痛仍在一瞬间戳破她的内心。 提着油灯的陆离站在门口,脸庞带着不曾变化的平静。视线扫过熄灭的火堆油灯、散落的空罐头和未打开的罐头、没用完的木炭、奥利弗躯体上的诡异纹路。 奥利弗很显然是非正常死亡。 乔乔蹲在哥哥的身边,低声诉说着无法听清的温和细语。陆离安静的等待,他以为乔乔缓和情绪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但很快,乔乔离开哥哥的身旁,抹掉泪水来到陆离面前。 “我们可以带走哥哥的尸体吗?”乔乔沙哑问道。 “带去哪?” 乔乔沉默,这里是暗影沼泽深处,就连他们本身都在艰难求生,又该怎么带一具尸体离开…… 那没一点意义。 “我可以为他送别吗?只要几分钟。”乔乔语气带着恳求说道。 陆离把油灯递给乔乔:“我们还有时间。” “谢谢。” 轻轻颔首,接过油灯的乔乔回到奥利弗身边,轻轻跪在尸体的身边,双手合十。 轻缓地祷告声在狭窄舱室里响起,传荡到走廊深处。 “生命如花朵凋零,但也如花朵般绽放……” “我们的命运早已被安排好轨迹,经由诞生,走向死亡……我们由泥土中来……回泥土中去……这是生命的宿命。” “终结不代表结束……你的一切都将被人们记住与流传。身体会随着时光而腐朽,但精神不朽……” “我,乔安娜,愿奥利弗的灵魂升入没有痛苦的天国……” “愿亡灵得以永安……” 最后一个音节淡去,乔乔闭起眼眸,低声呢喃。 【很……精妙的话……】 只有陆离可以听闻的低语声脑海深处响起。 “你应该知道这些。”陆离默默开口。“这是教堂信徒们常见的祷词。” 【信徒么……吾从不回应他们……】 “为什么?” 【他们祈求的想法荒诞怪异……或觊觎吾之力量……或妄图诅咒他人……或想要财富与女人……或献上微不足道的忠诚……吾不感兴趣这些……】 “但大部分邪神都会来者不拒。” 和所有怪异不同,邪神是因人而诞生的怪异。 邪神本身是众多负面情绪所汇聚的意识,无论在此之前它是否存在,只要有足够多的人信仰并献祭,邪神就会秉承着信徒们的意识诞生。 陆离想到一件事:“信仰沼泽之母的是影子镇首批开拓者,他们对沼泽之母的想象是庇护与保佑镇子。你自称沼泽之母,这是否说明,你是传闻中的‘好邪神’?” 这种猜测的可能性很大,因为只有这样,才合理解释艾伦半岛的除魔人们为何会对家门口的邪神无动于衷。 因为沼泽之母是“好邪神”。 所谓好邪神只是相对而言。它们不是人类,自然不需要按照人类的规则做事,也无法用人类的规则判断好与坏。 它们只是会守护自己的领地上,漠视经过的人类。 就像观察脚下蚂蚁的一双眼睛。 它们可能会因为一些因素伤害到经过的人,但比起其他邪神,这种邪神几乎无害。 世界向着毁灭倾斜的今天,驱魔人们无暇理睬这些无害邪神。 沼泽之母没有直面陆离的问题,它甚至没有回答,低语着另一件事:【吾感觉到……你已经很近了……进到榕树的中心……吾在那里候汝到来……】 “你又要离开?”陆离问道。 【它感觉到了什么……正在反抗……吾要集中意识……】 “留下一丝意识,有事我会联系你。” 短暂停顿,沼泽之母回应:【握住神像……吾会感应到你的意识……还有……它……不是吾带来这里……】 “它?” 【船……你在它的身体里……】 陆离瞬间偏头问安娜:“感觉到什么了吗?” 乔乔开始祷告之时就已经浮现出的安娜没有察觉到任何气息,她知道陆离不会毫无缘由的说这句话,闭起眼眸,向周边弥漫出自身气息,然后被冰冷潮湿的墙壁阻挡。 很难想象,自己的气息居然能感受到冰冷和潮湿,就仿佛她触碰到了墙壁。 “这里的墙壁居然阻挡了我的气息……”感到不可思议的安娜低声说道。 陆离看向跪在奥利弗尸体边呢喃的乔乔:“好了吗?” 乔乔睁开闭上的眼眸,泪痕冲刷下她脸庞上的泥污。 “出什么事了?”她听到之前陆离和安娜的对话。 “情况有变,先离开这里。” 不知道这条船是否意识到他们已经发现,陆离没有言说真相。 “好。” 略微犹豫后,乔乔爬起,踉跄了一下,拿起油灯回到陆离身边。 不需要多言,陆离和乔乔在安娜的守护下快速反悔来时道路。 油灯交还给陆离,开始时乔乔还会回头望去,她感觉哥哥就在黑暗中,望着自己。但很快,她发现陆离的步伐比以往快了许多,意识到什么,默默地跟在后面。 直到某一刻,面前的陆离倏然停下脚步。 险些撞上陆离后背的乔乔抬起头,听到安娜的低语声:“前面的路消失了……” 大船甲板下的长廊向前方延伸,光亮之外的幽暗仿佛没有尽头。 他们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应该已经到拐角前才对。 但到处挂满铁锈的走廊依旧笔直朝向前方,没到尽头。 “还是没发现任何问题么?”陆离问向安娜。 “我可以撕碎它。”安娜冷漠低语。 她感觉这条船在玩弄他们。 “你无法撕碎钢铁。”陆离拒绝安娜的提议,他想起登船时一闪而过的错觉,若有所思:“我试一试。” 陆离直视着前方幽暗,就好像那里有什么存在。 “我不清楚你因为什么搁浅在沼泽深处,但我可以帮你离开这里。” 话语向黑暗深处回荡,几秒,十几秒……他们身边没有任何变化发生。 陆离神情平静,继续说道。 “暗影沼泽的拥有者沼泽之母是我的……同伴,我或许无法办到,但它可以。放我们离开,我会让沼泽之母送你去该去的地方。” 三百二十三.鲸鱼当归海 进入影子镇之前,乔乔以为只有工人和疯子才会对金属说话。 现在,她理解并认同陆离的行为。 陆离的话语沿着走廊传荡,渐渐消失。 回荡地嗡鸣声消散时,陆离仍没得到任何回应。 没用么…… 安娜的心灵投影与能力对金属无用,但现在似乎只能试一试了。 不过在战斗开始之前,乔乔轻轻拽了拽陆离的衣袖,小声说:“前面变成了墙壁……” 陆离的黑眸落在前方,眼底的油灯阻挡了视野,他挪开油灯,凝视着走廊深处。 浓郁粘稠的黑暗推开,爬满铁锈的墙壁与拐角隐约显现。 在此之前,前方是笔直,望不见尽头的走廊。 这艘大船回应了陆离。 陆离偏头,安娜对他轻轻颔首,迈步走到拐角处。 走廊向前延伸,老旧的齿轮电梯像是生锈的囚笼,舱室木门上的号牌早已被腐蚀的无法看清。 软木塞般的腐朽地板,残存他们来时的痕迹足印。 一直往前,他们就会回到甲板上。 “走吧。” 陆离迈动步伐,向出口走去。 乔乔短暂停留,哀伤地望向奥利弗缩在的走廊尽头的舱室数秒,扭头跟上远离的陆离。 潮湿的船舱里,水汽凝成水珠,滴落下来,离陆离还有一段距离时撞上空气,破碎成水花。 乔乔感觉到脸颊扑来的微弱凉意,她眨了眨眼,望向前方十几米外的甲板出口。 天空投下的血红色落在楼梯前。 乔乔微松口气,确认这条拥有生命的船真的放过了他们。 那么…… 乔乔情不自禁回头,望向身后的黑暗深处。 杀死哥哥的,是这条船……还是什么呢…… 甲板上的血红写洒进船舱走廊前,幽暗的边缘浮现一双挂着水珠的雨靴。 提着油灯的陆离走到阶梯前,抬头望去。 变化在此时突然展开,难以忍受的挪动噪音中,通往甲板的出口破烂木门忽然自动合拢,最后一丝洒进走廊的血红光芒随着完全闭合而消失。 安娜立即退回到陆离身旁,张开的防护将乔乔容纳进去。 她奇怪地抬头望向头顶,低声说:“有很多邪神仆从的气息在接近……” “嗯。” 陆离同时隐隐感觉到某种威胁正在迅速接近。 大船封住甲板的举动仿佛在保护他们。 昏暗的船舱走廊里陷入寂静,只有船体结构变化所发出的悠远沉闷的声响,像是沉重的呼吸般回荡。 这种令乔乔不安的沉寂没有持续太久,只是几分钟后,安娜告诉陆离:“它们离开了,方向是……沼泽深处。” 仆从们的异常举动与沼泽之母的低语相互对应。 “是沼泽之母的仆从还是未知邪神。” “它们的气息让我很不舒服……是未知邪神。” 陆离颔首,移开视线对大船说:“谢谢你的帮助。” 声音在甲板出口缓缓敞开中,向深处回荡。 这一次没再发生插曲,他们顺利回到甲板上。 溪流声重新变得清晰,死气沉沉地榕树丛林分布在两旁。 陆离眺望向远处,榕树庞大的树冠遮挡了他的视野,略一犹豫,陆离让乔乔留在甲板上,他在安娜的陪同下来到最上层甲板。 无意探索房门紧闭的船长室,来到最高处的陆离重新眺望向沼泽深处。 树冠枯枝像是泛起波涛的铅灰色海洋,这片没有生机的海洋尽头,一颗堪称奇观的巨大榕树立在沼泽中心。 周围的榕树与它相比仿佛树苗一般渺小,这颗巨大榕树像是所有榕树的根源,可怖的血红闪电在巨大榕树上空的云层深处弥漫。 那里就是一切的最中心,也是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地,沼泽之母巢穴。 安娜忍不住呼出口气,从见到巨大榕树开始,源源不断地压迫感开始侵袭她的魂体。就好像她不是在看一颗巨大无比的树,而是在直面一只诡谲神秘的邪神。 这是我和邪神的差距吗…… 安娜心中呢喃,随陆离回到下层甲板,又把陆离和安娜送下大船,落在溪流里。 离开之前,陆离没忘记和大船的约定,再次提起会遵守约定帮助它。 大船像是冰冷的死物,没有任何回应,仿佛他们之前所遭遇的只是错觉。 没人会这么想。 陆离等人回到岸上,在一处离大船足够远,离榕树足够远的地方停下。 影绰人不知何时出现,躲在十几米外榕树丛林的间隙处。 陆离看向神情低落的乔乔,平静说道:“接下来的事和你没关系了,我会让影绰人送你远离暗影沼泽和影子镇的范围,如果可以,在玫瑰镇等我们。” 乔乔怔住,半晌才反应过来陆离说的什么,摇头拒绝道:“你们帮了我,现在该我帮你们了。” “你帮不了我。”陆离一贯地直接回答。 这是事实,就连陆离本身都在一定程度上拖累安娜。 没有陆离,安娜潜入进沼泽中心不会太麻烦。但没有陆离,安娜完全没必要潜入那里。 “好吧,其实是我不知道该去哪……”乔乔蹲下来,抱住膝盖,未能从哥哥死去的悲伤中脱离,也在埋怨自己的无用。 她甚至带不走哥哥的尸体。 “我不想跟着怪物离开……让我跟着你们吧,如果我遇到危险,不要管我……” 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乔乔似乎也一同失去对生的期盼。 现在的她可以直面任何恐怖。 “如果你不想离开,那就跟着吧。”不知什么叫做安慰的陆离用平稳的语气说道。“吃些东西补充体力,然后前往巨大榕树。” 乔乔感觉不到饿,也感觉不到渴,但还是按照陆离所说吃完肉干,喝掉水壶里一半的水。 短暂的休息四溅,安娜环视过周围。沉寂的榕树、吵闹的溪流、横亘的大船,视线最后落在安静进食的陆离身上。 “你说要送它去该去的地方。” 她问陆离,和他一起看向几十米外横亘在溪流中的游轮。 “是哪里?” 陆离咽下最后一口肉干,混合着水壶里的冰水咽下,回答安娜:“鲸该在大海上。” 安娜的猩红眼眸里倒映大船的轮廓,低声呢喃。 “鲸么……” 三百二十四.无脸身影和榕树 给予陆离他们休整的时间只有几分钟。 未知邪神的仆从正在赶来,拖得越久,天秤越往对面倾斜。 拖时间等待它们决出生死然后逃离似乎是个好主意,但这么做的结局只能是等待,等待可能会有的活下去和……死亡。 和一只邪神合作对抗另一只邪神,听上去荒诞不羁,但目前找不到比这更好解决影子镇事件的方法了。 陆离拿出沼泽之母雕像,按照约定好的沟通方式握紧雕像:“我们该怎么进去。” 冥冥之中,虚无缥缈的微弱意识降临手中雕像,只有陆离可听见的低语声响起:【跟着影子……避开守卫……】 “这些榕树?”陆离抬眸,落向死气沉沉的榕树丛林。 【是的……它们会杀掉……一切感知到的……】 “你不能让我们直接通过么。” 【现在……不行……源源不断地仆从……袭来……吾……不能分神……】 沼泽之母的低语变得比之前迟缓,也许就像它所说,它要集中精力对付未知邪神与它的仆从。 陆离若有所思平静说:“这是否可以理解为,我们选择离开你也什么都做不了?” 这一次沼泽之母停顿的格外久,低语声似乎带着不解:【你要……违背交易……吗……】 “如果要违背就是去做而不是说出来。”陆离回答,他只是要确定目前问题的严重性。 “我们会过去的。” 说完最后一句,陆离将雕塑放回大衣口袋,对安娜和乔乔说:“出发吧。” 拿起手提箱,提着油灯,安娜敛去身形与气息后,他们重新步入幽暗寂静的丛林沼泽。 躲避榕树的影绰人不只指引方向,还带来可以安全通过的间隙。 还有另一个好消息:沼泽外围无处不在,择人而噬的泥沼水潭不再出现。 随着远离溪流,喧嚣的水声逐渐被寂静替代。 沉默赶路几分钟后,乔乔已经难以分辨方向,只能跟随陆离的足迹。 陆离迈过横亘身前的虬结树根,落下的大衣衣角拂过树根。陆离和乔乔同时停下,抬头望向从树冠中垂下的根须。 柳条般垂下的根须藤蔓似乎随风摇曳,飘动起来,又渐渐平息。 这里没有风。 等到周围恢复平静,乔乔小心翼翼迈过树根,走到陆离身边。 二人继续前进。 偶尔他们会必不可免地轻轻触碰到榕树,但在他们保持安静不动后,周围会重新恢复平静。 随时间推移,他们更加深入沼泽,或许沼泽中心就在不远之外。 或许已经是正午,但血色云层遮蔽了白日的光辉,又被榕树树冠笼罩。 微微喘息着,乔乔吃力地跟在陆离身后。尽管经历让她的体力超出大部分女性,有时候就连哥哥都打不过自己,但集中精力在丛林里穿行仍超过她的承受范围。 乔乔庆幸榕树不会对呼吸声察觉,不然—— 身前的陆离突然在此时停住步伐。乔乔抬头,然后发现陆离踢在手里的油灯被他高高举起。 他发现了什么? 乔乔抬起头,向前方望去。 油灯光芒之外,死寂幽暗的丛林里飘荡着无数白色身影,它们如同浮游生物,散发着微弱的荧光,悬浮在树冠之下,似乎有些优美意境。 不对…… 随着乔乔看清眼前情景,优美一瞬间在眼前崩塌,袭来的惊悚感将她淹没。 飘荡的白色身影不是美妙的食物,脸部被挖空的特征说明它们的身份。她们飘荡也并非躲避着根须枝条,而是被无数根须枝条缠绕住颈部,挂在树冠之下,随风摇摆,打转。 但这里没有风。 这…… 乔乔捂住嘴巴,险些失声叫喊出来。 陆离微微颔首回应乔乔。 之前他们在甲板下船舱所感应到的,应该就是它们。 前面的榕树树冠下挂满无脸身影,它们一动不动,随着枝条的摆动而摇晃打转,偶尔转向下方站立的他们,让乔乔感到不安。 它们没有脸部,头皮发麻的乔乔却感觉它们在注视自己。 乔乔踮起脚尖,凑到陆离耳边,用蚊呐般的轻语紧张说:“我们可以绕过去吗……” 陆离没回答,环视周围寻找影绰人的身影。 它躲在挂着无脸身影的榕树之间,只露出半个轮廓,难以发现。 影绰人指引他们穿过这片恐怖区域。 安静思考片刻,陆离轻轻摇头,踏入吊坠着数十或者数百无脸身影的丛林。 悄无声息地在安静垂下的身影之间穿行,同时要注意脚下的树根,更要抵御这一幕带来的精神冲级和恐惧感。 乔乔这一刻有些明白,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什么。 与低头跟随的乔乔不同,陆离走过这片丛林,同时观察着无脸身影。 它们还未死去。 它们还会对外界产生反应。 被枝条吊起的无脸身影会在陆离他们经过时,吊诡地缓缓转动身体,被挖空的血腥脸孔朝向他们。 开始或许只是巧合,但当所有无脸身影都这么做时…… 但也仅此而已。 陆离平静地带领乔乔,从它们脚下走过。除了可怖景象,它们无法带来丝毫伤害。 理智值都不曾咯咯响起。 整片区域到处都是被吊起的无脸身影,不过很快,穿行一段距离之后,前方重归于幽暗死寂,不再泛着朦胧荧光。 乔乔不曾放松警惕,看过听说的无数故事告诉她,往往事情结束时会发生变故。 她的预感成真了,即将走出这片丛林之时,一只收敛气息的无脸身影浮现在他们身前。 情况变得极其麻烦,榕树对气息敏感,安娜不能现身和使用能力,通灵枪也无法离开枪套。 一旦无脸身影释放出气息,周围榕树枝条会如袭来,卷起无脸身影。 和它身边的他们。 但在一切发生之前——尖锐刺耳地破空声响起,舞动的树枝钻出黑暗,层层缠绕住无脸身影的脖颈吊在树冠下,和它那些同类一样。 奇怪的是,这颗榕树攻击了没有释放气息的无脸身影,却放过了陆离他们。 陆离视线在这颗榕树的幽暗树洞中短暂停留,带领乔乔走出这边丛林。 他们身后,幽暗地树洞中慢慢深处一只焦黑的手臂,轻缓地向他们的背影挥手告别。 三百二十五.立足于沼泽中心 最诡异怪诞的区域已经过去,陆离前方只剩下延伸的榕树丛林与目的地。 途径一片幽暗水潭,与途径的喧嚣溪流相反,水潭如深渊般死寂,望不见底。 水潭边的空地看起来比在榕树群中穿行好走,但陆离没有选择靠近。 因为影绰人避过了那里。 昏暗的油灯光芒移动,渐渐远离那片水潭。 重归寂静的水潭里,隐隐约约冒出不甘地怨毒窃窃私语声。 在无法窥探天空的诡谲丛林中沉默地赶路,或许十几分钟,或许几十分钟,她终于感觉到身前陆离放缓了步伐。 要到沼泽中心了? 乔乔心想,抬头望向前往。 和她所想不同,这只是榕树丛林里一块狭小的空地,腐烂的树叶铺满地面,如淤泥般的触感。 陆离指了指脚下,示意可以在这里短暂休息。 乔乔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直接坐入腐烂如泥土的树叶上。看到陆离坐在手提箱上,拿出剩下的肉干安静进食。 一块肉干被递到面前,乔乔愣了愣,伸手推掉。 心中弥漫的悲伤情绪冲淡了她的感官。 陆离仍没吃完食物,留下两块放好,在空地休息几分钟后继续跟随影绰人。 这一次,他们没再遇到糟糕不妙的事。 十几分钟后,他们的目的地已经隐约可见。 两旁榕树后退,空地中央的巨大榕树呈现在眼眸倒影中。 它比在大船甲板眺望时更加壮观与庞大,远超于人类对树木乃至建筑物的想象,遮蔽天空的树冠让人感到自身的极端渺小。 与巨大榕树相比,脚下的陆离和乔乔的确渺小如蝼蚁。 影绰人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只剩下陆离他们直面神迹般的巨大榕树。 不过他们并不孤单。 遮蔽天空的树冠所笼罩的幽暗空地前,跪伏着无数石化的身影。它们环绕着巨大榕树,双手合十祷告状,向这颗巨大榕树,向沼泽之母。 陆离的黑眸渐渐变得迷茫,恍惚间一幕景象与此时重合——阴沉天空下,墨绿色的巨大榕树下,无数身影围绕跪伏在榕树前,有着人类,有着影绰人,有着六脚怪,有着夜魔,有着陆离所看到的众多邪神仆从,仆从们同样用着祷告的怪异姿势,呢喃祷告声汇聚在一起,在巨大榕树下回荡。 短暂几秒后,陆离的双眼恢复清明,先前所产生的幻觉幻听被眼前场景重新取代。 陆离偏头,乔乔的神情也从清晰转为茫然,从先前的幻象中脱离。 “刚刚的是……”乔乔情不自禁压低声音问道,仿佛担心这些惊扰榕树下的祷告存在。 “我不知道。” 从现在开始,陆离所掌握的一切知识都不再起作用。 这是一片未知区域。 不过他们并非孤单作战。 陆离拿出口袋里的雕塑,于沼泽之母意识降临之后,对雕像说:“我到了。” 【你履行了约定……吾之仆从……将会前往接引你们……原地等候……】 沼泽之母留下一具低语,重新离开雕像。 “它让我们等待。” 陆离和安娜乔乔低语一句,开始平静的等待。 等候的第三分钟,榕树下涌动起一片黑暗。 那是一道披着黑袍的身影,宽大的黑袍拖在身后,像是里面笼罩着一团人形黑雾。 黑袍穿过跪伏的石化身影,停在陆离面前,兜帽遮挡住它的面孔,难以窥探。 无数男人、女人、老人、儿童混合在一起的声音从黑袍里传出:“尊贵的客人,吾主降下神旨,令我们前来迎接您。” 乔乔难以自制地后退半步,它……或者说它们开口时,乔乔突然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惧感。 陆离则迟钝许多,理智值计数器没有响起,意味他可以无视声音的负面。 而沼泽之母与他合作的根源就是这份“迟钝”。 “请带路。”陆离点头。 黑袍轮廓一动不动,安娜与乔乔同时产生被注视感,仿佛它兜帽下的目光在注视着她们。 “她们不在此列。”它说。 安娜浮现出身影,猩红眼眸眯起危险的弧度。 陆离平静问道:“理由是什么。” “人类会在吾主气息下如野兽般丧失理智,逐渐转变为吾主的仆从,与成为疯子……怨灵,她的气息如黑夜萤火,但难以在吾主皓月光辉下支撑,只能保持理智,无法帮助吾主……” “就是说可以进?无论如何,我要跟着陆离。”安娜冷漠回答。 黑袍轮廓短暂停顿,男女老少的声音一同响起:“吾主没有反对。两位客人,请跟我来。” “那我呢?” 乔乔按捺涌现的恐惧,对陆离安娜说道。 陆离点点头,和黑袍轮廓说:“可以把她安全的送到外面么。” “既然是客人的吩咐。”黑袍轮廓矮身几分。“客人的朋友请在此地等候,影绰会带来油灯,并指引您从安全的方向离开沼泽。” “通灵枪可以带进去吗?” “当然可以。”黑袍轮廓回答。 陆离偏头看向乔乔:“你该离开了。” 乔乔不甘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这里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但想到即将只剩下自己一人,乔乔仍然不可避免产生惶恐与不安。 毕竟奥利弗死去后,她只剩下自己了。 无论如何,他们最终分别。 “我在玫瑰镇等你们回来。”乔乔说道,捧着陆离交给她的枪套,目送陆离和安娜跟随黑袍接近榕树。 她的身影看上去孤单而弱小。 …… “你曾是人类?” 陆离环视过身旁跪伏的石化仆从,询问黑袍轮廓。 之前它从黑暗中走来,而只有怪异可以忽视恐怖的黑夜灾厄。 “不完全是。”黑袍轮廓回答。 渐渐接近巨大榕树,安娜气息渐渐不稳,而不受影响的陆离忽然停住脚步。 前面带路的黑袍轮廓随之停下。 陆离直视着它说道:“在此之前,告诉我你们要对抗的邪神是谁。” 陆离曾询问过一次,但沼泽之母并未直面回答,只告诉陆离,关于未知邪神的任何描述都会引起它的察觉。陆离是沼泽之母的秘密帮手,如果被未知 “这个时候,让您知道一切已经不担心被它知道了。” 黑袍轮廓微微颔首,无数呢喃声响起。 “吾主的敌人,暗影沼泽的原主人……” “沼泽之母。” 三百二十六.旧沼泽之母 “我不能理解。” 陆离蹙起眉头,默默注视黑袍轮廓,仿佛穿过布料,窥见黑袍之下的真实。 黑袍轮廓袒露的真相令人不寒而栗。 这代表着一直以来与他们沟通,交易,合作的从来不是沼泽之母,而是那只未知邪神。 但有存疑之处。 属于沼泽之母仆从的影绰人和六脚怪为什么会成为“未知邪神”的仆从。 “愚昧、混沌的旧沼泽之母被吾主取代,其信徒不甘,妄图唤醒曾经的旧沼泽之母。”黑袍轮廓下响起共语声。 “你主是谁?” “如今的沼泽之母,呼唤您前来的神祗。” “一个月前我进入沼泽时的沼泽之母是谁。” “是旧沼泽之母。” “那么在影子镇进行献祭,试图占据这里的是你主?” “是旧沼泽之母。” 黑袍轮廓依然回答。 陆离没能明白其中逻辑,不过黑袍轮廓不打算让陆离懵懂无知下去。 黑袍轮廓混合的共语忽然褪去,显露出苍老声线,由无数声音附和着,缓缓说道:“我可以为客人讲述吾主的过往吗?” “如果时间足够。”陆离不介意更了解这里。 黑袍下,苍老声音缓缓响起:“旧沼泽之母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是这半个沼泽的主人……” 沼泽之母的存在由来已久,久到在人们探索与殖民艾伦半岛之前,就已经存在于南暗影沼泽之中。 人们不知它因何而生,是曾经土著们信仰所诞生的邪神,还是原生邪神。只记得最初的拓荒者进入艾伦半岛,在暗影沼泽遭遇的种种诡谲怪异之事。 死了很多人,拓荒者们只能尽可能远离暗影沼泽,避免招来麻烦。 但随着对这片土地的了解,他们发现沼泽里有许多土著生活的村落,他们生活在沼泽里,相安无事,不被怪异所侵袭。 影子镇拓荒者的首领认为土著有躲避麻烦的办法,尝试与它们沟通,因此得知了旧沼泽之母——这里的主人。 土著们信仰与供奉旧沼泽之母,拓荒者的首领认为他们找到了生存于这片沼泽的办法——信仰旧沼泽之母。 他们白天劳作建造房屋与农田,夜晚祷告,希望沼泽之母可以护佑他们之安全,不受怪异侵扰。 因为旧沼泽之母雕像有着奇异的力量,拓荒者们不敢制作与摆放,只能在心底默想旧沼泽之母的形象:一只像是甲壳虫,背脊有无数尖刺的生物。 他们对旧沼泽之母的信仰与以往截然不同。 生活在沼泽周围的土著村落大都野蛮蛮荒,甚至有些退化至难以用语言交流。它们的信仰同样野蛮而血腥,残忍的献祭不时发生。 无论最初旧沼泽之母是什么样,如此污秽肮脏的信仰下,它与世间大部分邪神相同,冰冷,邪恶,不愧邪神之名。 拓荒者们恰恰相反。他们不再有血腥献祭,祷告也不再是杀死敌对部落头领,让瘟疫在敌对村落散开。而是祷告护佑所有人安全健康,秋季丰收,内陆的亲人幸福,以及……获得财富。 其中或许有阴暗的想法浮现,但在熊熊燃烧的火堆前只是一粒火星,渺小到转瞬即逝。 这些人类所做的意料之外的举动赋予了旧沼泽之母所从未有过的……人性。 “吾主因此诞生。” 黑袍轮廓的苍老话语下,那男女老少混合的共语发出虔诚地呢喃祷告声。 诞生的沼泽之母并非独立意识,旧沼泽之母仍是旧沼泽之母,它更像是什么都不懂的孩童读完从未看过的童话书,无论之后孩童的人生轨迹会走向何处,那本童话书会一直存留在沼泽之母心底深处。 无论如何,因为拓荒者们的祷告与信仰,旧沼泽之母接纳了这些新的信徒。 暗影沼泽因此不再变得危机四伏,只要他们不深入这片沼泽,怪异就不会袭击他们。 随着时间推移,镇子正式建成,而商队和寻求机会的年轻人已经可以从填充完毕的沼泽路顺利进入艾伦半岛。 影子镇变得繁华,彼时已经建立教堂,准备制作旧沼泽之母的拓荒者们被受雇于王国的驱魔人和除魔人所阻拦。 他们探查了暗影沼泽,告诉人们,这里的旧沼泽之母是邪神,信仰它,死后你们的灵魂将不得安宁。 “野兽难掩其本性。”他们说。 于是拓荒者们不再信仰旧沼泽之母,新建立的教堂变为一座没有神像的教堂。 拓荒者在除魔人的授意下,与生活在沼泽里的土著开始与人们交易,学习语言,最后融合。 曾经沼泽中的村落也一个个消失,与之对应的,是信仰旧沼泽之母的人越来越少,旧沼泽之母渐渐变成传说一样的故事。 随着时间推移,一代代镇民老去,知道旧沼泽之母的越来越少,而旧沼泽之母也待在南暗影沼泽深处。 相安无事的百年流逝,近乎被遗忘的沼泽之母被某些存在注意到。 黑袍轮廓的苍老声音加快了语气:“群星般难以言喻的伟大存在降下一丝意识,这丝意识让旧沼泽之母如同蝼蚁般瑟瑟发抖!难以言喻的存在告诉旧沼泽之母,这里的主人们将要降临,臣服或者死亡!沼泽之母选择了臣服,它……成为了这丝意识的仆从。意识所泄漏出的一丝邪恶恐怖的气息让人只要听上一句就会尖叫发疯!!!” 苍老声音急促的声音陡然转变为惨叫,又在刹那消失。 沉寂几秒之后,新的被簇拥着的低沉嗓音响起,这一次,是中年女性的声音。 “旧沼泽之母抛弃了它曾经的一切。这个时候,继承了信仰与职责的吾主苏醒了。它被从旧沼泽之母的意识中分离出来,不再依附于旧沼泽之母的意识,旧沼泽之母也对吾主的苏醒一无所知……而你。” 黑袍轮廓的兜帽微微抬起,好像在注视陆离,语气似乎带着某种意味深长:“于几天后的暴风雨中闯入,不知原因,难以理解的被已经是群星般的存在的仆从,旧沼泽之母当作是客人……” 三百二十七.独自 陆离没有回答黑袍轮廓的疑问,安静地听着。 黑袍轮廓亦没追究下去,继续讲述沼泽之母的过往。 诞生的真正的沼泽之母暗中积蓄力量,在旧沼泽之母准备接纳群星般意识的力量时,篡夺了旧沼泽之母的力量,让旧沼泽之母陷入沉睡并将它的躯壳封印在沼泽地底。 从旧躯壳重生的新沼泽之母同样拥有那本“童话书”,或者说,“童话书”已经融为新沼泽之母意识的一部分,这具体呈现为新沼泽之母的形态变化:拥有人类女性上半身的躯壳。 以及不符合邪神定义的罕见举动——与人类合作。 旧沼泽之母曾经的仆从皆被沼泽之母摒弃,只保留非杀戮,或是说拥有“人性”的一部分仆从。 比如影绰人,比如六脚怪。 榕树勉强算在其中,它们并不拥有人性,像是植物般只拥有本能,只会遵从沼泽之母守护这片沼泽。 陆离想到那颗榕树,什么都没说。 故事当然未就此结束。 旧沼泽之母的信徒开始谋划阴谋,妄图唤醒他们的母亲。 他们成功了一半。 信徒们蒙蔽了沼泽之母的视线进入影子镇,以镇子上的居民为祭品,利用血祭呼唤沉睡的旧沼泽之母。 不过这些终被沼泽之母察觉,压制住即将苏醒的旧沼泽之母,让仆从进入影子镇,与之对抗。 之后陆离到来,所发生的他亲眼所见。 黑袍轮廓说完,而陆离平静阐述起一个事实:“你说新沼泽之母拥有人性,但它没救下影子镇的居民。” 几千人口的影子镇如今有多少幸存者?十个?还是二十? 黑袍轮廓只是带着某种意味回答:“这就是吾主这种存在会被你们称为邪神的原因。” 它们终究不是人类。 它或许不会理睬后院的一窝蚂蚁,但当暴雨来临,它也不会照拂它们。 微微沉默后,陆离问道:“你是谁?” “吾主信徒们的意识。” 黑袍轮廓微微躬身,共语一同响起。 陆离不置可否,视线略过黑袍轮廓,落在巨大槐树的幽暗树洞中:“说说我该怎么帮助沼泽之母。” 他们重新向着巨大槐树移动。安娜抬起头,巨大榕树树冠里垂下的根须犹如通天石柱,沿着唯一道路接近巨大榕树的他们犹如闯入巨人国的废墟,渺小而微不足道。 在陆离眼中,这些巨大化的景象诡谲而壮观。而安娜眼中,这颗巨大榕树无时无刻不再释放猎食者般的威压,她只是靠近榕树,就已经要即将被逼出心灵投影。 黑袍轮廓在榕树下停步,十几米高的幽黑树洞犹如奇观废墟的大门,它转过身,回答陆离的问题:“遵从内心的选择。” “具体些。” 陆离不满意模棱两可的答案。 黑袍轮廓垂下兜帽,依然是先前的女性声音:“我们无法感应,无法想像,无法理解吾主和旧沼泽之母的战斗,吾主也并未教导我们该如何去做。” 也就是说,没有“正确答案”这一选择。 回答完陆离,黑袍轮廓又对猩红眼瞳闪烁的安娜说:“客人的朋友请在此处止步,接下来只有客人可以进入。” 气息与情绪不稳的安娜目光幽冷:“这和说好的不同。” “客人在吾主与旧沼泽之母与榕树尸骸下不受影响,但你不在此列,这点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 “你的主人已经答应我进入了,现在又要反悔?”安娜冰冷回答。 她想说什么,陆离忽然问道:“它说的对么。” 安娜一滞,猩红眼瞳躲闪陆离的目光,不敢直视他:“呃……嗯。” “留在外面等我。” 陆离说道,安娜不甘地抬起头,却只看到陆离平静地继续说着:“如果我没出来,去找玛丽阿姨,和她一起去找特斯拉,他能帮助你们顺利到达列侬群岛。” 安娜握紧拳头,第一次没有听从陆离的安排:“如果你没出来,我就拆了这里。” “然后去找玛丽阿姨。”陆离说道。 安娜怔怔看着陆离脸庞,然后点了点头。 “好。” 陆离最后看向黑袍轮廓:“我不能在黑暗中久留。” 黑袍轮廓低头回答:“吾主知道作为人类的您无法抵挡黑夜灾厄,它早有准备,无论您身处何处,光芒都将伴随在您左右。” “光芒不会熄灭么。” “除非吾主输了,不过我想那时旧沼泽之母恐怕难以放过您。” 陆离没说什么,最后与安娜对视一眼,转身走进幽暗的树洞。 安娜与黑袍轮廓飘在原地,默默注视那道提着油灯的身影在光芒中显现,然后在踏入幽暗的一瞬间,被黑暗吞噬。 …… 乔乔稍感心安。 陆离与安娜的身形被巨大榕树山丘般的树根遮挡后,乔乔曾短暂惶恐。 直到不久之后,一只六脚怪带着一盏油灯接近,影绰人浮现,指引她离去的道路。 尽管仍会感到对它们的畏惧,但乔乔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陆离对怪物从不会带上偏见。 提着油灯,乔乔跟随影绰人走入一条荒芜小径。 不必在危机四伏的榕树丛林里小心穿行,小径两旁的榕树和乔乔保持着安全距离。 乔乔凭借先前记忆,大致推断前方是南边,如果小径一直笔直向前…… 她向着远方眺望。 海岸线? 正当乔乔胡乱思考时,一道微弱,隐约可闻的呼唤声在只有脚步响起的死寂小径上响起。 “乔乔……” 乔乔的脑海脑海刹那变得空白,僵硬望向传来呼唤声的身后。 几十米外,血红光芒披撒的林间小径上,似乎有一道漆黑轮廓蹒跚接近 仍有无法听清的呼唤声从黑影处传来,乔乔想也不想拔出通灵枪,瞄向那道接近的黑影。 某一瞬间,一道呼唤声似乎随风飘向乔乔,落在她的耳中。 “妹妹……我在……我在这里……” 乔乔怔然,不敢置信地望向愈来愈近,向自己小跑的佝偻身影。 “哥……哥哥!?” 她已经隐约看到奥利弗的脸庞。 乔乔无法理解为什么死去的哥哥会出现在面前。 眼泪从脸庞滑落,乔乔低声呢喃,望着朝自己冲来的奥利弗。 “哥哥……” 她的手指缓慢离开扳机,垂下握着通灵枪的手臂。 三百二十八.白光之下 涌动的黑暗于身旁流淌,缓慢蚕食着油灯的微弱光芒。 象征着安全的光芒在一点点减弱。 诡谲恶意的窃窃私语声在黑暗中回荡,怨毒窥视着油灯下的陆离。 十几米外,朦胧白光倾洒下来,如圣光般驱散黑暗。 那或许就是沼泽之母为陆离准备的光芒。 只不过……陆离环视包围自己的黑暗与如有实质的恶意,当他走到那里,也差不多是宣告黑暗中的存在“我在这儿”的时候。 身后进入的道路已然消失,被无处不在的黑暗占据。 巨大榕树内外仿佛被分割为两个空间。 油灯恰逢此时闪烁了几下,火苗变得更加弱小。它的煤油理应足够燃烧上半天。 在黑暗里,陆离会死。 在油灯彻底熄灭前,陆离向前迈出,走向十几米外的朦胧白光。 油灯里的火苗在黑暗蚕食下愈来愈弱,光亮随之收缩,陆离投入黑暗的影子已晦暗不可见。 呼—— 似乎有一道气流吹过。 困在灯罩里的弱小火苗瞬间熄灭,无边黑暗即将笼罩陆离,但与此同时,白光倾洒的边缘浮现陆离的身形。 恶意们不甘地退去,躲回白光外的黑暗里,伺机而动。 陆离偏头,看向他的身后,黑色眼眸浮现一抹慎重。 他不知道它们是黑夜灾厄的产物,还是与这里有关…… 或许是后者,因为短暂陷入黑暗之时,陆离察觉到这里的黑暗比黑夜灾厄更加迫不及待……或许只要被黑暗笼罩住一秒,它们就会像蚕食油灯般蚕食掉他的身体与灵魂。 无论如何,他暂时安全了。 【你终于来了,吾已在此久侯】 低语声缓缓响起,它非在脑海里,而是在光芒之中回荡响彻,也如光芒般不知源头。 【这只是吾的记忆烙印】 沼泽之母的低语打消陆离说话的打算,安静倾听着低语,陆离取出手电筒,点亮。 光束照出,但和油灯一样,它只亮起了十几秒,就如坏了般不再发光。 关掉手电筒重新收起,陆离取出火柴盒,划着一根火柴。 嗤—— 刺鼻的硫磺味随青烟生气,火柴还算稳定的燃烧着。但即使它的火光不会被吞噬,也难以燃烧十几秒或更长时间。 【光芒会照亮你前进的道路,跟着它】 略微停顿,陆离打开油灯防风罩,将火柴靠近灯芯。 油灯没有任何变化,而快要烧尽的火柴亦随之熄灭,不知因为烧尽,还是其他。 不再检查油灯,陆离低头看向脚下。 木头的横截面说明他此时的确在巨大榕树中,它太大了,以至于木头上的纹路如同一层层的阶梯,向远处延伸。 【你的疑问亦会在每一处光芒中得到答案,追寻光芒吧,它会带你找到吾】 最后一句低语响起,光芒之下恢复平静。 而似乎是对应低语的结束,十米外黑暗处,缓缓亮起新的朦胧白光。 那是陆离将要前往的地方。 朦胧白光之间虽然昏暗,但不会完全陷入黑暗,陆离可以直接前往下一处白光下。 短暂停留后,陆离迈动步伐,走向第二处白光。 迈上阶梯般的纹路,陆离到达第二处白光下,回头望去,第一处白光在逐渐黯淡消失,而沼泽之母新的低语缓缓响起。 【从十分久远的年代起,沼泽之母就是这片暗影沼泽的主人。在北暗影沼泽未被占据之时。它的力量并非像人类说的那样,由信仰诞生。是因为它早就存在,人类才信仰它】 十米外,第三处白光亮起,预示着低语声结束。 陆离不能理解沼泽之母将话语分散的做法,这让他感到一些不对劲,但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 而且他本就是来帮助沼泽之母的。 平安无事地走到第三处白光下,身后的第二处白光黯下,沼泽之母的低语则继续响起。 【它庇护居住在沼泽里的生灵,而人类也给予了回报:自己的信仰与灵魂。直到来自大陆的殖民者们闯入这片土地。】 听完低语,陆离径直走向第四处亮起的白光。在身后白光还未消逝时他回头看去,意识到方向并非笔直。 他前进的方向像是天上繁星,勾勒出歪曲的路径。 【自恃文明的人类带来了从未有过的信仰,沼泽之母虽然无法理解这份信仰,但它还是接纳了,并允许人类在沼泽的边缘修建城镇】 前往第五处白光的道路上出现犹如深渊的深不见底缝隙,如果用榕树树身去理解,它应该是“年轮”。 没在深渊前停留过久,陆离跃过这道近三米宽的沟壑前,进入第五处白光下。 【但随着时间推移,人类与沼泽之母的关联开始减弱,他们不再需要为了生存而信仰沼泽之母,尤其是那些可恶的驱魔人禁止他们这么做,逼迫原本生活在沼泽里的人类离开沼泽……】 陆离微微皱眉,走向下一处白光。 【好在沼泽之母不是因信仰而生,信徒们的离去只会让它衰弱,不会消散。这个时候,源于深空,群星一般的存在降下一缕意识,告诉沼泽之母,它们即将降临,而它可以成为它的仆从……】 沼泽之母这种被驱魔人束手无策放置不理的存在居然只是仆从? 群星般的存在又是什么? 陆离继续向前。 【哪怕只有一捋意识沼泽之母也毫无反抗的念头,它选择成为繁星存在的仆从,并准备接纳它的力量。但在这个时候,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到来了……也就是你……沼泽之母对你的来历好奇而又尊敬,你十分弱小,可又拥有它们的气息……】 它们的气息…… 陆离不清楚沼泽之母指得是哪些。 异界气息?血色沼泽?还是门? 陆离前往下一处白光,倾听真相。 【让沼泽之母失望的是你很快离去。而它也被自己背叛,封印在地底……直到不久前,你重新出现,并选择与背叛者合作……吾终于明白,你不是它们……你只是篡夺了伟力微不足道的一根发丝的小偷!】 低语声一刹那转变为怨毒的嘶吼,与此同时,原本如圣光的光芒发生了变化,变成血液般的猩红色。 就像外界血红色的天空…… 三百二十九.进入躯壳 “旧沼泽之母?” 陆离目光滑落在披撒于身上的红光,低声念道。 没有回应,如它所说,这只是它提前留下的烙印。 旧沼泽之母低语声消逝的几秒后,红光开始黯淡消逝,不远处的下一处红光凸显着,散发着邪恶光芒。 不存在迟疑犹豫,没有退路的陆离只能继续接近陷阱。 接纳自己的居然是旧沼泽之母,这是否说明与自己合作的沼泽之母在对抗中处于下风? 沐浴于血光下,陆离继续聆听沼泽之母低语。 【蝼蚁般的存在怎会被伟大意识瞩目……被冠以偷盗者与背叛者之名的人类,你的下场将会与窃夺者相同,成为汝为伟大存在献上的祭品。请继续向前……在那里,人生与灵魂的终结等候着你。】 洒落的血光迫不及待暗下,图穷匕见的旧沼泽之母已经不再需要再继续引诱陆离深入。 陆离只能向前,又一道年轮深渊横亘在身前,随着靠近,陆离的理智值计数器咯咯响起。 越过深渊,陆离进入计数器恢复平缓的血光下。 但这一次,旧沼泽之母的低语不再响起。 它已经不需要废话了。 新的血光于前方亮起,位于年轮深渊边缘,旧的血光在加速暗下。 陆离握着口袋里的沼泽之母雕像,默念着,继续向前。 旧沼泽之母为他准备的“终结”或许就在即将亮起的几个红光之中,但陆离别无选择。 到达新的血光,低语声依旧不曾响起。陆离只能继续向前,越过深渊。 【停下……】 突兀间,一道响在脑海里的呢喃低语微弱响起。 陆离停下,身后加速暗下的红光让黑暗快速靠近,他不得不向前避免被黑暗笼罩,但呢喃低语声也随之消失。 意识到什么的陆离退回于红光与黑暗的分界线,这里离深渊很近,计数器频繁地作响。 在沼泽之母说什么前陆离说道:“黑暗在侵袭,你有办法避免吗。” 【拿出神像……】 陆离取出口袋中的雕像,这具代表人性的人身雕像此时正散发暗紫色的朦胧氤氲。 即将笼罩陆离的黑暗不甘地停留在氤氲外,但暗紫色光芒实在晦暗,以至于陆离几乎可以听到黑暗中涌动的窃窃私语声与仿佛拂过身躯的无形触碰。 不远处,朦胧红光蛊惑引诱着陆离靠近。 “接下来怎么做。”陆离问道。 【跳进年轮……它通往旧母躯壳……解除吾的封印……这是我们的唯一机会……】 “几十分钟前你对我说压制了它,现在你被它封印,处于劣势的变成我们。” 沼泽之母呢喃低语:【它疯了……强行接纳力量……它很强大……它很弱小……吾需要……你的帮助……】 陆离皱眉,靠近深渊计数器就会加速响起:“年轮在吞噬我的理智值。” 【如果你什么都不做……被吞噬的还有生命……与灵魂……】 沼泽之母说得是对的。如果不进入年轮,陆离只剩下进入红光这唯一选择。 至于离开…… 陆离回头望向身后,黑暗蒙蔽了他的方向。 靠近年轮,陆离垂眸望向幽暗深渊:“怎么下去?” 【直接跳……】 “死人没办法帮你。”陆离说道。 【你不会死……】 有沼泽之母的保证,陆离不再迟疑,脱离旧沼泽之母所设计好的轨迹,抓紧雕像跃入深渊。 下坠感只持***,陆离的背脊与鞋底就接触到实体。 不是意料之中的直坠,延伸的坡度让陆离像是落在滑梯中,向下滑动。耳中呼呼风声掠过,此时,沼泽之母的低语缓缓响起。 【或许会受些伤……】 听到后续的陆离一言不发,默默调整起姿态与减慢下滑速度,弯曲起双腿防止突然落地而挫伤。 十米,三十米,五十米。 迅速下滑,陆离调整好的姿态突然被并非笔直的蜿蜒滑坡挫败,肩膀撞上边缘,身体被弹开,变成头上脚下的危险姿势。 陆离只来得及调整为横躺,底部突兀出现。 嘭—— 落地声与闷哼声同时响起,陆离滚到数圈减去下坠之力,手中滑落的沼泽之母雕像滚到脑袋旁。 啪—— 不远处响起油灯破碎声,庆幸的是落到脑袋旁的不是油灯。 暗紫色的氤氲照亮一张露出痛苦的脸庞。 四周恢复寂静,除了咯咯响起的计数器。 陆离缓慢地爬起,率先接触地面的右肩疼痛的难以忍受,这不是最糟糕的。 伸手摸向腹部,触碰后的剧痛和撕裂感混合在一起,指尖粘稠潮湿。 伤口很大可能开裂了。 无暇顾及伤口,陆离捡起雕像,环视周围。 来路头顶与身边幽暗不可见,但在他的前方,一条宽敞的通道浮现在眼前。 缓慢亮起,缓慢暗淡的血红色光芒让由不规则块状物层层堆砌的墙体像是不规则形成的血肉,就像陆离正在某种生物的体内。 空气中弥漫着木头腐烂的味道,比侦探社里的更加浓郁。 “这是哪里。” 没有发现危险,陆离问道。 【旧母的躯壳……】 “你被封印在哪儿。” 【躯壳的头部……】 “旧母也在那?” 【它在心脏的祭坛里……想要进行献祭,夺回躯壳……在它完成一切前……救出我……】 “但你打不过它。” 【所以吾需要你……的帮助……】 陆离不置可否:“试试吧,不过比起和旧母对抗,我建议选择另一条路。” 【是什么……】 “送我或和我离开沼泽,找驱魔人帮忙。” 【来不及了……而且吾……不相信人类……】 “带路吧,我该怎么走。” 【向前……避开发光的路……会被旧母感知……】 重新望向整片区域,其中分散着无法亮起的碎片,或连接一起,或形成单独的斑点,就像岩浆上可以落脚的石块。 “除此之外,这里有其他危险么。”陆离沿着不会发光的漆黑小径前进,观察着走位问道。 陆离不认为危险只会来源于环境。 尤其这里是旧沼泽之母的躯壳。 【只要待在漆黑里……你是安全的……】 三百三十.血管 贝尔法斯特,罗德斯特港。 几名孩童在远离海水的褐色沙滩上玩耍。 暴风雨已经远去半日,留下凉爽乃至有些阴冷的贝尔法斯特。 不过低厚的雨云仍如斑块分布在贝尔法斯特上空,偶尔会落下一片带有凉意,花洒般的细雨。 远处的罗德斯特港久违的热络起来,停靠港口与海湾里的船只密密麻麻,每隔十几秒,就会有一道悠远地传递声传至沙滩。 孩童们的欢声笑语为褐色的潮湿沙滩带来生气,他们的母亲在离海岸线上,趁着新的降雨没有到来前寻找可以填补食物储备的海味。 每个雨季,最底层的穷人们都会格外困难,尤其是今年。每磅小麦粉的价格已经上升到人们难以承受地步,穷人们不得不掺入木屑以填饱肚子,又或是在木屑里掺入小麦粉。 也只有对一切尚且懵懂,无知的五六岁孩童们还能露出童真的笑容,尽情地玩闹。 沙滩上被画出歪歪扭扭的格子,孩童们在其中跳跃,当有玩伴因为站不稳踩到变现,死后会响起一片嬉笑声,然后继续高高跳起,落向下一个格子。 …… 嘭—— 陆离落在一片孤立的漆黑碎片上。 脚下血肉发出沉闷的声响。 “血肉”只是一个形容词,除了四周墙壁仿佛拥有生命般缓慢闪烁着暗红色光芒,脚下既不柔软滑腻,也没有难闻的味道。 站立于黑暗处,陆离短暂停下,望向两米外的漆黑碎片。 那里是最后一处落脚点,最近的漆黑碎片在十几米外,被漆黑碎片包裹。 “没路了。”陆离说道。 沼泽之母的意识不曾离开,呢喃低语:【吾会在你脚下……创造新的岛屿……】 “不会被旧母发现?” 【微弱的变动不会被旧母察觉……】 呢喃声落下,最后一块漆黑碎片的前方,一片新的阴影正在浮现。 【沿着浮现的岛屿……你会到达旧母躯壳的脑袋……】 陆离默默注视着显露出的新碎片:“你应该知道人不会飞。” 沼泽之母带着不解地呢喃声缓慢响起:【它在你的头顶吗……】 “差不多,在墙上。” 短暂沉默,陆离看着阴影缓慢移动,与最后一块漆黑碎片融合。 可以落脚的区域又向前延伸出一些。 捂着腹部,另一只手握着沼泽之母雕塑,陆离向前迈出。 接下来,每当出现新的阴影陆离就会踏上,而身后的阴影随之消失。 这种变化不可避免的,让陆离将之与头顶树洞的陷阱联系在一起。 除了从朦胧光束变为漆黑碎片,它们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沉默地赶路,随着他深入这片空间,周围原本宽阔的通道开始向狭窄转变,平坦的脚下变得倾斜,如在爬坡。 “这些闪烁的红色代表什么?” 狭窄通道让陆离能够更清晰的观察血肉墙壁,比起肉块,暗红墙壁上繁琐复杂,如符文般的纹理更像是……木头的纹路。 【旧母能感应到的……躯体……】 “变为阴影的区域呢?” 【被吾接管的……躯体……】 所以陆离可以一路顺畅的在旧母躯壳里走动。 血红通道拥有许许多多岔路,有些狭窄难以通过,有些宽阔到相似他落下的地方。 于躯壳中移动的第七分钟,早已准备好的陆离遭遇了邪神仆从。 并非是之前所遇到的任何一种仆从。它只有拳头大小,甲壳虫外壳让陆离想到关于旧母的形容,而它的头部是一张生动的人类脸孔。 它从血肉通道的深处飘荡出来, 这种诡异仆从就像人头气球,能诱发人们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陆离停住脚步,沼泽之母的呢喃适时响起:【待在岛屿里,它不会发现你……】 按照沼泽之母的提醒,陆离保持静止。人面虫飘荡而来,却在缓慢接近向陆离。 手掌握住序列1,随时准备拔出,与此同时,眼前发生新的变化。 如在水中飘荡的人面虫缓缓落下,趴在漆黑碎片的边缘,如贴近火源的蜡烛,迅速融化,填补进漆黑碎片。 人面虫化开的血肉重新让那小片漆黑碎片重新变为闪烁的暗红色。 它在修补通道。 伴随人面虫融化,周围重新恢复平静,只显露缺失一口的漆黑碎片。 “那是什么?” 人面虫消失的十几秒后,确认安全的陆离问道。 【旧母的力量……它们在旧母的躯壳里涌动……】 陆离想到某种可能:“就像人类的血液?” 【可以这么说……】 一切都变得合理。周围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血肉墙壁其实就是旧母的血管。 而问题也随之呈现:血液通常不会太少…… “它们也是仆从么。” 【是旧母的一部分……就像曾经的吾……不用担心……吾为你避开了大多数它们……】 但仍会有少量漏网之鱼出现在陆离面前。 恢复前进,或许因为陆离所在区域不再是躯壳边缘,人面虫的出现逐渐频繁,每当这时,沼泽之母会在靠近人面虫的血肉墙壁制造一片漆黑碎片,供人面虫修补。 麻烦不只是这些,血红通道正在变得扭曲蜿蜒,更加难以行走。 “我们现在在旧母的哪个位置。”陆离问道。 “用你们的形容……是在颈部……” 他已经很接近躯壳的脑袋了。 陆离望向血红通道深处,可视的扭曲通道的尽头暂时看不到人面虫的轮廓。 “我们该暂时停下。”陆离说道。 尽管理智值计数器在进入躯壳后就不曾停歇,但陆离不打算为了节省时间去冒更大的风险。 【为什么……在旧母发现之前……解除封印……】 沼泽之母的呢喃声带着一丝急迫。 “很简单,我不知道怎么解除封印。”陆离回答,开始检查枪套里的三把通灵枪。“在有办法之前,贸然进入不是个好主意。” 旧母已经上过一次当,它没理由会对新沼泽之母封印之处毫无防备。 很大可能当陆离踏入那里时,旧母也会得知陆离的到来,然后一切终结。 因为这里是旧母的躯壳。 三百三十一.月亮 几秒前形成的一小片漆黑碎片被融化的人面虫修补。 漆黑碎片重新向前蔓延,承载着陆离前进。 随着离开旧母躯壳的颈部位置,扭曲蜿蜒的血管坡度变得更加陡峭,有时陆离不得用上双手感知着冰凉的漆黑碎片向上攀爬。 前方遇到的人面虫在渐渐增多,有时成群,遇到它们,陆离不得不后退躲入其他血管,等待人面虫群飘过。 同时自然出现的漆黑碎片也在通过颈部后消失不见,陆离唯一能行走的区域就是沼泽之母知道的漆黑碎片。 一切都说明这里处于旧母的完全控制下。 好消息是,没有变化发生,这意味着陆离未被发现。 【吾……不知如何解除封印……】 沼泽之母的低语好似在开低劣的玩笑。 陆离脸庞没有浮现情绪,一如既往的平静:“那么你怎么认为我能帮你出来。” 【你是吾……唯一交易之人……躲避它们……】 沼泽之母响起呢喃发生变化,已经经历几次的陆离保持安静,沿着身后浮现的漆黑碎片,退却到岔路等待。 继续向远处蔓延的阴影引走这群飘荡的人面虫。 等到它们消失于视野,漆黑碎片开始延伸出道路,让陆离回到原处。 陆离和沼泽之母出来的太早了。 一只好像落单般的人面虫由前方飘来,只有一只,陆离不需要躲藏。 沼泽之母的阴影诱饵浮现在人面虫前方。 但这一次,人面虫对需要修补的阴影无动于衷,径直飘向站定不懂的陆离。 “不太对……” 陆离握住枪柄。 人面虫的生动面孔给陆离一种感觉,它在注视自己。 沼泽之母听到话语,新的几片阴影在人面虫前方浮现,被它略过。 距离已经拉近到陆离可以清晰观察到它狰狞怨毒的面孔。 不再需要试探,当人面虫接近到可以触及的范围之时,陆离倏然抽出通灵枪,拍在人面虫身上。 单独的人面虫在绽开一朵玫瑰的序列1下如昆虫般弱小,如一团凝实的烟雾,被挥舞的通灵枪扰乱。 与此同时,周围景象忽然改变。 陆离矗立于外翻的泥土中。 这是片正在开垦的农田,几名农夫分散在农田里,挥舞锄头。 时间是黄昏之后的薄暮冥冥,太阳已经消失于地平线下,农田的尽头,立着一片简陋草木屋,陆离回过头,看到幽暗潮湿的墨绿色丛林沼泽。 时间与地点已经确定。 拓荒者建立影子镇的早期。 人面虫也曾是人类么…… 陆离默默想道,目光落在靠近沼泽,一道走来的孤零零人影身上。 接下来一幕将会是这名农夫被袭击杀死,但在这些发生之前,陆离的视线突然被一处景象吸引。 暗影沼泽的上方,西南方的天空,一片明亮点缀在夜空中。 陆离罕见地难以抑制自身情绪,渐渐握紧拳头。 那是……这里的月亮……? …… 外界,陆离的举动诱发了新的变化 血管开始颤动,这片沉寂的躯壳如同正在苏醒,回荡起令人不安的低吟声。 【陆离……旧母躯壳察觉到了……】 沼泽之母提醒陷入景象的陆离。 这种颤动延续进陆离的幻象中,沼泽之母的呢喃在脑海响起,不远处农夫也在擦拭着额头汗水,向陆离,或是说农田另一边的同伴走去。 但陆离只是仰起头,凝视着“月亮”,目光不曾挪开。 陆离从未见过这个世界的月亮,他到来时,阴沉云翳已经遮蔽天空不曾离开,也未听闻过关于月亮的传闻。 毕竟他不是天文学家,既然无法用星象确认这个世界是否是已知星空,去了解太阳与月亮的距离就毫无意义。 不过此时悬挂于天空,因为光明未消而不算明亮的发光体,绝不是他已知的月亮。 【躯壳发现你了……旧母将至……】 沼泽之母的呢喃声带上急迫。 与此同时,陆离身旁走过的农夫发出一声惨叫。 景象破碎,陆离重新回到血管,只剩眼中深刻烙印的月亮轮廓,与恍惚看到人面虫消散时,脸孔浮现的解脱般笑容。 将月亮轮廓深深记下,陆离回到眼前:“我被发现了?” 血管在颤动,忽明忽暗的血肉墙壁闪烁的更加频繁,像是带有某种心理暗示,让人心底难以自制的滋生烦躁愤怒的不安情绪。 【旧母只察觉到了异样……不知是你……】 “但它很快就会知道。”陆离望向血管深处,难以形容的古怪声响从深处涌来。无论接近的是什么,都不可能是好事:“你能送我离开躯壳吗?” 【吾之力量微弱……】 “还能铺路么。” 【只能这样……】 “那就进入大脑,带路。” 陆离将序列一收回枪套,沿着蔓延的黑色碎片快速前进。 震动持续不断,与闪烁的血红色光芒影响视线。陆离干脆不再观察周围,只踩动阴影,由沼泽之母帮助躲避危险。 【我们……到了……】 某一时刻,涌动怪响已经很近之时,沼泽之母低语。 血肉通道的前方尽头,浮现溶洞般的宽阔空间。 密集的血肉通道连接往旧母躯壳的大脑,空间中心,一具褪去色彩的斑驳石雕像立在那里。 虫躯,人身。 “你的躯壳?” 扫去一眼,陆离偏过头去,让雕像在视线中消失。 理智值咯咯响起的频率如噪音般,陆离知道这意味什么。 【是……你要如何解除封印……】 陆离没说话,他拔出序列1,余光确认雕像位置,然后扣动扳机。 砰! 震耳嗡鸣声于躯壳大脑中回荡,钻进密密麻麻的血管,向躯壳其他处蔓延。 这时已经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有变化吗?”陆离冷静地换上新的镀银子弹。 【就像没有子弹一样……还有……它们来了……】 陆离抬眸,发现不知何时,血管深处涌动的奇怪噪音已经消失不见。枪声余韵散去,四周寂静的可怕。 密密麻麻呈现在大脑内壳上的血肉通道里,酝酿着什么。 “旧母呢?” 【即将赶来……】 三百三十二.陆离的谢幕 陆离脚下站立的阴影碎片,仿佛茫茫深海上的孤岛。 而鲨鱼环绕。 敌人已经出现,密麻血管里涌出的人面虫如同蜂巢,维持诡异的死寂,潮水般涌向陆离。 如果安娜在此,她会很轻松地收割这群弱小的爬虫。 双持通灵枪的陆离矗立原地,势单力薄的他已到绝境。 【靠近吾……它们不敢接近……】 “我也不敢。” 沼泽之母的气息令人面虫不敢涉足,陆离同样如此,他的理智值已经极为接近临界点,进入下一阶段或许是不久之后,或许是现在。 但陆离还是面朝潮水般的人面虫,背靠沼泽之母后退。 死亡比理智值降低代价更大。 无暇理会咯咯警告的计数器,陆离握着序列2序列3,抬起手臂。 陆离的动作忽然停顿。 序列3指向之处,一只人面虫长着……奥利弗的面孔。 它的面孔与周围人面虫相同,带着怨毒与憎恨,直到它看到陆离,露出出人性化的怔然。 短暂的停顿,奥利弗毫不迟疑地咬向身旁的人面虫,转眼被后面涌动的人面虫吞没,再难以看见。 陆离沉默地移开枪口,然后扣动扳机。 砰! 砰! 硝烟升腾,两道贯穿丝线浮现于虫潮,又眨眼间被汹涌人面虫填补。 陆离只是在对水面挥舞拳头。 收起通灵枪,陆离再次拿出序列1,但这次陆离没有开火。 生命消亡产生的景象会把陆离的意识拉入,而眼前,有成千上万的人面虫。 人面虫涌向陆离,但似乎陆离可以在它们接近时到达沼泽之母身边。直到阴影突然不再蔓延,后退的陆离踩入血肉。 湿滑冰冷的触感让人记忆犹新,被拖入泥沼的一幕仿佛就在眼前发生。 陆离的双脚陷入阴影之外的血肉,如淤泥般吞噬着他的双腿,向上蔓延。 【旧母在压制吾……它来了……】 沼泽之母呢喃低语,陆离先前站立的阴影一瞬间破碎。 涌动的人面虫诡异地停滞住,几千张面孔包围起陆离和中心的沼泽之母。 它们没有声响,枪声余韵也已经散去,躯壳脑部喧嚣地挤满身影,又充斥着死寂。 陆离仍在下陷,血肉仿佛只是粘稠的湖泊,不含有恶意,不含有情绪的向下拉扯他的身躯。 这里是旧母的躯壳,某种角度来说,陆离正在融入沼泽之母的身躯。 就像这些人面虫。 下半身被完全吞没之时,陆离若有所感,转向右侧。 那里是沼泽之母被封印的躯壳面对的方向。 人面虫向两侧分开,呈现的缺口中,一道朦胧轮廓扭曲着空间,缓缓靠近。 祷告般的低语声萦绕接近的轮廓。 陆离注视着,从轮廓周围的扭曲空间分辨出它的形状:旧沼泽之母。 低语祷告声变得响亮,夹杂的怨毒恶意随之清晰。旧母扭曲的轮廓变得极端,地震般开始颤动,而随着陆离比起双眼,污染理智的现象随之消失。 渺小脆弱的人类甚至难以直视邪神。 能无视被所有驱魔人恐惧的里世界气息的陆离也不能过久注视。 陆离再次睁眼,祷告重新恢复成呢喃声,旧母轮廓也不再极端扭曲与颤动。 直到陆离再一次过久注视旧母。 “你居然能走到这里……” 一道充斥恶意的晦涩意识闯入陆离脑海,烙印下一句话语。 “不过现在,携带它们之气息的客人,以及背叛者……” 旧母的扭曲轮廓转向沼泽之母,亦没废话过久。 “该谢幕了。” 沼泽之母沉默,而只剩手臂与脖颈未被吞噬的陆离做出回应:握着序列1的遥遥瞄向轮廓,扣动扳机。 砰! 龙鸣般的枪响,于空间留下刻痕的子弹。 旧母扭曲轮廓微微颤抖,而那只是灼热子弹扭曲了空气。 陆离闭上双眼,完全没入血肉,无一丝涟漪荡起。 他的所作所为毫无价值,毫无意义,毫无用处。 …… 嘭—— 榕树之下,焦急等待的安娜突然抬起头,闪烁的红瞳深处浮现一抹不可置信。 她刚刚突兀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这绝非好事,因为随之到来的是汹涌涌进心灵的悲伤和悸动。 她知道……这很可能预示着……陆离出事了。 阴冷气息不自觉地漫出,安娜看向黑袍轮廓:“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黑袍轮廓默默转向安娜,斗篷下的目光注视着安娜,悲怆的声音近乎无数抽泣哭喊声 掩盖:“吾主与客人失败了……” 安娜的意识停止转动。 弥漫的气息开始向着晦暗恶意转变。 “如果我没出来,去找玛丽阿姨,和她一起去找特斯拉,他能帮助你们顺利到达列侬群岛。” 陆离离去前的话语在脑海回荡。 同时回荡的还有被陆离默认的回答。 “如果你没出来,我就拆了这里。” 森冷话语缓缓溢出: …… 陆离仿佛坠入粘稠的深海。 这与陆离的想象不同。融入旧母躯壳之后,他更像是进入另一片空间。 陆离抬起头,他的视线没有受到丝毫阻碍,清晰看到血肉之上对峙的沼泽之母与旧母。 他尝试向上方游动,但陆离的身躯被什么牵引着,上面离他越来越远,直到彻底融入黑暗,再也无法目视。 无边黑暗四面八方涌来,包裹着陆离。 陆离缓慢地低下头,下面是更加浓郁的漆黑,仿若深渊。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在从深渊之下呼唤着陆离的名字。 “陆离……” 吐出肺部的空气,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开始涌入意识中。 陆离仍保持着冷静,蹙着眉头,握紧通灵枪环视周围。 这片粘稠深海里不止有陆离。 他看到许多渺小的影子飘荡在远处,仿佛人形,又仿佛是甲壳虫。 忽然间陆离心有所感,慢慢转头看向身后。 一只人面虫朝着他撞来。 陆离慢动作一般抬起通灵枪,挡住人面虫的撞击。后者浮现解脱般的神情消散,而陆离也在这一刻被拽入死前幻象。 陆离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离开的意识让他远离窒息与挤压的痛苦。 失去身体控制的陆离缓缓下坠,发丝与黑色大衣在下坠间轻轻飘动。 陆离平静的仿佛正在熟睡。 三百三十三.手掌 中年樵夫行走在没入脚踝的淤泥中,拖动砍伐好的圆木。 圆木在樵夫身后拖出一道深深沟壑。 陆离垂眸看向脚下,然后抬头望向天空。 天空的云翳遮蔽陆离的视线,收回目光,周围是爬满苔藓藤蔓的墨绿色沼泽丛林,鸟虫鸣叫声响起。 这大抵是陆离第一次亲眼所见这个世界的生机。 远去的樵夫没有给陆离太多观察环境的时间,一声闷哼,一道跌倒声,景象破碎,陆离的意识回到身躯。 肺部烧灼般的窒息感重新涌现。 粘稠深海中陆离缓慢转头,人头虫的消亡引起周围黑色阴影的注意,水母般缓慢向陆离靠拢。 一副又一副怨毒面孔在周围渐渐浮现,陆离低头望向正在下坠向的深渊,又抬起头,目光落向离得最近的人面虫,挥动通灵枪拍去。 粘稠深海下的所有动作都在放缓,除了人面虫脸庞之上的憎恨。 景色骤然变化,陆离在一次被拖入死亡片段。 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火烛散发着微不足道的光亮,一道人影跪伏在地,火苗下拉得狭长的影子颤动不停。 低语祷告声在地下室回荡,空中充斥着浓郁的熬煮草药的味道与难以掩盖的腐烂味。 陆离缓慢在地下室中挪动位置,现实身躯也在粘稠深海里做相同的事。 转到跪伏在地身影的侧面,陆离看到他缠满血污绷带的身躯与祷告的对象:旧沼泽之母。 地下室回荡的祷告声渐渐微弱,身影轻轻晃动着,于几秒后一头栽倒,再也无法爬起。 旧母雕塑弥漫起暗红色的氤氲,一闪而逝。 脱离死亡片段的同时,陆离咳出肺部最后一点空气。 极端缺氧开始剥夺他的意识,剥夺他的理智。 愈来愈多的人面虫接近,撞上挥动的通灵枪,淡化,消亡。 陆离出现在一栋木屋,身旁围着草裙与兽皮的土著夫妻正在进食。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还未从窒息与昏迷中脱离。只有在死亡片段之中,陆离才能短暂保持意识的清醒。 源源不断用来的人面虫会不断将他拖进死亡片段,但陆离找不到破局的方法。 沼泽之母已被旧母封印,而安娜留在榕树外,对发生之事一无所知——即便知道,她什么都做不了。 土著夫妻发出陆离无法听懂的说话声,并非是土著语,而是带着浓郁口音的通用语。 陆离望向木屋外,空中弥漫的淤泥腐烂味与幽暗中垂下的藤蔓说明这里仍在沼泽里。 他缓慢挥动起手臂,这个动作看上去很蠢,但粘稠深海中靠近的人面虫大概率会被通灵枪砸到,延长陆离维持死亡片段的时间。 这里是他的唯一机会。 下一个目的地,将是呼唤陆离名字的深渊。 没有浪费时间理解他们说的话,陆离向门口移动。 他要再一次确认,先前目睹的月亮是否真实。 只是死亡没有等待陆离,身后餐桌传来翻倒的嘈杂噪音,转瞬间陆离被卷入下一幕死亡片段。 依然是沼泽丛林村落里的土著,他们在暗影沼泽的外围狩猎,危险悄然降临。 接下来,死亡片段接踵而至,时间跨度很长,从无法判断时间的早期沼泽,又或者就在两天前在影子镇事件中遇害的镇民。 目睹一幕幕死亡,真实的仿佛亲身经历,关于沼泽之母的一切被陆离知悉。 陆离数次在死亡片段中看到了月亮,但它们就与陆离常识中的月亮没有丝毫不同,没再见到第一次时那个怪诞诡谲,难以名状的月亮。 人面虫的来历也被陆离完全确认。 它们曾经都是沼泽之母的信徒,或因沼泽之母死去的无辜者。 他们的灵魂成为旧母力量的一部分,日夜被束缚于旧母躯壳,不得安宁。 陆离眼前,一名风尘仆仆,提着手提箱,套着老旧灰色西装的老人走在归家的小巷中。 小巷幽暗,仅仅透着一丝光亮,但老人只是扶住墙壁,走得小心了一些。 他死于黑夜灾厄之前。 仰头望向夜空的陆离收回视线,黑眸微凝。 带着诡异笑容的人头气球从陆离头顶飘过,悠悠飞向摸着墙壁前进的老人。 陆离向前伸手,他迟缓的动作难以抓住人头气球垂下的颈椎,更难以迈步跟上,只能看着人头气球飘到一无所知的老人头顶,颈椎缠绕住他的脖颈,轻轻提起—— 场景破碎,陆离突兀回归粘稠深海,睁开眼眸,漂浮在周围的人面虫带着奇怪的狂热与觊觎,凑近陆离。 陆离不理解之前居然没有一只人面虫靠近,不过很快,他就会重回到死亡片段里。 忽然,陆离身前的一只人面虫被挤开,显露出另一只人面虫。 那是奥利弗的脸孔。 他紧紧盯着陆离,一头撞向陆离手中的序列1。 …… “哥哥……” 乔乔的声音穿过舱门,带着回音传入耳中。 陆离沉默着,望着不敢置信抬头望向舱门的奥利弗。 眼前的死亡片段宣告了奥利弗的消亡。 “奥利弗……” 门外乔乔的喊声再一次响起。 这就是奥利弗的死因。 火堆与油灯泛着明亮与温暖,而他们到来时,余烬早已没有温度。 “我在!我在这里!” 奥利弗大声回应道,险些跌进火堆,跌跌撞撞爬起扑到门边。 喊声就在门外回荡着,他急忙拉开挡门的木椅,就在奥利弗即将拽开舱门时,陆离抬起手臂,阻挡住正在打开的舱门。 但这只是死亡片段,陆离所看到的早已经历过,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看不见陆离的奥利弗没能打开舱门,只能无力地大声对外面喊“我在这里”。然后,一切到此结束,陆离的意识回归躯体,沉睡着。 窒息让陆离再无法保持理智与思考,因为极度缺氧而陷入昏迷。 他没能看奥利弗消散的最后一幕。 黑发与大衣飘动着,手掌牢牢抓住通灵枪,陆离失去控制的身躯向下沉沦,落向幽暗漆黑的深渊。 这个时候,一条无形的瘦弱手臂仿佛从虚空中浮现,轻轻抵住坠向深渊的陆离背脊。 三百三十四.他们的手 陆离站在摇晃倾斜的甲板上,抓着桅杆,以保证自己不被甩出这条船。 “我们马上就要靠岸了,都他妈给我撑住!” 粗鲁的咒骂声耳畔响起,陆离偏头,这条帆船的船长从船长室探出头,对甲板上惊慌的水手叫骂。 狂风骤雨中陆离向前眺望,隐约看到远处的海岸丛林。 不出意外,那里是暗影沼泽,并不比茫茫大海安全多少的地方。 “前面有礁石!!!左满舵!!!” 突兀间,桅杆上的观察水手发出嘶声力竭地惊恐大叫。 船长面色一变,跑回船长室一巴掌拍在大副脑袋上。 “快他妈左满舵!” 礁石他们发现的太晚了。 当观察水手发现已经无法躲避,穿透海浪雨幕的尖叫响彻甲板。 “我们要撞上了!都抓好!!!” 甲板上跑动忙碌的水手们将自己固定住,其中一名水手跑向陆离,或是说陆离身后的桅杆,用绳索将自己绑缚固定在桅杆上。 “我亲爱的阿蕾莎,请你一定保佑我们可以顺利靠岸……” 水手颤抖着呢喃说道,粗糙的手掌反复摩挲被雨水模糊的相框。 下一刻,船身猛地一颤,撞上礁石。 背靠桅杆的陆离被掀起,脱离船只砸入海中。 嘭—— 裹挟着气泡坠入海里,短暂下沉,陆离的身躯开始向上浮去。 幽暗海水在眼前涌动,突然一道阴影落进水里,从陆离身旁坠过。 陆离看向沉向海底的相框,忽然伸出手将它抓住。 景象变化,陆离进入下一幕。 与此同时的现实,正在消散的人面虫浮现解脱神色。 第二条虚幻无形的手臂浮现,布满厚茧的粗糙手掌轻轻托住陆离的背脊。 …… 翻找垃圾的流浪汉放下垃圾箱盖。 他一无所获,浑身散发着难闻的酸臭味,叹着气蹒跚走向下一个垃圾桶。 夜幕笼罩,昏暗小巷里只有披洒的月光。 陆离抬起头,只是正常的朦胧弯月。 吱呀—— 流浪汉已经翻开第二个垃圾箱。 “恶……” 他探头往里凑了凑,忽然露出嫌恶的表情松开盖子,捏着鼻子,挥了挥缺少食指的手掌。 流浪汉似乎已经不对最后一个垃圾箱报以期待,随意打开,然后发出带着惊喜的呼喊声。 垃圾箱有些高,而流浪汉的身高不够。在踮起脚想要够到什么失败后,流浪汉撑住垃圾箱的边缘,趴在上面。 箱盖压在流浪汉背上,他悬空的双脚踢蹬着,就这样一点点向垃圾箱里钻去, 陆离感到一丝异样,伸手去抓流浪汉的脚腕。 但他的动作慢了一步,大半身躯钻入垃圾箱的流浪汉径直滑了进去,传出重物落地的闷响,随后是翻找声。 在陆离要做什么之前,一道狭长影子投进小巷,落在陆离脚边。 陆离侧目,似笑非笑的人头气球飘荡进巷口。 咚—— 身旁的垃圾箱传出响动,搜寻到什么的流浪汉顶着垃圾箱盖站起。 陆离在此刻抬手,按住正被顶开的垃圾箱盖。 尽管陆离清楚这毫无意义。 人头气球飘到垃圾箱上方,按照原有轨迹,流浪汉会钻出垃圾箱,被人头气球的颈椎缠住脖颈,同化为新的人头气球。 景象散去,陆离投入下一幕片段。 粘稠深海,缺少一根手指的手掌撑住陆离的背部。 …… “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女人无助的哭喊在沼泽丛林回荡。 陆离缓慢地走出木屋。 被废弃许久的沼泽村落外围,一道提着裙摆的少女神情惊慌地爬上木桥,躲进陆离走出的木屋,紧紧闭上还未腐烂掉的房门。 窸窸窣窣—— 一只六脚怪踩动淤泥,浮现于村落外的丛林中。 它追寻少女的足迹,临近木屋。 陆离偏头看了一眼闭上的木门,压抑的绝望抽泣声从木屋里传出。 没有迟疑,陆离伸出手,为木屋里的少女抵住房门。 然后将是似乎无休止的下一幕死亡片段。 略有不同的是,粘稠深海里,第四只浮现的白皙手臂轻轻托住陆离的后背。 他的下坠速度正在渐渐缓慢…… 接下来陆离目睹了许多人的死亡。他们有些是旧母的信徒,但更多的是与旧母无关的无辜者。 时间跨度从艾伦半岛未被文明涉足,再到几个小时前。 漫长的时间跨度让陆离亲身经历了暗影沼泽的历史、影子镇的建立、土著村落的荒废、影子镇事件的过程,还有它们的终结。 陆离看到了许多,教堂地下室因何沦陷,眼珠塔如何竖立,旧母信徒举行的血祭,被摧毁的粮仓与四散逃亡的幸存者…… 也看到了一些熟面孔,初次进入影子镇所住波浪酒馆的老板,她的伙计,镇长,苏菲亚大婶。 哪怕一切已经真实发生,什么都改变不了,正在经历这些偏短的陆离仍在仅他所能阻止这一切。 旧的片段黯去,新的片段浮现。 陆离矗立在林间小屋前。 这里很热闹,有两对一家三口。 接近黄昏,男人们在屋外空地伐木,女人们在木屋里交谈,小孩子在玩闹,另一个小男孩蜷缩在墙角,捧着日记本,在日记上笨拙地写下内容。 【4月12日。我很难过……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父亲母亲慌张的冲进来抱着我跑,他们带我跑进了树林里,地面很湿,这是不是就是沼泽?这里好多虫子,还好我们天黑前找到了房子,那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一家三口,还有一个小男孩!】 “妈妈我要吃大肉!” 忽然,另一个小男孩的大喊让小屋变得安静。 “可以……我们有新客人……”他的母亲露出诡异的笑容,拿起墙边的斧头。 然后火堆里的燃烧木棍倏然戳进她的脸部。 火焰扩散,没等到陆离走向孩子,死亡片段结束,他被拉进下一幕。 …… 陆离一动不动。 许多只手托着他的身躯,阻止他的下沉。 粘稠深海里,陆离趋于静止,发丝与衣角凝固。 渐渐地,一只新的瘦小手臂浮现,落在陆离后背的空处。 瘦小手臂的力量实在微不足道,但恍惚间,陆离的发丝似乎飘动起来。 这不是幻觉,陆离的身躯,正在缓慢而微不足道的慢慢向上浮去。 三百三十五.他们的力量 陆离在帮助它们; 它们没有得到帮助。 陆离阻止死亡降临于他们的身躯; 它们早已死去。 陆离拯救了他们; 他们得到了救赎。 人面虫包围住陆离,它们似乎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曾经憎恨生者的怨毒褪去,莫名地盯着最中间失去意识的陆离。 它们如同鱼群,簇拥着陆离,急切地冲进紧握住的序列1。 哪怕知道无用,陆离仍在做着这些。 小男孩在竭力拯救搁浅沙滩上的每一条鱼。 他不求回报,但鱼群为此报答:它们聚在一起,当小男孩坠入海中时,吐出气泡不让他溺水,又将他托出水面。 十几只手臂托着陆离的背脊,当没有了空处,新的手臂托向他的手臂,他的双腿,他的后脑。 他们承载着陆离的重量,就像陆离做过的那样,伸出援手。 比黑暗更浓郁的深渊边缘,微不足道的黑点缓缓上升。 每一分钟,陆离身后都会浮现几只虚幻手臂,当他的身后已经无处放置,手臂或是和其他手臂重合一起,或是化为力量融入陆离体内。 序列1的第二朵蔷薇在悄然绽放。 力量融入,生机开始消散的陆离重新稳定下来。但他难以醒来,太多的人面虫围绕在身边。每一道气息都代表曾经的一个生命,它们密密麻麻,等待救赎和解脱。 伴随陆离的身躯远离深渊,他的周围开始发生变化。 两只仿若夫妻的人面虫望着陆离背脊后的瘦小手臂,露出一抹人性化的神情,它们面对面轻轻碰了碰,然后飘向通灵枪。 它们没像其他人面虫,迫不及待地撞向通灵枪寻求救赎解脱。像是鱼儿般的两只人面虫凑到手掌边,萦绕几圈,突然撞向陆离的手指。 受到撞击,陆离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松开几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们同时看向陆离身后的瘦小手臂,浮现充满人性的不舍,转眼消散于虚无。 它们的举动被簇拥的人面虫发现,一些人面虫继续冲向通灵枪,只想得到救赎,但更多的人面虫撞向陆离的手指。 陆离的手掌渐渐松开,某个时刻,通灵枪从他手中脱离,漂浮在身边,与他一同上升。 与此同时,陆离睁开了眼眸。 陆离感受到体内陌生的力量。陆离感受到身后托起自己的手臂,陆离感受到身边涌动的人面虫群。 随着通灵枪脱离陆离手掌,人面虫群不再压抑自身的急迫,汹涌涌进通灵枪,寻求解脱。 它们的力量化为养分,供应通灵枪上的蔷薇绽放。艺术品般的镀银枪身,第二朵玫瑰已然完全开放,力量传递向最后的玫瑰。 陆离忽然移开目光,落向泛着朦胧光芒的头顶。 冥冥之中,一道难以言喻的晦涩气息正在酝酿形成。 作为力量源头的人面虫正在快速消失,旧母理应察觉到。 暗红色的氤氲侵染向深渊,它们笼罩着“海面”,蠕动间形成一张吊诡的巨大……人类女性面孔。 新沼泽之母已经被吞噬了么…… 陆离平静地注视这张与沼泽之母的人类身躯相同的面孔。 “卑劣的小偷,停下你可恶的行为……”美丽脸庞狰狞地怒吼,粘稠深海随之颤动。 它在恐惧,它在不安。 旧母无法理解为什么融入躯壳血肉的陆离能偷走自己的本源力量。 旧母无法理解背叛者已被封印陆离为何还能反抗。 它清晰地感知到,躯壳深处的力量正在令它惶恐地快速流失。 陆离微微偏头,那些象征沼泽之母力量的人面虫对它们主人的现身无动于衷。卷起暗流,汹涌冲向能令它们解脱的通灵枪。 它们已经等待多时。 “停下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旧母的面孔在宣泄着情绪,但它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憎恨地注视窃取自己力量的小偷浮向上面。 忽然间,旧母的脸庞趋于平静,粘稠深海响起低沉沙哑的声音。 “你在窃取母亲的力量。” “你是谁。”陆离注视着不再情绪化的巨大面孔。 “我们是母亲的孩子……我们在……拯救人们。”代替旧母与陆离对话的信徒们低语。 “拯救人们?” 陆离的平静话语不含讽刺,但信徒们知道陆离想表达什么。 “末日灾祸即将降临,弱小如蝼蚁的人类只是它们的食物。我们要拥有自己的力量才能艰难求生,牺牲无法避免……” “新的黑暗正在降临。它们并非铁桶,即使是母亲之上,不可名状的伟大存在也拥有无数比肩的群星般的敌人。它们只是听闻名讳就会使人疯癫死亡。而这只是我们即将面临的敌人之一。” “降临于泽恩斯特港的恐怖存在只是因忍耐不住偷吃而投影到我们世界的里世界存在,在那里,它就像我们人类一般渺小与微不足道。” 信徒透露着令人崩溃的可怕信息。 “我们的世界只是一条小木船,而它们则是不知边际的深海。我们只有适应在海中生存,才能活下去,保护更多的人。” 陆离不置可否的态度让信徒们想要拉拢他,又或是它们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你与众不同。我们看不到你的过去,也看不到你的过来……身为人类的你却拥有星辰的意志,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强大。来吧……加入我们,保护更多的人,这不正是你想要做的吗……” 蛊惑声渐渐淡去,旧母与信徒们在等待陆离的回应。 “你们的选择或许是对的。”陆离看着巨大面孔,缓缓开口。“但仅限于你们本身。” “我有个解决办法的好主意。” 旧母的面孔流露出倾听的神情。 陆离伸出手,抓住飘荡在身边的序列1,指向巨大面孔。 似乎感觉到即将发生的事,人面虫群的脸庞浮现狂热,它们如同漩涡般在陆离身躯外,保护他免受侵袭。它们融入陆离的身躯,带来的晦涩力量充实陆离的身躯。 漩涡的最中心,深渊般幽深黑眸注视着头顶的旧母,陆离叩动扳机。 冷漠地低语伴随龙鸣般的怒吼咆哮响起。 “乖乖受死。” 三百三十六.旧母的起源 粘稠深海弥漫起崩塌前夕的颤动,陆离周围形成漩涡的人面虫裹挟着镀银子弹,涌向导致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旧沼泽之母。 “不……!你怎敢……那是吾的力量!” 旧母形成的巨大面孔狰狞咆哮,情绪的最深处隐藏一抹恐惧。 它的力量在反抗着它本身。 无法用语言表述的对抗在旧母面孔与人面虫之间产生,它们像是簇拥着陆离一般,簇拥镀银子弹穿透粘稠海水。 人面虫扑上旧母面孔,发泄堆积的憎恨,啃食旧母脸庞。它的皮肤破碎,露出狰狞血肉,血肉被啃食掉,露出森森白骨。白骨被啃食掉,露出旧母脑海深处的一枚血色光点。 失去所有阻碍,镀银子弹坚定不移钻入腐蚀出的空间,射向光点。 “停下……你这个卑劣——” 旧母充满恐惧的叫喊戛然而止。 一抹裂痕浮现血色光点之上,仿佛有咔嚓声响起,裂痕扩散蔓延。 人面虫群停了下来,它们安静注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幕,与即将发生的事。 哗啦—— 一道清脆地破碎声在粘稠深海的每个角落响起。 破碎的血色光点如星辰般令人迷醉,化为无数彗星,坠向深渊。 与此同时,陆离周身的景象产生变化。 陆离被拉入死亡片段。而这同时代表……旧母已经消逝。 都结束了么。 陆离置身于潮湿的墨绿沼泽丛林,默默想道。 那么即将发生的一幕…… 陆离偏头望向丛林。 丛林深处传出的粘稠脚步声惊扰了沼泽的静谧,树影间,一抹穿着华丽复古红色衣裙的曼妙身影跑向陆离。 陆离的视线在少女美丽脸庞上停留。 这张脸庞与沼泽之母的人身模样、旧母浮现的巨大脸庞一模一样。 沼泽之母不是自然孕育,也不是信仰诞生。 它曾生而为人。 陆离的注视下,少女提着裙摆与鞋子从身旁经过,惊扰到的空气带着微弱香水味。 她频频回头,仿佛有什么存在在身后追赶她。 不过陆离出现在这里,注定她无法跑出太远。 少女跑到五六米外,踩中一片与周围沼泽没有区别的淤泥,白皙脚踝陷入泥沼。 她险些摔倒,站稳后尝试拔出陷进淤泥的双腿,但在这时,她突然捂住嘴巴,保持安静微微瞪大眼睛,望向她跑来的方向。 微不可闻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 “小姐……你在哪……” 追赶少女的并非敌人或怪异,更像是寻找主人的仆从。 少女不敢出声,警惕望向传来喊声的方向。还好,她所躲避的那些人没有深入这里,呼唤声回荡一阵,渐渐远去。 保持安静的少女松了口气,低头去拔陷入淤泥的小腿。 少女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如陆离的猜测,彼时只是普通人的少女难以从噬人泥沼中脱离,当淤泥蔓延至膝盖时,她的神情变得惊慌,乃至恐惧。 每一次挣扎都让少女下陷几分,无暇顾及的鞋子被丢到一旁,埋入泥沼。华丽裙摆沾染满肮脏腐臭的淤泥。 “我在这里!我在这儿!” 少女发出大叫声,但远去的护卫已经听不到她的叫喊。而在这时,丛林灌木里响起古怪的窸窣声。 几名土著钻出灌木,远远旁观着。 少女被吓了一跳,然后重新燃起希望,对土著们大喊:“请你们救我出来!我是爱德拉大公的小女儿,如果你们救我我父亲可以支付你们一大笔报酬……” 土著相互对视,突然跪伏在地,对着少女发出无法理解的古怪音节。 淹向大腿的湿滑淤泥让少女作呕与恐惧,她勉强保持镇定,模仿父亲的威严形象朝他们喝道:“我命令你们带我出去!” 但这只让这些部落土著更加虔诚的祷告。 少女越陷越深,她美丽的红色衣裙已经完全陷入淤泥下,绝望的少女发出悲泣:“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我出去……” 嘶哑的嗓子让她失去吼叫的力量,胸口下的淤泥在剥夺少女的温度。她开始难以呼吸,眼皮愈来愈重。 某个时刻,即将失去意识的少女微微转头,看向陆离所站立的地方。 “救救我……”她虚弱地说道。 她似乎能看到陆离。 这是通灵枪第二朵蔷薇的新能力还是旧母的特殊,亦或只是巧合,陆离不得而知。 他安静地看着少女,点了点头:“好。” 走到泥沼边缘,陆离伸出手,抓住少女徒劳伸出的手臂,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泥沼中的吸力在抵抗陆离。 “为什么?”虚弱地询问耳畔响起。 “你需要帮助。” “为什么……”少女再一次询问,但又好像不是重复。 陆离知道少女,或是说旧母这次在问什么。 而对于这个问题,陆离内心早已拥有答案。 “不敬畏生命的人,不值得拥有生命。” 失去温度的身躯短暂沉默,垂下的脸庞藏于阴影中,低声呢喃:“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 旧母的最后一句化为嘶吼,她的双手如利刃刺入陆离胸膛,撕开陆离的身体。 陆离身形破散,遭受攻击的他即将脱离死亡片段,但这是,恍然间陆离看到原本曾发生过的一幕。 晦暗潮湿的沼泽丛林,几道身影环绕在灌木边跪伏着。他们的中心,一截白皙修长,似乎一尘不染的手臂露在泥沼之上,手腕上血红色的玛瑙手链是这里唯一的色彩。 一切在犹如画卷般的这一幕定格。 …… 陆离的意识回归身躯。 他抬起头,重新看到那张被啃噬的失去原本模样的美丽脸庞。 “为什么不是你!” 旧母发出最后的咆哮,拖拽着残存的力量冲向陆离。 萦绕啃噬着脸庞的人面虫群被重新爆发的力量席卷震开,旧母的力量毫无遮掩的袭向陆离。 但在接近陆离之前,这份力量就悄然散去,像是一阵清风拂过陆离的身躯。 喊声的余韵微弱地向远处回荡。 “为什么……不是你……” 粘稠深海中,晦涩的意识逐渐消散。 三百三十七.结束 没有胜利的兴奋,只有充斥躯体与内心的疲倦。 陆离看向重新聚拢的人面虫群,感受到它们的情绪,松开紧握序列1的手掌。 序列1漂浮在陆离眼前,镀银枪身完全绽放的三朵蔷薇优雅而美丽。 余下的人面虫毫不迟疑地冲向序列1,寻求灵魂的解脱。 微弱的漩涡身前形成,陆离黑发随着粘稠深海涌动,微眯起黑眸安静等待着。 没有告别与停留,最后一只人面虫撞向通灵枪,消散于虚无。 涌动地水流区域静止,粘稠深海重归静谧。 陆离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伸出手掌,陆离使用体内的部分旧母力量,牵引通灵枪落回手中,收进枪套里。 陆离凝视向脚下深渊,它未随着旧母消散而消失,颜色比之前更晦暗幽黑。 凝视片刻,陆离收回视线,向水面浮去。 死寂的粘稠深海只余下深渊之下仿若响起的窃窃私语声。 …… 旧母的躯壳正在死去。 血红色的血肉此刻变为岩浆冷却般的暗红色, 石化的沼泽之母石像前,一片涟漪荡起。陆离的身形从泛起涟漪的血肉之下浮现,回归表面。 随着旧母消散,压制沼泽之母的封印逐渐减弱,沼泽之母石像散发出暗紫色的氤氲,渐渐强盛。 除了正在挣脱封印的沼泽之母,陆离看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一道虚幻身影。 陆离渐渐蹙起眉头:“你沟通了里世界?” 旧母力量存在于身体里,陆离难以形容,也不知如何使用这股力量,但力量带来的敏锐知觉让他清晰感知到,那道被安娜刚刚敛起的恶意不详气息。 拥有同样感受的还有安娜,在陆离身上,她感受到类似于沼泽之母的晦涩压迫,仿佛面对上位者与天地。 拥有这些对一名人类来说不是件好事。 安娜微微偏头没有回应陆离的注视:“我要变强才能保护你……” “如果代价是失去自我一切就没了意义。”陆离观察着安娜。。 除了眼神深处的情感比以往更冷漠,她没有迷失本性。 这或许算个好消息,起码安娜没有变得更糟。 安娜眼眸中的冷意慢慢消散:“如果担心我,就停止冒险……” “吾……低估了你……” 忽然响起的低语声打断陆离正要说的话语,安娜神情重新转冷间,沼泽之母继续呢喃道: “弱小的人类……居然能……杀死旧母。” “是旧母自己杀了自己。”陆离轻轻摇头。 陆离只是像个贪玩的孩子,将皮球放在下坡边缘。除了最初的轻轻推动,他什么都没做。 “你还要多久解除封印?”陆离问道。 沼泽之母散发的暗紫色光晕不再变得更明亮。 短暂停顿,沼泽之母回答:“吾……难以解除旧母残留的封印。” 陆离注意到更关键的信息,反问道:“也就是说,你无法自己离开封印?” 沼泽之母这一次停顿的更久,缓缓低语:“你会……信守承诺吗……” “我们的交易是对抗旧母,现在已经完成了。你对人类而言是危险的邪神,被封印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沼泽之母久久不语,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陆离,以及解脱困境。 “我要怎么解除封印?” 片刻沉寂,陆离忽然开口说道。 “你的身躯蕴含旧母的力量……交给吾,它们会化为吾的力量……”沼泽之母低语道:“邪神的力量人类无法承受,即便是你……它在蚕食侵染你的意识,终有一天,旧母会在你的躯壳上重生。” 陆离感应体内涌动的晦涩气息,不置可否:“怎么还你?” “触碰吾……” “小心。” 安娜的低声提醒中陆离走向石像,掌心触碰这具高大的沼泽之母石像。 体内的晦涩力量被快速抽离,暗紫色光晕强盛,近乎吞噬陆离的轮廓。随着力量的消失,疲惫感重新涌上这幅人类的身躯。 即将站立不稳跌倒时,一股力量从沼泽之母身上散发,将陆离推出范围,被等待的安娜轻轻扶住。 “吾之真身,注视与接触过久会陷入癫狂……”妖冶的暗紫色光晕中,沼泽之母的低语声响起。 “吾已解除封印,回归地面吧,吾厌恶这里……” 散发光芒的光晕突然将陆离与安娜吞没。 安娜没有从中感受到恶意,任由充斥视野的暗紫色将他们包裹。 十几秒后,氤氲散去,陆离和安娜显露身形。 他们出现在巨大榕树外。 陆离抬头望向天空,日夜不休的血雨随着旧母的消散而停歇。 但愿血红乌云散去后会出现明媚的阳光。 “结束了?” “结束了。” 安娜回头看向幽深树洞,低语道:“我们好像被赶出来了……甚至没有一句告别。” 沼泽之母没有同他们一起出来。 “这样更好。” 陆离平静说道。 人类与邪神本身便是敌对的,如果沼泽之母愿意保持距离,陆离当然也如此。 “我们走吧。” 陆离捂着腹部迈步向前,身旁跟着搀扶的安娜。 突然从幽暗中浮现的众多轮廓的包围没让他们的离去变得洒脱。 安娜警惕地盯着走向到眼前的黑袍轮廓。 “交易已经结束了,对么……”属于沼泽之母的低语声从黑袍下传出。“你知道的太多,或许吾不该让你离开沼泽……” 陆离没回答,静静注视着它。 时间流淌,某个瞬间,黑袍轮廓向一旁褪去。 “仆从会护送你们……离开沼泽……” 这更像是对陆离之前不打算解封话语的同等报复。 陆离就仿佛早知道一般平静说道:“我之前替你答应了一件事。那条搁浅在溪流的游轮,它想要回归大海。” “吾会送它去该在的地方……” “走吧。”陆离偏头和安娜说。 “等一下。”沼泽之母忽然低语道:“收下吾的赠礼……” 陆离垂眸,看向黑袍轮廓托起的一串火红色的玛瑙石手链。 上次看到它,是戴在一截失去温度的白皙手腕上。 “我有一个问题。” 离去之前,陆离还有一个新出现的问题想要问。 “你拥有旧母曾经的记忆么。” 三百三十八.结束与开始 幽暗沼泽,榕树丛林。 笔直的小径向远方延伸。 陆离提着油灯,安娜的陪伴下沿着小径前行。 从这里一直往南方去,陆离会顺利到达暗影沼泽的南滩,然后沿着海岸线绕过沼泽,回到结束一切的影子镇。 实际上沼泽之母有两种提议,另一种是等它力量恢复掌控榕树卫兵,陆离可以安全地径直穿越沼泽回去。 陆离需要更换伤口纱布,也需要休息。但还是拒绝了这个更节省时间的选项。 虽然已经有合作的基础,也曾了解沼泽之母的过往,但陆离仍不信任它。 他现在可没有援手帮他解决沼泽之母了。 “它会反悔么……”安娜低语,所想与陆离相同。 “希望不会。” 沼泽之母没有杀死陆离的理由,但邪神的特点是无法言喻,无法理解。 即便拥有部分人性。 “挪开溪流里的大船呢?”安娜又问。 “会的。” 沼泽之母不会坐视不理自己领地出现不受控制的怪异。如果大船想要离开,沼泽之母很愿意送其离开沼泽。 安娜不再说话,恢复为沉默地赶路。 偶尔幽暗潮湿的小径上响起安娜的说话声,有些问题意义不明,就像是有意与陆离交谈。 就像是为了不让受伤疲倦的陆离失去意识。 乔乔也是从这条小径离开的,不过一路走来陆离和安娜没有遇到她,但愿她已经安全回到了玫瑰镇。 拖着疲惫的身躯行走近两个小时,陆离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海风味。 随着时间推移,小径两旁的榕树被扭曲干枯的枯树取代,天空压抑的血色乌云终于消散,显露灰败阴沉的云翳。 不是晴天。不过无论如何,丛林道路没那么幽暗了。 眺望小径的尽头,铅灰色的宽阔海面隐约浮现,海浪声被潮湿腥咸的海风吹到耳畔。 彻底走出沼泽丛林,踩在灰褐色的沙滩上。直到这时,安娜才如释重负,体会到真正结束一切的放松感。 “回玫瑰镇的路我带你走。” 出了沼泽,安娜不用再压抑气息。 陆离的状态没法再走上几十里绕回玫瑰镇。 “嗯。” 灰暗的海面比天空更加阴沉,凉爽的海风和海浪声驱散了其中裹挟的压抑感。 “那里有一艘船。” 安娜指向东边的一片礁石区,一艘严重损坏的帆船搁浅在靠近沙滩的礁石中。 那根折断的桅杆与船腹的破口带来熟悉感。 不久之前,陆离曾在死亡片段中见过这条失事的帆船。 “它有问题?” 陆离没有流露任何神情,但安娜从他过久注视中察觉到什么。 “在死亡片段里我见过这一幕。”陆离轻轻摇头,将死亡片段讲给安娜听。 故事让安娜有些触动,但相框几乎不可能找得到:“它已经掉进海里了,我们没法在大海上找一个相框。” 话音刚刚落下,安娜看到面前沙滩露出尖锐地一角。某种直觉让安娜轻轻招了招手,被掩盖在沙砾下的轮廓露出,那是……一个相框。 “是这个吗……”安娜神情带着不可思议。 这一幕巧合的就仿佛有什么将它主动送到陆离面前。 陆离伸手去拿,被安娜躲过。 “小心是陷阱,我来拿着。”她说。 相框的玻璃早已破碎,夹在里面的照片也消失无踪,很早以前被海水撕碎融化。 唯一能供辨认的只剩下这幅相框,而现在,它是否是陆离曾经所见的相框已经不重要了。 “能丢回船上么。”陆离说道。 “嗯。” 安娜望向数百米外礁石中的破船,气息附着于相框之上,轻轻掷出。 相框化为残影,在空间留下一抹扭曲刻痕,转眼没于远处船身。 插曲之后,等待陆离和安娜的将是继续赶路。 安娜冷漠地猩红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异色,走到陆离边准备抱起他。 但在这时,陆离的视线转向海面:“海面上有一艘船。” 他的眼眸里倒映着铅灰色海面上的一抹轮廓。 异色消失,情绪恢复冷漠的安娜冰冷扫过海面上的蒸汽轮船:“我去让他们靠近。” “不用了,它应该就是冲这里来的。”眺望海面的陆离说道。 冒着浓烟的蒸汽轮船正向海岸驶来。 不会被潮水波及的沙滩上,安娜搀扶着陆离坐下。 “伤口裂开了吗?”她问眉头微蹙的陆离,得到摇头回答后,垂眸看向陆离的手腕:“它还在响……” 幽暗小径时,安娜以为咯咯响动的计数器源于暗影沼泽。 现在看来……似乎不是因为沼泽。 安娜悄然后退一些。 “再离远一些。” 耳中忽然响起陆离的声音,安娜短暂停顿,沉默地退到六七米外。 “不是你。” 陆离这时轻轻摇头,理智值计数器并未因为安娜的远离而停歇。 他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摸向装着序列1的枪套。 手掌触碰地瞬间,计数器密集作响。 “是通灵枪?它怎么会……” 安娜诧异,看着陆离解下枪套,将包裹着序列1的枪套远远抛出。 枪套划过弧线,砸在十几米外的沙砾中。 计数器停止响动,陆离回答:“枪身玫瑰完全绽放了,枪套无法隔绝并不意外。” “因为你在旧母躯壳里的经历?” 陆离没说他遭遇了什么,但安娜可以想象,他一定经历了一场诡谲危险的艰难战斗。 “嗯。” 吹拂的海风似乎能带走疲倦,黑发抖动,陆离眯起眼眸眺望海面上的船只,隐约见到船头甲板上的身影在朝这边挥舞旗语。 他们已经发现了沙滩上的陆离。 【陆离……】 冥冥之中,一抹意识在心底呢喃,呼唤着陆离的名字。 “怎么。” 陆离回应沼泽之母的呼唤。 安娜侧目,但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呢喃声没再响起。 “是沼泽之母吗?”安娜注意到陆离回头望向暗影沼泽。 内心涌上悸动不安的陆离缓慢低语:“或许不是……” 那是“门”的低语。 “门”得到了回应。 海面上象征着希望的轮船正在靠近。 而无边的晦暗阴影正将陆离笼罩。 一.回归玫瑰镇 安德镇港湾。 当地人习惯自夸的称为安德斯特港,尽管这里港口完全够不上“斯特”这一资格。 一艘蒸汽轮船在狭窄港湾中靠岸,唯一一名船客提着手提箱走下港口。 “有驱魔人马车等候在镇子入口,您可以从那里过去玫瑰镇,我们继续沿着海岸线搜寻幸存者。” 蒸汽轮船的大副手掌放置右胸,恭敬地回答。 大副曾看到海滩上的两个轮廓在靠近后只剩一个,所以他知道这个男人拥有神奇诡秘的能力。 “或许已经没幸存者了。”陆离不觉得暗影沼泽里还有活人。 大副直起身,笑着说道:“总得去试试,万一找到和您一样的幸存者呢?” “谢谢。” 陆离点头道谢,目送大副回到甲板上。 悠远地船笛声回荡,烟筒冒起黑烟,蒸汽轮船向港湾外驶去。 收回视线,陆离走过只停泊一些小帆船木船的码头,四道黑色身影等候在此。 这些人披着包裹全身的黑色斗篷,脸部戴着不详的鸟嘴面具,眼睛处挖出的漆黑洞口让人难以提起勇气直视。 陆离从怀里取出调查员徽章,走向他的鸟嘴面具身影们停住,只有一人走近:“调查员阁下,我们是驱魔人联合组织的接应人员,负责将幸存者接往玫瑰镇。” “我们也要去那里。” “你们?” “我的助手。”陆离回答。 隐藏只能包庇祸端,让安娜有个正式身份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安娜随之浮现身形,鸟嘴面具里沉闷地呼吸一滞,带着敬意说道:“请跟我来。” 三道轮廓留在码头等待或许会有的幸存者,陆离跟随对话的鸟嘴面具身影向镇子入口走去。 灰败云翳之下,寂静街道看不到身影。 道路两旁的民居里房门紧闭,窗帘遮挡住窗户,或是用木条封住。 烟筒里冒出的炊烟说明这些房屋里仍有人居住,居民未被驱散。 这绝算不上好的一幕。 他们没有被疏散离开城镇,而是躲在房屋里等待命运。某种程度上说明驱魔人联合组织已经无力照顾末梢细节。 一片碎花窗帘掀开衣角,带着畏惧和好奇的大眼睛偷偷向外窥探,注视屋前街道走过的陆离和鸟嘴面具身影。 陆离和窗帘后的眼睛对视,直到走过那里。 “面具是做什么用的?”陆离收回视线。 除了最初的鸟嘴面具身影,这是他第二次看到。 “联合组织制作的防护服,可以防止疫病和轻微的污染物侵袭。” 大量尸体通常代表着可能爆发的瘟疫。 “影子镇有变化么?”陆离问道。 “是的,四小时前影子镇入口的眼珠灯塔倒塌,邪神眷属们相互混战厮杀,最后是沼泽之母的眷属赢了,它们拖拽尸体回到沼泽——”轻松的语气忽然停顿,接应人员想到某种可能性,激动地问道:“……是……是您做的?!” “差不多。” 接应人员尊敬躬身说道:“您的名气将在艾伦半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安德镇比影子镇稍小,他们很快到达镇子入口,一片土丘旁。 马车等候在此,赶路的车夫带着拘谨恭敬看着二人。 接应人员递给陆离一份简陋医疗包:“里面有绷带酒精和擦拭物品。” “足够了,谢谢。”接住简陋医疗包,陆离迈上马车。 “不客气。” 鸟嘴面具身影的注视中,马车调转发现,沿着土路向玫瑰镇驶去。 装着序列1的手提箱被安娜放到车厢最角落,陆离解开衬衣,一圈又一圈解开纱布,显露腹部的伤口。 干涸泥污覆盖住伤口,陆离打开医疗包,取出清水倒在干净的毛巾上,擦拭伤口附近。 颠簸的马车让他不时触碰到伤口,蹙起眉头。安娜皱眉对车厢外说道:“稳一些。” “呃……好的……小姐。” 车厢外传来马车迟疑的回答。 擦拭完伤口周围的泥污,陆离检查一番重新开裂的伤口。没有红肿流脓,没有感染。 接过安娜递来的酒精消毒,陆离展开纱布,被一只白皙虚幻的手掌按住。 “我来吧。” 安娜已经可以很淡然的和陆离亲热——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缠绕好纱布,安娜指尖划过,切开纱布,又为陆离系上衬衫扣子。 “休息下吧,离玫瑰镇还有一段路程。”安娜收起医疗包说道。 “嗯。” 陆离喝了些清水,靠坐在车厢边,很快熟睡过去。 微微颠簸的车厢里,安娜静静注视陆离的侧颜,她微微前倾,伸出手想要触碰陆离。 咯——咯—— 加速响起的理智值计数器让安娜恢复清醒。 她缩回手掌,身形渐渐淡去。 …… “我们快到玫瑰镇了。”安娜的声音耳旁响起。 陆离缓缓睁开眼眸,揉着眉心坐直。 推开马车车窗,扑面而来的凉意中,玫瑰镇的轮廓显露。 喧嚣热络的玫瑰镇街道有如市集,影子镇周围被疏散的居民都被安排在这里,被雇佣的工人往来搬运行李货物,警员与联合组织的守夜人也在维护治安。 这辆从安德镇驶来的马车停在入口,联盟人员前去通报。短暂地等待,陆离看到特斯拉的身影出现在镇子中。 “你怎么在这里。”陆离问道。 “跟我来吧。”特斯拉对陆离说道,带着笑意望向陆离身旁虚空一眼。“艾伦半岛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我没理由不过问。” 热闹的街道驱散了一些压抑感,特斯拉走在前面带路,似询问似确认地问道:“影子镇事件结束和你有关?” “差不多。”陆离的回答没变。“说起来很长,等商人过来一起告诉你们。” “行,商人在蒸汽火车上我们直接过去。”特斯拉点点头。 “火车?”陆离低声重复。 “嗯,火车。” 站在路口的特斯拉停下,示意陆离看去。 道路的尽头,一列烟筒冒着浓烟的蒸汽火车停靠在旅人望来的站台边。 一辆板车这时从前方路口驶过,坐在车上的两道身影挡住陆离的视线。 不经意的一瞥,板车上,孤寂抱着膝盖,听着弗兰喋喋不休的乔乔看到不远处路口的陆离,展颜露出灿烂笑容,站起来朝这边挥手。 二.列侬群岛移民热潮 呜——呜—— 鸣笛声回荡在玫瑰镇上空。 大片黑烟从蒸汽车头的烟筒喷涌而出,融入阴沉天空。人来人往的站台前蒸汽火车缓缓开动。 特斯拉拄拐站在门后,等到车门关闭,蒸汽火车驶离站台,他低头回到铺着毛毯的温暖豪华车厢。 作为区域负责人,还有一位影子镇事件的最大功臣,他们有资格坐在头等车厢里。 “自从黑夜灾祸后长老议会就暂停了蒸汽火车,不过现在是特殊时期,人们正在蜂拥向有远行能力的港口,去列侬群岛避难。” 他坐到陆离对面,取下宽檐帽挂在车窗旁的衣帽钩上,对身侧座位好奇望来的乔乔和弗兰友善地笑了笑。 他们已经认识过了。 “它会带我们会贝尔法斯特,不过到达之前会先进入阿伦贝德郡,沿着艾伦半岛的北海岸线走上一遍。” 陆离想到什么:“我们会经过泽恩斯特?” “是的……那座城市已经被废弃了。” 陆离没在列车行进路程上停留过久,转问道:“关于列侬群岛的事是真的吗么” “差不多吧。”特斯拉拿起咖啡壶倒了两杯咖啡,其中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推到陆离面前。“喝些热东西暖和一下。列侬群岛的怪异的确比艾伦主眷荒芜之地这三个地方要少很多,目前我们没发现原因,可能是那里太碎片化和与世隔绝,怪异触及不到。” 不久前在沐浴间洗浴过的陆离披着毛毯坐在对面,黑发还很潮湿:“有今天的报纸么。” 特斯拉唤来侍应生,让他拿来一份当天报纸。 趁着侍应生还未回来的间隙,特斯拉询问道:“最后是沼泽之母赢了?” 他们观测到沼泽之母的眷属退回到丛林,而未知邪神的眷属消失无踪。 “嗯。” 陆离回答简短。 特斯拉继续问道:“你知道未知邪神是谁吗?” “也是沼泽之母。” 后靠着座位,一部分余光落在车窗外略过景色的特斯拉浮现诧异,注视着陆离。 “等商人来。” 就像之前说的,故事太长,陆离没精力说第二遍。 “好吧,不过我的好奇的确被勾起来了。”特斯拉无奈笑了笑,挪开视线看向从隔壁喧嚣车厢回来的侍应生。 “谢谢。” 接过侍应生递来的两份报纸,陆离错开它们,显露各自的首版新闻标题。 【列侬群岛移民热潮】 【人们正在涌向列侬群岛!】 两份新闻的内容相近,由于怪异层出不穷,越来越多的人迹罕至区域变得危险,地图上被抹掉的城镇村落增加,人心惶惶,不安的贵族与众多中产阶级寻求安全的地方。 这时候列侬群岛映入眼帘,那里怪异稀少,分散的岛屿让它们天然与陆地与世隔绝。另有女王的招揽和驱魔人的推荐,列侬群岛成为最热门的移民地区。 热潮以及变得危险的深海,使得前往列侬群岛的远航邮轮船票已经被抬到1500先令一张,而且还只是末等舱。 这注定只能是中产阶级或孤身一人卖掉房屋的普通人才能乘坐得起的昂贵交通工具。 除了列侬群岛,荒芜之地也变得相对热门。 荒芜之地人烟稀少,当地人大部分聚集在几个沿海城市中。或许是人群集中难以发现分散在荒芜之地的怪异,或许是真的怪异较少,很少听闻有怪异在那里肆虐。 于是荒芜之地成为想要避难,而又金钱不足的人们的第二选择。或是抱着以荒芜之地为跳板,偷渡列侬群岛的想法。 这也是蒸汽火车冒着风险重新启动的原因。 大量艾伦半岛的民众涌向港口,准备离开这里。 “你怎么看?” 陆离放下报纸后,特斯拉带着微笑询问。 “食物问题还没解决。”陆离回答。 植物不再生长后,列侬群岛能否供应得起大量人口是未知之数。 “不用担心,列侬群岛不适合种植,捕鱼业旺盛的几乎和贝尔法斯特差不多。” 陆离反问,没有表现出与特斯拉相同的乐观:“如果鱼没了呢。” “目前为止,鱼类和一些吃腐肉的动物是我们仅有的稳定食物来源。”特斯拉无奈的回答陆离:“如果像你说的那样鱼没了,我们身处何处都没太大的意义了。” 看不见的比看得见的更令人绝望。 死于怪异的人远不及死于饥饿的人。 “植物停止生长的原因还没调查出来吗?”陆离问道。 片刻沉默,特斯拉回答陆离:“调查出来了。” 特斯拉的神情在说明那并不是个美妙的结果。 安静持续了十几秒,被坐在车厢另一边的乔乔打破。 “我们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她觉得接下来的话不适合自己和弗兰这种外人听到。 特斯拉不在意的说:“并不,只是你们确定想要知道残酷的真相吗?” 乔乔和弗兰回答之前,陆离说道:“他们失去了最后的亲人并在影子镇里生存了一天。” 陆离直接的话语可能会让当事人不太舒服,不过这也是他的个人风格了。 特斯拉流露歉意,对匆匆摆手表示没事的乔乔和弗兰微微躬身:“十分抱歉,是我刻板了。” 表示歉意之后,特斯拉告诉等待答案的陆离。 “是一只恶灵。” 特斯拉拿起咖啡杯,吹散升腾的热气但没有去喝,只是缓缓地说:“主眷大陆的帝国学院农业研究部查找不到问题的根源,他们只是确定了种子可以在室内里生长,环境越是密封,种子生长情况越好。” “然后除魔人协会加入调查,他们在枯萎植物中检查到污染物,或者说里世界气息。随后的调查让他们在所有植物中发现同源气息。他们将这只侵袭所有植物的恶灵命名为灭绝之始。” “一个悲观的命名。”陆离开口。 特斯拉不置可否,继续说道:“现在除魔人们在追溯污染的根源,最初的发源地很可能就是恶灵本体所在。不过也可能会是最糟的情况——这只恶灵没有本体。” 话音落下,喧嚣吵闹声打破头等车厢的宁静。 特斯拉侧目,看向低头走进车厢的高大身影,笑了笑说:“看来我能知道影子镇发生的事了。” 三.实至名归之人 特斯拉令侍应生拿来纸笔,坐到里侧,示意商人坐下:“陆离的故事很长,总不能让我们一直仰头看着你。” 商人沉默地坐进座位。 接过钢笔墨水和笔记本,特斯拉表示陆离可以开始讲述了。 特斯拉会将事件过程整理后交由总部,商人会根据信息价值提供贡献点。 乔乔自觉地拉着弗兰离开座位,坐到离他们最远的位置。 “影子镇事件的两只邪神是新沼泽之母与旧沼泽之母。”陆离开门见山地说道。 特斯拉正要落下的笔尖微微停住。尽管陆离先前向他透露一部分信息,但想不到结果会是这样。 “圆盘礁出现的,席卷艾伦半岛的飓风“亚瑟”消失之前,掌控南暗影沼泽的是旧母,之后是封印了旧母的沼泽之母。影子镇事件起因是旧母信徒潜入影子镇,用镇民举行献祭,将它们转换为旧母的仆从,或是说眷属,帮助旧母脱离封印。” 从头到尾,没有外敌入侵,只是同一躯壳里新旧邪神所爆发的争夺。影子镇只是一窝被殃及的蚁巢。 “夜魔、人头气球、猴子、无脸身影是旧母的仆从。它们代表旧母的混沌。六脚怪、影绰人、榕树,它们代表新沼泽之母的人性。人面虫是旧母躯壳的力量来源,就像我们人类的血液。” “夜魔拥有高大强壮的肉体,形态就像一只放大几十倍的蝙蝠,发现敌人后会俯冲,利用力量摧毁看到的一切。实体,可以物理手段解决。” “人头气球,垂下的绳子般的脊椎会缠住人类的脖颈,然后连同颈椎一起拔出,被它杀死的人类会被同化成人头气球。遇到生前熟悉之人时,面孔会发生变化。非常脆弱,就像真正的气球。但比戳破后爆发的尖叫声会吸引来其他仆从。” “猴子,身形矮小,没有皮肤。被他剥掉皮肤的人会同化成猴子。它们可以穿上皮肤,模仿所听见的人类的声音。同样,只有声音会吸引它们。可以物理手段解决。” “无脸身影,当人们聚在一起超过三人并且说话声被其余二人听到时,她会出现,挖掉周围人的脸部,女性会被同化成无脸身影。没有实体,但很弱小,简单的驱魔手段就可解决。” 特斯拉和商人很好地扮演旁听者,他们保持安静,只有笔尖落在纸面的莎莎声。 蒸汽火车驶过铁轨的哐哐声中,讲述完背景的陆离说起进入影子镇后他所遭遇的一切。 …… “你猜他们在说什么?” 乔乔收回偷看的举动,重新坐进座位里。 “我不知道……”弗兰心事重重,自从乔乔告诉他邪灵泥沼后他就一直是这幅模样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在沼泽里看到我的父母……” 乔乔认真地点头:“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它们这么做的原因。” “我想去看看它们……”弗兰低声说。 “你应该知道,他们早就死了。” 乔乔回答,神情哀伤,她想起了奥利弗,想起丛林小径上走来的熟悉身影。 但乔乔很清楚,她的哥哥已经死在了大船上。那道熟悉身影只是占据了哥哥躯体的恶心怪物。 所以之后的枪响代表乔乔已经放下了。 弗兰还未放下。 感同身受的悲伤让乔乔理解弗兰,她继续说道:“而且手链被陆离还了回去,他们认不出你的。” 弗兰沉默,不做应答。 “如果你坚持……就回去吧。沼泽已经没那么危险了,新的邪神还是陆离的朋友。” 耳旁响起的乔乔话语让弗兰怔怔抬起头。乔乔牵起笑容:“陆离告诉我的,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弗兰认真地点了点头:“谢谢你……谢谢陆离先生……我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 冒着浓烟的蒸汽火车孤寂地驶过荒凉平原。 窗外外已经看不到影子镇的轮廓。 “人面虫是所有因旧母而死的人的灵魂。它们被囚禁在旧母躯壳内,怨恨憎恨占据它们内心。它们原本永无宁日,只能作为旧母的帮凶。我的出现改变了这些,它们得到了救赎与解脱,力量汇聚,开始反抗,引燃了积蓄已久的火药桶。” 最终,陆离说道:“旧母因人的信仰而生,因人的憎恨而亡。” 哐——哐—— 车厢轻轻晃动这,向着平原远方驶去。 “旧母死亡的一瞬,序列1将我拉入她的死亡片段。” 故事并未结束,陆离开始讲述最后的画面。 隐瞒信息没有意义,只会让驱魔人联合组织产生错误判断。 讲述的同时,陆离从怀里取出那串红玛瑙手链。岁月的腐蚀让它表面不再光滑平整,色泽也变得暗沉无光,就像首饰摊上几先令一个的首饰。 短暂地沉默,特斯拉吐出一口气,缓缓说道:“爱德拉大公,五百三十年前主眷大陆东部,旧圣马克公国的实际掌控者。他曾经令小女儿与艾伦王国的第十四继任人联姻,但在前往其封地,艾伦半岛的希姆法斯特时失踪于暗影沼泽。” 他的视线离开那串手链,注视着陆离:“沼泽之母曾是个人类,而且地位显赫。” “有她的肖像画吗?”陆离问道。 特斯拉想了想回答说:“圣马克公国早就被纳入艾伦王国,不过皇室应该存有肖像画,回到贝尔法斯特后我会联系总部,让他们取来她的肖像画。” “嗯。” 陆离点点头,拿起早已冷却的咖啡一饮而尽,微微抿唇看向商人:“这些信息值多少钱?” 陆离的话语听起来有些现实。 但除了这次影子镇事件,陆离的一切行动都是围绕着先令进行的。 “7600调查点。”商人报出价格。 乘以十就是陆离这次所得的报酬,一部分。 陆离目光落在特斯拉身上。 “我们没商人出手阔绰,只有普通的调查点奖励和为优秀调查员办法的特殊勋章,还有即将到来的晋升。” 特斯拉知道陆离为什么看向自己,微笑着站起回答,而后微微躬身说道。 “提前恭喜你,实至名归之人,资深调查员陆离阁下。” 四.大厦将倾 商人没在头等车厢停留过久,不过在它离开前,陆离告知它关于血型的信息。 这种时候,应该能多救下一些人。 商人这次没给陆离信息报酬,它要确认关于血型的真实性,这需要一些时间。 “可惜你带来的新发现对怪异用处不大,它们很少会给我们输血的机会。”特斯拉端起咖啡,仿佛那是一杯高浓度烈酒般迟疑着又放下,带着好奇问道:“你怎么发现的?” “沼泽之母告诉我的。”陆离回答。 不会有人去找邪神证实答案,所以还有什么比邪神更适合隐藏真相。 “一个邪神?” 陆离叙述之后,特斯拉不再对沼泽之母抱以对其他邪神的偏见印象,但他无法理解沼泽之母是怎么知道需要研究才能发现的事。 这种东西应该发现在学院或是医院里。 “它曾经的土著信徒发现的,他们受伤后发现有些人的血液会凝结,有些不会。随后每个新生儿都会取一些血液融合测试,等他们长大后受伤就可以通过输血加快治疗。”陆离恢复道,平静脸庞就仿佛这件事真实发生过。 特斯拉没有理由怀疑陆离,感慨一番土著居然比学院那帮教授更先发现。 话题牵扯进沼泽之母,陆离顺其问道:“你们接下来要怎么对待沼泽之母。” “什么也不做。” 特斯拉伸手入怀,取出一份叠起的报纸推到陆离面前。“耕地园的事吸引了联合组织的全部目光。你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已经分不出精力理睬它们了。沼泽之母这种不会主动伤害人类的怪异反倒是一种荒唐的好事。” 陆离拿起面前的报纸展开,首先浮现眼前的是《调查员周报》加粗的几条标题。 【已确认不可名状之物们降临耕地园!】 【耕地园雾霭扩散】 【靠近耕地园的高级调查员小组失联!】 【耕地园海域500海里内划为异常区,禁止靠近】 【新灾祸正从荒芜之地孕育!】 【远离陆地的深海危险加剧】 【新的疫病正在主眷大陆扩散】 【影子镇毁灭,南暗影沼泽两只邪神厮杀】 足以让调查员惶恐不安的事件挤满纸面。 “所以影子镇事件只有我一人过来,大部分人都被抽调去其他区域帮忙。”耳畔响起特斯拉的叹息声,陆离抬眸看向他,微举起报纸:“他们去调查上面的事件了?” “不,是协助调查一些没资格出现报纸上的‘小’事件。”带着嘲意,特斯拉咬下重音说道。 “我一直认为你的猜测过于悲观,哪怕它的确在变得更糟。但现在看来,是我们太乐观了,这个世界正走向——” “咳咳……” 椅背后的车厢角落里传来轻咳声,特斯拉想起这里还有其他人,没有说出那句残酷的话语,改口说:“——不妙的境地。” 陆离没有回答,安静阅读报纸上的文字。 除了耕地园,两个新事件分别是主眷大陆的疫病与荒芜之地孕育的新灾祸。 前者,一种奇怪的疫病正在主眷大陆中部地区蔓延。 这条事件新闻躲藏在周报近乎末尾之处,毫不起眼,或者说只比影子镇事件稍起眼些——报纸上它是前一位。 疫病源头是个几乎不与外界有联系的林中小镇,这座名为司克芬,当地语“丛林之镇”的镇子只有两三百的人口。几日前,镇民按照惯例离开森林,前往附近城镇购买生活所需时,与镇民接触的当地人感染了病症,在短短两天内被感染为食尸鬼般的亡灵生物,失去生命特征与生前的思想,肆意攻击一切活动的物体。 不过感染病症会让他们极端瘦弱,转变为食尸鬼后力量也难以与成年男性对抗,它们仅能伤害到一些手无寸铁的平民。 但食尸鬼身体所携带的疫病会让被它们抓伤咬伤的平民感染疫病,所以附近领地公国的伯爵大公已经派往士兵。 尽管人类文明数百年没有经历过大型战争,但那些熟铁打造的全封闭盔甲与锋利武器可以轻松对抗那些只会用牙齿和爪子撕咬攻击的食尸鬼。 疫病很快被控制在三座城镇内,司克芬小镇所在的森林也已经被封锁起来。 当地驱魔人与官方认为疫病正在消散,而驱魔人联合组织已经派遣最近的成员前往调查处理。 后者,“灾祸”是驱魔人对可能使人类文明毁灭的怪异的特殊称呼,它们通常会影响人类已知的所有地方,其承载着人类无法承受的巨大代价。 如黑夜灾祸,如不久前刚发现的恶灵“灭绝之始”,其被冠为植物灾祸。 荒芜之地正在孕育的是第三个可能摧毁人类的灾祸。 当地人一个礼拜前在一处沙漠绿洲中发现“它”,“它”会不定时苏醒,笼罩周围:范围内的生物发出响动的瞬间会被“它”发现,释放里世界的可憎存在。就像黑夜灾祸消灭陷入黑暗的人们那样,消灭发出响动的生命。 发现的当天,那里就被当地人划为禁区,但只是第二天,十里外一座村庄所有生物死亡。 仅仅一个礼拜时间,它所笼罩的范围由最初的几里范围扩散至直径二百三十里,处于范围内的六万以上平民以及三名前往调查的调查员丧生。 通过商人工会,驱魔人联合组织临时判断“它”的范围会无休止蔓延下去,最终演变为和黑夜灾祸,植物灾祸一样,笼罩整个世界的新灾祸。 报纸文字所写,驱魔人联合组织抽调半数以上的传奇探员、真视守夜人与除魔人,涌向荒芜之地,竭尽全力阻止第三灾祸诞生。 在新闻的末尾短暂停留,陆离的视线离开,重新落向报纸的最左上角。 往常可以作为首版新闻的新灾祸与食尸鬼疫病,被难以比拟的耕地园事件相关新闻挤到了末尾。 这篇《调查员周报》几乎都是围绕耕地园,或是说出现在耕地园的“不可名状之物们”。 阅读的同时,陆离问向对面的特斯拉。 “降临耕地园的是什么?” 五.保持希望 “你已经接触过它们了。” 特斯拉的话语让陆离的视线从报纸离开,不过不是他想的那样。 “蛊惑旧母服从的‘群星般的意志’就是耕地园里的东西。”特斯拉说道。“消息来源于各个地区的调查员,有许多邪神都收到了这份招揽。” “让邪神作为仆从,它们很强大么。” 耕地园离主眷大陆尚远,但既然旧母和其他邪神受到“群星般的意志”的召唤,说明它们不会在那里停留过久。 “不知道……我们唯一已知的是,它们代表让我们提不起反抗之心的绝望。” 特斯拉这么说,但无论是政府还是驱魔人联合组织,他们都未曾放弃这渺小希望。 快速阅览完余下新闻的陆离叠起报纸,推回到特斯拉身前。 耕地园事件已经恐怖到陆离没意义去深入了解它。 就像毫无意义的去研究毁灭世界的陨石会落下几颗。 暴风雨中,深海孤舟的任何举措都是徒劳无用的。 特斯拉说道:“艾伦半岛的避难所已经有一个建造完成,作为调查员,你有资格让你的亲友进入其中生活,如果你需要的话。” “避难点比列侬群岛更安全么?” “在真正的考验到来之前,我们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的。”特斯拉轻轻摇头,他无法建议陆离,只能告诉陆离避难所的用处,让他自己去判断。 建造完成的避难所位于艾伦半岛南部沿海。那里有充足的地下煤矿与水资源以及食物,但位于地底的避难所意味着将远离人们赖以为生的地面与光亮——尽管云翳已经笼罩数月不曾散去。 列侬群岛相对发达,拥有工业基础与旺盛的捕鱼业,除了比沿海城镇特更恶劣的海风气候,在那里定居和在贝尔法斯特没有过多区别。 但不知何时,怪异就会前往造访。 陆离思考间,一阵吵闹声从隔壁车厢里沉闷传来。 特斯拉移去目光,车厢门后人影窜动,许多乘客的身影在走动。 侍应生出现门后,推开车门进入车厢,喧嚣吵闹中,一道疯癫大叫声传到这里。 “它们在驱赶我们!驱赶我们聚在一起,就像我们对待那些牛羊那样!圈养在一起然后杀掉,哈哈哈哈哈哈——” 大叫声吸引去陆离和角落里乔乔弗兰的注意,它随着车厢门重新闭合而微不可闻,侍应生走到陆离和特斯拉的座位前,带着歉意说道:“不好意思先生们,有一名乘客好像发疯一样大喊大叫,不过请不用担心,警员已经赶来处理了。” 特斯拉挥了挥手:“去喊联合组织的人来处理。” “是的先生。”侍应生回到后车厢,喊声再次随着车门打开,传了进来。 “——泽恩斯特只是场意外!只是个贪吃的家伙忍不住钻入餐厅偷嘴,它们的宴席即将开始——” 车厢门闭合,声音随之消失,只剩下无法分辨的嘈杂声。 “你怎么看?”特斯拉问道。 “没有确凿证据前一切端倪都是无意义的猜测,而且情况已经足够糟糕,它不会让黑色变得更黑。” “还是有些区别的。”特斯拉的深棕色眼眸里出现难以驱散的疲惫。“列侬群岛是人们最后的希望。” 人类承担不起相信这个疯子所言的昂贵代价,尽管未来已经晦暗无光。 但无论如何,调查员存在的意义就是知悉真实。 隔壁车厢的喧闹逐渐平息,蒸汽火车在铁轨上驶动的哐哐响声变得清晰。 陆离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色,某一时刻,他的眼眸微微挪动,落在车窗上自己倒影的背后。 一滩漆黑,烂泥般的粘稠轮廓从空气中浮现。 特斯拉坐在对面,展开今晨的报纸正在阅读,对只有陆离能观察到的理智值幻象无动于衷。 它让陆离想起一件事,打破安静问道:“那份送去总部的污染源信件有回应了么。” 哗啦—— 特斯拉落下报纸,眉间带着郑重:“还没有……这很奇怪……或许是被耽搁了?回去后我会联系他们。” “嗯。” 特斯拉隐隐有些猜测:“它开始变得糟糕了?” 陆离点头:“它进入了第二阶段。” 【当你听到它时,它们就可以看到你了。当你看到它时,它们就可以碰到你了。千万不要碰到它……】 日记上杂乱写下的文字浮现脑海之中。 特斯拉陷入沉默,不知道那是何物的他无从帮助陆离。他忽然想到什么,询问道:“你现在的理智值情况怎么样。” “还在控制内。”陆离平静回答,他说了谎。 特斯拉似乎没有怀疑,轻轻颔首提醒说:“保持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要坚信那不是真实的,起码它们还看不到你。” 漆黑的烂泥粘稠轮廓离陆离愈来愈近。 它看得到陆离,就像陆离看得到它。 陆离继续用不曾改变的平静声线回答:“我会的。” 特斯拉浮现一抹笑容,似乎终于有了一件不那么糟糕的事,偏头看向不远处的老旧手提箱:“按照规则,你该给它起个名字了。” 序列1被封存在里面。 “叫序列1。” “起个好听点的名字。”特斯拉无奈摇头,彻底放下报纸:“它的名字会被除魔人协会记录下来。” “还不是命名的时候,第三朵的能力我不清楚。”陆离回答。 “三朵玫瑰同根连枝,赋予的能力同样相近,你应该猜得出来。” 陆离微微沉默,回复说:“救赎。” “救赎么……的确复合你这家伙的性格。”特斯拉失笑,算是认可这个名字。“除了你我可不认识第二个与邪神合作的人。” 陆离问道:“有个问题,救赎已经不能装在枪套里带在身上了。” “不用担心,我上报后用不了多久除魔人协会就会把新的容——” 特斯拉的话语被突然闯入车厢的身影打断。 身影凑近特斯拉,压低声音说:“刚刚发疯的乘客死了……” 身影压抑的声音足以让陆离清晰听见,他更像是避免角落里的二人听到。 特斯拉的神情产生些波动。 “我先离开一下。” 和陆离说道,特斯拉取下宽檐帽,起身跟随身影离开车厢。 六.鲸的告别 漫长的时间过去,特斯拉仍然没有回来。 期间,侍应生进入车厢转告特斯拉的话,情况有些变化,他得和“疯子”尸体在前面的站台下车。 半小时后,蒸汽火车在名为“麦田镇”的小镇站台前缓缓停下。 嗤—— 震动后车厢趋于平静,陆离望向窗外站台,站台上提着笨重行李的人群浮现惊疑不定的慌乱情绪,向外围避开。 几道鸟嘴面具身影在车窗边缘浮现,他们抬着一副蒙着白布的简陋担架,向外走去。 担架的重量与白布的轮廓无声诉说着其中有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 特斯拉的身影出现,他抬手扣上宽檐帽,抓着手杖步伐匆匆地跟随鸟嘴面具身影与尸体离开站台。 甚至无暇转头与车窗后的陆离告别。 “你感受到什么了吗?”陆离头也不回问道。 趴在另一排窗户前的乔乔扭头望去一眼,发现陆离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浓郁的里世界气息,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怨灵……”安娜呢喃声耳畔响起,并补充说:“我不希望你参与进去。” “嗯,不会的。” 凭借一己之力完成影子镇事件的陆离需要休息。 特斯拉也清楚这点,所以他没叫上陆离帮忙。 亦或是因为陆离在这件事上帮不上忙。 蒸汽火车在麦田镇站台停留了近二十分钟,等候乘客完全乘上火车,车头补充煤炭后,烟筒冒出滚滚黑烟。 响彻地鸣笛声中,火车缓缓驶动。 几分钟后,窗外已经看不到麦田镇,压背感在保持恒速的车厢里消失。 乔乔离开座位,扶着座椅走过颠簸车厢,坐到陆离对面。 陆离抬眸看向她:“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正在挪开咖啡杯的手停住,乔乔犹豫地缩回手说:“我不想辜负哥哥的期望……所以还是回学院继续学习吧。” 陆离又看向对面的弗兰。 “呃……我不知道……影子镇没了,我可能会被安置到玫瑰镇或附近的城市里。”弗兰的回答同样带着对未来的迷茫。 这不算坏事,起码他们还有得迷茫。 “你有什么想对我们说的?”乔乔忽然问道,陆离不是会关心别人的人。 听起来或许有些歧义,更具体一些,应该是陆离不是会表现出关心别人的人。 “安娜的一位亲人想要前往列侬群岛,那里相对……”忽然想起隔壁车厢里的疯话的陆离微微停顿,又恢复话语:“……安全,如果你们想要离开这里,可以结伴前往。” 这番话语在先前疯子留下的痕迹中似乎没有什么说服力,不过乔乔相信陆离,她想了想,带着歉意摇头:“还是不了,我想完成哥哥的期望。” 她侧身拍了拍过道对面座位的弗兰:“你如果没地方去可以跟着我混。” 乔乔比弗兰的年纪小好几岁,但她现在的确表现出一位大姐头的气质。 弗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你呢,要去列侬群岛吗?”乔乔问道。 陆离没有回答,他在思考。 忽略疯子的不详预言,列侬群岛是个躲避危险的好去处,尽管陆离的避难点已经近乎完成。 它们有各自的优点与缺点。 在一个危机四伏的黑暗丛林中,躲伏于阴影中,直面黑暗与危险是一个选择。点燃火堆,在虚假的温暖安全火光边取暖也是一个选择。 前者是避难点,后者是列侬群岛。 “或许。” 陆离没给乔乔准确的回答。 乔乔眼睛转动,在陆离周围寻找着什么,轻声问道:“安娜姐姐……她还好吗?” 冷漠的话语从陆离身旁的虚空传出:“我没事,谢谢关心。” 乔乔抿起嘴唇点了点头,感觉这位幽灵小姐正在变得冷漠。 误会什么的她没多久就离开座位,不再叨扰陆离去前排坐着。 微晃的车厢,柔软的座位与温暖的壁炉让人心生困意,弗兰很快趴在桌子上睡着,陆离也阖眸小憩着。 哗啦—— 车厢门被推开,脚步走进车厢。 陆离睁开眼睛,看向提着油灯走来的侍应生。她告诉陆离,蒸汽火车即将经过隧道,虽然那时车厢里会亮起电灯,不过以防万一,需要点燃备用油灯。 陆离接过油灯,并询问蒸汽火车是否会经过希姆法斯特,答案是不会,火车会沿着海岸线一直到贝尔法斯特。不过他们可以在枫叶镇下车,那里离希姆法斯特最近,只不到四十里。 侍应生离开的第十分钟,车厢里亮起昏黄的电灯。 陆离划着火柴点燃油灯,放在桌子上固定。 几分钟后,车窗外陡然陷入幽黑,玻璃上倒映陆离的脸庞。 车厢里同时陷入诡异的幽静。故事里这时通常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不过直到窗外恢复明亮,豁然开朗时,乔乔所担心的事也没有发生。 “看呐……是大海。” 耳边传来安娜的轻语,熄灭油灯的陆离重新望向窗外。 穿过矮山后,铅灰色的辽阔海面出现在眼前。 火车已经到达艾伦半岛的北海岸。 “我们只是在影子镇停留了半天……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陆离望着窗外,车窗上仿佛倒映着一副虚幻地少女美丽脸庞。 安娜轻声呢喃着:“陆离……我不希望你再冒险了。” “你想去列侬群岛?” “嗯。” “那么回去后联系黛西,看她是否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列侬群岛。” “好。” 安娜的回答里多出一抹温度。 她继续望着大海,某个时刻,她看到雾霭笼罩的海面远方,若隐若现一道与火车平行的船影。 它逐渐靠近海岸线,斑驳的船身与折断的烟筒带来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那条大船是我们在沼泽里……”安娜低语。 “嗯。” 得到回答的安娜静静看着这条大船,它遨游在海面上,像是一头获得自由的优美鲸鱼。 火车上越来越多的人发现海面上的奇怪船只,他们挤在窗边,好奇又带着畏惧注视这艘爬满锈迹的游轮。 很快,火车上得到消息的驱魔人开始观测这条来历不明的游轮,不过很快,它渐渐远离海岸线,消失于远处的雾霭。 七.印斯茅斯镇阴影 喷涌黑烟的蒸汽火车停靠在印斯茅斯镇站台。 冷清的站台上没有等候的乘客,甚至连工作人员都没有,空空荡荡宛若被废弃。如果没有植物灾祸,站台上应该会吹过秋天般的萧瑟风声。 流入海洋的河畔边的炼金厂烟筒耸立,远处沿海的房屋中则隐约可以看到人影,当地镇民站在路口,一动不动地望向停靠的蒸汽火车,显得诡异莫名。 就像蕾米寄给陆离的信件所写,当地人非常的……排外。 被环境影响,临近车厢里乘客们发出的嘈杂声也随之变小。 蒸汽火车车头,熏得漆黑,只剩下洁白牙齿的填煤工人们匆匆下车,一副不敢久留的模样去补充煤炭。 “不太对劲……”藏身里世界的安娜望向远处房屋间站立的人影,呢喃低语。 他们保持站立不动的时间太久了,仿佛整座城镇的时间被暂停住。 随后的一幕告诉安娜,镇子的时间是正常流逝的。 一间间房屋里的人影走出来,站在街道上,如同被火车惊扰,转头望来。 安娜在一瞬产生针刺般的强烈被注视感,他们在望向自己,或是说……自己身后的陆离。 越来越多的身影出现在街道上,某一刻,诡异而麻木地向着停靠站台的火车走来。 动作像是一群失去生机的死人。 …… “喂喂……亚里斯,好像不太对……” 站台角落储存煤炭的小木屋前,贝尔推了推埋头干活的同伴。 亚里斯在用铁锹往麻袋里装煤,头也不抬地说:“别想偷懒伙计,赶紧干活,蒸汽车或许很快就要被再次禁止,有的是工人看上这份工作,我们得表现的……呼,足够优秀。” “你再不抬头看我们就永远没表现机会了!” 同伴的焦急大叫终于让贝尔抬头,望向他所指的地方。 另外两名工人也抬头望去,不约而同地僵住身体。 “这些当地人要做什么……”那些木然向站台接近包围的镇民让亚当斯有些不安。 贝尔忍不住向后挪动,一种令他想要逃跑的想法浮现:“会不会这里已经变成影子镇那样了……” “不……不会吧……他们看起来不像怪——” 话没有说完,另外两名装货的工人突然丢下铁锹转身跑向火车。 远离的奔跑声加剧二人的惊慌,他们忍不住回头看去,先前下车透气的火车员工都躲回火车上,有人扒在门边,对他们大喊招手。 “快跑!” 贝尔大叫,和亚里斯向车头跑去。 亚里斯很快被落在最后,感觉不对的贝尔回头,正看到亚当斯扛着半满的麻袋缓慢跑动。 “别管煤了!车上的煤够我们开到贝尔法斯特的!”贝尔大叫道。 亚当斯咬了咬牙,抛下半袋煤炭,和贝尔一起跑回到车头上。 所有人回到车上,列车长握紧还在冒着烟的烟斗,大声催促火车赶紧发动。 麻木如死人的镇民们已经接近站台,一些身影僵硬地爬上站台,接近火车。 车厢里没有一丝声音,除了偶尔响起的惊恐的哭泣声。 好在,在这些诡异的镇民接近火车前,尖锐地汽笛声驱散云翳之下的诡异与寂静,车头烟筒冒出滚滚黑烟,渐渐驶离站台。 站台上的数百道身影安静地矗立,头颅跟随着远去的火车而转动,火车上的人也再也看不见他们。 直到这时,气氛压抑地几列车厢才渐渐响起窃窃私语声。 “那些‘人’好像是因为你……” 安娜回头注视着陆离。 那些当地人的确是人类,但他们体内孕育着如同里世界气息般晦涩恶意的气息,比她在陆离身上感受到的更加强烈。 甚至这股气息令她仿佛若隐若现地闻到,浓郁无法驱散的深海淤泥般的腥臭味道。 火车上有其他驱魔人,他们会向联合组织上报印斯茅斯镇的诡异情形的。 过去很久,印斯茅斯镇的阴影散去,隔壁车厢才渐渐恢复为吵闹地嗡嗡交谈声。 时间推移,天空开始变得灰暗,接近傍晚时,火车在新的城镇停下。 这座名为“佐恩斯特”的城镇表现出一个车站该有的样子。 仿佛比车上的乘客还要多。 衣着朴素与衣着鲜丽的人们等候在站台,有些只提着行李箱,有些带着麻袋与孩童。 蒸汽火车到站后,人们开始向车上拥挤。 工作人员打开车门,竭力贴着车厢才能不让自己被人流挤走,不断嘟囔着“人太多了”“根本装不下这么多人”“下个站台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一类抱怨的话。 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列侬群岛没有怪异,蜂拥涌向拥有远航能力的港口城市。 比如这辆蒸汽火车的终点站,贝尔法斯特。 但人太多了,就连餐车都挤满了人。侍应生不得不来到头等车厢,为难地询问陆离 否允许其他乘客在这里落脚。 火车工作人员都知道这个车厢里有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下一站是哪?”陆离问道。 “枫叶镇。” “火车会停留多久?” “二十分钟,先生。” “让他们过来吧,我可能会在枫叶镇下车。” “您的仁慈令人感激。” 侍应生离开后不久,开始有乘客陆续进入头等车厢。 他们都被侍应生灌输了陆离是某个大人物的信息,自觉将动静甚至呼吸压到最低,避免叨扰到陆离。 乔乔和弗兰已经回到陆离对面老实坐着。等到火车重新驶动,乔乔压低声音问道:“你不回贝尔法斯特了吗?” “安娜的阿姨在希姆法斯特,我们过去接她。” “那贝尔法斯特见。” “嗯。” 天完全黑下的第一个小时,火车到达枫叶镇。 温馨的亮光遍布这座小镇的大部分房屋,陆离和乔乔弗兰告别,提着侍应生送的油灯下了火车。 人群从两旁走过挤入火车,空气中的潮湿阴凉扑面。陆离深吸了口气,背对车窗后乔乔和弗兰的注视,走向站台外的电话亭。 寻找马车去希姆法斯特之前,陆离要先确认玛丽阿姨还在希姆法斯特的家中。 电话被转接的半分钟后,玛丽阿姨温和地声音响起。告诉她自己和安娜会在几小时内到希姆法斯特后,陆离离开电话亭,租赁马车离开枫叶镇。 八.安娜埋葬之地 在夜晚荒野里单独赶路不是个好主意。 陆离过往的几次赶路都或多或少遇到些麻烦。 这一次运气稍好,陆离顺利在午夜到来前抵达希姆法斯特,没有遇到波折。 前几日的连绵细雨已经停歇了一整天,但几乎看不到行人,亮着路灯的街道泛着冷清。 栖息在路灯下的流浪汉也不见身影,或许他们被当地政府安置起来,或许…… 清脆地马蹄声响彻在湿润地青石板路上,一辆马车停在香榭儿街区66号。 精致的建筑亮着灯光,一道女性剪影出现在窗帘后,掀开一角,又轻轻落下,短暂片刻后,白色木门打开,玛丽阿姨出现在门后。 显露身形的安娜飘进房屋,陆离把缰绳拴在护栏上,提着行李箱和油灯走入温暖明亮的房屋。 玛丽阿姨在他进来后关上房门,踏着毛绒拖鞋去厨房拿一直在加热的咖啡。 陆离把行李箱放到沙发旁,转身坐下。 玛丽阿姨端着两杯咖啡回到桌边,其中一杯递给陆离,另一杯递向安娜,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流露一抹黯然,将咖啡留在了自己面前。 “暖暖身子吧,最近的气温简直就像是秋天提前来了。”很快恢复情绪的玛丽阿姨说道。 “其实也差不多。”安娜回答。 植物不再生长的现在和植物凋零的秋天没什么区别。 玛丽阿姨笑了笑,目光柔和地注视安娜和陆离:“你们真的要和我一起去列侬群岛吗?” “嗯,那里很安全。”安娜回答。 玛丽阿姨像是联络感情般又问了些问题,陆离没有意向回答,安娜只能微微不适地接受玛丽阿姨长辈般的善意。 但当安娜问起她是否准备好行礼时,玛丽阿姨流露出惊诧神情,摇头说道::“你们想现在就出发?不行的,希姆法斯特已经禁止夜晚单独出城了。” 一直扮演看客的陆离这时开口:“出什么事了?” 玛丽阿姨带着担忧口吻回答:“嗯……最近有许多单独外出的居民失踪了,警方没有发现犯人,那些居民很可能是遇到了怪异。” 安娜这一刻明白为什么马车进入城市时,把守士兵们看陆离的眼神那么古怪。 “没有其他方式出城么?”作为调查员陆离想无视禁令出城轻而易举,他现在要知道禁令的严苛程度。 越严苛,代表外界越危险。 “……可以加入商队车队,这是目前唯一能自由离开这里的办法。”玛丽阿姨犹豫地说道。 看来问题不大。 不过玛丽阿姨还是觉得应该明天天亮后再走:“我们可以休息一晚后在清早离开,白天更安全,而且方便买船票。” 安娜替陆离回答:“船票已经买好了,明天傍晚在罗德斯特港靠岸的“阿维坦尼斯号”远洋邮轮,我们回到侦探社就会有邮差送来。” 玛丽阿姨错愕看向陆离。 尽管进来后陆离没有说话,也没有表露出情绪,但她隐隐察觉得到,陆离这些举动之下的,急迫。 “好吧,也没有太多行李需要收拾的,我们什么时候离开?”玛丽阿姨不再坚持。 安娜和陆离没理由害自己,他们这么急迫肯定有他们的理由。 陆离回答:“能在明早清晨到贝尔法斯特就行。” “我这就去收拾一下。”玛丽阿姨点点头,看向安娜:“安娜,要跟我一起吗?” 玛丽阿姨似乎有些话想和安娜说。 安娜跟随玛丽阿姨离开,陆离待在客厅,喝咖啡暖和身子。 就像玛丽阿姨说的,需要带走的她之前就准备好了,没什么需要收拾的。 十几分钟后,二楼传来脚步声,停在了楼梯拐角。 陆离抬眸,透过楼梯间的间隙看向交谈的安娜和玛丽阿姨。 “要回去庄园看看吗?” 玛丽阿姨的轻声飘落到安静的客厅。 略显冷淡的声音响起:“……我死去的那段时光里忘记了很多东西,那里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唉……安娜你变了许多……比最开始,比上一次来时。” “或许吧。” 交谈匆匆结束,她们回到客厅。 玛丽阿姨换上了便于出行的宽松浅灰色长裙,提着暗红色的行李箱。 厨房还有些面包和鸡汤土豆泥,玛丽阿姨用牛皮纸袋装起带上。 角落的座钟时针指向10点,现在出发,他们应该会在晨昏破晓时分抵达贝尔法斯特。 不过离开前,陆离还有些问题,以及一些事要做。 “安娜是因疫病死的吗?”陆离问向玛丽阿姨。 安娜有些别扭中玛丽阿姨说道:“安娜身体薄弱,所以当传染病来临后她很快就重症来不及医治……” “她埋葬在哪?” “城西教堂的墓园里,和她母亲一起。” …… 墓园外不远处,提着油灯的玛丽阿姨站在马车前,静静注视着。 高耸的漆黑教堂沉默地作为背景,屹立在两道身影后,一道凝实,一道虚幻。 低矮歪斜的一片墓碑包围起他们,恍然间仿佛一道道安静矗立的身影。 [R.I.P] [安娜·贝西] 安娜早已腐朽的尸体埋葬在墓碑下 高尖墓碑上写着让安娜扎眼的文字。 “为什么要来这里……” 安娜无法理解,并且心情难以言说。 看到自己的墓碑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只是顺路看看。” 陆离感应着整片墓园,黑暗中静谧流淌。 亡者没有被打扰,仍在沉睡。 “我们走吧。” 陆离转过身,油灯晃动,他的影子覆盖起安娜的墓碑。 才不是顺路看看。 安娜心中想到,陆离从来不是做无意义举动的人。 那么他想知道自己的死因是意外,或者是其他原因? 还是说…… 让自己记起曾经生而为人,不要迷失本性? 跟随陆离沿着小径向墓园外飘荡,安娜心里想到,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陆离还是犯了一个错误。 安娜很清楚,其实她一直都是自己,没有外来存在侵入和她争夺意识——的确有过,巷子里的那只怨灵,但她在最后主动放弃了。 安娜的一切改变都是潜移默化的,就像因为连续地痛苦遭遇,而性情大变的人。 一条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它还是原先的那条船。 九.眺望贝尔法斯特的怪异 “市长范斯特先生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居然任由那群肥猪麻瓜议员同意这项不可理喻的禁令。” 路灯下的路边,车队排成长龙,末尾一辆华丽马车旁,一位穿着孔雀般华丽蓬松长裙的丰腴贵妇抱怨着。 贵妇的口音带着奇怪的腔调,不知是否和捏着鼻子有关:“以至于我现在居然要和这些肮脏的平民站在一起等待,还要一起出发。” 哒哒哒—— 清脆地马蹄铁声身后传来,贵妇瞥去一眼,见到马车上披着雨披的挺拔身影,眼前微亮,故意用马车上的身影所能听到的声音吩咐管家:“叫仆人看好这辆马车,里面装着给约瑟夫男爵送别的贵重礼物,我的好朋友男爵可是期待许久了。” “好的小姐。” 管家唤来女仆撑伞,回头吩咐仆从。 艾琳的送别礼物,她也要去列侬群岛? 听到熟悉名字,陆离微微抬眸望去一眼,将马车停在贵妇的马车后面。 卫兵上前统计了信息,告诉陆离再等待四辆马车车队就可以出发了。 “数量是固定的?”陆离问。 “人越多越安全,谁知道城市外面有没有那些鬼东西。”卫兵说道,离开马车,走向街道远处一辆缓缓驶来的马车。 打开车门,将很快就能离开希姆法斯特的消息告诉安娜和玛丽阿姨,陆离依靠着木门,等待车队出发。 十分钟后,最后一辆马车加入车队。 提着油灯的卫兵大喊着车队出发,退到边缘,目睹着火龙般延伸数百米的车队沿着道路,缓缓驶向郊外。 …… 寂静雨夜,排成长龙的马车缓缓驶离身后的希姆法斯特。 马车上的火把油灯泛着朦胧的昏黄光芒。 陆离驾驶着马车,眼中倒映前方的火龙与周围的幽暗, “我们要带上安妮吗?” 看不见的安娜坐在陆离身旁,轻声问道。 “她在榆树森林里才能生存。” 一棵树没法活着渡船远洋,去不适合生存的列侬群岛——哪怕它正在向真正的怪异转变。 “嗯。” 马车前安静下来。 沿着道路深深的车辙前进,离希姆法斯特足够远时,陆离回到车厢。 玛丽阿姨已经熟睡,陆离更换好伤口纱布,又吃了些食物,靠在车厢旁阖上眼眸。 守夜的安娜默默注视陆离睡颜片刻,等到他的呼吸趋于平稳,飘出车厢,宣告一般释放自身的怨灵气息,警告周遭幽暗里隐藏的东西。 毫不隐藏的气息散开,很快被车队里联合组织的驱魔人察觉,他们从车队前方匆忙赶来,却看到一道虚幻少女身影坐在马车前驾驶马车, 短暂停滞之后,驱魔人们有所猜测,面色复杂地朝着安娜微微躬身,沉默退回车队前方。 只有车轮转动与细雨落下声的静谧黑夜,火龙车队安静地赶路,除了偶尔原因不明的短暂停住,以及附近城镇的马车加入车队,大多数时候都相安无事。 早已适应黑暗与安静的安娜坐在马车前,无人打扰。 幽暗静谧萦绕安娜很长时间,她听到车厢里陆离醒来的声音。 “我睡了多久。”陆离问飘回车厢的安娜。 “离天亮还有不到半小时。” 掀开窗帘,推开车窗,冰凉的空气涌入车厢。 车队的前方,一抹鱼肚白正在浮现。 闭上窗户阻隔外面的湿气,陆离揉着眉心问:“到哪了?” “十几分钟前前车队护卫喊离苏加德山还有十里。” 陆离起身走出车厢,外界的冰冷让他昏沉的头脑恢复一些清醒。 油灯照耀下,他呼出的气体带着隐约的白气。 陆离抬起头想要眺望远方褪去幽暗的天空,然后猛然撞入一片阴影里。 那是道穷尽人类也无法理解的巨大身影,它周身死寂般的黑暗比夜色更加漆黑,全身笼罩在纱幔一般,随风飘舞的幽暗斗篷下。 即使陆离如何观察,也无法穿透那层薄薄的轻纱窥探轮廓的本质。它立在车队经过的道路上,车队从它的脚下穿过,并且已经通行了一半,仿佛这道看不到的巨大轮廓一直立在那里。 没人察觉到头顶的异样,即使是抬头望向天空,坐在马车上闲聊的人们也只能看到黎明尚未到来的晦暗云翳, “你能看到吗?” 马车上,离它几十米的陆离几乎就在它的脚旁,陆离凝视着这道带着恐怖与压迫感的庞然轮廓,低声说道。 什么都没有……是门?” 陆离轻轻摇头:“或许是低理智值的投影。” 他有那么一刹那的确以为是“门”或者泽恩斯特惨案的罪魁祸首“恐怖无面巨人”。 这也警醒了陆离。 理智值和“门”都已经进入第二阶段,它们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难以区分。 当陆离眼前出现幻象,它是理智值的投影,还是“门”的造访? 这会影响陆离第一时间的判断和举措。 在这之上向更远处延伸,如果不解决两件问题的根源,即便躲到安全的列侬群岛,“门”的阴影也将如影随形,危险始终伴随身边。 关于理智值恢复,可以询问蕾米吉米兄妹,他们应该已经抵达了贝尔法斯特。关于后者,理查德仍未被抓住,他将陆离引入陷阱,那么他一定知晓什么。 陆离思考着,目睹马车从巨大斗篷轮廓的脚下穿过。回过头,重新注视朝向苏加德山,静止不动的轮廓。 斗篷同样遮挡住它的面部,有某种令陆离无法直视的幽暗在斗篷下滋生。 它没像陆离进入第二阶段所见的那些里世界投影,投来不怀好意地怨毒注视,妄图影响陆离。 它肃穆地矗立在苏加德山前,似乎眺望着远处,忽视脚下驶过的一排蝼蚁,也忽略一只抬头看向它的蝼蚁。。 它出现在离贝尔法斯特近在咫尺的地方,或许是某种巧合。 亦或者是某种征兆。 随着车队继续向前,它消失于黎明到来前的黑暗里,再也难以被陆离看到。 与此同时,前方传来护卫们的大喊声。 “前面就是苏加德山!我们即将抵达贝尔法斯特!” 十.离别前夕 贝尔法斯特今日如节日般喧嚣。 泛起薄雾的青石板路街道到处是马车和行人,即便空气被细雨也无法洗刷的呛人木头燃烧味笼罩,依然可以隐约看到海湾中挤满船只的热闹海港。 贝尔法斯特和希姆法斯特都是“法斯特”级城市,但无论人口,还是景观,希姆法斯特都难以与之比拟。 单单是翻阅山背,立足于山顶向下俯瞰,层次有序向下延伸的房屋与街道,月牙形的海湾与更远处的辽阔的海面就足以令人惊叹。 前方车龙的马车陆续掀开车帘,眺望风景,惊叹贝尔法斯特的繁华。 最后的繁华。 驶入贝尔法斯特,本就目的不同的马车各自散去,但更多的是仍在车队中,向着大多数人的目的地罗德斯特港驶去。 陆离前面的两辆马车拐向玛瑙湖方向,风掀动窗帘,浮现车厢里正用手帕捂住口鼻,流露嫌恶神情的贵妇。 她的确是要前往约瑟夫男爵的庄园。 半小时后,陆离回到熟悉的水手街道。 暴风雨于昨天下午散去。在报纸上刊登了预报下一次暴风雨要在两三天后的新闻后,住在木板房里的居民迫不及待拆下遮挡窗户的木条,推开窗户,试图在阴雨天气散去房屋中木头潮湿腐烂的味道。 马车停驶在长屋前,陆离和玛丽阿姨,隐藏起的安娜下了马车,与热切打招呼的熟悉面孔点头示意,走入门后的昏暗长廊。 两天过去,除了门前移除的沙袋,长屋似乎没有变化。 木头尸体所散发的严重腐烂味让玛丽阿姨有些不舒服,长廊上的大部分房门紧闭着,似乎没人。她跟在陆离身后走到一扇木门前:“你们就住在这种环境吗……” “还有山上的森林里。”空处传来安娜的低语。 蹲在地毯前拿取铜钥匙,陆离忽然微微偏头。 一只毛绒玩偶倚坐在门旁,两颗扣子做眼睛,身上带着一块块补丁却仍然露出一角黑色棉絮填充物。 毛绒玩具的旁边立着一张信封。 拿起信封,陆离站起身,插入铜钥匙,回答玛丽阿姨的诧异:“我们一直很缺钱。” 吱——哗—— 潮湿膨胀的木门与地板剐蹭,划出彩虹般的痕迹。 出人意料,想象中的浓郁腐烂味并未涌到走廊。 原本在门后衣架旁,现在坐在书桌后的木椅里的雕塑说明了始作俑者是谁。 玛丽阿姨同样看到醒目位置里坐着的女性雕塑,不过她以为是陆离有意放在那儿的,没有多想。 直到浮现身形的安娜轻声说道:“我们要带走雕像吗?” 陆离没有回答,他走到书桌前,直视着坐在木椅上,精致美丽,却没有色彩的调度:“我们要离开这里前往列侬群岛,你的选择是什么?” 久久没有回应,陆离回头让安娜和玛丽阿姨不要注视雕塑,绕过书桌,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撕下两页纸。 一张写着留下,一张写着离开。 短暂阖上眼眸,在睁开时,那条被接上的苍白无色手臂指向留下。 “好了。它不愿和我们离开。” 陆离将两张纸团起,丢入干净的垃圾桶。 他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快速阅读完,回头对安娜和玛丽阿姨说:“安娜,我们去榆树森林,蕾米和吉米已经到了。回来后去特斯拉的府邸告别,然后处理完琐事,去海港。” 比如卖掉侦探社和去调查员基地领取能装下通灵枪的新容器。 陆离认识的人不多,不需要为告别花上太长时间。 “特斯拉宅邸……我也要去吗?”安娜依然不习惯在其他人面前露面。 陆离看着安娜说:“特斯拉的夫人想见你很久了,她和你一样,离开之前,最好去见她一面。” 而且他得知道关于“门”和“理查德”的事进展如何。 如果可以,最好在傍晚离开贝尔法斯特前解决。 “嗯。”安娜答应下来。 陆离又对玛丽阿姨说:“船票很快会被送来,麻烦你留在这里签收船票,等我们回来。” 玛丽阿姨点了点头,又有些为难地问道:“我要和……雕像……小姐在一起吗?” 她终究只是个普通人。 “雕像无害,你不用担心。” 陆离回答,不过她的话提醒了陆离。 他们要离开贝尔法斯特,不愿离开的雕塑该如何安排。 陆离弯腰取出纸篓里团起的两张纸,展开皱巴巴的纸面放回到桌上:“我们要离开了,你可以选择去避难点生活,安娜的妹妹也在那里。或者我联系联合组织,把你送回本杰明那里。 “留下代表去避难点。” 再次睁眼闭眼之后,雕像选择了去避难点。 陆离回头和安娜说:“带上它,我们出发。” 带着雕塑离开侦探社,回到马车上。披着雨披的陆离拿起缰绳。 刚想要离开,急切的喊声在马蹄铁中响起。 “陆离先生!请等一下……请等一下!” 一辆华丽马车驶来,车厢中探出身子的女人朝着自己呼喊。 陆离记得她,约瑟夫男爵家的女仆长。 安静等到马车赶至身旁,女仆长微微躬身告诉陆离:“总算等到您回来了,男爵不日将离开贝尔法斯特,今天是告别宴会的最后一天,男爵嘱咐我一定要喊您前往,说这很重要。” “她要去列侬群岛?”陆离问道。 女仆长知道面前男人与男爵的关系,没有隐瞒:“男爵会去驱魔人们建立的避难所。” 出人意料,陆离以为约瑟夫男爵会去列侬群岛——比起不见天日的地下避难所,列侬群岛应该更合贵族富豪们的选择, 即使是等待死亡降临,那里也会更有尊严一些。 “什么时候开始。”陆离问道。 “回阁下,中午12点宴会开席。” “告诉男爵我会去的。” 时间来得及,而且男爵庄园和特斯拉府邸都在玛瑙湖畔,可以顺路。 “那么我这就去转告男爵,她一定会对您的到来而高兴的。” 女仆长和陆离告别,掉转马车离开。 陆离收回视线,拽动缰绳,朝着女仆长离开的相反方向驶去,马车逐渐消失于晨间薄雾中。 十一.蕾米与吉米 【亲爱的陆离】 【我和哥哥收到了你的回信,在贝尔法斯特。是的,我们进来了,这里的士兵并不会检查车厢。】 【收到你的回信是在造访侦探社之后,长屋守夜人和我们说你早些时候离开的,真遗憾,我们几乎擦肩而过。都怪哥哥,如果他的另一个身体再轻些,我们就可以早些时候到贝尔法斯特,或许还能帮上你的忙。】 【我写了这封信,一会儿去拜托守夜人塞进侦探社门缝,然后我们就去你说的避难点,榆树森林的峭壁对吧?我们会在那里等你回来】 【如果我们没有迷路的话。】 【等等,我哥哥有事情想和你说,他要亲自写。】 字迹在之后换成潦草,充满错别字和划痕,还有血迹的文字。 可能是吉米不识字,又或者他的状态不支持他写东西。 【陆离,我和妹妹都很感激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很抱歉。我骗过你,还伤害过你……在当初那片遗迹里时,或者说故事里】 【但你是怎么做的?】 【你让我变得清醒,亲自进入遗迹救出蕾米,没有因为我们是怪物而歧视我们,甚至在知道我们可以走出故事后,帮助我们走出故事——】 【蕾米让我休息一阵,不过我还没说完】 【我与妹妹的新生由你带来,尽管当怪物的感觉不太好受但……起码我们还活着不是吗?】 【希望你也不要放弃希望,一个好人该有一个好结局】 【——你的好朋友吉米】 【——还有蕾米。】 哗啦—— 车厢里钻进微风,掀起一只虚幻纤手握住的信纸。 “我对它们的印象好了一些。”安娜按照痕迹叠起信纸,塞回到信封。“或许可以把安妮雕像和避难点交给它们照顾。” “安妮很快就不需要照顾了。”陆离牵着缰绳,身形随榆树森林泥泞难走道路上的马车轻轻晃动。“组成森林的榆树们的虚幻意识照拂着她,只要安妮度过一段虚弱期,她会因森林而快速强大。” 那时,她会是整片森林的无冕之王,就像沼泽之母。 “可惜我们没办法亲眼看到……”安娜稳定的猩红眼眸浮现一道失落,又转眼被陆离的倒影与冷漠取代。 除了陆离,她什么都可以抛弃。 “蕾米和吉米能顺利到峭壁上吗?榆树森林可不欢迎外来者。” “他们并不弱小。”陆离回忆故事里的内容,吉米拥有两幅身躯,其中一幅类似于夜魔,拥有强大的身躯,但拥有致命的弱点——他的本体。蕾米……表面是一只幽灵,而陆离不这么觉得。 蕾米逃出祭坛的过程在故事里被一笔带过,如果将这一段单独拿出,就知道其中会有多奇怪:一只弱小的幽灵从邪神意识正在苏醒的祭坛逃出。 吉米蕾米兄妹之间同样是蕾米主导。 不过无论如何,把陆离当作朋友的他们可以相信。 “它……他们是什么样子?和我一样吗?”坐在陆离身旁的安娜问道。 “蕾米和你很像,也更相近活着的人,除了冰冷的身体和全是眼白的瞳孔。我猜测她或许有新的变化,这种变化让她更像个活人。” “所以兄妹顺利从主眷大陆来到艾伦半岛,并没遇到事端。” 不规则的灰褐色物质攀附在硬皮上,凹凸不平的角质像是浅海处的嶙峋礁石,夹杂着无法理解的诡异黑色条纹,类似毒蛛腹部象征着死亡的花纹。它的前颌突出,有些像蛮荒之地游荡的血腥鬣狗,没有嘴唇包裹,狰狞的尖锐利齿完全显露在外。 粗壮的爪子握住一个人的腰肢简直如同人握住水杯般轻松,而它强有力的尾巴末端所连接的身形,为这幅令人恐惧的身躯增添了诡谲之感。 一道身形枯瘦,仿佛被关进地牢受尽折磨的年轻男性立在尾巴末端,自己观察,他的双腿与怪物的尾巴融合在一起,就像是寄生在怪物身上。 吉米的状况比陆离形容的更差。 冷漠注视着面前的“二人”,安娜希望自己对待陆离的朋友能友善一些,但她很难对除陆离之外的人投入更多情绪。 而且他们是故事里的人物这点让安娜产生不真实的虚妄感。 陆离做着和安娜,对面的蕾米吉米一样的事,观察。 陆离对蕾米和吉米的了解仅限于文字,他们也是同样。就像是只通过信件往来的朋友真正站在彼此面前,陌生感与熟悉感相互交织,刷新出新的印象。 “陆离先生,我们终于见面了。”眼瞳与旁人无异,只有肤色略显苍白的蕾米有些拘谨地问候。 她注视着陆离的黑色眼眸,尽管面前男人无论样貌和性格都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但他眼中并没有常人该有的恐惧或厌恶。 蕾米逐渐放松,宛若普通少女露出含蓄的微笑:“谢谢你一直的帮助,我们来了。” “嗨……陆离。” 枯瘦的吉米本体朝陆离艰难挥了挥手。 “你的状态不太好。”陆离说道。 瘦弱的吉米仿佛随时都可能永远沉睡,再也无法醒来。 “也不算……太差……”吉米每发出一个音节都要使上全部力气,说话对他来说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冷漠屹立旁边,宛如骑士般一动不动的怪物这时抬起利爪,用与恐怖外表不符的轻缓敲了敲吉米的背脊。 这是外人眼中,而对吉米来说不过是自己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后背。 蕾米心疼地看着哥哥,对陆离解释:“一周前他就已经是这幅样子了,我们以为他会支撑不到来贝尔法斯特,好在之后没再恶化下去。” “他的身体很差,大多时候只能呆在车厢里。我会找来一些书给他看,现在他就好像自己是个诗人。” 面对陆离的目光,吉米费劲的牵动脸庞所剩无几的肌肉,露出丑陋的笑容。 “进避难点告诉我详细,我想办法。”陆离说道。 面前的陆离逐渐与印象里的陆离融合。 “谢谢你……”蕾米忍不住说道。 陆离解开马车,牵着马匹走向避难点,不在意地说:“你们说太多谢谢了。” 十二.暴风雨中孤舟保护不了任何人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虽然外面那些树木会让人心情变得难过,不过哥哥终于不用在狭窄摇晃的车厢里躲藏了。” 蕾米的声音在山洞里带着回音。 这里有些潮湿阴冷,不过比城里的长屋好了不少,起码床褥还算干燥。 陆离清出壁炉里的灰烬,把上次晾干的柴火放进壁炉点燃。 微弱的火光升腾,燃烧,逐渐散发出无法忽略的光亮与温暖。 火柴盒放置到木桌上的油灯旁,陆离坐入木椅。 或许应该搬来一个沙发。 陆离心想,然后很快想起,自己将离开这里,购置物品填充避难点变得没了意义。 “这是安娜。”陆离介绍说。 “安娜小姐你好。”蕾米礼貌问候着,得到略微僵硬的点头回应。 可怜的吉米无法挤进避难点,他的怪物身躯太过庞大,站起几乎触及近四米高的山洞岩壁,他只能缩在避难点外,挡住山洞外的所有光亮,把尾巴上的本体送进避难点里。 通常这个时候应该叙旧与联络感情,然后再进入正题。不过陆离从来不会这么做,他直接地问道:“还有其他你们吗?” 这种不符正常交际的直接让仍自认为是人类的蕾米有些不适,仔细思索着回答:“曾经有……但在我和哥哥出来后就没有了。” 每个参与《调查员入门试练》的原版故事“一本恶灵故事集小说”的被考核者都有几率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收到故事里的男女主角寄来的信件。 这里当然有一定的前置条件:比如作为男女主角起码活下来一个,并且和被考核者扮演的角色关系不错。 比如陆离所经历的故事的蕾米和吉米。 通常也仅仅是收到信件,无论被考核者回复什么或是什么都不做,都不会有新的变化发生。 但侵蚀这片世界的气息似乎带来了什么,无法理解的某些情况开始发生变化。 比如“恶灵故事集”里,其中一个故事的男主角吉米与女主角蕾米正在试图走出书页。 他们幸运地碰上了陆离,一个似乎对所有拥有“人性”的存在都一视同仁的奇怪家伙。 然后,他们不再是故事里单薄人物。 他们出现在现实的同时,其他被考核者们不再收到其他“蕾米”或“吉米”的信件。 现实里只能存在一个蕾米和吉米。 安娜曾有个简单猜测:那本本体是故事集的恶灵可以释放故事里的角色,但释放的第一个前提是“完美达成结局”,比如男女主角不死。 陆离做到了这点,虽然蕾米早已死在遗迹了,吉米也变成了怪物,但那是在故事开始前发生的事,只是背景,而非故事。 之后是持续的信件往来,帮助蕾米和吉米在现实留下痕迹,加深痕迹。 大部分驱魔人在收到信件后都不会回信,甚至可能看都不会看。 陆离对此不置可否。 真相未揭露前,所有猜测都是猜测,也都可能是真相。 “你们现在是哪种存在,独立的个体,还是恶灵的附属。”陆离问道。 蕾米没想过隐瞒陆离:“按照驱魔人制定的四个体系,哥哥是邪神仆从,我是邪灵。” 四大体系,也就是恶灵、邪灵、怪异以及邪神。 “但……” 话未说完的蕾米语气有些疑惑:“哥哥的邪神只存在于故事,自从我们脱离故事来到现实,他就不曾再被那只邪神影响。” “这或许是吉米虚弱的原因。” 影子镇事件让陆离对邪神的了解从陌生飞跃至熟知,或许邪神未必都相同,但总体脉络相近。 蕾米回忆着说:“吉米的状况确是在脱离故事后变差……” 陆离回答:“起码很大可能和那只邪神有关。吉米脱离了邪神,也就难以从邪神处获得力量。” “我们该怎么解决?” “如果问题出自力量枯竭,那么就想办法补充力量。” 陆离想到了什么,补充说:“他现在还进食么。” 蕾米回首看向靠着粗壮尾巴的哥哥,摇头说道:“自从拥有怪物身体,哥哥就感觉不到饥饿了,也没吃过东西……” “试着吃点东西,食物也算一种力量。” 陆离想到,如果吉米的虚弱干瘦仅仅是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而导致的…… 不过这样应该算是最好的结果,起码不需要费太多力气就可以满足。 陆离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并非说他难以接触,陆离从不会拒绝其他人释放的善意。但他的理智和冷静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冰冷的铁块。 不过也没人会指责他,因为陆离通常不与无必要的人过多接触,这自然避免了闲话,同时给他本身蒙上一层神秘面纱。 影子镇事件过去已经一天,尽管有着耕地园的巨大阴影笼罩,但两只邪神对抗仍是件不得了的事。 尤其是参与其中,单独解决事件和邪神的陆离。 他们对这个有着奇怪名字的神秘调查员一无所知。 无论如何,当蕾米知道陆离的淡漠并非针对他们,便完全放松下来,主动和陆离说了许多话,比如他们视角中的遗迹里的经历,比如出现现实后曾经回到遗迹所在地,但那里只是一片山脉,与记忆里的平原完全不同。 自然也没有他们曾经生活的小村庄。 时间推移,某个时刻,看向桌上时钟的陆离忽然说道:“我们打算离开贝尔法斯特,去列侬群岛。” 在愣住的蕾米吉米说什么之前,陆离继续说道:“避难点接下来交由你们,你们可以在这里和人类聚集地保持安全距离的同时躲避灾厄。” 陆离记得蕾米曾说过的话,她希望和哥哥在海边盖一座小木屋。 避难点虽然不是小木屋,但也差不了太多。 蕾米有些惊愕,她觉得分别到来的太快了。安抚神情急切,却只能短促咳嗽的吉米,她焦急说道:“因为危险吗?我和哥哥打算留在这里,我们可以保护你。” “希冀微灭的余烬世界,即使是令人恐惧、不可敌、被仰望的存在也只能瑟瑟发抖,在成为仆从与死亡间做选择。” 陆离的平静回答缓缓响起。 “而我只是人类。” 十三.告别吉米兄妹 人类无法抵挡即将到来的毁灭,就像后院蚁群无力驱散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医学不发达的工业时代早期,即使是普通的伤病都有可能让陆离死去。 “你还会回来吗?” 尽管失落于刚刚见面就要分别,但蕾米还是抱有一丝期待。 她没想过和哥哥一起跟随陆离离开,他已经帮他们太多了,而且怪物怎么可能上的去大船。 “或许吧。” 陆离拉开木桌抽屉,取出包在布匹里的羊皮地图,不必担心虫子啃噬,所以只用简单防潮。 植物灾祸下最先遭受灭顶之灾的不是人类,而是蚊虫。 往常的七月份,潮湿炎热的贝尔法斯特让人恨不得脱个精光,却又厌恶那些草丛间隐藏的蚊虫叮咬。 现在的贝尔法斯特寒冷的仿佛海岸即将冻结,曾让人烦躁恼怒的蚊虫也消失无踪。 大多数普通民众不觉得这是坏事,就像他们不觉得树木不生长有什么问题——除了农夫。 他摊开羊皮地图,递给蕾米说道:“只要不伤害榆树大部分都是安全的,除了寂静山丘。” 蕾米接过地图,陆离的声音继续响起:“那里我没来得及探查,以防万一,小心那里。” 收起地图,蕾米认真看着陆离说:“我们会在山洞旁盖一座木屋,避难点留着,等到你回来。” 远去的经历似乎并未磨灭这对兄妹对陆离的感激。 陆离不置可否,在蕾米问起他的理智值之后,沉默中回答:“不太好。” 陆离诉说起自己的理智值情况。 “你没使用我写在信里的办法吗?” “代价太大。”陆离回答。 罗德斯特港的水手间有一句谚语:掉进海里的人一半会淹死,一半会脱水渴死。 水手们用这句谚语来嘲笑那些以为海水和普通的水一样可以喝的内陆人, 蕾米所说的办法与海水没什么不同——陆离难以承担食用怪异所诱发的巨大代价。 他终究还只是个人类。 但随着理智值日渐下降,陆离终有一天会因无法承担下降的代价,而去……食用怪异的。 毕竟结果不可能变得更糟了。 “我会留意周围可食用的怪异的。” 陆离说道,将之放入备选选项里。 他打开地窖,示意兄妹里面的食物足够吉米吃上一段时间,那些工具也足以让他们盖上一间小木屋。 至于木头如何获取……清楚榆树森林的兄妹知道如何规避危险。 临近上午十点,不打算在逗留的陆离离开山洞,蕾米吉米跟随着,陆离偏头和安娜说:“去和安妮告别吧。” 安娜轻轻点头,飘向那颗孤单瘦弱的枯萎榆树。 “那是安娜的妹妹,也是未来的榆树森林之主。”陆离和身后的兄妹说。 “我们会好好照顾她的。”蕾米记在心里。 细雨下,虚幻身形朦胧的安娜轻声呢喃着什么,拿起石子,在安妮树身留下一道与自己一般高的刻痕。 告别之后,陆离带着被兄妹拜托送回马车行的马车,在蕾米吉米的告别声与冥冥之中萦绕身边的送别情绪里,离开崖顶。 …… “这是您的押金80先令,请收好先生。” 归还兄妹二人租赁的马车,陆离驱车前往海岸上的雪花街区。 临近正午,陆离的马车抵达调查员基地。 远处的罗德斯特港传来阵阵喧嚣声,船只鸣笛声不曾间断,繁闹的仿佛重回旧日荣光。 雪花街区同样拥挤,还未到登船时间的外地人们聚在沿海街道的酒吧里、沙滩上、护栏边。 安娜留在马车上,陆离单独走入维修站进入地下。 不过特斯拉并未在这里,不只是他,贝尔法斯特地区剩下的三位负责人都不在基地。 或许离开前来不及了解“门”的秘辛和理查德的下落了。 安雷斯兄弟维修站名面上的店长,一个真的叫做安雷斯的联盟人员趁着无人光顾店铺的间歇告诉陆离,如果是急事可以帮他联络。 陆离看了眼时间,离12点只剩下几十分钟,摇头婉拒了他的帮助,离开维修站回到马车上。 马蹄迈动,马车向着山顶驶去。 陆离坐在车厢里,安娜控制着马车,随着时间推移,车轮传来的震动愈来愈严重,陆离从思考中脱离,掀开窗帘望向外面。 简陋破旧的木质长屋向远处延伸着,破碎的青石板路是任何一个醉鬼的终极挑战。 陆离想起这是哪里时,他们已经深入了贫民窟。 安娜希望这段路快点过去,颠簸会让陆离感到不舒服。只是事与愿违,三道身影突然出现在马车前,挡住去路。 “有两个奇怪的家伙挡住了我们。”耳畔响起安娜的声音。 陆离迈出车厢,看向各自握着木棍,穿着带背带工装裤的两名年轻人。 “先生,你可以给我们一些钱吗?”长相憨厚的年轻人客气说道,被一旁的棕发青年推开:“闭嘴蠢货,我们想要打——” “你们要多少。”陆离平静望着他们。 “只需要——” 憨厚青年的声音被棕发青年打断,他故作出恶狠狠的表情:“全部!把你身上的全部先令都拿出来!” 话音落下,三名年轻人忽然感觉到一阵阴寒降临周身。 他们穿的不是很多,几乎忍不住在这阴冷中打颤。 “不可能,我只会给你们20先令。” 马车周围没有居民或路人目睹这场匪夷所思的抢劫。 “都怪你这蠢货。” 迈克瞪了一眼同伴,故意挥动木棍,发出破空声增加威慑力,提高音量说:“你好像搞错了什么,我们是抢劫你的人,而不是和你讨价还价的商人!” “我是一名调查员。”陆离说道,注意到两个年轻人眼中的迷惑,他补充说:“你可以理解为驱魔人。” “你是警察?”迈克狐疑问道。 “不是。” “那不管用!” “但我帮助民众远离怪异侵扰。” 维吉尔凑到迈克耳边小声说:“他是个好人,我们或许不该这么做……” 迈克用肩膀撞开帮倒忙的同伴,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只能无奈说道:“好吧,那就20先令……” 十四.通吃 无论贫民窟吹嘘的多么安全,它终究是个比其他地方更罪恶与阴暗的地方。 陆离上次经历这一幕同样是在贫民窟,只是抢劫者从三个孩子变为两个青年。 而且有一点相同。 “你们看起来不像是混混。” 陆离取出大衣口袋里的先令,除了吉米兄妹的押金,还有他随身带着的几百先令。 迈克伸长脖子眺望着,神情意动,维吉尔则老实的站在一旁等待——他甚至害怕陆离误会而丢掉了木棍。 迈克最终没开口要更多的钱,他上前走到马车边接过陆离递来的20先令,轻轻弹了弹,吹着口哨说道:“我们当然不是,谢谢你的慷慨,先生。祝你有一个美好的下午。” “维吉尔,我们走吧。” 迈克没有想象中的放松,担心陆离会回来找麻烦,他在维吉尔嘟囔“我们应该记住他的名字,等以后发财了报答他……”的话语声中钻入不远处的幽暗小巷。 …… “报答?开什么玩笑,你难道还想回到这里?” 走进幽暗小巷,迈克收起抢来的20先令,随手丢掉木棍:“放弃吧,这里马上就要被怪物占领了,只有列侬群岛是安全的。” “现在我们怎么办?继续抢劫过路人吗?”维吉尔犹豫问道。 “跟你?”迈克故意用浮夸嘲弄的语气大叫道:“我还以为我们是大街上无家可归的小孩子,到处求好心人给钱。” “那我们去哪赚钱赎回船票?” 迈克抻了抻20面额的先令,眯起眼睛道:“当然是从哪输的去哪赚。” “你又要去赌博!”维吉尔大喊,绕到小巷前面挡住迈克的去路。“我们的船票和所有钱就是被你输掉了!” “所以我们才要赚回钱和船票!” 迈克竖起一根手指,舔了舔嘴唇说“听着,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不是每个人都像刚才那个绅士一样慷慨好说话。谁知道下个目标会发生什么事,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被那些猎狗抓进警察局等死,我想你也不想在做坏事吧?伙计,看看那边!列侬群岛的财富和美女都在等着我们!” 维吉尔顺着迈克指向的方向看去,但小巷外面只有污水横流的破旧街道。 “我什么都没看到。”维吉尔说。 迈克失去最后耐心,用力把维吉尔扒开:“如果后悔就滚开,我自己去!” 维吉尔靠在墙上,迈克走过让开的路向小巷外走去。 他气坏了,决定再也不理蠢猪一般的维吉尔。 “你都把我衣服弄脏了,那是你母亲亲自织的。” 身后传来跟上来的维吉尔的憨厚嘟囔声。 快要走到巷口的迈克无奈停下,回头戳着维吉尔的胸口说:“接下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说话,我不想让别人以为我们是笨蛋。” “一句话也不行吗?” “是的!一句话也不行!” 带着终于安静下来的维吉尔,迈克重新回到当地人称为“里区”的贫民窟中。 站在黑曼巴赌场,迈克深吸了口气,迎着门前两名壮汉戏谑的目光中走进充满汗水酸臭味的喧嚣赌场。 “给你去随便玩点什么,别来打扰我。” 换取了4枚筹码,迈克给了维吉尔一枚并把他推开,钻进人群里躲过跟随。 他在赌桌前徘徊,三枚筹码全部身家让他不敢下定决心。最终,他咬牙停在一处猜骰子的赌桌前,把全部身家15先令压在了大上。 哗啦——哗啦—— 骰盒里的骰子开始晃动,上下翻飞,迈克紧紧盯着摇晃的骰盒,心里不断默念着“大”。 啪! 骰盒落在堆放一片筹码先令和首饰杂物的桌台上,围绕的十几道目光紧盯中,骰盒被掀开。 一片懊恼叹息声与兴奋欢呼声同时响起。 是小…… 失魂落魄的迈克失神望着赌桌和骰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隔壁赌桌上忽然爆发一阵惊呼地喧嚣喊声。 迈克怔怔看去,隐约听到似乎是有人傻乎乎的选了最大的18点,结果正好猜中了。 迈克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他的确幻想着是维吉尔做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挤向隔壁赌桌。 他看到了被围绕在最中心的维吉尔。 居然是真的! 迈克用力挤开人群,兴奋地拦住维吉尔肩膀对周围的赌徒客人大叫:“他是我兄弟,这是我的兄弟!” 他用力摇晃维吉尔,激动大喊着:“你怎么不说话?我的天,你可以说话了维吉尔!我们发财了!我们要去列侬群岛了!!!” 看向赌桌,上面堆积在一起的先令和金银首饰起码几千先令。不止是赎回船票,他们还能多赚到上千先令! 喧嚣中心之外,角落的阴影里,两道轮廓望着这边。 昏暗中,烟斗闪烁着明暗交替的火光。 “他们很面生,不是这里的人?”一道低沉声音响起。 “和最近路过的外地人一样。”另一道声音回答。 “黑曼巴的钱不允许被带出这里。” “我知道。” 其中一道身影走出阴影,只剩下缓缓亮起的烟斗火光。 另一边,兴奋的迈克和维吉尔赎回了他们的船票,带着价值不菲的战利品打算离开赌场。 如果碰到那个慷慨的先生,迈克考虑还给他40先令并骄傲地说上一句:“双倍偿还。” 但一切都在他们即将走出赌场时被几名壮汉拦住而终止。 浓郁地血腥味从最前面的光头大汉身上飘来。 这不是某种直觉,而是他们带着血污的肮脏背心所散发的味道。 迈克拉住傻乐的维吉尔,警惕望着他们并故意用周围人都可以听到的声音大声说:“你们要做什么!不许赢了钱的客人离开?!” 周围的嘈杂降下,所有乘客望向这边,并自觉腾出一圈空间。 “只是有客人说他看到你的兄弟偷了筹码,我们要确认一下。”光头壮汉懒洋洋回答。 迈克微松了口气:“筹码?我们当然没偷筹码。” 但他内心又有些犹豫。 维吉尔那个笨蛋做过这种事,如果他这次真的偷了赌场的筹码…… 该死的蠢货! 迈克心中骂道。 十五.永远地留下 光头壮汉眼神玩味的打量迈克:“让我们检查一下你的兄弟,可以吗?” “我这次没偷你们的东西!”维吉尔憨厚的声音响起。 “嘘,别说话!”迈克用肩膀撞了一下维吉尔,露出不太自然的笑容说:“当然可以,大家可以替我们证明。” 以防赌场使用下作的手段,他把周围赌徒拉进来作证。 没有赌场敢冒着被客人发现的风险使用小手段。 前提是维吉尔真的没有傻乎乎拿走某个筹码。 迈克还是抱着一丝幻想的。你看,他们只要求搜身维吉尔但没有搜身自己,说明赌场还是很守规则的。 不过很快,他的脑海被更加纠结的想法占据:有没有可能是他们真的看到维吉尔偷了筹码? 无论如何,迈克只能看着壮汉的两名手下走到维吉尔面前,粗暴地搜索翻找他的口袋,就像他看着骰盒上下翻飞一般无力。 几十秒后,什么也没找到的手下向后退开,对光头壮汉摇头。 他们没找到筹码。 维吉尔用鼻子发出哼声,低头整理自己褶皱的衣服。 这通常是被欺负者唯一能展示尊严的事。 迈克长舒口气,“怎么样没有吧?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话音落下,迈克的呼吸忽然一滞。光头壮汉望来的一眼让他想起赶来的路上,遇到哪些饥肠辘辘的贪婪野兽。 “或许是吞下去了。” 意识到情况正在变得难以收场,迈克忍不住走向光头壮汉大声解释道:“听着,我们是从阿伦贝德郡过来的,那里是个小地方,前不久泽恩斯特才被怪物袭击死了几乎所有人,我们是逃过来的,要去港口坐船离开。我们不是本地人,也不打算在这里久待,要你们赌场的筹码根本没用,对吧?” 因为焦急而说得太快,重新浮现的阿伦贝德郡口音令他这番话更加可信。 但光头壮汉只是冷笑着,像是拎着小鸡般抓住迈克的衣领,目光落在想要冲过来,又被手下制服的维吉尔身上。 被光头壮汉抓在手里的迈克哀求道:“我们下午就要离开了,没办法等到维吉尔拉出什么,而且就算他把筹码吞了下去能吃几块,我们可以赔给你好不好?” “那样的确太慢了。”光头壮汉裂开残忍的笑容,抽出大腿上的小刀丢给手下。 迈克突然仿佛失去全身力气,怔怔看着手下接住小刀走向维吉尔。 “笨蛋……黑曼巴怎么允许外乡人带走里区的钱……” 恍惚间迈克仿佛听到人群里传出一道低叹声,他下意识望向人群,只能看到一双双木然的眼睛。 他找不到刚刚发出声音的是谁。 迈克身体里忽然涌现一股力量,他对着人群大喊:“这家赌场赢了钱会被诬陷偷东西,你们就这么看着什么都不管吗!” 但让他绝望的是,这些麻木的身影一动不动,没有动作,甚至没有情绪。 迈克开始挣扎,试图摆脱光头壮汉的控制:“等等你不能那么做!求求你,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没有偷你们的筹码!” 维吉尔的怒吼打断迈克的挣扎,他夺过了小刀,目视着光头壮汉。 光头壮汉完全不在意维吉尔手里的小刀,神情玩味:“证明给我们看。” “怎么证明!” 迈克已经隐隐意识到什么,大喊道:“我愿意把赢的所有钱退给你们除了船票!” 光头壮汉不理会迈克的聒噪,对维吉尔说:“把你的肚子抛开,让我们看看有没有筹码。” 愤怒的维吉尔犹豫了,望向迈克,迈克在这时喊道:“船票也给你!” 迈克恳求的目光中,光头壮汉似乎终于满足了胃口:“想来你兄弟偷走的筹码也不会超过你们赢的钱,把东西教出来,你们可以——” “船票不能给他们!” 维吉尔的大喊重新将焦点拉回他的身上,他瞪着迈克大声说:“我们要去列侬群岛!不是要证明吗,我——” “不要!” 迈克惊恐的大叫声在陡然死寂的赌场里响起,随后就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切割声。 维吉尔切开自己的肚子,喘息如牛的把手塞进肚子,响起粘稠地搅动声。 旁边的两个手下忍不住后退几步。 光头壮汉微眯起眼眸间,一只浴血的手掌抓着什么抽出肚子,浓郁血腥味与未消化的食物味道溢开。 一些干呕声在周围响起。 “你们看到了!我没有偷吃……你们的筹码……” 刚开始的喊声迅速变得无力。 “真是……蠢货。” 耳边响起自言自语,抓着迈克的手掌忽然松开了。 迈克冲到维吉尔面前,惊慌的想要捂住他肚子上的伤口。但除了让他的双手沾满维吉尔的血液外,什么用都没有。 光头壮汉望向阴暗角落,点亮的叼在嘴中的烟斗上下晃动。 重新望向迈克和维吉尔,光头壮汉嫌恶地挥舞手掌,如在驱赶着什么说:“你们证明了他的清白,好了,和你的兄弟带着东西滚出去吧。” 迈克忘了他如何被赌场驱赶出去,当扶着维吉尔钻进阴暗小巷靠坐在阴冷中时,浑浑噩噩的意识终于回归身体。 “我好困……迈克……”维吉尔吃力地睁起眼睛。 “别睡……别……不能睡!我现在带你去找医生!”迈克语无伦次说着,想要抬起维吉尔,在这时,小巷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就是这里!” 没来得及回头,迈克的后脑就被重重砸了一下,扑通一声倒地。意识迷离间,迈克感觉到手掌撕扯摸索自己的口袋。 “船票……船票还我!” 维吉尔忽然发出最后的怒吼,扑到迈克的身上抓住正在抽离的手。 有什么被撕扯开,而后是模糊逃出小巷的人影。 一只死死抓着染血船票的血手伸到迈克面前。 “去……列侬群岛……” 血手无力跌落。 不!维吉尔!不!!! 迈克内心怒吼,愤怒与怨恨充斥他的内心,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 是的,任何代价! 心中响起低语,迈克想要抬起头,但他的生机如同被什么抽离,转眼凋零。 最后一刻,迈克之看到一道虚幻的身影从自己的面前走过—— 两道失去温度的身体靠在潮湿肮脏的小巷中。 十六.最后一课 喧嚣的赌场,人们围聚在赌桌前高声呼喊着什么。 他们自觉躲避开门口前一滩向外延伸的新鲜血迹。但在一名赌场打手提着水桶和拖把过来擦拭掉血迹后,人们又开始经过那里。 一个陌生的面孔走进赌场。最近的生面孔有许多,门边打手只是在他的脸上短暂停留,确认不是巡查队那些家伙后就置之不理。 和其他赌徒一样,这个气质阴沉的身影兑换了筹码,不过只有几先令,转身走到一处赌桌前,将1先令筹码丢上赌桌押了大。 无论是身影还是筹码都无法吸引别人注意,就像赌桌边的大部分人。 很快,骰盒掀开,三枚骰子的数值是小。 身影失去了1先令。 此时此刻,赌场角落的阴影里。光头壮汉的声音在忽明忽暗的烟斗旁响起,又被周围的嘈杂声冲散。 “最近这样的愣头青变多了……会让里区的居民怀疑赌场的信誉……” 光头壮汉在与烟斗的主人交谈,只是烟斗的主人声音不足以冲破喧嚣的囚笼。 但某个时刻,赌场里突然短暂地维持一瞬间寂静,烟斗的主人的话语随之变得清晰。 “穷人们还是回来的。他们害怕的不是死亡,是贫穷。” 话音落下的同时,远处的赌桌前爆发一阵似曾相识的惊呼。 “去看看怎么——” 喧嚣卷土重来,交谈声再次被淹没。 光头壮汉走出阴影,没有靠近,就已经有手下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又是一个外地人猜中了通杀。 那名手下说着,幸灾乐祸地望向蹲在门旁的打手——他又要拖一次地板了。 不过也许这个倒霉的幸运儿没刚才的那么蠢……大概。 喧嚣的中心——那名从赌桌上大赚特赚上千先令的家伙意外地镇定。如果不是他的穿着只是普通的麻布衣服,皮肤也不是病态的苍白,人们还以为他是哪个贵族或是富翁跑来玩耍。 惊呼过后,人们自觉让开道路,一双双木然的眼神注视着男人去兑换了筹码。 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即将发生的事。 但大部分人什么都不会说。 因为他拿走的是里区的钱,是大家的钱。 就像约定好了,男人走向门口时,被光头壮汉带着手下挡住。 “有客人说看到你偷了筹码,我们要确认一下。”光头壮汉懒洋洋回答。 一切仿若十几分钟前的翻版。 “哪个客人?”男人不解地问。 光头壮汉神情玩味:“我想我们不会给你记住那个人的机会。总之让我们搜一下你的衣服就什么都清楚了。” “当然可以。”男人点了点头。 “克莱恩大叔,你的午饭!” 这时,靠近门口的后排人群,一名胡茬唏嘘的中年男人被突然响起的孩子叫喊吓了一跳,没好气地接过用布包起的餐盒。 小男孩腼腆仰头盯着中年男人,直到他不得不挥手驱赶:“今天没有小费给你,两个该死的外地佬几乎偷走了我们所有的钱!” “好吧,祝你有个幸运的今天。”小男孩瘪起嘴,忽然听到人墙里面传来一道凶狠的声音:“或许是吞下去了。” 发生了什么? 小男孩下意识踮脚张望,但他太矮了,只能看到一排排裤子,还有个漏了一个大洞! 小男孩最后还是想到了办法:他蹲下来,透过一双双腿,隐约看到里面正在发生的事。 “你们要和我一起去茅房检查?” 他看到一个男人说道,不知为什么,那个男人给他的感觉很不舒服。 而且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可是这怎么可能?他又没望来,自己又蹲在人群后面。 “我有个更好的注意。”对面凶巴巴的光头家伙说:“刨开你的肚子。” 小男孩眨了眨眼,突然,他的耳朵被一只粗糙的手提了起来:“不去学校上课跑来这里!” 龇牙想要挣扎的小男孩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求饶道:“苏珊大婶!我只是来给克莱尔大叔送饭!” “哼……我管你因为什么,快点跟我离开。”小男孩被壮硕凶悍的苏珊大婶拎着耳朵走下赌场台阶。里面的男人正说到:“我也有个更好的注意……” 再之后发生了什么,小男孩看不见,也听不到了。 被很是丢人的拎着耳朵走出几十米,小男孩才趁着苏珊阿姨不备突然挣脱,抱着背包跑向离这里不远的学校。 临近学校,小男孩放缓了脚步,低头整理皱巴巴的衣服,又抹平被风吹乱的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干净,整洁,然后走入这间没有任何标识,也与周围房屋没有任何区别的木屋。 小男孩来得有些晚了,他的同学们都已经坐在破烂的书桌后,带着对课堂的尊敬笔直坐着。 回到自己的座位,他注意到了黑板上写着一行字。 【最后一课】 “这是什么意思?”小男孩小声问旁边的小约翰。 “法德文先生说今天是学校的最后一堂课……以后都不会开了。” “为什么!” 小男孩下意识地大喊,打破教室里的安静。 小约翰还未来得及说,这间学校的老师法德文先生就走了进来。依旧穿着那身忒了色浆洗得发白的衬衫和亚麻色裤子。 “那么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法德文先生望着比往常安静许多的学生们,叹了口气说。 “所有与生产和经营无关的设施都会在明日关闭,今天是我们的最后一堂课。” 窃窃私语与小声抽泣在十几名学生中响起。 法德文先生想说什么,门外忽然出现几道身影,将他叫了过去。 隐约间,法德文先生的说话声传进教室。 “不能让我先上……情况有那么糟?不我不能去,这里还有我的学生……可我还没来得及告别……好的谢谢你们。” 几分钟后,法德文先生回来,他的脸庞变得苍老许多。 “老师你会留下来吗?”小男孩忍不住站起身问道。 那双有些浑浊的深蓝色眼睛不敢与小男孩对视,法德文先生说:“我很抱歉,这堂课结束了,学校马上就要关门了,回去告诉你们父母。” 忽然,窗外传来远处教堂悠远地敲钟声,法德文先生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许多,转过身面对着黑板,头也不回地对孩子们挥了挥手。 “放学了,你们走吧。” 十七.再见艾琳 云翳遮盖天空,笼罩贝尔法斯特的雾霭无法被湿冷的小雨冲散。 远处月牙湾只剩下一片雾蒙蒙的轮廓。 浅灰色的冷清被阻隔在玛瑙湖最华丽的庄园之一之外。约瑟夫男爵家里正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客人们的马车在庄园外靠着左侧排成长龙,随同的没资格进入庄园的马夫佣人们正在享用女仆送来的美食。 受邀客人中最普通的也是百万富豪,因此此刻,一辆闯入他们之中的普通租赁马车就变得突兀扎眼。 就像被管家推着,坐在轮椅里,穿行于宾客之间的约瑟夫男爵。 受邀而来的客人们并未因此小觑这位年轻美丽的女性,他们仿佛看不到紫罗兰般华美长裙下缺失的双腿,举起酒杯,向身边经过的约瑟夫表示敬意。 就像无数双华丽马车里投来的视线,而目光焦点的那辆普通马车在庄园门前短暂停留,连邀请函都没递上,只是车帘掀起交谈了些什么,女仆就主动牵起缰绳,将马车牵进庄园。 “男爵已经等候您多时了,陆离先生。”撑着雨伞的女仆忍不住和陆离说。 陆离显得冷淡的平静声线响起:“她想和我说什么?” …… “之前发生的事我很遗憾和痛心,小艾琳。” 画着难掩岁月摧残的浓妆的女人站在轮椅前用“贵族”腔调叹道。 烧得通红的壁炉并没让大门敞开的厅堂暖和起太多,但她仍然抓着一把羽毛扇,轻轻扇动。 看得出她很喜欢身上这件浮夸的衣裙,不然没理由腰间挤出一道道肥肉的情况下仍坚持穿着她来赴宴——当然也可能她身边都是婀娜奉承的人,没人告诉她实话。 “比起被恶灵杀死,现在已经算是不错的结局了。”约瑟夫男爵慵懒的嗓音带着独有的沙哑。 大部分人都认为约瑟夫男爵的告别宴和离去是因为遭遇的恶灵——虽然也差不太多。 他们不会想到源头是某个男人的建议。 此时此刻,那个男人正在走上门外的石质台阶。 “我有一件事感到奇怪。”轻盈如猫咪的沙哑声音响起,约瑟夫男爵眼眸里带着某种意味落在女人身上:“怪物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庄园里,您说对吗?。” “呃……谁又知道呢哦呵呵呵——”玛莉姑妈露出十分明显的慌张,扇子遮住嘴唇做作地笑了几声,慌张地转身离去。 约瑟夫男爵微眯起眼眸,看着玛莉姑妈走远。 “陆离先生来了。” 管家躬身,在约瑟夫男爵耳边低语。 那双微弯的眼眸立刻亮起,转头望向门口走来的颀长身影。 拿过男爵托在手心的酒杯,放到女仆的托盘里,管家推着男爵迎向陆离。 “你来晚了。”艾琳慵懒地声音变得不那么沙哑。 “有些私事去做。”陆离回答,视线落在她的衣裙上,或者说是空荡的裙摆下。 “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吗?”艾琳伸出纤手,微抿着笑容说。 在陆离面前,她可以适当不用保持贵族姿态。 陆离周围的温度迅速变得阴凉,不远处地客人们不约而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疑惑地远离大门。 艾琳流露出被当场捉到的尴尬,又佯装无事地说道:“安娜小姐也在?那么我们去谈正事吧。” 温度并未随着艾琳转移话题而回升,在因为自家男爵冒失而惹出更大的动静前,管家插话道:“安娜小姐,您知道男爵的腿已经没了,没办法跳舞。” 弥漫身边的阴冷气息终于散去。 走到大厅角落里的窗边,陆离感觉到一些不包含善意的目光隐晦扫向这边。 宴会似乎没有想象的那么融洽。 “听说你要离开艾伦半岛去列侬群岛?”和陆离在一起让艾琳变得更放松,慵懒地倚靠轮椅说道。 “听谁说的。”陆离冷静反问。 “只是我的仆人告诉我的。”艾琳故作随意地回答。 “仆人从哪里知道的。” “好吧,其实是我偷偷留意了你的行踪所以你一订船票我就立刻知道了。”艾琳无奈坦白,低声自言自语道:“一定要问得这么具体吗……你在听吗?” 听到召唤,陆离的视线从宴会大厅人群中那道熟悉的贵妇身影身上离开:“你刚刚说的正事是什么?” 奇怪地望去一眼大厅,艾琳回答:“告别,还有看一场戏。” 陆离保持安静,等待艾琳继续说下去。 整个世界愈来愈危险的今天,贵族们都在转移资产与家族,寻求更安全的地方。 有的和陆离一样选择列侬群岛,有的像艾琳选择避难所。无论哪种,他们都要在离去前都要安排好自己的产业。 或变卖,或妥善安排期盼转机出现的一天。 作为贝尔法斯特最富有的人之一,而且没有继承人与难以得罪的深厚背景,艾琳在这时受到了远亲和其他贵族的刁难。 他们想要从约瑟夫男爵身上啃下一大块肉。 维持着财富的约瑟夫男爵拥有最好的伪装:年轻与美貌。 人们会下意识高看有着睿智眼神的老人,贬低一个绯闻缠身风评不佳的女男爵。 所以此刻大厅中的告别宴会只是假象,接下来,艾琳会邀请该邀请的人去真正的“宴会”。 “我要怎么做?”陆离开口。 “什么都不用做,这些小事我能解决,只是你的到来能吓一吓他们。你越神秘,他们越不安。”艾琳望向宴会上的人群,眼眸露出狐狸般的弧度。 “想必他们已经开始感到不安了。” 真正的宴会很快开始,陆离和约瑟夫男爵前往会客厅等待,管家离开,去呼唤那些需要参加“真正宴会”的客人。 收到呼唤的贵族们陆续离开喧嚣的宴会大厅,走进静谧的会客厅。望着彼此,他们仿佛明白了什么,安静地坐下等待众人到齐。 被管家唤来的就包括艾琳的玛莉姑妈,她进来时还故作不解地大呼小叫询问发生了什么,在艾琳冷漠地注视下安静下来。 很快,长桌前的十二张桌椅坐满了衣着华丽的贵族。 除了陆离,包括艾琳在内的11个人近乎垄断了贝尔法斯特三分之一的财富。 而之后,就像艾琳说的,陆离什么都不用做,他在场的唯一意义就是让那些人感到不安,满足艾琳的恶趣味。 十八.告别艾琳 陆离安静地听着,对于这类不了解的事物他从不发表看法,也不需要发表看法。但他极具存在感的位置让其他10人的目光频繁地望来,带着各种意味。 谈判没有持续太久,十几分钟后一切结束,艾琳挂着慵懒的美丽脸庞上的微笑说明她是最后的赢家。 至于其他人,有的脸色阴郁,有的面带笑容,那位玛莉姑妈的慌张则几乎被浓妆掩盖不住。 无论如何,在场的贵族们仍然保持着自己的“贵族”姿态,没有因为谈判而做出有辱身份的事。 接下来,是奢靡的午餐时间。 有一道菜品用最大号的餐盘盛放,摆在长桌中间。厨师掀开盅盖,热气香气升腾,露出一只烘烤全熟的羊羔。厨师又用厨刀滑开羊羔的肚子,更浓郁冒出的香气中,从羊羔肚子里挖出一只天鹅。 厨师撕开天鹅肉,油脂滴落在餐盘里,他又从天鹅肚子里拿出一条烹熟的鱼。小心翼翼刨开鱼的腹部,厨师从鱼腹里取出12颗浸透了食物香气的鸡蛋,呈上餐盘,送到长桌前的身影面前。 在这道菜面前,原本奢华的鱼子酱与烤羊羔排、水晶葡萄酒都变得可有可无。 没人理会长桌中间的三个“容器”,贵族们姿态优雅地用银勺敲开鸡蛋外壳,陶醉的享用餐盘里的鸡蛋——就仿佛它真的很美味,而不是繁琐步骤下包装的“美味”。 “你不喜欢?” 注意到陆离没有拿起勺子,艾琳前倾凑近陆离低声说。 “你觉得这个很好吃吗。”陆离反问。 有几道目光望向这边,艾琳一点也不在意,和陆离耳语:“偷偷告诉你,一点也不。但这群所谓的贵族为了分出阶层有别于平民,特地弄出一堆繁琐的所谓礼仪、所谓姿态、所谓腔调的东西,仿佛这样能让他们高人一等。看看,羊羔肚子里的天鹅,天鹅肚子里的鱼,鱼肚子里的鸡蛋,多么精致繁琐的美食——他们就好这一口。” 陆离对约瑟夫男爵的过往一无所知,不过她的确有别于其他贵族。 “不会浪费的,其他贵族宴会上的这道食物的容器最后通常会分给仆人或被丢掉,不过我会发给那些穷人。” 陆离点头,但仍没吃面前那枚散发香气的鸡蛋。 “不吃也好,可以让他们多胡思乱想一会儿。”约瑟夫男爵缩回位子,恢复在外人面前的慵懒高贵的气质。 而陆离的确又被频繁的目光观察一阵,他们腹议,这个让约瑟夫男爵没有一丝架子的陌生男人到底是谁。 “你确定这样不会让他们回去后就调查我么。”。 艾琳不动声色,举起酒杯轻抿一口,用只有陆离能听到的声音回答:“他们不敢做什么,而且反正你也要离开艾伦半岛了不是吗?” 陆离不置可否。 午餐持续了一阵,约瑟夫男爵声称和贵客有事要谈,管家推着轮椅,和陆离离开会客厅。 闭合起的大门阻隔门内外各异情绪。 约瑟夫男爵噙着微笑与问候的客人点头示意,离开宴会大厅,来到屋顶露台。 陆离在眺望寂静的玛瑙湖和雾霭笼罩的贝尔法斯特,约瑟夫回头冲管家眨眨眼:“露露,我记得你有事要去忙对吧?” “我想是您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有您一直在眨眼,是眼睛不舒服吗?”管家的冷淡声线响起。 “呃……没有。”约瑟夫男爵停止眨眼,转而说:“宴会大厅需要有人主持,你过去吧。” “女仆长在,她会管理好一切的。” “……会客厅里的那些家伙,你现在最好去盯紧他们!”约瑟夫男爵眼眸深处闪烁着危险,不知道是对会客厅里的那些人还是…… 管家似乎终于明白了男爵的一丝,或者只是单纯认为有必要去盯紧那帮人,她转头和陆离说:“陆离先生,可以拜托您照顾小姐一阵吗?” “嗯。” 颔首示意,管家离开露台。 艾琳靠着轮椅,微眯起眼眸注视着陆离:“你可以帮我推到前面吗?” 陆离点了点头,正要走过去,安娜浮现在轮椅伸手,推动起轮椅,同时回答:“不客气。” “……” 艾琳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你怎么想到去避难所?” 露台上,只有细微风雨声的寂静被陆离的平静声音打破。 “那里更适合我,列侬群岛太远了,远到我但凡流露出一丝倾向,坐在会客厅里的那帮贵族就会毫不犹豫的分食掉我。”艾琳缓缓回答。 “你们还认为未来情况会好转?”安娜低头反问道。 “这不重要。”艾琳轻轻摇头:“贵族都是为了自身与家族的延续。即便知道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他们仍然要想办法保持延续的火种而不是自暴自弃。” 陆离安静地听着她们的对话,月牙湾里的船笛声难以传荡到这里,静谧冷清的玛瑙湖畔冲散了楼下大厅里的喧嚣热闹。 “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感觉到陆离差不多要离开了,艾琳望向他问道。 “只要活着,总会有机会的。”陆离回答。 “别死了。” “我会的。” 陆离和安娜离开了。 艾琳坐在露台边缘,身形有些孤寂地望向下方陆离走入停靠喷池前的马车,缓缓驶动。 一道轮廓出现在露台上,走向艾琳。 “我现在该计划去艾伦半岛还来得及吗?”她问身后响起的脚步声。 “来不及。” “说实话。” “来不及。”管家露露的语气一贯地没有情感:“您的身体状况不足以您支撑到列侬群岛。” 艾琳轻叹一声:“那真是令人遗憾。” 她继续看着下方,女仆打开大门,让马车驶出庄园。 “我认为陆离先生说过的一句话很正常。” “什么?” “只要活着,总会有机会的。” “嗯……嗯?等等你怎么知道他说过这句话?” “您知道那些家伙不可能在会客厅里谈论什么。” “咳……” 一阵微风吹拂,扬起的发梢间,交谈声渐渐被风吹散,消散于空中。 十九.告别侦探社 离开热闹的庄园门口,马车行驶在静谧的玛瑙湖畔小径上。 这不是离开的路,回侦探社之前,陆离还要拜访一趟特斯拉。 不过陆离被紧闭的大门阻隔于庭园之外,窗户也没透着光亮。守卫这边区域的护卫告诉陆离,今天早些时候,特斯拉就带着家人和仆人离开家中。 陆离大概猜到特斯拉要去哪里——避难所。 但特斯拉本不该这么急迫。 难道清晨之前又发生了什么陆离所不知道的事情? 无论如何,特斯拉的提前离去都在预示什么,陆离要抓紧动作了。 不再耽误时间,驱赶马车径直返回侦探社。 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玛丽阿姨生起了火炉,。三张船票已经被邮差送来,正在书桌上放着。 “我买了些食材,很快就能做好了。”食物的香气从厨房里钻出,套着围裙的玛丽阿姨说道,同时看向书桌。 除了船票,书桌上还有一只乌黑的大渡鸦和一份包裹。 “我来帮忙。”安娜说着,从里世界里浮现。 她知道艾琳告别宴会上陆离什么都没吃——正好还可以向玛丽阿姨学习如何做菜。 “先去黛西联系。”陆离说道,走向书桌前的渡鸦。 贝尔法斯特地区的电话线路已经恢复了。 安娜拨动号盘,陆离取下渡鸦腿上的纸条,里面写着【影子镇事件】中陆离的表现与奖励,以及新的称号。 【敲响邪神丧钟之人】 称号没有实质作用,类似于被王室授予的贵族头衔,如山岭之上的蔷薇·露娜子爵;紫罗兰之星·罗兰伯爵。 艾琳就拥有被授予的头衔:贝尔金贝克之王,意为贝尔法斯特最富有的人。 这一头衔将跟随陆离,当陆离出现在驱魔人聚会或是正式场合提及他的名字时,介绍他时就会成为:敲响邪神丧钟之人·高级调查员,陆离。 除此之外,还有他的每周薪水从700先令提升为1400先令。 快速略过事件概括,视线在末尾的那串数字上微一停顿,看向最后一行文字。 【对于你此次优异表现的表彰以及你所需要的东西已随附渡鸦到来。】 陆离没急着拆开包裹,他打开餐桌上的牛皮纸袋,撕下一块热腾腾的白面包放在渡鸦面前,然后才去扯开包裹外的一层防水牛皮纸。 一个破旧枪套和一枚黑鸦徽章安静地躺在盒子里。 前者磨损严重,似乎是直接从某个工作几十年的警员身上所取下的,枪套身上附带着许多道不似人类留下的诡异抓痕,它们组合成一种奇异的符号。 当陆离拿起它,一种名为“安定”的情绪在他内心滋生,窗外蠕动地淤泥般的漆黑投影居然随之暗淡几分。 也只有这种效果才能压制三朵蔷薇完全绽放的“希望”。 陆离拿出放在卧室角落的手提箱,理智值计数器缓慢加快声中,打开箱子,快速将“希望”放进枪套。 握住枪身的一瞬间,计数器的“咯咯”声头皮发麻地密集响起,但随着收入枪套,噪音重新恢复为缓慢。 不过这次,没有消失的计数器声并非和“希望”有关…… 望见这一幕的安娜眼眸微垂,放回话筒,轻声对陆离说:“学院没人接电话,她家里也是。” “她住在哪里?” 安娜轻轻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们不用找他了,我想她会照顾好自己的。” 陆离的黑眸在安娜身上停留着,点了点头,看向盒子里的最后一个物品:那枚新的调查员徽章。 陆离拿出口袋里的徽章,躺在盒子里的三眼黑鸦徽章已经填补了第二只眼睛,并且和手中的铜色一眼黑鸦不同,新徽章的眼眶里,两只眼珠都变成了白银色。 眼睛颜色代表陆离高级调查员的身份,数量的增加代表陆离从“驱魔人”晋级为“除魔人”。 第三个空旷的眼珠代表着最高等级,“猎魔人”。 陆离拿着两枚徽章,这个时候,正在啄面包屑的渡鸦忽然发出一声不同于乌鸦的响亮叫声,一口啄走陆离手里的旧徽章,仰头吞下。 “……” 安娜悄然散去陆离身上的防护。 陆离猜测这是某种回收手段,收起新徽章,抬起手臂,渡鸦挥动翅膀落上去后,将它送出长屋。 返回长廊走到门外,陆离忽然发觉门旁的那个简陋玩偶不见了。 或许是某个之前忘了的孩子拿走了它。 陆离推开房门,内心的想法刚刚浮现,长廊另一边传来一道怯怯的声音。 “陆离先生。” 一个小男孩站在一个房间的门口,他手里抓着之前放在门旁的小熊玩偶。 陆离记得小男孩,那个在他们前往影子镇的前一天敲响房门,要了些罐头的女人的孩子。 小男孩走到陆离面前,抱着小熊玩偶举起来,挡住自己的面孔。 “这是妹妹让我送给你的。” 陆离没有去接玩偶,问道:“她的病好了?” 一阵沉默,小男孩举起的双手悄然落下,显露一双发红的眼眶,吸着鼻子说:“妹妹……去了另一个地方……” “谢谢她的礼物。” 陆离伸手接过玩偶。 小男孩没再说什么,转身跑回自己的家,响起房门关闭声。 陆离垂首看了眼小熊的纽扣眼睛,带着它回到侦探社。 听到全过程的安娜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陆离。 食物还有几分钟做好,趁着空隙,陆离将衣物装进手提箱,连同那只简陋玩偶。 扣起手提箱,侦探社的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打开门后,背着背包和手提箱的乔乔与弗兰出现在门外。 陆离询问乔乔的来意,尽管他已经猜到了。 “我想好了,我要跟你们一起去列侬群岛!”乔乔露出阳光般的笑容说,似乎已经从奥利弗的死脱离出来。 “还有我!” 弗兰跟班似的大声附和。 难以想象比乔乔大好几岁的弗兰居然成为了乔乔的“小弟”。 “嗯。” 他们来的正是时候。装起烹饪好的食物,陆离几人带着各自的行李离开侦探社,坐上马车。 坐在马车前,陆离深深看了一眼长屋,这个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就一直居住的地方。 “我们走吧。” 收回视线,陆离拉动缰绳,迈动的马蹄带着他们缓缓离开水手街道。 二十.告别贝尔法斯特 贝尔法斯特的街道久违变得喧嚣热闹。 雾霭已经散去,只剩阴郁云翳中落下的小雨笼罩城市。从山顶上的街道眺望,通往罗德斯特港的道路被排成长龙的马车挤满。 挤在队伍里的蒸汽汽车的鸣笛声在低空回荡,如同那些成群在空中盘旋,带来不详的乌鸦。 离开水手街道的马车很快被拥堵在道路上,前方蒸汽汽车里带着帽子的司机正不耐地连续鸣笛,仿佛这样能让道路变得畅通。 噪音之下,马匹有些受惊地打着响鼻。 “我们可以从贫民窟绕过去。”耳畔响起安娜的声音。 陆离牵起缰绳,离开拥堵的长龙往南街区驶去。 驶过几条陌生的街区,马车进入一条熟悉的街区:圣父街区。 远处细雨中,高耸的凯尔萨斯大教堂矗立在一片僻静墓园之中。 马车临近教堂,墓园低矮围栏里高矮不一的墓碑与神情悲悯的天使雕像变得清晰。 哑!哑!哑!哑! 成群的乌鸦落入墓园的枯树中,挤满枝杈,歪头望向墓园外经过的行人与马车,似乎在昭告着死亡。 对于望向车窗外目睹这一幕的乔乔和弗兰而言,枝头上的乌鸦群充斥着不详。 陆离和安娜则很平静——对于调查员来说,乌鸦等同于同伴。 这更像是同伴们的送别。 没有停留,马车驶离圣父街道,教堂逐渐消失在建筑的遮挡和朦胧细雨之中。 向着东海岸行驶,哪怕远离贝尔法斯特最喧嚣的街区,这些边缘街区仍然能看到许多拖家带口往港口走去的民众与马车。 有些是本地人,有些是和陆离一样换路的“聪明人”。 唯一不同的是,接近贫民窟时他们远远地绕开那片混乱之地,陆离则直接闯了进去。 和恐慌滋生的其他街道不同,贫民窟里弥漫着异样的安定氛围,出行或在家的人们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仿佛今天只是一个普通的日子。 毕竟对这里的大部分人来说,离开贝尔法斯特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 而怪异降临的危机或许还不如空荡的橱柜令他们恐惧。 这种平和持续到陆离没遇到任何麻烦就横穿过贫民窟结束。 街道上的氛围变得与平民窟外一致——慌乱、恐惧。 前方道路被警方堵住大半,其中夹杂着几道穿着黑色制服的守夜人身影。 氛围变化的源头找到了。 这里出现了怪异。 缓缓驶动的马车从边缘绕过,即将离开前,马车的速度渐渐放缓,停了下来。 让马车停下的原因,是陆离在正在蒙上白布的尸体上看到两张不久前才见过的熟悉脸孔。 “你看到什么了?” “怎么了?” 身后车厢里传出乔乔和弗兰的询问。 陆离没回答他们的疑惑,取出口袋里的新徽章展示给走向马车的一名警员:“调查员陆离,前面怎么了。” 贝尔法斯特地区所有警员都认得这枚徽章,“请阁下稍等。”警员说道,转身去喊守夜人。 一具具尸体被从赌场里抬出,他们拥有共同的特点:脸部上半部分被挖空,残存着被啃食过的痕迹,发出含糊不清的惨叫,有的死去多时,有的还苟延残喘,失去鼻腔暴露在外的舌头可怖地颤抖着。 有一名守夜人走近马车,看到徽章后肃穆地对陆离说道:“阁下,有邪灵袭击了这里。” 少数的幸存者无法开口,也救不回来,不过有许多民众近乎看到了全过程。 一个气质阴郁的生面孔不久前走进黑曼巴赌场,他赢了几千先令,想要离开时受到赌场阻拦——本地人都知道赌场的钱决不允许流到外界,所以他们诬陷生面孔偷吃了筹码,让它刨开肚子让他们检查,生面孔用了另一种方式让他们确认:吃掉赌场里所有人的上半部分脸庞,或者说是眼球的周围。 它在让他们在肚子里看个清楚明白。 做完这一切后,生面孔走出充斥惨叫与流血的赌场,很快消失在远处。 值得留意的是,就在这幕惨剧发生的十几分钟前,黑曼巴赌场里发生了相同的事——两个外地人在赌场赢了几千先令,同样受到赌场的刁难,同样被逼迫刨开肚子检查。 其中一个外地人真的傻乎乎这么做了,他刨开自己的肚子证明清白,赌场最终让他们离去。不过警方和守夜人到来后,在赌场外的小巷里发现了他们二人已经失去温度多时的冰冷尸体。 “我知道了。” 陆离点点头,守夜人重新回到赌场忙碌,而他也牵起缰绳,绕过数十人死去的赌场。 “是那两个人……”安娜低声自言自语。 玛丽阿姨等人一头雾水,不过陆离和安娜没有解释的迹象,只好压下好奇。 前往港口的路上,马车上的众人看到了许多类似的一幕。 途径一处公园,公园旁的长椅前躺着几具蒙着染上血污的白布的尸体,马车驶过,他们听到一名被吓坏的附近居民颤抖着说:“中午的时候,我从地下室的窗户看到他和他的家人像鬼魂一样在街头游荡。他把公园里的长椅搬到一起,告诉女人坐下,孩子们也一样。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然后他……他射杀了他的母亲和儿子。女孩哀求他别杀她,但他把那名女孩按在长椅上,向她开了一枪。然后他走到一边,朝四周看了看,开枪自杀了。” 在公园的边缘,许多居民聚在一起,一名年长的老人高声喊道:“你们不怕落日的黑暗吗?” 人们回答:“不怕!” “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 在海岸街道上,警员们在安慰一名浑身湿漉的船员,周围矗立着几道守夜人。 “冷静点先生,你现在很安全。我们在陆地上。” “不,不!你不知道!他们就在那片雾里!——听!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啊啊啊——” 癫狂地大叫声戛然而止,守夜人靠近他,发现这名水手已经因为极端恐惧而被吓死了。 马车的速度开始放缓,排在拥堵地港口前。 喧嚣的罗德斯特港就在前方。 二十一.告别……列侬群岛 下午的海湾,铅灰色寂静海面上漂浮着等待入港的船只。 一艘庞然巨物停靠在3号港口,陆离他们到的正是时候。 “阿维坦尼斯”号邮轮,横跨大陆的远洋船中最佳选择之一。庞大而结实的钢铁船身足以让任何看到它的人升起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和对辽阔海洋的征服感。 “该死的!克里斯,让那个呆瓜把马车牵到一边!牲口可不能上船!” 港口上挤满了排队等候的民众,一名船员挤过人群,扶着帽子大嚷着从陆离所在的马车前走过。 窗前乔乔回头望过去,那名经过的船员拦住牵着马车往装货区去的乘客,大声说着什么。 “真热闹啊……” 乔乔低声自语,上一次见到如此情景还是许多年前列侬群岛女王访问艾伦半岛时,人们涌上街道,热情地对那辆八匹纯净白马拉着的华丽马车挥手。 陆离环视一圈汹涌人潮,在边缘看到守夜人的身影。 作为民众大量聚集的地点,他们有责任在此处防范怪异出现。 收回视线,陆离把马车赶至港口上的马车行归还,一行人融入港口的人潮中,等待检票。 人群按照船票等级而被分为三处登船点。陆离买的船票是二等舱,位于甲板之上。略逊于头等舱,强于末等舱。 头等舱是贵族与富豪的唯一选择,他们拥有提前登船的权利,携带的物品则被管家仆人带去装货区。 末等舱乘客占据了海港上等待检票的民众的绝大多数,甲板之下,狭小封闭的多人舱室。 二等舱乘客则都是像陆离这样的中产阶级,他们大都是医生律师或商人,没资格入住头等舱。不过也有一些选择了末等舱——如今的一张末等舱船票已经差不多被炒到近千先令一张。 “我们还没买票……没关系吗?”排起的队伍里,乔乔有些拘谨地问道。 “二等舱可以带家属,不过要承担额外的船票价格。”而且陆离有三张船票——额外那张是给安娜的好朋友黛西所准备的。 “船票多少钱我来——”乔乔拿下背包,打算自己出连同弗兰的船票钱。 她大概知道此刻的船票,身上的所有钱凑到一起应该勉强够用。 玛丽阿姨轻轻按住她,摇了摇头,乔乔停住动作,有所明悟的望了头也未回的陆离一样,慢慢重新背起背包。 避难点被废弃之后,先令对陆离来说就成了数字。 尤其是影子镇事件的收获,积攒的调查点兑换成先令可以让陆离的家产一瞬间变成十几万先令—— 喧嚣的人群中等待检票,某一时刻,一阵海风吹拂,带来一道略微熟悉的说话声。 “……船长罗林很遗憾地和我说头等舱船票已经没有了,他说斯坦子爵愿意与我分享房间,我怎么可能答应那个丑陋的死肥猪,可是最近几天去列侬群岛的头等舱船票都没光了,我只好买了二等舱船票,和这群穷……家伙挤在一起。” 眺望阿维坦尼斯号的陆离收回目光,回头望去。 那位在希姆法斯特和约瑟夫男爵庄园遇到的贵妇排在几道身影后,和管家抱怨着。 似乎这么做能缓解她这样的落魄贵族站在这条队伍里的尴尬。 “是她……” 安娜认出这个第三次遇到的女人。 “嗯。” 轻轻颔首,陆离收回目光,重新眺望港口前的大船。 抱怨的贵妇也没有发现不远处几次相遇的男人。 等待一阵时间后,邮轮上的船桥落下,开始检票。 “只有三张船票吗?”船员礼貌问道,打量陆离身后的三人。 “多出的人我们会额外买票。” “好的,欢迎诸位登上阿维坦尼斯号。”船员交还船票,目送他们走上船桥,继续检查下一名乘客的船票。 细雨中的柚木甲板变成为深棕色,甲板上的安静很快被涌上的乘客替代。他们放下了行李,回到甲板上与岸边送别的家人朋友挥手道别。 二等舱套间,放下行李的乔乔看向陆离。 “去逛逛吧。”明白她的想法的陆离说道。 “开船前我回来!”乔乔迫不及待地拉开房门跑出去,然后她似乎撞到了什么人,抱歉声走廊外响起。 咔哒—— 房门闭合,又紧接着被敲响。 安娜挥了挥手打开房门,显露一道船员的身影。 “请问安娜小姐是在这里吗?”他看向陆离礼貌道:“这里有她的信。” 玛丽阿姨疑惑地看向陆离身旁,陆离蹙眉说道:“是谁寄来的。” 安娜是怨灵,也不曾露面,怎么会有人知道她在这里。 “我不知道。” 陆离接信件,关闭房门,递给浮现身形的安娜。 安娜拆开信封,猩红眸子落在纸面上,停顿良久后叠起信纸塞回信封。 “是谁?”陆离问道。 “黛西寄来的,没什么。”安娜说道。 安娜很不善于说谎,陆离默默看着她对视数秒,移开视线,什么也没说。 这封信件并未冲散众人对即将离开危险之地的轻松,直到乔乔回到套间,离阿维坦尼斯号离岸还有半个小时,房门再一次被敲响。 船员再次送来一封信,这一次,收信人变成了陆离。 众人的注视下陆离展开信纸,然后身形维持了一段时间的静止。 “我恐怕不能和你们走了。”十几秒后,陆离的目光从信纸上离开。“有些事需要立刻去处理。”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安娜的虚幻身形上,但在说什么之前,安娜就已经做出回答:“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她知道陆离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可——” 玛丽阿姨拦住不解的乔乔,没有问出了什么事,只是问说:“处理后你还会去列侬群岛么。” “或许吧。” “那么等我一下。” 玛丽阿姨说着,进去卧房打开行李箱,拿着一份契约递给陆离:“这是房契,那里地下室里还储藏了一些罐头。” 陆离接过房契,点了点头。 乔乔也转身跑去卧房,找出陆离的行李,和懵懂的弗兰回到客厅,放在陆离脚下。 她踮起脚轻轻抱了下陆离,后退开弥散的阴冷,对陆离告别。 “我们在列侬群岛等你。” 二十二.引出幕后之人 陆离没有立刻离开阿维坦尼斯号。 他找到这条邮轮的大副,一个头发稀疏的鹰钩鼻男人。形容为他送来两封信的船员的长相。 大副告诉陆离,船上没有他描述的船员,他认为有人在伪装船员,准备将这件事告诉船长。 这与陆离无关,他已经离开阿维坦尼斯号,重新踏上了贝尔法斯特的土地。 港口车行处租回马车,载着陆离安娜和他们的行李驶出罗德斯特港。 “你的信是黛西寄来的吗?”安娜问,想知道陆离在即将离开时取消行程的原因。 陆离没有回答,拿出信递给安娜。 “追求祥和的世人沉沦于此,却不知生命诞生于血与黑暗之中……迷途的糕羊追寻宁静的憩息之地,而不知最暗之时已经到来……可怖的乌云笼罩世界,名为文明的火焰渐熄……” 安娜低声念出信上的内容,前半部分对照现实,但与陆离无关。 【群星降临耕地园,不可名状之物蠢蠢欲动,邪异之物爬出深渊,虚空的低语声愈发清晰】 【火焰将熄,光芒微灭】 【深海长眠的存在即将苏醒,诅咒窃取不可名状之物血肉之人,云层中的触须为它指引,海水为它的化身】 【但火焰熄灭,余烬仍存】 【大地护佑被诅咒之人】 【留在陆地,这是被诅咒者唯一可以幸免之法】 内容就此结束。 “我以为依然是黛西寄来的,只是我们的选择不同……”安娜叠起信纸,连同她收到的那封一起递给陆离。“寄来信的人在提醒你不要涉足大海?” 陆离打开黛西的信,阅读内容。 书写者以黛西的口吻向安娜求救,“她”的导师变成怪物杀了许多人,现在怪物正在追杀“她”。 “更像是不想让我离开这里。”陆离默默看着信件回答安娜。 前者或许带有善意,后者则不是。 “和寄给我的信有关联吗?”安娜问道,两封信都是被一位并不存在的船员送来的。 陆离抬起头,牵动缰绳避开前方缓慢行驶的货车:“它们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不想我离开,不想我知道目的,所以以黛西口吻寄信我们引下船。不过他猜错了,只能冒着暴露的危险继续阻拦,送第二封信。” “谁想让你留下来?” 什么人知道自己的存在还知道血色触须的事? 范围缩小至最小,安娜有所猜测:“是特斯拉……还是理查德?” 以及最重要的:信里内容是否属实。 陆离曾经出海调查圆盘礁,那次经历他并未遭遇“深海长眠的存在”——但他的确险些死在大海里。 “或许我们不该这么快下船。”陆离说道:“如果再等候片刻,背后的存在会第三次出现。” “阴暗处的注视难以察觉,想不到也很正常。”安娜回答。“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演一场戏。” 前面的街道被警员围起,依然有守夜人的身影。绕过前方街区,陆离继续说道:“我们从陆地离开艾伦半岛。” 通往主眷大陆的沼泽路。 如果背后的存在不想让陆离离开,他会再次出现的。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先去核实黛西的事。” 片刻,车厢里传来安娜迟疑的轻嗯声。 陆离不打算亲自去调查,尽管能接受委托的奥利弗和乔乔已经离开,不过他还有另一个人选。 返回空荡许多的侦探社,陆离拿起电话拨动转盘,然后陷入转接的沉默等待。 安娜点燃油灯,昏黄光芒填充满客厅的冷清与空荡。 嘈杂背景中熟悉的声音和语速。 “我是陆离。” “当然当然,会给我打来的除了该死的电话接线员也就只可能是你——我是说,你找我有事吗?” “贝勒德音乐学院的怪异事件,一名导师成为怪物并且追杀自己的学生,我需要知道这件事的真实性,还有一名叫做黛西的女性学生的情况。” “呃……你应该知道我们的关系是我寻找委托你去处理而不是你委托我对吧……” 陆离平静地说:“双倍委托费用。” “三十分钟内告诉你消息!” 挂断前,马库斯又神秘兮兮地小声对话筒另一边的陆离说:“告诉你个秘密……这个世界要完蛋了!” “然后呢。” “呃……听起来好像你早就知道?也对你可是驱魔人哈哈……我打算过段时间攒够钱就找个地方躲起来,你要去哪?还留在贝尔法斯特?” 眼眸微垂,陆离回答:“主眷大陆,稍后你告诉我消息后我就会离开贝尔法斯特。” “噢真令人遗憾,主眷大陆那儿不在我的业务范围里……好了,我去搞定你的委托,别忘了双倍费用!” 电话挂断,陆离再次拨向调查员基地。接听的联盟人员告诉陆离,特斯拉依然没去基地,也没有要留给他的口信。 放回话筒,陆离坐在书桌后等待电话地响起。 “我们还要去列侬群岛吗?” 侦探社流淌的静谧被安娜轻声打破。 “血色触须解决之前,最好留在这里。” 陆离无法证明信件内容的真实,同时也无法证明信件内容的虚假。真相揭露之前,贸然驶入深海是一场以自身性命为赌注的赌博。 好在,陆离不需要等待太久。 马库斯带来消息之后,他就会出发前往沼泽路,引出暗中阻拦他的存在。 天色开始变得昏暗,从手提箱里取出的闹钟指向下午5点20,电话挂断的第十七分钟时,铃声响起。 “我很费劲的问到了结果,就像你说的那样,音乐学院有个导师变成了怪物,然后追杀学生,现在那里已经被你们驱魔人的组织接管调查了。” “还有你说的叫黛西的少女呃……我不清楚她是你什么人不过听到我接下来的话后不要太难过。她昨天就发现已经死了。” 陆离抬眸看向同样听到这个消息的安娜,她的猩红瞳孔闪烁一瞬,稳定下来。 “报酬怎么给你。” “放到哨子街区第二个蓝色垃圾桶旁的砖头下面,你离开贝尔法斯特时正好路过那里。” “嗯。” 二十三.浮现 涌进贝尔法斯特的车龙里,一辆马车逆流向上,曾经梦幻的玛瑙湖如今蒙尘,马车远远地驶过,翻过苏加德山抵达背面。 “我们要明早才会到沼泽路,要去休息会儿么。” 离开山脚,安娜收起吃剩下的食物,问道。 “再等一等。” 陆离掀开车帘望向前方,临近的夜晚带来昏暗,不过他没再一次看到那道眺望贝尔法斯特的深邃诡秘的投影。 直到黑暗彻底包围而来,压迫挂在车厢上的油灯火光,涌动着不祥的窃窃私语声,陆离回到车厢里。 坐进安娜铺好的毛毯上,安娜将自身怨灵的气息扩散至周围,又小心翼翼的避免陆离受到影响。 “附近没有怪异,也没人跟着我们。”安娜低语。 “或许在远处,或许是用我们不知道的方式跟随。” 陆离的话让安娜想到一种可能:“如果他能听到我们的交谈,知道我们的计划……或者不会阻止你去主眷大陆呢?” “最好不会这样。” 陆离说道,这代表他们唯一的清晰线索消失。 但也许是他有特殊感应陆离位置的办法,比如—— 陆离的视线落向车顶。 自己能看到其他人从云层中降下的血色触须,如果其他人也可以呢…… 如果这是答案,陆离已经可以将幕后锁定在理查德身上。 身上盖着毛呢大衣,陆离很快靠着毛毯睡去。安娜毫不留情地释放自己的气息,驱逐一切可能靠近的怪异。 细雨落在车顶的沙沙声,计数器迟缓响起的咯咯声,车轮滚过湿滑泥路的颤动,摇曳的油灯火苗。 静谧的午夜里陆离醒来了数次。 “休息不好吗?” 陆离第四次睁开眼眸时,安娜柔声问道。 陆离环视周围,将他唤醒的存在已经淡去:“有低语声在耳边响起。” 安娜的猩红眼眸变得锐利时陆离说:“是里世界的投影。” 睡梦之时忽然有人在耳边低语不是个令人舒适的事。 “蕾米兄妹说的恢复理智值的办法……” “不是现在。” 陆离重新阖上眼眸,平静语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习惯就好了。” 或许是像陆离说的正在习惯,或许是之后窃窃私语声暂时停歇了,天色渐亮时,陆离才从熟睡中醒来。 “我们到哪了。” “前面就是玫瑰镇。” 细雨仍在下着,天气冷得让人恨不得在身上套好几件衣服。 掀开车帘,陆离望向阴沉的云翳,久久凝视前方天空。 “发现什么了?”安娜轻声问。 “触须位置有了变化。” 云翳中垂下的血色触须始终分布在远离艾伦半岛的其他大陆,最近的也远在主眷大陆。 或许它们的所属者会移动,但过远的距离仿佛这个世界不曾见过的繁星,难以观测到它们的移动。 而现在,云层之下,主眷大陆的血色触须方位发生细微的变化,曾经因距离而虚幻的触须也变得凝实。 就好像它已经距离艾伦半岛不远。 安娜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让你留下来的很可能与理查德有关?” 陆离暂时离开车厢,环视其他方向的另外两条血色触须——或也许是荒野里难以辨别方向所产生的错觉,但它们位置的确在变化。 其中一条血色触须比主眷大陆的更加凝实,就仿佛……已经抵达贝尔法斯特。 “或许。”陆离低语。 沉寂的玫瑰镇已经出现在前方。 影子镇事件的阴影已经过去两天,离影子镇最近的玫瑰镇仍未从先前的阴霾气氛中脱离。 街上几乎看不到外出的镇民,仍有一队守夜人驻留在镇子里,监视南暗影沼泽的动静。 马车缓慢在玫瑰镇的大街上驶过。 如果那个人还以送信的方式接触陆离,玫瑰镇是他最后的机会。再往前是化为废墟的影子镇,那时再送信将变得非常突兀与可疑。 只是直到马车横穿过玫瑰镇,镇子渐渐被甩在身后,陆离等待的“送信者”仍没有出现。 “还有机会。”安娜安抚陆离,尽管她知道陆离不需要安慰。 泥路上行驶十几分钟后,素描画般的远方铅色大地,一片破败的小镇废墟在细雨中朦胧浮现。 不久前漩涡的中心,影子镇。 随着马车越来越近,更多细节浮现在陆离和安娜眼中。 驱魔人联合组织的人员正在对影子镇事件进行善后——搜寻可能会有的幸存者、邪教徒,搜寻污染物,掩埋会引发瘟疫的尸体。 “我们要绕过影子镇吗?”安娜问。 “嗯。” 尽管安娜待在陆离身边不会有事,但麻烦能免则免。 陆离披着毛毯钻出车厢,牵起湿冷的缰绳,准备在前方百米处的岔路走另一条道路。 “南暗影沼泽是沼泽之母的地盘,北部沼泽呢。”临近沼泽之母的地盘,想起什么的安娜问道。 陆离还未回答,他们身后响起逐渐清晰的车轮滚过的吱呀声。 一辆没有装上货物的马车快速追赶上陆离,意识到什么的陆离拉住缰绳,等到停下,马车上坐着的棕发年轻人对陆离喊道:“请问你是陆离吗?” “是我。” 陆离观察着年轻人,他穿着带着补丁的麻布外衣,拉着缰绳的手掌拥有一层磨出的茧。 “有人让我将一封信交给你。”年轻人说道,伸手入怀准备取出信件。 与此同时,安娜浮现身形。 “安娜。” 陆离开口同时,怨灵气息涌向年轻人,禁锢他周身的空间。 无法动弹的年轻人瞪大眼睛,惊惶地挣扎大叫。安娜蹙眉,轻轻挥手让他闭上嘴巴。 陆离眼眸深处带着一丝疑惑,目光从年轻人身上离开,低头拆开信纸。 内容和船上收到的信件近乎相同,只是从警告陆离不要出海变成不要离开艾伦半岛。 抬起头,安娜正在审问恐惧的年轻人,这个可怜的家伙甚至被安娜吓得尿了裤子。 几个问题后,安娜皱眉看向陆离:“他好像不是躲藏起来的那个家伙……” “嗯。” 这只是个玫瑰镇上的普通镇民。 “你刚刚喊我是因为已经发现了?”安娜意识到什么。 略微停顿,陆离平静地说:“只是让你不要杀了他。” 二十四.重操旧业 安娜轻轻抿唇,她清楚陆离那句话绝不是这意思,他只是安慰自己,默默注视陆离询问那名镇民说:“你不用感到害怕,我是驱魔人,她是我的助手。” 陆离不会安慰人,除了安娜。不过作为抛给镇民的救命稻草足够了。 陆离示意安娜释放镇民,说道:“我有几个问题。” “当……当然!” 发觉自己可以动的镇民恐惧地望了一眼安娜,浑身一颤,磕磕绊绊地忙说道。 “让你送信的是谁?” 惶恐的镇民费劲地翻找记忆:“我不认识她……是个很奇怪的女人!” “女人?” 安娜和陆离对视一眼。 镇民告诉陆离,影子镇的那些驱魔人雇佣了他和一些镇上有马车的镇民,把影子镇的东西拉到玫瑰镇。几十分钟前他准备出门工作时,一个身披长袍的神秘女人找上他,让他把一封信交给刚刚离开镇子的那辆马车,并给了他几十先令的报酬。 镇民以为她是驱魔人,而且有报酬的事没理由不做,于是追上陆离,发生之前的一幕。 “她有什么让你记忆犹新的地方。”陆离问道,并补充说:“音色、口音、体形。” 镇民偷偷望了一眼安娜,如被灼伤般迅速瞥开:“她很高算不算……?几乎和我差不多高……” “没事了,谢谢你提供的信息。”陆离说道,让安娜隐去身形。 消失的安娜让镇民更加惊恐,他几乎要哭出来问陆离可不可以离开,得到回答后牵着缰绳迫不及待朝来路赶去。 想来这份影子镇的工作他暂时不敢去做了。 “有没有可能镇民是幕后那个人假扮的?”虚空中传出安娜的声音,她仍对镇民的身份存在质疑。 “可能很小,幕后的人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猜到了他的存在,冒着危险主动露面没有意义。” “女人……”安娜呢喃,思索陆离认识多少个女人。 约瑟夫男爵……自己偷看的寄来情书的斯拉夫夫人……已经离开艾伦半岛的乔乔…… 一道神秘诡谲的轮廓忽然浮现:“是我们在沼泽木屋里遇到的那个鸟嘴面具女人?” 安娜记得她也很高大,带着鸟嘴面具的她的帽檐几乎和陆离一般高。 “也可能是为了让我们陷入误区的假象。” 陆离没被增加的新线索扰乱判断,他只需清楚记得一点——知道血色触须的只可能是特斯拉和调查员总部,以及始作俑者理查德。 特斯拉没这么做的理由。或许存在消息泄露的可能,但与血色触须消息一起的,还有恐怖的污染源,“门”的信息。 眉心的血色触须至今没有对陆离造成影响,而“门”却不曾疲惫的一次又一次将陆离拉入那道门内。 里面有什么不得而知,不过从曾经翻阅的日记上可见一斑。 如果是泄密,窥探信息之人更应该忧心“门”的威胁,而非无足轻重的血色触须——相比于门的无足轻重。 信件背后,理查德的轮廓正变得越来越清晰。 不过哪怕确认幕后人是理查德,也不会对陆离现状有本质改变。 除非引理查德出现。 陆离重新眺望南边,阴郁云翳中,不知几万米长的血色触须蜿蜒落在视线尽头之外,那里是主眷大陆。 如果血色触须全部消失,理查德是否还会继续保持隐秘? 陆离曾这么做过,尝试逼出隐藏起的理查德。只是解决完艾伦半岛的所有血色触须后理查德仍未现身,而其他大陆的血色触须相聚过远而放弃。 不过现在—— 它们的位置发生了变化,似乎更接近艾伦半岛。 或许和陆离一样,受到幕后之人的召唤? 无论如何,这是个彻底解决问题,引出幕后存在的最好机会。 收回目光,陆离偏头问正在浮现的安娜:“想去新地方看看么。” 安娜知道陆离指的什么,蹙眉轻声说:“信上让你留在艾伦半岛。” 陆离回答:“那个人只是不想我过久离开艾伦半岛,其他触须虽然接近了艾伦半岛,但还在外面。” “其他触须都在接近艾伦半岛?那个人想做什么……” “或许是他的计划要开始了。” 就像陆离感觉到日渐危险的世界想要前往列侬群岛避难,幕后的人感应到同样的危机,开始启动计划。 无论如何,作为被动拉入计划的受害者,陆离不可能让它持续下去。 “你去哪我就去哪。” 耳畔响起安娜的轻声,陆离拉起缰绳。 “那么走吧。” 在岔路口右拐,马车与影子镇擦肩而过。 弥漫在影子镇上空的硝烟烧焦味仿佛仍然存在,一些人影穿梭在倒塌的房屋街道上。 一阵事件后,陆离看到曾经镇子上最高耸结实的教堂,如今它已经坍塌为废墟,不复往日荣光。 新旧沼泽之母之争的最后结局,以新沼泽之母的胜利和影子镇的落败结束。幸存的寥寥十几人将被送往其他城镇居住。如果世界不再变得危险,这里或许会因沼泽路而重新诞生生机,重新出现一座城镇。 但它更可能的结局是,随着时间推移,这片废墟将变成无人问津不敢涉足的荒野,与死在影子镇的数千亡灵一同凋谢。 绕过了影子镇,到达因影子镇事件而暂时封锁的沼泽路,马车驶上笔直的沼泽路。 这一次幕后存在没再送来信件,分开南北沼泽的沼泽路上,只有一辆缓缓驶动的马车。 “北暗影沼泽中的存在沼泽之母忌讳莫深,不过沼泽路没有关于怪异的传闻,里面的存在或许并不活跃。” 陆离此刻回答安娜最开始的问题。 时间推移,左侧南沼泽的枯树林间开始显现一道道站立的漆黑剪影。 影绰人是沼泽之母的影子。 沼泽之母在注视过路的陆离。 它们只是默默注视着,没有接近这辆行驶的马车。 漫长的路途,影绰人的观察不曾消失。时间推移接近上午,马车即将到达沼泽路的另外一端。 前方的视线尽头,一片低矮的灰暗山脉渐渐浮现。 主眷大陆,文明发源之地,就在前方。 二十五.落叶镇见闻 沼泽之母的注视停留在沼泽边缘,目睹马车渐渐远去。 道路并未随陆离进入主眷大陆就变得喧嚣。影子镇事件造成的封锁是双向的,陆离要起码再往前直到到达最近城镇,才会看到人类活动的迹象。 “地图在褐色行李箱。”陆离对安娜说道。 安娜回到车厢,打开行李箱取出几幅地图,找到主眷大陆的地图递给陆离。 陆离铺开泛着松针清香的羊皮地图,将落入山脉后的血色触须方位于地图对照。 “如果血色触须离我们不是很远,它的落点应该是滨海小镇或是莉尔姆城通往狮子城的道路。” 食指在两处之间挪动,它们分别在离沼泽路80里和130里左右的位置。 滨海小镇正好在山脉的边缘,沿着道路绕过山脉,他们就可以抵达那里。 当然,也有一定可能血色触须垂入山脉之中,不过这种时候,即使是陆离也不敢轻易进入远离人类聚集地的野外,血色触须的拥有者没理由这么做——除非它不是人。 无论如何,等到马车沿着山脉到达滨海小镇,就知道血色触须真正落向的位置了。 “前面20里是落叶镇,我们可以在那里落脚休息。” 身旁安娜的虚幻手指指向地图最边缘,也就是他们的前方。 “不用休息,买上一些食物直接去滨海小镇。” 陆离不打算浪费过多时间。如果可以,前往列侬群岛仍是他的首选。 记下地图,陆离收起地图,被安娜和其他地图一起装回到行李箱中。 这条路在地图上名为罗斯伯爵大道——因为修建者是罗斯伯爵。 落叶山脉遮挡了海岸,海风吹拂不到这里。 艾伦半岛无处不在的微咸海风在马车进入主眷大陆只有几里后,就被从空气里抽离。 雨水似乎也被山脉阻隔,沼泽路上淅沥落下的细雨消失不见。 没有拥有嗅觉的安娜对味道的变化一无所知,但她有着与陆离类似的感想——因为这无比接近她幻象的一幕。 陆离和安娜,只两个人,乘着马车在广袤大陆四处欣赏,相依相伴。 前半段完全符合,但道路两旁没有和煦温暖带着植物芳香的微风,只有落败死寂,晦暗的枯萎森林。 落叶山脉就像童话故事里恶毒巫婆所居住的地方,到处是毒蛇和野兽。而现实远比童话残酷——森林里没有巫婆,也没有毒蛇野兽。 死寂的山脉里只有偶尔微风吹拂带起的树梢“沙沙”摩擦声。 沉闷的一段时间赶路,前方出现他们遇到的第一座小镇,落叶镇。 它坐落在这里的用处和影子镇相同,就连建造的时间也很相似。所以当马车接近落叶镇,陆离在过路人们的神情中感受到兔死狐悲的悲伤。 一队骑士团驻扎在落叶镇入口,马匹已老,盔甲黯淡无光,长枪大剑的锋刃如同蒙尘,只有年轻骑士们脸上的坚毅与腰间的通灵枪诉说他们仍可以战斗。 他们很快发现这辆从沼泽路来的马车,目光很奇怪。大概是对所有人都在往列侬群岛跑,居然还有人主动来主眷大陆而感到疑惑。 “那边的同行在干什么?居然任由平民通过沼泽路……”骑士队长低骂一声,抱着头盔和同伴走到马车前。 陆离出示的调查员徽章打消骑士队长对“同僚”的抱怨,他身形笔直,头盔交由左手,右手重重捶打了下左胸,神情肃穆地大声道:“尊敬的除魔人阁下您好!” 艾伦半岛和主眷大陆,在对待驱魔人上存在一些细微区别。 更加商业化的艾伦半岛缺乏文化与底蕴,对他们而言,衡量一个人的价值的最好方式是他的财富。 主眷大陆更保守,也更传统,他们尊敬这些从数百年前就开始保护人类,古老而神秘的驱魔人,起码大多数人如此。 不过随着工业萌芽、怪异变多,不再变得神秘的驱魔人也开始走下神坛,只是不如艾伦半岛那么彻底。 躲入里世界的安娜唇角抿起弧度,她很高兴陆离能被如此礼遇。 陆离的视线在队长和他身后那些骑士腰间的通灵枪上扫过:“这里没有守夜人驻守么?” 骑士队长恭敬回答:“回除魔人阁下,因为人手不够,偏远,人口稀少的城镇只有骑士团维持秩序。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只是路过这里,买些食物我们会去滨海小镇。” 骑士队长没有深究陆离说的“我们”,又或者只以为是口误。他呼唤一名骑士上前吩咐道:“去给驱魔人阁下买这里最好的饭菜。” 然后又对陆离礼貌说道:“如果您不认识路我们可以送您前去海滨小镇。” “不用了谢谢。”陆离谢绝骑士队长的帮助,但他还是执意的想要帮到陆离——于是变成了亲自带陆离去落叶镇上,烹饪食物最好吃的餐厅。 落叶镇上的行人很少,其中还有拖着行李离开的镇民。骑士队长说不止是落叶镇,大路上的所有人都在离开自己的家园,而且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天。 没钱的人会选择去稍大一点的城市,有些存款的会去法斯特城市和都城,或者去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列侬群岛 骑士队长告诉陆离,落叶镇已经走了一小半的居民,随着环境越来越恶劣,这里的人会越来越少,直到被荒废不再需要驻守。 感觉到陆离在看自己的通灵枪,骑士队长轻轻摩挲枪套说道:“这是驱魔人联合组织发放给骑士团的,她可以帮助我们对抗最低级的幽灵和怪物。” 想起什么,他带着好奇和期盼问道:“您的武器是什么?” “和你一样。” 陆离掀开衣角,让他看到枪套。 “她的玫瑰开了一朵还是两朵?” “全部。” 骑士队长脸庞浮现毫不作假的震惊,然后对待陆离更加恭敬。 陪伴买完食物,又伴随着离开,陆离在骑士队长的注视中逐渐远离枫叶镇。 “我有点喜欢这里了。” 浮现身形的安娜轻声说道。 陆离没有回答,牵着缰绳,朝他们的目的地海滨小镇驶去。 二十六.梅林女士 滨海小镇——数百年前当地人们就这么称呼她。 过久的称呼让这座城镇原本名字已经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失,即使是官方和地图都将这里标注为“滨海小镇”,或许只有艾伦王国皇室图书馆里记载着她原本的名字。 坐落落叶山脉南部山脚的滨海小镇已经远离艾伦半岛,起码当陆离的马车沿着海岸线街道行驶时,海面上看不到任何陆地的轮廓。 离它最近的东北方向的南暗影沼泽也远在近百里之外。 滨海小镇的人口只有不到四千人——这个人口数量已经远比艾伦半岛的大部分城镇要多,但和主眷大陆的其他城镇比,它只是不起眼的一座小镇。 与之相比,它在知名度上远超过那些人口比它多的小镇。 滨海小镇是一座旅游小镇,温和的环境,舒适的气候,和善的居民,贴近山脉与大海,都让它成为主眷大陆文明的旅游小镇。 再加上飓风难以绕过艾伦半岛袭击这里, 除了一个多月前来历不明的飓风“亚瑟”。 不过日益严重的环境还是让这座山脚下的滨海小镇受到影响。游客的减少、一部分居民的离开,都让这里冷清了许多。 虚空中安娜坐在陆离身旁,不被察觉地轻轻依偎着他,安静观赏滨海小镇的风土建筑。这里与艾伦半岛的建筑有很大的不同,安娜无法细分出它们之间的区别,只能将差距归咎于文化底蕴与新鲜感。 还有干净整洁的街道和乳白色的美丽沙滩。 阴沉天空并未破坏太多气氛,海鸥在海岸上空飞翔,化作黑点的孩童们的欢声笑语从沙滩,于微凉的下午海风一同吹拂而来,并不喧嚣,但也不荒凉的街道上行人望来,其中一些明显是外来的游客。 宁静的滨海小镇就仿佛不曾遭受怪异困扰,突然让安娜产生在此处定居的冲动。 只有她和陆离。 哗啦—— 一张落在街边长椅的海报被海风吹拂,打着转飞向经过的马车,正砸向陆离的脸庞。 在安娜升腾的气息撕碎它前,陆离伸手抓住海报,在眼前展开。 【列侬群岛,你躲避怪异,开启新生活的最佳选择!】 文字下面,配有一对年轻恋人依偎着走向海岛与椰子树的图画,最下面是一串本地的电话号码和地址。 这是一张列侬群岛的宣传海报。 看来列侬群岛的事已经广为人知了。 如果不是该死的幕后存在,她和陆离已经在前往列侬群岛的大船上了。 安娜冰冷的想到。 吱呀——吱呀—— 一辆自行车从缓慢行驶的马车后方超过,被车上穿着墨绿色制服的邮差越蹬越远。 陆离的注意从海报上离开,默默注视着邮差的远去。 贝尔法斯特绝对看不到这种交通工具。 那要命的上坡下坡让自行车的活动范围只维持在相邻的几条街中,这种性价比极低的玩意儿自然不会被以使用为主的人们接受,而更上层的人们怎么可能会骑自行车出行。 “血色触须在这里吗?” 等到骑着自行车的邮差消失视野中,耳边响起安娜的轻语。 “是的……” 陆离的回答带着少见的不确定。他微仰起头,眺望滨海城镇的上空,但只是停留一会儿,又望向不远处的海岸线。 云层中垂下的血色触须在滨海小镇的上空被……分割为两条,一条垂于参差延绵的小镇建筑中,另一条则垂落向茫茫大海。 双胞胎?亦或是两只过于接近的血色触须会出现类似情形? 陆离不得而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此行的目的地就是这座城镇。 这时,一阵扑扇翅膀的声音不远处响起,陆离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只黝黑的乌鸦飞来,于路人投来惊诧的目光中落在陆离抬起的手臂上。 小腿的竹筒说明这只黑鸦的身份。 “拿些面包。” 陆离说道,拨开黑鸦腿上的竹筒,取出纸条。 身后的车帘像是被风吹过般掀起一角,不引人注意。 【欢迎来到美丽的滨海小镇】 【除魔人梅林女士居住于此,如驱魔人/调查员/守夜人阁下需要帮助,可以前往海风街道13号的通灵占卜屋与梅林女士见面】 有些年头的泛黄纸条上写着上述内容。 不是调查员组织,不过也差不多。驱魔人协会也会使用乌鸦作为信使。 陆离看完后把它塞回黑鸦的信筒,黑鸦没做停留,展开翅膀飞走,沉默地仿佛不像是之黑鸦。 安娜这时才拿着半块变得干瘪的面包钻出车厢。 “它离开了?” “嗯。” 陆离发出一声音节,忽然微仰起头轻轻嗅动。 黑鸦离开的空气残留着近乎消散的淡味,像是鸡蛋腐烂的味道。或者更具体些,是硫磺的味道。 附近有硫磺矿? 陆离想到,又很快移开注意力。滨海小镇在落叶山脉脚下,森林里有些矿产很正常。 望向右边建筑的号牌,海风街道68号,一直往前就是那位除魔人的住处。 离天黑还有些时间,想起纸条上的内容,陆离似乎可以在天黑和找触须之前去拜访。垂入小镇的血色触须到达这里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天,这里的驱魔人或许能知道什么。 牵起缰绳,马车沿着海风街道向前,几分钟后到达目的地13号。 【通灵占卜屋】招牌上用蔷薇般的繁琐字体写着。 陆离将马车停在路旁,安娜的陪同下走入这间昏暗的小屋。 蜡烛分散的点缀在小屋各处地板上,房间的中心,铺在地板上的圆形毛毯上坐着一位苍老妇人,蜡烛围绕着她和毛毯,摆成一圈。 晃动的火焰让老妇人的脸孔在光亮与阴影之间变化,她的手掌攥着手帕,奇怪地搁置在一个有水流通过的矮椅上,缓慢地水流划过她的手腕,一滴一滴落入矮椅下的铜盆里。 一名中年男人拘谨地跪坐在毛毯外,背对陆离,似乎在等候着什么结果。 滴答——滴答—— 缓慢地水滴声中,坐在蜡烛包围中的老妇人缓缓睁开幽灵般的惨白眼眸。 二十七.即使是地狱,我也会陪着你 呼…… 仿佛一阵风吹过,环绕毛毯的蜡烛一瞬间低垂下头颅。 老妇人睁开眼眸后,她握在掌心的手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卷曲、烧灼,留下被火燎过的烧痕。 走入房间后,陆离闻到小屋里无处不在的硫磺味。而随着老妇人开口,房间中的硫磺味陡然变得浓郁刺鼻。 看来黑鸦身上的味道找到了源头。 “她不太好……” 老妇人告诉紧张等待的中年男人,抓着满是烧灼痕迹的手帕越过蜡烛,交还给他,用老人通常会用的缓慢腔调说道:“她是个充满母爱的人,让我转告你照顾好哈尼亨利姐弟。” 中年男人接过手帕,碰到老夫人的皮肤时如同被火烫到迅速抽回,干笑着问:“利物银行的银行本票放在哪里……她告诉您了吗?” “在亨利的玩具马里……”老妇人回答。 “好的十分感谢,感谢您的帮助……”中年男人连忙躬身说道,绕过身后的陆离急匆匆离开通灵屋。 老妇人的惨白双眸落在陆离身上,那双幽灵般恐怖的双眼没有焦点,却能让人产生“我正被注视”的感觉。 “你好年轻人,还有……” 她的视线落在陆离身旁:“美丽的怨灵少女。” 她能看到安娜。 神情冷漠地安娜缓缓浮现,防御性的气息在陆离和她身边萦绕。 老妇人和蔼地笑了笑,与那双眼睛的恐怖完全相反:“不用紧张,我还是个通灵师,看到灵魂很容易。” “那么你们想联系死去的朋友,还是亲人?” 陆离走近老人,停在蜡烛外,取出调查员徽章展示给老妇人:“调查员陆离,来自艾伦半岛,想找您询问一些事。” 对于老妇人是否真的进入地狱陆离对此持保留态度,但她身上的温度的确有些惊人。 不过也可能只是单纯的蜡烛的温度。 “当然可以。”老妇人伸手,让陆离坐在椅子上。“已经很久没有外来的驱魔人到小镇上了,大概……快要一个礼拜了。” 老妇人打趣的玩笑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陆离也没坐下,直接地问道:“最近有可疑的外来者来到这座小镇么,或是镇子里发生可疑的事。” “请稍等,我问一问镇子的守护者们……”老妇人缓慢回答道,阖上双眼。 冥冥之中,陆离感觉到只有蜡烛亮光的昏暗通灵屋中多出了什么。有些像榆树森林的意识,但更加虚幻与飘渺,就像是传说中的精灵。 它们萦绕在老妇人身边,仿佛窃窃私语,诉说着什么。 “可疑的人和可疑的事……” 这时,老妇人开始缓慢地,重复她所听到的话语。 “很糟……”“腐臭……”“都活了……”“毛衣们……”“就在两天前……” 一道道关键词由老妇人口述出,几分钟后,周围的精灵意识散开,而老妇人缓缓睁开无论看到多少次都会觉得惊悚的眼睛:“找到了,那或许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不过昨天他就已经死了。” “死了?” 陆离立刻由此想到了有两条血色触须的原因:触须寻找了新的宿主。 “他们和我说过这件事……一个失踪的邮差两天前在山脚的海岸小屋里发现,除了他还有被他杀死的两个无辜镇民。起因是他捡到一本日记,并在第二天在家中失踪。警方处理案件的时候不小心看了那本日记,然后就疯掉了……那是本污染源。” 老妇人缓缓说道:如果你想知道更详细的内容,可以去警局,联合组织的人还没到,你有足够的时间去调查,不过小心,不要看那本日记……” 她看得出陆离是私自前来调查的。 “谢谢。” 陆离道谢,打算前往警局了解详情。 老妇人叫住了他,语气带着一丝欣赏:“年轻人,你有成为通灵师的潜力,你对此是否有兴趣?这或许有些危险,但一旦你成为通灵师,生与死的界限将在你眼中变得模糊。” “暂时不了。”陆离回答。 不过这时,对外人一贯沉默的安娜主动问道:“成为通灵师他的眼睛会变得像你一样吗?” “为什么这么问?”老妇人问道。 安娜平静地回答:“我不想看到那双黑夜般的眼睛消失。” 老妇人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吗……当然可以,我很高兴第一个幽灵通灵师是从我这里学习的。” “那么等到我们解决完问题,就来找你。”安娜说道。 陆离大概猜到了安娜想知道通灵的原因,保持沉默。 老妇人摆摆手:“不会很繁琐,只需要几句话而已。” “几句话?”安娜有些不信。 “所以这是天赋。” 老妇人像是诉说真理般说出这句话,然后告诉安娜如何通灵。 她所说的办法和特斯拉曾经告诉陆离的办法一样,核心就是“濒死”。 而安娜本就已经死亡,她只要拿着需要去地狱寻找的人的信物,然后构造她死时的那一幕,就可以前往地狱。如果想要回来,只需要撤掉构造的环境。 老妇人说完,注意到陆离在看她袖口的破损抓痕,不在意地和善说道:“那些劣魔就像虫子一样又多又烦人,而且还能闻到生人的味道。” “你的濒死构造是什么?”安娜问道,目光落向蜡烛圈内可疑的木凳和水盆。 “濒死分成两种——真正的,虚假的。真正的就是那些真正会杀死你的方法,比如溺水,比如憋气,比如割腕。而虚假的通常通过诱发内心最恐惧的画面让通灵师认为自己会死……这是最让我恐惧的死亡画面。” 老妇人说:“我还是少女时被邪教徒抓住,绑在邪恶的法阵内,割开手腕放血,向邪神献祭。” 陆离这时才注意,老妇人破损的袖口下,是一道松弛皮肤都遮盖不住的伤痕。 “喵~” 一道突兀地猫叫声响起,一只黑猫走出黑暗,跃过蜡烛坐到老妇人身边。 老妇人摸了摸它的脑袋,冲着陆离笑了笑:“只是很普通的野猫,植物灾厄后它没有吃的,就跑到了我这里来。一个通灵师和一只黑猫,很般配对吧?” “好了,去完成你们的事吧。” 二十八.二分之一触须 滨海小镇警署在海风街道的另一头,他们来时经过过那里。 马车停在警署边,陆离和隐形的安娜走入警署。 下午的警署弥漫慵懒的氛围,办公区只有零星几名警员。 陆离走到正在吃午后点心的接待警员前,出示徽章:“调查员,想了解两天前那起死亡案。” “当咳……然……当然。瑞查!调查员来了,你有活干了!”警员咳出面包碎屑,含糊不清地回头大嚷道。 砰—— 话音落下,角落里的资料室房门突然被撞开,一道捧着一堆纸质资料的邋遢身影走出资料室。 他东西拿得太多,撞向房门又没控制好平衡,结果就是高出头顶的资料径直向前倾倒,哗啦砸在最近的一张办公桌上。 “坐在离资料室最近的位子上就这点最好对吧?”相隔一张办工作的同时揶揄他。 胡茬唏嘘的瑞查叉腰叹了口气,没理乱成一团的桌面和地上,转头走向警署门口。 “这位是上面派来的驱魔人,想了解那件事。”接待警员为瑞查介绍。 “我是私自调查,驱魔人还没到。”陆离开口,观察着瑞查。这种不修边幅的人通常是执拗狂或者工作狂。 换种说法,他们是那种有本事的家伙。 “没关系,只是多说一遍而已。”瑞查不在意地说道,缓和着呼吸说:“邮差案是我和另一个家伙来负责的……在还没转变成棘手之前。要先去看看日记吗?” “梅林女士说日记是污染源。”陆离平静地说。 “当然,不过你是驱魔人,应该有不受影响的办法吧?”瑞查说道。“或者也可以我告诉你上面写了什么,不过那样可能会忽略日记的隐藏信息。” “你知道内容?” “只有看日记的人才会疯掉,我们为此失去了滨海小镇上最优秀的警员之一。不过在此之前他告诉我上面写了什么,而我没有疯。” “我可以看那本日记。” 虚空里响起安娜的声音。作为幽灵,她天生免疫污染源的存在。 接待警员的神情变得惊恐,瑞查不动声色地向后挪动一步。 “日记放在哪里?”陆离看向后退的瑞查,平静问道。 瑞查让自己镇定下来,但还是从陆离周围绕过,走到门口从一排油灯里随便取下一个,回头说:“跟我来吧。” 陆离跟随瑞查离开警署,被他带着向小镇深处走去。 “日记不在警署?”陆离问道。 “警署的警长和一些人一致认为那种邪恶之物哪怕不看也会带来不详,所以被放到了一间废弃房屋里。”瑞查带着对同事的鄙夷说道。 “希望它还在那里,没被偷走。”陆离说。 “放心,没人会去什么都没有的废弃房屋偷一本什么用都没有的日记。”瑞查回答。 陆离的担心是多余的,当破烂的废弃房屋出现在视野里,他注意到云翳里垂下的血色触须就落在那里。 瑞查踢开木门,让开位置,把油灯递给陆离并努了努嘴:“就在桌子上。” “你留在外面,我自己进去。” 虚空里的安娜说道,从陆离手上接过油灯。 瑞查看着漂浮在空中的油灯,又往边缘挪了挪。 “触须落到了日记上,保持距离。”陆离提醒道。 浮尘飘荡的幽静昏暗中,纤细的血色丝线落入餐桌上的日记。 “嗯。” 空中的油灯飘进房屋,落在日记旁。 哗啦—— 那本普通的日记像是被风吹动,翻开扉页。 【手上的香烟在对我笑。又下雨了,很大的雨声,比昨天要大。它们飘在窗外,要我出去玩。我拉上窗帘,那是陷阱。床底的爪子又伸出来了,我把猎户点着了,他开心地在笑,房间很亮,爪子又缩回去了。火很重要,没有光很危险。光是亮的,暗是黑的。影子在四处乱窜,我用鱼叉扎住它,它老实了。床在打瞌睡,我也困了,猎户也困了。我爬上床,床把我推了下来。毛衣在衣柜窥探,它又在织毛衣了,我穿不下,是给其他毛衣穿的。响起了敲门声,闹钟回来了。我让它快点走,不然天不会亮,它要我的眼睛,我给了它,他在骗了我。它没有走,天一直是黑的。它躲了起来,不让我找到。】 日记里是一大片杂乱潦草的内容,没有标点,充斥错字与语法错误,所有文字都如交配的蛇般纠缠重合在一起,仿佛疯子臆想的内容被具现成文字。 与日记保持距离的安娜很吃力地解读和记下上面的内容,合起日记,带上油灯退回到木屋外。 随着安娜远离日记,陆离的手掌从枪套上收回。 “上面写了什么?”陆离问道。 “扭曲的文字污染了意识,第一句是‘手上的香烟在对我笑’”安娜试探地说出日记上的第一句话,确认陆离没有被影响后,将拗口的内容全部告诉他。 “我开始也以为是疯子的呓语,直到我把这些内容套进凶案现场。”瑞查插话说,他已经开始适应安娜的存在了。 “除此以外还有哪些让你感觉不对劲的地方。”陆离追问其他细节。 并不会被陆离看见的安娜蹙着眉头说:“文字很恶心,给我的感觉像是用血肉涂抹出的文字。” “先去下一处血色触须落下点。”陆离点了点头,看向瑞查:“麻烦带我们去凶案现场,还有告诉我们案情的经过。” 不出意外,它们应该是在同一个地方。 到那时,破碎的信息应该能拼凑成一条完整的信息。 瑞查重新关上房门,摆了摆手:“边走边说。” 说完,他带着陆离和隐形的安娜往海岸线走去。 几分钟后,瑞查停在街道边的台阶上,脱掉他的皮鞋和破了洞的袜子,赤脚走进松软潮湿的沙滩。 他偏头看了眼陆离的防雨靴,没说什么,沿着海岸往北面的山脉走去。 一段相对漫长的路程,几乎要离开滨海小镇的范围。陆离向远处眺望,颜色变成浅褐色的沙滩尽头,一道黑点出现在沙滩上。 连同的还有云层里垂下的血色触须。 二十九.消失的二分之一 一间高脚小木屋矗立在山脚海岸边,警戒线围绕一圈,杂乱脚印与潮水声遍布木屋周围。 “呼……就是这里。”瑞查扯着衣领,上气不接下气说道。“你来得再晚一些……尸体都快被那些该死的老鼠……老鼠吃掉了。” 作为一名警员,他的体力堪忧。 “这里原本是做什么的?” 陆离眺望不远处的僻静山峦,一些鸟类在山脉上空盘旋。 “瞭望屋,嗨你们!跑得太远了!” 瑞查忽然对着海边大叫,几名孩童嬉笑着往回跑去。 无奈摇了摇头,他告诉陆离:“以前总有山里的野兽跑到镇上,所以就在山脚低下盖了几间瞭望屋,有情况方便示警。后来那些野兽学聪明了不敢再到镇子上,瞭望屋就被废弃了,这里就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的庇护屋。” 他带着陆离往警戒线走去,边说道:“有个受害者就是流浪汉,他应该住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直到一个礼拜前被杀死。” 掀开警戒线钻进去,瑞查在木梯前环视一圈,没有发现新脚印后直接迈上木屋打开房门。 吱呀—— 远比木梯响亮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又戛然而止。受潮而肿大的木门粗糙地摩擦地板,被瑞查费力推开。 陆离站在木梯前观察周围,不过没什么值得注意的,除了不远处一条倒扣在沙滩上的小木船。 瑞查回头看他,陆离迈步走上木屋。木屋不大,从外面看也是这样。在摆下书桌床铺和柜子后,空处只能勉强让一人随意活动。 门前有一处烧焦的痕迹,书桌上方就是窗户,正对着潮水涌来的海边。 “我们发现这起恶性事件是在一个星期后,也就是说两天前我们找到木屋时,里面的人已经死了一个礼拜了。” 瑞查站在门边,和陆离一样没去破坏凶案现场,继续说道:“最开始是一个镇民来报警,他的父亲去落叶山脉打猎,结果一个礼拜都没有归来。我们和镇民组成的巡山队伍搜便整座山也没能找到人,不过一个警员经过这栋小屋时在门外闻到了强烈的腐臭味后,于是我们破门而入,发现了三具尸体。” 瑞查依次指向床边,地板的烧灼痕迹,以及半掩的衣柜:“凶手邮差、失踪一周的受害者猎户和那名流浪汉。” 海风冲散了房间里曾经存留的腐烂味与潮湿味,起码陆离什么都闻不到。 “现场情形惨不忍睹,小屋地板上是猎户烧焦的尸体,口中被塞下一只火把,捅到胸腔的那种。同时我们在周围发现尚未烧完的绳索碎絮,尸体有挣扎的痕迹,可以判断被害人是在被束缚的情况下点燃。” 【我把猎户点着了,他开心地在笑】 陆离默默将瑞查叙述的现场与日记上的内容对照。 瑞查翻看着报告,继续说道:“当时床边靠坐一具干瘦尸体,就是凶手邮差。他的双腿被一只鱼叉插住固定在地板。” 【床在打瞌睡,我也困了,猎户也困了。我爬上床,床把我推了下来。】 【影子在四处乱窜,我用鱼叉扎住它,它老实了。】 “双眼被扣出塞进闹钟里。死亡时间与烧焦尸体相近。不过肯定是在猎户被烧死之后。” 【响起了敲门声,闹钟回来了。我让它快点走,不然天不会亮,它要我的眼睛,我给了它,他在骗了我。】 “因为当时进入雨季后的连日大雨,小屋潮湿发霉,尤其是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这对我们搜集证物很不利。我们仔细搜查现场后,在位于墙角的衣柜里发现了一具新的尸体,就是那个流浪汉。”略作停顿,瑞查语气带着一抹深意:“他穿着一件毛衣,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毛衣在衣柜窥探,它又在织毛衣了,我穿不下,是给其他毛衣穿的。】 “尸体死亡时间较长,已处于巨人观状态,无法分辨具体样貌。当时我们只能辨别性别和上身那件棕色毛衣。有居民说曾经见到流浪汉穿过这件毛衣,而且镇子上的确没再有其他人失踪,所以我们一致认为这家伙是流浪汉。” “说完受害人,再说说凶手,也就是那个邮差。”瑞查指向残留一滩深褐色血迹的床边。 “他在邮局工作,凶手的父亲和邻居对我们说,他的儿子一直表现的很正常,直到案发的前几天,这名邮差在海边小屋里找到一本日记。是的,这间小屋和那本日记。” “凶手的父亲回忆,就在儿子阅读日记得那天晚上,儿子好像忽然看到幻觉,说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其父当时没有在意,因为房间隔音不好。或许是隔壁的说话声或收音机声。之后的精神状况开始急转直下,经常会自言自语,并称听到海浪的声音与低语声。然后第二天,凶手失踪。” “因为凶手在邮局上班,经常早早离开几日不回来,因此其父并没有太过担心。直到我们找上了门。” 案件在此停顿,没有丝毫进展,表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发疯,杀了一名猎户与流浪汉。但警方不这么认为,怀疑此事可能与邪教或怪异有关,联系了通灵屋的梅林夫人后将此事上报给驱魔人联合组织。 “我的那位同事在看日记疯掉之前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瑞查说着,将报告递给陆离。“在最后一行。” 陆离看向报告的最后,边缘有一行记号笔写划的痕迹,并在结尾留下一道颜色很深的点,似乎写它的警员正感到疑惑。 【奇怪,为什么嫌疑人没有巨人观。】 “后面是拍的照片和我们解剖的结果。”瑞查说道。 陆离翻动到最后一页的附录,是法医拍摄的现场照片、嫌疑人照片以及解剖数据。 因为案件涉及怪异,小镇警署对这起案件很用心,照片和法医就是佐证。 默默看完之后,陆离将报告递给瑞查,抬头重新环视狭窄的木屋。 “血色触须在哪?” 安娜问道。 陆离蹙着眉头微微摇头。 血色触须没于屋顶,却不在目光所及的木屋中。 三十.消失 这栋房屋……是活物? 陆离想着,伸手触碰发霉的木板墙壁。 这只是一栋普通的海边小屋,早在十几年前便矗立在这里。 “那是什么?” 陆离环视的视线落在小屋最中间的地板,那里显露一片被侵蚀出的深色痕迹。 它不在瑞查之前概括的线索中。 “呃……之前我们没看到过它,可能是海风腐蚀的?”瑞查也一副头回看见的模样。 “海风可腐蚀不出这种样子。”陆离自言自语,凝视着颜色更深的一圈木板。 冥冥之中,不知何处而来的微风从神色木板下吹出,如果它的颜色再变得深邃一些,就仿佛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低理智值为陆离带来的敏锐直觉很少出错,往往他感知到的东西都真实存在—— 所以一个深渊正在木屋里形成? 无论如何,血色触须和这片深邃的木板应该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如果找不到它,我们可以摧毁这里。”安娜说道。 “先等等。”陆离说。 毁掉触须所在之地是最后的选择。如果可以,陆离想先了解它究竟是什么。 “我们把日记带来试试?”安娜提议道。 这是个不错的注意,或许能引出藏起来的血色触须,于是他们退出木屋,沿着海岸线远离返回。 二十分钟后,他们回到海风街道。 瑞查坐在台阶上匆忙套上袜子和鞋,站起来问道:“我要跟着你们吗?” 他看起来累坏了,只有十几度的气温里居然出了一头汗。 陆离平静说道:“想跟就跟来吧。” 最终瑞查还是选择了跟随,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半途而废——好吧,主要是因为好奇。 重新回到废弃房屋,这里保持着几十分钟前他们来时的样子,没发生新的变化。 安娜带着油灯进入房间,然后再一次翻开了日记。 房门前的陆离摸着枪套,安静望向油灯光芒的边缘,仿佛看到那道优雅的虚幻身影。 餐桌上摊开的书页停留了一阵时间,然后向后翻动。 “后面都是空白的。” 身旁响起瑞查的呢喃自语。 安娜也清楚这点,她再找有没有新浮现的内容。但直到快速翻过的书页翻到最后一页,仍然没有停顿过。 书页以更快的速度往回返,底部越来越厚,但某个时刻,重新翻到扉页的日记静止下来,安娜发出略显冷漠的轻咦声。 “有第二页。” 第一页的厚度不太对,它和第二页黏在了一起。 她轻碾开黏在一起的纸张,翻到第二页。 待在有光的地方 待在有光的地方 待在有光的地方 待在有光的地方 待在有光的地方 待在有光的地方 待在有光的地方 待在有光的地方 待在有光的地方 待在有光的地方 …… 陆离安静地等待安娜看完,虚空里传来带着疑惑的声音:“上面写着……‘待在有光的地方’” 瑞查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就一句?” 安娜的语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冷漠:“只是重复了许多遍。” 待在有光的地方,这似乎与黑夜灾祸有所关联。 但日记里没必要写上许多遍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内容。 “血色触须是落进这本日记里了吗?”安娜忽然问道。 “嗯。” 陆离抬眸看向声音传来的虚空:“为什么这么问。” 噗。 日记合上,发出的轻噗声中安娜说:“如果这些字就是那东西碾碎涂抹的呢?” 这些血红色的文字凸起的纹路色泽与真正血肉一般无二,同时因为这样,血肉渗透下去之后和第二页黏在一起。 而且第二页重复的文字越到后面颜色越淡,如果只是单纯的血肉……安娜想那个凶手应该不会缺才对。 毕竟小屋里算上他有三个人。 或许到了小屋会有新的线索浮现。 安娜拿上日记,和陆离重新往海岸小屋走去。飘在陆离身旁的日记让沿途镇民纷纷投来诧异目光,瑞查不得不翻找出警徽佩戴上,以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重返回小木屋,瑞查留在沙滩上,陆离走上台阶站在门前。 随着两条血色触须接近,低空的它们重新汇聚成一条触须,连接着云层,海草般摆动。 “放过去吧。”陆离说。 身旁的日记向深邃木板飘去,而后落在中间。 阴冷气息弥漫而出,保护住陆离。安娜做好了突发的准备。但时间推移着,过去数分钟,无论是日记,还是深邃木板都没发生新的变化。 “拿回来。” 安娜挥手,控制着气流取回日记。 日记里仍然没出现新的线索。 安娜看向陆离,而陆离似乎感受到注视,拿出火柴转头和她对视:“烧掉吧。” 嗤—— 等到陆离走下台阶,和瑞查站到一起,安娜划着火柴。 火柴发出微弱的光芒,被力量托着靠近日记底部。 没有奇异的现象出现,日记就如同普通的书本,被渐渐点燃,扩散。 但当烧起的火焰蔓延到日记底部的三分之一时,一股令人作呕的古怪黑烟随之冒出,陆离抓住茫然的瑞查,快速后退出可以闻到作呕味道的区域。 火焰很快扩散到日记全部,它飘在空中,灰烬雪花般落下,而难以言喻的恶臭随着黑雾升腾,烟消云散。 安娜散去力量,目睹余下的日记灰烬悠悠飘落。 她忽然微微偏头,看向抬头眺望向天空的陆离,十几秒后,他收回目光平静开口:“血色触须消失了。” 黑雾散去的同时,云层里降下,连接着日记和木屋的血色触须一同消失不见。 深邃木板仍存在于木屋,但似乎那只是个毫不相干的巧合。 “解决了?” “嗯。” 垂下的血色触须消失代表着理查德的计划被破坏掉一环。无论他是不是让陆离留在艾伦半岛的幕后存在,随着爪牙被一一去除,他终究会浮出水面。 而在这时,滨海小镇方向的沙滩一道人影喘着粗气跑向这边。 一直无所事事的瑞查最先发现他,并认出这是自己的同事:“你在找我们?” 那名警员平复着气息看向陆离。 “瑞恩城派来的调查员到了,然后出了些事……他希望能和你聊几句。” 三十一.并不顺利的 滨海小镇警署,副警长办公室。 瑞查在门外徘徊,拉下的落叶窗遮挡住他望向里面的视线。某个时刻,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的瑞查在周围同事怪异的眼神中把耳朵贴在门上。 “邮差事件已经结束了。我遵循一些其他线索而来,烧毁了事件的源头日记。” 陆离说道,血色触须的消散说明了一切。 驱魔人联合组织派来调查事件的调查员取下黑色宽檐帽,对级别更高的陆离微微躬身说:“感谢阁下的帮助,但……我想和阁下说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阁下不久前去过梅林女士那里吗?” “嗯。”陆离点头。 这名有着中性相貌的女性调查员继续道:“我不久前到达小镇,去了梅林女士那里,然后……看到了她的尸体。” …… 门外偷听的瑞查陡然睁大眼睛。 他离开房门,神情充满不可置信压低声音问向同事:“通灵屋的梅林女士死了!?” “嗯,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警长和副警长都不在。”同事忧虑地回答。 梅林女士是驱魔人的身份不是秘辛,镇上大部分居民都知道这一点。镇上有一位驱魔人坐镇让大部分镇民在这种时候能稍感安心。 而现在,庇护他们远离怪异的驱魔人突然死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瑞查焦急追问。 “就在你和调查员调查那个案子不久后。”同事叹息道。“新来的调查员让我们不要靠近通灵屋,他来问问那个调查员能不能知道些什么。” 情绪复杂的瑞查一言不发,重新回到门外偷听。 …… “她怎么死的。” 陆离的眉头深深蹙起。 “我探查了现场,怀疑——”女调查员的话语停顿,略带疑惑地低下头看向手腕。 就在刚刚,她的理智值计数器发出“咯咯”声。 “我的助手,安娜。” 伴随陆离的话语,座位身后一道白裙少女的轮廓缓缓浮现。 安娜轻轻瞥向门外。 瑞查的偷听和话语 女调查员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但下一刻,她仿若想到什么,提高的音量略带着惊奇:“您是陆离阁下?!” 影子镇事件后,陆离的威名以极快的速度传颂开来:以为单枪匹马解决困难事件,并干掉一只邪神的年轻调查员。 如果这起事件发生在平时,人们只会感慨一个未来探员正冉冉升起。但在如今光芒黯淡,希望微灭的时代,这件事的确鼓舞了驱魔人的士气,还有为人类前景带来的微不可查的希望。 “你认识我?” 女调查员的情绪渐渐恢复稳定,但态度仍然带着敬意:“作为最闪耀的新星,阁下的名讳在驱魔人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陆离早已不是默默无闻的角色了,但消息闭塞的他对此毫无察觉。始终游离在边缘的陆离如无必要,几乎不会与其他驱魔人有任何来往。 虽然这么做能避免许多日常琐事,但对消息的敏感性始终停留在迟钝这一阶段。 或许有机会可以参加驱魔人间的聚会? 陆离心想,让事情回归到正轨:“先说梅林女士的事吧。” “当然。我探查了通灵屋,发现浓郁的硫磺味,羊蹄印和不详的气息,这与记载里地狱来客有些吻合。” “魔鬼。”安娜低语。 陆离保持安静,默默地听着。 “不过当时我还没怀疑这点,在我联系警方后他们询问了附近的居民,有人说不久前梅林女士在为一名居民通灵,还看到了你的身影。于是警方去找那名居民,发现那名居民也死了,所以我又找到了你,希望你能知道些什么。” 陆离轻轻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进去时通灵仪式刚刚结束。” “它会盯上陆离么。”安娜问道。 当时屋子里的只有他们三人,而其中两个已经遭逢噩运…… “很难说,魔鬼一向狡诈而捉摸不定,阁下最近最好小心一些。”女调查员提醒道。 “它们很强?” 女调查员摇头:“魔鬼不擅长战斗,或者说它们比起战斗,更愿意用种种罪恶蛊惑人们堕落,那样它们可以享受坠入地狱的美味灵魂。” 就像【萨拉的死亡之书事件】。 情况本就已经很糟糕了,现在盯上陆离的又多出地狱里的魔鬼…… 安娜的手掌渐渐攥紧,愤怒致使她的气息变得不稳定与阴冷。 “只是可能。中年人和梅林夫人是通灵的当事人,我们只是旁观者。”陆离说道,安抚安娜的气息稳定下来。 女调查员继续道:“我会在滨海小镇逗留几天,如果后续没再出现新的麻烦,邮差事件和魔鬼事件将就此结束,滨海小镇重归平静,并会派遣新的驱魔人坐镇——如果还有人手。你们呢?” “回艾伦半岛,那里还有些麻烦等着我。” “祝两位一路顺风。”女调查员站起身,拿上放在书桌上的宽檐帽。 陆离点头:“谢谢你的知识。” 咔嚓—— 房门拉开,露出瑞查匆忙站直,装作路过的身影。 “你们聊完了?”瑞查挥手打着招呼。 陆离对他点头示意,和女调查员说:“通灵屋里的黑鸦和黑猫没事么。” “嗯它们没事。之后乌鸦我们会送回到调查员基地,黑猫……” 陆离想起不久前安娜看它的目光,忽然开口说:“我们能带走么。” 女调查员有些不解,但还是回答:“……当然,它只是只普通的家猫。” 离开警署,陆离在瑞查送别目光中和女调查员前往梅林的通灵屋。 安娜对这里严阵以待,但除了渐渐消散的硫磺味,这里只剩下一栋蜡烛熄灭的空荡小屋,不见魔鬼踪影。 黑猫很温顺,并不怕人。被陆离抱上马车时,安静地仿佛知道发生了什么,玻璃般剔透的猫眼倒映着曾经的家。 将女调查员捎带回警署,他们在这里分别,陆离拿起缰绳向小镇外驶去。 马车里响起的交谈声被风吹散。 “你喜欢这只猫?” “你喜欢。” “可我们没办法法养它……” “一只猫吃不了太多东西。” “嗯……” 三十二.离开 黑猫安静地趴在车厢角落铺好的毛毯里。 陆离在车厢外驾驶马车,安娜盯着低下头舔舐毛发的黑猫,犹豫地伸出手,如对待柔嫩的花朵,轻轻触碰黑猫的爪子。 黑猫抬起脑袋,嗅了嗅安娜的指尖,又继续清理起爪子。 “唔……” 闪烁的猩红瞳孔的冰冷褪去,安娜又试探着伸出另一双手,抱起黑猫。 黑猫的下半身像是黏在了毛毯上,随着托住黑猫腋下的安娜越举越高,黑猫越拉越长——直到被完全举起。 那双令人不安的红色眼睛微微眯起,安娜成为幽灵之后,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重量。 这时,行驶的马车停了下来。车厢外传来陌生的询问:“请问是陆离先生吗?” 几秒之后,那道声音继续响起:“警署的瑞查让我过来叫住你,他说在疯掉的同事那里有了新发现,希望你能去医院看看,呃……是913号病房。” “我会去的。” 安娜重新把温顺的黑猫轻轻放回毛毯,隐起身形飘出车厢,看向正在远去的背影,安娜收回视线:“会是新线索吗?” “去了就知道了。” 快要驶出滨海小镇的陆离拉起缰绳,调转马车往回走去。 和一位路人询问了医院的位置,清脆地马蹄铁声向医院靠近。 十几分钟后,马车停在一栋白色的三层石砖建筑前。 走下马车,陆离低头钻过挂在晾绳上的被单和洗干净的纱布绷带,走进医院长廊。 熟悉的消毒液味从走廊深处飘来,陆离询问身旁走过的护士,913号病房的位置。 “在三楼的左侧。”护士说道,陆离奇异的黑色头发黑色眼睛让她难以转睛,下意识说道:“您要去看警署的瑞查先生吗?” 听起来有些奇怪,陆离纠正道:“瑞查说安鲁醒来了。” 护士浮现难以理解的困惑神情:“可病人是瑞查……” 哗啦—— 她翻看起带在身上的病人表,疑惑地说:“瑞查·费德曼先生啊,您是不是记错了?” “疯掉而在这里住院的是瑞查?”略作停顿,陆离问道。 “对的,瑞查·费德曼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天了。” “好的,谢谢告知。” 陆离道谢,护士摆手说没什么,走到不远处又奇怪望向陆离。 跟随陆离身边的瑞查是看了日记疯掉的警员——这件事从头到尾透露着荒诞与怪异。 一个疯掉的人怎么可能随意在警署出现,带着陆离和安娜在镇子里往返,并没有任何警员与镇民发现异样? 除非他蒙蔽了镇上的所有人。 而拥有这种能力,并对陆离具备恶意的存在…… 陆离身旁的虚空,无形的气息四处弥漫,安娜的声音冰冷的不含感情:“是那个魔鬼……” 早在陆离进入通灵屋成为通灵仪式的旁观者,就已经被那个魔鬼盯上了。 “它应该不知道我们发现了它的真实身份,找到它,逼问它所知道的事。” “不用。”陆离轻轻摇头,抬头望向通往楼上的楼梯,转身向外走去。 “如果它想做什么,就去艾伦半岛找我们吧。” 陆离不打算赴魔鬼的约。 他要抓紧时间解决血色触须的麻烦,在情况变得更加严峻前,顺利乘船离开贝尔法斯特前往列侬群岛。 没必要和地狱来客扯上关系。 如果那个杀死梅林女士的魔鬼不肯放过陆离,那么就像他说的:去艾伦半岛找他吧。 安娜庇护着陆离返回马车。 陆离掀开车帘,确认黑猫还在车厢里,牵起缰绳离开医院。 很快,陆离回到之前调头的位置,什么都没发生,魔鬼似乎没有追来,仿佛还在编制好陷阱的医院里等待陆离的自投罗网。 “黑猫会不会是那个魔鬼?” 此刻安娜对一切抱以戒心,除了陆离。 “如果魔鬼能真实到这种程度,我们的反抗是徒劳的。” 陆离很确定黑猫是真实存在的。但如果它是那只魔鬼……它的力量可以轻松将陆离与安娜玩弄于鼓掌间。 马车再一次在此处停下,安娜的注视中陆离唤来骑着自行车经过的邮差:“可以帮忙捎带一句话么。” 陆离递给邮差10先令。 “当然可以先生!您想说什么?”年轻邮差跳下车,很高兴有能赚取外快的机会。 “去警署找调查员,告诉她这是陆离说的:‘我被魔鬼盯上了,它现在应该在医院,远离那里。如果联合组织有对付它的办法,请尽快联系他们处理。’” 如果驱魔人联合组织能解决这件事,会省掉陆离不少麻烦。 “呃……当然先……阁下,我会为您转告的……”邮差磕磕绊绊说道,犹豫地递回先令。 陆离平静地说:“这是你应得的。” “谢谢您阁下……我这就去警署!” 邮差连忙说道,收起先令,向下压了压帽檐踩上踏板,在石板路上蹬了几下迈上自行车,加速往警署骑去。 “我们也走吧。” 目睹邮差远去的背影,陆离收回视线,拉起缰绳恢复赶路。 黑猫仍然趴在毛毯上舔舐毛发,安娜无心顾及它,警惕着周围过往的路人。 陆离依然保持不曾改变的平静,安娜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仍然这么安静。 “门”“血色触须”“地狱”,无论哪一种,都如同深渊的注视般让安娜产生压抑与愤怒,以及深深的无力。 除了战斗,她只能从其他地方安慰陆离,如果他需要安慰:“我们给黑猫起个什么名字?” 沉默片刻,陆离的声音响起。“你来起名。” “嗯……叫树洞?” 那是本恋爱小说里一对情侣养的宠物的名字,不过那是一只飞鼠。 “可——” 安娜忽然打断陆离的话:“还是算了……等想到好名字再给它吧。” 她想到了安妮,叫这个名字安妮会不开心的。 “嗯。” 陆离认为带上黑猫是个正确的决定——安娜的话的确多了起来。 下午,天色即将变暗之前,马车驶出滨海小镇,沿着落叶山脉的轮廓向连接着大陆和半岛的沼泽路驶去。 山林后,两条虚幻的血色触须垂落摆动,陆离抬眸注视着,低声自语。 “希望它们到了贝尔法斯特。” 三十三.不速之客 寂静山脉,马车孤独行驶在荒凉小道上。 天色愈发昏暗之时,马车车帘掀开一角,一道人影探出身,将一盏油灯挂上车厢,又钻回车厢。 交谈声顺着半掩的车厢门传出。 “它要吃什么?” “一般和我们一样。” “但是它没吃那块儿面包。” “饿了就会吃了。” “你饿了吗?” “还没。” 不一会儿,陆离钻出车厢,拿起缰绳操控马车。 陆离回头望向来时路,最后一抹云霞消失无踪,幽暗从车后追赶而来。 为了抓紧时间,同时尽可能远离滨海小镇的地狱来客,今晚要赶夜路返回艾伦半岛。 按照时间,医院里的魔鬼应该早已知道陆离离开。它还未出现,或许是要放过陆离,或许是潜伏于暗处,伺机而动。 无论如何,坐在陆离身旁浮现身形,释放怨灵气息的安娜会保护陆离不受伤害。 “喵~” 一声猫叫从二人中间响起,黑猫从车厢门缝里钻出,一点都不见外的爬到陆离盘坐的腿上,转动半圈趴窝在温暖的腿上。 “它和你一样。”陆离和安娜的目光落在黑猫身上,安娜低垂眼眸,车厢上的油灯映照她的侧脸,似乎勾勒出笑容。 “一样的颜色和安静。” 陆离没说话,松开一只抓着缰绳的手,放在黑猫前挡住马车前方吹来的夜风。 安娜没有任何重量地靠在陆离身上,抬头眺望夜空,没有璀璨的星辰,只有与大地融成一色的无尽晦暗,弥漫马车之外的整个世界。 孤寂的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还有一只猫。 还有陆离黑色眼瞳中所倒映的,窸窣隐匿进车厢的里世界投影。 这种被黑暗包裹的奇异寂静持续了半小时,被道路前方一道延绵横亘的漫长火光所打破。 “那是什么?” 离得太远安娜无法辨认,只能勉强猜测那些应该是道路上的马车。 可怎么会有这么多马车来这里? “沼泽路应该恢复通行了。”陆离说道。 他们是从其他城市而来,汇聚在一起,通过这条唯一的道路前往贝尔法斯特的车队。 腰间挂着通灵枪的骑士们和守夜人沿着车队巡逻,驱逐一切可能靠近车队的怪异。 列侬群岛移民热潮显然愈演愈烈。可以预计,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涌向列侬群岛的人会越来越多,直到海洋变成无法涉足的禁区。 不过有着壮观的车队,夜晚应该能稍微放心些了。 沿着山脉孤独行驶的马车很快加入这只车队,有了车队,不再需要看守的陆离抱着黑猫,和隐去身形的安娜回到车厢。 快要到午夜时,这条迁移的马车长龙进入落叶镇。 将要被废弃的落叶镇像是绽放起最后的辉煌,所有镇民都醒着,准备好商品与食物为车队补充物资。 或是带上能带走的一切,加入车队离开这里。 重新钻出车厢的陆离在喧嚣人群中看到了维持秩序的骑士队长和他的骑士们,他们忙碌的不可开交,并未发现白日的陆离就在他们十几米外经过,然后渐渐远去。 虚空中的安娜坐在陆离身旁,她知道,随着时间推移,这样的热闹景象将再难看见。 即将离开落叶镇的时候,一道呼喊的身影从后方车队中跑来,在周围人们好奇注视下跑到陆离的马车前。 陆离停下马车,低头看向这个穿着褐色长袍的小男孩。 “我的主人让我把这个交给您,它能保护您不受魔鬼侵害。”小男孩将一颗镶着珍贵宝石的手链递给陆离。 “你的主人是谁?”陆离没去接手链。 “是一位尊贵的牧师。”小男孩,或是说牧师扈从仰起头骄傲地说道。 “我可以和他说么。” 小男孩扈从摇头说:“我想主人不想见你,这是为什么给您送来东西的是我。” “那么替我转达谢意。” 停顿片刻,陆离接过那条手链,目送小男孩的身影消失在马车间。 “是收到信息的联合组织的人还是过路者?”安娜问道。 “都不是。” 陆离回答,突然将手链抛向路边的枯萎草丛里。 刚刚升起不解的安娜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一道融入夜色的黑影以更快地速度从草丛中窜出,袭向陆离。 无形的晦涩气息张开,包裹起陆离。但那条径直袭来的手链没有撞向陆离。它在马车前停下,释放出裹挟着硫磺味的不详黑雾,凝实成一道穿着条纹西服,秃顶的中年人形象。 “那是什么?!” “我的天——” “快跑!是怪物!快跑啊!” 目睹这一幕的人们惊慌大叫着逃离,转向的马车拥堵住道路,人们只能弃车逃向远处。 恐慌的情绪在向更外围扩散。 “喝!” 禁锢住魔鬼周围空气的安娜伸出手掌,数米长的不可视长矛形成,尖锐地在空间留下刻痕,瞬间穿透凝实的身影,飞出百米钻入落叶山脉。 巨大的轰隆声从幽暗的山脉里传出,伴随着树木倒塌的咯吱声与鸟群被惊动的鸣叫声。 那道中年人身影身躯变得僵硬,怔怔低下头,看向胸口出现的拳头大的破洞。 “你……” 它不可置信地指向安娜,身形向后倒去—— 但在下一刻,它重新站直,手掌拂过胸口的破洞,挪开时,胸口已经连同衣服完全恢复。 它咧起夸张的笑容:“小幽灵,不要在魔鬼面前摆弄你那可笑弱小的力量。” “那么这招呢?” 安娜的神情愈发冰冷,她的发丝飘舞,扭曲的影子从脚下延伸浮现。 突然间,猛烈地狂风出现在自称魔鬼的身影,形成飓风般的盘旋旋涡,锐利的风如同刀片,一层层刮开身影的身躯,撕碎于飓风里。 沙石四溅,周围的马匹发出惊叫,拖着车厢逃离这片沙土飞扬的区域。 陆离与车厢被透明的防护罩挡住,而飓风的中间,被撕扯的残缺身影忽然迈出脚步,一步步走向飓风的边缘。 “我说过……” 那张露出渗人血肉的脸孔突然化作燃起黑色烈焰的恐怖头颅,发出愤怒地咆哮,扩散的声波将盘旋的飓风如同报纸般轻易撕碎。 “不要在魔鬼面前摆弄那可笑的力量!” 三十四.意料之外的援手 地面的晦暗投影扭曲着,要离开安娜脚下。 “暂时停下。” 陆离制止安娜没起任何效果的攻击,看向重新变成中年男人形象的地狱来客:“滨海小镇里杀死梅林女士和镇民的是你?” 中年男人手掌放置胸前,绅士般微微躬身回答:“以及跟在你身边敬业地到处乱跑的警员,瑞查。” 哒哒哒—— 马蹄飞奔与杂乱脚步声在外围响起,守夜人和骑士们正在赶来。 “高级调查员陆离。” 陆离取出徽章向他们抛去:“它是魔鬼,如果你们没有对付它的方法,就去维持车队的秩序,让人们不要靠近。” 身穿黑色制服的守夜人接住徽章,确认了陆离身份,戒备地望了一眼给人难以言喻的邪异感的中年人,点了点头说:“请注意安全。” 骑士和守夜人们推开,疏散更远处观望的人群。 他们不清楚何为安全范围,只能后退到闻不到硫磺味的范围外。 中年人紧紧盯着陆离,神情陶醉地抬头嗅着夜晚阴凉的空气:“多么优秀的品质啊……冷静,善良,我闻到了美味……比那个苍老的灵魂更加美味……” 如果这位地狱来客是以美貌女人的形象出现并说这句话,安娜可能会忍不住杀了她。 陆离忽视话语中的垂涎与觊觎,就像他一贯所表现的对未知的好奇,问道:“魔鬼比怪异更强大?” 魔鬼咧起唇角,满口黑黄的牙齿显露狰狞的笑容:“如果不是,为什么它们侵袭的是你们的世界,而不是我们?” 地狱里的存在似乎知道了世界正在被怪异入侵,不过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我还以为是因为地狱是个到处都是炙热岩浆的鬼地方。”陆离说道。 “这也算是理由之一。”魔鬼耸了耸肩,饶有兴趣地打量陆离:“那么你就不怕我吗?” “强大但只凭本能生存的存在和强大并拥有智慧的存在。比起前者,我更愿意与后者打交道。 啪啪啪啪—— 魔鬼清脆地拍起手掌,神情夸张地鼓掌称赞道:“很棒,很棒,我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过这么优秀的人类了。可惜我要抓紧时间,没空引诱你堕落坠入地狱。” “为什么不试试?” 魔鬼和怪异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它是记载在人类历史中的神话存在。 这代表着它们对这个世界的染指时间比怪异更长。 而且地狱并不包含在怪异四大体系里,侧面说明了两点:它们更隐蔽,以及驱魔人并不擅长对付魔鬼。 显然驱魔人中的魔只是个代称,不是专指地狱里的存在。 陆离打算拖延时间,找到对付它的办法。 现在只有安娜的心灵投影和救赎还未试过,但攻击之后魔鬼不会给他重新谈话的机会。 以狡诈阴险,编制阴谋的罗网著称的魔鬼流露出无奈:“我还有其他事要做,而你显然没那么好引诱,比如那些只要说地狱有魅魔就会主动献出灵魂的家伙。” 安娜冷漠开口:“这是显而易见的,陆离怎么可能会因为肮脏的地狱生物就……陆离?” 她发现陆离在保持沉默。 中年人并未因“肮脏的地狱生物”而动怒,甚至他可能很认同安娜的说法,掸了掸自己的条纹西服衣领。 在这时,沉默地陆离终于开口:“魔鬼堂而皇之使用神的信徒的身份,这是不是说明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它伸出手掌,示意陆离继续说下去。 “神灵已死。” 陆离得弄清神是否真实存在,如果不是,那些教堂因何而立。如果是,为何世界崩溃之际神不曾出现。 “我喜欢你的说法,作为对应,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极少有人类知道的秘闻。”中年人微微前倾,做出一副说悄悄话的模样,怪笑着低声说:“你们的神早就被分食掉啦……没有神护佑的人类只是一群待宰的猪猡。” 这句话的下面埋藏着令人崩溃的恐怖真相。 安娜情不自禁陷入失神,而对这个世界的连接并不深的陆离就像听到邻居孩童在说想吃黑面包般冷静。 这无疑让魔鬼更加觊觎陆离,它的脸庞浮现毫不掩饰的贪婪,迈动步伐接近陆离。 “提问题时间到此结束,现在——” “安娜。” 陆离忽然低语,垂下的手臂握住曙光。 魔鬼周身的空间被禁锢住,安娜扭曲地影子蜿蜒向前延伸,在震耳欲聋的龙鸣般地巨响中,刺入魔鬼的影子。 但下一刻,安娜喊声响起:“它没有影子!” “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啊,哪怕是这么美味的灵魂也不例外。” 仿若没有收到丝毫伤害的魔鬼继续走向陆离,语调怪异地感慨着:“为了活着会失去理智做一些没意义的事……为什么你就不肯乖乖受死呢?” 无形波动散开,它站在无法动弹的陆离面前。 魔鬼伸出一只手指,身形渐渐变得虚幻,但手指像是汇聚了所有的力量,变得漆黑幽暗,吞噬光芒。在同样无法动弹的安娜绝望地目光中,触向陆离的眉心。 就在这时,整个世界的光线倏然变得无比晦暗,恍惚间,陆离、安娜,还有魔鬼不约而同“看到”陆离的眉心裂开,一条几厘米长章鱼触手般的血红色触须,像是在深海随着洋流摆动着,触碰到魔鬼深处的手指。 晦暗的光线一瞬间恢复如初,陆离的额头仍然光滑,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聚集魔鬼全部力量的的那根手指消失了。 “那是……什么……” 魔鬼瞪大眼睛,声音晦涩地低语。 它的身形正在渐渐变淡。 “我也想知道,如果你猜到了请告诉我。”陆离也对血色触须的来历很好奇。“你要死了?” “死?” 魔鬼似乎回过神,咧起笑容打量着陆离:“魔鬼从不会以真身出现在人类眼中。” “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当你死去时我的真身会出现,带走你的灵魂。为此感到荣幸地等待吧,等待死亡的到来……” 魔鬼的身形完全消散于空气中,只剩下空中回荡地低语,还有陆离手背上浮现的灼烧般痕迹的倒五芒星图案。 三十五.幕后存在的身份 “它再出现,我会杀了它……”安娜收回心灵投影与气息,冰冷地低语。 驱魔人们于远处观察着,陆离低下头,注视手背上无法抹除的烙印。 血色触须救了他。 但绝不能因此认为血色触须无害,它的本质仍是寄生于陆离的怪异,驱赶魔鬼的行径只是为了争夺宿主。 不管怎样,魔鬼的威胁已经降到最低,只留下“会在陆离死后出现带走他的灵魂”这一可以忽视的诅咒。 起码对于陆离来说。 安娜渐渐隐去身形,确定事件已经平息的驱魔人相互对视,为首的守夜人走到陆离面前,交还给陆离调查员徽章。 “事件解决,可以继续赶路了。”陆离接过徽章,并未掩盖手背上的倒五芒星烙印。 “魔鬼的诅咒么……你可以去教堂碰碰运气。”守夜人说道,询问陆离的目的地后转身维持起秩序。 骚乱逐渐平息,车队重新恢复秩序,只有途径魔鬼曾经出现的地方时,他们会带着忧虑加速通过。 落叶镇驻守骑士团队长的送别中,陆离离开镇子,跟随车队重新驶入荒凉孤寂的野外。 行驶一段时间后,骑着马匹的骑士沿着车队奔驰而过,喊声在夜空里响彻。 “前面十几里就是沼泽路,防止惊扰沼泽里的存在,接下来所有车辆保持安静不要喧哗!” 车帘犹如被风吹动,掀开一角。 坐回到车厢里的安娜望了一眼角落里睡觉的黑猫,和陆离说:“我们快到沼泽路了。” “嗯。” “沼泽之母会在这时发难吗?” “应该不会。”陆离找不到拥有了人性的沼泽之母这么做的理由。 轻轻颔首,安娜又望了一眼黑猫,坐到车厢边缘,保持既可以观察外界,又可以留意车厢的状态。 安娜喜欢这只黑猫,但似乎不愿意触碰它。 陆离知道原因,她担心自身的气息会伤害到黑猫,还有自己。 但目前为止,陆离没有让里世界气息不再渗透的方法。 马车外的骑士每隔一阵便会带着提醒飞奔而过,半小时后,最后一队骑士经过,带来即将进入沼泽路的消息。 车队里的人们自觉压低声音,甚至减小挂在车厢外的油灯的亮度。几分钟后,这队延绵数里长,注定无法隐藏的车队静悄悄地进入沼泽路。 陆离坐在车厢外,视线在沼泽路前的晦暗石碑上短暂停留。 【艾伦半岛欢迎你】 【沼泽路】 似乎是巧合,又或者某种隐喻,踏入艾伦半岛后不久,带来寒意的细雨落下。 一些在车厢壁上插着火把的人熄灭火把,换成油灯挂在车厢壁上,只有马蹄声与细雨簌簌声中,朦胧的车队缓慢在沼泽路上行驶。 偶尔会有孩子的轻咳声从前面的马车里传出。陆离眺望南暗影沼泽,显露隐约轮廓的幽暗丛林难以目视细节,也无法发现隐藏在其中,一定存在的沼泽之母的注视。 沙沙—— 雨伞撑开,遮挡住落在陆离周身的细雨。安娜坐在陆离身旁,和他一同望向幽暗沼泽。 两个小时后,陆离所处车队位置离开了沼泽路。 伴随离开沼泽路,车队里弥漫的压抑气氛散去不久,然后他们经过了已经化为废墟的影子镇。 马车上无法安眠的人们,掀开车帘,望向曾经喧嚣,如今只剩下残缺毁坏的漆黑废墟轮廓的影子镇,保持着沉默。 这时,陆离回到车厢里,铺好毛毯休息。 现在离天亮还有不到三个小时,如果车队不会在路上耽搁,他们会在临近中午时到达贝尔法斯特。 “晚安。” 安娜轻声问候中,陆离进入梦乡。 …… 安静的夜晚过去。 陆离睁开双眼,清晨的微光从窗帘外洒进车厢,还有一团漆黑毛绒的物体蜷缩在身旁。 “我们刚刚经过希姆法斯特。”安娜对坐起的陆离说道。 掀开车帘走到外面,阴郁的天空不曾改变,前方那辆带着孩子的马车变成一辆陌生的马车。 车队的长度缩减了一些,一些马车离开车队,前往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但更多的人要去贝尔法斯特,再从罗德斯特港离开艾伦半岛。 陆离又望向前方的天空,云层之下,两条凝实仿若真实存在的血色触须在随风摆动。 它们即使不在贝尔法斯特,也在离艾伦半岛不远的地方。 …… 临近中午,车队到达贝尔法斯特。 陆离的马车离开拥堵的街道,前往水手街区的侦探社暂时落脚。 到达之时,有一道意想不到身影和一封信件等候着他。 安娜看着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的灰色雕塑,浮现笑意:“它好像不想留在避难点。” 它的身上沾染不少泥污,想来从榆树森林跑回水手街道的路程遇到艰难险阻。 “那就带它离开吧。” 陆离说道,弯腰捡起从门缝塞进来的信件。 信件没有浓郁的香水味,而且在吉米兄妹已经定居峭壁的情况下,陆离想不到会有谁给他寄来信件。 拆开信封,潦草、无法辨认字迹的信纸浮现眼前。 【你就是个该死的混蛋!】 【之前那些事是你做的吧?是你做的吧!毁掉我的心血,我真懊悔当初没有直接杀了你!】 【现在,给我乖乖滚远点,别再坏我的好事了!否则我会让你感受到你无法想象的百倍、千倍的痛苦!你这个狗娘养的混蛋!】 信件的内容可以让人想象得到书写者当时的歇斯底里和羞恼交加。 “是谁寄来的?”安娜问道。 “那个幕后存在。”陆离把信纸递给安娜。 安娜阅读起信件,冰冷神情带着一抹古怪:“写信的人就像个疯子一样……” “他本来就是疯子。”陆离说道。 这么明显的提示足以让安娜猜到大致:“是理查德?” “如果这封信不是故意引导我们想错方向,幕后黑手很可能就是理查德。” “难怪他这么气急败坏。” 陆离消灭的可不止这一条触须。 安娜丢掉信纸,红瞳闪烁:“他既然已经被激怒了,我们就一鼓作气毁掉剩下两条触须,逼他出现。” 三十六.老朗姆酒馆 理查德越急迫,陆离的优势越大。 敏感、聪敏,易怒及神经质。这是陆离曾经对理查德短暂了解贴上的标签。前者是优点,后者是缺点。 亦是陆离可以利用的一点。 如安娜所说,他不会坐视血色触须被一一铲除而不管,这是陆离将他逼出的最好时机。 还要在侦探社停留一阵,陆离和隐身的安娜前往市场,只比上一次多买了一条海鱼,却贵出近两倍的价格。 回到侦探社,安娜钻入厨房准备陆离和黑猫的食物。陆离绕到书桌后,拿起电话联系调查员基地,得到特斯拉已经进入避难所的消息。 不过陆离并不是为此而来,他向基地讨要目前抓捕理查德的全部线索,十几分钟后,警署送来整理好的卷宗。 里面记载了理查德的过往以及最后一次出现地点。 理查德没姓,和奥利弗兄妹一样出身街头,曾经加入过帮派黑蝮蛇和老朗姆、蓝葛夫。前后两个帮派已经毁于帮派斗争,只有老朗姆帮派幸存,同时也是理查德待得最久,最接近现在的帮派。 警署认为理查德与老朗姆帮还有联络,不过被头目否认。他们说理查德在三年前就主动离开贫民窟和贝尔法斯特,一个人去了山背面的守望镇。 这与警方调查的信息一致,他似乎在那里惹了不该惹的人,被打成重伤。还伤到了脑子精神出现问题,送到郊外的疯人院。 理查德显然并没有疯——起码疯的不彻底。 疯人院期间的信息一片空白,疯人院倒闭了太久,曾经那里的工作人员难以找到,尤其是在严重缺乏人手的此时此刻。再之后,他躲在荒废的疯人院地下,设计陷害陆离接触门,又因为陆离误打误撞闯入疯人院,袭击了陆离,又被陆离反击,逃离。 理查德最后一次被发现是在一个礼拜前。 之前逃亡主眷大陆的理查德重返艾伦半岛,在毁灭前夕的影子镇短暂躲避,影子镇的警员差点就抓住了他,不过还是被他逃掉了。 陆离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 无论如何,幕后存在的身影正在越来越接近不久前逃回艾伦半岛的理查德。 已经看完一遍的安娜翻着菜谱,抬头看向放下资料的陆离:“你觉得他会躲在哪里?” “应该就在贝尔法斯特。”陆离说道,摊开羊皮地图,手指挪上标注贫民窟的几条街区:“我打算去老朗姆帮看看,他们应该知道什么。” “血色触须暂时不理会了?” “给理查德错觉,让他以为我们改变了目标。” 出其不意很关键,起码不能被理查德知道陆离的目的,而提前在路途上布好陷阱。 毕竟这个时候,陆离才是放在明处的存在。 “还要半个小时才会烹饪好。”厨房传出水煮沸的咕噜。 “先熄掉火,回来再吃。” “嗯。” 黑猫留在侦探社,和雕塑一起。 安娜让雕塑保护好黑猫,顺便擦拭干净身体,和陆离离开侦探社前往贫民窟。 绕过几条通往港口,可能拥堵起长龙的喧嚣街区,马车在几十分钟后到达贫民窟。 向衣衫褴褛的过路人询问老朗姆帮的据点,过路人避之如蛇蝎般快速逃离。还是一名住在附近的年老居民告诉陆离老朗姆帮的据点——三条街区外的老朗姆酒馆。 …… 黑水街区,老朗姆帮的大本营。 这里的居民基本都与老朗姆帮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年轻男人们会加入帮派,老人和女人们作为后勤。 贫民窟帮派大都是以此种方式寄生:大帮派占据整条或多条街区,小帮派拥挤在大帮派看不上的街区里,整日争夺地盘。 马车沿着污水横流,空气弥漫着细雨无法冲散的臭味的街区向前,停在一间有守卫看守的酒馆门前。 陆离迈下马车,让守卫帮忙看好马车,两道诧异目光中低头走入喧嚣酒馆。 街道上的冷清和寒意被阻隔在外,乱哄哄的燥热酒馆里,酒气烟味扑面而来。 绕过那些喝醉迈着混乱步伐的混混和歪倒到木椅,陆离走向柜台。 伴随着他深入酒馆,越来越多的混混注意到这名外来者,安静下来投来注视。 像陆离这样的“上层”可不会来到这里。 即使是那些来贫民窟猎奇冒险的有钱人,也通常浅尝辄止,止步于外围。 酒馆里的吵闹一点点减弱,越来越多地目光投向站在柜台前的陆离。 柜台后斜倚着酒柜的酒保抬眼打量陆离,一言不发。 “我想见你们老朗姆帮的头领。”陆离对他说道。 酒馆里的气氛短暂凝结,酒保指着陆离,咧起缺了一颗门牙的笑容,对周围大喊:“这家伙想见我们的头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哪来的有钱人,滚回去!” “呜呜呜——” 哄笑声下一刻爆发,肆无忌惮嘲讽着陆离,一些混混做出下流的动作侮辱。 “你是贵族吗?”说话漏风的酒保带着笑容问道。 “不是。” “那你是警长?” 询问声身后传来,一道赤着壮硕上身,搂着浓艳妆容舞女的小头目从人群中走出。 “也不是。” “哦。”小头目点了点头,偏头对手下说:“搜出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扒光衣服丢出去。” 几名等待已久的壮汉掰着关节,狞笑走向陆离。 “我们可以上了他吗!”人群里忽然有人大喊。 起哄声中,青年语气玩味地说道:“我们可不是新葛夫帮的那群臭虫。” 话音落下,他注意到怀中舞女眼眸放光地盯着陆离,短暂停顿,补充说:“办事之前记得征得这位上层人的同意。” 吵闹地怪笑声中,混混们接近向陆离,然后不约而同感到有凉意拂面。 下一刻,狂暴的气流在陆离周身爆发,汹涌的似乎要将所有肮脏之物驱逐。酒馆里的人们与桌椅如同飓风里的纸屑,吹散出去落向边缘,层层堆叠。 几秒后,狂风散去,变得空旷的酒馆只剩下边缘无数堆叠惨叫的身影。 哗啦—— 最上层的桌椅被掀开,满脸血污地青年被看不见的力量拎起衣领,死狗般拖到陆离面前,迎上一双平静注视的黑眸。 “现在可以带我去见你们的头领了么。” 三十七.理查德躲藏之处 老朗姆帮的首领在十几年前由大朗姆接替——他是老朗姆的大儿子。 不过因为大朗姆幼时发烧导致的脑疾,老朗姆帮依旧由老朗姆和小儿子,小朗姆管理。 满脸血污,两根指头骨折的小头目带领陆离来到二楼卧房时,老朗姆正窝在壁炉边的毛毯里,享受小儿子的捶腿服务。 “所以刚才楼下的动静就是你弄出来的?”老朗姆叼着烟斗,微眯起眼,透过缭绕升起的烟雾观察着门前的陆离和鼻青脸肿的手下。 “高级调查员陆离。” 陆离拿出三眼黑鸦徽章,老朗姆应该认得这东西。 “你如果早些亮出这东西那些小崽子没胆量冒犯你。”老朗姆叹了口气,上升的烟雾向前飘动,对小头目喝骂道:“回到下面让得罪客人的小崽子包扎好伤口,全部脱掉衣服去外面站一个小时!” “是……” 小头目退去,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 老朗姆对门旁一名壮汉使了使眼色,后者会意,退出卧房并关上了门。 老朗姆从柔软的羊毛毯上坐起,捶腿的小朗姆自觉取下烟斗:“尊贵的驱魔人阁下,不知道你找本帮有什么事?” “关于理查德。”陆离回答。 “一个很久远的名字了。”老朗姆满是沟壑皱纹的苍老脸颊流露追忆之色。 陆离对此无动于衷,平静地说道:“久到你还记得他,并在前段时间为他提供过帮助。” “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帮助”老朗姆不在意地笑了笑。 “告诉我具体。” “当然……当然。小理查德差不多是我看着长大的,后来他想要去其他地方发展我也放任他离开了。后来听说他在守望镇被别人打成了疯子?真是可怜……” 老朗姆说了许多陆离已经知道的内容,陆离平静地听着,等到说起更隐秘的信息。 “……不久前小理查德从内陆逃了回来,找到一位帮派弟兄让他帮忙藏起自己,他正在被警方抓捕。你知道,贫民窟向来是混乱与罪恶的代名词,藏起肮脏丑陋最容易不过。所以那位帮派弟兄给他找了个住处躲藏。” “他在哪。” “知道小理查德住处的应该在被你教训的那群小崽子里,肉块!” 老朗姆沙哑地对门外大喊。 那名壮汉去而复返,记下老朗姆的吩咐:“去下面喊金币上来。” “是。” 壮汉退去,不久后,门外走廊响起接近地脚步声。 一道瘦弱,同样满脸血污不过没有严重伤势的混混被带了进来。 他瞥了陆离一眼,恐惧地缩在远离他的角落。 下面发生的那幕足以成为他人生中最大的阴影——如果不会有更大的阴影出现的话。 老朗姆抬眼看着唯唯诺诺的金币:“告诉驱魔人阁下,小理查德住在哪里。” 金币不敢直视陆离,余光小心翼翼观察着犹豫道:“那是我曾经最好的兄弟……” 老朗姆轻轻摇头:“如果来得是警察老朗姆帮赞成你这么做,不过这位是官方的驱魔人,我想你明白这代表什么。” 驱魔人? 金币终于理解了为何陆离会拥有那种诡异可怕的力量。 他结巴地说:“在黑猫街区138号……西边就是废墟街区,如果警员抓他想逃很容易。” “谢谢诸位的信息。” 陆离点头,没过多停留地转身下楼。 “不……不客气……”金币怔怔说道,然后猛地回过神看向老朗姆。 老朗姆朝他挥了挥手,金币连忙跑出卧房。 “他在诈你。”小朗姆重新为父亲递上烟斗。 “我知道。”老朗姆张嘴叼住烟斗,指着小朗姆和大朗姆说:“记着我的孩子。就像你孩童时憧憬尊敬那些警员一样,现在你也要憧憬尊重这些驱魔人。他们正尽最大努力拯救我们的世界。” “所以,对这群扑向火堆的飞蛾,保持一定的敬意。” “我会的父亲……”已经二十多岁的小朗姆认真说道。 “我会把驱魔人当成父亲您一样尊敬的。”始终保持沉默地大朗姆则憨厚地回答。 老朗姆叼在嘴里的烟斗开始颤抖起来。 …… “我不认为理查德还留在那里。” 回到马车上,陆离牵起缰绳,耳畔响起安娜的声音:“他知道我们在找他,也知道老朗姆帮这条线索迟早会被发现。” “嗯。”陆离轻轻颔首,驱赶马车离开酒馆门口,还有墙下一排神情恐惧,不敢直视陆离,只穿着短裤罚站的肉条。 “你也这么觉得?”安娜的声音带着诧异。 陆离回答:“总要试一试。如果他怀揣侥幸没离开,我们会省下很多麻烦。” …… 前阵时间陆离曾路过黑猫街区:去废墟街区接收鸟嘴面具身影遗产的时候。 那里因为临近废墟街区,被曾经燃尽整条街区的大火殃及而至今没有缓和。居民只勉强住满了一半。 不止是黑猫街区,临近旧温馨街区的街道大都有着相同命运。再加上近日传开的一些流言:每当午夜临近,废墟长街会笼罩起刺鼻的烧灼味与飞舞雪花般的灰烬,让周遭街道更加荒凉。 安娜轻轻捻起一片落在马车上的“雪花”,细雨落下,包裹起“雪花”,凝结成一滴灰暗的污水。 “传言似乎是真的。” 安娜说道,望向前方街道尽头隐约浮现的废墟。 这里的确比一路驶来的街道荒凉太多,路上极少见到行人踪影。 “麻烦来了,驱魔人会去解决它。” 联合组织不会坐视怪异出现在贝尔法斯特。 138号在黑猫街区边缘,非常靠近废墟街区。临近时陆离停下马车,示意跟在马车后面的便衣警员包围138号外围。 理查德只是普通人,警员足以让他无法逃脱。 嘭—— 地板颤动,木门飞溅着碎片倒飞出去,陆离在安娜的庇护中走入138号木屋,环视一周。 火炉里的木柴还在燃烧,简陋床铺旁的书桌上放着一部电话和杂乱笔记,手提箱靠在床脚,而窗户敞开着。 躲在这里的理查德似乎刚离开不久。 三十八.海面上的血色触须 “应该刚跑没多久。”跟在身后的警员说道,跑去门外让手下在附近搜寻理查德的踪迹。 陆离拿下墙壁上的油灯走到窗前,探出手臂照亮小巷。 幽暗小巷的潮湿墙壁反射回水光,细雨冲散了许多痕迹,同时也带来了痕迹。 一条陷进泥污的清晰脚印延伸向小巷外。 但太明显了…… 狡猾的理查德没理由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 陆离离开窗边,环视这间狭窄,无处藏人的木屋。 “没有隐藏空间。”耳边响起安娜的声音。 陆离点头,对从门外回来的警员说:“帮我查这部电话最近的通话记录。” “曾经和谁联系过?好的。”警员答应下来,和陆离离开小屋。 嘎吱—— 木门合上,木屋里桌上油灯散发着安静的光晕。 吱呀—— 房门忽然再次打开,浮现一张平静的脸庞。 “陆离阁下?”旁边响起询问声。 “没什么,走吧。”陆离说道,重新关上木门。 “我会叫人留在附近监视这里的。” 走向巷口的路上,警员说道。 “麻烦了。”陆离点了点头,望向沿着脚印磨磨蹭蹭追踪的三名警员。 显然,陆离的身份让他们对正在抓捕的凶手存在忌惮,不敢过多逼迫。 “让他们回来吧。”陆离说道。 身旁警员有些羞赧地解释:“抱歉……最近城里变得越来越危险,警署的兄弟已经死了三个……” “我知道,” 陆离叫他们回来也是因为这一点。 警员可以提供一定帮助,但不适合直面抓捕理查德。 目送警员们回到马车离开,陆离则在安娜的陪同下牵着马车,沿着延伸的足迹走入废墟街区。 空荡地脚步声在倒塌烧毁的房屋间回荡,和上一次比起,废墟街区的压抑即使是临近正午的时间也无法驱散。 陆离认为这或许与最近的传言和看不到流浪汉的身影有关。 希望那些流浪汉只是换了一处更安全的地方生存而不是其他。 跟随脚印走出不到两百米,越来越淡的痕迹在一片废墟前彻底消失。 理查德或许踩着废墟去了其他地方,也可能用了某种方式掩盖掉痕迹。 “我们或许可以去警署借一只猎犬。”安娜说。 “没用。”陆离轻轻摇头。“空气弥漫的味道会误导猎犬。” 无法闻到气温的安娜询问:“什么味道?” 陆离微微仰头,注视着落在透明防护罩上蜿蜒流淌的雨滴,低语道:“空气里的烧灼味。” 以及若有似乎,随着深入这片街区而渐渐清晰的隐约惨叫声。 “回去吧,再向前可能遇到麻烦。”陆离说道。 “可理查德……” “他应该已经无暇顾及我们了,趁现在除掉所有血色触须。”陆离说道,和安娜原路返回。 随着重新踏回不再焦黑的土地,冥冥之中的压抑感逐渐褪去。 回到马车,陆离向其中一条血色触须接近。 经过一条相对热闹的街道时马车短暂停下,陆离让一名路过的邮差去沿海街道安雷斯兄弟维修站传递废墟街区状况的信息,并给了他10先令报酬。 这比用腐肉唤来黑鸦省事便宜得多。 不过陆离还是做了多余的事——追踪血色触须的他同样来到沿海街道。 喧嚣的港口与沿海街道热闹不减,铅灰色的海面尽头,云层垂下的血色触须落入无法看清的海面。 “有条还没到贝尔法斯特?”安娜问围栏前眺望的陆离。 陆离没有回答蹙着眉头眺望向深色的压抑海面。片刻,他忽然沿着街道向前走去,停在一个观望风景的望远镜前。 移民热潮让这个生意重新变得火热,陆离从管理者那里花费一先令获得五分钟使用望远镜的时间,低头凑在望远镜前,转动镜头对准血色触须落在的海面方向。 模糊的镜头里,几海里外的海面上停驶着一条小型客轮,血色触须没于客船之后。 忽略掉茫茫大海上血色触须正好与小型客轮重合的巧合,触须宿主或许就在客轮上。 “它离我们不远。” 离开望远镜,陆离在外人眼中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们在这里等它靠岸?” 陆离的视线落在沙滩上倒扣的小木船上:“在它靠岸前靠近它更好一些。” “我们可以先去找另一个宿主。”安娜说道。 陆离轻轻摇头:“客轮上的宿主可能还活着,我不确定他能否感知到我。以防万一,登上海面上的客船会让他无处可逃。” “那么就按照你说的坐……”安娜的声音淡去。 陆离从护栏的缺口走下台阶,踩着沙硕接近那片颜色更深的沙滩,以及一条小木船。 沙砾伴随着掀开的木船扬起,安娜让陆离坐进木船,无视沙滩周围欣赏海岸风景的人们的惊诧和恐慌,推动着小木船,如同航行在海面上在沙滩上滑行,留下一行沟壑冲入海面,速度不减地迎着海浪,冲向陆离所指的方向。 海风伴随着浪花迎面吹拂,分开黑发和衣摆,疾驰的小木船的确让陆离有一些仿佛还在宁静平和的地球上的错觉。 安娜直接地向陆离指向的位置推动小木船,一条刚刚离港的远洋客轮在木船的小路途上,她只是微微变相,在这条近乎遮蔽天空的远洋巨轮脚下飞驰而过,甩开甲板上指着留下一行泛着白色浪花尾迹的小木船的乘客和船员。 然后安娜忽然产生一抹懊恼。 明明她可以亲手抱陆离飞过去。 另一边,被安娜束缚在小木船上防止甩出的陆离微眯起眼,注视着小船离已经浮现一道黑点的客轮越来越近。 更多的细节随着接近显露,略微掉漆的船身,落入水中的船锚,甲板上走动的人影,以及垂入船身的血色触须。 几分钟后,离小型客轮只剩下几百米远,陆离抬起手臂,示意安娜停下。 安娜散去力量,任由小木船向前飘动。 陆离紧紧凝视着甲板上走动的身影片刻,忽然自言自语般低语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一二三四五……” 三十九.被寄生的轮船 抛下船锚的小型客轮,安静地漂浮在月牙湾几海里外的海面, 喧嚣热闹的罗德斯特港就在视线范围内,但这条载满乘客的客轮奇怪的在港湾外抛锚,停在茫茫大海上不动。 更奇怪的事甲板上走动的船员与乘客。 桅杆上的观察水手爬上桅杆向罗德斯特港眺望,然后爬回甲板,短暂停留后再一次爬上桅杆,向罗德斯特港眺望。 甲板上,一队情侣乘客相互依偎,指向雨幕中朦胧的贝尔法斯特,收回手臂的几秒后,再一次指向贝尔法斯特。 清理甲板的船员弯腰擦拭着地板,后退一些继续擦拭,然后向前一步擦拭,然后向后一步擦拭。 甲板围栏前的年轻乘客的帽子被风吹落,他露出惊容追赶上滚动的帽子,掸去灰尘重新戴上,回到围栏前。一阵风吹过,他的帽子又一次被风吹落,露出惊容的年轻乘客去追赶帽子。 一对老夫妻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在上甲板上绕圈、孩童不曾停歇地在甲板上跑来跑去、缩在桅杆下抱紧单衣的船员每隔几秒就会打一次喷嚏。 甲板上的乘客和船员僵硬的一遍遍做着相同的动作,令人不安的诡异被掩埋在热闹表象之下。 一开始无法理解陆离行为的安娜逐渐意识到甲板上喧嚣的死寂,陆离停下默念数字后,她说道:“这条船有问题。” 不放心让陆离涉足客轮的安娜继续说道:“你留在船上,我过去看看。” “注意安全。” 随波逐流的摇晃木船,陆离将手放在枪套上。 “嗯。” 虚空传来安娜的轻嗯声,然后陆离感受到周围变得空旷起来。 几十秒间隔缓慢响动的计数器不再发出声响。 陆离望向甲板上重复的人影,几分钟后,理智值计数器跳动了一下。 安娜的声音身旁响起:“这条船被怪异污染了。” “表面很正常,如果不仔细观察和正常的船只一样,但内部墙壁天花板到处都被恶心的血肉包裹,像是活物一样在跳动。”安娜的语气带着对之前看到的一幕的嫌恶。 “那些人呢?”陆离指向甲板上的人影。 短暂沉默,安娜低声回答:“……他们头顶被戳穿了,里面是空的,有些身体腐烂的很严重。” 他们早已死去,甚至船上可能已经没有了活人,只剩下躯壳被船舱里的怪异摆布,掩盖外人的注视。 “我没看到活人,触须的宿主可能已经死了,我们可以去找最后一个触须。” 陆离摇头回答安娜:“但如果始作俑者就是宿主或是血色触须已经寄生在怪异上了呢?” “我们可以让联合组织派人帮忙。” “太花费时间了。” 安娜的声音带着不甘和担忧:“可我不想你冒险。” “想要到达安全的对岸,经历汹涌浪潮是必须的。”陆离回答。 血色触须和门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解决他们,陆离就不曾真正的安全。 陆离说动了安娜,尽管她知道所谓“对岸”也并不安全,但“未来”这一带着希冀美好的描绘的确很有诱惑力。 登上死寂客轮之前,安娜又将她所发现的细节告诉陆离:那些人影,那些血肉。 安娜对付它们有着先天优势——拥有实体的敌人比不可触碰的敌人容易对付太多。 保护住陆离,安娜操控力量托起他,飘向死寂客轮的甲板。 哒—— 陆离在甲板上的空处落下,周围死去的躯壳们保持着死寂,诡异地重复着同样的事物,直到追赶吹落帽子的僵硬躯体接近陆离。 哒哒哒哒—— 死去的年轻乘客的躯壳弯腰捡起停止滚动的帽子,动作突然趋于停止,缓慢地抬起头顶显露血洞的头颅,被灰雾般的浑浊覆盖的眼珠落在陆离身上。 周围僵硬响起的脚步声在此刻消失。 陆离环视周围,先前做着各自行为的躯壳们不约而同停止动作,冰冷木然地望向陆离。 就在这时,甲板下忽然回荡起船骨变形的悠远吱呀声,船身莫名其妙地猛然一震。 踉跄的陆离被时刻警惕周围的安娜扶住,无数跌倒声在甲板上响起。 嘭—— 桅杆上的船员躯壳跌落下来,摔断了脖子。 但它们很快僵硬地爬起,走向陆离。 哗啦哗啦哗啦—— 隐隐有铁链晃动声在甲板上响起,意识到什么的安娜低语:“这条船……的怪异想要离开。” 船锚正在快速升起。 面对甩着脖子爬向陆离的船员躯壳,安娜手心凝聚长矛,轻轻掷出。 空气中传来尖锐气流,船员躯壳被看不见的长矛穿透背脊,钉在甲板上。 但船员躯壳并未就此再一次死去,他仍在划动着手脚,想要接近陆离。 “破坏心脏和大脑。”陆离垂眸看着躯壳说。 两道破空声接连响起,船员的脑袋被钉住,紧紧贴住甲板。 但他的躯壳仍然在原地挪动。 其他接近的躯壳被安娜吹飞,它们远比想象中要弱,用人类的躯壳做着缓慢僵硬的动作。 或许这就是甲板下的怪异想要逃离的原因? 陆离微蹙着眉头观察被钉死的躯壳,忽然观察到一丝细节。 “让它离开甲板。”他说,透明长矛穿透的甲板下,有奇怪的血色脉络在涌动。 “嗯。” 安娜轻嗯,散去穿透船员躯壳的长矛,将它抬起。 诡谲地一幕发生,甲板缝隙中,血管般细微的红色脉络连接着船员的躯壳,随着船员被骤然抬起,它们被撕扯断裂,活物一般钻回甲板缝隙下,而与血色脉络断开的躯壳也丧失了“生机”。 “怪异在操控它们。” 安娜低语,红瞳转向周围,轻轻抬起手掌。 环绕陆离的十几具躯壳们凭空飘起,然后断开蛛网般的脉络,垂下身躯不再动弹。 与此同时,安娜偏头望向最初那具船员躯体。 一道不甘的残缺灵魂从躯壳里钻出,仿若只拥有本能地凑近陆离,被安娜的防护阻挡在外,萦绕着陆离旋转。 “等一等。” 在安娜出手抹去这道残缺灵魂时,陆离出声叫住她。 四十.所谓“救赎” 残缺的灵魂连幽灵都算不上,甚至没有神智,只是依据本能萦绕着陆离。 陆离拨开枪套,握住救赎的枪柄,在抽出通灵枪,理智值计数器咯咯作响的一刹那,对着飘荡的残缺灵魂抛去。 即使是幽灵也无法抵挡救赎本体,残缺灵魂如冰雪消融,彻底消失。通灵枪划过弧度,当啷一声砸落甲板上。 或许因为灵魂并非完整,没有死亡回溯。 陆离微蹙着眉头。残缺灵魂消失的一颗,他忽然感觉自己仿佛获得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得到。 无暇仔细感受自己获得了什么,陆离抬眸望向被安娜托举在空中的躯壳。 更多的残缺灵魂从船员和乘客的躯壳中冒出,像第一个残缺灵魂般,感受到生人的气息而飘向陆离,围绕起安娜布置的保护膜。 “我来用通灵枪。”安娜说,先前密集响起的咯咯声令她内心难以承受。 安娜的气息触向通灵枪,却像之前那道残缺灵魂,在触及的一瞬间消融。 即便是怨灵也难以抵挡蔷薇完全绽放的救赎。 完全释放气息的安娜或许能抬起通灵枪,但她不想在陆离面前过多浮现心灵投影,犹豫片刻后,安娜走向通灵枪,似乎想用身体接触救赎。 “用这个。” 枪套被陆离解下,丢给安娜:“装进枪套,然后甩出去。” 虽然这并不是通灵枪的正确用法,还可能因为摔落而损坏枪的本体不过这是代价最小的方法了。 陆离现在的状态甚至难以承担连续使用救赎半分钟所需的代价。 安娜用陆离说的方式,将通灵枪“盛”如枪套,气息缠绕住萦绕的残缺灵魂们,将它们聚拢在一起,然后丢出通灵枪。 一个残缺灵魂和数十个残缺灵魂并没有不同,接触的一瞬间它们化为虚有,仿佛不曾存在过。 它们消散的一瞬间,冥冥之中赋予的什么东西通过留下烙印的救赎,反馈回陆离的身上。 陆离与安娜同时感觉到身体里所散发的一抹生机。 这或许是第三朵玫瑰的能力,所谓“救赎”。 安娜比陆离的感受更深,身为灵魂,她清晰地感觉到陆离如今给她的感觉仿佛一颗正在生长的枝叶繁茂的大树。 在此之前,陆离给她的感觉与其他人并没有不同。 “应该是好事,比如”安娜没继续往下说。 可以活得更久在如今没有意义。 装起通灵枪,安娜散去力量,放下那些彻底死去的躯壳。 陆离回头,望向血色触须垂落的上层甲板。 在那里,还有十几具容纳着残缺灵魂的躯壳在僵硬走来。 陆离主动走向上层甲板,安娜则有些费事的一个接一个解决掉躯壳里的残缺灵魂——她完全可以用气息碾压这些灵魂。 每一道被通灵枪砸散的残缺灵魂都为陆离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生机。或许很少,但这条船上还有许多躯壳 踏上上层甲板,陆离一路走到血色触须垂落的船长室内。 凝实的仿若真实存在的血色触须落进红木地板,宿主并不在这一层。 “在下面?” 安娜问道,得到陆离的确认后,她让陆离后退到船长室边缘,竖起手指,在地板上轻轻划了一道圈。 丝线般纤细的痕迹浮现在地板表面,首尾相连成不规则的椭圆形,随着安娜轻轻抬起手掌,这块几米长宽的厚重地板被托起,撞碎窗户飞到甲板上。 安娜拿起桌上的油灯点燃,操控着落向地板下的昏暗空间。 血色触须没入下层地板,仍然不在这一层。 许多杂乱地脚步声在下方船舱里响起,感受到威胁,怪异正在操控更多的躯壳向陆离移动。 “我们去船舱,宿主应该在那里。” 陆离说道,退出船长室,和安娜回到甲板。 目光所及,源源不断地躯壳走出幽暗船舱,它们难以阻挡陆离的脚步,安娜对付它们就像收割小麦的农夫——用镰刀砍断小麦的根部剥夺和大地的连接,再剥去外壳取出麦粒。 落入船体的血色触须不曾改变位置,陆离心中有了些猜测。 或许导致一切发生的始作俑者就是触须宿主本身 带着油灯,陆离走入船舱,并亲眼见到安娜所说的“墙壁被活着的血肉覆盖”。 藤蔓般在船舱墙壁天花板上攀爬的血管脉络想要攻击陆离,却难以急迫外围的那层防护,源源不断的躯壳也只是稍微延缓陆离的速度。 占据这条客轮的怪异弱小的令安娜感到无趣——亦或是她太强了。 陆离沉默着,他每一步前进,都有几道早已失去温度的身影倒下。 这条应该乘载五百名船员和乘客的小型客轮此时只有陆离一个人类,船上的所有生命都在怪异侵袭下消逝。 然后躯壳里的残余灵魂又化作陆离的养分。 走到下层船舱的餐厅门口,视线范围里的最后一道身影倒下,这个时候,陆离的气息带给安娜的感觉就像是生机盎然的参天大树,旺盛的生机甚至让身为怨灵的安娜有些奇异的抵触 陆离的身躯正在变得可以抵抗怪异? 这个发现让安娜感到欣喜,迫不及待想要告诉陆离自己的发现。但与此同时,她察觉到前方幽暗深处的一道晦涩气息。 陆离的脚步也随之停下。 油灯光照地边缘,一道模糊的人形被包裹在占据着餐厅的大团血肉里,就像被剥去皮肤的人类。恶心的血色脉络树根一般从血肉中向外延伸,组成他们一路走来所见到的,包裹墙壁的血肉。 在陆离眼中,血色触须垂落入它的额头。 “我们可以谈谈” 血色人形嘴巴开合,餐厅里响起含糊沉闷地声音。 陆离拿过安娜手里的枪套。 似乎感受到陆离眼眸中的冷漠,变成怪物,但还拥有神智的血色人形发出威胁:“我知道许多秘幸,也知道你做过的那些事。如果你杀了我,你永远也别想——” 砰! 巨响在餐厅里震耳欲聋地回荡。 血色人形的头颅炸开,晦涩气息消散。 垂下的血色触须渐渐变淡,消失于陆离的眼眸中。 安娜惊异看向陆离。 “我不打算和它谈。” 陆离落下手臂,神情平静地回答。 四十一.船舱里的台阶 船舱里地狱般的血红场景如画卷褪去,陆离被拉进宿主的死亡回溯。 无法驱散的黑暗在周围涌动,陆离陷入幽暗,耳中只有粘稠含糊地咕噜声,与远处的杂乱脚步。 时间向前推移,十几秒后,前方的幽暗之中,一点昏黄光芒浮现。 陆离在那接近的油灯光芒之中看到了自己,还有漂浮身旁的安娜。 令人意外,触须宿主的死是由陆离所终结。 换句话说,在此之前,宿主一直是“活着”的状态。 这打消了陆离想要通过宿主最初的死亡来获得线索的想法。 死亡回溯的最后一幕是对面的“陆离”叩动扳机,然后陆离回归现实。 “什么都没有。”陆离对等待结果的安娜说道,告诉她回溯里的情况。 宿主死去,依附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的血肉脉络簌簌落下,恶心地落在地面与防护罩外。 “我们离开这里吧。”安娜嫌恶地看着雨点般落下的烂肉说。 陆离点了点头,最后望向那团失去支撑而坍塌的血肉一眼,准备转身离开。 呼—— 忽然间,微弱的风声在耳中响起。 风声? 陆离停住动作,举起油灯照向那摊血肉。 被血肉掩埋的地板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地板下有什么东西。”陆离说道。 安娜挥了挥手,血肉像是一大滩垃圾被推开,显露地板上的一个拉环。 风声就是从暗门下渗透而出。 与此同时,陆离忽然感觉身边变得空旷、安静下来。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理智值降低后,周围萦绕的恶意与不时浮现的投影低语就不曾消失,而此时此刻,它们像是不曾存在,找不到任何痕迹。在风声响起之后。 不陆离的确曾经经历过这件事。 那一次,陆离得到一段诡谲莫名的经历,还有脑海里的血色触须。 “打开它。” 这道暗门带给陆离强烈的既视感。 安娜已经在做了,气息卷动拉环,拽开这道暗门。 一条幽暗向下延伸的灰褐色台阶浮现于眼前。 “台阶?” 安娜无法理解。 这里出现暗道极其不合理他们站立之处已经是船舱的底部,下面应该是无尽幽暗的海水,而不是向下延伸十几米,并在拐角对折继续向下的石壁石阶。 已经将其与记忆里连接的陆离看向墙壁,只是这一次,墙壁上既没有代表时间的数字,也没杂乱意义不明的字迹。 “我要下去一趟。”陆离说。 理查德的污染物罐子里有三样东西:触须、肉块,以及眼珠。 如果说曾经钻入陆离眉心的触须对应“触须”这一含义,那么被消灭的肉块宿主代表着“肉块”。 显然,陆离面对的是第二个“考验。” 是的,考验。回忆上一次的经历,如果忽略沿途的危险与诡异,它更像是在考验陆离,比如最后所讲述的道理—— 下面必然存在危险,但同时也是陆离接近理查德阴谋核心的机会。 “我和你一起去。” 安娜知道陆离决定的事通常已经经过深思熟虑,难以被说动。所以她伸出手掌,递到陆离面前。 “嗯。” 陆离牵住安娜虚幻的手掌,提着油灯,迈步走入浮现地板下的暗道。 只是一步迈出后,安娜的手掌落在了身后——她被留在了台阶外。 安娜像是无法涉足这条暗道,被阻隔在外。 这似乎是只对陆离一个人的考验。 “在这里等我。” 陆离对神情担忧的安娜说道,收回视线,沿着冰冷地台阶继续向下,在拐角处,消失于安娜的注视中。 粗糙的墙壁给予陆离一种奇异感觉。 就仿佛它们是磨砂的褐色玻璃,在玻璃背面,被厚厚云层遮挡的白天光亮通过“玻璃”,洒进通道。 会让陆离有这种感觉的是因为墙壁本身就在散发着光亮。即使不借助油灯,这条延伸向下的通道台阶也绝不算幽暗。 只是当陆离触碰墙壁,发现这些真的只是粗糙地石料。 站在第一个拐角前,陆离视线落向尽头。 墙壁上仍没浮现数字与文字,只有一扇镂空精美的木门孤零零矗立在粗糙石壁上。 显而易见,这是陆离遇到的第一个考验。 走下台阶,陆离来到木门前,这扇镂空的精致木门上带着宗教的富豪与图案,透过空隙,陆离能隐约看到门后的另一个空间。 握住门把,陆离拉开木门。 门后的狭窄空间完全呈现于眼中,以及带着回音,流淌的舒缓风琴声。 一张雕花木椅放在狭窄空间的中间,这里像是教堂里的告解室,回荡的风琴声与镂空墙壁外的朦胧光芒佐证着陆离的推测。 陆离走入告解室,将油灯放在边缘伸出的木板上,上面还放着一叠糙纸,和蘸在墨水瓶里的羽毛笔。 充斥着淡淡木香的告解室里,陆离坐入雕花木椅。 就在他坐进木椅不久后,镂空墙壁后,一道妇人的朦胧轮廓走到告解室前坐下。 透过纸张前木墙上的宽孔,陆离可以看到一双纠缠在一起,无处安放的手掌。 真实的仿佛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于此同时,告解室外的妇人开始低声念道:“万能的主啊,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你是谁?” 沉寂片刻,陆离出声问道。 只是告解室外的妇人似乎听不到陆离的声音,坐在木椅里的身形一动不动。 陆离有所明悟地看向那叠糙纸,拿起墨水瓶里的羽毛笔,在上面写下内容:告诉我你的名字,沿着宽孔递到外界。 告解室外的模糊人形接过那张纸,虔诚回答:“主,我是您最忠诚的仆人,奥丽薇亚基肯。” 现在是什么时间? 摸索这个考验的陆离继续写到,递到外界。 只是这一次,妇人没有去接递出的纸张,身形保持静止。 陆离又写到这是什么地方你信的主是谁等问题,同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将写着试探内容的无用纸张放到一边,陆离在崭新的纸上写到:你遇到了什么困难 告解室外的妇人终于做出回应,伸手接过信纸。 四十二.第一个信徒、第二个信徒 桌台上的油灯散发着昏黄光线,却不能照耀到告解室外丝毫,仿佛告解室内外是两个不同的空间。 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按照正常深度,陆离正处于海面以下三十米左右的位置。 告解室外夫人粗糙的双手抓住纸张,缓缓说道她所遇到的麻烦。 奥丽薇亚基肯,或许不算最虔诚的信徒,但她每个月都会抽出一天来教堂做礼拜。 这是她本月第二次到来,因为遇到的麻烦。 她的小儿子哮喘发作,咳出许多血。带去诊所后医生告诉她病情已经很严重了,想要稳定需要一个长期的治疗,并且效果不会很理想。 高昂的治疗费让丈夫去世,只是普通农妇的奥丽薇亚基肯难以承担,她不得不来到教堂告解室,将自身苦恼叙述给里面的存在听。 这件事陆离几乎帮不到忙。 陆离身上带着钱财,但他没法通过宽孔递出先令——或是说可以递出,但告解室外的妇人仿佛看不到桌台上她迫切需要的先令,而是期待着告解室另一边的“主”可以用写在纸上的真理帮助她。 更具体些,她希望自己一直所信仰的神能帮她解决小儿子身上的病症。 陆离不可能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他的确帮不到奥丽薇亚基肯。思索着,他只能在纸张上写下内容。 有一些人或许能帮到你。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医生、退休的老医生、富有爱心的贵族富翁。前两个你可以通过邻居处探知,而后者可以去你所知道的贵族或富翁的家门处,大声喊出你遇到的困难 递出纸张,这是陆离仅能做的。 那双粗糙的手抓住纸张,片刻地沉默后,妇人的嗓音带着不含掩饰的失落:“谢谢吾主小基肯哮喘缓和后,我会带他来教堂礼拜的” 奥丽薇亚基肯起身离开座椅,向外走去,朦胧地身形渐渐无法被陆离观测到。 结束了么? 教堂里流淌的风琴声中,陆离想道。然后,告解室外的光影开始发生变化。 这种变化平时是不易被察觉的,但经过加速之后,镂空木墙投下的光影快速挪动,清晰显露时间的推移。 变化只持续了十几秒,但外界朦胧的光线已经变为落日前余晖的颜色,一抹斜阳正洒在宽孔对面的木椅上。 哗哗——哗哗—— 镂空木墙上浮现两道朦胧的身形,她们清扫着地面,在宽旷无人的教堂里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奥丽薇亚被里维斯子爵的马车撞死了” “奥丽薇亚是谁?” “上午来的那个女人,她的孩子病了,没钱治病就来到教堂里求助。” “然后呢?怎么会被里维斯子爵的马车撞死?” “谁知道呢?她从教堂离开后就到处找人打听哪里有高明便宜的医生,这怎么可能。然后又向疯了一样去拦住有钱人的马车诉苦,里维斯子爵的马受了惊,正好撞死了她。” “真是可怜不过得到赔偿她的小儿子就有钱治病了吧。” “赔偿?一个疯女人突然冲出来拦住马车怎么可能会获得赔偿?如果不是她已经死了里维斯子爵早就治她的罪了。” “唉” 小声交谈声逐渐远去,告解室外愈发昏暗,最后融入黑暗,只剩下油灯散发着微弱光芒。 陆离站起身,暗下的环境已经代表了这扇门的落幕。无论这个考验的目的是什么,陆离似乎都交上了一份不太令人满意的答卷。 拿起油灯,陆离转身打算离开告解室,然后身形在一瞬间停住。 外面的台阶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清晰可见:墙壁和台阶变得破损了些。 像是多年无人问津的神殿石柱出现了风化和缺损的痕迹,墙壁和台阶变得同样如此。 但破损的墙壁并没有让午后般的光亮更加清晰,恰恰相反,石头内的光亮变得晦暗,仿佛发光的是墙壁本身,而随着破损,光芒自然也变得暗淡。 这显然不是件好事。 坏结局会损坏这里么 陆离心想,拿着油灯走出告解室。 雕花木门在身后闭合,陆离回头安静注视了几秒,迈步继续向下走去。 沿着缺损的台阶到达下一处拐角,向下延伸的台阶尽头,又是一扇雕花木门浮现。 同样的告解室,同样的木香和舒缓流淌的风琴声。 不同的是,告解室的镂空木墙上,歪斜潦草写着两句不同的话。 唯独真理才能得着人心 无知不是原罪,自大才是 陆离将其与上一次经历的墙壁上的文字意义对照,如果它们代表着某种提示,第一句是否在提醒自己,要用“真理”来帮助求助的信徒? 而第二句话,陆离暂时无法将之与自己有效地联系在一起,强行拼凑只能让这句话的含义似是而非。 坐入木椅,和在上一层一样,陆离坐进木椅的不久后,一道身影从远处走来。 那是一道男人的轮廓。 身影坐入告解室外的木椅后,显露的身形确认了陆离的猜测。 “主我有罪请您宽恕我的罪孽”这个男人颤抖地说道,他的双腿紧紧并拢,发白的双手紧张地纠缠在一起。 你做了什么? 陆离写道,递出纸张。 “我我杀了一个人。”男人颤抖地声音带着一丝恐惧,还有压抑在情绪最深处的憎恨。 他诉说起事情的始末—— 一群小混混始终在纠缠他的女儿,之前男人一无所知。直到不久前,他看到女儿被那群混混带入小巷。 刚刚从伐木场下班的男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冲进去救了女儿。 事情本应到此结束,如果男人警告了那群混混别再接近自己的女儿,而他们也答应了,还算是个不错的结局。但愤怒的男人举起手中的斧子,对着那些混混挥舞。 最后的结果男人记不清了,他只记得离开时,一个倒在地上不再发出声音,一个胸膛微微起伏,一个跌跌撞撞哭喊地逃了出去。 事后被巨大后悔包裹的男人哀求道:“请告诉我我该自首吗,我自首后会下地狱吗还有我的女儿该怎么办请帮帮您最忠诚的仆人。” 唯独真理才能得着人心 真理么 我可以帮你,但在一切之前,我想知道你是在为自身犯下的罪孽忏悔,还是仅仅恐惧于犯罪后的代价 四十三.第三个信徒 杀人,有罪。 这个世界的法律仍然维持在相当原始的水准——被包裹名为文明的光芒之下。它的用处更多程度是在维持上层阶级的地位,而不是公正。 如果这个男人救下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一名贵族,即使是杀了几名混混,有着贵族站在他一边,他也能轻松洗刷掉杀人的事实。不止无罪,如果那名贵族足够仁慈善良,还会获得一大笔钱。 但遗憾的是,他救得只是自己的女儿。 无论这个男人出于什么目的,他违反了法律,最多会因为对面是混混而减少一部分惩罚,再因为法官和审判团的同情再减少一部分惩罚。 来教堂的路上,男人在池塘里洗干净手和脸上的血点,又用泥污抹上衣服上的血污,然后坐在告解室前,惶恐地等待主的宣判。 颤抖的身躯代表着男人不敢去想,因杀人而施行绞刑的自己死后,未成年的女儿会怎么办。 即使寄养在亲戚家,男人也很难保证那些穷困的亲戚会照顾好自己的女儿。 听到男人的忏悔,陆离的确产生让他去自首的念头。 黑眸微抬,陆离看向镂空木墙上箴言般的内容:唯独真理才能得着人心 真理么 陆离拿起羽毛笔写道。 “我可以帮你,但在一切之前,我想知道你是在为自身犯下的罪孽忏悔,还是仅仅恐惧于犯罪后的代价” 男人低声念出纸张上的内容,手掌的抖动传递到纸张上,响起迷途羔羊般的茫然呢喃:“我我不知道” 他不能确定,不过说明还有得救。 告诉我你的名字 陆离写到,将墨迹未干的纸张递出宽孔。 “亚瑟格林皮尔斯,亚瑟是我被神父赐予的教名。” 格林,你犯下了罪孽,但一切都有着原因。过错不全部归咎于你,现在你有忏悔,拯救堕落的自己的机会 陆离想着教会通常会用何种言论忽悠那些信徒,然后将相似的话语写在纸张上。 宽孔外那双粗糙有力的手渐渐不再颤抖,格林皮尔斯恳请到:“主,请告诉我该怎么做” 你是否认识一位叫奥丽薇亚基肯的女士和叫做里维斯的子爵 幸运的是,写着上述内容的纸张没有被考验拒绝,成功递出宽孔,被格林皮尔斯抓在手里。 “奥丽薇亚我不认识她,但我知道里维斯子爵,他就住在这座塔风城。” 塔风城。 陆离记下这个城镇名,写道:找到里维斯子爵,奥丽薇亚很快会去找他,在她被里维斯子爵的马车撞死之前,找到她,救下她,帮助她,你的救赎之道在她身上 悲剧可能已经发生了,但总要去试试。这可以给格林皮尔斯找一件合理的“真理”去做,或许还能挽救一个可怜的人儿。 但以防万一,在递出纸张的一刻,陆离又写下新的内容基础。 谨记,没有帮助到她之前,不要被警员抓住。如果悲剧已经发生去安排好接下来的事,比如告别 “我记住主的箴言了。” 格林皮尔斯离开了,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耳中。 和上一层一样,光景变换,教堂里的时间加速推移,又被一道闯入教堂的身影打破,回归正常。 那道轮廓没有走向边缘的告解室。风琴不再响起的落日黄昏中的教堂里,纤细的轮廓走过一排排座椅,停在陆离无法观察到的前排。 考验没有通过外人之口“告诉”陆离格林皮尔斯的结局,只传来了虔诚地低声念诵声。 随着时间推移,念诵低语声里夹杂起隐约的少女抽泣声。 另一道身影走过长椅,似乎停在少女身边,随后响起苍老的轻声询问:“孩子,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神父,我的父亲去世了” 告解室里的陆离眼眸微垂。 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局。 “亚瑟?他怎么了”神父讶异地说出格林皮尔斯的教名。 “我被一群混混欺负,父亲冲过来杀死了他们,他逃掉了,但又被那群混混抓住,然后然后” 哽咽声替代了难以说出的悲伤话语。 “乖孩子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呜呜呜他他被那些混蛋杀死了在所有人面前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做” “恶人自会受到惩罚,亚瑟他已经回归主的怀抱,不用太为他难过” 陆离安静倾听着女儿的悲伤和神父的安慰,直到他们离开空旷的教堂。 哗哗——哗哗—— 陆离的眼眸微动,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镂空木墙上浮现两道朦胧的身形,她们清扫着地面,在宽旷无人的教堂里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奥丽薇亚被里维斯子爵的马车撞死了”一道声音说道。 “奥丽薇亚是谁?”另一道声音问道。 这一幕曾经发生过。 陆离的努力只是让情况多出一个插曲,但原有一切没有发生变化。 默默听着扫地修女说完没有变化的内容,告解室外落下了帷幕。 第二层考验结束,仍然是个糟糕的结局。 陆离提起散发着唯一光源的油灯,推开身后的木门。 就像想象中的那样,墙壁与台阶变得更加恶化,台阶的棱角完全消失,如同数十年无人修缮的石阶。坑坑洼洼的墙壁晦暗无光,薄弱之处,显露墙壁之后的真实。 那是望去一眼,就会令人心中涌现浓郁地、绝望地的无边深渊。 如果下一层的结局仍不理想,这片空间会变得更加糟糕。 届时,被阻隔在外的无边深渊将毫无遮掩地浮现在陆离眼前。 提着油灯,陆离一言不发地踩着风化严重的石阶,来到第三层的雕花木门前。 拉开木门,教堂里和煦的午后阳光与流淌回荡的风琴声似乎能让人忘掉门外的恐怖。 陆离的目光在镂空木墙上的箴言扫过。 那是两句新的话语。 智者与庸者的不同是,前者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后者则不知道 承认自身的无能比死亡更让人痛苦 四十四.一切不曾改变 或许陆离应该像个真正的“神灵”,躲在幕后,保持沉默。所有的谏言由信徒创造,所有的历程由信徒推敲。 晨间的光束洒进教堂,舒缓的风琴声如约而至。 坐如木椅的陆离没有等待过久,教堂外忽然传进惊恐地呼救声。 杂乱的脚步闯入教堂,少女地呼救声在空旷的教堂中回荡。 “救命——有没有人在谁来救救我!” 告解室里,陆离的目光透过镂空木墙,跟随朦胧的身形移动。 少女跌跌撞撞闯入长椅间,大声呼救着。回应她的只有在空荡教堂里传回的回音。 但少女发现了边缘的告解室,似乎感觉到里面有着一道人影,抓住求救稻草般扑到告解室前急促抓住告解室的门把摇晃:“里面有人吗!” 没有声音响起,不过少女坚信告解室躲藏着人,她哭喊乞求道:“求你帮帮我一伙坏人正在追杀我,他们不敢闯进教堂,就在外面!求求你” 但无论少女怎么哭喊求助,告解室里都没有丝毫声音传出。 嗓子快要沙哑的少女终于放弃了,认为告解室里的人不会帮自己,或是里面没有人。 当教堂外传来喝骂喧嚣声,少女失魂落魄的松开门把,转身想要迎接悲惨时,两张糙纸打着转落在脚边。 少女低下头,捡起写着内容的两张纸。一张几乎写满,而另一张只有寥寥几句。 不要躲在教堂,罪恶者不会心怀神灵。他们或许不久就会闯进来。暂时躲起来,等到他们进来时逃跑。第二张纸安全后再看 “谢谢您神父!” 重获希冀的少女似乎欣喜道,朦胧的身形远去,消失在陆离看不到的拐角。 告解室外的时间没有因为少女离开而加速逝去。仅仅几十秒后,喧嚣声中,几道身影闯入教堂。 “这里是教堂你们居然敢” 声音随着挡在几道身影前的身影被推倒而戛然而止,这群闯入的家伙像是匪徒般在庄严的教堂里搜寻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苍老的声线响起,神父出现在教堂中。 “找人,刚才有没有一个女孩跑进来!” “这里没有什么女孩,你们是今天的第一个客人。” 胆敢闯入教堂的家伙当然不会忌惮神父,他们并不相信神父的言辞,继续在教堂里搜寻。 “主啊请原谅这群对您不敬的异教徒。”神父低语。 教堂并不适合躲藏人。很快,什么都没找到的坏人们将目光集中在似乎唯一可能藏人的告解室。 神父亦不阻拦,目视着他们接近告解室,然后暴力地扯开别上门闩的木门。 坐在告解室中的陆离抬眸,和拽开木门的入侵者对视。 视线交错而过,入侵者仿佛看不到坐在告解室里的陆离,延伸里带着疑惑和暴躁,嘭地关上木门,告解室随之震动。 “那个女孩没在这里,我们走。” 门外响起声音,身影们往教堂外走去。 这似乎是展示“神迹”的最好时机。 陆离想到。 于是几秒后,一张纸张从告解室的宽孔弹出,飘落在地。 可惜慢了一些,坏人们已经走到几米外,看不到也听不到纸张落地的一幕和响起微声。 教堂重归寂静,因入侵者而中断的风琴重新流淌起。 陆离的视线忽然从坏人们离去的门口移开,一道身影无声地走近告解室,弯腰捡起散落地面的纸张。 “你可知你的罪恶” 神父低语念出纸上的内容,看向告解室。 即使是木墙也没能阻隔他疑惑的视线。 结果和陆离想象的不太一样,不过比没有得到回应要好。 陆离拿起羽毛笔又写下新的内容,递出宽孔。 世人需要你的帮助 “您是谁?” 神父的询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离没有做出回应,也不需要回应。他不知道神父是谁,甚至不知道这是哪里,所以保持神秘是最好的选择。 递出纸张后,他就开始写要让神父去做的事。 他之前已经写过一份了,所以现在只用重写一份,补充一些内容。 神职人员大都拥有耐心,包括告解室外的神父。 两分钟后,焦急与殷殷期盼着什么的神父终于得到第二份告解室里出现的“神谕”。 奥丽薇亚基肯,她的孩子得了哮喘需要一大笔钱,穷困潦倒的奥丽薇亚打算拦截里维斯子爵的马车,但她只能在那里得到死亡。以教会的名义找到她,帮助她 格林皮尔斯,教名亚瑟,你或许还记得他。他的女儿被混混欺负时冲动的格林杀了他们,并在不久之后被复仇的帮派杀死。阻止这一切发生,救下可怜的格林 这些事或许即将发生,或许已经发生了。无论如何,去帮助这些需要帮助的人们。 以及或许接下来我还会出现。留意告解室,聆听我的话语 陆离仍没放弃改变他们的轨迹,并在最好留下后手,以在需要时得到教堂的帮助。 如果神父是个虔诚的信徒,他会做些什么的。 读完纸张上的内容,神父似乎不可置信地望了一眼告解室,而后沉默地微微躬身,离开大堂。 告解室里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仿佛里面什么都没有。 神父离去之后,教堂里的光影开始变化。 风琴声消失,宁静的黄昏时分,一道拉着狭长影子的身影走入教堂。 格林的女儿,陆离在上一层见过她。 她来到教堂那么情况并没有向好的一面转变么 随着时间推移,低语声与哭泣声幽幽响起,几分钟后,哭泣的少女离开教堂。 神父没有出现安慰她。 陆离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 哗哗——哗哗—— 轻扫教堂的两名修女走进教堂,带来没有变化的,被马车撞死的奥丽薇亚的消息。 “也不知道托马斯神父是怎么了,忽然跑去得罪那位子爵。” 某个时刻,闲聊的修女说起新的内容。 “塔风城谁不知道里维斯子爵最讨厌教会的人,也不知道托马斯神父会不会受到私刑。” “放心吧,他不敢的” 清扫完地面,交谈的修女渐渐远去。 四十五.第四个信徒 教堂里落下帷幕。 深吸口气,陆离离开座椅带上油灯,转身面对紧闭的木门。 通道的情形将显露“少女”的最终结局。 拽开木门,一切出现在陆离眼中。 支离破碎的墙壁艰难地连接在一起,透过飘浮的碎石,使人疯狂的幽暗深渊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陆离眼中。 来路已经完全断绝,没有返回的可能。 坑坑洼洼的石阶难以落脚,陆离不得不避过那些显露深渊的部分,踩着尚且完好的石阶向下移动,面色平静地仿佛破损通道外涌动地幽暗与他无关。 第四层,那扇不曾变化的雕花木门出现。 迈过缺失的台阶,陆离打开门,步入告解室。 身后的木门闭合,光芒与风琴驱散了通道中的死寂和压抑。 步入陷阱的猎物就像热水里的青蛙。当危险到来时,早已无力逃出 镂空木墙上的谏言似乎在讲述陆离此刻的境遇。 沉默的陆离坐入木椅,等待第四个信徒的出现。 投进教堂的朦胧光影明亮而强盛,此刻时间或许接近中午。 一道人影出现在教堂门外,向告解室走来。 “主啊请拯救您迷途的羔羊,告诉我该怎么做才会挽回正在堕入地狱的弟弟” 人影开始讲述起一段过往。 乔纳彼得斯,奥尔彼得斯曾是对令人称赞的好兄弟。他们相亲相爱,互帮互助,又因为双胞胎的相同长相而被许多人熟知。 教堂告解室前的是哥哥乔纳彼得斯,他比奥尔彼得斯要早出生几分钟。 尽管只是几分钟,但乔纳彼得斯仍然承担起哥哥的职责,照顾他的弟弟。 奥尔彼得斯从小表现出非凡的聪明,但这种聪明与其他人想象的不同——是对于犯罪的聪慧。 乔纳发现弟弟奥尔很小的时候就会用各种方式杀死虫子并咯咯发笑,他稍大一点后,虐杀的对象从虫子变成了昆虫,然后是小动物。 乔纳有心改变弟弟的问题,但无济于事,他只好帮助弟弟隐藏这些魔鬼般的行径,并希望奥尔不会更进一步了。 但糟糕的事还是发生了,一天夜晚,满手血液地奥尔一脸兴奋的跑回家中。乔纳没有在弟弟身上发现动物毛发,血液的味道也并不像动物那样浓郁。 乔纳意识到什么,在他的追问之下奥尔袒露了一切:他杀了一个迷路的小女孩。 奥尔正在坠入地狱。 乔纳严厉地教训了奥尔一顿,但没什么用。已经被魔鬼引诱的奥尔不知悔改,在几天后再次用他在犯罪上的聪明杀了一个女人。 乔纳想要去警署报案,但弟弟的恳求让他心软了。同时他也听说城里最近出现一个被称作割肠者的血腥杀手。他会杀死走夜路的人并割下他们的肠子,勒住死者的脖子。警方正在追踪凶手,打算给这个凶残的家伙执行绞刑。 尽管知道奥尔犯下深重的罪孽,但乔纳不想弟弟死掉。 所以他同意帮助奥尔保守秘密,换取弟弟从此收手。 但就在昨天夜里,起夜的他发现弟弟不在房中,直到第二天清晨也不曾回来。而街坊都在传言,警方发现了割肠者正在抓捕他。 乔纳知道,奥尔又一次没忍住他的天性。 于是痛苦无助的乔纳来到教堂,希望告解室里的神父能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做。 有过前三层的经历,陆离对如何扮演一位神职人员已经有了些经验。 救赎之道不在放纵 乔纳彼得斯拿着纸张沉默时,陆离递出第二张纸张:真正的救赎是阻止他犯下错误,在他杀死更多无辜的人之前,阻止他。那些人因他而死,也因你而死 “我是的当然如果我早一点阻止他”乔纳彼得斯低头呢喃着。“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赎罪” 在乔纳彼得斯开口之前,陆离已经拿起羽毛笔写下内容。 奥丽薇亚、格林、身份不明的少女以及神父。尽管可能渺茫,但陆离仍要尝试改变他们的命运。 写完他们的事,陆离并告诉乔纳彼得斯:以我的名义出现。他们或是来帮助你,或是需要你的帮助。和他们一同,解决你们所遇到的麻烦,救赎你们本身 乔纳彼得斯离开了。带着陆离给予的纸条。 按照陆离对考验的理解,乔纳难以挽救他的弟弟,也难以挽救那些人。 但总要去试一试。 故事并未就此结束,乔纳彼得斯离开的几分钟后,一道身影缓缓走到告解室前。 望着这道朦胧的身影,陆离了然的同时,写下内容。 我预见了你的失败:奥丽薇亚扔死于马蹄之下,哭泣的少女黄昏时来到教堂,而你被里维斯子爵抓入私牢 神父看着手中的纸张,沉默着。 如果时间是连续的,而陆离可以在任意节点更改。那么上一层早晨的陆离告诉神父之后,这一层中午的神父自然也会经历早晨发生的一切。 陆离留下的后手起了作用。 告诉我你原本的打算 陆离写到。 微微停顿,神父带着敬意缓缓告诉陆离他打算做的:去和里维斯子爵交谈,找到奥丽薇亚,以教会的身份承担她的孩子治病的费用。找到格林和他的女儿,告诉他们即将发生的一切,让他们待在家中。 而结果陆离已经从上一层的修女口中得知:神父在一开始就被里维斯子爵抓走,后续一切都按照原本的轨迹进行下去。 不要去找里维斯子爵把奥丽薇亚和她的孩子,格林和他的女儿带到教堂,让他们留下,等到天黑再放他们归去 清晨离开教堂的少女没能逃离恶人的手掌,找到她,或是他们。带少女回来,送他们去死 割肠者是名叫奥尔彼得斯的双胞胎中的弟弟,他的哥哥是乔纳彼得斯。将消息告知警署 陆离写下许多,好在文字形式的内容不需要考验神父的记忆力。他微微躬身,带着“神”的旨意退出教堂,去行使“神”的权利。 四十六.第五个信徒 光影开始加速流动,变幻的光影代表快速流逝的时间, 时间流逝,但教堂里发生的一切在以无法理解的方式映照进陆离脑海。 陆离“看”到神父离开教堂,期间有教徒在长椅间祷告与弥撒,或是和修女闲聊。 而随着时间推移,第一道熟悉身影出现在教堂里。 奥丽薇亚和她的孩子坐进长椅里,柔和光芒披洒在她亚麻色长发上,偶尔传来孩子的咳嗽声。 修女走来,问了些什么又离去,很快带着食物再次出现。 然后是格林和他的女儿。 两次见到都是带着忧伤的她此时还是开朗的少女,揽着父亲的手臂在奥丽薇亚母子另一侧的长椅坐下。 他们交谈了些什么,知道彼此都是被神父叫来。 但之后,那名曾想陆离的少女不曾出现,直到教堂的光线变为下午的温馨,疲倦的神父回到教堂。 他和起身的奥丽薇亚、格林交谈片刻,来到告解室前,低下苍老的头颅诉说了什么,但因为加速的时间,陆离难以对他做出回应。 没有得到回应的神父失望地回到奥丽薇亚和格林身边,等待黄昏的到来。 以这种奇异视角观察教堂的陆离注意到一些细节。 离黄昏还有些时间,修女就提前带来了几盏点燃的油灯。 神父和奥丽薇亚、格林会经常望向奇怪摆放在教堂讲台上的收音机,似乎里面的内容很重要。 前者或许代表这里也被笼罩在黑夜灾厄之下,后者陆离暂时不得而知。 告解室外透进教堂的光影渐渐变得昏黄,油灯旁的身影随之清晰。 求救的少女依然不曾出现。尽管有一些瑕疵,不过一切都在向好的一幕转变。 似乎。 然后忽然在夜幕即将到来时,落日般的火红光芒在教堂外燃起。 长椅上惊慌站起的神父等人告诉陆离,那不是落日余晖。 熊熊火焰环绕着教堂燃起,浓烟涌向天空,前所未有的离神居住之地如此之近。 蔓延的火焰让视线内的一切变得扭曲,那些人影们似乎想要逃离,但朦胧亮光中被火焰吞噬。 烧灼的木架倒塌,火焰像是雨点从天花板画像上落下。 在这熊熊烈焰中,只有边缘的告解室如与世隔绝般,在焚尽一切的火焰中维持原样。 近在咫尺舔舐陆离脸庞的火焰无法带来一丝温度。 陆离蹙着眉头,沉默着,无法理解变故的缘由。 考验里,失败是必然的?不然陆离想不到什么缘由会让教堂突然升起大火。 无论如何,火焰预示着这一层的考验以失败告终。 告解室外的火焰仍如地狱景色般焚烧着,陆离已经没有留下的必要,带上萤火般微弱的油灯,打开身后的雕花木门。 墙壁被幽暗腐蚀一空,残缺的石阶如不规则倾洒的碎土,向下延伸。 它们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如同夜空中的星辰。 只是丝毫让人感觉不到美丽与神秘。 同时,毫无遮掩暴露在眼中的深渊让陆离看到下方的两扇雕花木门。在它们最下面,则是一段突兀存在于深渊的,完好无损的通道。 考验还剩下两层,这将是陆离最后的两个机会。 陆离不知晓通道完全消失后会发生什么,他只能继续向下。 破碎的石阶变得难以落脚,想要到下一层,陆离不得不像踩着露出河面的石头,跃向下一层。 连接着碎石边缘的雕花木门仿佛矗立幽暗虚空之中,拉开木门,舒缓流淌的风琴声与光影再一次驱散了幽暗虚空里的浓郁压抑。 神灵的双眼亦会被蒙蔽,被它最忠诚的仆从 墙壁上的谏言似是而非。 视线扫向教堂,大厅里空无一人,门后的光芒接近中午。 关上木门,放下油灯坐入木椅,陆离等待第五个信徒到来。 很快,一道蹒跚的人影出现在门外。 他很年轻,腿似乎受了些伤,踉跄来到告解室前扶着木椅坐下,急切地说道:“神父,请您帮帮我” “我叫奥尔彼得斯,我的哥哥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 陆离的眼眸渐渐收缩。 和他的哥哥乔纳彼得斯一样,奥尔彼得斯讲述起一个有些相近,但角色不同的故事。 他所描述的故事里,哥哥乔纳从小就如毒蛇一般,对杀戮有着天赋般的聪慧。他杀死的对象从昆虫,到小动物,再到不久之前的人 是的,在哥哥乔纳彼得斯口中,被称为割肠者的是他的弟弟。但在弟弟奥尔彼得斯嘴里,成为了割肠者的是哥哥乔纳。 已经意识到什么的陆离拿起与保密。 不久前你的哥哥来过,对我诉说了同样的故事,不过故事里,你们的身份互换了 奥尔彼得斯短暂停顿,然后明白了发生的一切。 他想说什么,但教堂门口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一些人影闯入教堂,只是和陆离想象得不同,这是群警员。 他们在修女的带领下快步走向告解室。 奥尔彼得斯回头望去一眼,忽然撕掉纸张塞入口中吞咽下,声音带着某种决然恳求道:“希望您能为我保守秘密,哥哥他这么做是有苦衷的,他不会再这么做了我保证——” 冲上来的警员们将奥尔彼得斯被摁在木椅上,粗鲁地拷上铁链拽起,奥尔彼得斯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警员们隐约听到奥尔彼得斯对告解室的交谈,出于怀疑,他们打开了告解室的木门。不过很显然,他们什么都没能找到。 告解室里空无一人, 奥尔彼得斯瞪大双眼中,他被警员们押着离开教堂。 陆离微微垂首,整理事情的逻辑。 被称为割肠者的杀人凶手不是奥尔,而是乔纳。 或许是察觉自己即将被警员发现真实身份,早些时候,乔纳来到教堂,对告解室讲述他编造的故事。 这是很聪明的想法,他以为神父会在里面,听到自己虚构的故事的神父即使不去报警,也会替他作证。 而且即使警署掌握了线索,也难以区分这对只间隔几分钟出生的双胞胎兄弟。 虽然告解室里没有神父,但他的计划还是通过陆离成功了。 神父报警,警员出现,将正好来到教堂的奥尔抓捕。 乔纳洗脱了罪责。 代价是他亲手将弟弟奥尔送上绞刑。 四十七.第六个信徒 之后发生的与上一层没有区别。 加速流逝的时间让陆离无法对陆续抵达教堂的神父等人进行任何提醒。 黄昏时分,熟悉的火光于教堂外亮起。 洗脱罪责的乔纳为放起大火,将这栋历史悠久的教堂和他的罪恶一同埋葬在烈焰之下。 带上油灯,陆离转身拉开木门。 无尽的虚无从四面八方涌来,孤零零地木门突兀地立在深渊中。 墙壁的痕迹被完全抹去,只剩下星辰般散发微弱光点的石阶碎片如同星座,向下延绵。 即使陆离可以无视心灵上的任何攻击,这种走向毁灭的压抑也会让他微微不适。深吸口气,陆离带着油灯,忽视周围涌动地黑暗,踩着零星分散的星辰,走到最后一扇木门前。 偏过头颅,陆离被下方的景象吸引。 原本通道的拐角处,一条向下延伸的通道浮现在眼中。 这条通道比上层时看到的更清晰,甚至陆离能隐约感受到从通道里吹出,带着浓郁腥味的海风。 空间仿若被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区域。 冥冥之中有某种声音,警告陆离,那不是此刻的他该涉足之地。 上一次考验里,陆离曾在最后一层见过类似的,通往不知何处的通道。 这种巧合让陆离陷入思索。通道之间是否有所关联,比如它们是连贯的。 渗透出海风的潮湿通道,它的每一层台阶都比上一层要高出些许,让人怀疑不断向下移动后,是否会在某一层因为落差过高而再难以返回。 无论如何,这与此时的陆离无关。 握住门把,陆离走入和煦微光倾洒的告解室,迎接最后的考验。 终焉之时已至木墙上的谏言写着。 清晨的教堂笼罩着薄雾,斜照进教堂彩窗的光芒将雕像染得圣洁与肃穆。 一天中最初的清晨,或许陆离还有机会改变一切,尽管无论怎么选择,事情都会不可避免地滑向深渊。。 教堂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几道推着轮椅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他们略过了告解室,径直走向前排的长椅。 神父出现在他们面前,传来交谈声。 不过他们的交谈并不顺利,开始有变得激动的呵斥声在大堂回荡。 轮椅上的身影似乎不想见到争吵的场面,转动车轮,离开他们。 和陆离所想的相同,漫无目的在教堂里浏览的轮椅最后停在告解室前,投来一道好奇地视线望。 只是轮椅上的身影并不打算对告解室诉说什么,收回好奇地视线后打算离开。 一张纸张从宽孔里伸出,悠悠飘落,落在尚未离开的身影双腿上。 你是谁 “塔风城还有不认识我的人么”夹杂着自嘲的温和声音响起。听声音,轮椅上的身影似乎只是个少女。 眼睛看不到人的本质 陆离的回答蕴含着某种神性。 “如果您是为了劝我保持希望,十几年来我一直都在这么做,也一直有人在耳边说,谢谢你的再一次重复。” 话语听起来似乎有些尖锐刺耳,但少女温和的嗓音表示她只是在平静地阐述这个事实。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如果你有问题,我希望可以聆听并帮助到你 “外地人么这在塔风城不是秘密。许多人都知道我的事不过我不想你听到的故事里夹杂许多带着恶意的内容” 声音温柔的少女随后平和地讲述起她自己。 那些单独拿出,便足以令人痛心的悲惨遭遇被少女连贯地说出。 母亲在前往父亲的领地时,因为颠簸而早产生下了她,出生时的血腥味引来了森林中的猎食者大熊。尽管侍卫拼死守护,但还是被度过寒冬,饥饿难耐的大熊撕开马车,咬断了刚刚出生的少女的双腿。 赶来的守卫赶走大熊,但还是被它又舔舐了一口婴儿的脸庞,少女脸庞的皮肉和一只眼睛因此消失。 出生时的悲惨遭遇并未击垮少女,毕竟她不曾见过光明。 再之后的几次险些夭折,患上夜盲症等被少女一笔带过。 如果存在众神眷顾之人,告解室外的少女便必然是与之相反的存在。 “如果你听到除此之外的其他内容,那都不是真的。”说这番话的少女似乎可以让人感受到她情绪的平静。 你是信徒? “不是,只是我的父亲里维斯子爵曾经狂热的虔诚过一段时间。”少女望向长椅前争吵的人们,轻轻叹道:“因为我。” 陆离隐约明白了之前某一层中,里维斯子爵抓走拦住马车的神父的原因。 希望破灭后,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理智。 面对悲惨少女,陆离想不到任何能将她救赎,并让她去救赎他人的理由。 我需要你的帮助 陆离还是决定试一试。 拿着纸张的少女语气带着一丝惊异:“我是个身体残缺的人,你居然认为一个身体残缺的人能帮你。” 这像是某种暗示。 仿佛考验在经过少女的话语告诉陆离:这样行不通。 身陷囹圄之人怎么可能对其他人伸出援手。 不是帮我,是帮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拿着纸张,少女陷入短暂地沉默,抬头回答陆离:“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如果的确是好事我会尽可能去试着做一做。” 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告解室里都再没有纸张递出,也没有动静传出,仿佛里面不曾有人。 直到不远处的争吵接近尾声,子爵打算离开这个让他愤怒地地方,一张写满的纸从宽孔下递出。 少女接过糙纸,上面的内容。 “你能说话吗?”少女忽然问道。 不能 “那你有烟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一直想试一试,我看到那些抽烟的人会短暂忘记烦恼。” 我不抽烟 “神父再见,我会去尝试按照你说的去做的如果他们真实发生。” 少女推动着轮椅,迎上走来的男爵等人。 “你拿的什么?” 在传言中以“蛮横”性格出现,并在刚刚对神父发货的里维斯子爵扶住轮椅,推动着语气温柔地问道。 “写着奇怪内容的纸,一会儿我说给您听。” “好。” 交谈的父女在侍卫的陪伴下离开教堂。 四十八.他们息息相关 奇异的耀眼白光如同光球砸入世界,充斥视野。 教堂外的身影被光芒吞噬,然后是坐在告解室,本不该存在于这片空间的陆离。 陆离微眯起眼,但却发现光芒并不刺眼。告解室消失于视野,木椅上的陆离只身置于没有边际的白色世界里。 一幕幕破碎地景象正在眼前上演。 陆离可以看清每一个人的相貌,和正在发生他们身上的事。 苍老的仿佛五十岁的老人的奥丽薇亚基肯伤心地走出充满儿子咳嗽声的木屋,进入教堂。从告解室里模糊的人影处得到启示,又在一条宽阔大街上被里维斯子爵的华丽马车撞死,冷却的身躯睁着不甘的双眼,倒映出整个世界。 一道疤痕从眉间延伸到嘴角的格林皮尔斯是个丑陋的男人,而他的女儿漂亮的仿佛不是他亲生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他看到女儿被附近帮派的混混拽进巷子里时,愤怒的格林皮尔斯握紧斧子,冲入巷子对那些对自己女儿下手的混蛋劈砍。 当愤怒褪去,这些混混只剩下两个还能发出痛苦的呻吟。格林皮尔斯拉着女儿逃回家中,而惶恐的他前去教堂祈求神的原谅。告解室里的模糊轮廓给予了救赎的机会,但在他做出一切之前,帮派混混找到了格林,砍下了他的头颅。 滚动弹跳的头颅眨了眨眼,一切停留在那双对生命抱以渴望的双眼上。 脸颊带着雀斑,拥有小麦般健康肤色的少女奔跑在街头,怀里鼓鼓的装着什么东西,混混大叫着跟在身后。 灵活的少女轻松地挤过人群,踩着一户人家的外墙木箱爬上房顶,逃去其他街区。并未注意头顶的混混们发现了和她相似的少女,将她拖进小巷。 而少女一路逃回污水横流的街道,敲了敲路边小屋的木门,没有回应后,推开木门进入只有咳嗽声的小屋,取出怀里的东西——那是一堆缠绕在一起的银首饰。 少女放下这些首饰,心疼地摸了摸不断咳嗽的小男孩的脑袋,溜出木屋。 “她在这里!” 不远处传来叫喊,几名混混指向少女。惊慌地少女转身逃离,来到了教堂。 当她对着告解室求救时,两张纸轻飘飘地落了出来。只来得及看一眼,少女逃出教堂,躲在墙角下。等到那些混混们冲进教堂,她趁着间隙逃了出去。途径一条街道时她突然停下,怔怔望向马车下无法闭合双眼的尸体。 帮派混混再一次发现了她,趁机将失魂落魄的少女抓住,带回他们的老巢。 迎上头目充满恶意的目光,少女被手下们邪笑着推入地下室。她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什么,房门闭合的一刹那,她的眼眸浮现浓郁粘稠的绝望。 “你这个骗了我的混蛋还敢出现在我的家中,我的面前!”拥有八字胡的里维斯男爵不怒自威地对双眼已经混浊的苍老神父呵斥,他甚至没有听神父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就叫手下侍卫将他关进地牢。 “怎么了父亲?” 房间里传来女儿的声音。 “那个骗了你的神父居然敢来我的宅邸!”里维斯男爵愤怒道。 听到这番话的神父想要解释,但侍卫强硬拖拽着他离开大厅,那双浑浊眼睛充满着无力感。 憨厚,像个老实的乔纳彼得斯按住挣扎的野猫,铁罐磨成的小刀刀尖戳在惨叫的野猫腹部。 “你在做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的询问。眼中浮现凶残的乔纳彼得斯转过头,然后怔怔看着那张脸颊:“这不关你的事。” 不含掩饰的打量让轮椅上的少女蹙起不存在的眉毛,但她更关心那只可怜的猫咪:“这么做是不对的,你不该伤害一个无辜的生命。” 如音乐般美妙好听的声音让乔纳彼得斯听从了少女的话,放任那只野猫离开。 这显然不是一个良好的初次见面,但两个很少和其他人接触的年轻人觉得还不错。少女似乎忘掉了乔纳彼得斯之前残忍的一幕。乔纳彼得斯也不介意少女的丑陋外表和残缺的身体,仿佛他的双眼能看穿人的皮囊,触及或肮脏或纯净的灵魂。 他好像喜欢上了她。 乔纳彼得斯想为少女做什么。他走进地下室,翻开一本奇怪皮制的古籍。之后他像个邪恶的炼金术师,去外面获取人身上的器官,在地下室里摆成奇异的形状,似乎在召唤什么,可惜不曾成功。 伴随他杀的人渐渐增加,民众恐慌加剧,警署投入案件的人手越来越多,乔纳彼得斯意识到警方很快就会追查到他。 心里似乎只剩下少女身影的乔纳想到一个洗脱嫌疑的机会,他来到教堂,对着告解室里的身影将他做的事全部安在他的弟弟身上。 当奥尔沉默地被警方抓走时,感觉自己即将接近成功的乔纳在黄昏点燃了教堂。 “对不起可我必须这么做,你不是神,你救不了我们,也救不了自己” 哭喊惨叫的教堂外,乔纳丢下火把,倒映烈焰的眼中闪烁着残忍与怜悯。 奥尔彼得斯和他哥哥的长相外人难以区分。奥尔彼得斯曾经以为哥哥会悔改,但当乔纳变本加厉的犯下错事时,奥尔彼得斯不希望再有无辜的人送死,却又不想挚爱的哥哥被自己亲手送上绞刑台。 无助的他来到教堂,向告解室里的人影求助。 得到答案的奥尔彼得斯似乎已经下定决心,挽救坠入地狱的哥哥。 直到警方出现在教堂外。 拿过纸条的奥尔彼得斯明白了,是哥哥乔纳冒充了自己,随即奥尔忽然释然了。 他难以接受哥哥被麻绳捆住脖子,施行绞刑,他宁愿那个人是自己。 所以奥尔彼得斯没有反抗的被警方带走,他想要代替哥哥去死,代替哥哥替死者赎罪。 那是一双带着愧疚与留恋的眼睛。 浮现的画面逐渐消失在纯白空间中,但这里还缺了什么。 缺了最后一幕,最后一个信徒,那个少女身上所发生的事。 四十九.最后一个人的故事 一望无际的纯白空间里,只有矗立的木椅和坐在其中的陆离。 陆离安静地等待,考验会在最后会告诉自己一切。 然后,告解室忽然重新包起陆离和木椅,突兀立在这片纯白空间。 斑斓的色彩如油画般陆续染上纯白空间,教堂的外墙,彩窗,长椅,倾洒的朦胧光芒。 一切恢复原状时,舒缓的风琴声重新在教堂里流淌。 只是这一幕恢复并不完全,陆离面前的木墙外,朦胧变幻起斑驳的景象。 它可以被推开。 一道念头忽然在脑海浮现,这么想着,陆离伸手推动木墙。 那不是窗户,告解室的一边木墙也没因为陆离的推动而倒塌。但就仿佛陆离真的推开了一扇窗户,朦胧的景象忽然变得清晰:里维斯男爵推动着轮椅,经过荒凉的墓园走向小道尽头的华丽马车。 陆离注意到没有植物在墓园里生长,树木也早已枯死。 其他镂空木墙外透露出的景色仍然是教堂与风琴,只有面前的在变化,这种撕裂的景象带给陆离生理本能的眩晕感。 陆离像克服幻觉幻听一样克服这种眩晕,静静注视着。 “那张纸上写了什么?”里维斯目睹女仆将女儿抱上马车,她手里还带着那张粗糙的草纸。 “一些你不会信的事我想验证后再告诉你。” 少女说道。 “如果是教堂弄得鬼把戏,不要相信。”里维斯子爵的棕色眼珠变得阴鸷。“如果真的有神灵,它怎么可以让最虔诚的信徒遭此劫难,又让她的孩子绝望地——” “一切都过去了,父亲。” 天使般温柔的声音耳畔响起,里维斯逐渐平复情绪,外人谈之色变子爵对女儿露出慈祥的微笑,迈上马车回到宅邸。 少女回到自己的卧房,和女佣说了什么,安静地翻看一本名为主眷大陆地质录的书。 某一时刻,女佣走进卧房,低声对少女说子爵大人打算离开。 少女夹上书签合上书籍,让女佣带她去父亲那里。 里维斯子爵从楼梯上走下,看到大厅里的女儿对他说:“我可以去吗?” “当然。” 里维斯子爵很高兴女儿愿意外出走动,尽管他这次出门是要见一位老朋友。 带上女儿,子爵的马车驶出幽静庄园。 少女坐在车门前推开一角,观察外面。女儿的外向让里维斯子爵感到奇怪。更让他奇怪的是一阵时间后她忽然开口让马夫拉住缰绳。 一名冲到路中间,张开双臂的妇人正带着后怕,胸膛起伏着。 马夫也吓了一跳,刚刚走神的他险些撞了上去。 “您是奥丽薇亚吗?”少女温和的嗓音溢出。 未从惊魂中恢复的奥丽薇亚喘息着说:“我是” 少女轻轻颔首说:“请上来马车吧。” 收回视线,少女终于回答父亲的疑惑目光:“是教堂的神父告诉我的。” 她把那张糙纸递给父亲。 里维斯子爵快速扫过,眼角跳动着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不去撕碎这张纸:“你居然相信那群自称神的仆人的话” “说不定这是那群教徒串通在一起演戏!”里维斯指向正惶恐地被马夫扶上马车的奥丽薇亚:“这个女人在骗你!” “我没有我我的孩子” “闭嘴!” “父亲,不要迁怒于人。” 温和的微风吹灭火焰,少女摇了摇头说,问奥丽薇亚孩子的事。 奥丽薇亚忙不迭地说道:“我我的孩子得了哮喘,我去教堂祈求,他告诉我去找医生或贵族去帮忙,然后我” “就像我说的那样,那只是一群丑陋的骗子!”里维斯子爵的神情变得阴鸷。 “父亲。” 少女无奈地说,想要化解父亲的偏见:“如果不是纸上的内容奥丽薇亚夫人已经被马车撞到了。” 里维斯子爵的视线落在马夫身上:“我不觉得我的马夫会蠢到撞上路人。” 马夫低下头冒出冷汗,不敢说话因为如果不是大小姐提醒他,刚刚他已经因为走神而撞上了这位女士。 隐隐猜测到什么的里维斯子爵冷哼一声,不再看他。 “我想去验证其他的事,我们在这里分开吧。”少女说道,让女佣扶她下马车。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那群骗子要搞什么花样。”里维斯子爵说。 “你还要见老朋友呢。” “让他等着。” 虽然感到无奈,不过父亲的陪伴的确带来一些方便。里维斯子爵冷哼着让一名护卫跟随奥丽薇亚回到她家,带她的儿子去最好的诊所就诊,和女儿按照纸张上的内容来到警署。 里维斯子爵难以开口,所以由少女告诉警署的警长,割肠者其实是乔纳彼得斯,被他们在教堂抓捕的奥尔彼得斯是无辜的。因为有冷着脸的里维斯子爵为其作证,警长答应放掉乔纳。不过在此之前,他们要利用奥尔彼得斯制造一个陷阱,引诱躲藏起的乔纳出现。 想来出卖弟弟的乔纳彼得斯没理由不去绞刑台见他弟弟的最后一面。 离开警署,里维斯子爵府邸的马车径直前往另一处平民区。 “现在相信了吗父亲。” “哼。” 里维斯子爵冷哼一声,一言不发。 按照纸张里的描述,他们来到最有可能发生这件事的地方:一个帮派的大本营。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进入这间酒馆不久,混混们便抓着一名满身是血的中年人进来。 正恭敬惶恐的招待子爵的头目僵硬地看到少女望向那名中年人,轻声问道:“您是格林皮尔斯吗?” 被架着的中年人吃力地睁开一只渗血的眼睛。 “可以带他去治疗吗?”少女蹙眉对头目说。 “当然可以大小姐,你们这群混蛋谁叫你们对我的客人动手了!快去把他送到诊所!”不懂他们之间有何关系的头目连忙对手下喝骂。 “谢谢你,还有另一件事。”轮椅中的少女温和地说:“一个女孩在早上偷了你们的东西,你们找到她了吗?” 头目的躯体忽然变得僵硬。 五十.踏过荆棘,坚定不移 “她在哪里。” 少女平静地问道。 渗出冷汗的头目不敢直视那颗明亮的眼睛,低下头说:“请跟我来” 里维斯子爵冷漠扫了一眼守卫,响起长剑拔出声。 背对他们的头目身体发颤,带领众人来到卧房门口打开。 “呼” 长舒口气声响起,后怕的帮派头目瘫靠着门框坐下。 卧房里,被绳索捆绑,堵住嘴巴的少女躺在壁炉前的毛毯上,安然无恙。 “克莱斯叔叔,麻烦您带她回马车上。”少女对父亲的护卫队长说,转身离开酒馆。 “听从大小姐的吩咐。” 里维斯男爵垂眸看向头目:“偷走的财物和人手损失去我的宅邸讨要补偿。” “既然她是男爵的人我怎么敢”头目谄媚地说,不过里维斯子爵已经跟女儿离开了酒馆。 偷窃女孩身上只有一些挫伤和绑缚造成的勒痕,当她得知是教堂让他们救自己,惊诧的说不出话。 少女知道偷窃女孩是为了救奥丽薇亚的孩子后,让侍卫送她去奥丽薇亚那里。 “你已经完成教堂里的家伙嘱咐的事了,该去找他了。”里维斯子爵说,终于不再用骗子称呼陆离。 少女轻轻摇头。 “还有一个。” 引诱乔纳彼得斯再抓捕他的计划非常成功。尽管乔纳彼得斯出卖了自己的亲弟弟,但他还是出现在了绞刑场,被等待已久的警员抓住。 少女先去见了奥尔彼得斯,有里维斯子爵担保再加上真凶落网,他的嫌疑已经洗脱。他还滞留在警署纯粹是想再见他的哥哥一面。 就像陆离曾对乔纳彼得斯说的那样,少女告诉奥尔彼得斯他错了,犯下错事就该受到惩罚。为自己的哥哥顶替罪名只能让更多无辜的人变成受害者,所谓的兄弟情只会害了更多的人。 不管沉默地奥尔彼得斯,少女在里维斯子爵欣慰目光中,来到冰冷潮湿的地下监牢。 乔纳彼得斯拷着沉重的手链铁链,面对墙角微微晃动着。 警员不耐地敲动几下铁栏,被少女制止,注视着背对自己的身影温和开口:“乔纳。” 铁栏后晃动的身形突然停下,乔纳因寒冷而苍白的脸庞浮现不敢置信:“玛丽你怎么会来这里?” “因为是我告诉警署凶手是你。” “你怎么知道为什么!”乔纳的脸颊变得狰狞,带着被好友背叛的愤怒。 “因为你做错了。” “就因为那些丑恶的世人!?”好像听到了好笑的事,乔纳浮现略带疯狂的嘲笑笑容:“你知道吗,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让你恢复原本的容貌!拥有美丽心灵的你不该是这幅丑陋的面孔,你应该是天——” “你并不在乎我是否需要它。” 少女打断乔纳,她丑陋,难以辨别无关的脸颊带着平静,唯一一只眼睛明亮而纯洁:“你所做的一切只是在满足自己的**,只是为了自己。” 乔纳张了张嘴,癫狂地神情僵住,他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少女。 少女微垂下眼眸,对自己仅有的朋友之一道别:“希望你能为自己犯下的错误忏悔,乔纳。” 少女离开阴冷幽暗的地牢,外界的微光仿佛她本身的光芒,披着那具轮椅里的瘦弱身躯。 当一切解决,少女在父亲的陪同下向教堂赶去。 陆离也在等待少女的到来。 或者说等待考验揭露它的真正意义。 尽管这是一个关于救赎,还算不错的故事,但难掩瑕疵。 前五个信徒的失败有多刻意,最后的少女的行动就有多顺畅。 倘若少女的命运与前五个信徒一致,她的结局应该是刚刚离开教堂,就被正在赶来,以为少女背叛了自己的愤怒的乔纳杀死,最终什么也没能改变。 而不是如今陆离所看到的,无辜者得到救赎,坏人得到惩罚,优美的就像一篇童话故事。 不过无论如何,陆离终于可以稍松口气,不必再忧心前途未知的噩梦,等待即将到来的结束。 那辆华丽马车来到教堂外的墓园前,里维斯男爵推着轮椅进入教堂。 镂空木墙的景象消失,重新变回朦胧的光线,而他们的身影出现在教堂门外,披着微光。 “我已经完成了你的嘱咐,现在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少女注视告解室里的人影,柔和问道。 于此同时,告解室里的镂空木墙浮现一行箴言。 选择有时并不重要 它像是在回答陆离心中的问题。 少女没有得到告解室里的回应。 对所发生的一无所知的神父来到里维斯父女面前,询问发生了什么。 得到回答,神父茫然地回答:“教堂只有我一个神父。” 重要的是坚持自己的选择 色彩褪去,并不刺眼的柔和白光重新充斥视野,一切又变回最开始的纯白空间。 孤零零的告解室矗立在这片空间。 里维斯子爵忽然走到告解室侧面,倏然拉开木门—— 空无一人的告解室呈现在眼前。 “里面没有人。”他说。 已经离开了?还是说 迟疑只会让自己被身后涌来的黑暗吞噬 告解室的色彩逐渐淡去,纯白空间里只剩下陆离,还有他身下的木椅。 “这个字迹您有印象吗?” 少女取出那叠糙纸,动作忽然停下。 她发现上面是空白的,仿佛不曾出现过内容。 内心坚定,踏过荆棘步伐不移 疲惫攀爬上陆离的背脊,蔓延至他的内心,一股想要休息的想法油然而生。 有过一次经历,陆离没有拒绝。靠着木椅的靠背,阖上眼眸。 糙纸被里维斯子爵拿走确认。 “字消失了”少女呢喃着,发出低语。 “不过你不可能没来由的出现又没来由的消失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你会再次出现吗” 不要被挫折打败。傲慢不会摧毁你,退缩才会 伴随陆离闭起双眼,纯白世界在一瞬间暗下。 只有最后一句话语在脑海回荡着。 请憩息片刻,永恒不朽的存在正候汝入梦 五十一.怪异之雾来临 啪嗒——啪嗒—— 粘稠地滴落声闯入缓缓醒来的意识。 睁开眼眸,手边油灯散发着微弱光芒,保护陆离不被黑暗侵袭。 光与暗的分界线,一道虚幻的白裙身影飘浮着,冷漠眼眸深处存留一抹关心。 重回船舱的陆离坐在餐厅吧台前的圆凳上,按照安娜所说,他没有任何征兆的突兀出现在那里。 “都结束了?”安娜问。 “嗯,回去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拿起飘浮的油灯,陆离走到曾经出现地下舱门的烂肉堆边。舱门打开,不过和第一次的壁橱一样,木板下只是普通的储藏室。 忽然之间,一抹残影从储藏室里窜出,安娜阻挡之前便没入陆离眉心。 “别紧张。” 安娜气息躁动时,陆离安抚她的情绪:“还记得我说过第一次时的触须吗,这是第二次的肉块。” 陆离平静地仿佛肉块没入的不是他的身体。 “会有隐患吗?”飞舞的发丝渐渐落下,安娜说道。 “这是必经之路。” 三个考验已过其二,第三个考验很大可能会出现在“眼球”这一载体上。 而到那时,无论考验本身想告诉陆离什么,无论理查德有什么阴谋,都将完整呈现。 不过也有另一种更快捷的路径:抓到理查德。 没有在船舱逗留的必要,陆离和安娜往甲板上走去。 “过去了多久。” “十几分钟。” 外界时间流逝与陆离的感觉相近,不过第一次陆离在床上躺了一整夜 或许那时是真的睡着了。 回到甲板上,远处的贝尔法斯特如同素描画里的城市,被铅色线条笼罩。 阴沉天空与落下的细雨让陆离有些恍如隔世。 塔风城 全大陆地图在侦探社的行李箱里,回去后可以查一查它是否真实存在于主眷大陆。 陆离想知道这段经历的故事是真实发生,还是只是虚幻空间里的幻觉。 不过无论哪种,都意味着它可能是发生在很久之前——那时光芒不曾被无法散去的云翳笼罩。 小型客轮被锚定于海面上,他们来时的小木船早就消失无踪。 不过客轮上的救生船可以拿来乘坐,只是陆离要回到海岸边,注定不能像来时那么张扬肆意。 “它留在这?”安娜问道。 “上岸后联系联合组织处理。”陆离回答。 尽管麻烦已经解决,但不能放任这艘载满尸体和烂肉的船停留在贝尔法斯特几海里外的海面上。 “嗯。” 安娜把救生船丢入海面,抱着陆离落上救生船,控制力量,让小木船以一种并不突兀的力量向海岸驶去。不过如果有附近船只的船员乘客用望远镜观察,就会看到这条小木船上的人影并没有划桨。 下午四点三十,躁动正在港口上酝酿。 昏暗的海面剩下零星未离开的船只,通往罗德斯特港的木桥已被封闭,黑色制服身影穿行其中。 有什么事情发生,港口的人群骚动着,吵闹声混杂着汽笛声远远回荡。 大片警员正在疏散沿岸街道的民众,并在驱离沙滩上的游人。 一条救生船冲上沙滩,滑行两三米,搁浅在深色沙砾上。 提着油灯的陆离迈下木船,望向不远处。 几十米外,三名警员正在向这边走来。 陆离迎向他们,在警员开口前说道:“月牙湾三海里左右位置有一条抛锚的客轮,先前怪异杀死了船上的所有人,怪异己经被我消灭了,你们联系联合组织的人去收尾。” 略作停顿,陆离补充道:“以防万一,提防可能会造成理智值污染。” “我我知道了,请问您的身份?”警员磕绊地问道。不知缘由,他们看起来似乎很紧张。 “高级调查员陆离。”陆离取出调查员徽章,询问道:“港口发生了什么?” “是怪异疫病”警员下意识回答,又更具体的说道:“一种奇怪的疫病正在港口蔓延,已经感染了好多人,您的同事正在处理。” 陆离点了点头:“你们怎么了?” 那双幽黑眼眸下谎言无所遁形,警员有些别扭地说道:“不知为什么,但待在您周围感觉很放松” 三名警员无法形容那种感受,但就像是寒冬褪去,温暖的春风吹拂般的感觉。 “是曙光增加的生机”安娜在耳畔低语。 陆离没说什么,和警员道别,走向海岸街道。 目前来看,增加的生机并没有显露明显的好处,只有明显的坏处——旺盛的生机会让陆离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即便相隔甚远也会一眼望见。 对人,也对怪物。 在沙滩留下一行足迹,陆离回到街道。 肃穆冷清的街道上只剩下维持的警员和远离的零星身影。 抬头望向山顶,延绵建筑的尽头,阴沉乌云被云后落日染成暗黄色。 天快黑了。 取回寄存在商铺的马车,陆离牵起缰绳,往最后一条垂下的血色触须驶去。 如果它的宿主是“眼珠”,陆离会迎来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考验。 随着离开沿岸街道,街道上的人气渐渐恢复为热闹。 马车行驶在民众往来的街道,但某一时刻,骚动再一次从远处传来。 马车或着蒸汽马车行驶在道路中间,工作人员高喊着,声音扩散出半个街区。 “所有人天黑前必须躲入家中,点亮三盏以上光源,怪异之雾将在天黑后笼罩城市!” “民众尽快躲入拥有光源的安全房屋,怪异之雾正从海面涌来!” “全都回家!点燃所有油灯壁炉,怪异之物即将到来!” 街道上先前有序的民众们变得慌张,喧嚣着,往各自家中涌去,街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冷清。 陆离勒停马匹,棕马停在通往不同街区的十字路口前。 其他街区上空也在回荡政府人员的公告,组成令人不安的内容。 抬头望向西边天空,云层颜色已经变得晦暗。离天黑不到半小时,他们无法在天黑前到达下一处血色触须。 思索几秒,陆离拉起缰绳。 马车原地掉头,往侦探社赶去。 五十二.诡雾封城 铛——铛——铛—— 远处的教堂钟声在傍晚晦涩昏暗的上空回荡。 大声哭喊的孩子被父母抱回家中,商铺接连闭上木门,一扇扇窗户后的窗帘被神色慌张的民众拉上。 街道上很快就看不到行人,只剩下一地狼藉,与夜空中回荡的钟声与政府人员难以听清的喊声。 几乎每扇窗户里都亮起明亮强盛的光线,照亮整座贝尔法斯特。 但这种繁华的夜景又被压抑在不安与恐慌中。 整座城市陷入死寂,只有各处教堂的钟声和喊声回荡。 被细雨笼罩的罗德斯特港。 兰登收回望向贝尔法斯特的视线,沿着渐渐昏暗不可视的海岸线,落在礁石中的灯塔上。 强烈而明亮的光束为归家的船只指引方向,不过这时已经没有船只在海湾外了——除了那艘不久前被回报异常的船只。 不过上面没有活人。 酝酿在海面上的怪异之雾正朝着贝尔法斯特扑来,留在港口处理怪异的守夜人们不得不迎来第三个坏消息:来临的怪异之雾阻碍了他们对疫病源头的搜查。 前两个坏消息分别是源头没有找到以及被疫病感染的乘客异常的多。 不过也有一个好消息:疫病被他们控制在那条主眷大陆驶来的客轮上,没有扩散。 其他船只上的船员乘客和港口上的工人排起几条长龙,正在接受联合组织的检测。 哒哒哒—— 兰登望向那艘停靠在港口,近乎隐于黑暗的帆船。 长靴的坚硬鞋底发出的清脆、急促的声音代表他此刻的心情。 天色愈来愈黑,但对港口的工人、船员以及乘客的检查只进行了一小半。 他们不可能放任数以千计还没有检测的隐患人群进入贝尔法斯特,那会是场灾难,毁了艾伦半岛最大城市的灾难。 还好港口上的建筑和停靠的船只勉强够装得下这些人。 现在,在诡异之雾到来之前,他们要尽可能的检测更多的人,送离罗德斯特港。 “该死的鬼天气!” 兰登咬牙咒骂,白雾从口鼻中钻出,给冻红的鼻子带来微不足道的温暖。 他只能将对这一切的抱怨发泄在温度上。 这种由港口数千人汇聚的焦急与不安的等待只维持了不到十分钟,甚至更短。远处灯塔照向深海的光束忽然闪烁几下,渐渐暗下。 海面之上,光明节节败退,而幽暗中涌动着什么,朝贝尔法斯特袭来。 勉强维持秩序的队伍在这一刻躁动起来,恐慌的人们发出尖叫,涌向封锁线,上空充斥起“雾来了!”“快逃啊!”的恐惧大喊声。 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让港口短暂安静一瞬,回归理智的人们终于想到此前联合组织的嘱咐,跑向港口上的建筑。 兰登拉住一名慌不择路迎面撞来的船员,嘶声高喊:“诡异之物正在靠近,所有人!躲到建筑里!” 然后指向不远处对船员大喊:“躲到里面去!” 很快,拥挤向港口建筑的人们发现塞不下这么多人,于是又涌向岸边的船只。 礁石上的灯塔重新亮起,光束尽头一海里处,显露犹如怪物,贴着海面翻滚的浓雾。 兰登拿着油灯,怔怔望着海面,人群在他身旁跑过,如同暴雨中的礁石屹立,嘴巴微动,默数怪异之雾到达海岸的时间。 怪异之雾离港口不到半分钟时,港口上的人群终于完全疏散开,只有零星人影还在港口上没有躲藏。 收回视线,兰登快步走到不远处正拖拽沉重行李的中年乘客前,将他从行李上拽开:“别管货物了!它们不会吃你的行李!” 把中年乘客推向身后的木屋,兰登忽然看向那条被警戒起的,传染疫病的船只。 几道带着鸟嘴面具的身影走出船舱。他们身后,浓雾滚滚涌来。 “这边!跑!跑过来!” 兰登对他们大喊,鸟嘴面具身影们回头看向逼近的怪异之雾,迈开步伐朝兰登跑去。 兰登后退到木屋门边,等到同事全部擦肩而过冲进木屋,他最后望向港口。 停靠的船只被弥漫的浓雾吞噬,显露冰冷、巨大,令人恐惧的轮廓。 浓雾之中,一些先前不曾存在的轮廓若隐若现—— 一只手掌忽然从身后抓住兰登的手臂,把怔住的兰登拉近木屋。 嘭! 木门重重闭合。 二三十道身影缩在狭小木屋中,压抑地喘息声四处响起。拥挤在工人木屋里的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大肉罐头。 门闩被鸟嘴面具身影挂上,向后退去,倏然间,窗户外被一片浓雾笼罩。 五六盏散发着光亮的油灯像是供电不稳定的电灯,令人不安地闪烁黯淡。 木屋里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 兰登将油灯递给同事,“哗啦”一声拉起窗帘遮住外界,退离开门口范围。 油灯变得晦暗无光,外界的诡雾似乎从木板间缝隙渗透进木屋,如在眼前蒙上面纱。 哗啦——哗啦—— 被浓雾笼罩的港口,诡异的铁链拖行声空旷地回荡。 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油灯。 “仁慈的父请保佑” 木屋里响起低声祷告声,这感染了许多不安的乘客船员,他们跟随着呢喃低语,在狭小拥挤的木屋里汇聚在一起,压盖木屋外诡异的响动。 兰登本能的感觉到不对,正要出声制止祷告的众人—— “阿斯特兰”号远洋邮轮。 甲板下,三等舱舱室。 “妈妈,那个屋子不亮了。”小女孩指向港口上一栋忽然暗下的木屋,转头对她的母亲说。 “嘘” 被吓了一跳的妇人连忙拉着孩子远离舷窗,一名乘客抬起桌子挡住窗口。 舱室只剩下两盏油灯绽放昏暗的光芒。 黑金街区。 一名无视禁令与警告的醉汉瘫倒在路边。 当浓雾涌来,灵魂深处的不安让醉汉微微睁开眼睛。 雾气包围着他,一道身影站在他面前。 醉汉抬手抓住身影的裤腿。 “喂你现在几” 醉汉的声音突兀消失,死寂中只剩下若有似无的咀嚼声响起。 空中俯瞰,涌向山顶的诡异之雾所过之处,一切变得死气沉沉,晦暗无光。 偶尔有房屋彻底暗下,偶尔有尖叫声划破夜空,但都随着浓雾推进而被掩盖在寂静的雾气里。 五十三.蜡烛头 陆离经历过诡异之雾,还是在画廊刚接触安娜的时候。 那时一切都没这么糟糕,这个世界,诡异之雾本身,还有安娜 “咳咳” 隐约有孩童压印的咳嗽声从走廊里传来,长屋远比往常寂静。 若隐若现的哭泣声响起,听说一个女人的丈夫被困在了海港,真是可怜。 沙沙驱魔人联合 收音机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且嘈杂。 陆离伸手调整频率,试图让声音变得清晰一些。 这不是特别广播,内容面向所有贝尔法斯特市的公众。 淡淡的木柴燃烧味从厨房飘来,安娜几乎点燃了侦探社里所有能点燃的东西,除了房屋本身。 三盏绽放稳定且微弱光源的油灯,厨房的火炉,还有几根蜡烛。 只是当浓雾从街上漫来,彻底包裹起水手街道,本就微弱的烛光在一瞬间灭去。 房屋里的一切似乎蒙上面纱,雕塑缩在远离窗户的角落里,一动不动。 遮上窗帘的窗户外,似乎有什么在街道上走动。 不时有破碎声与尖叫划破夜空,又戛然而止。 有人正因怪异之雾殒命。 没人知道沙沙有什么驱魔人联合组织对你们的建议是沙沙躲避置之不理。躲在封闭且明亮沙沙是安全的,即使发出不太大的声响也不沙沙被雾中怪异发现 诡异之雾影响了广播信号,声音正变得越来越模糊。 怪异之雾暂不会被认沙沙恶灵我们还不清楚它的起因沙沙持续更久出没沙沙或许要在黎明或散去 保持光源明亮雾中存在不敢侵犯光存在的沙沙阿撒托里 空洞、低沉,夹杂着风吹过发出的呜咽声的祷告声忽然侵入广播,持续着,令人不安地响起。 广播里的原本内容与教堂般的祷告混杂一起,难以听清,但随着时间推移,它们愈发地清晰,似乎就出现在周围—— 在这时,陆离抬头望向窗外。 一排托着光亮的轮廓在街道上缓慢走过。 这个时候还会有人外出么? 陆离蹙眉想到,然后突然伸手关闭传出嘈杂声音的收音机。 关闭收音机后的寂静只维持一瞬,因为陆离听到低语祷告声仍在传来。 从窗外。 安娜和陆离对视一眼,飘向窗户,从边缘向外观察。 她犹如看到什么难以理解的食物,眉头皱起,十几秒后回到陆离身边。 “是一群蜡烛头”安娜回忆着所看到的景象,描述给陆离:“一群脑袋是蜡烛的人影它们穿的长袍,像是教徒一样排成两队在街道上” 怪异之雾里什么怪异都可能存在。 还好的是,光源会驱散雾气,而它们只存在于雾弥漫之处。 陆离重新打开收音机,安娜回到窗边继续观察。 随着街道上的蜡烛头们逐渐远离,收音机里的祷告声也逐渐隐去,恢复成嘈杂涌动的广播声。 “理查德会不会趁夜晚做些什么?” 涌动地雾里有什么轮廓正在移动,安娜皱眉离开窗前,问向陆离。 “和我们一样,他也不能在怪异之雾里行动。” 除非理查德有规避危险的方式,亦或是他疯狂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外出。 所以陆离和理查德的境遇相对平等——陆离要稍落后些。因为陆离只需要行动,而一晚上的耽搁足以让理查德想到新的应对方法。 无论如何,只剩最后一条触须,理查德的阴谋和陷阱只可能出现在那里。 “去休息吧,我来守夜。”安娜说。 广播说诡异之雾会在黎明散去,今夜休养生息之后,明天清晨解决最后一条血色触须和理查德,然后他们会前往安全的列侬群岛。 “嗯。” 卧室的床铺潮湿的难以躺下,陆离关小收音机的声音,只是把毛呢大衣披在身上,趴在书桌上休息。 安娜安静地注视了一会儿,回到可以看到陆离和房门的窗下沙发坐着,翻看起好几天前看过的书籍。 诡异之雾弥漫的夜晚,侦探社恢复昏暗的死寂。 嘭嘭! 嘭嘭嘭嘭! 急促地敲门声传入耳中。 浅睡的陆离渐渐醒来,睁开的黑色眼眸里出现颤动的办公桌和荡起一圈圈涟漪的杯中之水。 被敲响的不是侦探社的门,而是长屋的门。 午夜,诡异之雾尚未散去,连续地敲门声不断传来。 长屋里越来越多的居民被吵醒,他们从床下、衣柜里钻出,惊慌的相互对视,母亲抱住自己的孩子,而父亲抓住完全无用的木棍,紧张地望向长屋走廊。 嘭嘭嘭嘭! 敲门声和震动还在持续着,某个时刻,一道底气不足的询问声响起:“是是谁!” 敲门声停顿了一下,然后充满恐惧地破音大叫声响起:“老汉德?是我!我是芬恩!芬恩!快点放我进去!” “是人类,他带着油灯,没有怪物。” 安娜对坐起的陆离说。 陆离点头,穿上大衣走到门口,拉开侦探社房门。 敲门声陡然变得清晰,陆离发现长廊上许多房门半掩着,有身影门后窥探。 “我不能让你进来,你你可能是怪物!” 门口,守门的老汉德惶恐地对门外喊道。 “怪物?我不是怪物!埃米莉埃米莉你在吗!快点让老汉德打开门!” “芬恩” 一名妇人无法压抑情绪,哭喊着拉开门跑出走廊,被其他出门的居民拉住。 老汉德正要对单薄木门外说拒绝的话语,陆离走到他身旁说:“外面的是人,他带着油灯,光亮会驱散雾气。” “我认得出丈夫的声音,一定是他一定是”妻子埃米莉也在妇人的搀扶下哭到。 不知所措的老汉德看向走来的房东,房东咬牙说:“听听驱魔人先生的,快开门让他进来。” “谢谢谢谢你房东先生,谢谢你驱魔人先生” 抽泣的埃米莉连声道歉,另一边,老汉德连忙取下门闩—— 五十四.罗德斯特港失陷 房门打开,芬恩跌进木屋,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抱着埃米莉。 他湿透的衣物沾染一片来自海滩的沙砾。 老汉德连忙去关门挂上门闩,陆离这时问向芬恩:“你从哪里回来?” “是驱魔人先生同意让你进来的。”埃米莉小声和丈夫说。 芬恩没有听到,他的心神完全被陆离话语所导向的地方所禁锢,呓语般呢喃说:“港口是港口港口” “港口怎么了?” 芬恩隐藏着恐惧的呓语让陆离意识到恐怕罗德斯特港出了问题。 “驱魔人先生芬恩。” 房东这时压着嗓音说道,用手指了指木门:“我们去房间说吧” 他担心会有雾里的东西撞破木门冲进来。 侦探社客厅。 芬恩和埃米莉相互依偎坐在沙发上。 其他住户被房东赶了回去,他自己不知为何选择了留下,倚靠在离窗户最远的门旁边。 芬恩比刚开始镇静了许多,只有身体在小幅度颤抖着,不知因为寒冷还是恐惧。 冷颤中,他缓缓讲述起在港口遭遇的事。 芬恩是“海螺角”号的水手,她是一条普通的小型三桅帆船。 她很幸运,因为在清晨出航的“海螺角”号避开了因疫病而封锁起的港口。她很不幸,因为疫病而封锁起的港口,她无法靠岸。 按照驱魔人联合组织的安排,“海螺角”号可以将船停靠在港口,亦或是在海面抛锚渡过一夜。 两个选项无论哪个都有些糟糕——前者可能与可怕的疫病接触,后者谁知道怪异之雾袭来后他们会遭遇什么。 于是“海螺角”号船长选择了模棱两可的决定:靠近港口,但不在港口停靠。 芬恩祈祷能明早平安归家后,就和其他船员一起汇合在点满了油灯和火把的货仓里。虽然浓郁地鱼腥味熏得他们快要失去嗅觉,不过总比待在黑暗的甲板上要好。 之后,诡异之雾来临,笼罩了罗德斯特港和贝尔法斯特。 然后谁也想象不到,灾难降临的如此快。 躲在舷窗边窥探港口的西蒙跑到众人面前紧张地说他看到港口有一片灯光暗掉了。 “我们离港口起码三百码远,还是大雾,你能看那么远?” 有船员说。船长和水手们谁也不信,或者说他们不想去相信,因为浓雾才刚刚到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 西蒙很确认自己不可能看错,拉着半信半疑的大副指向港口位置并告诉他:“我绝对没看错!你知道你知道那儿有一栋工人宿舍,我们还和保罗他们在那里打过牌,就在刚才灯灭了!” 大副注视着舷窗外,脸色浮现让所有人不安的恐惧。 他们明白,港口真的出事了。 船长不断念叨着我们离港口有些距离应该没事,但这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更多水手凑到舷窗边,迷雾笼罩的港口,他们只能勉强分辨出停靠船只和港口的轮廓,以及朦胧的亮光。 令他们恐惧的一幕再次发生,仅仅不到一分钟,犹如传染病蔓延,紧挨着之前陷入黑暗的工人木屋,又有一片光点突兀消失。 此时,被怪异之雾笼罩的星点般闪烁的港口看起来缺了一角。 船舱里被惶恐的情绪包围。 “我们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了得想办法靠岸。” 大副呢喃着离开舷窗,走到船长身边低语起什么。 水手们抬头看向他们,十几秒后,船长拿起插在木板缝隙的火把,对他们大喊:“所有人上甲板,起锚离港!” 尽管知道甲板同样危机四伏,但如果港口上的危险蔓延开,他们所有人都会埋葬于黑暗。 水手们带着火把和油灯涌上甲板。 芬恩跟随着冲出船舱,甲板上四散的光点带给他一丝并不孤单的安全感,跑去桅杆下升帆。 他抓着绳索抬头升起船帆,不时望向远处的海港,幽暗的范围比刚刚更快了,隐约间芬恩听到港口遥遥传来的惨叫,但又只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嘈杂有人来回跑动的甲板不可能听到那么远传来的细微声。 但港口的黑暗在蔓延是不争的事实。 船帆升到一半时,一名甲板上跑过的水手经过芬恩,对着他喊道:“来不及了!我们得想办法下船。” 什么? 反应不及的芬恩茫然看去,发现渔船上的小木船正在被水手们抬起,吊向海中——他们想要坐小船离开。 他又转头去看船头,沉重的船锚还在缓慢地一节一节拉起。 起码要几分钟甚至更久才能完全升起船锚! 那时候还不知道港口会变成什么恐怖的样子。 船长不想抛下“海螺角”,但“海螺角”所属者不是水手们。他们只是工人,没必要为了一艘渔船丧命。 越来越多的水手抛下手上的事物,跑向海螺角号中段要坐小船,船长自然发现了这一幕,但他正在和大副二副和一些忠心的水手起锚,无暇离开。 短暂犹豫,芬恩咬牙丢下绳索,不顾落下的船帆跑向小船。 木船只有两条,十几名水手往上面拥挤着,然后意外发生,水手们随木船一同跌入大海。一个可怜的水手腰部正好砸在木船边缘,芬恩看到他腰折地像一只虾一般,一动不动沉入水底。还有好几个拿着火把的水手落入海水,然后再也没有浮出水面,仿佛融化在吞噬一切的漆黑海水里。 之后发生的事芬恩不愿表述,含糊带过。 最后,提着油灯的芬恩和两名水手划船靠岸,当他踩在沙滩上,忍不住回头望去时,海螺角号和海港变得没有了区别。 一片幽暗,寂寥无声。 芬恩累坏了,也吓坏了。需要休息的他再说完之后就被妻子埃米莉扶着离开侦探社。 房东谄媚地道了句晚安,让陆离如果需要帮助可以去找他,退到走廊关上房门。 侦探社重回寂静。 安娜浮现出身形,注视思考的陆离。 坏消息不只是罗德斯特港本身。 罗德斯特港遭遇变故,极可能让被控制住的疫病向贝尔法斯特蔓延。 以及港口被毁所导致的—— “我们怎么去列侬群岛。”安娜问道。 五十五.雾霭之中 “罗德斯特港是艾伦半岛和主眷大陆的重要港口,长老议会和联合组织不会坐视不管。” 陆离回答,但他所说的是理想状态下的结果。 诡异之雾笼罩城市,驱魔人联合组织难以快速做出反应,如果像芬恩所说港口陷入死寂,疫病很可能开始蔓延开—— 贝尔法斯特已经不再安全。 啪—— 陆离打开收音机,将频率调到隐秘频道。 难以控制沙沙要被人脓触碰,亦不体液沙沙融合丑陋血肉保持距离沙沙可怖脓疮通灵沙沙理智值污染需要帮助 驱魔人广播嘈杂难以辨认,不过在不断重复同一段内容。陆离平静倾听几分钟,将内容拼凑到一起。 罗德斯特港彻底失联,但仍有一部分幸存者和驱魔人正在抗争。被疫病感染的人脓只有少部分蔓延到港口外,难以控制。不过它们难以隐藏,只要发现之时及时处理,就能避免感染扩散。不要被人脓触碰,亦不要接触它们体液,任何形式的接触都可能感染暂时没有解药的疫病 它们的特征极易辨认,大致为被可怖脓疮包裹的人形生物,由丑陋的血肉组成,形态不固定,能力亦不固定。有着大片脓疮肿包生长的地方是发动攻击的地方,请保持距离 人脓会承受物理与破魔伤害,用通灵枪通常会在2到3枪之前将它杀死,如果击中被脓疮遮蔽的头部,会一击杀死人脓。死去的人脓同样带有感染性,请注意。除此之外人脓不具备理智值污染性 人脓与携带的疫病暂被控制在港口内,但人手不足,请贝尔法斯特市的驱魔人前来帮助,我们需要支援 陆离又将广播调整到其他电台,里面只是提醒人们不要外出。 关上收音机,陆离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将枪套挂在腰间。 “我们去避难点?”安娜问。 “去帮忙。” 午夜,左手提着两盏油灯的陆离走在寂静街道上。 油灯散发着微弱光亮,勉强驱散周身的迷雾。 街边窗户里透出的光芒驱散诡异之雾,沿着道路向远处延伸。仅有光芒无法抵达的阴暗角落,似有什么在涌动着。与所想不同,外界并不压抑。 除了寂静本身。 芬恩能活着逃回,因为他本身的幸运,也因为这些汇聚的光芒。 这个时间难以租到马车,安娜便抱起陆离,沿着街道往港口飘去,陆离手中的两盏油灯不时碰撞,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如果这时有人听到响声望向窗外,只会看到一道身影飘浮在半空快速掠过。 敏锐的安娜不时因感觉到前方涌动的迷雾中的存在,抱着陆离远远地绕过。 只是依靠低理智值得到灵感能力的陆离完全感知不到范围之外的怪异。 飘过几条街区,笼罩的雾霭忽然变成火烧云般的淡淡橘红色,并随着安娜的移动而加深。 空气中开始飘荡起木头燃烧的味道与从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喊声。 “前面可能起火了。”安娜望向前方,眼眸犹如穿透层层迷雾,看见熊熊燃烧的房屋。“要绕过去吗?” “嗯。”安娜怀里的陆离平静说道。 抱着陆离退回路口,安娜从另一条街区通过。 前往港口的十几分钟路程里,他们遇见三处起火的房屋,甚至有一栋木屋刚刚冒出浓烟,住户惊惶地逃出。 他们看到姿势奇怪,宛如被看不见的存在抱着,飘在空中掠过的陆离,恐惧地闭上嘴巴,挪开目光不敢去看,仿佛陆离本身是雾中的存在。 临近港口,只相隔一到两条街区时,安娜放下陆离。 “前面有许多人。”感觉到人类气息的安娜说道,准备隐去身形。 “不要回里世界。” 陆离制止住安娜的举动。 港口汇聚了众多驱魔人,已经做不到敛去全部气息的安娜如果躲入里世界,可能造成误会。 安娜飘在身旁,陆离向前走去。随着靠近,迷雾变淡,一些拿着火把油灯的人影迎面走来。 不过他们并不是驱魔人,只是普通的民众。 这些住在靠近港口的沿海街道的住户被警员疏散,往开阔地移动。 他们注意到陆离和他身旁身形虚幻的安娜,惶恐地吵闹着往避开,不敢注视。 似乎应该让安娜暂时躲入里世界。 陆离想到,不过在话说出口之前,一名年轻男性从人群里怒吼着冲出。 “你这个怪物!我要杀了你!” 他的同伴拦住了他,紧张地往角落拖拽。 安娜微怔,才明白他在对自己喝骂,眼眸深处闪过一抹暴虐。 “来啊!你这个混蛋养的怪物!杀了我!就像你杀了我妹妹那样!”双眼红肿,似乎不久前哭过的男人用力挣扎,朝着安娜怒骂。 安娜忽然看向陆离,认真地解释说:“我没有。” “我知道。” 陆离望向失去理智,叫骂声愈发难听的男人,蹙起眉头:“让他闭嘴。” 嘭—— 话音落下,正在挣脱友人的男人如遭重击,身形僵住一瞬,然后捂着肚子跪在地上,剧烈干呕。 这一幕加剧了周围民众对陆离的恐惧,骚动散开,开始小跑着尽可能远离陆离。 前方的骚动终于被队伍中的警员们发现,他们大声让惊惶的民众停下,然后警惕地望向陆离和安娜。 陆离取出调查员徽章,主动开口:“高级调查员陆离,我要去港口帮忙,他辱骂我的助手被教训了一下。” 警员们对视一眼,中年副警长长舒口气,瞥了眼眼泪鼻涕横流,跪地不断干呕的男人,嫌恶地说道:“蠢货。” “你护送驱魔人阁下去港口,别让这些不开眼的平民靠近。”副警长对身旁的手下吩咐,然后对陆离微微躬身说:“贝尔法斯特的安全就拜托阁下了。” 陆离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与干呕的男人擦肩而过时,陆离平静的声音响起。 “理智才是我们战胜怪异的原因,不要将勇气用错地方。” 五十六.被封锁的港口 回荡的通灵枪枪声从前方雾霭中钻出。 他们已经很接近了。 海岸线的浪潮声随吹不散迷雾的海风而来,街道上已经看不到疏散的民众身影。 安娜随之浮现身形,飘在陆离身旁。 不再被驱散的迷雾重新包裹住油灯微弱的光芒,光线之外的晦涩雾气里,仿佛有什么正在酝酿浮现。 几十秒后,前方传来的杂乱脚步声和光晕驱散隐约浮现的某种存在,几道诡异的鸟嘴面具黑袍轮廓出现在不到十米外的视线尽头。 他们看到了陆离,停住脚步。 或者说正因为感知到陆离身旁的安娜气息,而赶到此处。 “你好……高级调查员。”注意到陆离举起的三眼乌鸦徽章,这些手持通灵枪,戴着鸟嘴面具的驱魔人长舒口气,难以分辨性别的声音透过鸟嘴面具响起:“很高兴您能来港口支援,请跟我们来。” 这些人不全是驱魔人,他们由联盟成员、警员,或是不适合接触人脓的驱魔人组成,负责警戒外围。 “可以告诉我港口的情况么。”陆离将徽章别在胸前,跟随他们身后问道。 “不太好。”沉闷的抱怨从面具里传出。“该死的怪异之雾遮挡了我们的视野,妨碍了我们的行动,我们最多只能把战线推到沙滩上,如果它们有谁跳进海水,我们不可能知道。” “还好这群人脓没有明显的智慧,它们只是依照攻击活人传播疫病的本能行动,不可能主动跳下海,除非是意外。如果真的发生……我们无能为力,现在已经是我们所能做的极限。” “之前这群怪物差点蔓延出去……它们已经跑到了街道上,还冲进房屋杀死了许多无辜的居民,好在有配备火枪的警员杀死了他们,没让麻烦扩散。” 人脓并不强,基于人类的身体强度让它们的承受力也与人类相近。即使是普通的火药枪或是长剑斧头,也能杀死它们。只是前者效果稍差一些,后者则要冒着被疫病感染的危险。 它的真正麻烦之处在于诡异之雾限制了驱魔人们的行动、接触就会被感染,以及大量被感染的疫病患者被转变为人脓。 当时的港口起码有三到四千人汇聚。减去一部分死于怪异之雾,再进去少量的躲藏起来的幸存者,现在起码有近千只人脓堆积在港口。 能够作战的驱魔人仅仅不足它们的十分之一。 迷雾里回荡的并不密集的枪响足以说明。 疫病出现的不是一个好时间和好地点,就像置身黑暗冰冷之处,而油灯将熄。所能做的,只有祈祷油灯不要熄灭,并脱下御寒的衣物防止火光彻底灭掉。 随着临近港口木桥,周围的人影和喧嚣声渐渐增加,火把与点燃驱散迷雾的火堆随处可见。 陆离看到了一些幸存者,但极少有安然无恙的,大多数被切断了肢体,躺在担架上被鸟嘴面具身影抬去隔离区。 一队队手持长枪的士兵在紧闭大门的店铺前列阵,他们年轻的脸庞上夹杂着惧怕、畏缩、紧张、坚定的复杂情绪。 离他们不远处,竖起镶嵌红宝石长剑的长官正大声对面前的人说:“但凡那些怪物胆敢踏上贝尔法斯特的土地一步,贵族联合卫队会不顾一切驱逐、杀死它们!” 因为安娜,一行人受到诸多注视,一些带着恶意投来,不过并未靠近。 又向前一段距离,带路的鸟嘴面具身影停下,皮手套指向一处临时搭建的帐篷前:“到了,您在这里领取物资,然后就可以进去港口战斗了。如果您是为此而来。” “谢谢。”陆离点头道谢。 “不用谢,为了所有人。”鸟嘴面具身影抚胸示意,和他的队友们返回来路。 这里离港口已经很近了。 二三十米外,延伸的燃烧火把所能照耀的尽头,一排排木刺拒马立在那里,透过空隙,陆离看到通往罗德斯特港的木桥的一角护栏。 港口上空响起的枪声有些震耳,乍亮的火光在雾霭中像是云层深处闪过的电蛇。 只是迷雾阻隔了全部视线,除非踏足港口,谁也不知道那里情况如何。 陆离走到帐篷前,说明来意后,这名女性联合组织成员接过助手递来的鸟嘴面具和同样的密封长袍,交给陆离。 “面具里填充了香料,可以防止疫病通过空气感染。长袍可以阻止被人脓的体液溅到。” “不用了。”陆离平静回答。 成员若有所思看向安娜,露出笑容轻轻点头,放下面具和长袍,取出包裹通灵枪的枪套和一小盒子弹:“这是给您的通灵枪和二十颗镀银子弹,因为通灵枪的危害性,不建议您过长时间使用。身体状况到达极限后请及时退回。” 通灵枪陆离收下了,尽管他的毛呢大衣下就掩盖着四把。 “如果被人脓感染会怎么样。”掀开毛呢大衣放下第五把通灵枪,陆离问道。 稍微惊叹一下惊人的通灵枪数目,成员回答:“它们会从接触部分的皮肤钻进血肉,沿着血管流动,在向上蔓延前砍掉被感染的部位还有得救。” 她没说不砍掉会发生什么,不过陆离猜得出来。 准备好通灵枪,准备转身走向港口前的拒木时,成员忽然出声叫住他。 “我知道很冒昧但……”成员有些纠结和犹豫,低声问道:“……能告诉我您用的什么香水吗?” 她下定决心般开口的模样也有了缘由:这种情况询问这种问题着实不合时宜。 担心陆离误会,成员连忙解释说:“您靠近后我们感觉很放松,像是呆在枝叶繁茂的大树下。”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闻过这种难以言喻的“新鲜”,上一次还是万物尚未凋零之时。 身旁的助手点了点头,他也拥有同样的感受。 陆离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那股救赎反馈回身体的“生机”。 “那不是——” 陆离开口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一道不似人类,扭曲沙哑的嘶吼身旁从传来,一片惊呼中抓向陆离。 五十七.被感染者 谁也不能伤害陆离。 安娜冷漠看向扑来的轮廓,就像空间凝固了起来,轮廓被固定在半空,一动不动。 那个轮廓的构造仿佛是人类内心最深处所厌恶的形状,大小不一的肉瘤生长在人影的躯体上,比葡萄要密集和巨大,有些肉瘤因为衣物的挤压而破裂,绽放的烂肉里又生长出密密麻麻的肉瘤。 这些肉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膨胀、爆裂、再次生长。向着脓疮和畸形转变。 眼底略过一抹嫌恶,安娜自然垂下的纤细白皙的手掌渐渐攥紧,被固定在空中的感染者的肢体开始蜷缩,突显出一道看不见的圆形屏障。 感染者渐渐被挤压成屏障的形状,肉瘤脓疮里溅射出的血肉遮挡住窥探屏障内的视线。 陆离挪开了视线。 看下去不会对他的心灵造成冲击,但没必要。 因为变故,正往这边跑来的驱魔人们倒霉的看到了些糟糕的画面,有几人面色难看地停下。 干呕声从周围不断响起。 “丢到哪里。”陆离问向赶来的驱魔人。 被压缩得只有酒桶大的悬空“”里挤满了浑浊粘稠的暗红色液体,遍布孔洞的腐朽骨头在其中涌动。 “火焰会净化它们的污秽。” 其中一道鸟嘴面具下传来沙哑的女性声音。 众人向后躲避注视中,陆离和安娜和“肉球”跟随两名鸟嘴面具身影,来到不远处的火堆边。 它靠近护栏,听着浪潮声似乎可以想象护栏后的广阔沙滩。 安娜操控着肉球漂浮到火堆的上空,露出孔洞。 一条粘稠液体从孔洞里垂直流淌,在离火堆只有几十公分时忽然如火油般燃烧起来,火焰追溯着液体的痕迹,一路向上蔓延,冲进肉球。 刹那间,灼眼的火球悬挂在火堆上的半空,熊熊燃烧的烈焰驱离周围数米的雾霭,让一切晦暗宵小无处躲藏。 如果不考虑会传染疫病和恶心本身,它很适合代替煤油。 在火球燃烧前,陆离已经离开视线,看向鸟嘴面具身影:“人脓会被轻易点燃,为什么不用火对付它们。” 面前的鸟嘴面具身影没有理睬陆离,面具微微仰起着,眼镜倒映着火球的光亮。 她身后的身影回答陆离:“我们不能毁掉罗德斯特港,时间不多了,但还有几十万人等着去列侬群岛。” 陆离默然。 火焰的确可以快速杀死它们,但被毁的港口需要花费许多时间重建。 这时,面前的鸟嘴面具转动,看向陆离,沙哑的女声响起,似乎认识陆离:“你还记得我吗,陆离。” “暗影沼泽的小木屋?” 她的装扮让陆离很容易联想到鸟嘴面具身影。 “沼泽?不……”鸟嘴面具偏头,人影取下了面具。眼角的泪痣和怪异的红唇特征让陆离认出了她。瑞秋,贝尔法斯特调查员分部的四位负责人之一,不过现在是三位了。 她会出现在这合情合理。 “你让我们刮目相看,陆离。谁也想不到你成为高级调查员仅仅用了不到两个月。” “如果可以,我希望它不会这么快。”陆离平静回答。 火球绽放的光芒开始变得黯淡,四周迷雾卷土重来。 在她身旁,另一位鸟嘴面具身影则插嘴说:“叙旧还请稍等,瑞秋,我要知道怎么会有人脓冲到这里。” 他的语气让人不太舒服,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上位者口吻。 “是个被感染者,混在了幸存者里没被发现。”瑞秋抿嘴回答,眼眸带着某种深意看向陆离:“让我奇怪的是为什么它不攻击离他最近的人,而是跑去袭击我们的高级调查员?” “应该与我有关。” 陆离知道瑞秋的疑惑,坦然透露消息:“因为一些原因我或许能吸引它们……有从港口逃出的幸存者么。” “尝试一下吗?当然,跟我来。”瑞秋重新戴上鸟嘴面具,转身离开火堆。 陆离看向已经不再燃烧,只剩下暗红色余烬的火球,和安娜跟随离开。 力量散去,灰烬悠悠落入火堆,只重新绽放了一瞬便消失在火焰中。 “陆离吗?我听说过你。”另一位鸟嘴面具身影走到陆离身旁,点头示意。“我是贝尔法斯特副市长奥尔丁顿·杰拉德,很高兴你能来帮忙,还有这位……” “安娜。” “……还有这位安娜女士。” 这位聪明的政客并未叨扰陆离太久,介绍之后,他就自觉地保持起安静。 瑞秋从街道走下沙滩,那些幸存者被安置在这里。 也只有开阔的海岸线能暂时容纳这些人停留。 一分钟后,陆离跟随瑞秋来到一片沙滩中的帐篷区中。 痛苦地呻吟从帐篷里传出,无论是守护这片区域的驱魔人还是治疗的医生都带着鸟嘴面具。 “以防万一。” 走入帐篷前,瑞秋递给陆离一个面具。 “不用。” 不在意地收起面具,瑞秋率先低头走进帐篷。 十几张病床躺满了患者,他们大都断肢断臂,鸟嘴医生们忙碌地止血与更换纱布。 尽管身体永久变得残缺,不过往好的一面想,起码他们没和港口上的其他乘客一样,变成那种丑陋怪物,灵魂不得安宁。 “这里有吗?”瑞秋偏头问道。 “我感觉不到人脓,它们能——” 陆离的话语被先前响起过的扭曲嘶吼打断,一道躺在床上的身影突然抽搐着撑起,扑向陆离。 但在他未离开床铺范围前,就被安娜控制在半空,只有鸟嘴医生惊恐地尖叫响起。 副市长杰拉德向患者鸟嘴医生和赶来的驱魔人解释,陆离和瑞秋在观察着被感染者。 这名被感染者的左腿膝盖以下被截掉了,明显经过处理,但还是慢了一步,让疫病蔓延至其他部位。似乎是陆离的出现诱发了被感染者体内的隐藏疫病,原本没有异常的被感染者迅速向人脓转变——肉瘤脓疮如气泡般从他的血肉中钻出。 安娜这时转头看向陆离。 陆离观察被感染者的眼眸,那双死气沉沉开始生长出成片的肉瘤,于是轻轻摇头。 “他已经死了,杀了它吧。” 五十八.独自行动的诱饵 “嗯。” 这次安娜不打算弄得那么血腥,只是扭断它的头颅。 随着颈骨分离,被禁锢半空发出扭曲嘶吼的被感染者停止发生变化。 瑞秋环视一圈其他人:“这间帐篷应该没有了,我们去下一间看看。” 离开帐篷,安娜顺手将被感染者抛入沙滩上的火堆。 轰—— 火星溅起,烈焰烧烬这具早已没了灵魂的躯壳。 瑞秋和杰拉德带领陆离在这片海岸上的营区转了一圈,又在收敛存放死者的帐篷里发现一只感染者,也是最后一只。 “还好你过来了,不然这里大部分人都难逃一死。”副市长杰拉德后怕道,这片安置伤者的区域只有几名驱魔人带领警员看守,如果人脓在这里出现,或许不会扩散到城市里,但伤者绝对死路一条。 安娜始终保持沉默,就要扭断被感染者的头颅。 “等等!请等一下!” 焦急的叫喊声忽然远处传来,一道身影正快速跑向他们,喘息喊道:“等一等,可以把它交给我研究吗!” “你是谁?”杰拉德皱眉问向跑来的身影。 “我呼我是布拉德劳大学的老师,曼斯菲尔德尤金,是驱魔人联合组织邀请来研究这些怪物的学者之一。” 身影焦急地去取怀里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但摸索半天都没找到,想到可能是跑来时跌的那跤弄掉了,又要回去去找。 “我知道你尤金。”瑞秋这时叫住他,对陆离和杰拉德说:“他是我们邀请来帮忙的。” “瑞秋女士?能在这里看到熟人真是太好了。” 尤金表现得向大部分人认知里的学者那样,偏执,怪异,以及一些神经质。 “你想要被感染者的尸体?”陆离问道。 “没错!”尤金推动鼻梁,仿佛那里有一个眼镜在。“一个正在转化的被感染者能帮助我们更加了解这种疫病。” 以及对未知的狂热。 副市长杰拉德这时出声说道:“曼斯菲尔德尤金,我并无对你们的恶意,正相反我很感激你们提供的人脓的详细资料,但你要知道一只活的被感染者隐患有多大。作为贝尔法斯特副市长杰拉德,我不允许有任何危害到她的行为!” 说到最后,副市长杰拉德的语气渐渐变得严厉。 作为一名学者,尤金不善与人争辩,尤其是与一名政客,他只能想出自认为最能打动的点:“这不会伤害到任何人!我们只是想研究这种疫病,说不定能找到解——” “安娜,扭断脖子送进火堆吧。”陆离忽然偏头说道。 尤金出现后陆离就在思考。 知识是人类的力量。 陆离比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与大多数人对未知的讳莫如深不同,某种程度来说,陆离的思维与这些学者一致—— 但这种行为注定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没有无菌环境,没有防护服的早期工业萌芽时期,接触疫病代表着成为疫病。 这么做没有意义,因为比这次疫病更恐怖,更能迅速夺取人们性命的未知太多了。 尤金不含掩饰地露出浓郁的失望。 了解陆离一部分性格的瑞秋这时说道:“他的做法是对的,那些简陋的装备不可能让你们近距离观察人脓的转变。” 尤金最后还是带着遗憾被警员送离了沙滩。或许因为对知识缺乏探索的普通人,或许是认识到这么做的确没有意义。 火堆里的被感染者已经燃烧殆尽,陆离等人原路返回,杰拉德略该遗憾地说:“看来陆离先生没办法帮助我们了,如果你出现在港口里那些怪物会暴动的。” “不,换个思维。”瑞秋摇晃手指,与杰拉德的想法恰恰相反,她觉得陆离的作用很大,眼角的泪痣让她的目光多出一抹意味深长:“或许陆离调查员可以当做诱饵吸引它们。” 阴冷地气息弥漫而出,让除了陆离的两人生起寒意。 “别紧张怨灵小姐,我没有恶意,这个计划也不会让你的陆离受伤,基本上。”瑞秋解释道,继续说:“直觉告诉我你能吸引人脓和你周围那股令人舒适的气息有关,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出现让我们消灭人脓变得可能。” “什么办法!”杰拉德失去镇定,焦急地询问,某种程度上与之前被他拒绝的学者尤金很像。 “有一艘货船停靠在罗德斯特港,里面装载上万磅的煤油和其他物资。它们被点燃足以让这艘货船烧到天亮。如果人脓都在这条船上,惧怕火焰的它们会在几秒间变成灰烬。” 杰拉德呢喃着,看向陆离:“我们正好有能吸引它们的人” 陆离对提议不置可否,只是询问其中的漏洞:“它们不会污染海水?” 作为货船,甲板空间有限。上千只人脓涌上货船必然会有一些被挤下水。 “被海水稀释过就没事了。”瑞秋回答。“不用担心它们还会活着,人脓也会呼吸,落入水里它们同样会死。” 放任这些疫病源头落入海水不是个负责任的计划,但这是当前能让贝尔法斯特快速恢复安全的最有效办法了——而且港口失陷已经几个小时,期间跌入海水的人脓必然有许多。 在海水已经被污染的情况下,继续增加污染似乎也变得可以接受。 从海滩回到街道上,瑞秋和杰拉德告诉陆离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们会让现有三分之二可以和人脓战斗的驱魔人护送陆离进入港口,来到那艘船上,将货舱里的煤油打破,然后在船上挤满人脓时点燃煤油,他们再乘坐救生船离开。 “不用这么麻烦,告诉我货船在哪个位置。” 陆离有更安全简单的办法。 “你确定?” “嗯。” 瑞秋没问陆离想怎么做,她让联合组织成员把货船船员带来,告诉陆离那条货船停留在哪里。 帮手,不需要。鸟嘴面具,不需要。 陆离只带上两盏油灯,和一个用来点燃煤油的火把。 不过离开前,瑞秋将一件东西交给陆离。 五十九.强大与弱小 港口的路灯明暗闪烁着。 市政还在为港口供电,这样也许能救下更多的人,以及为正在港口解决人脓的驱魔人提供便利。 尽管驱魔人从未真正深入港口。 驱魔人的战线只推进到桥梁的尽头就再难以前进。 开阔意味人脓能从四面八方涌来,尽管它们笨重扭曲的恶心躯体容易击中,但比驱魔人们所带的子弹还多的人脓通常很少有落单的时候。 而且它们不会给予驱魔人花上好几秒装子弹的时间。 “我已经好久没接这么轻松的活了。”威登站在燃烧的火把旁,小声对身旁的同僚感慨:“只是躲在拒马后面,对出现的人脓勾勾扳机,这种活让平民来也可以轻松做到。” 许多驱魔人聚集在此处,有些在观察港口,有些在寻找伙伴进入港口。 有人回答他:“但没意义。别忘了我们是来清理港口的,躲在这里人脓可不会主动送上门。我们到现在杀死的人脓有多少。三百?还是四百?港口里可是有几千只!”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响亮了些,在迷雾里传荡开。 “嘘!该死小点声。” 威登提醒这个和自己一样被联合组织雇佣来的驱魔人,低声抱怨:“我只是帮邻居解决灵异事件的小侦探而已,这种事该归那些更厉害的家伙去处理,我们只做我们能做的。” 话音落下,隐于迷雾的港口里忽然回荡起成片的人脓嘶吼,然后是它们黏糊糊湿哒哒杂乱挪动声。 它们被惊动了!? 威登惊惧地抬起头,其他守在桥尾的驱魔人也同时停下原本的动作,不安地望向迷雾深处。 嘶吼声从迷雾中钻出,声音却在变得越来越小。 “它们在远离我们?” 带着疑惑地低语声在人群中响起,在这时,木桥震动,一道身影从后方跑来,带来一道消息:一位高级调查员已经进入港口处理人脓时间,所有驱魔人守在木桥防止人脓突破。 哒—— 鞋尖触及甲板,从天而降的陆离站稳。 提着油灯的陆离走到船桅下,观察着桅杆说:“就是这里。” 那艘装载几吨煤油的货船。 陆离将油灯交给安娜,取出瑞秋要给他的东西——那是一个样式奇特,仿若从某个雕像上掰断的石质手指。 按照瑞秋交代的使用方式,陆离将它握在掌心高高举起,攥紧拳头。 受到挤压的石质手指没有失去原本形状,然后突然,一道光束穿透陆离指尖缝隙,向外扩散。 起初它的光芒不过与油灯相近,但随着时间推移,光芒愈来愈强盛,他高举起的手掌中仿佛攥着第二盏礁石上的灯塔。 近乎吞噬陆离轮廓的耀眼光芒让阴影与雾霭无所遁形,冰雪般无声消融。甲板、货船、深邃之海、港口,越来越多的景象在扩散的光芒中显现。 它的名字是古像残片,瑞秋告诉了陆离它的来源和用处:古代废墟之中得到的怪异雾,调查员发现那里时里面什么都不复存在,只剩下原本大殿位置残缺矗立的石柱与被掩埋的无数破碎雕像。 人们在废墟下发现了雕像残骸,当有位收拾残骸的联盟人员拿着雕像的一部分,并下意识攥住时,意外发生。 刺眼的光芒从他的掌心钻出,人员吓得丢掉残骸,光芒也随之渐渐暗淡。 之后几天人们了解了它的用处:当被手攥紧时,雕像碎片会绽放强烈的光芒,光芒可以驱逐幽暗虚妄之物,比如黑暗,比如迷雾,或是其他弱小的怪异。 遗憾的是,雕像们的损坏实在严重,驱魔人们难以将之拼凑出一具完整的雕像,也无法追溯它们的起源。 交由驱魔人协会检测后,确认古像残片不是污染物,也不会带来任何负面作用,因为 不像破妄烛可以被人工制作出,也难以派上用场,于是被暂作为文物与特殊道具储存起来。 瑞秋认为这是使用雕像残骸的好机会,当然,使用之后陆离要交还消耗殆尽的古像残片。褪去特殊道具的光环后,它还是个文物。 十几秒后,绽放的光芒不再向外扩散。 港口上空回荡着人脓此起彼伏的嘶吼声,扩散到港口边缘的光芒之中,陆离已经隐约观察到涌动的黑暗雾霭里它们接近的轮廓。 “搭建桥梁。”陆离说道。 看来不需要在港口上空盘旋一圈了,人脓知道不速之客已至。 安娜的“搭建”简单方便,掀开甲板,把宽几米,长十几米的木板搭在船舷与停靠的港口,让人脓可以顺着移动过来,而不是落入水中污染海水。 而且显露出来的船舱可以容纳更多人脓。 船舱角落堆砌的木桶里装着解决这次事件的没有,而发出含糊嘶吼的人脓已经涌上“桥梁”,它们完全不受绽放的光芒影响,像是被孩子摆弄的湿泥块向上蠕动。 安娜带着陆离浮到空中,看着脚下潮水般的密集人脓涌上甲板,有一些被挤落入海水,转眼消失于深沉大海中。 人脓们跌入船舱,仰着似乎是头颅的部位盯着空中的陆离,不断汇聚到陆离脚下,堆砌成山一般的高塔。 从港口上汇聚而来的人脓越来越多,堆积的塔尖也越来越高,然后即将超过甲板时,一阵力量袭来,摇晃的高塔随之倒塌。 “真弱啊” 安娜轻声呢喃,船舱里密集蠕动的人脓比起蚂蚁也强不了多少。 可就是这种弱小丑陋的怪物却能轻松摧毁这座艾伦半岛最辉煌繁华的城市。 陆离偏头看向安娜的侧颜,没说什么。 几十秒后,船舱里汇聚了四五百只人脓,它们被彼此牵绊,笨拙地蠕动爬行。 聚集的数量太少,远远没到点燃货船的时候。 安娜打算趁这时做点什么,不过有个问题横在她眼前。 “它们不适合用救赎砸过去。” “嗯。” “我有个好主意。”安娜说。“用其他通灵枪,你开枪,我装填。” 陆离没有拒绝,尽管有安娜在,除“救赎”外的其他序列几乎没有用处,但玫瑰绽放后的随机能力让他产生求知欲。 六十.净化一切的火焰 攥着古像残片的左手保持举起,空中的光芒令污秽无所遁形。 30颗镀银子弹悬浮在陆离身旁,他拨开枪套,取出序列2,垂眸对准身下船舱。 层层堆积的人脓不需过久瞄准,分辨出某只人脓的头部,陆离扣动扳机。 砰! 硝烟伴随火光升腾,巨响钻入迷雾,回荡港口上空。 已经陆续退回到桥梁防守的驱魔人们惊诧望向传来枪声的方向。 陆离松开手掌,去取出序列3,继续瞄准先前脓疮炸开液体的人脓。 那只人脓的躯体僵直不动,不知是否已经死去,只是短暂的停顿,就被堆积蠕动的人脓吞没。 “它死了。” 让安娜感到遗憾的事,其他通灵枪杀死的人脓并不能增强陆离的生机。 陆离轻轻点头,挪开枪口,对准下一只人脓扣动扳机。 砰! 第二声枪响回荡着,钻入远处桥梁处的众驱魔人耳中。 “还有人在里面没出来?”有人诧异地问。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显然人脓并不会用通灵枪。只是不知道逗留在港口的是驱魔人还是幸存—— 紧接着,第三声枪响回荡而来。 驱魔人们猜测或许不止一个人,枪声间隔太短了。 想到先前人脓们涌向港口的怪异现象,有驱魔人大喊:“枪声不断,有人被困住了,我们得去帮忙!” 只是在其他驱魔人对此作出回应之前,先前带来消息的联合组织成员说道:“刚才的动静应该是那位高级调查员在港口里。” 威登诧异看去:“我们之前一直在这里,没看到有其他人进去。” 略微停顿,成员语气奇怪地回答他们:“他是飞进去的。” 三把通灵枪身边漂浮,陆离叩动扳机,松开手掌,漂浮的通灵枪变成了四把。 港口外新得到的序列4被安娜操控着更换子弹——曙光已经不被算在序列之中了。 陆离握住序列1,枪身的蔷薇悄无声息绽放了些。瞄准先前一枪中尚未死去,但即将被吞没的人脓扣动扳机,陆离松手,又握住序列2。 有安娜的辅助,陆离每一枪的间隔都在23秒内。如果自己换弹,起码要花费五秒以上的时间,如果是收入枪套再更换子弹,耗费的时间更多。 砰! 枪声响起,陆离握住序列3,港口上空回荡的枪响消失的空隙说道:“你的力量变得更强了。” 安娜略显沉默地回答:“嗯。” 从港口涌来,跌进货船的人脓愈来愈多,几乎填满船舱。数量可能有六七百,甚至更多。 数量庞大的人脓在船舱里密集地涌动,如浪花般沉浮,陆离愈发难以瞄准,已经连续三次因没有击中头部而让受伤的人脓沉入下面,再难以分辨。 “我来吧。” 安娜说,虽然这些通灵枪并未绽放玫瑰,但仍会降低陆离的理智值。 陆离没有拒绝,松开手掌,只是保持举着古像残片的姿势。 安娜根本就不打算用老旧的方式攻击,用能力保护通灵枪不会被人脓污染,她靠近船舱,将四把通灵枪抵在四只人脓的头部,扣动扳机。 砰!!! 重合的枪声震耳欲聋地向外扩散,极近距离的开火直接让四只人脓头部炸开,恶心的粘液细雨般落下。 治疗疫病,一次一颗子弹。 半分钟后,安娜带着打空的通灵枪回到陆离身边,落进四副枪套内。 其中一把通灵枪的玫瑰即将完全绽放。 “差不多了。” 陆离说道,从港口涌来的人脓开始变得稀疏,而古像残片的光芒已经开始减弱——光芒的范围快要缩回港口边缘。 之后的三分钟里,因为陆离而陆续涌来的人脓越来越少,直到十几秒都没再有人脓出现在“甲板桥梁”上。 而古像残片的光芒已经缩减至勉强照耀到桥梁。 半个货船重新掩盖在幽暗雾霭里,而船舱里的人脓像是被晃动的粘稠淤泥。 “动手吧。”陆离说道。“让船离开港口,然后点燃。” 安娜颔首,阴冷气息弥漫而出,深处白皙手掌对准下方船舱,轻轻握住。 仿佛一只无形的恐怖巨手捞进船舱,几十只人脓连同堆放的煤油桶被举手攥住,捏紧。 噗哧。 好像有大量血肉被挤压的声音,又好像只是这一幕所诱发的幻觉,无论如何,当无形的恐怖手掌松开,倾洒的煤油已经与散落的肉泥混在一起,又被蠕动的人脓沾染。 哗啦哗啦哗啦—— 沉重的船锚被粗大的铁链串联,缓慢升起。安娜发丝飘舞,令人灵魂颤栗的充斥而已的阴冷气息爆发,推动上千吨,载满人脓的货船缓缓离开港口。 陆离在这时拿起飘在一旁的油灯,扔下船舱。 倾洒光芒下,一点不起眼的光点坠入船舱,被群蛇**般的人脓所吞噬,消失不见。 陆离耐心注视着,一秒,五秒,十秒 逐渐随波远离的货船,一抹火光忽然在堆叠的人脓之下亮起,像是被煤炭掩盖起的木头,然后下一刻,火焰出现在船舱表面。 本就容易燃烧的人脓在煤油的扩散下转眼全部燃起,其中的扭曲轮廓,早已在熊熊火焰燃起时消失无踪。 数十米高的火焰欲焚尽一切,热浪舔舐着百米之外陆离的脸颊。所绽放的火光染红迷雾,就连岸边众人也清晰看见。 基本结束了。 移开酸涩的眼睛,陆离和安娜飞回向岸边。 伴随渔船越来越远,烘烤得燥热的体温也逐渐冷淡下来。 回到港口,陆离告诉等候的瑞秋、副市长和一众驱魔人,大部分人脓已经解决。 所有人终于长舒口气,并感激单独完成这件壮举的陆离。港口里应该还有些残余人脓,不过已经不需要陆离去解决它们了。 瑞秋叫走被感激的人群包围的陆离,或者说是救走——她看得出陆离并不想与人过多交流。 这也是这家伙始终神秘的原因。 “你成为高级调查员还不到三天吧?我没见过晋级这么快的调查员。” 街边咖啡店内瑞秋对陆离说,她看着橱窗外的联合组织成员往返忙碌。 比起之前的压抑,外面的气氛已经轻松了许多。 “以前的怪异也没这么频繁。”陆离平静回答。 安娜坐在他身旁,眼眸带着冷漠与不善,凝视着邀请陆离的瑞秋。 六十一.人脓的源头 “你给予了我们一些启发,接下来驱魔人联合组织会考量我们是否该和”稍微停顿,瑞秋略过会让安娜不适的词汇:“人类是否要找一些帮手对抗怪异。” “这很难么。”陆离反问。 除了自身,他还没遇到其他对怪异相对友善不抱偏见的驱魔人——也可能是他接触的驱魔人太少。 “人们从不相信怪异,哪怕是曾为人类的怪异。”瑞秋轻轻摇头。 比如安娜。 即使她什么都不做,终有一天会因里世界溢出的气息而堕入深渊。甚至她早该堕入,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而保持着本性,一定的本性。 就像没人相信会有人永远保持孩童般的纯真,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 “特里斯坦?” 陆离想起前区域负责人,那个被邪神变为眷属的大块头。 “他失踪了,就在前几天。”瑞秋拿起咖啡喝了一大口,就仿佛那是杯酒。“他不在发现的邪神祭祀场,可能是去了更隐秘的地方,也可能不想被我们找到。”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说完瑞秋就陷入了沉默。 “你不去帮忙么。”安娜这时开口,橱窗外的联合组织成员正在忙着善后。 “守夜人和除魔人协会派来的家伙比我们更擅长这种事,甚至联盟都比我们强。” 大概感受到安娜隐藏的敌意,瑞秋带着淡淡的笑意说:“别担心怨灵小姐,虽然我想在一切到来之前品尝爱情的滋味,不过我不喜欢太神秘的男人,还是黑色头发。” 安娜没有回答。 从外面忽然传来一些吵闹声,侧目看去。副市长杰拉德正在和什么人争吵。 “你这是在拿贝尔法斯特所有人的性命开玩笑!” 与他对峙的年轻人相对安静,平静的声音难以被橱窗里的陆离等人听到。 不过从杰拉德的反应来看他心情似乎很差:“我不同意!港口上还四处游荡着人脓和它们的疾病,你这是在制造一船一船的怪物!” “贵族不想等待?他们知不知道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让他们等着!” 年轻人又说了什么,转身离开。只留下面色变化的杰拉德,神色阴沉地走向咖啡店。 叮铃——叮铃—— 随着店门推开,门后的风铃清脆悦耳的摇晃起来。 杰拉德取下礼帽,带着一阵风坐到陆离对面,大声抱怨:“是市长助手,愚蠢的特朗金卡修居然想在今天就重新开放港口。” “如果不是时候,联合组织会阻止他的。”瑞秋不担心会提前开放,这种事政客说了不算。 “最好是这样。” 杰拉德看向陆离,微微低头表示敬意:“陆离先生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调查一些私事。”陆离回答。 “现在?”杰拉德望向仍未散去迷雾的街道。 “还有不到两小时天该亮了。”瑞秋说。 接下来主要是杰拉德在说,虽然是副市长但在联合组织里他没有指挥权,只能辅助一些事。 很快,他叹气一筹莫展的疫病,直言尽管解决港口上的麻烦,但仍然没法找到疫病源头是什么。 “我或许有办法。”陆离忽然开口说。 “但得找到活的人脓,而且靠运气。” 瑞秋和杰拉德投来瞩目,陆离说出更具体的要求:他需要疫病源头那条船上的人脓。 “我的‘救赎’能追溯回死亡片段,如果人脓因为接触什么被感染,我能看到。” 不过希望微茫,除非他们找得到因接触源头被感染的人脓,而不是被其他人脓感染的人脓。 他们决定去试试,杰拉德率先离开,瑞秋也很快离开,咖啡店只剩下橱窗前的陆离。 “我们已经做得够多了,你没必要再做什么。”安娜对陆离的决定有些微词,陆离的理智值已经处于危险的数值,随时可能步入深渊。 “我觉得人脓出现的很诡异。” 或者说巧合。 安娜很快将之与他们在追踪的人联系到一起:“你怀疑是理查德做的?” “那条客轮不是满载着游客到达港口,而是在港口乘载游客去列侬群岛,所以疫病源头来自贝尔法斯特,来自那些登船的人,有人导致疫病扩散。” 而在此之前,城市里没有出现疫病。 不管那个人是不是理查德,他致使疫病扩散显然另有阴谋。 安娜似乎被安抚下来,不再说话。 十几分钟后,港口上的枪声开始不断回荡地响起。驱魔人已经开始清理港口的参与人脓。 安静地等待一阵时间,墙角座钟时针即将停在五上时,副市长杰拉德回到咖啡店,告诉陆离港口游离的人脓近乎被全部清除,只留下源头客轮。 跟随杰拉德重新踏上港口,四处燃烧的火焰仿佛正在焚烧港口,但其实是联合组织成员在清理人脓的碎肉。 如果接触,它们仍具有致命的传染性。 “那些船只我们难以分出精力清理,天亮后它们会被拖到海湾外凿沉。”带上鸟嘴面具的杰拉德说道。 这样造成的损失自然难以估算,但比潜伏疫病随船离港感染所有大陆,包括新家园列侬群岛要好。 格朗瑞特号,主眷大陆玛格瑞特制造公司制造,可乘载1200名游客及700船员的远洋邮轮。 事情发生在开放登船后不久,幸运的是,因为一名船员发现同事吐血皮肤发生变化之后,很快找到船长。 此刻,格朗瑞特号船长奥卡姆就跟随在一旁,对陆离讲述之后发生的事。 更加幸运的是,船长奥卡姆几年前曾经历过一次疫病传播,那令他记忆犹新,乘客的状况与令他怀疑这是某种疫病,于是让船员疏散周围的乘客,并联系警署。 这种行动有效的让疫病不再扩散——起码没有大范围扩散。 十几分钟后警署与守夜人赶来时,被感染者“只”被控制在几十只,被关在下等舱里。 一切都在向好的一幕发展,但陆离等人此刻经历的注定当时没有一个好落幕。 摧毁人们所做的一切努力的怪异之雾从深海弥漫而来。 六十二.罪魁祸首 本尼迪克特乔治,那位最先被发现感染的乘客。 联合组织插手处理后不久,调查到这位来自阿伦贝德郡,利姆斯特市的青年的资料。 和其他在此刻来到贝尔法斯特的乘客相同,本尼迪克特乔治的目的地是人类的新避风港,列侬群岛。 可惜在抵达海洋另一端的群岛前,这个年轻生命就因为疫病而消逝。 联合组织的最终调查结果指向了怪异——本尼迪克特乔治跟随车队而来,但出现问题的只有他一个。 只是疫病源头是污染物还是未知怪异暂时不能确定。 在格朗瑞特号前停住步伐,点燃的火堆火把驱散了船周围所有的迷雾,有驱魔人守在拉起警戒线的船周围,阻止人脓跑出。 港口上的人脓几乎被清理干净,只剩下被特意留下的格朗瑞特号没有处理。 里面应该还有十几只人脓幸存。 “请小心黏在墙壁上的碎肉,身体触碰可能会导致您被感染。”跟随的联合组织成员提醒陆离。 除了被人脓袭击致死的人,因为意外触碰人脓脱落的碎**液而被感染的人不在少数。港口稍好些,只需要注意工人木屋与地面,但在船只里,狭小封闭的环境充斥让人感染的因素。 “谢谢提醒。” 联合组织和被聘请的驱魔人等人注视下,陆离和安娜飞向甲板,在视野中消失。 作为人脓事件的源头与未被处理的感染区,甲板随处是恶心的汁液与碎肉,铺起薄薄一层。 以防万一,安娜干脆不再让陆离接触甲板,而是飘在一米之上等待。 陆离那令它们疯癫的气息会很快引出躲藏于船舱的人脓,不需要去主动寻找。 人脓没让陆离安娜等待过久,等待了几十秒,扭曲地嘶吼声从笼罩甲板的迷雾之中传出。 下方港口听到人脓叫声的众人警惕中,粘稠的蠕动声出现在迷雾边缘,一只人脓浮现在油灯光照内,又在一瞬间被安娜操控,无法动弹。 没有迟疑,陆离取出“救赎”,对准下方人脓凝固的头颅扣动扳机。 生长无法辨认脓疮的头部炸开,陆离周围场景变幻,进入死亡回溯画面。 二等舱,一名老人拄着拐杖走向不断被撞击地房门,抱怨着什么拉开房门,然后被门后人脓扑倒,令人头皮发麻的吞咽咀嚼声中,死亡片段结束。 这只人脓生前没接触源头。 而陆离的生机又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提升。 陆离看向下一只被吸引来,又被安娜控制的人脓,将救赎装进枪套换弹,然后取出,再次扣动扳机。 连续五只人脓都是因其他人脓感染而转变。 考虑到格朗瑞特号之前起码有数百名乘客和数百名船员在船上,只窥探五只人脓死前记忆的陆离离触及真相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考虑到船上所剩人脓不多,这个距离可能是永远。 第六只人脓扑来,离陆离脚下还有三米就被停滞住。 这条船上的嘶吼声已经不再此起彼伏,剩下的人脓可能不到三只。 这么想着,陆离再一次扣动扳机,进入第六只人脓的死亡记忆。 尖叫与哭喊充斥耳边。 混乱的人群从身旁跑过。 绝望地人站在船舷上跃下。 有人被跌倒,幸运的爬起来,不幸的被跑动的人群淹没。 喧嚣混乱的甲板,乘客与船员四处跑动,从陆离身体穿过。 这一幕是爆发开始后的甲板,依然与源头无关。 目光扫过人群,奔逃的人们让陆离难以找出第六只人脓的身份。陆离视线跃过他们,落在通往船舱的通道——那里是混乱的源头。 重新收回目光的时候,陆离忽然察觉到一抹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异样,在视线里一闪而逝。 他再次看向人群,并找到让他感到异样的存在。 那是名肤色病态苍白的年轻男性,他站在船舷边,静静地矗立,与周围人们的惊呼恐惧截然不同,就像在欣赏这一幕。 目光在他的脸孔凝聚,下一刻,死亡片段结束,陆离意识回到迷雾笼罩的甲板上空。 陆离将救赎放回枪套,安静地垂眸思索。 “发现什么了?”陆离的变化引起安娜的注意。 那双黑色眼眸转向安娜:“人脓爆发时,理查德在这艘船上。” 陆离和理查德只见过一次,但足以令彼此印象深刻,那个船舷边的年轻人就是理查德。 理查德不可能想要离开贝尔法斯特。 或许一开始他们就判断错了。人脓并非被陆离旺盛的生机吸引,而是血色触须。 理查德想利用人脓纠缠住陆离。 某种角度来说,理查德成功了。尽管陆离的离去与归来都未经过港口,但他的善良让他还是选择掺和其中。 “杀了它,我们可以离开了。”陆离说道。 罪魁祸首已经确定,找不着源头变得没了意义。 “嗯。” 安娜拗断下一只人脓的脖子,带着陆离飘回港口。 略微沉思,陆离告诉等候的副市长杰拉德等人关于理查德的事,并略过一些他们没必要知道的内容,只保留理查德是凶手,而陆离正在抓捕他。 坦白来说,安逸的理查德潜伏在暗处,必定会伺机而动再次制造麻烦。知道内幕的驱魔人联合组织或许难以抓到他,但足以让理查德分不出精力再给陆离制造麻烦。 这就足够了。 等到陆离解决最后一条触须,无论理查德酝酿的是何种阴谋,都再难以实施。 得到联合组织会追捕理查德的信息,陆离离开港口。 此时,离天亮只剩下不到半小时,迷雾隐约向深灰色转变。 只是怪异之雾仍没有散去的迹象。 “感谢你的帮助。”联合组织提供的马车下,瑞秋和杰拉德向打算离去的陆离告别。 陆离和他们点头示意,拉起缰绳,响起的清脆马蹄声渐渐钻入迷雾。 天边的血色触须虚幻朦胧,即将泛亮的黎明前,陆离驶向最后一条血色触须。 不过经过长屋侦探社短暂停留时,守夜的“水手”告诉陆离,不久前有他的一封信送来。 六十三.最后一个宿主 没有散去游荡在怪异之沙沙尽管白天相对安全联合组织不建议民众外出 严重干扰的嘈杂广播声从收音机里传出。 窗外灰蒙蒙的雾霭泛着晨间的微光,怪异之雾还笼罩着贝尔法斯特。 铛——铛—— 教堂的黎明钟声在上空回荡。 这座城市已经随着黎明到来而苏醒,长屋里,交谈声、孩童说话声点燃火炉声从墙壁后传进侦探社。 人们仍和往常一样,清晨醒来,出去辛劳一整天换取勉强够吃的食物。 黑夜灾厄到来时,他们就是这么习惯的,并将一直习惯下去。 除非一切严重到无可挽回。 牧苏捡起从门缝塞进来的信封,绕到书桌后坐下拆开。 安娜看了看衣架边的雕塑,又看了看缩在干燥毛巾里的黑猫。 你这个该死的家伙就该下地狱! 信件开头就让陆离想象出理查德大声咒骂的画面。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可怜的小理查德是多么努力!他辛苦勤奋的做好了一切,像个带着童真的小男孩一样等待自己的种子发芽,可现在,一切都被你毁了!你是个被人唾弃的罪人! 我警告你,别再像个坏孩子一样捣乱了,这次就当做警告——如果你再阻止我,我会用更令人胆寒的方式制造麻烦。 我是认真的! ——那个你绝不想惹火的人留 哗啦—— 放下信纸微微思考着,陆离把信递给来到身边的安娜。 目光落上,安娜的气息随着接触内容而变得不再稳定,不过随时间推移,气息又恢复如初。 读完内容的安娜抬起头说:“他好像很生气。并且居然以为自己做得是对的。” “所以他是疯人院的病人。” “能查到这封信从哪里寄出的吗?”她挥了挥信纸。 陆离摇头,没有邮票也没有印章,这封信是私人送来的,甚至可能是理查德亲自送的。时间在不久前,具体些应该是港口人脓事件解决之后。 理查德的语气听起来像陆离又一次破坏了他的计划,那么说明人脓事件不只是用来纠缠陆离。 “人脓” 陆离低声自语,理查德用什么方式制造出的它们? 肉块?眼珠?还是触须?或是其他感染物 安娜有些担心,陆离的善良或许会让他放弃行动。好在,陆离的善良并不愚蠢,他没放弃追踪理查德。 为留在侦探社照明的油灯填满煤油,灌满随身水壶,带上镀银子弹与羊皮地图,陆离和安娜离开侦探社。 雾霭笼罩的街道已经不需要油灯的照明,但马车驶过间,街道上的稀少人们仍然带着油灯照明,避免雾中存在出现在身边。 陆离注视着层层迷雾中垂下的虚幻血色触须,它的位置从昨晚夜幕降临后便不再移动。 那里是贝尔法斯特的西方,商业街,凯尔萨斯大教堂,以及郊外的橡树森林都在那个方向。 卷起贝尔法斯特市地图,陆离又取出主眷大陆的地图。 他有件事需要确认—— 主眷大陆的辽阔仅次于蛮荒之地,同时这里也是文明发展的摇篮。延续的贵族与王国最远可追溯到千年前的历史。 密密麻麻标注着地名的羊皮地图上,陆离拿着放大镜,在油灯光照下从沼泽路入口,一圈一圈向中心蔓延。 陆离找到他的目标没有花费太久,两分钟后,挪动的放大镜停止,放大镜的中心,一处名为塔风城的小城名字显现出来。 考验经历之地。 这个城市并非虚妄,它真实存在于主眷大陆。 只是不知陆离所经历的又是否真实。 塔风城在主眷大陆的东南边,它离沼泽路不算远,但也有三百里的路途,如果绕过中间横亘的漫长山脉,则至少有四五百里。 如今环境,陆离很难前往一探究竟。 “塔风城这里怎么了?” 安娜还不知道考验的经历。 趁着赶路空隙,陆离将自己的经历说给安娜。 或许因为陆离安然无恙坐在身旁,安娜可以平静面对故事里陆离所遭遇的危险。 “明知道改变不了什么但仍然决定去做该说不愧是你么。”安娜低语。 时间渐渐推移,雾霭变得稀薄,能让人朦胧目视几十米外的景色,路上的行人也不再变得稀少,——比起怪异之雾,大部分民众更恐惧没有薪水而导致一家饿死。 安娜以为血色触须的宿主会躲藏在郊外的橡树森林,但在途径教堂外时,陆离放缓了车速,并抬头望向空中。 云翳下的血色触须,垂落于教堂之中。 “教堂啊” 刚刚听完关于教堂,关于救赎的故事的安娜若有所思。 马车停在教堂墓园外。 陆离和隐藏进里世界的安娜迈下马车。 只有一米高的低矮围墙后,林立的墓碑伫立在墓园中。 淡淡的雾霭笼罩着,寂静絮绕,教堂仿佛与世隔绝。 陆离走入墓园,鹅卵石小径上响起的脚步声惊扰了周围的静谧与亡者的安眠,微弱,不易察觉,某种注视般的感觉降临陆离身上,又好像只是错觉。 有着灵异感知辅助,陆离更相信它是前者。 这种被注视感似乎与怪异之雾息息相关。 安娜则没有任何发现,或许与被注视的不是她有关。 教堂宏伟的正门微微敞开着,血色触须就落在教堂顶端的教堂后。 陆离走过鹅卵石小径到达门外,一名修女正安静地轻扫教堂地面。 哗哗—— 特殊建筑结构下,扫地声回荡着,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 陆离在交谈左侧找到了告解室,可惜的是,无论教堂还是告解室,都与他经历的不同。 没有打扰背对门口轻扫地面的修女,陆离没找到血色触须的痕迹后就向后退开,沿着教堂的石砖外墙绕到背面。 血色触须落在前方墓园里。 安娜的庇护中,陆离向血色触须接近。没走出多远,前方弥漫的迷雾中,传来挥动铁锹的铲土声。 随着陆离走近,铲土声愈发清晰明显。 视线的尽头,一道挥舞铁锹的身影隐约浮现。 六十四.理查德的目的 老人挥舞铁锹,在墓园中掘土。 油灯放在身旁树下,躺在松软土堆边的墓碑刻着他的名字:艾奇逊罗德尼。 不知道艾奇逊罗德尼是老人的名字,还是老人所认识的人的名字。 无论如何,这处坟墓并非为陆离所准备。 感受到来人,老人停顿下动作,缓慢说道:“请稍等下很快就挖好了。” 挖掘已经接近尾声,铲下土坑勉强可以容下一人。 陆离拿着驱散雾霭的油灯,视线落在老人的背影,偶尔微微抬起,看向垂入他头顶的血色触须。 哗—— 最后一铲土落在土堆,老人将铁锹插入泥土,当作拐杖般拄着:“这东西也不全然是坏事,起码我还有力气给自己挖好坟墓。” 老人转身面对陆离——没有可怕的一幕浮现,苍老的面容表明他只是个普通老人。 “你知道我要来?”陆离说道,老人的反应仿佛在此等候多时。 老人似乎答非所问:“我知道你,与理查德争夺古神之躯的人。” 他果然知道什么。 “我一直在调查他,请告诉我你知道的。” “当然”难得的是终于有宿主肯诉说一切,老人和蔼地笑了笑说:“我很高兴死前还能有年轻人陪我说说话。” 老人叫艾奇逊罗德尼,墓碑所写名字。 主眷大陆曙光王国子民。 在一切尚未发生前,他只是郊区乡下的两个孩子的父亲,过着平和的日子。 理查德毁了一切。 艾奇逊罗德尼并非是理查德的首选,他太老了,要借助拐杖才可以行走。但结果就如陆离所看到的:老人成为了血色触须的宿主。 老人宁愿希望理查德最初目标是自己,这样自己的两个儿子便不会枉死,没有什么比得知自己孩子死讯而更能令一位父亲绝望。 没有葬礼和仪式,孤独的老人将儿子的尸体带到森林外的一片空地,那里是村子埋葬死者的墓地。在他气喘吁吁挖好土坑,依次将儿子尸体抱进坟墓时,异变出现。 挖掘的土坑变成不断延伸向下的阶梯,血红闪电般的血色触须从儿子的尸体钻出,窜入老人的额头。 艾奇逊罗德尼告诉陆离,理查德在这时出现,带着惊讶对吓摊在地的自己说:“想不到它选中的是你” 老人不能理解其意,但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带着神经质般笑容的男人就是一切的元凶——他想要报仇,但他太老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理查德拿起铁锹,铲起泥土洒进坟墓。 延伸向下,血液一样颜色的阶梯像是有层看不见的阻碍,他的两个儿子落在上面,泥土也落在上面。 理查德边铲土掩埋老人儿子的尸体与阶梯,边告诉他一些事。 比如老人儿子的死的确是他造成的,比如他这么做的目的。 尽管不理解这个邪恶的家伙为什么肯将计划告诉自己,但老人努力记下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现在,他所铭记的东西有了用武之地。 “就像你猜的,他们的死是我做的。别用这种仇恨的目光看着我,你这种凡人怎么可能理解一位神祗的行为你还不明白吗?看看这不曾散去的云翳!这个毫无希望的世界即将被希望笼罩,弱小如蝼蚁的人类谈生存就是痴人说梦!” 老人叙述着理查德曾说过的话,他未有意模仿语气,但话语间仍能让人联想那个男人疯癫大喊的模样。 “你们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而我拥有古神之躯的我才能在它们的注视下保护所有人!嗯?邪恶?不,这并不是邪恶,伟大的诞生往往伴随着牺牲,这是必然的道路,你应该为你儿子感到高兴,因为他们是为他们的神而死” 重复完理查德曾经的话语,老人情绪低落了很久,才继续向下说去。 坟墓已经被完全掩埋,只剩下与周围地面颜色不同的松软土堆诉说曾经发生的,曾经埋葬的一切。 铁锹被理查德丢回到老人身边,他最后告诉老人,一阵时间后他会联系老人,收到信件的老人要去艾伦半岛,迎接神的降临。 说完这句话后,理查德转身离开。 成为血色触须的宿主,老人的身体渐渐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他的体力好了许多,虽然不像壮年,但已经不再是个需要拐杖的老人了。 还有云层深处垂下,落入头顶的血色触须。 不光是自己,他还看到许多血色触须分散在各处。 东南方向的触须尤为多——老人知道,那些都在艾伦半岛。 每天老人都在观察这些海草般不知几十里长的血色触须,偶尔会出现新的血色触须,偶尔会有旧的血色触须消失。但在某一天,他观察到血色触须在以极快的速度消失,而且都是艾伦半岛方向的触须。 他猜到有谁正在解决它们,老人做好了准备,只是艾伦半岛的血色触须全部消失之后,变化就沉寂起来。 三天前,既是陆离准备前往列侬群岛之时,老人收到了理查德的信件。 信中理查德告诉老人,神即将复苏,只有前往艾伦半岛才能免于一死。 老人决定前往,为了复仇。 他带上所有可以带上的东西,包括那把埋葬了两个儿子的铁锹,乘车前往附近的巴纳德之森港口乘船,去艾伦半岛的罗德斯特港。 航行的途中,船上的老人看到艾伦半岛方向最后的血色触须消失。这一幕令老人欣喜,那个人一定又开始了行动。 他从不相信理查德口中的“神”,神应该保护世人,而非制造杀戮。 而那个人既然在阻止一切,那么他就是自己的朋友。 两天后,老人登上罗德斯特港,沿海的贝尔法斯特是与内陆截然不同的风景。他无心闲逛,在教堂附近的旅馆暂时住了下来。 怪异之雾笼罩的夜晚,老人隐隐感觉到了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于是清晨之时,他带着在船上就早已刻好的墓碑,来到墓园,为自己挖掘好墓地。同时等待理查德到来,或是那个与理查德对抗的人。 陆离。 六十五.她必须这么做 理查德的计划眼前完整浮现。 曾被警署带去,让接触的警员疯癫,最终又被理查德盗走的证物:眼珠、触须、血肉,就是所谓的“古神之躯”。 理查德四处寻找宿主,所为的就是复活古神之躯,然后取代。 世界崩塌之时,驱魔人无暇顾及,原本理查德有着完美完成计划的机会。 然而陆离摧毁了他所做的一切。 那些用作复活古神之躯计划中一环的宿主们,被陆离毫不留情的解决。 理查德因此暴跳如雷,警告陆离不要再插手事宜—— 不过仍有一点存疑。 陆离经历两次,截然不同的考验是什么寒意?难道像老人所说,陆离不知不觉间,参与进和理查德“争夺古神之躯”中? 陆离询问起古神之躯,但老人对更深层的信息知道甚少,一切仅仅是理查德曾经透露的那些。 “你能看到自己和其他人的血色触须,我的呢?”陆离注意到一些细节。 “我感觉不到,也看不到它。”老人缓缓摇头,又补充说:“你给我的感觉就像那个恶魔” 不止是老人,曾经其他血色触须也对陆离的接近毫不知情。 陆离想到向下延伸的阶梯,让自己与其他宿主产生区别的是否和它有关? 如果陆离正走在和理查德同样的道路上,他的敌意与暴躁就有了来源——因为陆离是他的竞争对手。 老人知道有限,已经帮助不到陆离了。 面对血色触须的宿主,陆离通常不会手下留情,他的目的就是除掉所有血色触须,引诱理查德主动出现。 但面前这位可怜的老人前不久才失去两个儿子,自己又被血色触须寄生,即将死去。 而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这是最后一条血色触须,除掉它,理查德的计划将被完整摧毁,无论他接下来有何阴谋,都难以成事。但也是一个横亘面前的难题:陆离是否会因为自身安危而牺牲他人。 答案显而易见。 “理查德有可能和你接触,接下来我会让驱魔人联合组织暗中跟随你。” 陆离眼眸微垂,落在枯树下的墓碑上,平静说道。 “你不杀我?”老人惊愕地问道。 身旁虚空里也响起安娜冷漠的声音:“他是最后一个,你放过他,理查德可能不会现身。” 甚至安娜怀疑这名老人是理查德有意安排的——想想看,还有什么能比让一个善良的人杀无辜的人更令他痛苦。 这像是那个疯人院的家伙所做的事。 老人惊诧于第三道声音,保持安静,注视着陆离等待他的回答。 陆离并没有开口。他提着油灯,转身走过林立的墓碑,油灯光芒下的轮廓渐渐消失于苍白雾霭里。 寂静包裹而来,整片墓园似乎只剩下老人。 他轻轻叹了口气,复杂的情绪写在满是褶皱的脸上。 “你在对此感到庆幸?”一道冰冷女声忽然响起,陆离先前所站立的位置,一道白裙身影缓缓浮现。 老人微微睁大眼睛,然后浮现释然的淡淡笑容:“那么你是来送我离开的吗?” 解决老人代表的最后一位宿主,理查德很大几率会主动出现。 但安娜清晰知道,陆离不可能滥杀无辜,哪怕他的性命正受到威胁。 她打算做些什么。 即使陆离会因此讨厌、敌视自己。 她必须这么做,哪怕对方是个不曾犯错的无辜老人。 没有回答,安娜默认了老人的询问。 “可以拜托你两件事吗?”老人问道,浑浊眼珠带着解脱和放松,仿佛安娜的决定比陆离更让他能接受。 “什么事。”安娜仍保持冰冷。 “杀掉理查德,不要再让他错误下去了。” “我们会的。” 即使老人不说,安娜也会宰了那个让他们无法到达列侬群岛的可恶家伙。 “另一件呢?”安娜问。 老人的背脊忽然变得挺直,他神情变得肃穆,系上衣扣,又一丝不苟的抚平外衣铲土时造成的褶皱。 安娜的注视中,他转身拿起树下墓碑,立在土坑前,带上油灯,抱起铁锹,动作笨拙地迈入土坑。 油灯被放在脑袋边,老人抱着铁锹躺在土坑里。 寂静无声之时,他对外面的安娜开口:“请把我掩埋起来,我的孩子还在地下等着我。” 离开墓园,陆离回到马车上。 “最后一条血色触须还在,理查德或许不会主动出现。显而易见的是一个宿主不能让理查德完成他的计划,他肯定还会行动,制造第二条血色触须。” 坐在车前的陆离平静开口,他们现在需要等待,等待新的血色触须出现。 说话声散开,消失于笼罩的迷雾,几秒过去,安娜的回答没有出现,周围依旧一片安静。 “安娜?” 片刻后,陆离开口。 无人应答。 忽然间,仿佛意识到什么的陆离抬头,望向墓园方向的天空。 灰蒙蒙的怪异之雾中,云翳里垂下的血色触须正渐渐淡去,幻影般消失在迷雾中。 垂落眼眸,陆离看向墓园的栅栏门。 咯——咯—— 某个时刻,保持安静的计数器缓慢响起。 安娜回来了。 “我杀了他。” 陆离开口前,里世界的安娜主动说道,她没有浮现,似乎不敢面对陆离即将的指责。 “我知道。” 陆离牵起缰绳,平静地说:“回侦探社等待吧,理查德很快就会有动作了。” 意料之中的指责并未出现,这让安娜有些不安。 车轮滚滚转动,清脆地马蹄声惊扰了静谧,沿着原路返回。 陆离的声音在这时响起:“这件事结束后我们去买书吧。” “什么书?” “你喜欢的那些。” “嗯” 怪异之雾似乎暂时难以散去,不过街上已经可以看到望来的路人,店铺也都大多开了门。 十几分钟后,途径一条陌生街区时,一道身影忽然迎面跑过,与马车交错。 一封绑着石头的信纸准确砸到马车上,落在陆离身旁。 短暂停顿,隐身的安娜倏然爆发出阴冷气息,她已经受够了这种惹人厌的猫捉老鼠游戏,在陆离身边布置好防护,化为无形阴影,朝着逃离的身影追去。 这时,马车里的陆离拿起信封,拆开这封没有邮票和印戳的信件。 六十六.逼上绝路的理查德 唉,你为什么就不肯像个听妈妈话的乖孩子,乖乖等着我的计划完成呢? 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可怜的老罗德尼,他的两个儿子刚刚离开他不久,而现在你这个魔鬼还要夺走他的性命! 作为正义勇敢的贝尔法斯特市民,打击罪恶是每个人应尽的责任。我已经报警了,他们应该很快就把你这个杀人凶手带去警署,绳之以法。 后方的街道忽然变得骚动,因怪异之雾而风声鹤唳的人们尖叫着四处跑开,陆离的视线从纸张上移开。 一名报童穿着的少年被看不见的力量抓离地面,挥舞着四肢惊恐大叫,往马车这边飘来。 他不是理查德。 “我是驱魔人,想问一些事。”陆离注视被拎到面前的少年,举起信纸:“这封信谁让你送来的。” 他的手指沾上了墨水,纸张字迹还未干涸,这封信写完尚未多久。 毕竟陆离从墓园离开才过去十几分钟。 “怪物放我下来!” 少年似乎吓坏了,闭着眼睛大嚷大叫挣扎,并没听见陆离平静的话语。 “让他冷静一下。”陆离说道。 安娜已经在做了。像对待那些转变为人脓的被感染者一样,安娜禁锢了少年的肢体,让他除了呼吸什么都做不了。 被恐惧挟持的少年终于睁开眼睛,看到平静的陆离,陷入呆滞。 短暂的安静中,陆离开口:“我是驱魔——” 他的话语被一阵嘈杂赶来的脚步声打断,陆离望去,前方几十米外的雾霭里,警员们赶往这边,其中夹杂黑色制服的守夜人身影。 理查德真得这么做了。 陆离垂眸,视线落向纸上尚未看完的内容。 这是你应得的! 只有我才能救所有人,而你,只是个妄图掠夺果实失败的可怜小丑,蹲在阴冷潮湿的地牢里数着你的余生吧! “放他下来吧。” 叠起纸张,陆离对安娜说道,取出调查员徽章看向围来的警员守夜人:“高级调查员陆离,正在追踪一名逃犯,他不久前设计陷害了我。” “我知道您。” 一名警员忽然站出来,脸上带着讶异看向陆离:“昨夜在港口我看到了您。” 有着同伴作证,陆离很快洗脱嫌疑。 一名守夜人慎重地看了眼陆离周边,似乎感觉到安娜的存在:“就像你说的,十几分钟前警署接到电话,说凶手在墓园杀了一个老人,正在往这边来。” 微微沉默,陆离回答说:“是我杀的,他被怪异寄生了。” 守夜人对陆离的话语不疑有他——驱魔人从不会怀疑彼此的品质,尤其是一名高级调查员。 理查德的阴谋毫无作用,甚至难以阻拦陆离几分钟。或者理查德知道这点,只是他不稳定的神智让他难以布置更细致完美的计划。 无论如何,理查德已经被逼迫到了绝路。 守夜人和警员返回警署,马车上的陆离跟在后面。 现在,他有一些怀疑需要去证实。 少年很快被陆离放任离开。他只是个报童,几分钟前被理查德找上,给了两先令报酬让他送来一封信并嘱咐陆离很危险,放下信后要立刻逃走。 几分钟后,陆离跟随警员回到警署,并让他们追溯报警号码的地址。 结果很快出现,号码来源是马赛街区的一处公共电话亭。 与怀疑并不重合。 陆离又问起之前搜查理查德躲藏之处,关于那部电话的结果,警署帮陆离联系上处理该事件的警署,短暂等待后,结果浮现。 默默听完话筒传出的号码声,陆离挂掉电话,走出警署。 笼罩城市的怪异之雾终于有了散去的迹象,视野也勉强可以望到街道的一半长度。 “马库斯就是理查德。” 坐到马车上的陆离说道。 身旁的气息有些紊乱,传出安娜的声音:“他一直跟在我们身边,也知道我们的目的。” “嗯。” 一切似乎对上了。马库斯曾言自己被警方抓捕,而那段时间也是在陆离将理查德的事汇报调查员总部之后。 “可惜我们知道的太晚了。”安娜说。 理查德的那部电话留在了隐藏之地,落到警署手上,陆离再难以联系上他——除非他主动出现。 这存在一定可能,谁也不知疯癫的理查德会做出何种事,毕竟他还在用这种信件威胁陆离的幼稚手段,而且 “理查德快没钱了。”陆离说道。 理查德只给了报童可怜的两先令,一个勉强驱使报童跑一趟的酬劳。 以陆离对理查德的粗浅了解,他不是有意节省的人,除非已经难以生存下去。 “所以我们只要回侦探社等待。等他主动出现,或主动用马库斯的身份联系我们?” 想到后者,倒的确像理查德会做的事。 “嗯。” 现在,陆离只剩下等待。等待理查德主动行动,或是用假身份找来。 临近侦探社,陆离归还了马车。途径市场,又花费买了只够吃两顿的时蔬肉类,花费上百先令。 食物价格全部上涨,只有黑面包被政府勉强压制在可以被平民承担的范围内。 但如果继续恶化,很快黑面包也会不可避免的涨价,变成比怪异更令人绝望的压力。 而恶化已然如同时光,坚定朝着下游流淌,结果显而易见。 走过灰败,路人脸庞不见笑容的街道,拎着牛皮纸袋的陆离回到侦探社。 浮现身形的安娜带着食材飘进厨房,不一会儿,生火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陆离站在床边,眺望灰蒙蒙的云层,等待着什么。 时间推移,厨房里渐渐传出开水咕噜声以及肉香,从玛丽阿姨那里学会放调味品的安娜对做菜愈发熟练了。 黑猫已经醒来,钻出卧房跳上沙发,在沙发前站立的陆离腿上轻轻蹭过,跳到书桌上舔起爪子。 每隔一段时间,陆离会走出长屋,站在街道中央全方位环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的回到侦探社。 半小时后,食物做好,安娜端着沸腾的煮锅来到客厅。 牧苏坐在餐桌前,安娜温柔地盛起食物倒进木碗。 一切就如同当初,仿佛不曾改变。 六十七.诱饵 盛满肉汤,热气升腾的木碗放在桌前。 闻到香味的黑猫跳下书桌,竖起尾巴在陆离裤腿来回蹭动。 安娜紧张地注视陆离拿起木勺,盛起肉汤送入口中。 “比大多数餐厅好。”陆离对等待评价的安娜说。 毕竟餐厅无法奢侈的放这么多香料。 安娜唇角抿起,露出愈发少见的笑意:“那多吃些吧。” 陆离低头揽起黑猫放到桌上,盛出肉块筛去肉汤,放在黑猫面前。 和陆离一样沉默寡言的黑猫低头嗅了嗅,吃了起来。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 电话声忽然在平静的侦探社响起。 安娜眼眸转冷,又恢复为柔和:“可能是理查德。” 陆离没有说话,放下木勺走到木桌前拿起话筒。 “嗨嗨,好久没联系了大侦探。”话筒里传出理查德,或者说马库斯的声音。 理查德伪装了声音,再经过劣质电话线的传输,变得更加难以认清。这是他一直隐藏在陆离身边而没被发现的原因。 陆离语气平静,仿若不知道真相:“三天前我们才联系过。” “呃……这么早?我还以为起码好几个月没联系了。”马库斯的语气依然轻快,仿佛陆离不是摧毁他的计划的人。“这不重要,你让我找的那家伙……我有情报了!” “那个皮肤像女人一样的理查德?” “什……不!他的皮肤才不像女人你这混蛋!呃我是说……你说的那个坏人我觉得只是皮肤苍白了些,和太久没晒过阳光有关。” 陆离微微垂眸,自己居然被这种家伙蒙骗了几个月。 “总之……我有这个该死的家伙的消息了嗯!” “什么消息。” 话筒对面的理查德压低了声音:“他现在的藏身之处。” “他在哪。” “别这么心急,我保证地址正确,你直接去就能抓到那家伙,不过我的报酬……” “你要多少?” “5……1000,1000先令!虽然很多但你不知道为了寻找他花费了多大的功夫他对你这么重要1000先令不过——” “我该怎么给你钱。” “呃……”陆离的直接让理查德沉默好几秒,他以为要花费更多口舌才能换来报酬。“还是老地方,哨子街区第二个蓝色垃圾桶旁的砖头下面,你去找理查德可以正好路过那里。” “那么理查德在哪。” “还记得你们最初相见的地方吗?守望镇郊外的疯人院,他就在那里!你听到了吗!我肚子在叫,快点去,然后我要吃一顿大餐!” “我会的。” 陆离放回话筒。 听完全程的安娜说道:“他说的是真的么。” “但他肯定会去取钱。”陆离猜对了,理查德很缺钱,甚至已经吃不起饭了。 理查德在不在疯人院不重要,他们只要隐藏在藏钱处周围,等待理查德主动出现。 “如果他能感知到你所在位置呢?”安娜不认为这么简单。 揣测并未虚妄,一直以来理查德仿佛跟在身边的幽灵,无论去哪他都能找到陆离。” “分头行动,你隐藏在藏钱处,我去疯人院。” “不行。”安娜拒绝的干脆,她绝不要离开陆离身边:“你只是普通人。” “理查德也是。” “但他藏在暗处。” 知道安娜不可能同意,陆离没再废话,转而说:“那么我们去疯人院,联合组织盯着藏钱处。” 安娜没再反对,而陆离拿起话筒拨给调查员基地,让联合组织派人去盯着藏钱处。 为避免狡猾的理查德不会亲自出现,陆离让他们看到除理查德以外的人取走钱时不要出现,跟着就好。离开贝尔法斯特前,陆离会在电话亭询问结果。 如果理查德出现,原路返回。如果是其他人,就去守望镇。 放下话筒,陆离回到餐桌前。肉汤已经不再滚烫,给等待自己的黑猫盛了一块肉,陆离开始进食。 期间,报童送来三份报纸,首版不约而同是罗德斯特港人脓事件,第二版和第三版有所不同,《每日新闻报》和《华尔森邮报》是长老议会颁布法令,勒令所有黑面包溢价不得超过原始售价的300%,《艾伦公国公报》是各地警署开始大规模招聘警员,要求年轻、胆大,不畏怪异。 第三版则是一致的:怪异之雾下的贝尔法斯特。 吃完早饭,安娜将煮好的咖啡递给陆离,进入厨房清洗餐具。 陆离像是大部分不需要为生活奔波的市民,待在家里,倒上一杯咖啡,翻看报纸。 着火的房屋,哭喊的人群,被雾中怪异杀死的居民,密密麻麻的事件挤在整张报纸上。 幸运的是,这次怪异之雾袭击地区只有贝尔法斯特范围。苏加德山背,离城市只有二十几里的守望镇幸免于难。 报纸末尾,陆离找到一则夹杂在其他新闻里不起眼的信息。 【避难所正式对外开放】 尽管版面很小,但这是避难所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 报纸所述,避难所正在吸纳人员,学者、医生、律师、作家等职业可以参与进入避难所的考核。 陆离的视线停留在那些职业,它们就仿佛诺亚方舟上的动物,似是为了保留人类的文明火种。 说起避难所,陆离想起失踪的特斯拉。他进入避难所已经有三天,可始终没有消息传出。 哗啦—— 陆离视线越过报纸看着飘出厨房的安娜,合起报纸。 穿上大衣并带上理查德要的一千先令,陆离和安娜离开侦探社。 从隔壁街区租赁一辆马车,驱赶马车往山上行去。 雾霭终于散去,然而阴沉云层仍然笼罩大地,不见阳光,湿冷的海风宛如深秋。 二十分钟后,陆离到达约定地点,将钱放在第二个蓝色垃圾桶旁的砖头下,没有停留,陆离径直离开哨子街区。 渐渐接近山顶,陆离远远看到玛瑙湖畔的约瑟夫男爵庄园,往常庄园里走动的仆人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而围绕玛瑙湖的庄园宅邸也大都看不见人影。 他们已经早早逃离往安全的地方。 即将离开贝尔法斯特,陆离在路边停下,走进一间红色电话亭。 六十八.对峙 隐藏在藏钱处的联合组织人员告诉陆离,出现的不是理查德。 因为身高与体形并不相符,他们排除了化妆的可能,正在跟踪那个人。 陆离让他们继续跟着,挂断电话走出电话亭。 “继续前进还是回头。”安娜问道。 “继续。” 坐上马车,陆离牵起缰绳。 …… 守望镇,上一次到这里还是刚抵达这个世界不久。 那并非陆离第一次接触怪异,但是第一次接触这个世界的诡谲阴暗。 半个小时后,马车驶入守望镇。 因为背靠守望镇,这里成为少有还保持繁华的小镇。 最初认识的驱魔人哈德斯就搬到了这里,不过陆离目的并非是他,也并非是这座小镇。 横穿过守望镇,在街道边的电话亭再次联系驱魔人联合组织,确认理查德仍未出现后,马车径直前往郊外的废弃疯人院。 一阵时间后,那片立于荒野的建筑浮现于视线之中。 安娜也在望向那里,带着一抹追忆。 上一次来时,她还只是会拖陆离后退,需要被他保护的弱小幽灵。 疯人院仍维持着被废弃的模样,泥泞小径铺满腐烂的落叶,窗户全部破碎,斑驳墙壁残留着曾经蔓藤攀爬的痕迹。 理查德知道安娜的存在,但不知道安娜如今的力量,因此安娜藏入里世界,伺机而动。 在疯人院庭园外停好马车,陆离提着油灯,走过庭园迈上台阶。 碎玻璃与石块被踩动,清脆的噪音惊扰疯人院的寂静无声。 疯人院大门前围起警戒线,自从陆离上一次从这里逃生并联系警署后,这里就被警员封锁起来。 低头钻过警戒线进入大厅,陆离拐向疯人院右侧通道,画满诡异涂鸦的墙壁随之浮现。 那只曾被陆离严阵以待的潦草眼珠仍在墙壁上,若有所悟的陆离看向其他涂鸦——海草般簇拥的血色触须,滴血的肉块。如同孩童随意涂画的潦草涂鸦虽然抽象,但足以让陆离组成答案。 谜底就在谜面上。 迈过堆满垃圾杂物的通道,陆离来到楼梯前。 上次处理的警方已经清理了堵塞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在二楼断裂的台阶下短暂停留,陆离步入逐渐幽暗的地下室。 嘣—— 走下最后一层台阶时,陆离提到一根隐藏黑暗里,横绊的绳索。绳索绷直,而一道破空声从黑暗里响起。 轮廓冲入油灯范围,显露出水桶的轮廓。离陆离尚有半米时,撞上看不见的气墙,哗啦倾倒,洒下一桶清水。 哗啦—— 沿着防护罩蜿蜒流淌的水流短暂扭曲陆离观察周围的视线,微眯起黑眸,陆离观察更远处的幽暗。 黑暗中没再有东西钻出。 被绳索坠着的空水桶在头顶摇晃,安娜发现桶底放着一块布条,将其取出。 “有字条。” 安娜把它递给陆离。 举起油灯,泛着水渍的湿漉布条上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内容。 【这只是一个小惩罚,再往前走,你的生命将不再属于你】 “小孩子的恶作剧。”安娜嗤笑。 不过这的确是理查德的行事风格。毕竟在两个小时前,他刚刚出卖了自己,只为了一些先令。 但安娜不想将这位陷害了陆离的敌人想象的太容易对付:“但也可能是让你大意的陷阱。” 陆离很清楚这点,不过纸条提醒了陆离——前面可能有危险在等待陆离。 丢下布条,陆离开始原路返回,退回灰蒙蒙的一层走廊。 “我们不去地下一层探索了?” “换一种方法。”陆离说道。 他不打算亲自测试理查德布置的陷阱,不管是小孩子的恶作剧还是致命陷阱。 陆离让安娜将易燃的树枝或木条堆放在通往地下室的台阶最后一层,淋上一些煤油,然后引燃。 火焰渐渐升腾而起,刺鼻的烟雾扭曲升腾,逐渐充斥周围空间。 如果理查德在地下室,他不可能忍耐呛鼻烟雾——即使可以,他的性格也与隐忍无关。 懂得隐忍的人不会冒着风险发信件挑衅。 火势越来越大,热浪和烟雾不断逼迫陆离后退,火堆似乎还引燃了废弃疯人院里的其他事物,连墙体里都开始冒出烟雾,像是雾霭般笼罩走廊。 意识到可能整栋废弃疯人院都会被火焰焚烧,陆离退回到庭园。 火势扩散的很快,前几日的阴冷雨天并没阻止火焰的燃烧,潮湿木头升腾起的黑烟汇聚在疯人院上空,粗壮的烟柱几里外也清晰可见。 想来要不了太久,守望镇的警署就会发现这边的异样并派人前来。 陆离安静地等待,等待烟雾充斥疯人院,逼出理查德。 如果他躲藏在这里。 火势已经不再满足地下室,一层的浓烟中已经隐隐有着火光浮现。 烟雾已经充斥整栋疯人院,庭园外安静地抬头注视。 新的变化出现,一个尚且完好的窗户里忽然晃过人影。 那不再是烟雾升腾产生的错觉,陆离凝视着,看到那道身影愈发清晰,打开窗户并抛下一根绳索。 理查德出现。 他没藏在地下室,而是躲藏在疯人院的三楼。 理查德的消息是真的,他真的出卖了自己。 安娜眸光转冷,这个屡次逃脱,与陆离躲藏的狐狸终于真正现身。 气息酝酿,袭向几十米外狼狈迈出窗口,似乎还在剧烈咳嗽的理查德。不过下一刻,她的眉头皱起。 “我的力量无法靠近他……” 冥冥之中的感知里,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扭曲理查德的周身。 “或许和他身上的古神残躯有关。”陆离看着绳索上的理查德说。 理查德向下挪动着,愤怒的大喊在废弃庭园回荡而起:“你犯规了!” “这不符合规则……你居然烧了这里!” “能逼出你这很值得。”陆离回答。 理查德在火势蔓延到楼上之前,终于爬到绳索底端,一跃而下,落在台阶前。 但他没注意到脚下的一枚石子,脚踝向外一扭,站立不稳的理查德带着惨叫,从楼梯上滚下。 陆离的注视中,不断惨叫的理查德一路滚到台阶底部,撞得满脸血污。 “我投降!” 神情凄惨的理查德举手尖叫。 六十九.延伸向下的通道 崴伤似乎很严重,理查德捧着右脚不断发出惨叫。 “你不讲信用!” 理查德的惨叫中夹杂愤怒的指责:“你应该堂堂正正的找到我,而不是靠这种下作手段逼我出来!” 陆离注视着滚满灰土的理查德吃力爬起:“对你不需要。” “呵……胜利者的傲慢。”理查德嗤笑,缓缓抬头,和灰土混合的鲜血让他的面孔变得狰狞:“不过你真的以为你赢了?” 他一瘸一拐走动起来,但不是走向陆离,而是庭园的侧面。 那里有一间废弃的柴房,或是杂物室。 “你不敢杀我,你还想要从我这里知道摆脱古神之躯的方式,你只能亲眼看着我离开这里。” 陆离垂在枪套边的手掌挪开。 就像理查德所说,陆离想要摆脱血色触须,就需要活的理查德。 “咳——呸!” 理查德朝陆离吐出血沫,但只落在身前半米处。他抬手伸进嘴里,惨呼着拔掉活动的牙齿,举起它癫狂对着陆离大笑:“你和你的幽灵小女友什么都做不了!” 背后浓烟与火光升腾的疯人院将他衬托的宛如疯子。 尽管他本来就是。 “你说得对。” 陆离说道,握住序列2对准理查德的双腿,扣动扳机。 砰!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声,理查德惨叫一声抱住小腿倒在地上。 他很怕疼,惨叫声几乎压盖住身后疯人院燃烧的噼啪声和火卷席起的风声。 “你可以继续开枪!”满嘴是血的理查德朝陆离大叫,因为疼痛而抽搐的脸颊不断甩出血丝:“但别想我会告诉你一切!” 理查德的威胁起了作用,陆离收起序列2,并没再对理查德开枪。 不可控的理查德可能做出任何事。 理查德咧起嘴角,捧着腿重新站起,一步一步向十几米外的柴房挪去:“上半场算你赢了,但下半场由我来主导!” “你想做什么?”陆离平静地看着他。 “我才不像你这个盗取主人财务的卑劣、下作,无耻的小偷,强盗。你……呼……你想得到古神之躯?想知道真相?” 挪动到柴房门边的理查德扶着木墙停住,颤抖着打开木门。 陆离难以看到门后情形,只能看到理查德取下门后的油灯点燃,回头看向自己。 “亲自下来,我在深渊里等你到来。” 留下话语,理查德的身影没入门后空间,消失不见。 陆离走向柴房,拽开扮演的房门。 狭窄的柴房里堆放着杂物,但这不是重点。有一条潮湿阴冷的台阶延伸向下,十几米外的尽头处,隐约有油灯的光芒晃动。 海风般的潮湿微风从台阶下吹来,这让陆离想到第二次考验时所见的第三种通道。 这里是第三个考验通道。 和之前船舱里的境遇相同,安娜能看到它,却不能涉足其中。 “你留下。” 陆离对安娜说,晃了晃油灯。 还有一半以上的煤油,足够坚持六个小时以上。 “这可能是理查德的陷阱。”安娜低语。 “但也是解决血色触须的最好机会。” 古神之躯的源头,理查德的目的,还有如何摆脱血色触须。 火势已经蔓延至疯人院的二楼,恐怖黑烟几乎笼罩整片天空。 离去之前,陆离对安娜说:“隐藏起来,如果赶来后警员发现了你,主动出现并告诉他们发生的事,不要起争执。” 安娜静静地注视陆离的黑色眼眸,里面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平安回来。” “嗯。” 安娜的注视中,陆离提着油灯走入通道。 这一次,通道笔直地向下延伸,不再有拐角遮挡视野。 奇怪的是,之前还只在陆离前方二十米远的理查德不见了身影,似乎已经到了更下面。 更奇怪的是不平整的石质台阶,每向下一层,台阶都会比上一个台阶高出几公分。只下了十几层,陆离就不得不面对落差半米的台阶。 短暂停下步伐,回头望向来路,台阶的尽头隐约有一道倩影轮廓等待着自己。 收回目光,陆离继续向下移动。 随着向下,通道变得更加潮湿,油灯光芒李,粗糙墙壁反射回水渍。影子在身后投下大片阴影,抖动着。 就像一个漆黑人影在抽搐。 两分钟后,台阶与台阶之间的落差变成了一米。 在落差超过一米后,陆离的移动开始变得越发艰难。现在每下一层台阶,他都需要将油灯放在旁边,反身双手扒住台阶边缘将身体放下去。 这种不断增加的距离情不自禁让人恐惧的思索,是否当下到某一层后,将发现无法回头,只能继续向下? 墙壁上没有谏言,也没有变化,第三个考验似乎只是不断向下延伸,落差越来越大的通道。 因为深入地底,周围温度在逐步降低。 裸露的脖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砰—— 陆离松开手,落在下一层台阶。 鞋底落下的回音传得很远。 陆离踮起脚尖,伸手托住油灯底部摇晃着拿下来。 高高的台阶恍如一道石壁。遮挡住望向上面的视野。 他已经看不到来时的路,也看不到地面起点那里等待的身影。 再望向下方,随着台阶变高,台阶也在变得更长,仿佛并非为人类所准备,而是体形更庞大的存在。 只是通道依旧狭窄。 台阶上断断续续的血迹告诉陆离,理查德还在向下移动。 陆离继续向下,当落差超过两米时,他不得不用嘴咬住油灯提手,才不会让油灯遗失在上一层台阶上。 他不再回头,因为已经没有了意义,这时的台阶高度早已超过他原路返回的能力,他现在只能继续向下,并期待这条通道存在尽头。 起码是他所能到达的尽头。 台阶超过两米后,每下一层,陆离都要花费好几十秒,脚底也因为不断落下而越来越疼。 某个时刻,站在高墙般台阶边的陆离忽然屏住了呼吸,凝神向下听去。 心跳声充斥在通道里,随着时间推移跳动变得微弱,然后消失。 渐渐地,有什么声音从仿佛深渊的幽暗中传来。 七十.重返故地 声音不似是语言,枯燥地不断持续同一段内容,仿佛潮汐时的海浪声。 伴随着海浪声,通道深处吹来的微风似乎也带上海岸边独有的味道。 离通道尽头已然不远。 另一边是海岸? 陆离心想,咬住油灯的提手,扒住台阶的边缘,追随血液痕迹向下一层挪去。 如果安娜在,他完全不用这么吃力移动。 理查德留下的血迹开始变得不再是均匀直线,而是斑驳洒落在台阶上。 受伤的理查德理所应当的翻越得更加艰难。 啪—— 落到下一层,脚底黏糊糊的触感隔着鞋子传来。 一层淤泥出现在脚下,混合着海藻与鳞片,浓郁的腥味钻入鼻中。 后退半步,陆离提着油灯蹲下,观察这层淤泥。 淤泥离干涸还有很长时间,但也不是刚刚留下的。起码在陆离和理查德下来之前,它就在这里。 漆黑如墨的淤泥和那枚鳞片仿佛来自海底最深处,不然渔船船底般的浓郁鱼腥味从何而来。 陆离没去触碰不知何种存在遗留在台阶上的古怪鳞片和淤泥,在台阶上蹭掉鞋底的淤泥,向下一层移动。 被微风带来,耳边响起的海浪声愈发清晰,陆离距离通道的终点已经不远。 嘭—— 脚掌落地,双腿弯曲卸去冲击,沙砾扬起,留下两处沙坑。 某个时刻,陆离真正到达通道的尽头,踩在偏软的沙砾上。潮水声不再有所遮掩,日夜响彻的海浪声充斥周围。 提着油灯,陆离转身面向海面。 他出现在幽暗的沙滩上,天是黑的,不见星空,也不见其他。就像一个初学画画的儿童用黑色画笔涂满了天空,又用这只画笔画出了沙滩与海洋。 浓郁的黑色理应让陆离看不见东西,但他可以一眼望到整个沙滩,笼罩在漆黑下的沙滩。 这里就像一片地下海洋。 无论是身后向下延伸的通道,看不到尽头的嶙峋石壁,还是没有光点的漆黑天空,都给陆离这样一种错觉。 身旁的沙滩不自然地向下凹陷,血渍在几块沙砾上凝结,一行足迹向远处延伸。 陆离似乎看到理查德摔落在沙砾上,身上蹭满了沙子,然后捂着伤腿,向远处走去—— 几百米的海滩处,立着一抹轮廓阴影。 那里有一栋小木屋。 陆离确定自己是第一次来这里,但周围的一切都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尤其是那栋小木屋。 似乎不久之前,陆离才刚刚见过它。 沿着理查德行进的足迹,陆离走向木屋,更多细节随着接近而愈发清晰。 这是一栋离海水只有几十米的高脚木屋,涨潮时,木屋的地基将大部分浸泡在海水里。 走到百米处时,陆离终于辨认出这栋小木屋,与周围环境带来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里是滨海小镇的海岸线。 陆离倏然转头望向岸边,那里只有一片似乎连接着天空的岩壁,而原本的街道和木屋不见踪影。 凝视良久,陆离收回目光,看向百米外的小木屋。 那么那间木屋就是…… …… 微弱的脚步声停在木屋台阶前。 鞋子微陷入沙砾中,陆离抬头,熟悉的景象令他沉默。 血迹出现在木阶上,理查德就在里面,或是进过这里。 短暂停留,陆离迈步踏上木阶。他的右手垂在解开的枪套前,随时可以拔出射击。 吱呀—— 老旧潮湿的木梯发出的声音被海浪掩盖。 吱呀声中,陆离踏上最后一层台阶,伸手推动木门。 吱呀—— 远比木梯响亮,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又戛然而止。因为潮湿而浮肿的木门和地板的摩擦让开门变得晦涩。 衣柜、床铺、书桌、窗户,一切与陆离曾经所见没有区别。 只有床榻前的地板,那一片像是被涂画又像是烧焦的幽黑孔洞变成了真实存在,幽深不见底。 光芒倾洒在上面,仿佛被孔洞吞噬,完全消失。 一根绳索绑缚在床铺木腿上,另一端延伸进孔洞,四周散落着尚未干涸的血液。 理查德同样来过这间木屋,并且似乎不久前,理查德使用绳索爬入了孔洞。 陆离走入木屋,反手关闭木门。 外界的海浪声随之减弱,油灯火苗晃动间,木屋里的影子跟随摆动,令陆离不可避免的想到那本写着吊诡内容的日记。 不过木屋里不可能藏得下人,除了床边的幽暗孔洞。 似乎有来自深渊的风吹上来。 陆离绕过孔洞,走到绑缚绳索的床腿边,拉动麻城。 没入孔洞的另一端没有重量,很快,只有一米长的麻绳被从里面拽了出来。 理查德没在这下面。 而他想迷惑陆离。 不过理查德既然还有空布置陷阱,就说明这里没陆离想象的那么危险。 起码不会出现无法躲避的危险。 叩叩叩—— 然后,三声不快不慢的敲击声在寂静木屋外响起。 陆离身形静止不动,抬起眼眸,望向传来敲门声的门口。 幸运的是,陆离关上了房门,麻烦的事,门只是关上…… 敲门声的尾音散去,木屋内外陷入死寂。 保持安静地观察中,陆离忽然微微抬头,轻轻嗅动。 房门处飘来的空气中忽然带上了一丝腥味 陆离想到通道里所见的淤泥鳞片,这是否代表门外存在与之有关? 叩叩叩—— 几十秒后,敲门声再次响起。 门外存在不曾离开,正在变得浓郁的海腥味便是佐证。 陆离仿佛透过木门缝隙,看到门后所站立的,长着鳞片的畸形身影。 它知道木屋里有人。 不再理会深渊孔洞,陆离动作轻缓地绕过它,接近书桌后的窗户,轻轻推开。 海浪声重新变得清晰,而陆离回头,等待敲门声再一次响起。 叩叩叩—— 敲门声第三次响起时,陆离借着声音未散去的掩盖,从窗口爬出,跳进沙滩。 油灯摇晃着,扭曲周围的影子。陆离从下方望向木屋门前,但难以看清什么。 陆离打算观察敲门的存在,但在此之前,他要与木屋拉开距离。 缓慢向后挪动,但陆离的脚跟忽然踢到什么坚硬事物。 浓郁的鱼腥味与阴冷瞬间从身后将陆离包裹。 七十一.出海 触碰的身后存在宛若一块冰冷的岩石,没有行动,也没有呼吸。 右手按住救赎的枪套,另一只手摸向身后。 冰冷与粗糙的触感,没有起伏,像是一个死物。 只是一块矗立在木屋下的灰色礁石,并且形状也无法令人联想到任何怪物。 陆离重新看向木阶,因为之前的谨慎,门前的存在没有被惊动。不过他感觉到一丝异样。 敲门声已经半晌没有响起了。 陆离伸手从礁石上扣下一块石子,顺着上方敞开的窗口丢入木屋。 骨碌碌—— 头顶地板响起石子滚动声,伴随木屋里的动静,门前存在产生一丝变化。 吱呀——沙—— 与陆离推开木门一样的开门声响起。 嘎吱——嘎吱—— 地板伴随存在的走动,发出牙酸的嘎吱声。 那个存在进入了木屋。 略微犹豫,地板下的陆离调低了油灯的光芒,只让它勉强照亮周身,低头留意脚下沙砾准备远离木屋。 一小块被血凝结的神色沙砾吸引去陆离目光,短暂停顿,陆离转头望向周围。 他看到血液从木屋下向海岸线延伸,渐渐不可视。而血迹指向的方向的十几米外,一只木船倒扣在沙滩上。 木船旁存在一道显眼拖痕,延伸进海面里。 陆离仿佛看到几分钟前,理查德将木船拖到浅水里,笨拙的翻上木船,抓着船桨驶入无边晦暗的深海。 抬头望向木板间隙,陆离缓慢后退开木屋范围,避开窗口,接近那条倒扣着的木船。 散发着浓郁鱼腥味的存在仍滞留在木屋里,陆离有足够的时间将木船翻过来,推到浅海。 翻过小木船,陆离脱掉鞋子丢进船里,挽起裤腿,推动起木船靠近海岸线。 冰冷的潮水翻涌而来,绕过脚踝,褪去的同时带走一丝温度。 走到淹没小腿的浅水区,木船完全浮起。 淹没膝盖的潮水褪去,陆离望向幽深的海面,第一次有了迟疑。 真的要离开幽暗海岸,驶入地底深海么。 为了解决血色触须而涉身险境,这值得么。 陆离不知道乘坐木船离开后,木船会带他驶向何方。是理查德的踪影,还是真相,还是生命终结之地? 但理查德知道。他就是为此而来,所以义无反顾坐上木船进入深海。 又或者木船也只是一个陷阱,理查德只是在伪造出海的假象,或许就在数百米远的海岸线上,有一条无主木船搁浅在潮水前。 或许是感受到陆离的迟疑,又或许是陆离凝视深海过久。难以言喻的晦涩意识仿佛无法目视的隐形触须,轻轻缠绕上陆离。 深海中,某个难以名状的存在正呼唤着陆离。 那股意识,那个存在尽可能的收敛起它的全部恶意,不然陆离或许会因为那毫无遮掩的意识散发出的一丝恶意而疯掉。 陆离想到了“古神之躯”,呼唤自己的是否是那所谓的“古神”? 无论如何,有着呼唤的指引,陆离似乎不需要为在幽暗深海里迷失方向而担心。 他也并非全是劣势,起码有一点,他和理查德站在同一起跑线。 “古神之躯的拥有权”上。 突然,一阵嘶哑尖锐,仿佛损坏的唱片机发出的噪音般的怪叫声从沙滩上响起。 陆离收回望向深海的视线,看向声音传来的木屋方向—— 一道身影立在潮水无法触及之地,它形似人类,但每一个细节都与人类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 它的脑袋仿佛最狰狞恐怖的食人鱼头部,墨绿色的身体类似人类,但手掌脚掌是鱼类才有的蹼。 脸颊的鱼鳃、凸起圆睁,无法闭合的眼珠、湿滑的身体和鳞片,都暗示着这种生物是生活在海水里。 这只鱼人的狰狞头部浮现通常人类才会有的人性化情绪,趴伏在沙滩上,像一只青蛙,更像是一只祷告的信徒。 鱼人显然拥有一定智慧,甚至可能该族群拥有语言。 陆离意识到什么,低头看了一眼不会漂走的木船,忽然淌水走向鱼人。 起初鱼人没有变化,但当陆离接近它十几米内时,它忽然不安地爬起,发出低哑的吼叫向后退去。 陆离停下脚步,鱼人也不再后退,重新跪伏在沙滩上。 它似乎不想陆离过于靠近。 注视着头部深埋入沙堆的鱼人,陆离继续走向它。 鱼人爬起后退,再一次发出叫声,只是这次声音尖锐而清晰,充满了惶恐和暴躁。 它矛盾的敬畏、惧怕着陆离,但又带着一丝天性般的对人类的敌意。 意识到再靠近它可能会让它失去控制攻击自己,陆离不再逼迫鱼人,深深看了它一眼,转身走向木船。 身后,鱼人趴在沙滩上发出独特语言的呢喃声。陆离不再迟疑的跨上木船。 好像拥有生命一般,漂浮在浅海的木船自动启航,驶向无边无际的地下深海。 …… 陆离仍未出现。 火焰完全笼罩起疯人院,好在植物早已不再生长,火势难以向外扩散,仅有几颗离疯人院太近的枯树被高温点燃。 柴房前,安娜焦急地等待陆离归来。 同时,一丝疑惑心中浮现。 从黑烟最初升腾再到现在已经过去接近半个小时,但警员的身影不曾出现。 守望镇离疯人院只有几里,即使前来的人步行,也早该赶到了才对…… …… 守望镇。 自从列侬群岛移民火热之后,这座背靠贝尔法斯特的小镇便不再宁静。 喧嚣热络成为这里的代言词,每天都有数千名从各地而来的客人在小镇途径、住宿。 这为本地居民带来了可观的收益——日渐恶劣的环境下,没什么比落到口袋里的先令更令人安心。 但这个时候,守望镇里涌动的不是喧嚣热络,而是混乱不安。 人们聚集在街道上,怔怔望向苏加德山的山顶。 他们所看向的不是山顶处那些隐约间似乎能看到的贵族庄园,而是从山的另一边,漫山遍野涌现的奔跑尖叫的人群。 他们宛若蚁穴被冲垮,无家可归的蚁群。 这一幕下,几里外升腾的浓烟变得无足轻重。 街道上,一名樵夫握着斧头的手掌变得颤抖,可怕的猜测压迫着他的神经,呢喃道:“为什么……发生了什么……贝尔法斯特怎么了……” 七十二.灾难 木船随波逐流,又坚定不移地驶向深海某个方向。 海岸线和跪伏的人鱼渐渐消失眼中,成为一片更深的轮廓。 陆离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是什么。 他的迟疑源于位置,最终驱使他出海的是那两次考验:它们虽然诡谲怪异,但更像是在告诉陆离一些事情,一些道理。 布下考验的不似邪恶恐怖之徒。 只是有一点存疑——与他相同的理查德如何通过那些考验。 无论第一考验亦或是第二考验,都不似理查德这个心理扭曲的疯子能顺利通过的。 或许他与自己所经历的考验有所区别? 只可惜陆离对“古神之躯”所知甚少,难以分析出更多信息。 茫茫海面,油灯笼罩小船周围,又被无边无际幽暗包裹。难以言喻的意识已经散去,又似乎存留一丝牵引,让涌动的海水簇拥着陆离前往未知之地。 陆离缓慢环视周围的幽深海面,离开海岸或许两到三海里远时,他的余光感觉到一抹异样。 模糊的画面在脑海形成,似乎是一道全身笼罩在黑袍下的身影坐在一条漆黑木船上。但当陆离重新望向那边时,只有黑色的海浪涌动。 好像刚才所见只是海浪造成的错觉。 陆离不这么认为。 或许是多疑,但多疑在此刻环境下很有用。 之后一段时间,陆离始终留意产生“错觉”的方向。 可能是巧合,可能先前那幕是征兆,木船在海面飘荡的十几分钟后,陆离所留意的方向忽然冲出一艘木船。 但与陆离之前所见到的,几乎和海水颜色融为一体的漆黑轮廓不同,浮现的木船与陆离身下木船一样,且船上坐着理查德。 理查德的木船向陆离靠近,或许用冲撞来形容更恰当一些。 陆离下意识要去控制木船方向,然后想起这条船没有船桨,也不受控制。 木船的速度远比陆离想象的快,在他继续做什么之前,木船承载着神色狰狞的理查德,狠狠撞击在陆离木船的侧面。 身下木船发出哀嚎,冲击力让木船近乎侧翻,而陆离也被甩入海水。 油灯落到几米外,迅速沉入水下。幽暗的海水包围着陆离,冰冷触感令人下意识停住呼吸。 身边裹挟着大量气泡,陆离调整身姿,向海面游动。 但即将浮上水面的一刻,陆离忽然察觉到,他能在海里呼吸。 落入海水时陆离不可避免的呛进海水,那种感觉通常痛苦又令人难以克制。但此时此刻,陆离并未有丝毫难受痛楚。 短暂停顿,陆离便压抑住潜意识对身体的警告,在海水里呼吸起来—— 肺部没有被冰冷海水挤满,气管也未剧烈排斥涌进的义务,陆离真的在这片幽深海洋下呼吸起来。 这种破坏常识的一幕仿若梦境。 陆离若有所思,海水不会阻碍呼吸,那么 水下黑发飘动的陆离垂首,望向脚下。 海面之下,幽暗无光的深渊欲择人而噬。 陆离看到了那盏油灯,它正缓缓下沉,玻璃罩里的火光星辰般闪烁几下,消失于深沉幽暗里。 海底的唯一一道光芒消失。 与此同时,那道曾呼唤陆离的意识从下方深渊里传来。 它就在海水之下。 扑通—— 周围裹挟着气泡的理查德忽然落入海水,他转头看向陆离一眼,难以辨别眼中情绪,像条鱼般摆动四肢,向海洋深处游去。 理查德感受到了同样的呼唤。他就像一直在寻找呼唤的源头,迫不及待想要赶去。 即将浮出水面的陆离微眯起黑眸,转身跟在理查德身后游向深渊。 这片幽深海域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伴随着潜入深水,四周亮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那是比昏暗更为纯粹的幽暗。但陆离仍可视物,黑夜灾厄似乎难以影响到这里。 这让陆离想起亡魂返渡船上的经历,有些相似,只是不知彼此是否有所关联。 下方的理查德游动速度很快,他从小生活在贝尔法斯特,水性当然不差。 陆离只会简单的游泳,不过毛呢大衣吸水后增加的重量让他够能跟上理查德的下潜速度。 随着时间推移,四周幽暗海水陷入绝对死寂,海面上的风浪难以波及到此处。 没有参照物,陆离难以判断下沉的深度,可能数百米,也可能更深。 这片没有生命,一切仿若虚无的死寂深海,深度似乎没有了意义,连同时间,以及意义本身。 理查德不知疲倦的游向深渊,腿上枪伤处缠绕的布条在几分钟前就飘散不见,丝丝血液从伤口渗透,融入海水。 他的速度正变得越来越慢,流畅摆动的双腿也如同生锈的机器,变得僵硬木讷。 他们不知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就在陆离想到理查德或许不能坚持太久之时,一根被淤泥覆盖,奇异的,突兀立在深海的圆形石柱浮现眼前。 守望镇外,临时划分出的憩息点,挤满从山的另一面逃来的人们。 留在守望镇的只有一小半,更多陷入恐惧的人不敢在守望镇停留,继续往山下逃去。 此时,慌乱人群汇聚在一起,母亲抱着哭喊不断地孩子,走散的亲人高呼对方的名字, 还有正在大声诉说贝尔法斯特发生了什么事的人。 “海啸!海啸袭击了贝尔法斯特!” “太可怕了十几不,几十米的海浪” “是怪物!我看到怪物从海里冲出来杀了岸上的人!” 他们纷纷杂杂的叫嚷难以听清,也难以分辨谁说的是真的。但无论如何,贝尔法斯特的确出事了。 憩息点外围,两名相挨的警员正低声交谈。 “浓烟好像是疯人院方向?那里怎么了?”年轻警员望着西边的黑烟低声道。 “你还有空管早就废弃的疯人院?”身旁的中年警员嗤笑。 他说的是对的,年轻警员收回目光,望向苏加德山山顶:“那边的灾难会蔓延到我们这里吗?” “谁知道呢我刚才已经回家里告诉妻子孩子整理好行李了。” “你要逃离?”年轻警员皱起眉头。 中年警员点了点他,抬手指向苏加德山:“如果贝尔法斯特没能拦住正在发生的灾难,我们能做什么?” 他指向的山上,人群仍如同蚂蚁,化作无数黑点涌向山下。 七十三.目的 幽暗深海之下,原本模糊的时间逐渐变得清晰。 从深渊中延伸而出,立在深海的巨大石柱仿佛远古遗迹,悠久到可以追溯到数千年以前,甚至更久。 游动愈发缓慢的理查德体内迸发新的力量,摆动双腿靠近石柱。 近乎静止的深海之下,被惊扰的海水从两人身旁逃离,奇异的一幕正在发生,随着理查德靠近巨大石柱,其上堆积的灰尘淤泥正被水流搅动着散去。 理查德没有理睬淤泥散去后石柱的原本痕迹,沿着石柱向下。 陆离仍跟在理查德身后,不同的是他靠近石柱,观察上面的痕迹。 巨大石柱分布曾被雕刻过的痕迹,这些痕迹因为石柱的残缺而磨损严重,或是被淤泥和深海尘埃覆盖,难以辨认。但它们绝不是某种。 犹如分形艺术,但极端不规则的扭曲沟壑勾勒出莫测的棱角,当视线落在上面,无法言喻的恶心感和生理上的排斥感会占据内心。 陆离能短暂克服这种不适感,但没必要。 他发现自己无法理解这些目光落去就会感到不安的轮廓,仿佛有着神秘力量附着其上。 这里是那道意识所在之处,充斥威胁和诡异,陆离要尽可能小心,收起内心的好奇和求知欲。 不过他仍然用余光留意着石柱。伴随继续深入海底,巨大石柱开始变得完整。随之完整的还有那些棱角沟壑。 只是随意观察一眼,陆离的大脑像是被打着转抛出,难以抑制的恶心感浮现心底。 陆离抿起嘴唇,像理查德一样与石柱拉开距离,直到无法看清巨大石柱上的“图案”。 这里并非只有一根石柱。 巨大石柱出现的几十秒后,幽暗海底的陆离在可视范围内发现了第二根。很快,第三根也随之出现,然后是第四根 越来越多的巨大石柱伴随下潜浮现视野中,不规则地分布在这片深渊里,组成破败、似乎曾被摧毁过的高耸建筑。 这里宛若一座立于深海的城市遗迹。 无数呈现眼前的石柱有些遥远,有些接近,但密集的数量让它们只是出现在余光里,就会让陆离产生极致排斥感,他不得不眯起眼睛,缩减视线范围,只模糊看到下方理查德的背影。 幸运的是,石柱并未让手腕上的理智值计数器响起,它们只是单纯污秽陆离的心灵。 继续下潜两百,可能是三百米,周围的石柱不再增加,一道想法突然浮现陆离脑海中。 他们或许已经靠近遗迹底部了。 这道想法诞生的几秒后,一座类似金字塔,与石柱相同石材的阶梯形祭坛浮现在下方。 这座祭坛只是死物,但陆离的确感受到它对自身的呼唤,仿佛先前海面上时,呼唤他的意识是这座祭坛本身。 理查德游向祭坛,从它靠近顶部的位置找到幽深的地穴入口,加速钻进通道。 陆离紧随其后。 突然间,几米外的理查德的身体像是失去控制,重重跌落在通道地面上,无法爬起。 陆离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他遭遇了与理查德相同的境遇:浑身变得无比沉重。 没有受伤,体力更多的陆离只是踉跄地半跪下来。 吸入肺部的冰冷空气和身上衣物令人不适的触感让陆离意识到什么。 他们脱离了海水。 回头望去,陆离仍可看见地穴之外,那片耸立扭曲的石柱建筑群。 “我低估了你,你这家伙居然能跟到这里”身后响起理查德的轻笑声,收回目光,陆离看向扶着湿滑石壁摇晃站起,浑身湿透的理查德。 “木屋里的陷阱很幼稚。”他回答道。 理查德不置可否。 “我有时真的很佩服你的死缠烂打,像鼻涕虫一样怎么甩都甩不开。” 理查德的情绪带着不含掩饰的厌烦,还有不易差距的复杂,他叹了口气说:“你的坚持打动了我,在我取代古神,杀死你之前,我可以告诉你关于这里的一些事。” 同样滴淌海水的陆离平静注视理查德:“现在你是劣势。” “我不这么认为。”理查德吃力牵起嘴角,露出胜利者般地笑容:“如果我不说,你什么都别想知道。” “哪怕死亡?” “你会那么做吗?”理查德反问。“如果你会,就不会任由我走到这里了。” 陆离陷入沉默。 他的确有让理查德“开口”的办法——安娜的心灵投影。 她的心灵投影能完整得到一个人的想法、记忆和意识,但对应的,这些也会出现安娜的记忆中。 陆离知道当一个人被灌输大量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后会发生什么。 他无法承担安娜意识被污染的代价。 “考虑好了吗,如果你不打算提问,或许接下来就没有机会了。”理查德催促道,语气玩味。狼狈地逃亡数月,他终于能坦然无惧的面对陆离。 沉默保持了数秒,陆离开口:“这是哪里。” “拉莱耶。”理查德缓缓说道。 陆离忽然感受到脚下祭坛的颤动,而外界的海水变得浑浊,似乎整片遗迹都随着这声低语震动。 拉莱耶 这个名词将陆离的记忆带回两个月之前,他刚刚认识安娜,得到的杰姆斯坎贝尔的日记。 杰姆斯坎贝尔曾经杀死画廊里的无眼幽灵露丝,又被露丝丢到“门”的里面。从那里逃离后,他简短记下了几日所遭遇的,并在最后因难以抵挡门的恐怖,选择主动进入门内。 日记的最后一段,杰姆斯坎贝尔写下杂乱无意义的单词,其中大部分无法拼凑,也无法追溯,陆离只记得当时拼凑出的内容:莱耶。 或许日记指向的就是此处? 祭坛的震动消失,而理查德继续说道:“沉睡的古神安眠之处。” “沉睡而不是死去?”陆离记得理查德握有“古神”的三块躯体。 “那永恒长眠的并非亡者,在奇妙的万古之中即便死亡亦会消逝。”理查德的回答似有某种深意。 陆离没去追究这句话的含义,继续问道:“古神是什么。” “古老的神祗,曾经支配这个世界的伟大存在。不过很快,我会取代长眠的古神,成为新的神。” 七十四.狂妄之人 一个疯狂的,莫测的,只有疯子才会产生的念头。 以人类之躯占据古神之躯。 陆离不曾了解古神,但脚下祭坛外的深渊遗迹足以说明所谓古老神祗,是远比邪神更诡谲恐怖的存在。 “你对你所面对的一无所知。”陆离说道。 陆离曾对此深有体会。 它们难以用强大与否去衡量。不像是自然界的狮子和鹿,对力量的运用可以轻松体现。 高墙可以抵挡敌人的铁骑,但抵挡不了无处不在的风。 这些存在力量远超过人类的想象,就像蝼蚁无法理解为何人类能建造出远比他们自身强大千万倍的火车轮船。 如果它们能够思考。 暗影沼泽之时,陆离只是靠近旧母躯壳中被封印的新沼泽之母,就险些使自己理智值降低而踏入深渊。 那只是没有意识,不怀有敌意,被封印的,毫无力量的一具躯壳。 陆离无法理解古神的能力,但可以想象,或者只是靠近躯壳,自然地呼吸,甚至是一道望来的目光,或随意降临的意识,就能轻松泯灭掉弱小人类的灵魂。 这并非无的放矢。当陆离踏足这片不知何处的地下深海,无论是黑夜灾厄,抑或是里世界的投影低语全都消失不见。 而这只是古神的安眠之处, 理查德的笑容维持着:“我是个你们眼中的疯子,疯狂之人当然要做些疯狂的事。”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偏执的人总认为自己是对的。 清楚这点的陆离转问道:“考验的目的是什么。” 海水也无法进入的深海祭坛地穴里,两个相互对立的人正在询问和回答。 理查德陷害了陆离,陆离让理查德狼狈的逃亡数月,敌对的二人本应一有机会就恨不得杀了对方。 不过陆离不是因情绪而影响思绪的人,而理查德更好理解——一个疯子可能做出任何事。 “我认为是古神的残留意识的考验。”理查德回头望向地穴通道深处,神经质地用气音低语:“我知道你也感受到,你也经历了那两次考验,所以你也会出现在这里” “所以我是你的竞争对手。”陆离说。 “提问时间结束,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了。”理查德的笑容逐渐敛去,深吸口祭坛下的湿冷空气,说道:“我不会让你进入第三个考验,这是我的警告,如果你向前迈出一步你真不会喜欢接下来发生的事。” “是么。” 陆离的平静不曾改变,淌水的鞋子向前迈出一步。 “再一次你这个混蛋”理查德的脸庞开始变得狰狞,身体随着失控而小幅颤抖。深呼吸之后,他控制住情绪,变得面无表情。 “如果你认为自己能够办到,就跟着吧。” 他深深看了陆离一眼,转身踏入幽深地穴。 陆离望着理查德远离的背影,静静沉思。 此时离开,他仍能全身而退。同时这意味着他无法通过这条道路解决血色触须,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是无用的。 脑海里的血色触须可能会因理查德的失败而不再具有威胁,亦或是引诱陆离,踏上与理查德相同的道路。又或者陆离通过其他方式了解到血色触须,通往失败与成功的道路。而如果理查德成功通过第三次考验,占据古神之躯,他没理由放过自己。 这是个危险与生机,与二者之间并存的选择。 此时杀死理查德也仅仅少了最后一种可能。 前方理查德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幽暗中,陆离放下思绪,迈步跟随上去。 他寄希望于安眠于此的古神并非邪恶——尽管它们从来无法用单纯的善恶区分。不过前两个考验的确表明这位“古神”并没有大部分怪异所有的,对人类的无端恶意。 陆离的步伐比疲惫拖着一条腿踉跄前行的理查德更快,但很奇怪,距离的拉近在视线里变成理查德的身影越来越朦胧模糊,消失于幽暗地穴。 继续走出十几米之后,陆离停住脚步。 此刻他理应站在理查德身后,但在面前可视范围的十几米里,只有湿滑阴冷的空旷地穴。 思考因何未发生眼前一幕之前,周围光线忽然变得晦暗,原本的晦涩幽暗向着彻底黑暗转变。 很快,陆离被无望的黑暗所包围。没有慌乱,他安静地等待新的变化出现。 置身无边无际的黑暗的陆离并未等待过久,前方渐渐亮起一片乳白色光芒,它们组成一行内容。 陆离向前迈动,走近那片字迹。 你比自己所认为的更加坚定 陆离看向前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道光点分布。 这一幕让他响起第一次考验的结尾。 第三次考验已然悄无声息的开始。 它让你到达此处,接受最后的考验 一行行字迹随着陆离向前走动,渐渐浮现。 这并非无偿。若你通过考验,在结尾会获得一份礼物 它能帮助到你 前方黑暗里不再浮现光点,取而代之的是理查德的背影。 不是现在的理查德。 走在前面的理查德肮脏而狼狈,乱糟糟的棕色头发如鸟窝纠缠着。 他的衣物是干燥的、不同的,脸颊如长期营养不良般瘦弱,就连背脊都难以挺直。 理查德正惶恐地四处张望,对陌生的周围感到恐惧。偶尔望向身后,却仿佛看不到几米后跟随的陆离。 很快,“理查德”仿若看到什么般瞪大眼睛,恐惧地望向身侧。渐渐地,黑暗中凭空浮现破碎的墙壁,上面带着杂乱涂鸦,组成同样破碎的三句话。 不要听那些欢笑声,它会消磨你的意志,让你沉迷于玩乐。 避免熬夜,它是你的最大敌人,健康比你想象的更重要 远离外出,怪物伪装的孩子们会缠着你,让你在欢声笑语里失去信念 这些内容曾出现在陆离的第一次考验中。 理查德双腿颤抖着继续前进,而跟随身后不远的陆离有所明悟。 他所看到的,是理查德曾经接触血色触须的考验。 那么作为对应,是否理查德那边也在目睹自己的曾经考验? 七十五.曾经的第一个考验 眼前曾经的理查德蹲坐着,倚靠身后浮现的暗红墙壁虚影,不安地低语着什么, 与此同时,陆离抬眸望向前方。 一团怪异的浓郁黑雾翻滚着出现在前方不远出,那团黑雾里夹杂血一般朦胧,孩童们的尖叫笑声从不远处响起,诡异的回荡着。 陆离同样经历过这一幕,他遵照墙壁上的提示堵住耳朵安全度过这一关。 理查德会怎么做? 低语的理查德僵住身躯,不安地抬头望去传来声音的前方,但似乎对十几米外挪动向他的黑雾一无所知。 不过只是很快,理查德瞪大塞满恐惧的双眼,吓傻了般怔怔望着出现眼中的那团凝实黑雾。 伴随血丝黑雾的靠近,声音逐渐清晰显现在耳中。 陆离仔细倾听黑雾里的动静。作为旁观者,他未被曾经发生过的投影影响。 那是嘈杂刺耳,由尖锐笑声和高分贝尖叫组成的噪音,没有任何信息夹杂其中。 理查德不知道该做什么好,直到黑雾接近他只剩下几米,才蜷缩起身体,死死闭着眼睛捂住耳朵。 比起想起墙壁上的提示,他更像是极端恐惧下意识的唯心行为,就像大部分睡觉时遭遇怪异的普通人,他们会把自己藏在被子里。 但那从不是能庇护人们不受怪物侵袭的救命稻草,它只是一个能带来温暖,薄薄的纺织物。 理查德是幸运的,他误打误撞蒙对了这道谜题的答案。血丝黑雾从他身旁挪动而过,消散于虚无。而抱着脑袋脑袋的理查德维持这个姿势许久,才渐渐睁开眼睛。 从地上爬起,理查德继续向前。 第二关将近。 一扇普通的木门浮现在他面前几米外,背脊佝偻的理查德停住脚步,暗淡无光的眼睛不安地盯着那扇门。 下一刻,那扇木门被从里面推开。 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的孩童们从门后跑出,蹦蹦跳跳跑向理查德。 或者用孩童体形的怪物形容它们更恰当些。 它们五官扭曲在一起,有的眼睛长在额头,有的鼻子出现在下巴上,但不约而同,每个人的脸庞上都有四到五张嘴巴。 “走吧走吧,我们出去玩”“我们去往滑滑梯,还有捉迷藏”“我妈妈新买了童话书。”“我请你吃零食。” 嘈杂的话语从那些嘴巴里发出。 “滚开!你们这群怪物!” 情绪近乎崩溃的理查德大喊道,终于不在前进,转身往回跑。 如果他继续跑动,也许会穿过跟在后面的陆离。但身旁墙壁浮现的猩红色的血色标语令他下意识停下步伐。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令人不安的打量重复内容警告着理查德。 身后怪物般的孩童们贴近理查德,拉起他的双手,扯住他的衣角,推动他的后背,叽叽喳喳地将如梦方醒,做着无用抗拒的理查德带向木门。 门后是灿烂的阳光,带着青草味的和煦微风带着欢声笑语声。 和充斥压抑躁动的血红色墙壁比,门后景色更会让人放下戒心。理查德也短暂这么想过,然后他的视线触及周身的怪物,猛然惊醒。 “都给我去死吧,没人能再欺负我,谁也不能!!!” 身体深处突然涌现的莫名力量让理查德挣脱“孩子们”的束缚,激动地对周围挥舞起拳头。 他只是在胡乱挥拳,瘦弱身躯所爆发的力量似乎都不能打掉老人的牙齿,但那些被他拳头砸中的“孩子”都如同脆弱的气泡,荡然消散。 力竭的理查德在几秒后停下,大口喘息着。 不远处,那扇用美丽宁和画卷蛊惑理查德的木门也已经关上。 渐渐平复气息的理查德抬起头,擦掉脸庞因为情绪爆发而流淌的眼泪,用力吸了吸鼻子,摆起手臂继续向前走去。 他的步伐悄无声息变得坚定了一些。 陆离安静观察中,曾经的理查德踏入第三关。 知识令人厌恶,但它是你的朋友,它会让你变得更强壮,更聪明,更容易获得优势 食物赋予你新奇的感官享受,它同时是你生存下去的必备,但没有节制的肆意进食会让它轻松毁掉人生,无论如何,请吃饱了再继续进行 墙壁上呈现的碎片信息仍然被理查德无视。 当那些代表知识,体形细长,每踏出一步就好似跌倒般左右摇晃的怪物们冲来时,理查德神情浮现一抹畏惧,又在下一刻勇敢的举起拳头,迎向他们。 它们并不具备攻击力,当它们的面孔触及身体,就会赋予其知识——陆离清楚这一点,理查德不清楚。 所以当理查德的拳头挥向砸来的脸庞,怪物们哭丧着脸淡去消失,他理所应当的认为是自己的勇敢与坚定战胜了可畏的怪物。 只是不知前方的最后一关理查德该如何通过? 几十秒后,理查德停下。 前方墙壁墙壁上长满了灰黑色细长触手,它们拥堵起向下的路途,偶尔蠕动间显露向下延伸的台阶。血红色的诡异场景里,蠕动的细长触手如同地狱入口。 理查德低头看向自己攥紧的拳头,然后冲向它们。 这很愚蠢。 但想到这个时候的理查德已经被送去疯人院,不稳定的情绪与瘦弱说明疯人院的日子并不算好,这加剧了他的病情。 所以就像之前所说,一个疯子可能做出任何事情。 理查德还未靠近它们,就被猛然伸长的细长触须缠绕,拖入密集蠕动的触须群,消失于其中。 这当然不可能是结束。 哪怕它们只是虚幻的幻象,陆离也不打算走入恶心蠕动的细长触须内。他绕到边缘,从边缘走向十几米外的尽头。 蠕动的触须通道没让陆离等待太久,十几秒后,理查德像是它们所不感兴趣的废料,被从细长触须群里吐出。 摔倒的疼痛惊醒昏迷的理查德,他爬动着远离细长触须。 这已经是最后一关,道路前方,终点等待着理查德。 这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天 一行行字迹浮现在理查德眼前,与陆离所经历的一样,结尾的他被考验“灌输”了些道理,最后躺在浮现身前的床铺上。 所以现在,好好休息 深海长眠的存在候汝入梦 理查德的身影消失于陆离眼前。 七十六.和第二个 坦白来说,第一次考验理查德并未展露相应的智慧。 与冷静、运用智慧的陆离截然不同,他有的只是令人发笑的勇气,还有运气,这些使他在宽容得过分的考验里顺利通过。 但不可否认,这样的莽撞小子通常会是一个故事里的核心,一个主角。 也许这就是理查德为什么如此偏执并认定自己可以成为新的古神的原因? 无边黑暗里陆离安静矗立,等待着。前方渐渐亮起光芒,理查德的轮廓重新出现。 和刚刚所见的理查德不同,再次出现的理查德产生了许多变化,比如衣物和神态。 第一次考验中,理查德的情绪是惶恐的、不安的,像是误入危机四伏的丛林深处的小鹿,对一切报以戒心,赶到畏惧。 这一次,他仍然瘦弱,但不再是那副营养不良的佝偻模样,眼中的神采被激动与兴奋占据。 面前的理查德更接近陆离现在所遇到的理查德。 考虑到理查德的第一次考验大概率为误入,而第二次考验相隔起码了几十天,足够他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并制定好计划,神态的变化理所应当。 那么准备充分的理查德会在第二次考验中怎么做? 理查德仍无法察觉身后的陆离,在他面前,一排雕花木门向前延伸。 陆离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默默注视理查德走到第一扇木门前打开。 第一个信徒,奥丽薇亚基肯。为了罹患哮喘的孩子,她来到告解室前祈求主的帮助。一开始理查德和陆离一样,尝试对话,当发现话语无法被外面的人听到,改有纸张沟通。 站在木椅背后的陆离看他写下潦草内容:他的病严重吗? 中规中矩的回答,但出现在理查德身上很难得。 “小基肯咳出的血几乎打湿一整块手帕”奥丽薇亚基肯呜咽着说道。 你愿意为孩子付出一切吗? “当然!我宁愿用我的命换他能健康活下去” 理查德的情绪变得复杂,不知是否和他出身街头从未见过父母有关。 他有一个好母亲,只是不知道你是否能像自己所说的那样付出一切 理查德随后在第二张纸上写下他的建议。 做你能做的一切,偷盗,抢劫,绑架,任何可以弄来钱的手段都可以去做,为了你的孩子 宽孔外,奥丽薇亚基肯攥紧纸张,正在迟疑。 生活对你并不公平,你也不需要公平对待它。 第三张纸递出,这让奥丽薇亚基肯决定了什么,沉默地离开教堂。 告解室外的景象发生变化,黄昏到来,扫地的修女出现在教堂里。 与陆离的坏结局相同,理查德的坏结局同样糟糕——奥丽薇亚基肯因偷盗时被抓住送去警局,她的孩子小基肯因无人照顾,死在家中。 尽管奥丽薇亚基肯还活着,但她必然被无边悔恨与绝望包围。 理查德似乎有些懊恼,离开座位走出第一扇木门,又进入了第二扇。 狭窄的告解室里,陆离看到墙壁出现曾见过的箴言:唯独真理才能得着人心,比陆离少了一句“无知不是原罪,自大才是”。 第二个信徒,亚瑟格林皮尔斯。为保护女儿,格林杀死了纠缠她女儿的小混混然后逃到教堂寻求帮助。 你做得对!一切伤害你与你的亲人的混蛋都该去死! 也许理查德意识到上一个办法行不通所以改变了策略,或者单纯是遵从自己的内心想法。 尽管纸张上的内容激进而古怪,不过格林还是好受了许多。 “那我该怎么办?”无助的格林问道。 帮派不会放过你和你的女儿,回到家里拿起武器,击退那些贪婪丑陋的豺狼捍卫你的亲人,神会保佑你免受苦难 得到错误鼓励的格林离开教堂,黄昏如约而至。 风琴流淌的教堂里,不见少女走入的身影。只有两名修女在低声交谈可怜的格林,和他的女儿。 帮派混混如约找上格林,被早有准备的格林砍死三四个,但自己也被刺伤很快死去。警方赶到,调查了经过并从帮派老巢里找回已经不成人形,失去十根手指的少女,可惜她已经疯了。 理查德靠在木椅上,挠着乱糟糟的鸟窝棕发,开始变得焦躁。 他以为知道真相,被古神“选中”的自己能顺利通过这些考验,就像第一次那样。 几十秒后,理查德起身,转身进入下一扇雕花木门。 智者与庸者的不同是,前者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后者则不知道 墙壁上的箴言仍只有一句,少了那句“承认自身的无能比死亡更让人痛苦”,或许和理查德压根没有去思考破局有关。 这也使得第一句箴言充满讽刺意味——出现陆离那里,它像是故意激怒妄图令他失去理智。出现在理查德这里则成为一个事实。 理查德低骂一句,坐进座位等待第三位信徒到来。 第三个信徒,偷盗帮派财务给奥丽薇亚基肯的儿子的无名少女,她正被帮派混混抓捕,逃到教堂求救。 当少女扑到告解室前求助时,理查德快速写下内容,递出告解室。 躲进这里,他们不敢进来 “谢谢你!”无名少女感激道,拽开告解室的木门,然后陡然瞪大眼睛。 理查德坐在木椅里抬头和她对视,但这个脸庞长满青涩雀斑的少女完全看不到他,瞪大眼睛看着空无一人的告解室。 身后教堂外传来吵闹声,无名少女流露惊慌,压下对告解室的不安躲入其中,关上木门。 她尽可能远离告解室正中的那张木椅。 知道少女无法看到自己,理查德便不再在意她,转去观察告解室外接近的两个混混。 阻拦的神父没有起到作用,混混们搜寻教堂一圈,走向唯一可以藏人的告解室,撞开木门。 他们发现了躲藏其中神情惊恐的少女,狞笑着将她拖拽出去。 “你们这些混蛋!” 理查德愤怒大喊,冲向外面想要阻拦这帮混混,然后撞上了如有实质的空气。 他的喊声也没有任何人听见。 理查德就像个透明人,无人知道他的存在。 看着少女绝望投来地目光,理查德的心境发生了一些变化。 七十七.他的理念 理查德从来不是个好人,这点毋庸置疑。 他就像是与陆离完全相反的存在——陆离有多理智,他就有多癫狂。 冷静是陆离的武器,疯狂是理查德的武器。 那么当考验的主旨变为救赎,狂妄之人又该如何应对? 面前的理查德打开第四扇门,墙壁上的箴言扎眼地出现在他眼中。 在那深渊之底,你的归宿静候着 理查德难得没再低声咒骂,沉默地坐进木椅。 第四个信徒,乔纳彼得斯。他声称自己的弟弟是奥尔彼得斯是残忍杀害许多人的割肠者,他很爱弟弟,不知道是否勇敢的站出来阻止弟弟。 真相是什么,站在理查德身旁的陆离很清楚。 理查德身在棋盘,他写下“去警署举报你的弟弟”,就像陆离曾做过的,但那张纸并未递出,而是在手中渐渐攥成褶皱。 前三次的失利让理查德意识到第四扇门后不可能这么简单。 起码答案不可能在题面上。 告解室外的乔纳彼得斯有问题。 侥幸或是什么,理查德真的窥探到一丝真相—— 通常人们不会将事情过度复杂化,事情的发展总是有迹可循的,这是逻辑思维。但理查德异于常人,用疯狂和偏执也不足以形容的理查德,拥有同样疯狂和偏执的发散思维。 不要欺骗一位神灵,祂知道任何事 告解室外的乔纳彼得斯抓住纸张,镂空的木墙阻碍了向外窥探与向里窥探的视线。 “我不知道你是谁,某个神棍或是骗子。”沉默了许久,乔纳彼得斯离开座位,低语道。“但你不该玩弄我的感情,我和弟弟奥尔是” “亲兄弟!” 走到告解室侧面的乔纳彼得斯猛然拽开木门,又因眼前一切怔住。 告解室空空如也。 “这怎么可能” 眉眼带着阴沉的乔纳彼得斯疑惑地打量狭窄,根本不可能藏下人的告解室。 回到正面,他看到一张纸正从宽孔里落下,伸手接住。 现在相信了? 乔纳彼得斯沉默地坐下:“你想做什么?” 无信仰的普通人或许仍会怀疑,但对面的乔纳彼得斯是个信徒,同样也是一个疯子。 你的意义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 对神的诚恳关系神对待你的态度 片刻,乔纳彼得斯告诉理查德真相。 乔纳彼得斯偶然认识了里维斯子爵的女儿,她幼时被大熊舔了脸,失去脸皮和一只眼睛,还有一双腿。 尽管如此,从小拥有看穿人类内心能力的乔纳彼得斯因为她美丽的心灵而心生爱慕,认为她不该是这幅摸样——他想像恶龙公主里的萨琳娜公主身边的黑暗骑士,为她承担痛苦与罪恶。于是乔纳彼得斯用献祭邪神的手段,妄图恢复少女的容貌与肢体。 而献祭,无非是杀人。 陆离侧面了解过这些,不过当事人的叙述,补全了一些信息。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我理解的神,不过现在,一切都告诉你了,你想怎么做呢?”乔纳彼得斯说到,难以从语气判断他的情绪。 只是守护一个人就让你满足了?而且这真的叫做守护吗? 写下内容的理查德带着讽刺。 “为什么这么说?” 少女恢复了身体,可她还是普通人,任何危机都可能使她丧命。你所谓的保护只是屡次救活受伤少女?错了,真正的保护是拥有强大力量的自身,任何可能伤害到你保护的人的存在都会瞬间被你泯灭 告解室外的乔纳彼得斯怔住,这是他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陆离也在思考,理查德写下这番话时,神情激动,羽毛笔尖几乎被他用尽全力杵在纸张上书写,如果不是羽毛笔不会损坏他已经没有了能书写的东西 这代表纸张上的内容同样是理查德内心的情绪。 他就是这么想的。 理查德获取古神之躯就是为了强大力量,如果是保护理查德想要保护的是谁? 找到的亲人?心仪的恋人? 告解室外安静很久,缓缓响起干涩地声音:“你会让我变得强大吗。” 我的办法无法告诉给你,除了我,谁也无法办到不过我想拥有恢复他人伤势能力的你也有变强的能力 书写前半句话的理查德带着自信。 乔纳彼得斯当然拥有,只是不愿染指过深,但已经得到了教诲,在“神”的口中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乔纳彼得斯问,眼前的“神”与他理解中高高在上,出口便是箴言的神灵完全不同。 只是个和你一样想要保护一些事物的 羽毛笔停滞半空,那个词的书写从人换回了神,最后挪开笔尖,没有写下那个称呼自己的名词。 “你也想保护一个人?” 是所有人 写下这句话时,陆离看到理查德夹紧双腿,亢奋地在颤抖。这是压抑过久的人宣泄内心情绪时才会有的神态。 这句话砸进陆离内心,理查德做这些事的意义完整浮现。 他想占据古神躯壳,保护人类! 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但这的确是理查德的目的无疑,只是这种目的被理查德用一种激进,血腥,不择手段的方式实施。 他们的对话还在继续,完整验证陆离的猜测——理查德想要成为救世主,新的神灵。庇护灾难降临之后苟延残喘的人类。 街头出身成为混混,惹了不该惹的人被打成疯子,关进疯人院,误打误撞发现古神之躯,进入第一次考验。 理查德的坎坷经历让人难以将“保护世人”这种崇高理想将他联系一起,但同时又让人觉得,疯癫偏执的理查德真的会这么想,这么做。 疯子就是会做不可理喻,令人发笑,常人无法理解的事。 之后的考验内容在陆离眼中已经失去了意义,无非是理查德用行动证明他内心的理念。 陆离上交的答案关于救赎和坚持。 理查德上交了他的信念。 幻象消失,周围重临黑暗。 陆离静静等待接下来第三个考验的真实面貌。 七十八.你不值得信任 无边幽暗在身旁涌动,静静等待间,朦胧光芒从远处缓缓亮起。 陆离凝视良久,迈动脚步走向那里。 黑暗尽头,灰蒙蒙的雾霭笼罩起一片空间。 陆离的步伐迈过黑暗与灰败的分界线,走入茫茫雾气。 迷雾如有实质,可见度仅仅维持在身前。随着陆离走过,身后卷起雾气涌动的涡流。 在雾霭里步行十米左右时,陆离忽然偏头望向侧面。 急促地跑动声从雾里响起,与此同时,一道身影伴随翻滚的雾气冲到陆离面前,挥拳袭来。 陆离抬起手臂挡住,那力量弱小得可笑。 “理查德?” 陆离蹙眉,看着偷袭不成的理查德重新冲入迷雾,身形消失不见,只剩下雾气涌动着。 他的衣物湿漉漉的,腿上仍带着伤,是此时的理查德。 “你知道吗?我居然产生你比我更适合古神躯壳的想法,在目睹你所做的一切之后。” 迷雾中响起无法辨别方位的声音,那是理查德的声音。 “冷静、聪明,仿佛什么都不能击溃你的意识你的品质令我嫉妒得发疯,我意识到为什么明明我才是第一个接触它的人,而它却把你拉了进来。” 陆离缓缓扫过周围迷雾:“我无意染指古神躯壳。” “哦?我告诉你接触血色触须的方法,然后你离开如何?”四周响起的理查德的声音带着讽刺,和一些复杂情绪。 不知是否在后悔早该铲除陆离,或是帮陆离解决触须让他离自己远点。 陆离没有回答,而雾中传来理查德的冷笑。 “呵呵虚伪者你果然也觊觎这股力量。” 陆离平静说道:“与这无关,只是不想它掌握在不该掌握的人手中。” 急促的脚步突然从身后传来,且近在咫尺! 陆离倏然回头,按在腰间的手掌握住序列2举起,对向迎面冲来的理查德。 他动作慢了些,理查德冲出时已经悄无声息接近到身边,抓住陆离的手腕高高举起。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震散紧贴二人的浓雾,沿着飞向头顶的子弹,雾气被打着转惊扰开。 理查德使出街头混混般的斗殴技巧,竖起手肘朝陆离胸口撞去。 如果理查德不曾筋疲力尽和负伤,这一击就可以轻易让陆离肋骨骨折倒在地上,但现在,他只是让陆离胸口疼痛,后退半步。 理查德的目标从来不是制伏陆离——陆离后退站立不稳时,理查德趁机拍开陆离手臂,通灵枪打着转飞入迷雾。 理查德毫不迟疑的冲向飞入迷雾的通灵枪。 陆离重新站稳,任由理查德扑向通灵枪,捞起它消失在浓雾里。 子弹已经打了出去,那把枪现在只是摆设。 几声急促脚步之后,雾里不再有动静传出。理查德仿若围绕猎物的鬣狗,伺机而动。 “呼不该掌握的人?” 气喘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嗤笑。 “陆离,你都看到了吧?我曾经的愚蠢,疯狂,还有目的。你知道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你是驱魔人,是调查员,比我清楚终焉毁灭降临,那些远古尘封的存在,里世界的存在,星空深处的存在将至!只有强大的力量才能保护所有人!” 说到最后,理查德难以控制情绪地癫狂吼道。 陆离神色平静,仿佛理查德的疯狂难以影响他:“你怎么知道自己能掌控这股力量?自信可以改变一个人,包括摧毁。” “总要去试试,这是我和你们这些自恃智者最大的不同!” “你对那些存在一无所知。”陆离轻轻摇头说道。“它们的存在远超过你我想象,你占据古神躯壳的瞬间,或许就会被海洋一般辽阔的意识泯灭。或者更坏的结果,在恶意气息里失去自我,变成新的怪异屠戮人类。” “我们要控制力量,而不是被力量控制。” 这极可能发生,太多转变成怪异的驱魔人最终死于气息侵染。 他们每个人都认为自己能坚守本心,但最终被深渊吞噬。 就像安娜。 “我会成功的。”理查德的回复只有一句。 这是他们分歧所在。 蚁穴边的两只交谈的蚂蚁,其中一只因偶然爬上几十公分的高山,得知这片土地的辽阔与恐怖,终其一生也难以走出小小的土丘,任何存在都可轻易摧毁它的族群。而另一只蚂蚁认为这片挤满同族的土丘便是整个世界,统治这个土丘的它们是世界的王者。 陆离意识到道理难以说给一个疯子,眼眸低垂道:“在踏足地穴之前,我只想解决脑海里的血色触须。不过现在,我无法苟同一个为了自己的目标而杀了数千人的人的理念。太多无辜的人因你而死。” “你要为一群普通人讨说法?”因为陆离前半句而浮现兴奋的理查德凝固神色,忍不住大喊:“他们终将会死!” 破空声响起,一道黑影从侧面袭来。 被捡走的那把通灵枪被理查德当作石块丢了过来。 陆离微微偏头避过,不过另一边没有传来落地声:“你无权决定他人的生死,你能决定的只有自己。” “他们的牺牲是值得的!” “你说了不算。”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理查德的低语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仿佛它无处不在。“但我已经来到了这里,绝不会放弃。” “真令人可惜,我以为理念相同的我们或许能够合作,甚至成为朋友” 理查德发出遗憾地叹息声。 “等一等。” 陆离还有个问题要问:“第三个考验是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这就是第三个考验。” “它把我们丢在这里,让我们互相厮杀,就像斗兽场一样。只有最后活下来的野兽会得到奖励。” “你打不过我。”陆离坦然说道。 筋疲力尽的理查德就连偷袭也只能对陆离造成一丝困扰。 “是么”理查德的低语带着一丝玩味。“我不这么认为你觉得,为什么我能看到你,而你看不到我?” 话音落下,陆离侧面,裹挟着雾气的理查德浮现身影,径直撞来。 七十九.归宿 灰蒙蒙的雾霭空间,只有脚下石砖与低头冲来的理查德清晰可见。 嘭。 理查德结结实实撞上陆离胸口。陆离被裹挟的冲势向后退出几步,忽然皱起眉。 他的后脚掌踏在了空处。 响起理查德先前丢来,却迟迟没有落地声的通灵枪,陆离抓住面前的理查德调转方向,后退远离未知的边缘。 理查德并未发现问题,他踉跄跟着陆离走了几步,然后主动前冲妄图让后退的陆离跌倒—— 他的计划成功了一半,过快的后退让陆离难以保持平衡,向后倒去。 陆离对搏斗一窍不通,但他知道自己这时该做什么。倒下的一瞬,他双腿曲起,蹬在理查德的小腹处,将他的身体掀开。 嘭—— 一声摔落的闷响从头顶传来。 陆离转身爬起,只爬起一般,理查德又陡然扑了上来,骑在陆离身上挥舞起拳头。 “你应该会理解我才对!只有强大的力量才能保护所有人!”拳头如雨点般砸落,理查德双眼赤红地咆哮道。 陆离抬起手臂护住脑袋,冷静的黑眸透过手臂间的间隙注视理查德:“你说的是对的。但你做错了。” 理查德的体力早已是强弩之末,挥舞的拳头只能让陆离感到一丝疼痛。抓住挥拳的空隙,陆离倏然发力翻身,转为将理查德压住,居高临下看着神情癫狂的理查德:“可以控制的力量才叫力量。” 理查德的脑袋微微后仰,突然重重撞上陆离的额头。 仿佛整座深海遗迹都在随之颤动,耳中嗡鸣一片。陆离不可抑止的后仰,理查德趁机撞开陆离,狼狈地爬起。 嘭! 理查德抬腿踢向倒在地上的陆离小腹,他因为用力过度脸庞涨红起,嘶吼道:“凭什么认为我做不到!” “兔子无法理解狮子为什么不像它一样吃草。” 脑海的震荡让陆离无法保持平衡,清晰跳动的心脏挤压着血液涌向头部,乃至眼球。 胀痛感令陆离陌生而不适,但眩晕感在快速褪去。 “你在说什么蠢话!” 失去理智的理查德再次踢向陆离,陆离突兀伸出手抓住脚腕,将他拽到。 一人力竭,一人脑补受到撞击难以抵抗,二人仿佛最原始落后的斗殴,在这片雾霭空间中翻滚。 无人留意他们正接近那片诡异的边缘。 陆离意识到对待疯癫的理查德,越是复杂的话语越是难以让他理解。直接可能更有效,但也会激怒对方:“你觉得你比我强吗?” “那是因为你是个胆小如鼠的家伙!”理查德张嘴咬住陆离手臂,但被厚厚的毛呢大衣所阻挡。 与理查德僵持的陆离回答:“飞蛾扑火不叫勇敢,牺牲他人不叫正义。” “我从不会像你们这种伪善者一样自恃正义。”理查德扔死死咬住陆离的手臂,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我只是个卑劣下贱却不甘心的贫民,我想要救下许多人,得到那些被我庇护的人们的夸奖和信任!” 陆离抵抗的力量忽然减弱一些。 “源于你的童年?” 他在理查德话落的一刻窥探到他内心的一角——那似乎是个穿着褴褛,肮脏地站在街头却无人问津,眼中挤满无助与木然的小男孩。 疯狂者往往有着扭曲心灵的不幸童年。 街头出身,从未见过父母的理查德似乎也是如此。 陆离的话语彻底惹怒了理查德,掀开了掩盖心灵的最后一片瓦片。 “你没资格知道这些。” 他的头颅猛地后仰,但在故技重施之前,陆离已经将他一脚踹开。 一样被布条包裹的东西从怀里跌出,理查德下意识伸手去够,这个动作救了他一命。他的身体突然跌落至边缘,只剩下伸出的双臂艰难趴在边缘处。 他没有力气爬起来,好在也不会脱力掉下去。 磕破额头的理查德眯起流淌进血液的左眼,喘息着注视看向掉出东西的陆离,好像认命般不再挣扎:“想知道那是什么吗?” “古神的一部分。”陆离回答。 更具体些,是触须、眼球、肉块。 “没错。”理查德艰难地咧起嘴角,额头的鲜血让他看起来神色狰狞。“拿着它,最终胜利的你会得到古神的躯壳。” “或者向你一直说的那样,拒绝这股力量来吧,让我看看你这个伪善者会如何选择。” 陆离低头默默看向布条,理查德嘴角笑容扩散中弯腰捞起它。 “我曾得到过这种力量。”陆离缓慢走向理查德,低语道:“它来自一只虚弱的邪神。” “那种感觉难以形容,它不会让我飞,也不能操控物体,它只会充盈我的灵魂,让我觉得无所不能。” 理查德听得很认真,陆离这时告诉他:“是的,如你所想,我最后放弃了它。” “因为这并非好事,这种力量从来也不属于人类。哪怕它对我毫无恶意,想要保护我,仍无法改变正在瓦解我理智的事实。” “火不会主动伤害任何存在,它只会待在那里。” 陆离站在理查德面前,垂眸看着他,还有身后那片似有风吹过的幽暗深渊。 “我阻止你是因为你所做的一切,疯人院被你做试验的人,被你寄生的人,港口上千无辜死去的市民——造成一切的你声称想要保护世界,恕我直言。” “你不值得信任。” 轻轻抬手,那个被理查德视作一切的布片,连同里面的东西落入深渊。 理查德低下头,脸色灰败,他突然抬起头,癫狂大笑道:“你赢了但你以为我会像故事里的反派,做着无用的抗争给你史诗般的结局吗!想也别想!” 理查德忽然松开了扒住边缘的手臂。 他的身形快速下坠,却又在一瞬间停滞。 扑来的陆离抓住了他的手腕。 理查德忽然在这时抬起头,看着陆离不曾变更的冷静,忽然敛去所有情绪,平静地说:“血色触须是踏入这里的钥匙,当我们抵达这片海岸它就已经消失了。你安全了。” 理查德抬起手,用他仅存的力气掰开陆离的手指。 “现在我已经不欠你的了!” 带着最后的喊声,理查德的身体坠入幽暗。 深渊下的诡异之风呜咽而过,似乎在对无姓之人告别。 八十.蛋糕只是谎言 理查德当然是一个坏人。 但他并不是坏的流油,坏的纯粹,令人憎恨恨不得吊在贝尔法斯特早已废弃的绞刑架上,再暴尸一个礼拜的家伙。 这与他想要获得力量的目的是保护所有人有关。 可惜理查德走错了道路。 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哪怕看到陆离曾经的考验,也只认为他与陆离走在不同的道路上。直到最后失败时,那些对话,陆离的行为终于让理查德明白,并骄傲的选择自己埋葬自己。 不过无论如何,危害陆离性命的危机已去其一。 摇晃了一下,陆离后退开深渊边缘,在冰冷石板上狼狈坐下,微微喘息。 尽管理查德已经力竭,但搏命的厮杀扔对陆离造成一些麻烦。**上的,心灵上的。 平静地注视几米外的朦胧边缘,钥匙已被丢弃,这扇门不通,逗留在门外没了意义。 陆离打算小憩片刻就原路返回,安娜还在外面等着自己。 说起门,陆离忽然想到自己忘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关于“门”。 理查德是关于“门”的唯一线索,但随着他的丧生线索就此中断。 陆离没有太多时间,想来“门”的下一次侵袭不会太久。 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感觉休息得差不多,陆离站起,深深凝视一眼边缘外的幽暗,转身离去。 他的背景渐渐远离,不曾回头,亦对身后埋葬钥匙与理查德的深渊毫无留恋。 灰蒙蒙的雾霭空间难以辨别方向,但地面的石砖缝隙为陆离指引了前方道路——他只需要沿着石砖远离那片幽深不见底的深渊,出口自然会在眼前呈现。 前方迷雾中,一片雾气如烟般汇聚一起,形成一行颜色更深,意外优美的字迹。 汝通过了真正的考验 一成不变的雾霭空间,前方的异样很轻松被陆离捕捉到。步伐微顿,陆离从一旁走过,带起的气流惊扰了那片迷雾组成的字迹,混淆在一起,再难分辨。 他不打算理会存在的话语,因为他不曾觊觎它的力量。 一片漆黑突然闯入眼前,石砖上存在着水痕。 陆离找到了来路。 他在身上摸索一下,发现手电不知何时遗失,便径直走入黑暗中。 笔直向前,黑暗中的陆离并不孤独。精灵般的幽暗在陆离周身涌动,在他身前形成一道更加浓郁,在黑暗中清晰可见的字迹。 汝的优秀品质令人称赞 继续忽略,孤独的在黑暗里行走了几分钟,前方渐渐不再黑暗。 通道石壁取代了幽暗,陆离回到了最初的地穴外围。 吾从汝看到人类身上的另一种可能 前方通道的尽头,那片深沉扭曲了光线的水幕缓缓流淌,组成新的内容。 并高兴汝未选择占据那具旧日者之躯 哗—— 走入水幕的身影扰乱了这行内容,化为幽暗的影子,向上浮去。 陆离没有憋气,这里离海面不知几千米,如果海水不再能呼吸,憋气毫无意义。 摆动四肢,但陆离发觉自己上浮的缓慢,而当停下,他的身形又渐渐坠入这片深海遗迹。 他若有所思,脱掉了沉重的毛呢大衣。 拜托掉负担,陆离缓缓下降的身体终于开始变得向上浮起。 被脱掉的毛呢大衣缓缓沉入不见底的遗迹深渊,空荡飘舞的袖口仿佛活了过来,而陆离摆动双腿,仰头向上游动。 诱饵香味下是致命的陷阱,那只是个谎言 上浮了一百米,或是两百米,匆匆一瞥中,陆离发现离他最近的一根巨大石柱上,显现一行他能理解的文字。 身形微微一顿,又恢复上浮。陆离的眉头却皱起着,思考其意。 他开始有一种直觉。 布置考验的存在,操控字迹的存在,似乎并不是下方遗迹里,沉睡于深渊的古神 群星已经降临 可憎之物于深渊等待 幽暗中诡异怪诞蠢蠢欲动 而余火将熄 之后的十几分钟里,那些文字以各种方式呈现在陆离眼中,讲述着前方晦暗无光的道路。 尽管因为莫名存在的庇护,陆离免遭深海水压的挤压,但仍有一部分施加在身上,令他呼吸困难。 现在这股压力正在渐渐消失,陆离意识到自己已经接近海面了。 某个时刻,微微掀起波澜的海面突然冲出一道浪花,浮现一道身影。 陆离喘息着,真正的空气涌入肺部,给陆离一种沉睡中醒来的清醒感。 忽然有温热的血液不受控制的从鼻中滴淌而下,落入黑色海洋。 上浮的太快了。 陆离心想,他转头环视,或许是注定或许是巧合,那两条碰无主木船就在几米外的海面。 挥动四肢,陆离在更进一步的负面效果到来前接近木船,翻入船舱里。晕眩感恰在此时到来,絮绕几十秒,才缓缓离去。 黑暗笼罩之时,不要丢掉心中希冀 重新恢复清晰的视野中,天上的云朵或是什么组成字迹。 两分钟后,恢复意识的陆离撑起酸软无力的四肢坐起,寻找船桨。但他发现木船已经随波逐流,自行航行起来。 拿着它,它会带领你回归苏醒之路 即使余烬,仍可重燃 航行途中,字迹仍然不断浮现着。 身形随小船摇晃,陆离眺望前方,深邃海洋的尽头,海岸线与那栋小木屋眼前浮现。 而汝一开始所提的礼物也将在此时呈现与汝 嘭—— 木船的底部与沙砾碰撞,搁浅在浪潮退去的沙滩上。 陆离想回到楼梯通道,尽管他现在的体力已经难以攀登近四米落差的台阶,但他忽然改变主意,走进了那栋小木屋。 地面的深邃洞口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未曾消散的淡淡鱼腥味与地板上的淤泥。 就是这场考验本身 窗户上浮现字迹。 陆离关上房门,挂上门闩,走到床边躺下。 奇怪的困乏涌上脑海,陆离意识渐渐朦胧。 吱呀—— 即将熟睡之时,已被挂上门闩的木门忽然被推开,一道捧着点燃蜡烛的黑袍轮廓走入木屋。 这道轮廓似曾相识,却难以回忆何时所见。 轮廓不曾带有深海之下的味道,它走到木桌前,放下蜡烛。 沉重的眼皮彻底闭起,意识沉睡前,只剩下两声轻缓低语响起。 “现在晚安。” “做个好梦。” 八十一.迫切的回归 陆离悠悠转醒。 伴随意识回归,日夜不停的潮水声耳中回荡起,潮湿海腥味弥漫在周围。 自己没在疯人院醒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陆离睁开双眼,从木屋床榻上坐起。 燃烧的仅剩下小拇指长的蜡烛斜立在餐桌,斑驳的窗户外浮现漫长的海岸线与铅色海面。 他被带到了滨海小镇。 陆离从投影在地下海洋的沿海木屋入睡,出现在真实木屋似乎也合乎常理。 现实地板上的漆黑孔洞同样消失,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麻烦了。” 陆离低语。 他没空探索此地带来的疑惑,起身走到门口拽开木门。即将离开时,陆离去而复返,吹熄了桌上的残烛,带上它离开木屋。 松软的沙滩上留下一行足迹,陆离回到岸边街道,向小镇居民询问马车行的位置。 小镇居民告诉陆离一个坏消息——因为游客日渐稀少,马车行在两个礼拜前就已经搬离了小镇。 为了租到马车,陆离只好前往警署,显露身份并委托他们找来一辆马车,尽可能快。 因为陆离的特殊身份,以为有怪异出现的警署很快拍出警员为他寻找空闲的马车。 幸运的是,在地底海洋的入睡仿佛并未消耗珍贵的时间,那更像是将陆离从里面送回现实的一种手段。 尽管蜡烛仅剩下小指头那么大。 不过时间仍因为陆离在里面的耽搁而流逝。今天早些时候的清晨,他和安娜分别进入通道,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午后了。 希望安娜还在疯人院等待自己。 陆离想到。 等待的间隙,陆离看到了真正的瑞查费德曼——假扮它身份的魔鬼意外的放过了他。 他已经从同事那里得知陆离与之前的魔鬼事件和海边木屋事件有关,瑞查费德曼上前和他攀谈,说了些事。 驱魔人联合组织的人在陆离离开的第二天到来,不过那时事情已经因为魔鬼的离去而解决,瑞查费德曼只知道一个意图不轨的魔鬼假扮自己的身份,好在没发生什么坏事,除了可怜的梅林夫人。 瑞查费德曼就像魔鬼所扮演的,对案件有着偏执般的兴趣,不过不像后者那么跳脱和唠叨。 没聊太久,警署为陆离找到一辆马车,以及一名马夫。 马车是马夫私人的,他把陆离送去目的地后还得赶马车回来。 与警署众人告别,陆离钻入马车,一行人的送别中渐渐远去,消失在街道尽头。 离上一次经过这里仅过了几天,路边景色尚未从记忆中淡去。 赶路的马夫因为对陆离的敬畏,不敢主动说话。得到暂时平静的陆离在微微颠簸的车厢中浅睡休息。 一个小时后,陆离被车厢里较大的震动幅度惊醒,抬起头,马夫正紧张的朝着车厢里望来。 “抱抱歉先生,一块山上滚下来的岩石挡在了路上。” “没什么。”陆离摇头说道。“我们到哪了。” “刚刚从岔路来落叶山脉中部,再前十几里就是落叶镇了。”似乎感觉陆离不是很冷淡,马夫不自觉的话开始多了起来,好奇的问道:“先生是要去艾伦半岛救人吗?” “救人?” 陆离继续询问下去之前,马车前方忽然浮现一辆飞奔的马车。 马夫连忙拉着缰绳靠到路边,以免被那辆急迫的马车撞上,擦肩而过时,陆离透过车窗,看到车厢里一对母女惧怕的神态。 他们像是在逃难一样 掀起的灰尘渐渐散去,显露道路前方更多马车的轮廓,只是他们没有刚刚驶过的马车那般着急。 罗德斯特港应该已经恢复,这些从沼泽路方向而来的马车为什么要急匆匆的离开艾伦半岛? “艾伦半岛不久前出了什么事?”意识到什么的陆离问马夫。 “您不知道吗?贝尔法斯特的海湾冒出三只恐怖的怪物” 陆离的眉头渐渐皱起。 这个事件通过收音机传播,所以不必怀疑可信度,同时也能看出长老议会和联合组织的态度:他们不打算再隐瞒怪异的出现。 马夫告诉陆离,这条广播是在清晨响起,正好是陆离到达疯人院的时候。广播告诉人们在贝尔法斯特的海湾外浮现三只巨大怪异,制造着雾霭,很快消失轮廓。 怪异未知的情况下,广播提醒人们尽可能远离贝尔法斯特及艾伦半岛。 可惜没有更多的细节。 又沉默地赶了几分钟路,前方道路边缘显露一辆停下来的马车,一名中年男人正在家人的注视下更换马车木轮。 “靠近他们。” 陆离对马夫说。 等待经过的马车驶过,马车靠近他们。陆离在这一家人不解注视下走出马车,向他们透露自己的身份。 “你们是从贝尔法斯特来的么。” 得到肯定后,陆离向他们询问贝尔法斯特到底出了什么事。 男人流露惧怕神色,回头看了眼捂住儿子耳朵的妻子,寒颤说道:“三只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它是活的!可以吐出雾!那些驱魔人说是怪异之雾,昨晚的雾气就是它们制造的!” 它们接近贝尔法斯特的目的是什么,又意味什么? 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已成众识:诡异之雾重新笼罩起贝尔法斯特。 “继续走吧。” 陆离回到马车上,继续逆着车流前进。 一小时后,马车到达沼泽路。 陆离掀开车帘,向南沼泽望去,隐约间,他在掠过的树影里发现影绰人的身影。 沼泽之母发现了陆离,或者说它一直都在观察沼泽路上往来的人群。 沼泽之母或许知道些什么,可惜陆离没有时间深入沼泽,去那颗巨大榕树下询问。 继续赶路,半小时后马车离开沼泽路,向着远处的苏加德山驶去。 道路上,逃亡的车流民众汇聚在一起,形成比当初来贝尔法斯特更壮观,看不见尽头的车龙。 下午,离天黑仅剩下一小时左右,道路前方终于浮现升腾的黑烟。 马车停在疯人院外,陆离走下车,接近柴房。 一道虚幻的白裙身影抱着膝盖孤零零坐在冒着浓烟的焦黑废墟前,感受到来人,她冷漠地望来,随后冰霜融化,扑向陆离。 下一刻,没有一丝重量的安娜轻飘飘落入陆离怀中。 八十二.一切开始之时 几秒后陆离落下手臂,只是安娜仍抱着自己。 这种亲密令陆离有些不适,不过没有重量的安娜并未造成困扰,除了咯咯响起的计数器。 陆离以为安娜发泄完担忧就会松开自己,但几十秒过去,安娜没有松开陆离的迹象,并且抬起头,双眼眨眼不眨,注视那双近在咫尺的黑色眼眸。 “你要做什么?” 她渐渐接近时,陆离忽然说道,语气一贯的平静。 “我我太担心你了。” 眼神闪烁着,安娜松开陆离,轻轻后退一些拉开距离,但仍保持着亲密关系才有的距离。 “已经没事了。理查德死了,事情解决了一半。”陆离抬头看向已经化为漆黑废墟不见火焰,但仍散发热意的疯人院,又望向更远处的苏加德山。 薄薄一层迷雾遮蔽了望向山顶的视野。 “一半?” 收回望向远方的视线,陆离回答:“‘门’的秘辛来不及问。” “所以我们的线索断了”安娜冰冷低语, “未必。”陆离轻轻摇头,安娜望来,他没说是什么:“先离开这里吧。” “马夫在庄园外,躲藏起来。” “嗯。” 交谈着陆离走出庄园,回到马车上,为马夫指向前往守望镇的道路。 贝尔法斯特情况未知,陆离要先调查一下那里的情况。 十几分钟后,逆流的陆离等人到达喧嚷的守望镇。 那些从贝尔法斯特逃来的民众大多聚集于此,茫然或者恐惧地坐在街道旁,喊声与哭声上空回荡,不曾消失。 这辆滨海小镇而来的马车停驶人来人往的警署前,里面同样吵闹喧嚣,办公区挤满了居民。 陆离找到一名警员,被带去警长办公室救出正焦头烂额接打电话的警长。 “阁下不是派来解决事件的?”警长的胖脸浮现不含掩饰的失望,不过还是告诉陆离贝尔法斯特发生的事。 除了那些在路上就已经知道的信息,警长又说了许多其他。比如修理到一半的罗德斯特港被迫暂停,而恢复情况未知。海湾外制造诡异之雾的怪异不解决港口难以恢复开放。 好在因为昨夜的怪异之雾直到清晨才渐渐散去,并且港口因人脓事件暂时封锁,没有渔船出航遭遇厄运。 “出现其他怪异了么。”陆离问到重点。 “暂时没有,那群怪物只是制造出怪异之雾但坦白说吧,谁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才能被驱逐,大雾又会笼罩到什么时候。” 这也是贝尔法斯特的居民和之前抵达的乘客正在离开那里的原因,刨除怪异之雾本身的危险性,其衍生的生存问题同样严重。 底层居民存下的钱早已换成粮食和煤油并消耗大半,工厂商店渔船不敢冒着危险开工,无法工作的人们只会加剧消耗存粮。运送食物的车队无法抵达贝尔法斯特则会让物价加剧上涨,恶性循环。 怪异之雾笼罩的越久,人们的绝望越大。 尽管知道这些随着时间推移终会到来,但真正到来的这一刻,陆离仍然陷入沉默。 脆弱的蝼蚁甚至难以抵抗暴风雨前夕的微风。 从警署出来,陆离抬头望向山顶方向,薄雾笼罩下视线只能望到一二里外,可以看到连接贝尔法斯特和守望镇的道路上挤满了马车。 “接下来去哪?” 安娜的低语响起,就在耳畔边。 “先回侦探社。” 走向马车,马夫身边正围绕着一些带着行李的人,询问将他们带去主眷大陆要多少钱。 陆离走到马车前,向马夫道谢并和他可以回去了。 告别马夫,没去管再次一拥而上的人们,陆离来到马车行。 不出所料,马车行的马车与马匹早已被租赁出去。 “出镇子后飞回去吧。”陆离说道,这种时候隐藏超凡力量已经没有了意义。 “好。” 就像无暇探望沼泽之母,陆离同样无暇探望搬到守望镇的哈德斯,在杂货商店买了一盏填满煤油的油灯,陆离离开镇子。 确保不会被过多的人看到引发骚动,陆离在安娜的能力下漂浮而起,以比马车更快的速度冲向山顶。 沿途道路的民众或是惊诧震撼,或是慌乱恐惧。 咯——咯——咯—— 某个时刻,理智值计数器的警告声正缓慢加快。 陆离微微皱眉,他没感知到有什么存在接近自己。 “安娜?”他低声开口。 话音落下,加速的理智值计数器忽然又缓慢下来。 安娜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怎么了?” 略微沉默,陆离开口说:“你有些奇怪。” “嗯见到你之后我就很想靠近你”虚空响起安娜的低语。“哪怕你身上带着令我不舒服的生机” “因为什么?”陆离说道,思考这是否和考验有关 “我不知道原因”片刻停顿,安娜声音变得低落:“我正难以抑制这种感觉或许我会害了你。” “你带来的帮助更大。”陆离说。 “嗯。” 让安娜不至于伤心的不止陆离的安慰,还有增加理智值的办法。 或许回去后可以试一试,安娜想到。 沿着道路低空飞行,陆离正在快速接近贝尔法斯特。 这具体体现在笼罩周围的迷雾渐渐加厚,可视范围从一二里变为数百米,又到几十米内。 下方道路,车队里染红雾霭的火把让陆离不至于迷失方向,天色渐暗时,陆离回到了贝尔法斯特。 安娜本想和陆离在玛瑙湖上方飞过,但当靠近那里,令人不安的不详气息笼罩在周围。 有怪异在玛瑙湖内。 绕过玛瑙湖,安娜带着陆离低空飞行,回到水手街道。 清晨离开前的热闹不复存在,街道重新变得冷清寂静,难以言说民众躲在家中,还是离开了城市。 陆离回到长屋,向问好的居民们点头示意,取出潮湿地毯下的钥匙插入房门。 沙沙—— 房门摩擦着地板打开,陆离低下头,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躺在门前。 关上房门,陆离捡起信件拆开,展开信纸看向上面的内容。 你真的以为我死了吗?陆离。 八十三.小大人们的家 “你能看到它么?” 陆离偏头对拿着油灯的安娜说。 进入第二阶段的“门”理应从“听”过度为“看”,不过以防万一,陆离仍需要确认。 安娜轻轻点头,陆离继续看向后面的内容。 复仇的火焰即将席卷,你与你最亲近的人将被地狱之火焚烧——开个玩笑 看到这里,已经可以确定这封信的确出于理查德之手。 只是吓唬你一下,如果你看到这段信息我应该已经被你这个刽子手杀死了,不过也可能是仁慈的救世主理查德放过了你这个可恶的窃贼 不管哪种,我有事需要你去做,你可以把这视为吩咐,当然,如果这个字眼让小心眼的你不舒服的话,当成恳求也可以 首先我必须进行澄清,目标是成为救世主的我怎么可能被钱财所难到?别小瞧我了,饿的时候我完全可以偷邻居的食物或是翻垃圾桶!从你那要来的钱都被我施舍给了那些孤儿 但其实我们都知道,那点钱根本不够。可怜的小吉米,我上次去看他时他居然在舔海边抠下来的礁石,肚子发出的咕噜声比海浪声还要大 我需要你带些食物给他们,并尽可能多照顾一点,你的内心那么邪恶,适当分出一点善良来不会改变你的整体气质的 你可以在尾巴巷下面找到他们,从沙滩处的下水道进去,别进错下水道,他们住的地方入口立着一个牌子,叫“小大人们的家” 替我照顾好他们,如果你办不到 那只能怨这该死的世界了 别忘了去做——来自不计被你杀掉的前嫌的理查德 翻过写满的信纸,后面没有别的内容。 “会是陷阱么?”安娜抬头问道。 “不知道。” 这个疯子充满了不确定性,这封信加剧了这点,让理查德的性格愈发矛盾:一个为了阻拦不系让数千名无辜市民成为人脓的疯子,居然会因一些无家可归的孤儿而大发善心。 不过一句疯子就够说明一切。 “吃完饭再去还是现在。”安娜知道陆离会去的,哪怕那可能是个陷阱。 陆离抬头望向窗外,雾霭让冷清街道灰蒙蒙一片,比刚才更暗了。 “现在过去。” 一群饥饿弱小的孩子难以平安度过今夜的怪异之雾。 给雕塑和还在睡觉的黑猫留下一盏油灯,陆离安娜离开长屋,飞跃房顶接近沿海街道。 去下水道和杂货商店之前,陆离要去调查员基地换些先令,并看看特斯拉是否寄来口信,以及弄清楚海里的是什么。 令人无法分辨方向的迷雾笼罩贝尔法斯特,十米外就变得难以看清。无视低空飞行时路人的种种情绪,十几分钟后陆离到达维修站。 遗憾的是,特斯拉没有寄来信件,留守基地的联合组织成员也对海面上浮现的怪异一无所知,他告诉陆离联合组织正在港口,准备对怪异进行探查与清除。 制造雾霭的怪异早一天解决,贝尔法斯特就能多苟延残喘一天。 还好调查点可以兑换,陆离换了5000先令,以1:10正常的比例。 走出基地,陆离前往曾光顾过几次的杂货商店。 杂货商店是贝尔法斯特目前唯一允许营业的商店,因为它的不可或缺。 罐头还有一些存货,平民通常只吃黑面包和晒干的咸鱼,罐头这种“奢侈品”大部分人都消费不起。 陆离以每罐20先令的价格购买了两箱猪肉罐头。 比起半个月前的12先令,价格几乎涨了近一倍。 等待备货期间,陆离留意商店外的屋檐下,曾经看到的那只野猫已经不见踪影。 或是死于何处了。 怪异一视同仁,尽管它们更愿意袭击人类,但其他生物也通常不会被放过。黑夜灾厄之后,不知有多少生命消逝于漫漫长夜中。 难以言说动物们是幸运还是不幸——它们无法理解自己被什么杀死。 不过仍有些例外,一些小型动物幸免于难,比如老鼠和苍蝇,但随着食物链的崩溃,后者已经难以见到,而前者依靠着人类建造的城市勉强生存。 吃力捧来两箱罐头的店员从后门回到店里,询问陆离这些东西放到哪里。 “松手就好。”陆离说道。 安娜已经接手,两箱罐头犹如气球般飘到陆离身旁,店员与其他顾客的神色正从惊愕到惊呼间过度,陆离没有逗留,走出商店,飞进迷雾,前往月牙湾边缘的尾巴巷。 昼夜不停的海浪声拍打着沙滩,来自深海的海风吹来,带着晦涩不详的气息。 安娜也察觉到这点,所以她飘在外侧,将陆离完全保护起来。 脚下沙滩随着靠近月牙湾边缘而夹杂起褐色泥土,这里离榆树森林已经不算太远,礁石区的灯塔也就在外围。 在一条被废弃许久的下水道入口前,陆离看到理查德所说,立着木牌的入口。 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小大人们的家。 “站住!” 接近入口时,一道孩童清脆的喊声响起,一名瘦弱的小女孩举着树枝制作的简陋长矛从下水道深处走出来。 昏暗中那双倒映油灯的大眼睛看着陆离和身旁漂浮的木箱:“你是来吃掉我们的吗?” “是理查德让我来的。”陆离说。 小女孩似乎并不害怕陆离表露的超凡力量,那双蒙尘但又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又问道:“是理查德哥哥让你来吃掉我们的?” 陆离眼眸微垂:“是送来食物。” 咔嚓—— 木箱盖掀开,显露摆放整齐,在此刻比钱财更能振奋人心的罐头。 小女孩吞咽下口水,装作大人的模样郑重说道:“谢谢你,跟我进来吧。” 说着,她捡起脚下的蜡烛灯,吹熄后走在陆离所持的油灯光芒边缘,为他带路。 尽管已经废弃,不会有水流排除,但因为靠近海岸下水道仍然潮湿。随着深入,墙壁上开始渐渐出现一些孩子们画上的彩色涂鸦。 其中大多是食物与家人,还有看起来像理查德的人影——他的脸被白色粉笔涂满,代表理查德苍白的面色。 八十四.理查德的遗物 这个用白色粉笔代表的人影有许多幅,有的在与孩子们拉手,有的抱着代表食物,颜色斑驳的糕点涂鸦。 这种充满童真的涂鸦墙壁上到处都是,除了孩童们无法够到的头顶。与其说它们是人类幼崽这种生物标记领地的生存方式,倒不如说是他们的乐观天性。 走入下水道十几米距离,第二道身影浮现。 那是个穿着宽松的肮脏制式衣服,戴着报童帽的小男孩,就像是个小童子军。 他是小吉米,理查德的信里那个去舔海边礁石的小男孩。 “他是理查德哥哥的朋友,他来给我们送食物了。”小女孩走上前告诉他,小吉米很高兴,又有些遗憾,因为他要看守在这里,没法陪这位先生去他们的“营地”。 营地,被孩子们占领之前是下水道的休息间——通常被用来放置工具和维修工人临时休息的地方。 这里同时也是涂鸦最密集处,许多杂物木头堆积在周围。显然,在此定居的孩子们知道怎么活下去。 那扇墙壁上的铁门里,有光芒和说话声从门缝里透出。 陆离的感觉并不好,他想起上一次见到的同一扇门,那给陆离带来了一个可怕的诅咒,而现在的情景与那时差不多——都是理查德让他来,都是沿海街道下方的下水道。 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不再是陷阱。 小女孩吃力推开笨重的铁门,显露里面的情况。 五个小孩子坐在铺在地上,脏乱潮湿的被褥里,他们的衣服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并且明显地宽大不合身,只有五双大眼睛和火焰同样的清澈明亮。 狭小的休息间的中间生着小火堆,里面的沸水正咕噜咕噜沸腾着,驱散海边的寒意。 这里可能只有10平方米大,但对于七个小孩子来说正好让他们有安全感,还不会拥挤。 “是理查德哥哥的朋友来给我们送吃的了!”小女孩欢快地对同伴们喊道。 孩子们欢呼地爬起来围绕在陆离身边,用自己的方式感谢和讨好。 这么说很残酷,但这的确是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能在如今活着的原因。 “你们不要挤,别弄脏了先生的衣服。”小女孩无奈地张开手臂挡住同伴,以免冒失的弟弟妹妹惹陆离生气。 好不容易安抚了弟弟妹妹回到原位,一名似乎是营地“首领”的小女孩走上前。 她戴着明显不符合脸型的宽大眼镜,以至于不用手扶着时眼镜会挂在鼻子上,看起来**岁的他是这群孩子里最大的一个,模仿大人的语气说道:“先生,十分感谢您的帮助。” 陆离没有说话,他在想食物够这七名孩子吃多少。 小孩子的食量有限,但40罐罐头即使只让他们保持温饱,也只够食用不超过两个礼拜。 比起这点,更能威胁到这群躲在废弃下水道的孩子们的是袭击贝尔法斯特的怪异。 “这里不太安全。”陆离开口。 一名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扣着脚丫,用缺少门牙的漏风声音说:“我们没有地方去。” 陆离沉默不语,而小女孩“首领”回到营地,从自己的被褥里取出一顶宽檐帽递给陆离:“这是理查德哥哥上次留下的,我已经打好了补丁,请替我转交给他吧。” 帽子顶部有一处明显颜色更浅的补丁。 想起之前产生的某个大胆的想法,陆离收下了这顶理查德的遗物,想了想说:“我在榆树街道有一栋闲置的房子,你们可以住在那里。” 陆离不可能对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坐视不理。 如果不是榆树森林上空的森林意识孩童无法承担,让他们住在靠近避难点或许会更安全些。 “我不想离开家。” 这时,那个抠着脚丫,年纪最小的男孩再次含糊说道。 与他不同,年龄更大的“首领”和带领陆离进来的小女孩眼睛变得亮了些。 比起“家”这个虚幻朦胧的概念,她们更想要一个安全温暖的居所和一个可以照顾她们的大人。 “天快黑了。”首领犹豫地说。“而且我们要讨论一下” 她不想在天黑的时候外出,以及不想直接将自己和弟弟妹妹的安全交给这个第一次来这里的男人。 尽管不知为何,他的气息令她感到舒适和安心。 富人街。 窗户里温暖的壁炉与油灯散发着温和光芒。 难以看到行人的街道,雾霭涌动着。 一家三口聚在餐桌前,今天的晚餐是鸡汤土豆泥和鸡肉——危机只是让这户富足的人家有一些困扰。 母亲宠爱地将快要八岁的儿子抱上椅子,为他掖好餐巾,将勺子放到他面前。 “我想吃蔬菜沙拉。”小男孩看到今天的主食还是土豆泥,嘟起嘴说道。 “蔬菜太贵了”母亲无奈地说。 “明天我去买一些回来吧,快一个礼拜没吃了。”父亲说道。母亲还想说什么,被他轻轻摇头打断,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咚——咚咚—— 就在这时,缓慢地敲门声从客厅传来。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停下动作望向门口,只有小男孩盛起一勺土豆泥送入口中。 几秒后,第二道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我去看看是谁来了。”丈夫压低声音说,不安的妻子按住他的手臂:“我和你一起。” 挽着丈夫的手臂,她和丈夫来到客厅,窗帘后显露的冷清迷雾令他们有些不安。 没敢发出声音,男人走到门后,凑到猫眼前望向门外。 一道高大的黑色轮廓站在门前,戴着一顶礼帽,看不清的面庞隐于阴影中。 咚——咚咚—— 在这时,第三声敲门声响起。 “是谁?”妻子颤抖的声音响起。 “我不认识他。”丈夫呢喃道。 “会不会是我们报警吧去去叫驱魔人过来。” 犹豫一下,丈夫点点头,拿起门后的雨伞说:“你去报警,我看着它。” “嗯,你小心。”妻子低声说,向楼上跑去。 刚刚踏上台阶,身后忽然传来雨伞落地的声音。妻子下意识看过去,就见吓傻的丈夫瘫倒在地,而房门上,正渐渐凸出一道带着礼帽的男人轮廓。 惨叫声划破夜空,又戛然而止。 八十五.层出不穷的事件 “别再他妈哭了!” 污水横流,笼罩着迷雾的街道上,一道喝骂声从透出微弱光芒的窗户里传出。 “一整天连3先令都没乞讨到,却要吃十几先令的食物!” 破旧小屋里,一名壮汉正在大骂被母亲跪在地上抱在怀里抽泣的小男孩。 他举起手掌,妻子下意识地用身体护住孩子。这让壮汉更加愤怒,一脚踢在妻子身上骂道:“今天晚上你和这个野种别再想吃饭了!” 他没再对妻子发泄,比起那个废物野种,帮邻居缝纫衣物换取微博薪水的妻子还有些用,伤到身体就没法再赚钱了。 这位愤怒的一家之主走出卧室,到餐桌前坐下,拿起酒液浑浊的酒瓶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叩——叩叩—— 而这个时候,房门响起缓慢地敲门声。 “是谁!” 壮汉望向门口,不耐大喝道,没有得到回音。 “该死的,如果让我发现是哪个戏弄我的混蛋” 低声咒骂,壮汉拿起餐桌上的油灯,走到门边。 “乖已经没事了”卧室里,母亲低声安慰哽咽的孩子。 “妈妈,我饿”瘦弱的小男孩抬起头。 心中涌上的悲伤让母亲双眼变得更红,抚摸他的脸庞说:“一切都会过去的再忍忍,很快我们就不会再挨饿了” 叩——叩叩—— 敲门声第二次响起时,门前等待的壮汉一把拉开木门,狞笑着喊道:“让我看看是——你是谁?” 壮汉的神态僵住,疑惑地打量门前这道高大的黑色身影。 戴着上流人士或是有身份的人才会戴的礼帽的男人看不清面庞,笔直站在门外,没有回答壮汉。 壮汉从来都没有耐性,尤其在愤怒全家一天收入还赚不来两磅黑面包时,男人的沉默令他更加暴躁,但忽然间,他发现水滴正沿着礼帽帽檐,滴淌下来。 壮汉呆住,视线向下,发现男人的脚下已经有了一片水渍。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的凉意渗入壮汉内心。他想起什么,内心涌起不安的预感。 连一句狠话都没敢说出,壮汉重新关上门,并挂上门闩。 他自己都没注意,颤抖的手让他挂门闩的速度慢了好几秒。 叩——叩叩—— 不过,门闩刚刚挂上,第三次敲门声就以固定的节奏响起。 终于挂好门闩的壮汉退离门口范围,决定不管门外那个诡异的家伙是谁,都不会再给他开门了。 正这么想着,他忽然发现眼前的木门上勾勒出一道轮廓,就好像带着礼帽的身影。 这些孩子的头儿的委婉拒绝没让陆离有太多意外。 陆离知道,对陌生人的戒心是这些平均年龄不到八岁的孩童活到现在的根基。 尽管那些更小的孩子还没学到这个道理。 “怪异之雾难以散去,天黑后很危险。”陆离再次说道,而他对这些孩子的帮助与理查德的请求无关,只是他想这么做。 “谢谢您的好意,不知道可否让我们考虑一下呢?”戴着眼镜的小女孩首领咬着手指纠结道:“您可以告诉我地址,决定好后明天早上我们就去找您。” 因为那两箱罐头,她对陆离的戒心不多,但还没到完全信任。 “可以。” 陆离没再强求,告诉她侦探社的地址。 小女孩松了口气,很高兴陆离没有逼迫,随之而来的是一丝遗憾。 “我们商量好会第一时间去找您的,我叫薇儿!”担心陆离升起,薇儿又不得不小心翼翼讨好陆离。 “好的薇儿。”陆离点头,没再停留,在带他来的小女孩和其他孩子不舍中离开休息间。 “为什么不答应这位先生,他是个好人——” 身后缓缓被关上的铁门后传来小女孩的声音。 “那家伙居然没有说谎。” 向外面海滩走去,耳边响起安娜的声音。 “他也是孤儿,理应会对和他同样境遇的孩子抱以同情心,如果他不是纯粹的坏。” 仔细回想,理查德并不算纯粹的坏人,但这并不能改变他杀了数千人的罪恶。 “您要走了吗?” 下水道里守卫“营地”的小童子军对走来的陆离说。 “嗯。” “祝您一路顺风!”小童子军像是卫兵一样站的笔直喊道。 “谢谢。”陆离回答,从他身前经过。 而感觉到某种平等态度的小童子军更骄傲的挺起胸膛。 陆离低头走出破损的栅栏门,阴冷的海风迎面吹来。 “我有种预感,他们难以活过这个夜晚。” 陆离忽然对身旁的安娜低语。 他不能确定这是因灵感衍生的预感,还是仅仅对一群孩童的担忧。 “但他们已经在这里居住很长时间了。”安娜说。 陆离轻轻摇头:“现在跟以前不同。” 哪怕只是一个星期前,大多数人们的困扰也只有黑夜灾厄而已。 “你想怎么做?”耳畔响起安娜的声音。 陆离回答前,扑扇翅膀的声音从雾中响起,由远及近,变得比海浪更加清晰。 一只黑鸦钻出迷雾,落到陆离提着的油灯上面。绑在腿上的竹筒说明了这只黑鸦的身份。 陆离伸手取出竹筒里的纸条,在油灯旁展开。 贝尔法斯特区域新事件:血色小屋 难度:未知 信息度:3% 已知悉的信息 3%:小屋本身是只怪异 请附近调查员自行选择是否对事件进行探索,请附近调查员自行选择是否避开该事件 调查员基地发布了新的事件,但事件不止这一个。 贝尔法斯特区域新事件:食尸鬼 难度:简单 信息度:100% 已知悉的信息 10%:食尸鬼的源头来自主眷大陆中部地区的司克芬小镇 5%:食尸鬼会攻击所有生命,只存在一定本能 25%:它们是被感染的人类转化,身体脆弱,但恢复能力极强,只有心脏受伤才会毙命 10%:被食尸鬼抓伤会被感染转化为食尸鬼 50%:被抓伤的人类不会立刻成为食尸鬼,他们通常会在几个阶段,大致12天里彻底转变。潜伏期的人类不会表现明显差异,同时也不具备传染性 请附近调查员自行选择是否对事件进行探索,请附近调查员自行选择是否避开该事件 八十六.孩子们的归宿 这不是全部内容,纸条的背面还写着另外两个事件。 贝尔法斯特区域新事件:电厂怪响 难度:未知 信息度:5% 已知悉的信息 5%:工厂电厂区的助手工人试练,靠近会听到难以言喻的奇怪声响,听到声音会导致理智值降低 请附近调查员自行选择是否对事件进行探索,请附近调查员自行选择是否避开该事件 贝尔法斯特区域新事件:邪教徒 难度:未知 信息度:0% 我们对这群可憎之人毫无了解,他们占据了康特纳街的教堂并躲在里面。而在这个时间出现城市里的邪教徒来意不善,请提防他们的阴谋。 请附近调查员自行选择是否对事件进行探索,请附近调查员自行选择是否避开该事件 以下内容为恶灵信息,可能会导致你的理智值降低,请调查员自行选择是否阅览 贝尔法斯特区域新入侵:无邀之客 信息度:完整 无邀之客的形象是个高大,带着宽檐礼帽的黑色剪影。难以分辨样貌与来历,身体会往下淌水。有记载的最初出现地是主眷大陆西海岸瑟莉娜小镇 仪式:它的仪式为出现在有人居住的房屋外并敲响房门,在十五秒内一共三次,每次敲门三下并只敲动三次,无论房屋内的人是否听到,当第三次敲响房门且无人开门后,无邀之客会直接闯入房屋并杀死里面的所有人 破解方式:在第三次房门敲响前打开门,对它发出进来的邀请,无邀之客会转身离开 如果调查员对该恶灵的背景感兴趣或拥有更多信息可以联系当地调查员基地或商人 “这里正变得越来越危险。”安娜低语,更糟糕的是,他们没法出航去列侬群岛。 这张字条蕴含的内容让人不寒而栗。 其背后也同样——这意味调查员人手已经不足以分配给这些新出现的事件。 她看向陆离,等待陆离的决定。 “这些事件交给城市里其他驱魔人吧。”陆离记下恶灵入侵的内容,收下纸条,放黑鸦离开。 他不打算在蹚浑水,起码现在不打算。 刚刚解决理查德这件事的他无论身体还是心灵都已经感到疲惫,陆离需要好好休息一晚。 安娜轻轻点头,或许这种想法不对,但陆离能不去冒险让她欣慰放松。 “回去后我们谈些事情吧。” 陆离随后的话语让安娜怔然,静静凝视那张平静面孔数秒,她轻轻点头。 “好。” 下水道,“小大人们的家”。 除了守在外面的小童子军,成员都在营地里,围绕着火堆。 “我想吃罐头了。” “我也是。” “薇儿薇儿,它是水果味的吗?”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喊道。 鼻梁架着宽大眼镜的薇儿无奈看向自己的助手,那个带陆离来的小女孩梅拉,梅拉会意,去安抚弟弟妹妹们安静。 “刚才来的陆离先生想带我们去城市里住,那是个干净温暖,像家一样的房屋。我们不用再捡垃圾和别人不要的衣服回来,不用被烟呛,不用睡在潮湿的被子上,也不会天天腿疼了,而且还有好人陆离先生照顾我们。” 薇儿只是劝她的弟弟妹妹,不过随着一句句话说出她的情绪也开始变得激动。 正掰着脚丫的最小的女孩抬手问:“那里有爸爸妈妈吗?” 薇儿心疼地看向她,温柔说道:“没有,但我们都会在那里,说不定还会有邻居孩子可以一起玩。” 话音落下,刚刚被安抚下来的孩子们又吵闹起来。 “我要去!” “我想吃水果罐头!” “我听薇薇姐姐的。” “快去把哥哥喊回来。” 这一次薇儿没再让他们安静,等弟弟妹妹们吵闹完才说:“陆离先生已经回去了,不过他答应我们明天去找他。我们再住一晚,明天就可以搬去新家了。” “我去告诉小吉米!” 一个小男孩从床铺爬起,推开铁门跑了出去。 剩下的孩子们也在床铺上又蹦又跳,孩子们的欢笑声远远传出。 露出不符合这个年龄所有的温柔慈祥的薇儿拍了拍手说:“我们可以先把要带走的东西找出来,明天天亮就去找陆离先生。不要拿太多东西,陆离先生会生气的。” “哦!”梅拉率先冲向她的床铺。 其他孩子也像是游戏般翻找起来,欢快的气氛冲散了即将离开“家”的难过。 跑去通知小吉米的小男孩也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带着惊喜的“小童子军”,不过可怜的小吉米又被薇儿赶去继续站岗,还被弟弟妹妹笑了一遍。 不一会儿,一个没有左手的小女孩捧着一只缺了耳朵的蓝色玩具熊走到薇儿面前,举起来问道:“我可以带小熊去吗?” 薇儿揉了揉琪琪的脑袋:“当然可以。” 之后又有两个弟弟妹妹过来询问,薇儿耐心地告诉他们答案。 咚——咚咚—— 沉闷地敲门声响起,正从枕头下翻数硬币的梅拉抬起头,攥着好几先令跑到门前,就要打开铁门。 “等一等梅拉” 薇儿忽然拉回正要打开门的梅拉。 她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小吉米刚被她赶去站岗不会那么快又来,而且他才不会这么敲门 咚——咚咚—— 这时,第二道敲门声响起。 薇儿转头,对弟弟妹妹们做出噤声的手势,拉着梅拉一点点往后退。 孩子们不约而同停下动作,望向门口,等待着第三道敲门声。 咚—— 敲门声刚刚响起,一道稚嫩的喊声门外传来。 “薇儿,你们怎么还不开门!” 一些孩子们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眨眼,薇儿松了口气,但还是试探着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是陆离先生回来了!”小吉米兴奋喊道。 “陆离先生!?”薇儿惊喜地喊道,打开了铁门。 那道笔直的身影出现门外。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我希望你们现在就能过去。”陆离说。 “是的先生,我们刚刚决定好了。”薇儿回头看了一眼弟弟妹妹们,坚定地对陆离说:“我们要跟您走。” 八十七.新家 怪异之雾笼罩的贝尔法斯特并不冷寂。 起码在大道上是这样。 想要离开城市的市民举着油灯火把,拖带着家人和行李,从各个街道汇聚在大道,形成蔓延的星星长龙,向苏加德山顶延伸。 在所有人都目睹海面浮现的三只血肉组成,吞吐雾气的怪异之后,最先恐惧的人们已经逃离了这里。而当夜幕降临,始终没有好消息从收音机传出后,更多不安的市民带上行李,为了躲避危险,踏上离开贝尔法斯特的道路。 他们担忧泽恩斯特事件重演。 长龙里,一条奇怪的队伍混入其中:一名身材颀长,穿着黑色大衣的黑发男人身后跟随着七名手牵着手的男孩女孩。 分散大道各处,负责守护人群的驱魔人留意到这个奇怪队伍,然后目光触及那个男人胸口的徽章,对他轻轻点头。 跟随人群走了十几分钟,男人和孩子们拐入右侧的无人街道。 安全感伴随远离身后人群,同样抽丝剥茧般远去。孩子们重新挤在一起,紧紧跟在陆离后面。 最小的女孩被薇儿牵着手,另一只手抓着最爱的玩具熊。她看着陆离的背影,忽然快走了几步抬起手,想把它送给陆离。 薇儿轻轻将她拽回身边,拍了拍脑袋让她老实一点。 他们只带了必要的东西,其他都被留在了“营地”,包括罐头和一些鱼干。陆离说明天他会回去取来这些。 “还要走多久?我脚在疼。”小女孩抬起右脚向前跳着说。 “我抱你吧。”薇儿无奈地抱起她,小女孩脆声笑了几下,拿下薇儿的眼镜放进她上衣口袋里。 “这么走要太久了,我带你们过去?”安娜在陆离耳边说。 “他们太小,不适合接触。”陆离回答,孩童的心智更容易受到污染。想了想,他补充说:“再往前一段距离的洛夫街区有一间警署,可以去找他们借一辆马车。” “嗯。” 安娜重归安静。 街边的建筑窗户里透着光芒,偶尔有市民带着家人行李,紧张地迎面走过,这些或多或少驱散了孩子们心中的孤独感。 这片杂乱的脚步声持续了几分钟,忽然随着最前面的脚步停下而突然消失。 “有什么东西在前面” 陆离蹙眉望向前方十几米外的灰蒙蒙街道。 属于怪异的晦涩气息涌动着。 没有丝毫迟疑,陆离迈上一户住宅的台阶,敲响房门。 “安娜。”陆离低语一声。 咔嚓—— 门后传出反锁解开声。 按动门把,陆离推开房门回头对台阶下的孩子们说:“前面有怪异,先躲进来。” “哦。”薇儿连忙回答,带着弟弟妹妹从陆离身旁走过。 等到孩子们全部进来,陆离关紧房门并反锁上,凑到猫眼前观察外界。 噔噔—— 身后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然后是一道男人的惊讶询问:“你们是” 房屋的男主人从楼上下来,手上还提着一根木棍——不过他的脸上只有讶异,没有害怕和其他情绪。 想来不管是小偷还是怪物都不会带着一群小孩子闯进来。 “嘘”薇儿和梅拉同时做出噤声手势,指了指门外:“外面有怪物。” 怀里的小女孩也要跟着发出嘘声,被薇儿拽下小手。 男人脸上浮现惊慌,下意识在想是不是这群家伙引来的怪物,但门前那个男人始终没有回头,只好保持安静,紧张地望着下方。 街道上的晦涩气息正在靠近,并渐渐出现在猫眼外——那是道无法注视到的身影,只有被排开的雾霭形成一道扭曲抽搐的人形轮廓,缓慢地在街道上挪动—— 玄关的孩子们和楼梯上的男主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窗帘挡住了视线让他们难以看到那是什么,但“格拉格拉”不断发出的关节摩擦声正愈来愈近。 几十秒后,这道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渐渐远去。 又耐心等待了两分钟,陆离站直身体,离开猫眼。 “那是什么”男主人这时才敢开口询问,声音干哑。 “雾里的东西。”陆离抬头看向他,拉开房门让孩子们出去:“谢谢提供躲避,我们该离开了。” “不不客气。” 男主人愣愣回答,目送陆离关上房门,身形消失。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离,不知为什么,男主人忽然有些不安——仿佛他正从温暖的火堆旁离开,步入冰冷黑暗。 他差点想要开口叫住他们。 “亲爱的怎么了?”身后忽然传来妻子的声音,他看到妻子出现在门边,捂着鼓起的肚子担忧望来。 “没什么,回房间躲好” 男主人轻轻摇头,压下心底莫名的失落,回到卧房中。 十几分钟后,陆离踏进洛夫街区。 他从警署处借来一辆马车,然后带着孩子们快速赶往榆树街区的仓库。 薇儿拍了拍小女孩,让她去梅拉那里,自己爬到车外面坐在陆离身边,抬头问道:“陆离先生,刚才雾里的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 “连您也不知道吗”之前警署里已经了解到陆离身份的薇儿惊讶地说。 “大多数亲眼目睹怪异的人很难活下来告诉别人自己遇到了什么。”对于这个聪明的小女孩,陆离有意告诉她更多。 “而且知道它们通常要付出代价。” “代价?”薇儿不解地歪头。 “获得知识的代价。”陆离说。 不然除魔人早就可以公布怪异们的情报,也不再需要销毁大量书籍和将自身与平民分隔开。 人类弱小到即便知道它们的存在也要付出代价。 “陆离先生,这个世界是不是不再属于我们了?”薇儿用稚嫩的声音深刻地问道。 片刻沉默,陆离回答薇儿:“也许它从不属于我们。” 马车的速度比步行快了太多,即使感知到怪异,也有足够的时间掉头远离。 临近晚上七点,马车驶入榆树街区,经过那些因吃人房屋事件而被摧毁的废墟,马车停在榆树街道边缘的仓库。 “我们到了。” 八十八.深夜的交谈 陆离走下马车,取出信箱里的备用钥匙。 昏昏欲睡的孩子们纷纷醒来,抱紧毯子一个一个下了马车。 “这是我们的新家吗?”最小的小女孩歪头看着眼前雾蒙蒙的二层木屋。 薇儿望向陆离的身影一眼,轻声回答她:“是的,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 吱呀—— 推开房门,提着油灯的陆离率先走进房屋,点燃了餐桌上的烛台。 脸上带着无法隐藏的高兴的孩子们涌进木屋,像是要记下这里的一切般四处张望,不时发出惊叹声。 但其实空旷的房屋里什么都没有,包括蛛网。只有灰尘和角落堆积的陆离之前准备的物资。它们在陆离决定去列侬群岛后,留给了蕾米吉米兄妹。 不过看来他们还没来得及下山拿这些东西。 “你们可以睡在楼上,卧室很大足以睡下所有人。”陆离对孩子们说。 薇儿点了点头,拉着弟弟妹妹们跑到了楼上。 一阵杂乱脚步声,簌簌灰尘从天花板缝隙落了下来,随后是孩子们难以听清的说话声。 几分钟后,薇儿独自下楼,告诉陆离他们已经铺好了床铺休息了。而她下来问接下来要怎么做。 “这是你们的住处,你们自己决定。”陆离不打算过多干涉他们的生活。 薇儿小脸浮现失落神色,她以为陆离之后会留下来照顾他们。 “我有其他事要做,不过我会定时给你们带来食物和物资。” “那您需要我们做什么呢?”薇儿不解地问。 “活下去。” 一群孩童在末**近的阴影里生存谈何容易,即便有陆离的庇护也只能相对安全。 薇儿听懂了这句话,有些犹豫,最后鼓起勇气对陆离说:“您可以告诉我知识吗?关于那些怪物的。” 陆离平静地看着薇儿,她紧张地躲闪着不敢直视陆离视线,片刻后,让她放松的声音响起。 “可以。” 这个小女孩愿意为了弟弟妹妹或者而承担知识的代价,陆离没理由拒绝她。 之后的半个小时,陆离和薇儿说了很多。从驱魔人的三个组织,怪异的四种阵营:恶灵、邪灵、邪神、怪异,到理智值的信息,最后说到陆离目前已知的所有恶灵。 盗火之影深渊之底提线之影无邀之客,以及让人类和环境日渐衰落的源头:无光之夜与灭绝之始。 因为它们的灾难性质,这种恶灵还会被冠以“灾祸”之名。 怪异之雾和异变之雨因为尚未追溯到源头,未被算进恶灵阵营。 在这之中,陆离告诉薇儿至关重要的一点:观察。 当遭遇未知怪异,无论它是四大阵营的哪一个,首先要保持安静观察对方。如果是恶灵,根据对方的形态与动作分析它的仪式。 这对于一名不到九岁的小女孩来说难以理解,但能微不足道的提升一丝他们生存的几率。 时间快要到晚上九点,习惯早睡的孩子们已经进入梦乡,就连薇儿也开始不断地打瞌睡。 没有什么能告诉薇儿的陆离从怀里取出装着腐肉的小木盒,告诉薇儿,如果确认遇到怪异,打开它,等到乌鸦到来后让它去通知自己。 这没什么用,无论陆离在哪都难以在几分钟内赶到。但能让孩子们不会因孤立无援而慌乱,鼓起勇气自救。 除此之外,陆离又告诉她一些生存要素——他们或许经验丰富,但眼光不够长远。 比如囤积饮用水木柴煤炭煤油,对生活垃圾的掩埋,加固房门和用木板钉死一楼窗户防止暴乱强盗。 “回去休息吧,记得点燃两盏以上油灯,留下至少一个人守夜。一会儿我就会离开。”陆离将钥匙递给她。 薇儿再次向陆离道谢,收起小木盒和钥匙,噔噔跑上了楼。 一阵小声说话声后,楼上渐渐恢复宁静。 孩子们睡着后,安娜浮现出身形,坐在陆离对面。 她准备好倾听陆离要说的事了。 “你的愿望是什么?”陆离开口,一贯的直接。 “愿望?”安娜不能理解其意。 陆离又说的更详细一些:“你现在想要做的事。” 安静注视着陆离倒映着自己的黑色眼眸的安娜忽然躲闪起视线。这让陆离和安娜都找到几分她曾经的青涩和惶恐。 尽管它们在两三个月以前还伴随着安娜。 “我想成为你的影子。” 似乎知道安娜的想法,陆离神情不曾变化,继续说道:“你可以成为一个独立个体,不再完全依赖我,就像以前我不在时那样。” 话音落下,安娜周身阴冷气息难以控制地溢出,在身旁絮绕,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开陆离,避免他受到伤害。 安娜神情涌现令人心碎的悲伤,就连说话都变得笨拙迟钝起来:“可我不想分开。” 安娜的情绪不对劲已经很长时间了,陆离必须用比和薇儿说话还要循循善诱的语气告诉她:“与分开无关,我们的关系不会变化。只是你拥有了自己的判断和思考,还有自己想做的事。” “为什么你要说这些?”安娜歪起头问。 陆离回答:“因为继续下去,你失去自我,成为一道真正的影子。” 除了自己,安娜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不予理会。不管是玛丽阿姨还是曾经最喜欢看的书籍。 “这样不好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 安娜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微微垂首,安娜呢喃:“可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总会有的。” 安娜像是缠绕在树身的巨大藤蔓——但她本可以成为另一棵树。 “保护分很多种。现在这种,是成为我的力量。”陆离的话语同时在安娜的心底响起。“另外一种是真正的保护:用自己的力量让我免遭怪异侵害。” “真正的保护你”安娜低声重复陆离的话语。 阴冷气息渐渐收回虚幻的身躯,安娜轻轻点头:“我会尝试改变的。” 只是希望里世界的气息不会扭曲安娜对保护的理解。 八十九.这个男人想要去死 安娜成为现在这样,陆离是始作俑者之一。 陆离对情感的淡漠让他难以懂得这种源于人类内心深处的情绪的潜在含义。 难以言说安娜的变化是好是坏——如果陆离不曾干涉安娜死后的人生,她可能会堕入深渊成为新的恶灵,也可能在此之前就被驱魔人杀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虽然失去一部分,但也保留了一部分。 前者显然远远糟过后者。 “不再当个影子是你要做的首件事。”陆离对安娜说:“不需要在其他人面前隐藏自身,除非对方令你厌恶。” 尽管对陆离而言,感情比那些扭曲的禁忌知识还难以理解,但他可以通过逻辑和思维操控它——安娜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的根源是想成为自己的影子,那么就让她不再躲藏,主动接触周围一切事物。 “如果是一群平民呢?” “你自己判断是否该浮现。”陆离说道,忽然像是听到什么,转头望向门口。 咚——咚咚—— 轻缓地敲门声门外响起。 陆离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二十分钟,对这里的人们相当于深夜。 谁会在深夜造访一栋长期无人居住的房屋? 三声敲门声,城市里游荡的恶灵无邀之客…… 在这时,安娜忽然询问:“你感觉到什么了?” 她的话语让陆离微微蹙眉:“敲门声,你没听到么?” 咚——咚咚—— 第一道敲门声的五秒间隔后,第二次敲门声响起,而安娜轻轻摇头:“门外没有声——” 她的眸光和陆离对视在一起,迅速转冷:“是‘门’。” 陆离没有回答。算算时间,“门”的造访日期差不多就在这几天。 不过谁又知道此时守在门外的,是真的无邀之客,还是伪装成无邀之客的“门”呢? 一个不开门会死,一个开了门会死。 “不要被它听到,它听到你时,就能看到你了。不要被它看到,它看到你时,就能碰到你了,不要被它碰到……” 安娜低语关于“门”的唯一信息,抬头和陆离说:“我去门外看看。” “嗯。” 陆离颔首,注视着安娜从墙壁飘出。 咚——咚咚—— 第三次敲门声响起。 陆离坐在木椅里,没有起身开门的打算。他继续注视数秒,视线忽然落在两旁拉起窗帘的窗户上。 稍感心安的是,并没有布满血丝的眼珠在缝隙处窥探。 墙壁上忽然浮现一抹轮廓,陆离目光落去,那是条藤蔓般的黑色剪影,在墙壁上穿梭着,消失不见。 很快安娜回到房间,和陆离说:“什么也没有,也什么都感觉不到。” “已经没事了,伪装成无邀之客的它在第三次敲门没有回应时就离开了。” 陆离隐隐感觉得到弥漫在门外的存在已经消失。 进入第二阶段后,“门”的首次侵袭并未对陆离造成实质上的困扰,更多的是心灵上的——紧迫感。 尽管血色触须隐患已经去除,但名为“门”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仍悬在头顶。 刚刚“门”的造访让陆离打算提前实施那个计划。 他低下头,看向放在桌子上的,理查德的补丁帽子。 “我们该离开了。”陆离说道。 他来到楼上,卧室里孩子们在铺好的被褥里相拥而眠,只有守夜的吉米和梅拉还清醒着。 他们对陆离的即将离去有些不舍,不过陆离告诉他们白天自己还会过来一趟,带来被褥煤油等物资。 两个孩子的告别声中,陆离走下楼梯,离开了孩子们的新家。 “要去避难点吗?”安娜说。 对陆离而言,没有哪里比那里更安全了。 “暂时不。” 在此之前,陆离要回一趟侦探社,解决一件事,一个麻烦。 …… 贝尔法斯特·水手街区。 长屋的住户大多已在惶恐不安中进入梦乡。寂静无声之时,一道打破寂静,刺耳的重物挪动声从不知哪个房间中响起。 吱呀—— 陆离拖动木椅到客厅中间,拿起挂在椅背的麻绳,踏上木椅,将绳子套在天花板下的支架上系死。 “我不同意你的决定。”安娜说道,弥漫起的阴冷气息说明她此时的情绪难以控制。 “这是知道“门”的信息的最好机会。调查员总部始终没有消息回来,可能已经出事了。” 麻绳的另一端垂落下来。陆离走下凳子,拖掉毛呢大衣丢到沙发上,又拉开黑色领带,解开衬衫最上端的扣子。 黑猫跳上沙发,趴窝在尚带着温度的大衣里。 陆离转过身,却发现安娜就站在自己身后,哀伤地看着自己:“可你让我怎么接受你的……死亡。” 那双仿佛破碎一般的悲伤眼眸足以让任何一个男性心碎。 短暂沉默,陆离回答她:“只是濒死。” “但也有可能再也无法醒来,对么。” 不知为何,陆离忽然难以直视那双眼睛,于是他偏过头,从安娜身旁绕过,坐进还留着刚踩上鞋印的木椅里:“所以你的帮助至关重要:确保我在被勒死之前松开绳索。” 安娜转身,看着笔直坐着的陆离:“你说过要让我不再做一个影子,而是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你。” “这不冲突。”陆离回答。 “我们还有时间,为什么我们不等“门”真正边的危险再考虑去冒险?” 陆离抬起头,平静地对安娜说:“这个世界像是海滩上沙子堆砌的沙堡。海面上,海啸正酝酿而来。我们拖得越久,周围越危险,变化越大。” “还有什么比去地狱更危险?” 是的,这就是陆离打算实施的计划——前往地狱。 理查德是已知唯一知道“门”的线索的人,他已经死去,灵魂可能就在地狱。那么陆离就去地狱找到他,然后问个明白。 这个胆大妄为的计划足以让任何知道它的人咋舌,也足以让任何关心陆离的人抗拒。 “如果‘通过濒死状态踏入地狱’不能让你放心,换一种说法。”陆离意识到安娜对自己的死有多抗拒,转而说道:“我打算通灵地狱,找到理查德的灵魂问一些问题。” 九十.沉入 任何时刻都保持冷静的陆离在这一刻也不例外,所以安娜不知道该怎么阻止,显然已经做好决定的陆离。 “留意我的状态就好。”陆离说。 “可以换我去。”安娜想到什么,抓住浮现的救命稻草说:“梅林女士说过我比你更适合去地狱。” “但不适合找人。”陆离抬眸看着安娜:“即使你找到理查德,他很难对你说什么。而且你的意识不稳定,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而无法归还。” “你守在我的身体边是最稳妥的决定。” “那里是地狱。”安娜无法想像一个活人的灵魂踏入地狱会发生什么。 陆离平静回答:“梅林夫人去过很多次,或者说,她几十年里一只在地狱和现实穿行。” “所以她死了,就在我们见到她不久后。”随着阻止,安娜想起更多细节:“而且别忘了在你手背留下痕迹的魔鬼。它觊觎你的灵魂,而你居然想要前往它的地盘……” 陆离微微垂首,看向左手手背的倒五芒星图案。 这道已经淡去,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的烧痕仿佛已经过去数年之久,但其实就发生在几天前。 安娜的低诉继续在耳边响起:“我们可以想其他办法比如找其他通灵者帮忙……” “只能我亲自去。”陆离说道。 安娜怔怔注视陆离,他的双眼告诉自己,这个男人已经准备好造访地狱。 安娜仍对陆离的决定抵触,但她不再尝试劝说,偏开视线说道:“你还记得怎么通灵么?” 陆离点头,回忆特斯拉和梅林夫人对有关地狱的描述和细节。 【慢性死亡是进入地狱的最稳妥办法,大部分通灵者会选择窒息前往地狱。这个过程是非常危险的,不止在于可能真的窒息而死,还有源于地狱的危险】 暂时忽略掉后者。外界有着安娜守护,陆离不必担心自己真的杀死自己。 他前往地狱的手段就是特斯拉说过的“慢性死亡”,溺水和窒息似乎是最佳选择。其他的无论毒药还是放血都是不可逆转的方式——那样前往地狱将永远不能归来。 不过溺水的环境难以制造,只能选择同样依靠缺氧进入濒死状态的窒息。 这是陆离准备麻绳的原因。 他不能像梅林夫人那样取巧,用心理暗示的方法催眠自己,所以只能真正的体验濒死。 陆离将垂在面前的麻绳系成圆环。绳套高处他的脖颈线几厘米,这足以让陆离机械性窒息,又不会因为自身重量而勒断颈骨。 “在我的灵魂离开10到20秒时分别呼唤我,但不要改变我的处境。” 【你并不是真的死去,事实上你还活着,只是骗过了那里的规则。所以我一般叫它假死……或者熟睡。是的,熟睡。如果有人触碰你的身体或者周围发生了什么,你还有温度的“尸体”仍会感觉到,唤回远去的灵魂】 “到达一分钟时,解开绳子放我下来。” “这么短时间……来得及吗?” 【“地狱的时间和我们的时间是不一样的。那里炽热的时间更加缓慢,就像梦一样……”“‘比例’是多少?”“孩子,那是不规则的。有时候只是慢一点,有时候又好像一个季节那么漫长……”】 “那里时间流速不同,一分钟可能是几分钟甚至几十分钟,我有理查德的物品,它能让我出现在他附近。”陆离将理查德的补丁礼帽放在腿上,用一只手抓住确认它不会掉下来:“时间越长危险越大,长时间窒息会损伤大脑。” 安娜点头几下,继续问道:“你找到理查德后怎么回来?” 【就像清醒时发现自己在梦中那样,用力睁开眼睛,告诉自己该醒了。切记,有许多年轻的通灵者不是死于地狱的恶鬼,而是迷失了方向,再也无法回来……你要避免这一幕发生,最好有个你可以信任,性格不马虎的人可以唤醒你。】 “我会尝试唤醒自己,如果没能醒来,轮到你喊。” “嗯。” 陆离不再说话,木椅里的身躯坐直,将头颅伸进绳套,下颚抵在粗糙的麻绳上。 【传闻中的魔鬼与恶魔,被证实存在的各种低级魔,以及在地狱里备受煎熬渴望回到人间的亡者们——一个闯入其中的生者灵魂对他们的诱惑庞大的难以言喻。任何发现你的气息的低语存在都想要得到你的灵魂】 挺直的背脊恢复为微弓,陆离的臀部重新坐入木椅——代价是他套在绳索里的下颌怪异地仰起,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眼珠浮现血色。 安娜看着这一幕,眼眸缓缓浮现一层水雾,她以为知情的自己,加上日渐冷漠的性格,足以平静面对这一幕,但她低估了陆离在自己内心的重要性。 她难以注视陆离痛苦地神情。 嘭——嘭——嘭—— 只有陆离可以听见的巨大心跳声奇异地在脑袋里响起,快速来临的窒息让他的思考变得愈发晦涩,像是生锈的齿轮,僵硬地转动半圈后,彻底停滞。 陆离没有安娜想象中的充满痛楚——这种机械性窒息完全不会让人像水中窒息时肺部充满液体那般绝望。 而当窒息感到达一定阈值,痛苦反而逐渐淡化,已经不再需要呼吸的想法钻入陆离即将停滞的大脑。 最后一刻,陆离脑中浮现一道模糊的画面与失真的声音。 【有趣的是,在那里你会遇到一些故交……那些曾与你有关但死去的人,比如敌人,都会在你抵达地狱的那一刻,知道你的到来。】 陆离的鼻间不再有呼吸,他坐在木椅中,脑袋挂在绳索里,如睡着般安静。 而守在一旁的安娜开始默默计时。 陆离对外界的一切已经一无所知,冥冥之中,下方变得如同橡皮泥般柔软,让自己的身躯陷入,并越来越快。 他的躯体,或者说灵魂,开始向下坠去—— 恍惚间,有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 “如果你无法归还……我会去地狱找到你,带你回来。” 九十一.灼热大地 站在峡谷边缘的陆离睁开眼眸。 “1……2……3……” 默数声内心响起。 暗红色的天空仿佛正在冷却的熔岩。 岩浆在峡谷底部涌动,空气被炽热扭曲,升腾的热浪裹挟着刺鼻硫磺,充斥这片焦灼峡谷。 嘶—— 一阵烧灼感突然从手背处传来,陆离抬起手掌,手背的倒五芒星烧痕仿佛正被烫伤,滋滋冒起烟雾。 如有实质的烟雾聚拢起来,浮现出一张头顶羊角的狰狞面孔。 “你来得比我想象的更早……嗯?有趣……你居然胆敢通灵地狱。”魔鬼像是发现什么般低语。 “不管你是有恃无恐还是自寻死路,我很快会找到你,取走你的灵魂……” 呼。 峡谷下的热浪升腾着,扭曲了手背上的面孔,被撕碎消散。 魔鬼的反应比陆离想象的要快——它在陆离抵达地狱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察觉。 “25……26……27……” 陆离依旧平静地默数数字,移开视线环视周围。 这片焦灼之地只有被高温扭曲的岩石与沥青,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热浪烘烤着陆离的灵魂,不过并不会感到煎熬。 但或许缺少躯壳的保护,或许安娜和通灵枪不在,陆离内心涌现一丝不安,仿佛一丝不缕地站在这里。 【生机是你抵挡地狱的恐怖温度的屏障,你越年轻,越强壮,就越能在地狱逗留的足够久。】 将抓在手中,理查德的补丁帽子戴在头上,陆离收回视线。 理查德可能藏在哪里? 陆离迈动步伐,向峡谷边缘靠近。但脚底仿佛陷入沼泽般粘稠,难以抬腿。 低头看去,皮鞋的底部被地表高温熔化,留下一道显眼黑色足迹,拉出十几公分长的黑色丝线。 略过这一幕,陆离来到峡谷边缘,热浪扑面而来,岩浆如河流般在峡谷底部涌动。 【死去的人会随着时间推移变化,那里无处不在的热意所蕴含的恶意会烘烤他们的灵魂和人性,意志更强的人可以坚持更久,或是寻找到并不炙热的阴暗处,但终有时限……他们有些会成为地狱最底层的魔,有些会成为半人半魔的怪物……你会很轻松辨别它们。】 显而易见,靠近峡谷熔浆河流的地方是最炎热之地,理查德不可能在这附近。 在峡谷边留下两道显眼黑色足迹,陆离开始远离峡谷,向它相反的方向走去。 希望理查德不在峡谷另一边。 “41……42……43……” 边默数着数字,陆离边试图在这片沙砾岩石组成的贫瘠之地寻找活动的身影。 尽管峡谷能够一览无余,但地表升腾的扭曲热浪阻碍了视线,只有不到一百米内能勉强分辨出物体的形状。 “67……68……69……” 外界,安娜的呼唤不曾响起,魔鬼尚未赶来,而视线中,第一只活动的物体终于浮现。 那是一只瘦弱的类人生物,胸膛的肋骨清晰可见,干瘪的肚子几乎贴在背脊,没有毛发的躯体遍布伤痕,有些是烧灼的痕迹,有些是抓痕,像是野兽般用四肢爬行。 它显然在陆离看到它之前就发现了陆离,但没有发动攻击,而是带着觊觎跟随着他。 梅林女士没有说地狱里有哪些生物,但说了类似的知识。 【最低级的魔贪婪却又胆小,它大多数只敢在几十米外跟着你。只要它们不是成群在一起,就不敢向你袭击。】 周围陆离没发现第二只活物。 难道它就是理查德? 与安娜约定十秒呼唤,现在已经过去一百秒但呼唤没有响起。尽管时间流速并不固定,但理查德起码在地狱生存了数天。 几天或许足以让一个意识薄弱的亡者成为魔。 无法确定的陆离略微停顿,忽然改变方向,向那只魔靠近。 他想试试魔是否还存有理智,是否可以沟通。 野兽般的魔在陆离靠近十几米时,就开始向后退缩。而陆离发现它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占据半张脸的嘴。 “83……84……85……” 默念数字的同时,陆离向前逼近,前方的魔仍在不断后退。 意识到这样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陆离摘下理查德的帽子,向面前的魔递去并说道:“你见过拥有它的人么。” 这个动作和话语好像诱发了什么,前方的魔突然低吼一声,朝陆离扑来。 后退半步,陆离抬起双臂准备防御。但在魔腾空扑来,即将撞上陆离时,忽然像是撞在无形的墙上,反弹回去,落在几米之外。 尖锐地惨嚎从占据半张脸的嘴巴里发出,黑黄不齐的尖锐牙齿裸露,魔痛苦地抱着脑袋在地上翻滚挣扎。 青烟不断从它的躯体冒出,扭曲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缩水焦黑。 陆离皱眉看着这一幕。 通灵者大多会躲避地狱生物,因为它们很难不付出代价杀死,而通灵者一旦受伤,将会完全呈现在灵魂上。 陆离不在此列,他旺盛的生机就连安娜都会被影响,何况地狱里最底层的魔。 不过也并非没有坏处。陆离的灵魂仿佛黑夜的火堆,明亮,显眼,很远之外就会被黑暗中的存在发现。 地面上魔的开始减弱,直至不再动弹,轮廓像是被大火焚烧过,焦黑的只剩下形状。 看着它,陆离在想另一件事。 它在自己摘下帽子时突然攻击,它认得帽子上的气息? 还是说它就是理查德…… 抬头重新望向周围,刚才一幕没有被除陆离以外的任何存在看到,灼热贫瘠的地貌与之前没有变化。 但并不绝对…… 陆离想着,目光落在某处不起眼的乱石堆上。 这一幕在地狱随处可见,高温炙烤下,只有石块能一直存在下去。 绕过魔的尸体,陆离走到这处乱石堆前。 这些拳头大的石块被堆砌成半米高的塔形,最顶端是一块水滴般的尖锐石片——尖锐的那面指向陆离的侧面。 这座石塔是人为搭建的。 它在指引方向。 “118……119……120……” 与此同时,陆离听到一道悠远,被拉长的低沉呼唤在空中回荡响起。 安娜的第一声呼唤在陆离踏足地狱的第二分钟到来。 九十二.踪迹 炙热峡谷上空,呼唤声逐渐淡去。 如果接下来的时间流逝不变,陆离还剩下10分钟,600秒的行动时间。 不过魔鬼未必会给他这么多时间。 手背的痛楚正逐渐变得清晰,这代表留下烧痕的魔鬼正在靠近。 但愿这座石塔的搭建与理查德有关。 陆离想到,沿着石塔指往的方向行进。 几十米后,第二座石塔浮现在扭曲空气中,顶端尖石坚定指向某个方向。 “151……152……153……” 峡谷贫瘠的只有岩石沙砾,从第三座石塔开始,地形发生变化,远处朦胧的黑色山脉显现,暗红色岩浆犹如脉络,分布于山脉表面。 第240秒左右,安娜的第二声呼唤天空中响起。 第341秒时,陆离发现第五座石塔,尖石指向前方。 它所指往的十几米外,一条岩浆河流横亘而过。 陆离微微偏头,落在十几米外徘徊的三只魔身上。 它们陆续被陆离灵魂的气息引来,只是保持距离不敢靠近。而陆离也无意将时间浪费在它们身上。 收回目光,面前十几米宽的熔岩河并非无法渡过——许多半个脚掌大的岩石凸出岩浆表面,从岸边一直蔓延到对面。 显然,这些同样是人为放置。 河流里的岩石许多都已经残缺破碎,或者变得焦黑,或者被炙烤的化为火红色,像是木炭一样冒着火焰。 它们虽然滚烫,但比蹚过这条岩浆要好。 陆离靠近河流,捡起岸边足够大的岩石抛入岩浆河流。 岩浆炸开,但难以触及已经避开的陆离。接下来的半分钟,陆离又抛入几块岩石,让岸边十米内的落脚点变得更多,但剩下靠近对岸的几米难以触及。 搬运途中,三只劣魔始终在不远处徘徊,觊觎望向这里。 如果时间足够,陆离完全可以铺平岩浆河流,从容穿行。 但愈发手背的炙热正提醒陆离,危机逼迫而来。 抓着补丁礼帽,陆离迈上第一块岩石。 粘稠的岩浆脚边缓缓流淌,沸腾的气泡炸开,绽放刹那间的高温。 近距离接触,陆离的灵魂开始感到难以承受的热意。这也代表着哪怕是陆离的旺盛生机,落入岩浆里也会瞬间消散。 陆离平静地走出岩石最密集的几米,前方的岩石开始变得稀疏。躁动地低吼身后传来,三只魔围绕在岸边,被岩浆阻拦。 他不理会身后,平稳又快速的来到岩浆中段,这里更加炽热,扭曲的硫磺味空气朦胧了视野,以至于陆离产生灵魂正在出汗的错觉。 他之前丢出的石块到此为止,再往前,只剩下那些燃烧,焦黑,布满裂痕的暗红色石块。 对岸不到十米的距离犹如天堑。 迟疑没有丝毫意义,陆离踩在第一块燃烧的石块上,又毫不停留,迈向半米外第二颗黝黑石块。 但当陆离踩在离对岸只有不到三米的破裂石块时,岩石的一角破碎,沉入岩浆。 后脚刚刚收回,正踩在其上的陆离难以保持平衡,要向后倒去—— 一只粗糙虚幻的手掌轻轻抵在陆离后背。 这条手臂的力量薄弱到可以忽略,但足以在陆离难以保持平衡时提供助力,让他不再后仰。 稳定下来的陆离快速跃过剩下的三块岩石,终于踏足对岸石滩。 回头望去,那块碎裂的岩石已经破碎,被涌来的岩浆包裹。 刚才背后撑住自己的手掌绝非幻觉。 想起梅林夫人曾说会在地狱遇到故交,比如敌人……现在看来会遇到的不止是敌人。 收回目光,陆离往前方望去。十几米外,第六座石塔矗立在巨大岩石旁。 “452……453……454……” 希望这座石塔离目的地不远。 沿着第六座石塔的方向找到第七座石塔,再沿着第七座石塔的方向,陆离来到一片数百米直径的深坑前。 土地是焦黑碳化的,这条流淌岩浆的火山山脚似乎曾被陨石般的东西砸过。 陆离深坑边缘发现了一些独立的脚印,不再迟疑地从边缘划入深坑,按照石塔的方向接近深坑中心处。 深坑里的气温比外面偏低,起码焦黑的土地不再炙热,也不再有扭曲的空气升腾。 像是玻璃上的雾气被擦去,陆离的视线越来越清晰,也看到百米外的深坑中心,一颗十几米高的石块矗立着,以及一旁升起的篝火,还有篝火前的人影。 …… 这是理查德到达地狱的第“十三天”——理查德认为的第十三天。 地狱里没有黑夜,天空永远被暗红色,火焰般的光芒笼罩。所以理查德每睡一觉后,都会用磨成的石片在这颗陨石底部划一道痕迹。 因为初来地狱失眠的那个“夜晚”也被理查德算做一天。 理查德运气还算不错,当他意识恢复时,自己躺在一条熔岩河的河畔,而不是河底。 脑海中冥冥浮现的“这里是地狱”避免了理查德的瞎想,毕竟他记得自己是跳入深渊,那里面沉睡的古神没理由放过自己的灵魂。 无论如何,已经置身地狱的理查德在河边逗留了一阵时间,等待传说中的恶魔魔鬼来收取他的灵魂——他才不承认自己是害怕而脚软。 也许是恶魔魔鬼一类的只是那些从没下过地狱的人杜撰的,理查德并未见到除自己以外的其他生物,于是开始探索周围,并在山脉脚下发现了这处陨石坑。 这处相对不算炽热,松软的焦黑土地令理查德舒适的陨石坑被他暂定为营地,然后以这里为中心向外探索。 比如陨石坑周围,比如岩浆对岸。 令理查德惊恐的是,第三天开始,他开始感到饥饿,而且周围的温度似乎变得更加炽热,更加难以忍受。 然后,理查德看到了魔。 然后理查德不再用为食物担忧。 理查德不知道其他人来到地狱是怎样惊恐畏惧,但理查德感觉还不错。 毕竟他一直都是这么过的,并且从某个角度来讲,活着时他过的比现在还惨——起码地狱里不会寒冷,也不需要为食物发愁。 尽管那东西的口感实在一言难尽。 九十三.它来了 哪怕烤成近似焦炭,魔的肉的味道也无法掩盖。 理查德难以说是它的肉更难吃,还是呕吐物里未消化的部分更难吃。 有了暂时安全的住处,食物来源,理查德探索的范围开始增加。为了不迷失方向,还有找到地狱其他“活着的人”,理查德在陨石坑周围搭起许多石塔。 然后十天过去。 魔的躯体还有大半,地狱里的一切只可能燃烧,而不会腐烂。所以它还相对新鲜——不过快要被炙热烘烤成肉干了。 理查德不想再混吃等死下去,他感觉自己正在像个野兽,所以今天醒来后,他就一直在切割魔的躯体,制成肉干。 “明天”醒来后,他会带上十几斤肉干,往山脉的另一边去,然后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你很难找。” 突然间,一道熟悉的,属于人类的低语从背后响起。 篝火前,正用石片切割魔尸的理查德身体忽然绷直,僵硬地抬头。 几秒停顿的对视,理查德癫狂地大笑起来:“你居然也死了哈哈哈哈哈!让我猜猜,你在最后没忍住古神躯壳的诱惑?还是外面除了什么变故杀死了你……你现在意识到自己错了吗!” 起码从言行来看,理查德还是“正常的”,没有向魔转变的变化。 “我没有死,只是灵魂通灵来了地狱。”陆离平静回答。 理查德现在的样子就像是野人。目光从他面前正被切割的魔尸上掠过,看向掩埋焦土的陨石表面被理查德刻出的痕迹。 可能每一道痕迹都代表他在这里渡过的一天。 不过地狱也有夜晚吗? “通灵?真是该死……”理查德流露明显的懊恼,眼光不善地打量陆离:“嗨,我在这里很孤独,如果我把你留下来……” 除了只剩单薄一层的鞋底和烫出窟窿的衣角,面前这家伙从各方面都比狼狈的自己要好,这让理查德很不爽。 并真正计划留下陆离的可能性有多大。 501……502……503…… 陆离忽然微蹙起眉,低头看向手背绽放红光的倒五芒星。 魔鬼已经离得不远,没时间叙旧了。 “我是来找你的,有些事要问你。”陆离忽略理查德的纠缠,直接开口。 “你想知道什么?哦对了,地狱根本就没有天杀的魅魔!只有岩浆和这些丑陋的怪物!如果你找到写地狱有魅魔的家伙,替我把他们喂给恶灵吃!”说到一半,理查德突然破口大骂道。 “可能是你没遇到。”陆离回答。无论是理查德还是自己,活动范围只局限在峡谷和山脉脚下。 “我为什么要帮你!”无法用常规思维理解的理查德忽然跳跃性开口说道,一副拒绝帮助陆离的模样。 “我是唯一知道你的执念的人,你我目标一致。” 理查德对陆离的口才抱以嗤笑:“这没用。你知道我只是要自己当救世主,如果不是我,就算有人救下所有人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嘶—— 陆离突然捂住发出炙烤声的手背,旺盛的五芒星红光已然难以掩盖,透过指缝绽放。 理查德的视线落在上面,看到了被陆离抓着的补丁帽子,癫狂的神情忽然渐渐平复下来。 “……你去见过孩子们了?” “嗯。” 陆离忍耐手背的剧痛,环视周围,寻找魔鬼的身影。 “他们还好么……” “被我安置在榆树街区的空房子里,下水道太危险。” “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帮助你!”理查德突然朝着陆离大吼。 陆离置之不理,他微微抬头,视线落在他来时的方向。 陨石坑外,一道穿着贵族燕尾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身影正缓缓走来。 火焰在他身后的足迹流淌,难以言喻的窒息感从它的周身散发出来,无数虚幻的手臂在它的身体外浮现,缠绕着灵魂。 “536……537……538……” 离约定唤醒的时间还有不到三分钟,但魔鬼已至。 陆离发现那些手臂并不是魔鬼力量的具现——它们不断浮现,拉扯着魔鬼的躯体四肢,延缓它的速度。 这是魔鬼来得这么晚的原因。 陆离知道那些是什么。 “我得离开了。”陆离开口。 他没法和一只魔鬼对抗,在地狱。 “你想知道什么?看在那些孩子的份上!”理查德突然咬牙说道。 陆离遥望正走下陨石坑的魔鬼,开口道:“‘门’是什么。” “门是什么?你在说什么蠢话?快说的具体一些!”理查德催促道,看起来比陆离还要焦急。 “你伪装成马库斯时让我去做的一件委托,去保护一群去下水道探险的人,在那里我接触了‘门’,得到一个比血色触须更可怕的诅咒。” “我不知道你再说什么!那时候我甚至还不认识你!”出乎陆离意料的答案从理查德口中说出:“那时候我很缺钱,所以找到你,因为你最便宜和天真——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直到之后你闯进疯人院被我抓到又逃了出去,我才知道破坏了我计划的是你这个混蛋!该死的混蛋!” 理查德咆哮,再次陷入癫狂。 陆离望着带着邪恶气息,一步一步走来的燕尾服身影,眉头深深皱起。 如果理查德没骗自己……那么与“门”的遭遇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巧合?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理查德忽然又大叫道:“听着,我的记忆可能是被篡改过。你清楚那些怪物,它们就像无所不能一样,粗暴地把触手塞进你的脑袋然后像用勺子挖布丁一样挖出一坨记忆对它们再简单不过。” “然后呢。” “也许这也是一种考验!”理查德急忙说道:“这个考验只有你能去做,其他人就连知道都做不到,会被改掉记忆!” 这种猜测只有理查德这种偏执的疯子才可能想到。但从逻辑上,陆离找不到它的漏洞。 因为同样该知道“门”的信息的调查员总部,从始至终都没有消息发来。 这与理查德的猜测不谋而合。 “我会考虑的。” 呼出带着地狱硫磺味的浊气,陆离深深看向远方的身影。 “现在我该离开了。” 九十四.变故 精心梳理的头发捋成背头,精致的黑色燕尾服一尘不染。如果忽略那双比陆离更加漆黑,占据所有眼白的黑色眼睛,他就像个优雅的中年贵族。 离陆离越近,魔鬼受到的阻力似乎越大,层层虚幻的手臂拉扯着这道身影,破碎又浮现。 但这只是延缓了魔鬼的动作,他仍坚定迈步,走向陆离。 “你想去哪?” 十几米外的魔鬼歪起头颅,掀起的嘴唇下浮现烂掉的黑色牙齿。 “该去的地方。”陆离说道,心中告诉自己,醒来之时已至。 他的灵魂忽然变得没有一丝重量,像是浮尘,脚尖离开地面,向上方飘去。 走到近处的魔鬼一瞬间收敛起狞笑,他的步伐变快,冲到陆离面前抬手抓取,但只扯下一片大衣的衣角。 “你……胆敢戏弄我……” 干瘦手掌里的衣角化为灰烬,魔鬼苍白的脸颊因愤怒而颤抖,邪恶、炽热的恐怖气息陡然爆发。 那些虚幻的手臂在一瞬间破碎,就连理查德也被吹出十几米远,重重落地,狼狈地翻了好几个跟头。 “咳咳咳咳……” 呛得干咳的理查德爬起身,眯起眼抬头望向半空,魔鬼像是舰船上的炮弹冲天飞起,转眼追上升空的陆离,与他平齐。 袖口下干瘦的手掌伸出,扼向陆离的脖颈。但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阻挡着魔鬼,让那只手掌无法靠近陆离。 陆离阖上眼眸,心中不断默念着醒来与回归,对正在发生的事毫不关心。 呼! 魔鬼的袖口忽然燃烧起,很快化为灰烬。 它的手臂开始剧烈颤动,邪恶气息再一次爆发,但只让手掌停在陆离灵魂十几厘米外,无法靠近。 纵使是魔鬼,地狱最顶级的存在,也不能让没有死去之人的灵魂留在地狱。 “喔——真逊——居然连个灵魂都留不下。” 就在这时,下方传来一阵倒喝彩的嘘声。 魔鬼倏然低头,落向仰头观看这一幕,正倒竖起大拇指的理查德。 脸庞狰狞重新浮现,已经露出手肘的魔鬼陡然将手掌对准下方的理查德。 一阵无法抵挡的吸力浮现,理查德怪叫着被吸上半空,脖颈落入那只掌心里。 “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愚蠢弱小的人类灵魂……” 魔鬼不再理会升得越来越高的陆离,歪头低语着,将理查德提到面前。 靠近魔鬼的理查德仿佛投入冰冷刺骨的海水,涌动的严寒令他难以呼吸。不过很快,魔鬼放开了弥漫的气息,那些阻拦它的虚幻手掌也重新浮现。 它给了理查德开口的机会。 毕竟这只是对它来说如同蝼蚁,又散发着难以下咽的气息的灵魂而已。 “唔真臭……你这家伙多久没刷过牙?都烂掉了……”理查德第一个动作就是捏起鼻子,一脸嫌恶的抱怨。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神情怔住:“等等?你想杀我?” “想!也!别!想!没有人能杀了我!没有人!只有我能杀了我!” 带着吐沫的咆哮从嘴里发出,理查德脑袋后仰,然后重重砸向面前的魔鬼。 就像魔鬼无法靠近不属于这里的陆离,理查德也无法靠近地狱最强的种族,并且他更加惨。 连一声惨叫也没能发出,理查德就在瞬间化为虚无。 魔鬼仍僵硬保持着扼住喉咙的动作,渐渐地,脸颊上的肉因为愤怒抖动起来,幅度更加夸张。 它缓缓抬起头,望向天空的陆离的灵魂。 它能清晰的看到,那双黑色的眼眸微微掀起,垂眸落在自己身上,淡然而又平静。 或许是角度问题,又或许是真的,陆离的俯视让魔鬼感受到一丝久违的,令它失去理智的嘲弄。 “你以为你能逃离我的地盘……?” 魔鬼森森注视着化为黑点的陆离,歪头低语。 暗红色的云层如飓风般涌动起,闪电在其中穿梭。大地开始颤动,沉闷许久的火山忽然喷发出炽热的岩浆。 这恐怖一幕仿佛启示录中的天启末日。 “留下……” 整片空间开始颤动,震耳欲聋的低语在这片天空回荡。 熔岩般涌动的云层形成一张数百米的面孔,与半空中魔鬼的脸庞一模一样。 雷芒在脸庞中闪烁,那双无比凝实的黑色眼珠凝视着下方的陆离,张开嘴巴,吞向与它相比,渺小得微不可查的陆离。 “留下!!!” 落在地面上的魔鬼愤怒咆哮,它的身躯变得无比虚幻,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这依然只是魔鬼的一具化身。 数百米大的头颅同样发出咆哮,吞入那枚天空中的黑点,合起嘴巴。 一切似乎随着这一幕而划下休止符,天空中形成的魔鬼之颅缓缓消散,然后,一枚没有丝毫变化,向上飞去的黑点重新浮现。 不属于这片地狱的陆离不曾被这片地狱的力量拦截。 近乎透明的魔鬼似乎平复下来,仰头看着陆离离开地狱。 它已经耗尽这具化身的力量。哪怕什么都不做,它也会在几十秒后彻底散去。 魔鬼没能留下一个闯入地狱的灵魂。 升起灵魂的越来越快,钻入云层。陆离甚至开始感受到脖颈的痛楚与微弱的窒息感,并逐渐清晰。 突然间,变化发生。 回归的陆离犹如闯入某个幽暗无光,充斥窃窃私语的诡谲之地,只是灵魂的他仿佛赤身,瞬间被那些最外围游离的意识冲击。他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垂下头颅失去意识。 “即将降临了吗……是时候躲起来了。” 魔鬼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低声呢喃。片刻,它的视线落在开始向下坠落的陆离身上。 “看来你注定无法离开这里……我的孩子们会追寻我的印记,找到你,把你带回到我面前……” 随着魔鬼地低语响起,在它周围浮现的手臂里突然显现一个不合群的肢体——那是一张嘴。 嘴巴开合,发出理查德最后的嗤笑声,在陨石坑周围响起。 “噢得了吧,你都留不住这混蛋还想让你那些废物儿子来?” 嗤—— 那张嘴巴与周围肢体被气息蒸发,魔鬼的化身也随之一同消失在这片山脉。 只剩下从暗红色的云层里钻出,陷入昏迷,坠入陨石坑的陆离。 九十五.人类的文明逐渐褪去 安娜忽然望向窗外。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迷雾与延绵建筑,落在漆黑死寂的海面。 就在刚才,一丝令人不安的悸动气息从深海扩散上岸。 这抹气息甚至影响到了物质,书桌水杯里的茶水荡起涟漪,火苗闪烁。 安娜难以言喻那是什么,但只觉得灵魂深处都在颤栗。 不安感开始加深,有什么糟糕的事情正在靠近—— 安娜想到,目光落回陆离身上。 离约定好的时间只剩下15秒,等陆离醒来,她就带他立即离开贝尔法斯特。 时间刻度犹如被延长,每一秒都好像一分钟般缓慢。 内心早已冷却的安娜久违地感受到浓郁的情绪——名为恐惧。 她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好像因那深海泄露出的一丝气息而畏惧,又或是对即将来临的危险而不安。 10、9、8、7 这个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教堂的悠远钟声。 分散城市各处的教堂钟声随之响起,混合在一起,在贝尔法斯特上空急促地回荡。 这些密集回荡的钟声充满了压迫与紧促感,人们被迫从熟睡中惊醒,惶恐着不知发生了什么。 孩子们的哭声最先响起,但犬吠声却像是销声匿迹般,不曾出现。 3、2、1! 一分钟已至,绳索在刹那间断裂,自然倒下的陆离被安娜扶住,靠回椅背,柔声呼唤他醒来。 呼吸开始恢复,心脏也重新跳动起来。 但陆离没有醒来的迹象。 安娜的气息渐渐变得遭虐。 他的灵魂没有归来 啪——啪啪啪啪—— 窗户响起密集的拍打声。 咯咯咯咯咯咯—— 陆离手腕的计数器因安娜的气息而加速响起。 安娜勉强压抑下情绪,偏头看向窗外。 哗啦—— 窗帘拉开,许多趴在窗户上的黑点随之浮现。 那些是指甲盖大的食腐甲虫。它们正收敛起透明翅翼,掀开甲壳重新飞起,但每时每刻又有新的甲虫撞上窗户。 它们正在逃离 一道念头在安娜心中浮现。 “陆离” 又低声呼唤宛如睡着的陆离一声,不安加深的安娜不再等待。 她要前往榆树森林的避难点,那里或许是目前唯一安全之地。 抱起陆离,离去前安娜想起什么,力量又卷起雕塑和黑猫,如狂风般冲出走廊,来到街道上。 蝗虫般在雾中飞掠的不止是甲虫,海鸥、蝙蝠、昆虫,那些尚未灭绝的生物成群逃离海洋,向着山顶飞去。 末日降临般的恐怖场景让安娜有一刹那犹豫,避难点是否能保护陆离?或许逃到山的背面远离深海更好一些?但想起陆离对它不遗余力的建设,安娜抛下对避难点的质疑。 无论如何,她会一直陪在陆离身边。 来到街道上的安娜引起人们注意,许多因钟声而不安跑上街道的人们见到这一幕,发出惊恐地叫喊。 无视他们,安娜抱着陆离,带着雕塑和黑猫,飞离地面,向榆树森林掠去。 从深海弥漫来的晦涩气息正在改变城市里的一切,大片生物正在死去,昆虫如暴风雨夜的雨点般砸落。 陆离手腕上的理智值计数器的声音正在变得频繁,这回与安娜无关——一切源于深海里的气息。 就连黑猫都开始变得虚弱,雕塑不知何时蜷缩起身躯。 怪异之雾不知何时散去了一些,安娜偏头望向山顶,那里发生了什么,正在消融笼罩城市的怪异之雾。 熟悉的厌恶感让安娜想起陆离得到的古像残片。 不过这时近乎扩散整座城市的或许是调查员们所有的古像残片。 这让安娜不必再担心阻碍视野的浓雾,但也让她看到无比可怕的事情发生。 某个时刻,尖锐地破空声由头顶传来,比四处回荡的钟声更加刺耳。 安娜望向破空声传来的方向,数秒后,一艘几十米长的渔船从天而降,裹挟着狂风砸入几十米外的街道。 建筑被比它大数倍的金属渔船轻易碾碎,压为废墟。呼啸地狂风连安娜也无法抵挡,翻滚着飞出十几米远。 那些尚未倒塌的半间屋子里露出绝望哭喊的市民。 安娜忽然明白陆离为何一直用蝼蚁比喻人类。 不管是调查员、守夜人,还是古老的除魔人,他们的力量在这种末日般的景象前什么也做不了。 当战场上的一方可以轻易碾压对方,计谋与策略将毫无意义。 这一幕不是偶然,因为更多令人们恐惧的破空声接二连三响起。 接下来,这片区域下了一场“船雨”。 几十米,上百米长的船只砸落大地,无论木屋、独栋小屋还是更结实的建筑,都像是孩子们搭建的积木般脆弱,大地的颤动而四处回荡的震耳巨响掩盖了钟声和人们的哭喊。 安娜在暴风雨般的渔船砸落前就已经离开这片区域,抿起嘴,如箭矢般在房顶急速飞行。 夜幕下漆黑死寂的榆树森林就在眼前。冲入的刹那间,安娜感受到了宁静,仿佛深海中的存在难以影响这里。 森林意识萦绕在安娜和陆离身边,已经不再充斥敌意。 直到这时,安娜才有空回头望去。 苏加德山顶的光芒开始逐渐黯去,浓雾重新吞噬起这片被火焰、硝烟、钟声呼喊笼罩的,名为贝尔法斯特的繁华城市。 沿着林间泥泞小道飞行,两分钟后,安娜落在避难点前的崖顶。 一栋简陋的小木屋在山洞边建立起来,安娜看到了门前躺椅上怪物般的吉米,还有那道虚幻白裙身影蕾米。 他们显然正在注视远处城市发生的一切,安娜的到来让他们感到惊喜。 “我以为你们已经离开陆离先生怎么了!”蕾米捂住嘴惊呼。 “等等再说。” 安娜留下一句话,带着陆离进入避难点。 将陆离放在床上,刚刚用油灯引燃第二盏油灯,山洞外忽然响起蕾米的喊声。 “安娜小姐,我建议你出来看看。” 蕾米和吉米怔怔望着空中,走出山洞的安娜随之看到奇异的场景。 深海之上,离这里不知多远,一轮黑色太阳高挂虚空。 迷雾无法遮掩其身,一条纤细,纯粹漆黑的丝线延伸入海。 望着它的瞬间,无数窃窃私语的念诵声夹杂歌唱,脑海里回荡响起。 安娜想起几小时前陆离对她说的那句话。 “群星降临之时已至。” 九十六.归位的群星笼罩世界 “你感觉到了什么?”蕾米望向山洞前的安娜。 安娜呢喃低语:“不安恐惧” “我也一样。看来变动的源头对我们也充满恶意。”蕾米问道:“你们发生了什么?陆离他昏过去了?” “他去了地狱,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回来。” 安娜回答,重新回到山洞。 似乎外界末日降临的景象无法影响她的情绪丝毫。 蕾米对躺椅上的哥哥说了些什么,跟着安娜走进避难点。 床榻上的陆离呼吸平稳,宛如正在熟睡。 弥漫榆树森林的意识和深海石搭建的避难点起了一些效果——陆离的理智值计数器正趋于平缓。 “我需要你帮忙。”安娜看着陆离的脸庞,对身后走近避难点的蕾米说。 “要我做什么?” 安娜脱下陆离的毛呢大衣:“守在这里,保护陆离的身体。” “你要去哪?” “地狱。” 安娜的平静就像是从桌上拿起油灯般平静。 拿起带有陆离气息的毛呢大衣,等到蕾米答应守护陆离,毫不迟疑地阖起眼眸,按照梅林女士说的那样,回想濒死时的痛苦记忆。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死前经历重新浮现,那时痛苦咳血,日渐虚弱的柔弱少女仿佛和此刻的自己无关,安娜像是个外人,内心平静地翻阅曾经的记忆。 梅林女士说错了一点。她以为早已死去的安娜可以更容易通灵,但早已冷却的内心让她感觉不到所谓的濒死体验。 更重要的是,安娜发现自己无法沟通地狱,就像通往地狱的大门已被关闭。 亡者已不再归于地狱。 想起外面正在发生的恐怖景象,这是否是陆离没有归来的原因? 安娜的阴冷气息泄露出来,小心翼翼地避开陆离,暴虐地充斥整个空间。 蕾米微微后退几步,轻声劝道:“也许你不用太担心,陆离现在还活着,他会找到办法回来的。” “最好是。” 安娜的语气幽冷的像是永冻层的寒冰。 感受到她的情绪并不好,蕾米打算离开山洞,又想起什么,出去前对安娜说:“我建议你趁这段时间搭建好避难点,这里现在还缺一扇门。” 安娜的冷漠眼眸落在蕾米身上,后者继续说:“你没发现吗,这些石头的阻隔力量加强了。” 她接近垒砌的漆黑深海石石砖,伸手触碰。 就像蕾米说的那样,安娜接触深海石的手感到了阻力,如触碰到实体。 但墙壁无法阻碍太过强大的存在。当安娜释放气息,她的手开始像陷入泥沼般渐渐渗入墙壁。 不过安娜会一直守候陆离,如果真有怪异临近,她会感知到它们的气息。 安娜从大衣口袋里翻找出装着腐肉的木盒,打开前她曾短暂停顿。 这种时候,还能呼唤来黑鸦与商人吗? 木盒打开十几分钟后,扑扇翅膀声从入口传来——一只虚弱的信使黑鸦落在避难点的书桌上。 “喊来商人。” 安娜对它说,黑鸦发出一道沙哑疲惫地叫声,展翅离开山洞。 几分钟后,一道身影出现在洞口,但不是商人。 蕾米去而复返,连同她的哥哥吉米。他们带着木椅,为陆离守住入口。 等待商人的间隙,安娜离开山洞去看了她的妹妹安妮——它已经苏醒,感受到安娜的存在,散发着亲昵的意识。 它还很弱小,甚至只存在着一丝本能。 海面上那轮黑色太阳仍然存在,位置不曾变动。而贝尔法斯特方向已经重新被怪异之雾笼罩,难以窥探。只有偶尔被风吹来,难以辨认,犹如无数亡魂低语的微弱声响。 半个小时后,异常高大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崖顶。 陆离灵魂不在,商人默认下安娜与它进行交易。 “深海石的价格。”安娜问道。 “10100先令。” 出人意料,上一次它的价格还是一万三千先令,比起半个月前它的价格便宜了许多。 但很快,商人继续说道:“每立方厘米。” 如果陆离意识恢复,他知道商人的话语代表着什么。 “报纸不再隐瞒,避难所开放,深海石价格暴涨的时候。”特斯拉曾说。 现在所有条件都已满足 安娜目睹背着沉重背包的商人离开山洞。 她曾问过商人是否能将地狱里的陆离灵魂救出,遗憾的是这不在商人的交易范围内。 它们只对物体与信息交易,救人不在此列。 “森林意识是最外层屏障,然后是我和哥哥,然后是你。即使是恶灵,也不会贸然涉足此地。”蕾米走来,轻声安慰安娜。 安娜没有回答。油灯光芒映照她的侧颜,微垂的睫毛将眼眸纳入阴影。 蕾米也在不久后回到山洞入口 “城市毁灭了吗” 含糊沙哑的微弱声音从木椅里的人身吉米口中发出。 “嗯。”蕾米轻嗯回答。 山洞里变得安静下来。 他们眺望着外界。尽管他们都已不再是人类,但当摧毁家园的灾祸真正降临,毫无希望的晦暗前景仍让他们感伤。 沙—— 沙—— 拖行声在陨石坑的边缘响起。 一只魔拖动着陆离,爬上斜坡。 在此之前,它躲在几百米外瑟瑟发抖。当令它颤栗的魔鬼气息散去后,它难以抵御诱人气息的引诱,追寻而至,发现趴在坑底,昏迷美味的灵魂。 尚未完全被剥夺的人类本能告诉魔,它应该找个更隐蔽的地方食用美味。 但它太过瘦小,当拖着陆离灵魂的魔爬到边缘中段时,陡峭让它和美食一同滚落,重新回到坑底。 魔发出愤怒的呜咽声,脖颈鼓动着,泯灭掉那抹微不足道的本能,打算就在此地食用美味。 它环绕起陆离,占据半张脸庞,滴落滚烫粘液的嘴大越长越大,青筋在灰败皮肤下浮现——然后在咬向陆离的一颗,无数透明手臂在它身边浮现,撕扯它的血肉与肢体。 魔的惊慌惨叫只响起一秒,就被那些虚幻手臂撕扯成碎肉,哗啦散落在陆离周围。 威胁陆离的存在死去,它们渐渐隐去,虚空中守候着陆离。 九十七.欢迎来到地狱 沙—— 沙—— 陨石坑底部响起沉重地拖行声。 一只魔拖动着陆离。 它比第一只赶到魔还要瘦弱很多,铅灰色的肚皮几乎与背部黏结一起。 胸部稍稍突起的特征表明它的性别——或是说曾是人类时的性别。 这种地狱最底层,就连新鲜灵魂都打不过的低级魔的意识早已被地狱的炽热煎熬所磨灭,大多只剩下本能。 它们通常沦为更高级一些魔的食物,如果运气稍好些找到聚集的同类,它能活到被同伴吃掉的那天。或是直到连本能也彻底磨灭。 焚烧的地狱及其魔鬼向来是人们谈之色变的地方。 这只瘦弱异常,随时可能饿死的魔却没有享用这具美味的灵魂,甚至对灵魂周围的碎肉也不予理会。 它只是吃力地拖动陆离,要将他带到某个去处。 但陨石坑陡峭的边缘同样难住了这只魔,摔倒几次,和灰头土脸的陆离滑落下来后,它放弃离开这里的打算,又蠢笨地地把陆离带回到陨石坑中心的巨石旁。 四肢伏地的魔围绕巨石盘绕了几圈,没找到威胁,回到陆离身边,用脑袋在地面一处土包拱了拱,拖出一具理查德的遗产。 它并不介意沾染上面的灰土,咧开足有半张脸大的嘴巴,低头撕咬进食。 锋利锐齿轻易扯开灰败的皮肤,咬下同样灰色的血肉吞咽入腹。但魔吃了许多,腹部依旧紧贴着背脊,不见鼓起。 几分钟后,那具尸体已经被吃掉大半。魔没有停歇的意图,仍不知饥饿地进食,疯狂地仿佛这具尸体难以填饱,下一个就是旁边昏迷的陆离。 很快,魔吞到尸体最后一条腿,仰起脖子,灰败的脖颈皮肤下浮现脚掌的突起轮廓,划入胸腔。 一整具尸体没让魔的肚子鼓起丝毫,于是它又将目标落在几十米外那摊碎肉上。 魔的头颅转向陆离,似在确认陆离是否安全,然后向碎肉爬去。 它渐渐远去之时,巨大石块旁的陆离睫毛忽然微微颤动。 那种感觉难以言喻。 就像是脑海里塞入一柄汤勺用力地搅动,将大脑混合成一团脑浆。一切都是破碎的,旋转的,畸形的。 陆离不曾受到攻击,从始至终。他只是意外闯进了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的领域,然后与那个领域里弥漫的,微不足道的,一丝的气息短暂接触。 这个接触将他的意识冲击得险些成为疯子。 仿佛深海中闯入暴风雨,被海浪打碎的小木船。暴风雨与小木船无关,也不会针对这条小船,它只是不幸的闯了进去。 这只是巧合,它恰好在那里,陆离恰好撞了上去。 重新回归的意识也带回了那些负面效果,比如难以忍受的呕吐感。 缓缓睁开双眼,那双黑宝石般的黑色眼眸此刻如同干枯的沙漠。 模糊的视野渐渐恢复,首先是一只趴伏在不远处的魔,它正对着自己发出鬣狗般的呜咽威胁声。 或者不是。 一双皮靴停在他的额前,然后响起一道充满嘲弄地低语:“一来就能看到你的狼狈样子真是令人愉悦。” 她拥有意识。 她认得我。 似乎是敌人。 尚未拜托负面影响的陆离难以从声音分辨对方身份,他转动脑袋,又清晰许多的视线让他辨认出那是个穿着风衣,眼睛用一条布匹遮住的利落女人。 有些熟悉,又难以回忆。 “你是谁?” 因头疼眩晕而蹙着眉头的陆离问道。 “你居然不记得我?!” 蕴含怒气的不满声响起,她愤然抬起靴子,踢向陆离腹部—— 无数虚幻手臂倏然从虚空里浮现,抓向女人。 看到它们的那刻,那人的神情变得慌乱惊恐,尖声叫道:“等一等我和你们一样!是为了帮助陆离才来的!” 这句话救了女人一命,那些虚幻手臂重新消失,在看不见的虚空守护陆离。 “走运的家伙,看来你救了不少人。”女人低声嘀咕。 “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么。”陆离抬起手掌,正逐渐恢复对身体的控制。 “你就是这么对第一个赶来救了你的恩人说话的?”女人仰起下颌,语气带着讽刺冷笑道:“露丝,那个被你一枪打死的可怜的少女。” 陆离接触的知道其名的人不算多,但他仍回忆了数十秒,直到女人神情愈发恼怒时才从记忆深处找到她的身份——那太过久远,起码以陆离数月的经历来说。 安蕾夫人艺术画廊,那只缺失眼珠,因陆离表白“而死”的幽灵。 陆离亲手了结了她,还以为她会成为敌人。 “你那时已经死了。”陆离纠正露丝话语里的错误,看向不远处的魔:“还有它才是第一个。” 他能很快醒来就是因为魔的拖行。 “只是一只剩下本能的饥饿魔而已。”露丝鄙夷说道。 陆离反问:“它和你一样也是曾被我帮助的人?” 露丝似乎对陆离充满不耐,但还是回答说:“这是我能想到唯一没有攻击我们的理由。” 陆离沉默地看向那只魔,他根本无法辨认出它的身份。 他又想起那些阻拦魔鬼接近,又在刚刚险些袭击了暴露敌意的露丝的虚幻手臂:“那些手臂呢?” “不完整的破碎灵魂,或者是死后剩余的残魂。”露丝看了眼不远处的龇牙的魔,带着怜悯。“这只魔快要饿死了,如果它死去,就会成为守在你周围的那些忠犬。” “现在说说你怎么死的?” 陆离平静回答:“我没死。” “你没有死?” “通灵来的地狱。” “难怪你看起来并不怕。”露丝上下打量陆离,一脸嫌恶。“那还留在这糟糕的地方干嘛?快点滚回去。” “我回不去。”陆离轻轻摇头。“有个存在在地狱之外横亘,我闯入它的地狱,昏迷落了回来。不确定它是否还在那里。” 陆离的状况不支持他再去试一试。 “听起来你似乎回不去了?” 露丝吹了声口罩,心情不错的样子,套着皮手套的手掌对陆离伸出。 “那么欢迎来到地狱。” 九十八.公平峡谷 陆离伸手,借助露丝的力量站起。 他的身上头发里沾满灰土,无意清理,陆离踉跄着走近不远处的魔,在它面前蹲下。 饥饿魔没有因为陆离接近而产生敌意,微微伏下身躯。 陆离目光落在饥饿魔的脚踝处,一片被磨地快要烂掉的标签系在那里。 它通常会出现在停尸房里的尸体脚踝和手环处,表明身份。 伸手拿起标签,拇指拂过上面的污渍,一个模糊名字随之浮现。 惠特利塞拉 陆离的确认识一个叫惠特利的女人。 被理查德进行寄生实验,塞入陌生灵魂,在活着时身体就开始腐烂的可怜人。 那个恶人已经得到其该有的报应,但无辜的受害者仍在承受着苦果。 “你想起它是谁了?” 身后传来露丝的声音。 饥饿魔咧起利齿,对露丝释放出第一。 “你的恩人杀了我,你居然想让我对他温柔?”露丝嗤笑着对饥饿魔说,随后又摇了摇头:“我真是疯了,居然和一个没有意识的空壳交流。” “你为什么说她快要饿死了。”陆离放下唯一能证明饥饿魔曾经为人的标签,站起身回头问道。 陆离对它的称呼改变为她。 基于尊重。 “地狱里的口腹之欲没有意义,吃再多的肉也不会减少一丝饥饿感。”露丝掀起她的上衣,清晰显现的肋骨和凹陷下去的腹部触目惊心。“地狱无时无刻不在焚烧消磨人类的灵魂,只有补充灵魂才会满足这种饥饿感。” 她放下衣服,语气透着低落:“如果一直得不到补充,我们终究会变成这些最低级的饥饿魔。” “你们?”陆离注意到细节。 “地狱比你想象的热得多,不是指环境。”露丝说了个双关词。“除了这些倒霉的没有智慧的低级魔,这里到处布满魔鬼的势力,恶魔的领地,游荡的高级魔,还有很多像你我一样维持原样,尚未成为魔的灵魂。” “怎么自保?” 露丝没有隐瞒这点,掀开大衣露出枪套里的燧发枪,拍了拍它说:“猎杀那些不开眼的魔。” 她本想取出来吓唬陆离,但不确定陆离的守护魂们会不会将这视作敌意。 “可以给我看看么。”陆离目光落在上面,想知道那是否就是通灵枪。 落下的大衣遮挡他的视线,露丝语气不善:“不可以。” 不再询问什么,陆离看着蒙起双眼的露丝,转而说道:“我打算离开这里。” “你知道地狱多大吗?地狱里的魔有多少只吗?它们的实力有多强大吗?”露丝的反问像是在嘲笑陆离的无知。 “有关联么。” “这些强大的存在只能老实留在地狱承受煎熬,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离开?” “因为我不属于这里。”陆离平静说道。 这的确是个理由,露丝耸了耸肩,不打算再劝陆离:“那你想要怎么做呢?通灵者。” “你们在哪里聚集。”陆离问道。 “公平峡谷。” “麻烦带我过去。” “不用这么急,在地狱你得习惯慢下来。”露丝试图劝阻陆离的急切:“我们所有举动都会消耗灵魂,你越缓慢,灵魂消耗的就越慢。” 陆离轻轻摇头,他没有多少时间:“魔鬼的子嗣正寻找我。在它们找到我之前我得找到出去的路。” 而且在地狱逗留越久,安娜越可能出事。 陆离不想回去后看到完全失去人性,化为恶灵的安娜。 “你是在开玩笑对么?” 露丝神情上维持的轻松渐渐消失,看着陆离平静的神色,她知道他很可能没在开玩笑 尤其在陆离抬起手掌,展示手背的倒五芒星烧痕后。 她如同遇到天敌般向后退却,警惕地盯着陆离:“我放弃继续帮你了。我以为你在用卑劣的计谋杀了我后会有所收敛,没想到你居然敢在地狱招惹一位魔鬼” “等一等。” 陆离叫住后退的露丝:“告诉我怎么去公平峡谷。” 退到十米外的露丝指向陆离身后:“沿着黑岩火山山脚一直往前,你会看到一座废弃小镇,那里唯一营业的酒馆就是。” 陆离转身望向远处,视线被陨石坑边缘阻挡。 “谢谢。” 陆离点头对露丝道谢,不再理会她的复杂神情,惠特利的跟随中走到陨石坑边缘,爬上地面。 又将瘦弱的惠特利拽上来,陆离眺望远处。交错着熔岩河流的黑色大地上难以发现城镇的踪影,或许是离的太远。 惠特利没有离开的打断,于是陆离带着她,沿着山脚一路向前。 某个时刻,陆离忽然微微偏头。 几分钟前和他“分道扬镳”的露丝跟在身后几十米外。 又继续向前走出了几百米,露丝仍然跟在后面。于是陆离停下,回头看向她。 “我要去酒馆。”露丝不自在地说道:“只是正好顺路。” 陆离没说什么,继续走在炎热土地上。 “那里为什么叫公平峡谷。” 陆离的询问声响起。很快,后面传来露丝的回答:“第一个来到这里的灵魂或是魔鬼恶魔起的名字。因为每个落在此地的死者都没有区别,不会因为是王公贵族而得到优待,都是同样地遭遇,还有比这更公平的事吗?” 带着怜悯和幸灾乐祸的补充继续传来。 “不过你除外,你是被魔鬼盯上的‘幸运儿’” “说说酒馆吧。” “可以。” 接下来,露丝为陆离介绍酒馆。 交换或交易是智慧生物的重要部分,即使在地狱也不例外。 混乱与罪恶是地狱的代言词,谎言和欺骗在这里长盛不衰。即使是奸诈狡猾的魔鬼也有被欺骗的时候。 酒馆因此出现。 酒馆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一无所有的灵魂,猎魔者,各种高级魔,脾气暴躁的恶魔,甚至魔鬼也会聚集在那里,交换与交易。 那里的规则被所有存在约定成俗:无论是谁,都不能在小镇范围里出手。 即便是魔鬼和高阶恶魔。 这个规则是否有效又能否制约地狱最顶层的存在尚未知晓。 不过起码目前酒馆还存在着。 九十九.一些猜测 交易,交换的内容没有限制,因为地狱里特立独行的家伙太多了。 如果一只魔喜欢故事,完全可以拿一个精彩的故事与它交易。 那里的通用货币是“灵魂”,除非是特殊交易。 “灵魂怎么获得,又怎么携带。” “灵魂本身,还有魔们。越强大的存在灵魂越强,价值也就越高。”露丝的声音身后传来:“低级魔是最劣等的灵魂,尤其是你身边这种饥饿魔,就像之前说的,它们大部分都只剩下支撑空壳的微弱本能了。” “至于第二个问题,被你杀死的存在灵魂会转移到你身上,让你在地狱活得更久。需要交易时付出灵魂就好。” 听起来像是救赎带来的“生机”,不过“生机”更模糊,不像灵魂那么简单。 “有什么要注意的。” 即使地面的酒馆也充斥混乱,地狱里只可能更糟糕,哪怕有规定禁止出手。 “你还活着真是太可惜了,这么谨慎的性格完全能在这里滋润地活下去。”露丝的回答像是带着些嘲讽。 “那里对生面孔还算友善,肯来聚集地的通常不会是极端邪恶的魔和恶魔,只要注意不要被一些狡猾的家伙骗走灵魂就好,我想你不会那么蠢笨的对吧。” “所以我需要有一些灵魂?” “如果你运气够好,碰到喜欢故事和奇闻这种不需要付出实际物品的魔,你可以得到不菲的报酬。你想去交易?” 陆离没有否认:“我需要一些情报。” 身后露丝的脚步和声音又远了一些:“我可不会借给你灵魂。” “那么除了猎杀有灵魂的地狱生物,还有什么来源。” “它们一直在你身边。” 令人意外的内容传来。 “那些破碎灵魂虽然不完整但也不算廉价,你大可以把它们当做货币。” “除了这个。” “公开你“通灵者”的身份。”像是早料到陆离会这么回答,露丝随后补充说:“这可能有点危险,一些想去地面的魔会盯上你。不过好处也很明显,那些对上面充满好奇的魔,还有想知道亲人情况,拜托你照顾的灵魂不会对你吝啬,说不定还会帮你一些小忙。” “我会考虑的。” 陆离不畏惧觊觎——地狱里,还有什么能比被魔鬼盯上更糟糕。 前往公平峡谷的路途炎热而漫长,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陆离,惠特利,还有跟在身后保持距离的露丝都保存力气,不再说话。 渐渐开始有饥饿魔的身影浮现。随处可见的它们被陆离诱人的灵魂吸引而来,跟随着。 “不用管那些鬣狗,它们贪得无厌又胆子极小,几十只聚集在一起才有进攻的勇气。”露丝的声音传来。“而且只是个空壳,一点灵魂都没有,猎杀它们只会浪费子弹。” 她已经重复好几次饥饿魔没有灵魂这件事,似乎对此意见颇深。 饥饿魔会远离炽热环境,因为炽热会加快消耗灵魂,这被饥饿魔铭刻在本能里。 所以黑色火山脚下随处可见的“河流”让露丝不担心饥饿魔会聚集一起袭击他们。 一条只有几米宽的熔岩河流横亘面前,露丝从陆离身旁走过,向上游走了一段,在最浅的河段丢进一些可以落脚的石块,灵活跃到对岸,挑衅望来。 陆离垂眸看向腿边的惠特利,在她表现出想跟随的态度后将它抱起。 惠特利比想象中瘦弱得多,可能只有30磅,或者更少。 露丝丢入岩浆河的石块已经证明其稳定性,带着不算负担的惠特利,陆离从滚烫的流动岩浆上迈过,落在对岸。 岩浆河流上空的扭曲空气模糊了岸边徘徊的饥饿魔身影。 继续按照露丝所指的方向前进几十分钟,地平线尽头的“废弃小镇”依然不见踪影。 “还有多久。”陆离问跟在身后的露丝。 她比刚开始近了一些。 “如果不用绕过河流还有五六个小时。” “太久了。” 陆离的步伐放缓,蹙起眉头。 他不清楚魔鬼的子嗣会在多久后到来,可能是几十分钟,可能几个小时。 显而易见的是陆离耽搁越久,危险越大。 “没有能加快速度的办法么。” “坐骑?你得到了酒馆才能交易到,还得碰运气那里正好有拥有坐骑的魔,正好它不介意用坐骑来交易。” 露丝轻哼一声:“如果不是我正好在附近你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 陆离不再说法,继续行进注定漫长的路途。 地狱没有黑夜,也没有美景。由各种红色与少量黑色组成的世界令人下意识心生烦躁。 露丝不像她所说的那么冷漠,她好几次帮助陆离避开一些麻烦的存在和高级魔的地盘。 “这里不太稳定。在陆地的边缘,火山又经常喷发,大部分魔都不会住在这里。”露丝说着,暗示陆离的运气不错——如果他靠中心一些,成群结队的饥饿魔和高级魔早就追寻气息找到陆离。 “陆地边缘?” “相反方向。”露丝指向他们来时的路,同时也是陆离降临的方向:“再往那边走十几里,你就会看到望不见尽头的岩浆海。” “岩浆海” 陆离低语,像是察觉到什么,抬头眺望这座山脉般宏伟的漆黑火山。 “你在这里生活了多久?” “从被你杀死后直到现在。”露丝的情绪仍带着怨意。 “你有这里的地图么?” “酒馆你可以买到,但这种珍贵的东西你付不起代价。” “你的活动范围多大?” “不会离开附近百里,怎么?”陆离没有缘由的发问让露丝渐渐不耐。 “确定一些事。”陆离说道,恢复沉默。 到了酒馆他就能得到答案。 希望那是陆离想要的。 三个小时后,扭曲的炙热之地视线尽头,终于浮现一片不同于沙砾岩石的轮廓。 酒馆缩在的废弃小镇就在前面。 “或者之后还会有其他你帮助过的人和仇敌赶来。”跟在陆离身后几米,不再有意拉开距离的露丝这时开口。 “如果来的是敌人,我可不会对你伸出援手。” 一百.地狱酒馆 黑色火山屹立在远方大地,延绵的黑色山脊阻隔了无边无际的岩浆海。 除了火焰生命,即使高级魔也不敢过深涉足这片海洋。 此时此刻,有一道身影在岩浆海面缓步前行,他落足之地,岩浆嗤响着立即冷却成黑色岩石。 他一步一步走向远方的黑色火山。 风化,残破的小镇显眼坐落在黑色火山山脚。 小镇的建筑早已被冷却的岩浆淹没,门的一半隐藏在岩浆岩之下。 这座小镇的由来无法考据,或许一些高级魔知道这里的故事,但露丝显然不会将宝贵地灵魂浪费在无用的好奇上。 踏入小镇后,陆离看到道边的许多骸骨。近似于人的,或不近似于人的。 这座小镇绝无露丝说的那么安全。 穿越整座小镇,陆离在小镇边缘找到了那座酒馆。与小镇被淹没的建筑不同,这座建筑盖在火山岩之上。 它显然是上一次火山喷发之后建立的。 一些奇异、丑陋,充满地狱生物特征的坐骑盘踞在酒馆外围。 “不靠近它们,它们就不会攻击你。”露丝身后提醒。“顺带一提,别把那只饥饿魔带进去。” “它们会攻击她?” “不会,只是可能会让你被看不起。” 在这些地狱生物之间穿过,陆离抵达酒馆门口。握住门把前他回头看向露丝。 路上就不再保持距离的露丝重新向后退却:“放心,没有危险。以及我不想被认为是跟你一路的,所以你先。” 什么也没说,陆离收回目光推开酒馆大门。 带着惠特利。 叮铃——叮铃—— 门后的风铃清脆回荡。 酒馆里四处的窃窃私语声忽然在一瞬间消失,它们同时望向进来的那道身影,目光跟随着他。 他腿边的饥饿魔则被无视掉。 被充斥酒馆的高级魔气息笼罩,惠特利似乎恐惧极了,紧贴着陆离腿边跟随。 陆离视线略过周围酒桌里的客人。没有灵魂,所有存在都是露丝口中的高级魔。 炽热被留在外面,酒馆里的温度令灵魂感到舒适。 陆离差不多猜得出它们注视自己的原因,置若未闻,走到柜台前坐进空座位。 “好久没看到这么有活力的生面孔了。”柜台后的一只人形魔深深吸了口气,同样没去看惠特利,目光落在陆离身后刚刚走入的露丝:“瞎猎魔者,他是你带来的?” 它近乎与人类一般无意,只有额头两只黑角证明它的身份。 人形魔话音落下,酒馆里的“客人们”重新恢复原本的事,四处的交谈声重新响起。 “我并不瞎,还有我不认识他。”露丝不爽地回答,在离门最近的空座位坐下。 她对面的是一只仿佛岩石组成,岩石空隙间燃烧深蓝色火焰的高级魔。 露丝的落座让高级魔又收敛起一丝气息,火焰转变成浅蓝色。 不理会露丝的欲盖弥彰,人形魔重新看向陆离:“那么这里的规则你都知道了?” “交换。”陆离回答。 “你通过了。这杯酒算欢迎礼。”人形魔咧起嘴角,从柜台下拿出一杯盛满酒液的杯子推到陆离面前:“想付出什么或者想得到什么只要大喊出来,有谁感兴趣会主动坐到你身边的。” 杯中酒液摇曳,陆离垂眸,没有拿起这杯酒。 “你最好喝掉它,欢迎酒能驱散地狱环境留在你灵魂里的毒素。这是一个陌生人的提示。” 陆离拿起酒杯,举起它向露丝示意:“谢谢你,不认识的陌生旅人。” “哼。” 轻哼一声的露丝扭开头颅。 “我可以转送给其他魔吗?”陆离问人形魔。 “你现在是它的主人。” 人形魔表示自己不介意陆离怎么用它,然后饶有兴趣的注视陆离低头,将新人酒喂给脚边的饥饿魔。 惠特利知道这是自己需要的,咧开嘴角吞咽掉一整杯酒——没有任何奇迹发生。 “这只饥饿魔躯壳里的灵魂只能支撑起本能,新人酒帮不了它。”人形魔感慨道,又从柜台下拿出新的酒杯推给陆离:“当作今天有两位新客人了。” “谢谢。” 陆离对人形魔道谢,拿起酒杯喝掉。 或许因为不属于地狱,陆离从这杯酒里喝不出任何味道。它的确有作用,一饮而尽后,陆离灵魂深处的轻松就像刚刚降临地狱之时的状态 “你是酒馆的老板吗?”陆离问道。 人形魔收起空杯,友善地笑了笑:“只是个老得快走不动的管理者。” 它露出的手腕画满繁琐的黑色纹路。 “我可以问个微不足道的问题吗?” “如果它不是免费的。” 人形魔的回答让陆离想到哈德斯,不过区别是一个是交易,一个是贪财。 麻烦的是陆离并没有能支付的报酬。 哒—— 身后传来微不可查的敲桌声。 人形魔的黑色眼睛的眼角浮现一抹笑纹:“有人替你付账了。” “地狱的地形和人间的相似,对么。” 这样能减少些交易价值,如果直接问和人间有什么不同,可能要付出更多代价。 “这个问题可不微不足道,不过也没那么昂贵。”人形魔微笑着回答:“是的,地狱像是扩大很多倍的人间。” 一切对应上了。 宏伟庞大的近似山脉的黑色火山,黑色火山外的岩浆海。 苏加德山,以及海洋。 “之间的比例呢?” “有些地方差得多,有些地方又没什么区别。” “谢谢。” 陆离暂时没有问题了——算作交易的问题。 “如果我需要租借一只速度快的坐骑要花多少钱。” “我可没有坐骑。”人形魔摇摇头回答。“需要我帮你问问吗?” “最好不过。” 人形魔点头,忽然用整间酒馆都能听到的声音高声道:“我们的新朋友想要租借一只速度快的坐骑,你们谁对交易感兴趣,报出你们的价格!” 梦魇兽、骷髅马、魔鹰,杂乱犹如人间酒馆的叫喊声接连响起。 陆离记下魔们所喊的内容,同时仔细在这些客人身上扫过。 没有露丝一样的灵魂意味着陆离难以用“通灵者”的身份换到交易内容。 一百零一.灵魂契约 高级魔们的报价里,最便宜的是一百份完整灵魂的沙虫。 露丝扭脸看着酒馆大门上的风铃,始终保持沉默。 “它要多久能抵达山的另一边。”陆离问沙虫的拥有者,一只浑身长满紫色尖刺的四臂魔。 “130时。” 四臂魔给出一个极端漫长的时间。 “为什么这么久。”陆离皱眉问道。 黑色火山的直径只有400500里左右,哪怕路途有所阻碍,步行也能在130个小时内抵达另一端。 “小子,难道你想穿过死亡之风和大裂谷?”四臂魔的声音就和它身上的尖刺一样尖锐。“想抵达黑灾火山另一边你只能绕过去。” “死亡之风和大裂谷是什么?”陆离问道。 这个信息不值钱,每个在黑灾火山逗留一些时间的地狱生物都会知道它们。好心的人形魔开口说道:“死亡之风是笼罩黑灾火山中部之上的毁灭气息,灵魂暴露在死亡之风里会被毁灭气息完全泯灭,什么都剩不下,不过它难以伤到强大的灵魂和魔。” “最危险的是大裂谷,它横亘在火山另一头,几乎要切断黑色火山与陆地的关联。它原本没有这么危险,甚至曾经在大裂谷上架起桥梁。不过从几百年前开始,那里渐渐弥漫起深渊般的晦涩气息。” “力量,空间,一切都在那里变得扭曲,没有意义。即使是地狱最顶尖的魔鬼与恶魔也无法穿越这条深渊般的大裂谷。” “绕过大裂谷最快要多久?”陆离问道。 “魔鹰和那只裂空魔。”人形魔看向魔鹰的拥有者和一直拥有翅膀的魔。“它们能在70时里把你送到黑灾火山和大裂谷的另一边。” 陆离显然没有70个小时。 甚至可能7个小时都没有。 被魔鬼寄予厚望的子嗣们不可能再给陆离7个小时时间。 “如果横穿大裂谷呢?” “没有魔会做这种买卖,除非你买下坐骑,不过我想你难以承担那昂贵的代价。” “所以要多久?” 人形魔的黑色眼睛漠然与陆离对视片刻:“3时,或许用不了。” 陆离颔首,用所有地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需要一直能帮我穿过死亡之风和大裂谷,抵达火山另一边的坐骑。” 没有回应,只有一些魔打量陆离。 “能将我送到大裂谷前也可以。” 人形魔饶有兴趣看着这一幕。十几秒后,露丝对面的岩石魔嗡声开口:“你能为此付出什么?” 它的坐骑是骷髅马,进入酒馆前陆离对这匹骨骼组成的马记忆尤深。 没去看露丝,她做的已经够多了。想了想,陆离平静说道:“我是通灵者。” 酒馆里众多地狱生物的视线重新落在他身上,陆离明显感觉到其中有许多不含掩饰的觊觎。 或者是觊觎陆离能做的事,或者是他本身 “也只有活人才可能拥有这么纯粹的灵魂力量。”人形魔像是早就知道般笑了笑。 陆离继续说道:“如果你们有我能做的事,请告诉我。” “包括你的灵魂吗!”飘忽不定的沙哑喊声响起。 人形魔告诉寻找来源的陆离:“是无形魔,它一贯这样,没有恶意。” 陆离收回目光,摇头回答:“那没有意义。” “它想说的是你死后的灵魂。”人形魔补充道。陆离思考片刻,还是选择拒绝。 无论如何,用自己灵魂做出交易代价太大。 “回去后将我召唤去人间。”忽然间,岩石魔站起来,脑袋几乎触碰酒馆的天花板。“如果能做到,我的骷髅马会将你送到大裂谷前,并保护你的灵魂不被死亡之风侵袭。” “你又不是渴望灵魂的魔鬼,去人间干嘛!”有魔笑话它。 岩石魔缝隙里的火焰瞬间变得汹涌,冲出皮肤,很快又收敛回去,沉闷哼道:“想看一些新的景色有问题吗?” 这打消了陆离内心的一些隐患。又等待片刻,没有魔加入交易,陆离对岩石魔说:“我们怎么交易。” “契约。”人形魔说,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一片黑色氤氲柜台上空浮现,散去后显露一张羊皮纸。 “交易双方约定好交易内容,写下契约。违反者将被夺走灵魂,即使魔鬼也无法承担违背契约的代价。” 岩石魔离开它的桌子,走到陆离一旁。 尽管岩石魔已经尽可能收敛它的火焰和气息,但陆离仍然感到炙烤从身旁岩石魔身上散发。 陆离和岩石魔定下交易内容。岩石魔会借给陆离骷髅马,帮助陆离顺利抵达大裂谷的桥边。岩石魔告诉陆离它3的真名,陆离要在回去后想办法将召唤岩石魔去人间。 岩石魔的要求意外的宽松,甚至没有限制陆离必须做到这件事,让陆离大有空子可钻。 但这似乎又很合理,所有地狱生物都是习以为常的模样——毕竟那是只岩石魔。 陆离和岩石魔各自留下一滴血液在灵魂契约上,黑色氤氲重新吞噬羊皮纸,代表契约建立成功。 “地面可能出了一些事,我不保证可以做到。”陆离和岩石魔说。 “我的宝贝已经知道了,出去后你可以直接去找它。”后者不在意地摆摆手,回到它的座位里。 然后,岩石魔有些兴奋地向一名同伴炫耀自己和一个通灵者签了灵魂契约。 可能岩石魔并不在意陆离是否真的能把它带回人间,它只是为了在接下来的几百年里多出一个谈资—— “我不知道你急迫的原因,这值得吗?” 交易结束后,人形魔有些不解地问陆离。 “这无比重要。”陆离回答。 人形魔召唤出一份新的羊皮纸,从柜台下取出一个一角被烧掉的泛黄手帕。 “如果你回到上面,把这个手帕交给帕斯约瑟家族的人。”人心魔的漆黑眼睛似乎带着一抹对往昔的追忆。“而作为交换,我会替你解决一些小尾巴。” 它的目光不经意撇过一些曾对陆离露出觊觎神情的魔。 “谢谢。”陆离说道。 留下两滴血液,第二个灵魂契约完成。 “你应该说合作愉快。” 一百零二.冰心魔 叮铃——叮铃—— 陆离离开了酒馆。 还有跟在他身边被所有魔忽视的饥饿魔。 “3时内,大家请不要离开酒馆。”人形魔开口,镇压下那些觊觎陆离的情绪。“除了我们的瞎猎魔者。” 它饶有兴趣看着门边的露丝:“再不去他就离开了。” “我说过我跟他没有关系。”露丝的脸庞冷漠。 带上些笑容,人形魔说道:“酒馆今天不欢迎你,可以离开吗?” “你这混蛋” 露丝不爽低骂一句,冷哼着离开座位。 她的步伐带着一丝轻快,推门离开酒馆。 叮铃——叮铃—— 清脆的风铃摇荡。 “你居然保护一个人类。”一只高级魔低吼,它是陆离显露身份后投去觊觎的魔之一。 “一切都只是交易而已,这很公平。”人形魔不在意地说。 它从酒柜下取出一瓶奇特的酒瓶,倒入高脚杯,怔怔望着摇晃的酒液,像是在回忆什么。 骷髅马身上的赤色烈焰因陆离靠近,渐渐敛回骨骼深处,在眼眶深处形成一道凝实的神色火焰。 地狱生物的独特气息让处于地狱最底层的惠特利瑟瑟发抖。如果没有本能深处跟随陆离的烙印,它早已逃离这座小镇。 接下来的路陆离不打算再带上惠特利,但陆离没法告诉无法交流的惠特利就此分开。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隐约地风铃声,露丝推门走出酒馆。 “你要坐骑有什么用?”身材曼妙的露丝踏着清脆靴声走到陆离近处,警惕的保持距离,奇异地打量这匹骷髅马:“它可不能带你离开地狱。” “可以。” 露丝下意识想要嗤笑,但陆离的冷静告诉她这家伙可能真的有办法回去。 “怎么回?”她问道。 陆离没有隐瞒,径直说道:“人间时我听说过守望镇有一条通往地狱的入口。” “如果是假消息呢?” “就只能再强行回归一次了。” 陆离平静地看着露丝和惠特利:“谢谢你们的帮助,接下来的路你们不需要再跟着我了。露丝,惠特利暂时交给你,不要让它跟来。” “什么意思?”露丝蒙住眼睛的布匹随眉毛一起皱起。 “你已经死过一次。如果再次死去可能就真的死了。” “死过一次的人为什么还会惧怕死亡?”露丝浮现标志性的嘲弄:“比起无足轻重的死亡,我更想见到你一无所获时露出的绝望。” “你可以留在这里。”陆离说。“如果是假消息,我还会回来。” “如果绝望并不新鲜,它不能取悦我。” 令人意外,一路上都对陆离表现抵触的露丝此时执拗的要跟随,哪怕前方是死亡。 “没有我这个向导,你会很快死于危险的地狱。” “骷髅马能帮我应付大部分危险。” “它可没法开口告诉你什么。” “单凭你们无法回来。” “我们可以跟骷髅马一起回来。还有你是在愧疚?”露丝打量着陆离:“依我看没有必要。你大可在快要离去前杀掉我们,反正这种事你已经做过一次了不是吗?” 意识到露丝不可能留下,陆离不再劝阻。 他走近骷髅马身旁,后者趴伏下来,让陆离可以坐上去。 惠特利和露丝也被它默认成一起。骨骼高大的骷髅马完全可以撑在他们的重量。 不过共骑在骷髅马上的陆离和露丝与旖旎无关——他们之间隔着惠特利。 陆离抓住骷髅马最上端的一排肋骨,低语一声:“可以离开了。” 骷髅马立起,马蹄升起扭曲周遭的黑色火焰,四蹄迈动,急速向黑灾火山奔驰。 马蹄踏过之处,马蹄形的黑炎焚烧而起,延伸向骷髅马离开的远方。 “看来你的其他旧识来不及赶来了。”风声中,露丝的喊声微弱响起。 那些与陆离有关的人或者太远无法赶来,又或者早已消逝在地狱。 也许露丝和惠特利是仅存的熟人 酒馆重新变得热络。 高级魔与恶魔们低声交谈着。尽管没有交易,但它们很享受这种不需要厮杀的悠闲平静。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某个时刻,酒馆里的低语声忽然越来越小。 它们同时望向酒馆的大门,像是正在等待。 嘎吱嘎吱—— 轻微、弱小的奇怪声响从门外传来,逐渐清晰。 洁白冰霜在大门上浮现,蔓延攀爬,向整面墙壁扩散。 酒馆里的所有地狱生物都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作为地狱生物,它们熟悉地狱的炙热。而此时的寒冷令它们感到不舒服和抵触。 咔嚓—— 门框与大门间的冰霜破碎,大门被从外面推开,撞上早已冻结,寂静无声的风铃。 贵族礼服,削瘦的身形和苍白,泛蓝的肤色让它就像一只吸血鬼。它们注视着这道毫不掩盖气息的身影。这种狂妄,挑衅的做法说明它是个不速之客。 “这不是你该踏足的地方,魔鬼之子。”柜台后的人形魔平静说道,低语出它的身份。 “冰心魔。” “你老了,魔鬼。” 冰心魔走向柜台,所过之处冰霜蔓延。 “居然会和一个人类进行交易。” 人形魔不在意地笑了笑:“这话更适合你那位父亲。” “你们都一样。而我和你们不同。” 魔鬼之子的口中没有一点对它父亲的尊敬:“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骷髅马的蹄印会燃烧十几个小时,冰心魔只比陆离晚抵达这间酒馆十几分钟。 还有陆离身上魔鬼留下的印记。 它当然知道陆离去了哪里。 当狮群中的雄性幼狮长大,它会开始挑衅雄狮,竖立自己的地位。 “可惜你来晚了一步,我和他已经进行了交易,你要暂时留在这里了。” 冰心魔环视过不善注视自己的魔们,浅笑说:“凭你们一群失去爪牙的废物么和这里一起冻结吧。” 刺骨严寒倏然扩散,弥漫整间酒馆。神情各异的魔们在一刹那被冻结为栩栩如生的冰雕,闪烁着美丽的蓝色光泽。 一分钟后,穿着贵族礼服的削瘦身影沿着黑烟蹄印离开废弃小镇。 在它身后,坐落着一座完全冻结的酒馆。 一百零三.最后一位客人 冰霜覆盖的酒馆,一声咔嚓脆响打破凝固的寂静。 靠近大门的酒桌边,化为冰雕的岩石魔躯干突然产生裂痕,缓慢到整个身躯,布满裂痕。 哗啦—— 岩石魔身躯碎开,成为一堆覆盖着冰晶的碎石。 沉寂了几秒,碎石自发地拼凑在一起,重新组成岩石魔的身躯。石块拼凑的缝隙赤红色的火焰燃起,融化掉体表的冰霜。 恢复原状,只是身躯更加稀碎的岩石魔抬手掰动下颌,嘎啦一声脆响,下颌被掰回正确位置。 它环视周围的“老友”,它们表面的冰霜同样开始褪去,恢复活动。 一切都被冻结的酒馆里恢复成一开始的样子。 一只高级魔瞥向把自己掰碎又糅合在一起的岩石魔,骂了一句:“蠢货。” “它太狂妄了。” “只是一只魔鬼之子而已” 地狱生物们七嘴八舌对着柜台后的人形魔抱怨。 它们在冰心魔到来之前就被老魔鬼提醒,合伙给这只狂妄自大的魔鬼之子演了出戏。 人形魔早已恢复原样,冰霜正从它脚下开始化去,将不属于酒馆的冷意驱散干净。 “老魔鬼,你的交易吃了大亏吧?”一只高级魔沙哑地揶揄。 稍聪明些的猜到魔鬼之子来到此地的目的:“那个人类急着离开是因为它?” “为什么不让我们教训这个魔鬼之子。”岩石魔沉闷说道,比起岩石魔,炎魔更适合形容他的模样——太过细碎的石块让它浑身都被火焰包裹。 尽管岩石魔随时可以去外面弄些石头组成新的身躯,但毕竟这些石头已经伴随它好几十年,早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 “省点力气吧。”人形魔对可怜的岩石魔说道:“顺带一提,酒馆明天歇业,你们不用再来了。” “为什么这么说。” “老魔鬼,你居然害怕了?” “你在和我们开玩笑嘛,老魔。” “只是单纯的酒馆没有存在必要了。”人形魔摆摆手:“提醒一句,以后省着点用你们的灵魂,未来你们这些丑陋的家伙会感激我的。” 说完,人形魔开始收拾起柜台上的空酒杯,又像是普通侍应生一样,擦拭起桌面。 酒馆里的地狱生物相互对视一眼——老魔鬼是酒馆的拥有者,是最强大的地狱生物,哪怕它已经老去。 但魔鬼的箴言通常如天启预告般,自带诡谲奇幻的色彩。 它们所言通常会成真。 “老魔鬼,说清楚点。”四臂魔沙哑询问。 背身整理酒柜的人形魔头也不回说道。 “刚才离去的通灵者是地狱最后一位客人。” 地狱生物们忽然感觉到彻骨寒意,远比那只恶魔之子的力量可怕的寒意。 “只有我没懂老魔的话?”岩石魔茫然问道。 一声喝骂响起:“老魔鬼在说以后不会再有灵魂来地狱了,石头脑袋。” 骷髅马奔驰在通往山顶的焦土上。 属于地狱生物的气息警告周围的低级魔,不要靠近。那些高级些的魔不会惧怕一只骷髅马,但上面的岩石魔气息令它们忌惮,警惕地望着骷髅马从自己的领地经过。 黑色火山的坡度并没让马背上的陆离等人感到不适,它的急速丝毫影响不到马背上的平缓。 “你知道死亡之风与大裂谷吗?”陆离询问道。 “我只知道那里很危险。” 露丝还不够资格知道地狱的一些隐情,于是重新恢复沉默地赶路。 偶尔遭遇的陡峭岩壁对骷髅马来说仿佛平地,径直踏上近乎直角的岩壁。露丝吓得抱紧惠特利,发现马背依然平稳,完全不会掉下去。 哪怕是横亘的熔岩河,骷髅马也会径直从河上踏过,忽视沸腾滚烫的岩浆。 几十分钟的时间,骷髅马已经到达这座山脉般宏伟的火山中段,山脚的废弃小镇早已无法分辨,而远方一望无际的岩浆海让露丝震惊地说不出话。 这远比大海要让人震撼。 呼! 骷髅马收敛进胸腔的火焰忽然燃烧而起,将马背上的三道身影笼罩进火焰。露丝吓了一跳,很快发现火焰并不炽热,而是像热水般温暖。 他们已经踏入死亡之风的范围,骷髅马的烈焰在保护他们。 陆离的视线从岩浆海挪向周围。 极淡的灰色雾霭笼罩在周围,难以看清。但伴随向山顶接近,它们正变得凝实,阻碍视野。 奇怪的是,在山脚仰望山顶并不能看到这片死亡之风形成的雾霭。 岩浆海的辽阔壮丽很快消失在在越来越厚的死亡之风外。周围光线开始变得晦暗,主基调是火红色的地狱开始变得阴暗与诡异。 几十分钟后,即使峭壁岩浆也不能阻挡笔直向前的骷髅马忽然绕向一边,画出一道弧形,犹如在避开什么。 陆离望向骷髅马躲避的方向,隐约在几十米外看到一道站立醒目的白裙身影。 “居然是它” 身后传来倒吸气声,露丝知道它的来历。 “那是一种恐怖的地狱生物,地面上的身躯是它的诱饵,真正的躯体隐藏在地下。如果谁胆敢靠近,会被一瞬间吞噬。听说就连魔鬼和恶魔也不敢靠近它们。” 露丝的听说自然是从酒馆而来。 它不止一只,黑灾火山的死亡之风里好似到处都是这玩意。越往上,越频繁。 接下来,骷髅马始终保持着绕行的弧线,期间陆离和露丝看到起码十几只这种诡异的地狱生物。让灵魂消逝的死亡之风里,这些白裙身影像是稻草人一般笔直立在焦土上,悚然地一动不动。 除了它们,还有许多连露丝也不知来历的存在。 露丝开始对这一趟旅程不抱希望——还未到达大裂谷就遭遇这么多恐怖的事物,那么连地狱生物都恐惧忌惮的大裂谷会有多可怕? 就在这时,身下的骷髅马忽然加快了速度,留下的马蹄印也不再燃烧。 “怎么了?”露丝不解地问。 得到骷髅马提醒的陆离回答:“它告诉我有邪恶气息正在后面追来。” “魔鬼之子?” “十有**。” 这下彻底看不见希望了。 一百零四.旧日故人 冰霜犹如活物,向脚印四周蔓延。 涌动地死亡之风吹拂,带着消融一切的气息,却难以吹动冰心魔的头发。 它低头看向脚下,那里有一个已经熄灭的马蹄印。 窸窸窣窣—— 窃窃私语声从它身旁传来。 离它不远的一道白裙身影诡异地立在焦土上。 冰心魔皱起眉头。 它听说过这种愚蠢的地狱生物:只会守在原地,等待食物主动送上门。 如果平时,它不介意去“了解”些它们,不过现在它有更重要的是要做。 冰心魔看向马蹄印延伸的前方,渐渐歪起头,冷冽地低语周围回荡。 “人类,你想去哪?” “我们还有多远!” “不到一半。” 骷髅马的马蹄下已经不再是近乎无尽的上坡。 他们应该已经靠近黑灾火山的火山口。 陆离和骷髅马都无意从火山口正中经过,所以路径会微微错开,从旁边经过。 山顶的炽热烘烤着马背上的三道身影,即使是骷髅马的保护也不能完全阻隔。露丝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发现灵魂消耗速度比在下面多出好几倍。 比起灵魂的缓慢消逝,还有更可怕的事跟随着他们。 露丝不断回望,尽管死亡之风眼中阻挡了视野:“来得及吗!” “希望可以。” 陆离声音里的平静不曾改变。 除了露丝,谁也不清楚陆离翻越火山的目的,这或许能让跟在身后的魔鬼之子大意,不会紧逼。 骷髅马在黑灾火山侧面奔驰十几分钟,地势从倾斜变为下坡,他们开始下山了。 全速奔驰的骷髅马像是火焰闪电,在晦涩雾霭中穿行,避过路上的危险。 随着他们离开山顶,笼罩火山的死亡之风正渐渐变淡。 “陆离” 某个时刻,一声饱含情感地呢喃突兀在陆离脑海清晰响起。 马背上的陆离望向骷髅马绕过的方向,一道白裙身影矗立在那里,与他们一路赶来看到的其他身影似乎一样。 “等一下” 即将远离那道身影时,陆离低头叫住骷髅马。 犁出一道长痕,骷髅马停下。 陆离翻身从马上下来,凝视着那道向这边靠近的白裙身影。 “你要做什么等等”身后马背上的露丝浮现惊愕:“你认识它?” “嗯。” 三十米外的白裙身影已经足够陆离辨认它的面庞。 一些记忆被从脑海中翻出。 某种程度来说,她曾经带给陆离的印象比露丝更加深刻。 蜜雪莉雅,死于谣言与诋毁之人。 “连你也死去了吗” 不再是脑海响起,轻灵之声从蜜雪莉雅身上传出。 陆离注视着已经是地狱生物的蜜雪莉雅,回答说:“我没死。” “没死”蜜雪莉雅垂下脑袋,似乎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她已经走到陆离十米外。露丝警惕地按在腰间枪套上,提防意外发生。 “我是通灵者,来地狱解决一些事。” 陆离蹙眉回答,蜜雪莉雅的状态有些不对,可以说是迟钝,也可以说是—— “留下吧” 微小地呢喃声从头颅下传出,蜜雪莉雅忽然抬起头,朝陆离伸出双手,触目惊心的血水从她的眼眶里涌出,化成两行血泪。 陆离意识到不对的同时,黑色焦土突然鼓起,一只狰狞地庞然大物从地底冲出。 飞溅的石块泥土阻挡了视线。骷髅马忽然偏头咬住陆离的衣领,将他甩上马背,像是箭矢般冲出。 咔嚓! 一声咬空的清脆巨响与凛冽风声紧贴着骷髅马的尾骨响起。 好几只虚幻手掌浮现,将尚未坐稳的陆离固定在马背上。抓住骷髅马的肋骨,陆离回头望去,一只庞大的,安康鱼般的丑陋生物迈动短小的八肢,爬行跟在骷髅马后面。 它的嘴巴完全裂开,那只舌头幻化成蜜雪莉雅的模样,或者说它就是蜜雪莉雅。 蜜雪莉雅就像童话故事里的贝壳公主,她对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陆离伸出双手,带着血痕的魅力脸庞满是温柔和不舍。 “永远地留下来” 狂奔的骷髅马很快将蜜雪莉雅甩在身后,渐渐消失在死亡之风中。 “甩掉她了?”露丝喊道。 “已经感觉不到了。”陆离回答。 “你怎么不说她是你的仇人!” 长舒口气的露丝转回头,然后怒目而视。如果不是骷髅马反应快,他们已经死在这只地狱生物口中了。 而陆离平静的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她不是仇人。” 联想蜜雪莉雅的话语,露丝的目光变得古怪和鄙夷:“被你抛弃的恋人?!” “也不是。” 没什么值得保密的,陆离将蜜雪莉雅的故事告诉露丝。 “我还以为你向对我一样对待她,所以被怨恨的她找了上来。”露丝恍然说道。 她好似不在意蜜雪莉雅的悲惨遭遇,而是将重点放在其是否被陆离杀死这点。 “现在意识到谁更可靠了?”露丝的哼声隔着惠特利传来:“被你帮助的人想要杀了你,被你杀了的人想要帮助你。” 陆离没有回答。 他只是性情淡漠,一切都被绝对理智压制,而非没有感情。 和蜜雪莉雅的相见不可避免的让陆离产生一丝触动。 但仅限内心。 “这就是我不愿意变成魔的原因” 露丝的低语忽然传来,没了一直以来的傲意。 “被那种气息占据了思想,我还是我吗” 露丝并非完全不在意,只是和陆离一样,没有表现出来。 “你还是你。” 露丝愕然抬头,看向突然回答自己的陆离的背影。 “每个人小时候都会臆想自己未来会成为勇猛的战士,聪慧的发明家,乐于助人的好人,但大部分孩子都会随着成长抛掉这些曾经不切实际的幻想。” 陆离第一次对露丝说这么多话。 “这不代表孩子们不再是他们自己。” “你是说这是种成长?” “应该说是改变。”陆离望着前方,隐约间,一条无边幽暗的丝线横亘尽头。“没有人是永远不变的,一切终将逝去。” 这也是陆离给予安娜自由的另一个原因。 她应该拥有自己的思考。 她应该自己选择如何改变。 无论是好是坏。 一百零五.同归于尽 大裂谷,地狱的魔们这么称呼它。 这条横亘于黑灾火山前的漆黑裂缝几乎将延绵数百里的火山分割成孤岛,从视线尽头的一端,向着另一端延绵。 与漫长相比,几里宽的深渊让它仿佛纤细黑绳。 “就在那里。” 冲出死亡之风的众人得以望见焦土尽头的大裂谷,另一边归于赤红峡谷。 旅途接近尾声,但还没到困难之时。无论追杀的魔鬼之子还是大裂谷本身才是这场旅途的危险,而终点的答案尤未可知——也许没有什么通往人间的通道。 无论如何—— 陆离回望,可以清晰望见火山口日夜不停升腾的黑烟,笼罩黑灾火山的死亡之风好像不曾存在。 还有藏于其中,逐渐逼近的魔鬼之子。 那肆意散出的邪恶气息就连遥远的陆离也可以清楚感觉到。 它没有掩盖自己的到来。 骷髅马向此行的目的地狂奔,速度达到极致。四蹄烈焰重新燃起,张扬地点燃焦土。 “我看到它了魔鬼之子!” 不久之后,身后传来露丝的惊叫。 与辽阔火山相比,那点微不足道的身影似乎不值一提,但笼罩他们的压迫感却让它无比醒目。 “还能再快么。”陆离低头问骷髅马。 片刻,一道回应心底响起。 可以。但马背上的他们无法承受。 时间推移,远处的大裂谷愈发清晰。而每次回望,身后的魔鬼之子都比上一次更加接近。 “这就是你慌忙逃窜的方向?一条死路?” 带着嘲弄的阴冷话语忽然在耳边响起。 陆离置若未闻,抓紧骷髅马的肋骨,凝视几里外近在咫尺的大裂谷。 离大裂谷越来越近,魔鬼之子离他们也越来越近。 奇怪的是,大裂谷不像陆离遭遇的所有怪异,散发晦涩不详的气息——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露丝也是,惠特利也是。她们没从前方的大裂谷感到一丝威胁和不安。就好像横亘前方的是一条熔岩河,一块岩石,一捧沙砾。 这或者就是大裂谷能无声无息吞下众多地狱生物的原因。 希望魔鬼之子不知道它。 陆离心想。 骷髅马终于停下,十几米外就是地狱生物也不敢闯入的大裂谷。 一条断裂的桥梁落入谷底,只剩下岸边落满火山灰的陈旧桥架。 “怎么办?”露丝询问,目光在大裂谷和魔鬼之子之间移动。 “指哪个。” 怎么过去,和怎么对付魔鬼之子。 “两个都有。” 陆离没有回答露丝。翻身从骷髅马上下来,默默看向百米外走来的魔鬼之子。 “我很奇怪” 魔鬼之子的阴冷声音响起:“我的父亲虽然已经老迈无用,又只是一具化身,但你这种弱者它只用碾动手指就能杀死你你是怎么办到的?让它的化身散去。帮手么?” 那双属于魔鬼的漆黑眼珠看向骷髅马上的露丝。后者毛骨悚然,几乎忍不住拔出枪做无用反击。但魔鬼之子已经收回视线,轻轻摇头。 “不是你” “你们该回去了。”陆离对露丝说,目光从她和惠特利身上落向骷髅马。 骷髅马打了一个响鼻,向一旁退去,迈动四肢想要离开。 魔鬼之子对它们的离去也不在意,只是饶有兴趣地打量陆离,向他走去。 随着它离陆离足够近,守护陆离的虚幻手臂们重新浮现,抓向魔鬼之子的身躯,又在接触前如有实质地被冻结,粉碎,晶莹美丽的簌簌落下。 陆离也在缓缓向后退却。 远去的马蹄声忽然消失,骷髅马在百米外停了下来,马背上的露丝抓着挣扎的惠特利,观察这边的状况。 “不想回答?” 魔鬼之子如同踏入泥沼,缓慢地向前,但也仅此而已。 它不在意的注视陆离,走向陆离:“没关系,我会从你的灵魂里知道所有” 陆离已经后退到大裂谷边缘,仿佛能闻到下方深渊吹上来的气息。 走到他几米之外的魔鬼之子伸出手掌,伸向陆离的头颅。 “别担心,会很疼的。” 露丝按捺不住,魔鬼之子的手掌即将触碰额头时,陆离的目光微不可查在它身后停留一瞬间,忽然说道:“你能感受到我灵魂的异样。” 手掌停滞下来。 “我和其他灵魂不同,你未必能知道你想知道的事。” 魔鬼之子的漆黑眼珠眯起危险的弧度:“你在威胁我?” “只是想多活一会儿。” 片刻停顿,魔鬼之子收回了手掌,阴冷低语:“那么告诉我,你解决那个化身的办法。” “你和它的关系不好?”陆离反问。 “你不配知道。”刺骨寒意袭涌而来,魔鬼之子的语气变得冷冽:“告诉我答案!” 它的耐心已经消失。 “答案就是”陆离的视线落在魔鬼之子身后。“抓住它。” 魔鬼之子还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的时候,周围的虚幻手臂倏然变得密集,抓住它的身躯。 与此同时,陆离跑向一侧,突然向前扑出。 地面开始颤动,源头就在魔鬼之子身后。 不解地回头望去,所见一幕让魔鬼之子眼眸深处流露一抹惊色。 它想要离开这里,但那些该死的残魂将它死死拉扯在原地。 恐怖地寒意陡然从魔鬼之子身上爆发,拉扯它的手臂在一瞬间冻结,粉碎。但无穷无尽的手臂从虚空里浮现,不让它离开。 魔鬼之子再也无法维持一直以来的阴冷,脸庞扭曲地发出喝骂。 “该死的爬——” 远方露丝发出惊呼,魔鬼之子的咒骂戛然而止。 突袭的蜜雪莉雅合起嘴巴,将魔鬼之子吞入口中,趋势不减地冲出大裂谷,坠入深渊—— 坠落的声音消失在幽暗之中,大裂谷里不再有声音传来。 陆离从地上爬起,骷髅马托着露丝和惠特利来到身旁。 “那个魔鬼之子和蜜雪莉雅死了?” 陆离望着深渊般的大裂谷,沉默不语。 他在思考一件事。 蜜雪莉雅冲来吞掉魔鬼之子只是为了食物还是在最后时刻恢复了理智帮助自己? 这似乎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 一百零六.罪孽之渊 “我们安全了。” 跳下骷髅马背的露丝说道:“所以你应该意识到穿越大裂谷是个坏主意了?我们绕过它还来得及。” 陆离轻轻摇头,望向黑灾火山,视线仿佛穿过它,落向岩浆海的彼岸。 “魔鬼的子嗣并非只有一个。” 哪怕那时濒临昏迷,但魔鬼的低语仍在心底响起。 我的孩子们会追寻我的印记,找到你 这只魔鬼之子只是来得最快的一个。 低头看向手背的倒五芒星烙印,第二个会在多久之后到来? “我不敢相信你这种薄弱的通灵者是怎么把一个魔鬼化身弄死”露丝浮现不可置信,在魔鬼之子说出来时她就已经震惊了一次。 “魔鬼之子死前也不相信这点。” “好吧,阴谋和诡计吗?我明白了。”露丝说道,看向大裂谷。“不过你打算怎么过去?” 陆离走近大裂谷边缘,垂眸观察。它的地势就像加大无数倍的峡谷,虽然险峻,但有许多较为缓和,可以爬下谷底的险路。 幽暗深渊里仿佛涌动着窃窃私语,低语着不为人知的恶毒计划。 一些虚幻手臂忽然在陆离周边浮现,没有力量地轻轻推动陆离后背,似乎在表达什么。 它们希望自己下去? “你不止想过去还要从谷底走!?你简直疯了!”露丝从陆离的目光里感受到这个疯子的想法,忍不住喊道。 陆离没有回答露丝,只是收回目光看向她:“你们该离开了。” 接下来是他一个人的旅途。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露丝身边,只剩下本能的惠特利来到陆离身边,和他站在一起。 露丝望着这幕,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再见。”陆离对她说。 挣扎的露丝听到陆离的告别声,头也不回走向骷髅马。 她走到骷髅马头颅边,和它说了些什么。然后骷髅马忽然奔腾离去,回到火山另一边的酒馆。 “地狱里流传一句谚语。没有什么比亲眼见到憎恨之人痛苦死去更令魔愉悦。” 露丝快步走到陆离面前,近在咫尺地仰起头,凝视他的双眼。 “这是你欠我的!” 露丝以为他会拒绝,然后自己在冷笑着嘲讽几句。不过陆离只是点了点头,走向不远处一条可以下去峡谷的小径。 憋得难受的露丝看到陆离毫不迟疑地迈步下去,开口说:“我依然认为这是个蠢主意。” “它们希望我下去。”陆离说道。 “忘了那个蜜雪莉雅?你开始也以为她会保护你。” “她的确在最后那么做了。” 露丝再难以说什么,跟在陆离身后,踏入无数地狱生物忌讳莫深的大裂谷。 地狱无处不在的暗红开始晦涩,像是走入了死亡之风。但即使是死亡之风也会被暗红色的光芒染上色彩,觉没大裂谷的幽暗这般纯粹,深邃。 露丝居然感觉到一丝寒意,又难以找到源头,仿佛只是错觉。 这不是错觉。陆离也感觉到温度在降低。不过与已经习惯地狱里的炽热不同,陆离更习惯大裂谷的温度。 一路向下。这条小径绝非自然形成,一些陡峭处的岩石是明显的台阶形状。似乎在大裂谷并不危险,桥梁也未断开的时候,地狱生物们通过这条小径穿过大裂谷。 遗留下的道路便宜了陆离等人。他们可以畅通无阻地走到谷底,与底部正等候他们的危险碰面。 随着深入,四周光线愈来愈暗,又在黎明前夕般的蒙蒙亮光时不再变化。 向下移动近乎三百米,滚落谷底的碎石终于传来若隐若现的回声。 他们快到谷底了。 露丝悄然靠近一些前方步伐不减的陆离。 几分钟后,他们脚下传来踏实的触感。 露丝警惕地环视周围,幽暗像是笼罩他们的迷雾,只能看到几十米外。无法目视的范围外仿佛有恐怖存在觊觎望来。 扑通—— 身后忽然传来跌倒声。陆离露丝回头望去,惠特利无力地倒在地上,在她身旁,无数虚幻手臂与牙齿浮现,撕咬它的身躯。 在陆离和露丝做什么前,惠特利就只剩下一副干净地骸骨,安静地散落在谷底。 手臂和牙齿逐渐淡去,忽略了一旁的陆离和露丝没事。 他们在这一刻忽然有所明悟,就像这条峡谷告诉他们此地的意义。 这里应该叫罪孽之渊。 对犯下罪恶的地狱生物,它是吞噬一切的梦魇。但对良善者,这只是条幽深漫长的峡谷。 只是地狱又有多少良善者呢? 惠特利因为身怀罪恶,在踏入谷底的一刹那就被死于她的残魂,或是仇人杀死。 意外的是露丝居然不是罪恶缠身。 沉默的陆离走到惠特利的骸骨前,拾起她的头骨,带在身上。 露丝想说她不该下来,但又想到惠特利早已死去,残留这具躯壳里的只是本能,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走吧。” 陆离对露丝说。知道了峡谷的意义,这里对他们只是一条要花费些时间走过的道路而已。 谷底随处可见散落的骸骨,有些如鲸鱼般巨大无比,有些比人还要矮小,或是陈旧的近乎化成沙土,或是崭新的光滑洁白。 陆离和露丝一前一后向对岸走去。陆离环视周围,像是在寻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 按捺不住好奇的露丝问道,然后就看到陆离改变方向,走向斜前方。 那里,两具新鲜的骸骨挨在一起。一具庞大,能够站下一人的鱼类头骨,一具与人相近的骸骨。 它们属于蜜雪莉雅和魔鬼之子。 魔鬼之子的力量仍残留在骨骸周边,严寒笼罩。 “魔鬼之子的骨头在哪!?”露丝悚然环视周围。 “人的骸骨就是它。”陆离说道。 那具浅蓝色的骨骼精致的像是艺术品。 “蜜雪莉雅呢我知道了。”露丝自言自语。 蜜雪莉雅的骸骨是那具鱼骨,他们所看见的形象只是她的诱饵。 陆离的视线落在魔鬼之子的肋骨之间,一枚样式奇怪的古朴棋子躺在里面。 残魂会吞食除了骸骨的一切,没理由留下一枚棋子。 “是恶灵棋” 身旁,注意到它的露丝怔怔呢喃道。 一百零七.旅途的终点 棋子的底座上像是雕刻着一本古老之书,攀爬着斑驳,岁月般的划痕。 “你知道它?” “听酒馆那只老魔鬼说过。”露丝盯着那枚棋子。“一种不久前在人间奇怪流传的玩意儿,拥有不可思议,无法理解的力量。棋子拥有的力量不同,有些能赋予持有者奇异能力,有些会带来恐怖诅咒,有些是召唤诡谲可怕的存在。” “‘它能让最弱小的饥饿魔站在地狱顶端,也能让最强大的恶魔化为灰土。一个幸运与不幸,机遇与危机并存的小玩意儿’它当时是这么说的。”露丝模仿人形魔的语气说道。 “这枚叫什么。”陆离观察棋子,感觉它似乎与某种知识有关—— 一些虚幻手臂浮现,轻轻推动陆离,让他靠近魔鬼之子的骸骨,或是说恶灵棋。 “我怎么可能知别乱碰奇怪的东西!” 露丝发出惊叫的时候,选择相信残魂的陆离的手掌已经穿过魔鬼之子的骸骨,触碰到那枚棋子。 “末日启示书。”陆离呢喃开口。 “你怎么知道?”露丝惊异地盯着陆离脸庞,观察他是否还是他。 露丝的确察觉到陆离的变化——他的灵魂比之前还有旺盛近一倍。她以为陆离被魔鬼之子夺取躯体,只是有一点让她奇怪。陆离没有散发出与魔鬼同源的邪恶。 “触碰它所以信息都出现在脑袋里。”陆离握住恶灵棋,收回手掌。 魔鬼之子的骸骨不曾复苏。如果在外界,拥有强大力量的它或许不会死去。但罪孽之渊里,所犯下的一切罪恶临身,绝无可能幸免。 “那么你知道它的力量是什么了?” 陆离颔首:“末日降临后,持有末日启示书会增幅所有能力的一倍。” 体魄,感知,理智值,灵魂,一切都在它的增强范围里,而且不会有负面效果。 一件无法用常识理解的奇异之物。 就像是不是这个世界的造物。 攥紧拳头,只是灵魂的陆离感受不到体魄和理智值的变化。不过感知和灵魂的确得到增强—— 他的感知仿若触须,远远飘入谷底目光无法触及的幽暗之中。 寂静,活跃。 “难怪那个魔鬼之子看起来比魔鬼还要狂妄自大。”露丝恍然,忽然发现什么:“等等,末日?” “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法回到人间。” 陆离曾猜测自己无法归去的原因:被不可名状之物盯上的自己,上面发生变故道路被阻。 现在看来是后者。 而且变故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恐怖、绝望。 甚至可能身体已经死去,所以自己无法回去。 如果露丝知道陆离的念头,可能会表面嘲讽,实际上安慰几句。不过他的脸庞从始至终平静。 蜜雪莉雅的头骨过于巨大,陆离只在骸骨末端拾起手臂长的骨头带在身上,等回到地面将她们藏下。 恶灵棋被放进内侧口袋。得到它是陆离的幸运,不过尽管它拥有奇异的力量,陆离并不打算寻找其他棋子。 就像人形魔说的,得到的棋子未必会带来力量,也可能是死亡。 绕过它们的骨骸,陆离和露丝继续向前。 安静宁和萦绕在谷底,露丝久违地感受到这些,有所感受。 半小时后,他们穿过几里宽的大裂谷,抵达岩壁下。 沿着岩壁行走一段距离,通往地面的小径出现眼前。 踏上小径,谷底离它们愈来愈远,直至与惠特利,蜜雪莉雅,魔鬼之子一同被幽暗掩盖。 光线渐渐变得明亮,地狱无所不在的炙热重新缠绕上他们。踏上地面的一刻,露丝心想,以后可以住在大裂谷。那里很安全,又会让她拥有人类时的感受。 然后她又轻轻摇了摇头。 算了。谷底幽暗寂静,那样太孤独了 陆离在向远方眺望,到达山的背面,黑灾火山依然如山脉般辽阔。 增强一倍的感知隐隐提醒陆离,有某些危险正在逼近。幸运的是,它们离这里尚远。 收回目光,陆离走到一片沙砾前,挖出两个浅坑,将惠特利和蜜雪莉雅的骸骨放入其中,洒上沙土。 “生命如花朵凋零,但也如花朵般绽放” 身后传来露丝的低声祷告。 “我们的命运早已被安排好轨迹,经由诞生,走向死亡我们由泥土中来回泥土中去这是生命的宿命。” “终结不代表结束你的一切都将被人们记住与流传。身体会随着时光而腐朽,但精神不朽” “我,乔安娜,愿奥利弗的灵魂升入没有痛苦的天国” “愿亡灵得以永安” 默默等到露丝祷告完,陆离和她开始赶路,靠近“守望镇”应该在的大致位置。 一望无痕的赤红大地如同戈壁,扭曲的高温让远方变得模糊不清。 没有任何与“通道”有关的物体。 “居然没有”露丝不安地环顾四周,犹如被梦魇纠缠。 一只手掌这时落在她的肩头。 “冷静些。”陆离注视她蒙在双眼上的布条:“人间的镇子在地狱也许有几十里大,而且它不会显眼的出现在地面上。” 不然守望镇早已被地狱生物淹没。 “你怎么能这么冷静!”露丝无法理解当事人比自己还要淡定。 “慌乱解决不了问题。”陆离向远处走去。“仔细感知,通道如果存在,就在这片土地上。” 露丝在原地纠结了许久,快步跟上陆离的背影。 这片辽阔戈壁到处都是一个样子。如果不是身后的黑灾火山,他们早已经迷失方向。 一些饥饿魔被陆离更加旺盛的灵魂引来,于边缘垂涎,不敢靠近。 除了饥饿魔,还有被露丝称为无舌魔的低级魔。它的外表就像只有四肢的人形蜘蛛,嘴巴里是只剩下舌根的舌头。 它们是更高级一些的魔的斥候,见到它,露丝就毫不犹豫地掏出枪将它杀死。 或许是运气,在无舌魔倒下的不远处,一根匾长岩石斜插在戈壁里。 这是一座墓碑,上面潦草刻着难以辨认的文字。 哈德斯的坟墓 始终皱着的英挺眉毛轻轻舒展开。 看来传闻是真的,他能回去了。 一百零八.来自地狱的男人 哈德斯曾来过地狱,不是以死亡的方式。 “这就是你说的通道?”露丝狐疑盯着这座墓碑,在地狱没人这样做。“哈德斯是谁?” “证明通道存在的人。”陆离视线扫过周围,没有奇怪突兀的东西。 那么是在下面么。 陆离捡起一根石刺,挖掘墓碑前的沙砾。 露丝站在一旁看着,沙砾扬起,被陆离挖出的土坑里忽然传出砸在硬物上的声音。 一截被沙土覆盖的骸骨显露出来。 露丝可疑地盯着陆离,他又捡来一块石片,将骸骨挖出。 “饥饿魔的骨头。” 露丝看着被陆离丢在旁边的骨堆说。 将整具骸骨挖出后,陆离继续向下挖掘,没过多久,坑底再一次次传出砸中硬物的声音,带着空洞之音。 露丝眉毛轻挑,偏头看向坑底。 陆离手掌在坑底沙土上拂过,显露一个木板。 食指叩动,泛起空洞地敲击声,木板下是空的。 露丝忽然转身走开,抽出枪套,将那些徘徊在周围的饥饿魔一一解决。 几分钟后,清理完周围所有活动的存在的露丝回到坟墓前,陆离已经清空木板周边,掀开了木板。 木板下显露一片低矮,狭小的幽暗空间。 墙壁呈现明显被人工挖掘的痕迹,但进展缓慢,沙石只存在地面上一层,再往下都是冷却后的岩浆岩,铁镐铲子就仍在下方不远,露出一角。 一些木箱堆在角落,落了一层灰尘。最深处,一扇宗教传说般的漆黑雕门印在墙壁上。 露丝有一种预感,那扇门就是陆离回去人间的关键。 陆离纵身跃入地窖,矮身接近墙上那扇黑曜石般的石门。 上面雕刻着什么,昏暗中难以看清。 哗啦—— 一片灰尘从洞口撒下,露丝跃了下来,和回头的陆离对视一眼。 “进来看得清楚些。”半蹲卸力的她站起来,没理陆离关注的石门,而是走到木箱前掀开。 刻着麦克唐纳一世的头像的硬币装满木箱。 想来另外几个箱子里装的也是这玩意。 露丝吹了个口哨,语气古怪,说不出是讽刺还是夸奖:“他叫哈德斯对吧?把钱藏在地狱里真是个天才。” 没什么比把钱藏在地狱更让人安心的了。 而视钱如命的哈德斯的确干得出这种事。 收回目光,陆离贴近石门。眉心涌起一阵异物感。增强的感知告诉陆离,触碰这扇门,他将回到上面。 “是这扇门?”目光落回陆离身上的露丝发现他观察了很久的石门。 “嗯。” 陆离颔首,转身面对他:“旅途结束了。” 随着这句话响起,露丝抿起嘴唇,内心忽然有些惆怅若失。 这段旅途着实精彩,可惜太过短暂。 陆离只是在辽阔的地狱迈出了一步,走过的距离连一角都算不上。 如果将之比作人间,陆离甚至没有离开过苏加德山的范围。 以及许多陆离打算在地狱碰面的熟人都不曾出现。比如奥利弗,比如萨拉和亚当。 后者只是操控之影的故事里的角色,它们未必存在。而前者当初死在榆树森林,如果他还活在地狱,此刻应该在数千里之外,属于“榆树森林”的那片土地。 “你要回去么?”陆离开口。 露丝似有意动,不过还是摇头拒绝:“我算了吧。人间没有值得我留恋的地方。我在地狱会活得很好,尽管很弱小。” 露丝不是魔,身为灵魂的她回到人间只会成为幽灵,然后踏上和安娜一样的道路。 那绝非是让人舒心的道路。 陆离不再劝决定的露丝,对她轻轻颔首:“再见。” 他转身走向那扇石门。在他身后,露丝对背影挥了挥手。 “祝愿我变得更强大吧,那样等你死了说不定能收你当小弟。” 陆离的灵魂变得一阵虚幻,然后彻底消失在这片狭小昏暗的空间。 “呼” 露丝吐出口气,偏头望了眼那些木箱,不懈地撇了撇嘴,爬回地面,将挖掘出的土堆和骸骨推回土坑,恢复原状。 手搭在额前,望向远处山脉般的黑灾火山,这一回她不再彷徨和迟疑。 现在她有了退路,也有了安全屋。 “九百六十,九百七十,九百八十一千先令。” 守望镇,热情哈德斯侦探社,二楼窗帘上投映着一道数钱的轮廓。 手里的,还有桌上的零钱,是哈德斯今日一整天的收获。 山的另一边,恐怖灾难降临,所有人惶恐不安恐惧彷徨的时候,哈德斯是少数还能不被绝望同化的人。 或者说,他现在可高兴的很。 又把先令数了十二遍,哈德斯把它们捧到面前,深深吸了口气,陶醉地咧起嘴角,露出金牙:“是钱的味道。” 他开始想明天要不要把二楼的所有房间都租出去,除了卧室,还有那间塞了假金砖的假卧室。 那起码能给自己多带来好几百的收益—— 正在怎么想时,哈德斯的内心忽然涌现浓郁的不安预感。 这种不安预感产生过很多次,通常是自己的财产受到侵害。 自己有危险是另一种预感。 “怎么会感觉不安?难道是那些住在楼下从贝尔法斯特逃来的难民!” 哈德斯惶恐站起,连身后的木椅都被撞倒。 跑去楼下前,他没忘记把今天的收获藏进袜子,再将袜子塞进破旧满是补丁的大衣里,又将大衣丢向角落的垃圾堆,才拿起油灯离开卧室,急匆匆地跑下楼。 嘭嘭嘭—— 木梯震动,哈德斯站在楼梯拐角。酒馆布置的大厅躺着坐着许多从贝尔法斯特逃来的市民,有些辗转难眠,有些浅声交谈着。 “一二三四五六七十七个,没有少人。” 哈德斯自言自语道,忽然感到一阵悚然。 我的宝库和秘密宝库! 幽暗在身边涌动,诡异地窃窃私语耳畔回荡。 尽管处境不妙,不过黑夜灾祸的出现表明陆离真的回到了人间。 陆离保持平静,此时自己应该还是灵魂状态,可以避免黑夜灾祸的侵袭。 就在这时,开门声回荡响起,一道提着油灯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陆离!?你怎么会在我的宝库里!” 哈德斯发出精神崩溃般的刺耳惊叫声。 “狗娘养的,闯我空门!” 一百零九.哈德斯的藏身之地 “他回来了” 宛如睡着般安静垂首的安娜忽然抬起头,凝视着陆离的脸庞。 “他醒了?” 守在避难点外的山洞里的蕾米悄然出现在门边,看到床榻上的陆离不曾睁眼。 他没有回来。 想要开口安慰,安娜摇了摇头轻语:“不是,是他的灵魂回来了” 安娜的目光仿佛穿过厚厚的山洞岩壁,枯萎的榆树林,落在苏加德山背面的山脚下那座小镇。 “我感觉得到。” 蕾米没追问细节,说道:“你打算怎么做?” 安娜的冷漠眼眸落在蕾米身上:“他的身体交给你们照顾,我去找他的灵魂。” “好。” 蕾米答应下来。不过哪怕安娜不说她和哥哥也会这么做的。 “谢谢。” 安娜的身形消失于虚空,蕾米感知里,属于她的阴冷气息在快速离去,消散在崖顶周围。 现在的感受和停留地狱时的感受区别很大。 地狱里,灵魂的感受与拥有身体无异,可以触碰,拥有嗅觉。 归来后,这一切都仿佛被剥夺掉,留在了远在贝尔法斯特的身体里。 深渊般的晦涩气息缠绕着灵魂,哪怕站在油灯光芒下它依然存在。 陆离有所明悟,这或许就是萦绕着安娜,侵染她的灵魂的里世界气息。 因为自己的特殊,陆离感受不到它对心神的污染,但那浓郁的不详,幽冷,足以让陆离管中窥豹它恐怖的一角。 “所以你死掉了,然后灵魂找到我的秘密宝库,从我的秘密宝库回到了我的宝库里?” 哈德斯发现走近的陆离身躯是半透明,没有实体的灵魂,然后猜出了大致经过。 “我没死,只是通灵地狱,然后无法正常返回。” “所以你没死,然后灵魂找到我的秘密宝库,从我的秘密宝库回到了我的宝库里?” “也可以这么说。” 毕竟石门就在哈德斯的两个宝库里。 哈德斯狐疑打量陆离,勉强相信了这种说法——不久前发生在山另一面的事所有人有目共睹。 “真是个不走运的家伙。”哈德斯说着,眼睛突然变得锐利:“我的宝库和秘密宝库里藏起的——” “没碰。” “我信不过你,你保证!” 陆离一言不发,默默注视着哈德斯。 “看在老熟人的份上跟我离开,你还想在我的宝库里侵占多久!”哈德斯不爽地哼了一声,示意陆离赶紧出来。 陆离从他身旁走过后,哈德斯掏出一串钥匙,依次锁上宝库的七把锁头,带他走出地下室,绕过大厅的众人从后院回到二楼卧房。 “该死的混蛋,为什么走哪都会被你碰上” 哈德斯低声抱怨着,关上卧室房门。 陆离走到窗边,哈德斯走过来帮忙拉开窗帘,然后坐进躺椅,双手抱胸神色不善地盯着他。 窗外笼罩着淡淡的薄雾,它们带着浅淡的红色,越往山上颜色越深,山顶一片更是可怖的火烧云般的深红色。 仿若陆离不曾归来,正在眺望黑灾火山。 冥冥之中,如家般温暖的呼唤从山的另一面吸引着陆离,那应该是他的身体。 看来灵魂无法回到身体的悲剧大概率不会发生。 想起什么,陆离摸了摸胸口,口袋里的硬物告诉着他那枚棋子被他带了回来。 “贝尔法斯特发生什么了?”陆离头也不回问道。 “‘群星归位之时,外神的魔爪伸向这片世界,那些古老的神祗纷纷从沉睡中醒来,里世界的重叠空间无限接近表世界。末日到来,我们很快将会死去,连同这个世界一起。’”理查德抓起一本扣在桌上的书,念出上面的内容,又随手撇了回去。 “虽然只是一个疯掉的驱魔人曾经的离奇呓语,不过现实通常比故事更离奇。” 陆离知道这些终会发生。 但然当一切真正到来时,无所适从感仍冲击着他的心灵。 黑眸垂下,陆离看向街道上从贝尔法斯特逃来,靠着墙壁憩息的民众们,还有巡逻的警员和驱魔人。 他们尚未意识到灭顶之灾已至。 尽管这场灾难令他们崩溃和恐惧,但还不至于绝望。或许天亮之后,他们就会去希姆法斯特或是其他城市,主眷大陆生活。 他们还以为这件不幸的事和泽恩斯特一样,只是一个巧合。 可能因为哈德斯就在身旁,陆离想起几个月前,刚来这个世界时,哈德斯对他说的一句话。 无知是福。 收回目光,陆离看向这个很可能早就知道这些将会发生的男人:“守望镇不会安全太久。” “我知道,所以我准备好了退路。” 陆离想到了他的退路是什么,不久前他已经见识过了。 这个贪财的驱魔人意外的大胆——常人绝对不会想要去地狱里避难。 陆离重新望向笼罩苏加德山的深红色雾霭,仿佛穿透它们,见到正在燃烧的城市里发生的一切。 “你不会想要回去吧?”哈德斯主动搭话。 “我的身体在城市里。” “作为前辈,我有个建议。”哈德斯翘起腿,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习惯当个幽灵。坦白来讲,这时候幽灵可比人容易活下去多了。” “身体还在,我感觉的到。” “但你能怎么回去?贝尔法斯特现在到处都是大火,街道上挤满了怪物,数不清的怪异跃跃欲试,那里现在就是个超大号的肉罐头!” “所以打算接个委托么。”陆离收回目光,望向躺椅上的哈德斯,眼眸平静:“送我回贝尔法斯特,报酬你定。” 哈德斯的确有些意动,但还是狠心摇头拒绝了向他招手的钞票。 “不过你提醒我了。”哈德斯忽然坐直,神情变得凝重认真,一副要说正事的模样。 “你用了我的地狱通道回来,现在该谈一谈报酬的事了——” 陆离没听清他后面说的什么。 他的视线投在窗外,一道令灵魂深处颤栗,却又熟悉的阴冷气息不含掩盖地迅速靠近。 哗啦—— 窗户陡然炸开破碎,碎片飞溅,窗帘被撕成布匹。 下方街道民众们的惊醒的呼喊声中,一道身影撞进陆离的怀里。 陆离的灵魂险些被这道身影散发的凛冽寒意冲散,如果他没有得到恶灵棋。 “你回来了。” 呢喃轻语耳畔响起,撕碎的窗帘悠悠飘落。 “嗯。” 一百一十.休息 哈德斯战战兢兢地从桌底爬出,扫过屋子里的狼藉和破碎的窗户,喘起粗气吼道:“该死的陆离!你必须赔——” 一双幽冷眼眸落在哈德斯身上,仿佛将他的灵魂冻结。 哈德斯屏住呼吸,用极其和善的语气继续说:“——这位怨灵小姐,她这么急切一定很想你” 街道上的呼喊愈来愈吵闹,侦探社房门被撞开,楼下大厅传来急促地脚步声。 “哪个混蛋这个时候——”哈德斯气冲冲地走到门边,不敢对安娜发火,只能迁怒于其他人。 “应该是被安娜惊动的驱魔人。”陆离松开安娜。 安娜不再冷漠的眼眸落在陆离身上,不愿离开:“你去和他们交涉?” 陆离轻轻摇头。“我现在是灵魂,他们未必会听我的话。带我回身体那里。” “嗯。” “用其他抱姿——” 话没说完,安娜已经揽起陆离的腿弯,将他公主抱起。 不再说什么,陆离和哈德斯道别,被安娜抱着飞出侦探社。 噔噔噔噔—— 砰! 房门被撞开,警员们闯入房间,通灵枪指向背对他们的哈德斯。 哈德斯望着窗外陆离消失的方向,心头滴血。 安娜的飞行速度几乎可以与骷髅马比拟,因为只是灵魂,陆离听不到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 这让他临近苏加德山顶时,清楚地听到这座绝望的城市里回荡的种种声音。 空中盘旋地不曾停歇的教堂钟声,附着在建筑上的烈焰鼓动风势的声音,人们的哭喊呼救声,还有那仿佛从深海里响起,晦涩低沉的缓慢呼吸声。 或许担心城市里游荡的怪异,或许不想让陆离看到这些,安娜抱着他在几百米的空中飞行。除了被染成浅红色的雾霭和城市里的声音,陆离什么都看不到。 直到迷雾氤氲落在身后,安娜降低了高度。在看到地面之前,榆树森林的负面情绪便缠绕而来,夹杂着警惕,陌生,亲昵。 越接近崖顶,榆树森林所散发的情绪越趋向正面,仿佛回到温暖的家里。 落回崖顶,一道清晰,弱小的意识萦绕着安娜,又轻轻触碰向陆离。 安妮苏醒了。 陆离心想。 洞口的吉米倚靠着怪物身体抬头望来,看到陆离后,两具身体同时咧起嘴角,露出笑容。 进入山洞,回到避难点,安娜放下陆离。 她们的注视中,陆离走向冥冥之中急切呼唤自己的身体,躺到床上与身体重合。 避难点外回荡起沉重的脚步声,吉米被怪物身体扶着来到门边。吉米扭头看了他一眼,扶住哥哥一起等待陆离醒来。 时间推移,十几秒后,一双迷惘的黑眸缓缓睁开,逐渐恢复焦距。 心脏跳动的感觉,血液流淌的感觉,肺部注入空气的感觉,对外界的感知重新浮现,就像人生出现了缤纷色彩。 陆离坐起身,但一切突然被剥夺而去。“嘭”的一声,身后响起闷响,他的身体脱离灵魂,落回床榻上。 安娜不受控制地泄露一丝寒意。 陆离若有所思地重新躺下,与身体重叠。 十几秒后,那双自然闭起的眼睛重新睁开。这一次,陆离没再快速起来,而是缓慢,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臂—— 手臂一点一点抬高,直到完全举起,什么也没发生。 就好像先前一幕是所有人的幻觉。 陆离再一次坐起,仍是如老人般缓慢的动作。等到坐起,他又尝试站起来。 不过起身时仍然快了些,陆离的身体忽然失去控制向前倾倒,在原地留下一道半透明的灵魂。 安娜扶住陆离的身躯,不解问道:“这是为什么?” “身体和灵魂不契合。” 陆离的灵魂蹙眉说道。 “你的灵魂很纯粹,很强大,还有一股我无法理解的生机般的能量,问题可能出在这里。”扶着哥哥的蕾米忽然开口说道。 “也有可能是你的灵魂离开**太长时间,它习惯了没有**,以幽灵的方式生存。” 安娜回眸望向蕾米:“你怎么知道。” “我是‘学者’” “学者是什么?”陆离问道,无论何时,他都不会抛掉求知欲与好奇心。 安娜将陆离的身体抱回床榻上,蕾米则回答说:“那本书里,占据遗迹的是一只邪神,被转化成眷属,得到一部分传承的我的司职是掌握知识的‘学者’。” “你还知道什么?”安娜站在陆离身边问道。“比如让一切恢复的办法。” “灵魂待在身体里。你得让它重新熟悉拥有身体。” “要多久?” “可能几个小时,可能几天。” 虽然慢了些,但总算能不留隐患的完美解决这件事。 “贝尔法斯特毁灭了,现在我们也没地方可去。”安娜说道,看着陆离的灵魂再一次回到身体里。 “可这里真的能避开那些怪异吗?”蕾米有些担忧地问道。 这里离海岸太近了。 身为怪异,他们被怪异袭击的可能性很小,但作为人类的陆离很容易受到袭击。 “我会保护他。”安娜只是平静地说。 床榻上的陆离第三次睁开眼,这一次他不再想去起身,只是缓慢地抬起手。 安娜却很有耐心的注视着陆离摸了摸胸口,口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我在地狱得到的奇异物,恶灵棋。” 陆离说道,将末日启示书的效果说给安娜和吉米兄妹听。 安娜留意到细节:“包括理智值吗?” “嗯。” 陆离点头,因为理智值过低而产生的幻象幻听不曾出现,他此刻的理智值应该非常接近普通人水平。 他抬眸看向浮现淡淡笑容的安娜:“它交给你会最大程度上起效,但我不建议你平时持有它。” 拥有末日启示书的安娜实力变强这点毋庸置疑,但她是否还能保持理智和人性? “它是你的。”安娜没有任何意见。她更希望陆离带着她。 陆离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榆树街道仓库的那些孩子们怎么样了?” 安娜陷入默然。 “我知道了。”陆离低语。 她的沉默已经无声诉说了答案。 一百一十一.余烬 黎明时分,笼罩贝尔法斯特的怪异之雾悄然退去。显露这座大半化作废墟的城市。 回荡的教堂钟声午夜就不再响起,吞噬一切的火焰直到黎明到来也没熄灭,火光随处可见,城市上空弥漫无法消散的浓烟,空中随风飘散的刺鼻烟味甚至飘到榆树森林的崖顶。 “阿嚏——” 木屋前的吉米本体使劲打了个喷嚏,然后更虚弱地倚在躺椅里。 陆离醒来后就不需要看门,他被妹妹打发出山洞,提防可能出现在崖顶的怪异。 不过或许是远处的城市更吸引它们,或许是安娜和兄妹二人没有掩盖自身气息,或许是榆树森林和避难点的庇护,整夜过去,崖顶上没有事情发生。 吉米的视线重新落回海面,海湾外深水区,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始作俑者,制造怪异之雾的三只怪物正沉入水中。 “你不需要这么抱着我。” 陆离的平静声音身后传来,吉米回头,看到被安娜公主抱着的陆离,还有跟在一旁,眼中带着笑意的蕾米。 “你太高,背着会很别扭。”安娜准备的借口很充分。 “可以用能力举起我。”陆离回答。 安娜略微沉默,不去和陆离对视:“不安全。” 陆离也不再劝说带着“公主拯救王子”童话故事的思维的安娜,目光看向前方。 吉米本体靠在躺椅里,怪物身体趴伏在一旁,远处海面掀起三道奇怪的波澜,似乎有什么之前存在于那里,不过现在那里只剩下浪花与涡流。 “早上好。”吉米无力地举起手打招呼。 “早上好。”陆离轻轻颔首,望向海面未曾消失的波澜。 吉米告诉陆离之前出现在海面上的怪异,这和陆离之前听到的“吞吐怪异之雾的怪物”传言相符。 目光落在远处一片废墟的贝尔法斯特,沉默不语。 贝尔法斯特是艾伦半岛最繁华的城市,这次怪异入侵事件的严重性远非不久前的泽恩斯特惨案。 并且可以遇见,接下来贝尔法斯特的惨剧会在所有人类城市发生——或已经发生。 人类引以为豪的火枪与大炮对这些怪异毫无用处。 属于人类的时代正在退去。 “回去修养吧,你现在不适合在外面活动。”似乎感受到陆离的心境,安娜轻语。 “带我看看安妮。” 陆离还不想回去。 建造避难点只考虑了实用性,长期住在逼仄昏暗的山洞深处对身心无益,甚至可能降低理智值。 安娜抱着陆离来到安妮的树干旁,对于陆离和安娜的靠近,安妮表现出欣喜亲昵,触须般的本能轻轻触碰着他们。 “她好像更喜欢你。”安娜说道。她来时安妮可没有这么雀跃。 “可能和生机有关。”陆离阖眸感应着安妮的存在。它还很微弱,附近榆树意识的照拂只是让它免于枯死。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安妮的本能进化为意识,所能影响到的范围越来越大,直至整个榆树森林。 到那时,这里将是他们真正的“家”。 “回去吧。”陆离说。“还有,我需要轮椅。” 与被安娜抱着的羞耻心无关,只是单纯不方便。 安娜有些失落:“等等我回城市给你找些食材,还有轮椅。” 陆离还是没有回去山洞避难点,这种情况下,白天点油灯太过奢侈。蕾米从小木屋里拿了第二把躺椅,和吉米并排。 安娜轻缓地将陆离放入躺椅,陆离偏头,近距离地观察了下吉米和怪物身体的融合处,收回视线。 陆离缓慢地抬起手,以免动作过快让身体“掉落”下来。 “哪里痒吗?”安娜问道。 “腐肉木盒,我需要从商人那里知道些情报。” 尽管陆离不知道是否还能唤来商人。 “你现在需要休息。”安娜将陆离抬起的手臂放回原位。 “我是在休息。”陆离轻轻叩动躺椅扶手,表示现在的状况。 安娜只好从陆离口袋里取出装着腐肉的木盒打开,放在陆离手旁,并和他说昨晚曾唤来商人询问深海石的价格。 “避难点的门我们暂时没法安上了。”安娜说道。 “也许可以。”陆离低声呢喃,有所思索。 信使黑鸦到来需要一些时间,甚至可能到不了。安娜趁着空隙看向吉米兄妹:“我回贝尔法斯特一趟,陆离交给你们了。” “我们会用性命守护他的。”蕾米语气平静的仿佛回答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注意安全,不要过于深入城市,找不到就回来。”陆离说道。可能因为安娜第一次单独行动,说了很多。 “如果遇到可以顺便帮助的幸存者——” 安娜忽然压住发丝,弯腰凑近陆离,没有温度的嘴唇轻轻触碰他的额头。 “我会的。” 一触即离,安娜抿起唇角,离开崖顶飘向远处的城市。 陆离似乎有些发怔,直到安娜消失在视线内,因为不适应而绷紧的身躯才渐渐放松下来。 收回目光,他看到蕾米看向自己,带着笑意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陆离问道。 “你们的关系让人羡慕。”蕾米眼中的真诚没有掩饰。 陆离没有回答,蕾米也不在意地望向海面,呢喃说道:“食材啊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饭了。” 她没想到这句随口发出的感慨会得到陆离回应。 “你会做饭?”陆离问道。 “嗯。可能在故事里从来没这么写过。” 陆离若有所思道:“安娜回来后食物拜托你了。” 蕾米露出笑容:“不客气。” 信使于十几分钟后到来,等到黑鸦撕扯吃掉木盒里的腐肉,陆离让它联系商人来。 黑鸦离去的十分钟后,崖顶迎来了背着夸张背包的高大身影。 这让陆离思索商人本身与其背后的存在。 这些绝不是人类的存在游走在驱魔人之间,它们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询问什么之前,陆离先将他所知道的信息贩卖给商人。 “我有一些关于地狱的信息,你们感兴趣么。” 短暂地停顿,围巾下传出饶带兴趣的生硬回答。 “这正是我们需要的。” 一百一十二.有一个秘密只有陆离知道 觊觎,或是单纯对地狱的好奇。 从来只是冷冰冰完成交易的商人此刻的态度透露出一些问题,不过那不关陆离的事—— 无论商人背后存在打算密谋什么,那不会与还活着的人有关。 如果它们属于怪异阵营,并打算入侵地狱,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分散去对付地狱里那些罪恶深重的魔鬼恶魔,地面上或许能延缓一些毁灭倒计时。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陆离将他知道的关于地狱的情报告诉商人,比如人间扩大后的地形,岩浆海,黑灾火山,大裂谷。 “5500调查点。” 一小部分关于地狱的信息换来丰厚的交易内容,尽管连一立方米深海石的零头都不够。 以及人类社会崩溃后,调查点的价值会降到最低或者未必。 想到一点的陆离忽然问道:“你们出售食物么。” “只有罐头。” “足够了。”看来调查点的价值没有因为末日临近而变得无用。 磅重的猪肉豌豆罐头售价5调查点,一箱20罐是100调查点,换成先令是一千块整。 十几小时前,陆离才以20先令每罐的价格买了两箱,涨了一倍还多。 不过还能用调查点换取宝贵的食物,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它会随着时间推移涨价么。”确定购买数量前,陆离问道。 “紧缺的货物会变得更贵。” 陆离看向蕾米和吉米,蕾米摆手回答:“不用在意我们。” “吉米的身体需要食物。” “普通食物只能让哥哥维持原样但不能恢复,而且他的食量太大了。”蕾米无奈说道,身旁的吉米也苦起脸。“需要的时候我们会去城市里猎食一些低级怪异。” 陆离什么也没说,收回目光对商人说道:“10箱猪肉罐头,10箱牛肉罐头,5箱水果罐头。” 这些加上避难点储存的几箱罐头足够他食用三个月,同时三种罐头的简单搭配能最大程度保持身体状况,不会缺乏营养。 水果罐头的价格和猪肉罐头一样,而牛肉罐头的价格是15调查点。25箱罐头会在两天后送来,为此陆离付出了4500调查点。 他还剩12400调查点可供挥霍。 接下来是第二件陆离想要知道的情报:昨夜发生在贝尔法斯特的灾难只发生在贝尔法斯特还是在许多城市出现。 “50调查点。” 还算便宜的价格,毕竟过段时间陆离也会知道。 “可以。” “艾伦半岛的贝尔法斯特,主眷大陆的艾伦丁城、列尔维森不冻城,蛮荒之地的兽吼镇。” 比预计中稍好一些,但这只是最先到来的一波入侵。 陆离注意到被袭击的城市里缺少一个地区:“列侬群岛没被袭击?” “没有。” 这个消息让人振奋,但陆离却想到不久前在蒸汽火车上那个疯掉的人吼出的话。 它们在驱赶我们!驱赶我们聚在一起,就像我们对待那些牛羊那样!圈养在一起然后杀掉! 联系起来让人不寒而栗,当时特斯拉的回应是说“列侬群岛是人们最后的希望。”。 特斯拉说这番话时是否有隐喻,不得而知,但此刻的确能用另一种方式去理解:列侬群岛是人们最后的希望,心灵上的。 它能否庇护人类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相信它能,并因此心怀希望。 而且列侬群岛的状况未必会比其他地方更糟。起码一切都被阴云笼罩之时,没有谁能幸免于难。列侬群岛的避难者们或许能不那么痛苦地死去。 “列侬群岛的情况,还有往那里航行的轮船。”陆离问道。计算时间,玛丽阿姨和乔乔乘坐的邮轮应该还在海面上航行。 商人没要报酬,这条是附赠的:“去往列侬群岛的人会安全抵达那里,除了一些不幸的人。” 陆离的黑色眼眸落在被织布围巾缠绕遮挡的脸庞上。 一旁的蕾米眨了眨眼,连她也听出了什么。 分散在草原的羊群被一群饥肠辘辘的野兽驱赶回无法逃脱的羊圈。在所有羊到达羊圈之前,这群野兽会忍耐饥饿,不去伤害它们。仅有少数无法控制**的野兽会拖出羊群里一些倒霉的家伙,分而食之。 “你们是谁?”陆离开口说道。 回答他的是商人的冷硬拒绝:“你的调查点不够获取情报。” “最后一个问题。” 陆离要询问些关于门的事。 尽管商人显然不是人类,背后存在也神秘诡谲,“门”并不能让它们沾染诅咒,不过陆离不打算冒险,他只是简单概括自己被一种奇异恐怖的诅咒盯上,它会不定时出现,引诱自己观察它。 “根据已知情报,它的第一阶段是听到我,第二阶段是看到我,第三阶段是碰到我,现在我在第二阶段。” 说完后,陆离等待商人的回应。 几秒之后,商人开口:“如果没有别的交易内容,我该离开了,你的物品会在两天后送来。” 商人忌讳莫深般的回应让陆离蹙起眉头,“你也不知道?还是畏惧着什么?” “知道什么,畏惧什么。”商人反问。 陆离察觉到不对,想到理查德说过的话,偏头看向蕾米:“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在看着商人发呆,然后他开口说自己要走了。”蕾米说完,也觉得很奇怪。 陆离不像是会发呆的样子。 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倏然将陆离包裹,远比末日来临更具有压迫感。 理查德说的是真的,不相干的人会篡改,抹除相关记忆。除了他,其他人甚至连知道它旁枝末节一部分的能力都没有。 吉米兄妹也是,商人也是,从始至终没有回应的调查员总部还是。 “门”是个阴谋,针对陆离的阴谋。 但它的目的是什么? 听到你,看到你,触碰你的三个阶段代表什么? 甚至这三个阶段是否是真实的?那本日记也是阴谋的一部分,从来没有上一个受害者,陆离是唯一一个? 以及让陆离无法理解的,安娜清楚知道门的所有,还有知道部分信息的理查德。 一百一十三.邪神的注视 一分钟后,商人从崖顶离开。 “为什么不多买些罐头?”蕾米问,她和哥哥没有陆离询问的任何记忆。 “这个世界未必能撑那么久。”陆离的意识从那件悖论般的问题里脱离,回答说。 世界本身不会毁灭,它只会因为沾染怪异的气息而被同化变成怪异们的乐园。不过是从一个属性变成另一个属性。 遭受灭顶之灾的是在这个世界生存的人类。 “我们会保护你。”因为虚弱,旁边躺椅里一直安静旁听的吉米忽然说道,蕾米也点头附议。 对陆离来说,帮助他们脱离恶灵书的桎梏只是随意而为。但对他们来说,脱离单调乏味的书页成为真正活着的存在,所赋予的感激之情能让它们付出所有。 “谢谢。” 尽管不合时宜,但末日临近的此时,陆离难得的真正空闲下来,不用再为计划,阴谋和或许下去四处奔波。 作为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要生活一起的同伴,陆离详细询问了吉米兄妹的能力。 蕾米是幽灵,在被转化成邪神仆从之前。现在的她虽然也是灵魂,但无法被归类进恶灵体系。 邪神已死,作为仆从的她理应在邪神消散的一刻追随她的主。但在恶灵书里,故事是唯一的规则,什么也不能将其打破。所以在陆离编织的完美结局里,她活到最后,并以一种违反除魔人整理的“四大体系”的形式出现在现实。 脱离邪神体系的她更像一只邪灵。不会像恶灵体系的灵魂那样被里世界气息侵染,也不会像邪神体系的仆从那样被更上位者控制,更不像怪异体系里的那群奇形怪状不可名状的怪物。 她的力量是“学者”这一邪神仆从所传承的能力:女妖嚎叫。 蕾米向往平静的生活,所以没有施展这个能力的机会。 她对能力的唯一了解途径来源于传承时得到的记忆片段:女妖嚎叫不分敌我攻击十几米内所有存在,弱小者会被震碎身躯,不论是实体还是虚幻体,敌人越强大效果越弱,甚至只能让敌人短暂眩晕,或是毫无反应。 作为她哥哥的吉米就惨了许多。怪物身躯只是那位邪神的最下等仆从,远不是中等仆从“学者”所能相比的。没有特殊能力,只有能欺负野兽的身躯。而且因为没有完全转换成仆从,他还要拖着人类身躯的累赘,每日煎熬两具身体产生冲突带来的痛苦。 他们想过斩断融合处,然后要么彻底成为怪物,要么恢复人形,不过吉米兄妹一直不敢这么做。因为有可能两种存在都无法成为,直接死去。 所以吉米暂时处于邪灵与怪异之间——如果真正做到舍弃其中一具身体,他会直接成为另一个体系的存在。 “可惜我们还是太弱小了。”蕾米内疚地说。 “这不重要。”陆离回答。 怪异从来无法用强大和弱小来划分,除了那些不可名状的存在。 大部分被人类极端恐惧,能轻易覆灭一座城镇的恶灵甚至可能都伤害不到怪异。 它们只是对人类充斥毫不掩盖的恶意。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蕾米和陆离说了些来贝尔法斯特的路上见闻。说到印斯茅斯镇的古怪时,陆离将他在火车上遇到的怪异经过告诉蕾米。 身为“学者”,或许她能知道什么。 “你是说镇民是因为你发生的变化?” 陆离点头:“他们走来时都在注视我。” “听起来像是被控制了神智和**一些邪神能做到这种事。你得罪了邪神?或是身上揣着它感兴趣的东西?” 沼泽之母的美丽脸庞在面前浮现,陆离低下头,落向手腕衣袖下露出的一截火红色的手链。 恍惚间,这一幕与沼泽里一截沼泽里伸出的苍白手腕重合。 轻轻摇头:“应该不是前者。” 那时的沼泽之母刚刚摆脱旧母的麻烦,不可能干扰到两百里外的一座滨海小镇。 “那就是后者了?” 陆离继续摇头,他身上并没有携带特殊的东西。 “我能感受到其他邪神的气息,如果你被其他邪神盯上。但这么做要触碰你的额头,可以吗?”蕾米询问道。 “当然。” 蕾米眼眸深处有些兴奋,似乎因为陆离的信任。她抬起比安娜凝实许多的手臂,身边萦绕起晦涩,异样的气息。 她的气息与安娜截然不同。安娜的黑暗而邪恶,溢散的里世界仿佛可以吞噬这个世界的一切。 蕾米更像是陆离很久以前接触过,那名撑着宽大雨伞的奇怪少女邪灵。 带着凉意的苍白手掌触碰陆离额头,蕾米阖上双眸,意识沉入灵体深处,细心感应着。 “旺盛的生机和灵魂在这里没有恶意它在观察感受不理解” 几十秒后,蕾米缓缓睁开眼,收回手臂:“你身上的确有邪神的气息。” 话音落下,蕾米脸庞浮现一抹不解:“但很奇怪,它不存在恶意与邪念,只是缠绕在你的身体上,什么也没做。所以那位安娜小姐也无法发现。” 陆离问道:“它的作用是什么?” “这就是问题所在。”蕾米觉得可能是“学者”的传承出现问题。传承记忆里,所有邪神的气息都是以蛊惑、引诱、标记、诅咒为目的。“它什么用都没有,只是待在你的身上。就像一根头发一样。” 陆离猜到留下它的是谁了。 毕竟与他有过接触的邪神只有暗影沼泽里的那位。 “气息很弱小,我可以帮你驱逐它,需要吗?”蕾米问道。 “留着吧。” 十几分钟后,安娜归来。 安娜没找到陆离需要的轮椅,但带回了许多新鲜食材和两箱落灰的罐头——看起来她搜刮了一间餐厅。 “以后找到罐头可以留下一半。”陆离说道。 “为什么?” 眼眸微垂,告诉安娜商人处出售罐头的事:“许多人比我们更需要它。” “听你的。”安娜神情温柔地看着陆离。 蕾米简直不能想象现在的安娜和昨晚冰冷的她是一个人。 想起什么,安娜认真地对陆离说:“我看到了那群孩子” “他们还活着?” 短暂沉默,安娜开口:“以另一种方式。” 一百一十四.新的住户 笼罩贝尔法斯特的阴云未曾消散。 尽管随着黎明到来,诡异之雾退回深海,街道上不再出现迷雾中游荡的怪异,只有一整夜燃烧形成的烟雾让城市变得朦胧。 但危机仍然存在。 数量不少的怪异并未随诡异之雾消失。它们躲进阴暗的小巷或无人的房屋,伺机而动。 狂欢还要持续几天,直到城市里的幸存人类所剩无几。 安娜可以感受得到城市上空怪异们浑浊聚拢的气息,这座城市就像是一座怪物之城。 所以她不觉得陆离想要回去看一眼是好主意。 “榆树街道在城市边缘,那里不会太危险。”正被安娜抱在怀里的陆离回答。 安娜带回的那些食材被交给蕾米处理。安娜有些遗憾不能亲自做饭,不过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保护陆离前往榆树街道。 离榆树街道已经不远,陆离可以隐约看到薄雾里,曾经艾伦半岛最闪烁的繁华城市的废墟景象。 城市东北部,靠近榆树街方向耸立搁浅着许多船只,一些压倒在一片房屋上,一些断裂,更多地笔直插入大地,如同几十上百米高的墓碑。 “幸存者叫那里沉船区,说有很多海底来的怪物在那片区域。”一直留意陆离的安娜回答。 “你见过他们?” “有很多幸存者。他们刚看到我会怕的逃走躲藏,有些腿软地跑不动向我求饶我问了一些昨夜发生的事。” 这正是陆离想知道的:“和我说说吧。” “即使你不问。” 这场狂欢不仅仅是怪异之雾中的存在。其中也出现恶灵甚至邪神的身影。比如陆离所知道的盗火之影,无邀之客。 尽管苦难折磨了这座城市整整一夜,但仍有不在少数的幸运儿侥幸幸免于难,如果忽略曾经拥有近百万人口的贝尔法斯特现在只存活几千人的话。 他们大多躲在床下、衣柜里、地下室和阁楼一整夜,直到黎明破晓雾气退去,游荡的怪异消失不见才敢出来,相互聚在一起打算逃离城市,去山的背面。 所以幸存者知道的东西寥寥,大多是躲藏期间听到看到的片段或是聚在一起后从其他幸存者那里得到的消息。 城市被离开藏身之处的幸存者们简单划分出危险区域。尽管城市里到处都游荡着怪异,但危险区域格外危险。 陆离看到的沉船区就是其一。 住在那里的可怜家伙最先遭逢厄运。昨夜教堂钟声刚刚响起时,无数海面上,或是停留海港的船只被无法理解的存在掷入那几条街。 一半以上的居民刚刚被教堂钟声惊醒就化为了肉泥。然后许多拥有鱼类特征,带着浓郁鱼腥味,海底来客般的怪物冲出落下的船只,占据了那里。 只有一些反应快的居民在它们涌来前逃出沉船区,找了地方躲藏。 现在那里应该已经没有活人了。 另一个危险区域被叫做余烬区,它原本的名字陆离和安娜都很熟悉:无名街区。 在一切到来之前,陆离就直面过那里的异状——偶尔从天空飘落,雪花般的灰烬。 现在无名街区与周围的几条街区已经如下雪般悠悠落下灰烬,无穷无尽。 余烬区没有任何怪异的轮廓,一些无处可藏的幸存者想要躲进去逃避怪异,结果显而易见。怪异不会主动进入那片区域,而任何进入余烬区的人都会消失在飘落灰烬的街道深处,再也不曾出现。 “危险区域可能不止这两处,那些幸存者许多事都不知道。” “嗯。”陆离也这么想。 沉船区和余烬区只是他们所知道的。 安娜已经学会主动去接触周围的事物了。如果陆离性格不那么淡漠,他或许会为安娜的成长感到欣慰。 “还有,许多人看到昨夜怪异横行时,有一些全身笼罩在黑袍下的身影吟诵着古怪的祷告词,从街道上走过。” “邪教徒么。”陆离若有所思。 “不出意外。只有信仰怪物的家伙才可能不被袭击。” 某种程度来说,信仰怪异的人所造成的的危害比怪异本身更严重。 与智慧无关,怪异中必然存在远比人类聪明的存在。 那些邪教徒的真正危害是它们曾经为人类,知道人类的一切。 人类的结构,人类的性格,人类的聚集地。 可怕的是被邪神意识污染心灵的它们不会心怀怜悯,心生愧疚——所做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为了它的主。 “不要被它们知道我们的藏身之处,不要与它们接触,除非它发现我们。” 陆离与邪神打过交道,知道每一个仆从眷属都是邪神的眼睛。当陆离暴露在仆从眷属面前,他也就暴露在邪神面前。 陆离不会小觑任何一座邪神,沼泽之母与旧母之争带给他的深刻印象存留至今——他甚至不能过久注视沼泽之母那具被封印石化的本体。 安娜语气幽幽,溢散着寒意:“如果有怪异胆敢靠近森林,我会送它们去该去的地方。” 枯树退开,榆树街区的道路已经呈现在前方。 浮现陆离眼中的是一片焦黑废墟。 昨夜一场临近街区的大火扩散到榆树街道,没有房屋幸免于难,此时仍有青烟从几栋倒塌的废墟中升腾。 整条街道见不到活人,也没有声音。 寂静弥漫着。 不远处,陆离为孩子们准备的“家”也未幸免于难。 安娜抱着陆离靠近烧毁的仓库,一阵窸窸窣窣声从倒塌的空隙间响起。不多时,一颗焦黑,丑陋的矮小轮廓从空隙里爬出。 它像是人类的骨架,但矮小的只到陆离腰间。骨缝被淤泥一样的焦黑物质填充,头颅的下颌凸出,显露一排利齿。 如果它的身形和常人相仿,那排利齿一定会非常狰狞骇人。 更多的焦黑矮小身影从空隙里爬出,它们歪起头,似乎在感应陆离的存在。 忽然间,最大的一具凑近了些,又被自己不小心踢开的木炭惊得缩挤回同伴身边,想要靠近陆离,却又惧怕着什么。 孩子们对生人的惧意似乎刻进本能之中。 但又夹杂着对陆离的亲近。 “你打算怎么办?”安娜问沉默不语的陆离。 这些孩子们显然不会伤害陆离,哪怕它们成为了怪物。 “带它们回去。” “榆树森林?” “嗯。” 一百一十五.新的家园 孩子们。 在无法得知它们身份前,陆离暂时这么称呼它们。 曾经的七个孩子只剩下五个。陆离让安娜搬开废墟,搜寻是否有被掩埋的另外两个孩子。 搬开压在最上层的焦黑屋顶,废墟下传来些动静,一只“孩子们”的同类显露出来。 它的腿被倒塌的房梁压在下面,受了伤。安娜将它解救出来后一瘸一拐回到孩子们中,如同野兽般,脑袋朝向陆离仰起,感受他的存在,亲近而又惧怕。 烧毁的废料被挪开,废墟愈来愈低矮,躲藏在底部的炙热四散而逃,暗红木炭闪烁着,重归黯淡。 “等等。” 挪开残缺的焦黑地板时,陆离唤住安娜,踩着发出嘎吱声的木炭,缓慢走进废墟,从被安娜操控飘起的地板缝隙拿下一件东西。 这是副被焚烧的只剩镜框的眼镜,手掌拂过也无法抹掉镜框上的烧灼焦黑。 拿着它回到街道上,陆离看向“孩子们”,它们也在望向陆离——那道最大的轮廓忽然向前爬出几步。 陆离蹲下,将这幅眼镜架在它没有五官的模糊脸庞上。 “你的名字是薇儿。” 但当陆离松开手,这幅被烈火烧得焦脆地镜框再难以支撑原本的形状,碎成无数片,落在同样漆黑的土地。 “薇儿”怔怔低下头颅,似乎要发出什么声音,又一切都泯灭于喉咙深处。 近乎将废墟夷为平地,他们终于在最底层找到最后一个孩子的踪迹,但只剩下坚硬的头骨未被火焰吞噬。 “该回去了。” 收回望向化为废墟的榆树街道的视线,陆离说道。 不用安娜强行带走,遵循本能的“孩子们”自发地跟随着陆离。 安娜想带起它们抓紧时间回到崖顶,不过力量一旦施加在“孩子们”身上,它们就会惶恐不安地挥舞起变得粗壮的爪子,在半空挣扎。 于是只能用近乎慢跑地速度抱着陆离,同时能让它们跟上。 不必担心跟丢或离开,榆树森林压抑地氛围让它们自动紧随着会让它们感到安全和舒适的陆离,陆离也在观察它们。但直到临近崖顶,陆离也只从身形辨认出除了薇儿的另外两个孩子:它们中第二高的小吉米和最小的女孩。 趴在地上的它甚至还不到陆离的小腿高,就像一只 回到崖顶,木屋前的吉米正用怪物身体的粗大尖爪摆弄那台手摇收音机。 “蕾米呢。” 安娜没在崖顶看到蕾米身影。 “处理那些食物。吃不完那么多一些放起来保鲜。”吉米本体虚弱地回答。“这些怪是怎么回事?” “森林的新住户,安娜。”陆离回答,偏头说道:“去喊蕾米过来。” 安娜将陆离放回躺椅,飘向山洞。 “你是个好人。”吉米连贯地感慨一句,用爪子拖着收音机送到陆离面前。“帮我转一下发条。” 陆离缓慢抬起手,慢吞吞拧动发条,像是两个交流病情的病人。 “这种事就不能让我做吗?” 无奈地声音身后响起,蕾米接过哥哥手上的收音机,拧满发条后递回去,看向陆离,又看向不远处那些畏缩的矮小怪物。 “喊我是因为它们吗?” 陆离问道:“你能想办法和它们交流吗?” “有些困难”蕾米皱眉,短暂地感受让它们在蕾米眼中一览无余:“现在它们和野兽差不多,我感觉不到有意识存在。” “它们是什么?” “不是眷属,是单纯被感染成怪异。就像前几天港口的人脓。”蕾米回答,有些不解陆离去看孩子们为什么带回一群怪异。注意到它们的矮小身形,蕾米恍然:“它们就是那些孩子?” “嗯。”陆离颔首,继续问道:“它们需要进食吗?” “得先试一试,中午我和哥哥去城市边缘碰碰运气,如果找到弱小怪异就把尸体带回来处理。” “可以拿罐头去试。” “那太奢——好吧,希望小家伙们的胃口不会太大。”蕾米点了点头,回到山洞去取存放地窖里的猪肉罐头。 打开一份,蕾米走近“孩子们”。它们仍对陆离以外的存在充满畏惧,喉咙里发出声音后退。 蕾米只好放下罐头,退回陆离身边。 “孩子们”又聚拢上来,被香味吸引。“薇儿”低头撕咬了几口就如吃饱般退开,让同伴上前进食。 轮番进食完毕,罐头里还剩下小半罐的汤汁肉块。 “食量很小。” 调整着嘈杂收音机的吉米说。调整了许多频率只有嘈杂刺耳地噪点声。他也不气馁,继续缓慢地调试着。 “它们没吃饱,只是在推让。”蕾米眼神渐渐变得温柔,目光落在陆离身上:“最后的半罐是留给你的。” “再打开几罐。”陆离说。 充足的食物可以让它们不用顾忌。 蕾米照做,又打开了四份罐头。 “孩子们”不再推让,聚在罐头前舔舐食物。 它们进食地速度很快,如果不是狭窄的罐口限制它们的尖牙,这些几口就能被它们吃掉。 微松口气的事,“孩子们”胃口和常年人相仿,最小的甚至吃不完半盒罐头。 即使如此,陆离储存的罐头和商人处买来的25箱罐头也不够坚持一个月的。 “其实我不建议它们食用人类的食物。” 蕾米这时告诉陆离:“怪异想要成长的其中一条路线就是要吃掉同类身体获得能量。比如我的哥哥,单纯的人类食物不足以让他生存除了人类本身。” 人类是第二种成长路线。 陆离没拒绝蕾米的提议,说道:“可以将它们交给你照顾么。” “当然可以,不过你想”蕾米猜到陆离的想法。 “我打算让它们留在森林。” 蕾米沉吟着说:“唔可以把它们安置在崖顶入口,在那里修建一座小木屋,不会离我们太远。” 崖顶还有很多空地,但可能会让这里过于显眼。而且蕾米想让“孩子们”看守崖顶入口,那能让陆离更加安全。 陆离没有意见:“注意那些树。” “我知道。” 一百一十六.平静的避难点 蕾米陪伴一会儿亲近许多的孩子们,回到山洞继续准备食物。 “给我吧。” 陆离的调试收音机的吉米说,从粗爪里接过,调整频率到驱魔人广播。 榆树森林离城市太远,难以收到一般频率的广播——尤其在灾难降临贝尔法斯特后。 现在能收到的也许只有驱魔人广播,也许一个都没有。 全部是噪音的嘈杂声隐约响起起变调怪异的人声背景。 沙沙幸存离沙沙希姆 又微调几十秒,收音机里的人声才压盖住噪点声。 驱魔人广播正播放贝尔法斯特事件的相关内容。 把收音机放回躺椅间的矮桌上,陆离和吉米,还有回到陆离身边的安娜静静倾听收音机传出的讯息。 一些昨夜幸存的居民已经离开城市,被苏加德山背面的驱魔人联合组织接回。但直到现在,只有不到一百人获救。 驱魔人联合组织正在商议是否进入贝尔法斯特救援幸存者。 除此之外,驱魔人广播建议正在收听广播的幸存者尽量在落日之前逃离城市,或找到相对安全的躲藏处。 他们探查到,海面上的诡谲存在仍未离开——落日之后,怪异之雾会再一次笼罩一片废墟的贝尔法斯特。 临近上午八点,蕾米烹制的蔬菜汤和烤肉片准备就绪,连同避难点的书桌被抬到躺椅边。 蕾米告诉陆离避难点应该有个烟筒。虽然壁炉产生的烟雾会飘出山洞,但仍会残留些刺鼻的烟味。 那可能对陆离的身体有些影响。 得知这点,安娜在陆离回答之前就答应下来,稍后会在岩壁里挖出通往山洞外的烟筒。 安娜拿起汤勺,轻吹去升腾的热气,递到陆离嘴边:“啊” “我可以动。” 陆离慢吞吞抬起手臂,又被安娜按回原位:“你打算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吃饭?” 虽然很别扭,不过陆离还是接受下安娜的照顾。 地狱归来后,安娜的性格的确一反常态。 可以理解。这与陆离那番话有关,也与地狱的过久逗留让她担心有关。 尽管安娜的行为有些强硬,像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不过总比失去自我,成为自己的影子要好。 陆离想到,微微张开了嘴。 安娜掀起唇角弧度,小心翼翼喂食着,眼眸里的温柔几乎化开。 热汤咽下,散开的热意驱散了崖顶上吹拂的海风带来的微凉。 安娜吉米也吃了很少一些,他说只是感受下自己还是个人类就足够了。蕾米有些羡慕,因为她和安娜一样,无法进食,也品尝不到任何味道。 吃完后,剩下的食物还剩下一半,蕾米把书桌和食物带回避难点。 今天只有十几度,放到明天也不会坏掉。 接下来是给“孩子们”搭建新家。吉米兄妹搭起小屋用了一天半时间,不过这一次有安娜的帮助,速度会更快。 安娜去寻找已经完全枯死榆树,将它们带回。蕾米将修剪木屋剩下的工具和钉子找出,在崖顶入口旁清理出一片空地。 一座和蕾米吉米小屋相仿的小木屋两个小时后完全建立起来。 从崖顶望去,可以看到枯萎树丛间,一栋榆木搭建,离得很近的林间小屋。 蕾米带领“孩子们”去新家参观,不过它们更原因呆在陆离身边,趴伏在他的脚边,或是在一旁嬉戏打闹。 很难想像一群原本会让人恐惧厌恶的焦黑怪物会带来安宁的感觉。 “缺一些被褥,不过我想它们用不上那些。”蕾米说。 房间里没有布置家居,只有用剩下的木料做的一张可以躺下所有孩子的粗糙木床。 “地窖有一些备用,可以拿来给它们。”陆离说道。 蕾米照他说的做,取回被褥铺在木床上。 聚集周围的“孩子们”似乎回忆起什么,跳上床铺,下颌拱了拱被子,然后不顾在干净被子上沾染许多泥污,打滚玩闹起来。 蕾米欣慰地看着这一幕,就像看着一群普通玩闹的孩子。 这是她信任、感激陆离的原因。 临近上午,天色却变得比清晨更暗。 一片阴沉的雨云正从海面而来。 陆离和吉米被送到山洞里,半小时后,淅淅沥沥的朦胧雨幕落下。 “这场雨能给贝尔法斯特的火焰降降温。”“希望不会下太久,那样对幸存者来说就糟透了。” 收音机适时传出广播员的交谈。 雨季即将过去,这应该是夏天的最后一场雨。 雨水带来降温是必然的,不过这场雨影响不到陆离。 此时山洞入口前,陆离和吉米靠在躺椅里,身上盖着毛毯,手边的热茶升腾雾气。偶尔有带着湿意的寒风吹进山洞,又被山洞深处壁炉带来的热意所驱散。 望着铅丝般的雨幕,陆离想起一件暂时放弃的事:蓄水池。 被放弃的原因很简单:哪怕在坚硬的岩石上挖掘出蓄水池,随着时间推移积蓄的雨水也会渗透进地下,无法长期储存。崖顶在榆树森林最高处,森林中的湖泊河流也难以引来。 蒸馏海水只能积攒少量淡水,勉强够陆离和吉米饮用。 那么如果用另一种方式储存雨水呢? 陆离将想法说给安娜和蕾米,是否能用能力积蓄起水源。 安娜可以做到,但无法维持,除非她一直控制着托起雨水的能力。 蕾米也遗憾的表示自己没办法。 暂时他们只能用仅有的三个木桶放在山洞外盛雨水。 没一会儿,担心木屋会漏雨的蕾米离开山洞。 她和吉米的小屋仍然干燥,不过“孩子们”的木屋却在漏雨,于是又回来带上工具,将几处漏水的地方连同窗户一起封死。除非能找回完整的玻璃,不然蕾米暂时不打算解封窗户。 雨势在下午转大,持续了一阵后变回小雨,直到黄昏才终于减退。 不久后蕾米回来,告诉陆离他们,海面上再一次升腾起雾气。 夜幕降临之时,诡异之雾卷土重来,笼罩起寂静的贝尔法斯特和榆树森林。 陆离回到最深处的避难点。 吉米兄妹和“孩子们”留在山洞里憩息。 平静安宁的一天过去了。 起码对崖顶上的他们来说。 一百一十七.每一天都更加危险 书桌上的油灯和壁炉里的火光散发着温暖与明亮。 探出避难点的光亮将一片嶙峋般的黑影拉得狭长,“孩子们”和吉米兄妹蜷缩在外面。如果怪异来犯,它会最先经过它们组成的屏障。 陆离的身体和灵魂完全融合前,它们会一直守在山洞里。 床上的身影正在熟睡,安娜坐在床边,轻轻抚摸趴卧在腿上的黑猫的柔顺背脊,尽管她感觉不到。 这份宁和气氛持续着,某个时刻,安娜偏头望向床上的身影。 “什么时间了。” 睁开眼眸的陆离望向床头书桌的闹钟,看不真切。 “两点。” 安娜放开黑猫,任由它跳回床上,竖着尾巴围绕陆离的脑袋轻轻蹭动。 陆离抬起手臂回应,收回时速度稍快一些,手臂无力地摔回床上,留下仍举在半空的虚幻手臂。 还好陆离睡觉很少翻身,不用忧虑在某次翻身时不注意,灵魂脱离躯壳。 “好了些。”陆离回答关切的安娜。 比想象中慢了一些。过去一整天才让身体和灵魂契合一些。想要完全恢复不用担心灵魂脱离起码还要十几天的休养 安娜给陆离喂了些已经烧开,放在壁炉边温热的水,后者重新沉沉睡去。 陆离再次醒来时已经临近上午,山洞里不见吉米兄妹和“孩子们”的踪影,只有外面偶尔传来玩闹的响动。 安娜照顾陆离洗漱吃饭,然后将他抱进躺椅,熄灭油灯,带去山洞入口缓解压抑。 雨在昨夜就已经停了,温度比昨天要冷许多,仿佛进入深秋一般。躺椅里的陆离和吉米都盖上了加厚的毛毯,身后山洞里的壁炉也不曾熄火。 远处海面一片平静,但再难以看到船只的身影。好像他们在一处深海孤岛中,而不是曾经最繁华的港口之一旁。 虚空中的黑色太阳诡异的不可名状,尽管望向它计数器既不会咯咯响起,也不会听到呢喃低语。 安娜告诉他黎明时分,诡异之雾再一次退去,像是遵循某种约定般准时。 吉米身旁的收音机也几次提到诡异之雾,他们说诡异之雾正趋向于无光之夜,变成常态。更多的沿岸城市收到诡异之雾的袭击,人们不得不退回到远离海洋的内陆。 人类的后退改变不了什么。因为他们发现怪异之雾正向内陆接近——昨夜的迷雾已经翻越了苏加德山,离山背面的守望镇只有十几里! 那里可是有着数万名原本的居民和逃过去的贝尔法斯特市民。 广播说驱魔人联合组织正在尝试消灭驱赶制造诡异之雾的罪魁祸首,不过还没有结果传来。 昨夜之后,又有许多城市被怪异袭击,幸存者们带着消息侥幸逃出。最糟糕的是那些小一些的村镇。它们音讯全无,彻底被从地图上抹去。 怪异正逐渐替代人类原本的地位,成为这片土地新的主人。 只有榆树森林这片崖顶暂时维持着没被打破的安宁。 听着收音机,陆离小憩起来。 身体与灵魂的融合过程让陆离的睡眠多了起来,如同老人般经常困乏。 每当这时,安娜会小心翼翼抱下他腿上的黑猫,将毛毯拉到脖间。 蕾米有时会带着笑意说他们就像一对年迈的老夫妻,充满照顾彼此,相互依赖的温馨。 陆离休息间,安娜又离开榆树森林回到城市里一趟。 这里已经完全变为死地,起码安娜没有再看到幸存者的踪影。 她从未被火灾波及的街道的杂货店里找到所有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又分出一半罐头留下,将剩下的带回崖顶。 四箱罐头,三十磅煤油,几袋沙子和木炭,以及装在木箱里的崭新工具。 地窖存放下罐头和煤油后就再装不下东西,安娜只好暂时将它们堆在吉米兄妹的木屋旁。等陆离醒来,她和蕾米会在木屋后面再盖一座柴房,存放工具和木柴。 现在的他们什么都不缺,除了深海石。 贝尔法斯特覆灭,生活在榆树森林崖顶的第三天。 今天是星期一。 清晨,商人如约到来。 它走上崖顶,25箱罐头堆放在“孩子们”的木屋门前。 不知道它是怎么带着能慢慢装下一辆马车的罐头来到崖顶的。 除了交易内容,商人还带来了调查员周报,以及调查员薪酬。 作为高级调查员,陆离每周薪酬是1400先令。不过在被感染地区,先令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幸存者只会以物换物。所以薪酬被换成140调查点。 被感染地区——人们这么称呼被怪异侵袭的土地。除了伊甸园般的列侬群岛,艾伦半岛、主眷大陆、蛮荒之地的所有沿海区域都已被诡异之雾笼罩,怪异横行。 如果在地图上标注,海洋像被黑暗笼罩,而黑暗的爪牙正从四面八方伸向陆地。 “这里安全吗?” 安娜接过报纸。陆离没立刻去看上面刊登的消息,而是问商人。 “140调查点。” 知道的代价是一周薪酬。 “可以。” 肮脏围巾下商人的声音响起:“森林占据这里,怪异们混淆了你的人性,深海石阻隔了你的人性。你的人性强大到它们难以掩盖之前,只有里世界存在可以踏足此地。” “怎么阻止里世界存在?”安娜皱眉问道。 “阻止不了。” 里世界存在通常以投影出现,比如恶灵。既然是投影,就不会受到任何限制。 窗户可以阻隔暴风雨,但挡不了寒冷。 陆离知道这点,他留意的是商人透露出的一个陌生词汇:人性。 “人性是什么。”陆离问。 “100调查点。” “为什么这便宜。” “它不再是秘密,很快。” “可以。” 人性。 也可以叫它生机、灵魂、希望。它代表一切与黑暗、死寂、绝望相反的含义。 它与怪异们格格不入,同时也被怪异们视作食物和燃料。所以当一个世界拥有它,也意味着拥有灭顶之灾。 当一只薄弱的幼鹿闯入黑暗森林,林间将会亮起无数觊觎瞳孔。 它是怪异侵染世界的源头。 一百一十八.人性 二十五箱罐头被安娜放进腾出空间的地窖,商人在不久后离开。 躺椅里的陆离双腿上放着“救赎”。 破旧的枪套阻隔了通灵枪溢散的里世界气息。 通灵枪所给予的“生机”是什么已经清晰——商人口中的“人性”。 它像火堆般带给陆离安全与温暖,也会吸引来觊觎火堆的邪恶存在。 “它”对怪异们的意义不同——恶灵与邪神视它为让自己强大的食物,邪灵无视它,而对它最渴望的怪异视它为燃料。 当燃料耗尽,怪异们将被深渊同化、吞噬。 这是吉米日渐衰弱的原因。他灵魂中的人性正在消逝,只有当捕杀其他怪异或人类时他才会恢复身躯。 尽管没来得及问商人就已经离开,不过陆离知道“人性”和“理智值”肯定有着一定关联,就像**和灵魂的关系。 提升“人性”未必会让理智值增加,但会提升对怪异的抗性,它们将难以污染心灵。 人类从来都与这条道路无缘。他们善于使用工具,却难以做到用工具改变自己。 唯独陆离,他腿上放置的“救赎”带来一丝希望——他能够成长,不用向其他人在幽暗孤寂的世界里绝望死去。 “你们什么时候去捕猎。” 听陆离诉说完分析,安娜对吉米兄妹道。 “稍后。”蕾米回答,隐隐猜到安娜的打算。 “换成我去捕猎,你们留下来看守陆离。” 安娜想带走救赎,帮陆离掠夺“人性”。 这是个不错的注意,但有些冲突。陆离问吉米:“非亲手杀死会让你恢复么。” “似乎不会只有食用可以恢复。” 并不能像“救赎”一样掠夺么 陆离想到,轻轻颔首答应安娜的计划:“避开危险区不要深入城市。” 安娜轻声应下,拿起陆离腿上的救赎,在陆离额头轻轻一吻后离开崖顶,飞往城市猎杀怪异。 怨灵足以应付那些在城市肆虐,下级仆从般实力的怪异。 安娜离开后,蕾米皱眉对陆离说:“商人说‘人性’提升会让你更加容易被察觉,我觉得你们有些冒险。” “什么都不做只能等死。”陆离摇头。 偏安一隅并不能让陆离隐藏太久。随时间推移,感染区域终将蔓延整个世界。 那时的人类只能像老鼠般四处躲藏,苟延残喘,在黑夜降临后祈祷黎明时自己还活着。 蕾米叹息这糟糕的世界,帮哥哥吉米拧好收音机发条,回到新搭建的柴房前继续修缮。 陆离垂眸,展开叠起的调查员周报。 吉米腼腆地让陆离看完后告诉他上面写了什么——他不认识字。 艾伦半岛最繁华城市贝尔法斯特覆灭! 就像陆离预计的那样,调查员周报的首版是贝尔法斯特事件。边缘配上燃烧着大火,又被迷雾笼罩的黑白照片。 记载在周报上的内容比陆离知道的更加详细。比如遇难人数,比如幸存者,以及陆离不知道的,关于驱魔人联合组织进入贝尔法斯特的搜救小队的消息。 “离约定时间已经超过很久,我们一直等到天黑后的迷雾涌来也没等到他们我们不知道他们遭遇了什么,但一定遭遇了那些可怕的怪异。希望他们只是暂时无法归来而不是出了意外。”守夜人贝尔法斯特区域负责人索伦马塔祈祷。 令所有人遗憾,午夜探查城市废墟的调查员信使归来,带来一个坏消息:搜救小队队员全部失踪,失踪地点曾发现异教徒的踪迹。 搜救小队成员:除魔人菲特基比,守夜人中士乔佛里马塔,守夜人伊莎盖伊,调查员哈勃劳埃德,守夜人杰梅恩罗宾森 “异教徒”陆离呢喃低语。 白天的贝尔法斯特相对平静,只有诡异莫测的异教徒才能无声无息解决充满警惕的驱魔人小队。 看向第二条新闻,陆离以为会是其他被袭击的城市的消息,不过出乎意料,新闻地点是在荒芜之地。 那里正在孕育诞生第三个被称为灾祸的大麻烦。 报纸内容写着人类目前的一半精锐:由传奇探员、真视守夜人与猎魔人组成的几支小队已经抵达荒芜之地,准备进入新灾祸范围探索、寻找与解决。 “希望会有好结果这个世界已经脆弱到经不起咳咳咳咳”剧烈咳嗽打断吉米的感慨,他弓起腰痛苦地的干呕,额头青筋浮现,好一阵才缓了过来。 倒是不远处玩闹的“孩子们”被它吓坏了,怔怔扭头观察着这边。 之后新闻是各城市遭受袭击的报道,其中一条新闻引起陆离注意。 驱魔人会议计划十日后在主眷大陆艾伦王城举行 驱魔人联合组织建议所有驱魔人在能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前往艾伦王城参加会议。 会议内容将与人类如何生存有关。 艾伦王城 离贝尔法斯特相隔近千里,乘坐马车起码要颠簸半个礼拜。不过如果让安娜来一天内足够前往再返回。 只是这场会议被令人不安的阴森包围,仿佛届时会发生什么,将参加会议的驱魔人一网打尽。 陆离希望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因为他打算参加这场会议。 他必须知道这个世界的真实情况和人类所面临的。 就在这时,陆离隐隐感受到“人性”产生了变化——但提升微乎其微,可能只有千分之一,甚至还不到。 如果没有恶灵棋“末日启示书”的两倍增幅,陆离甚至对此毫无察觉。 默默完剩下的内容,十几分钟后,安娜回到崖顶。 嘭。 一声闷响,螳螂般浑身充满尖锐骨刺的人形怪物落在空地。 它身上满是被刺穿的孔洞,但没有血液留出,只有又干又老,仿佛暴晒几天的黑色肉干。 “只找到两种拥有躯体的怪物,另一只是臃肿像是人脓一样的”安娜对走来的蕾米说。 “已经很不错了,之前我们完全没得选。”蕾米不在意地笑笑。 安娜点头,目光落向山洞边缘的陆离。 一百一十九.萌芽 “微不足道的提升。”陆离对安娜说。 安娜皱起眉,视线在怪物尸体上扫过,怪异杀戮人类来获得人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行。”陆离认真地看着安娜。 如果安娜和怪异一样杀戮人类,她的人性会迅速从她的身上消失——另一种人性。 安娜从未见过陆离露出这幅神情,轻轻点头答应。 “而且问题可能不是出在这里。”陆离重新变得平静,思考着说:“几次人性的明显提升都是我亲自使用‘救赎’获得的,人性的获取数量可能与我是否握住它有关。” “但代价太过高昂。”安娜说道。 用近乎不可逆转的理智值换取“人性”增加的速度并不划算。 “暂时先这样。”陆离需要好好考虑该如何获取人性。 现在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 安娜拿起毛毯上的调查员周报,翻看到最后一页时,陆离的声音响起:“我打算去参加驱魔人会议。” “这个时候?”安娜放下报纸,显露蹙眉的精致脸庞。 “一份报纸不足以让我了解现在的情况。” “可以和商人买情报。”安娜说。 “那是备用计划。”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陆离唯一的调查点收入来源是高级调查员每周的140点酬劳。 一万两千调查点看似很多,但随着时间推移,商人处售卖的物品与情报的价格会愈来愈高,就像深海石。 避难点的扩建和房门似乎无望。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近乎相同。 安娜会在午后带上“救赎”外出捕猎。每次捕猎时间陆离的人性都会有一次以上的提升,有时是三四次,不过她通常只带回一具怪异尸体,或者空手而回。 并不是所有怪异都拥有躯体,也并不是所有怪异的躯体都符合人类审美——它们大多数都是如同人类梦魇般的形状,或是能诱发人内心最深层的恐惧与恶心的负面情绪。 尽管需要恢复人性的吉米兄妹并不在意怪异是否丑陋和恶心。 进食时吉米兄妹会带着“孩子们”一起避开陆离,离开崖顶去榆树森林里吞食。一段时间后,进食归来,被蕾米搀扶的吉米本体脸庞苍白,瞳孔充血,似乎不久前吐过。 并且每次都无一例外。 尽管进食过程并不愉快,但吉米本体的状态好上许多,怪物身体看上去也不再瘦弱。起码不再像陆离一样,整日缩在躺椅里盖着毛毯,像个退休的老人。 “孩子们”的变化不大,或许与它们之前的严重烧伤有关。蕾米偶然发现“薇儿”的“皮肤”开裂,然后他们才知道“孩子们”的黑炭表皮并不是它们的皮肤,而是被火焰伤害后的碳化。 裂开的“皮肤”下是新生的皮肤。 同样发生变化的还有安娜。她愈发幽冷,像是戴上名为冷漠的面具。属于猎食者的气息渐渐增强,就像那些猎捕人类的怪异。 只是她的猎物是怪异本身。 只有当面对陆离时,她才会褪去冷漠的外表只剩下温柔。 与之对应的是陆离缓慢的恢复速度。修养第四天,他只能以比拄拐的年迈老人还要慢的速度行动。 避难点生活的第五天,午后安娜离开时,同时带走了这几日吉米食用怪异后剩下的干净骨骸——她最近在榆树街道发现一些怪异的踪迹,有时它们的足迹会延伸进榆树森林。 有些是怪物脚印,有些是人类脚印 不过因为榆树森林的负面情绪,它们都不曾深入。 安娜打算将骸骨洒在榆树森林边缘,警告那些靠近的怪异,尤其是留下人类足迹的家伙。 无论它们是异教徒,还是邪灵。 第六天,安娜说她发现了幸存者。不过那名幸存者正被披着黑袍的异教徒绑缚,带走离开。 隐藏在暗处观察的安娜留意到这群异教徒行走间,黑袍下摆间隙露出的,湿滑的鳞片皮肤。 直到它们离去安娜也没浮现身形。 被抓走的幸存者与她无关,安娜不会关心除陆离外的其他人。 尤其那是一群明显拥有智慧,拥有组织的邪教徒。 而被抓走的幸存者的命运可以遇见——或是被作为祭品取悦邪神,或是被转化为邪教徒。 人性提升有限,安娜的六天狩猎只增加了陆离人性不到百分之一的数量。 驱魔人广播里每天的消息都比前一天更糟糕。艾伦半岛近乎全部沦陷,只剩下希姆法斯特支撑着,那里聚集着半岛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 主眷大陆所有的村庄小镇失去联系,只剩下聚集周围大量人口的城镇和主城。 陆离根据广播,在主眷大陆和艾伦半岛的地图画上标记。 原本分布主眷大陆,如同繁星的城镇一颗接一颗地泯灭,仅剩下几十颗稀疏星光。艾伦半岛更是一片漆黑,只有希姆法斯特一点光亮。 第七天清晨。 弥漫至内陆的诡异之雾缓缓退去,海面上吞吐迷雾,山丘般的黑色血肉怪物沉入海底。 陆离睁开眼眸,缓缓从床上坐起。 被子从身上滑落,守在旁边的安娜放下黑猫,将风衣披在陆离身上。 然后和每天一样,她将陆离抱上躺椅,带去山洞边缘。尽管陆离已经可以缓慢行走了。 不过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样。陆离躺椅旁的泥土里,生长着两只破土而出的嫩芽。 吉米兄妹很快聚拢过来,对生长出的嫩芽感到惊异。 “和人性有关?”蕾米猜道,她想不出其他理由。 试一试就知道了。蕾米小心翼翼捧起其中一个嫩芽下的泥土,把它栽到远离陆离的山洞另一边,然后有些激动地等待明天的结果。 除了给所有人带来意外惊喜的嫩芽,不久后又有一件新事发生。 黑鸦到来,落在躺椅的扶手上。 安娜取出信使腿上的信件,黑鸦仍没有离开,歪起脑袋,黑色瞳孔倒映着陆离和安娜和那只黑猫的身形。 安娜回到避难点里给黑鸦取来食物,躺椅里的陆离则展开信纸。 这封信的署名是特斯拉。 一百二十.幽灵妻子 很高兴听到你的消息。 我从商人那里知道你还活着,并藏到了自己的避风港,希望那里比避难所要安全。 抱歉之前突然失踪,这是进入避难所必须的检查,防止那些异教徒混进里面我想你应该与它们有了些接触对吗? 尽可能远离它们。某种程度异教徒远比怪异难以对付,起码它们不会像曾经的人类那么了解你。 关于异教徒的抱怨我可以写满三张纸如果你遇到它们,尽可能远离,不要与它们接触,哪怕它们对你释放出友善。 你应该知道,也必须知道,仆从与眷属等于邪神的眼睛,无论你对它们是敌对还是友善,都会引起邪神的瞩目。不去靠近它们是最好的选择。 避难所审查员又在催促我了。这里比想象的要严格,被限制外出,甚至限制寄出信件。也是你的身份足够“清白”,它们才允许这封信送到你的手上。 我猜测避难所的严苛可能与“火种”计划有关。 我被勒令不许透露计划内容,不过我想聪明的你可以从这个词汇里猜出什么,对么?我一直认为你比我更适合这个计划,但我并不想你遭受和我一样的痛苦和伤悲。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与妻子分别 抱歉,我说了很多,这是另一个故事了。 对了,你被污染源缠身的事我曾询问过总部,但他们没有印象,只记得另一件事,抓捕名叫理查德的家伙。这很奇怪,建议你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没法再写几封信给我其他的朋友,如果你见到瑞秋和特里斯坦,记得替我问好。 希望未来还有见面的机会,请保重,我年轻的朋友。 ——迈克尔特斯拉于毁灭前夕 安静读完特斯拉书写的信件,陆离重新将它叠起,轻轻倚靠回躺椅里,眺望远方铅灰色的海面。 特斯拉的信件透露了许多事。 一些已知,一些未知。 已知的是调查员总部处理“门”事件的相关者的确丢失了“门”的记忆。特斯拉因为只知道陆离遭受诅咒,而侥幸逃脱记忆篡改的结果。 未知的是异教徒是个蜂群般惹上一个就会被盯上的麻烦、特斯拉的幽灵妻子的结局以及“火种计划”。 就像特斯拉称赞的,陆离的确只凭借这个词汇就猜到避难所的真实目的。 名为世界的余火将熄,火种代表什么并不需要去思考。 真正让陆离思考的是看似与他毫不相干的事:特斯拉的那位幽灵妻子。 特斯拉许多次在陆离面前提起他的妻子,那份恩爱与怜惜不会有假。但信件里他表现的太平静了。就像随口一提般写了下来,又突兀地转移话题。 这不像是特斯拉会做的事——他一向热衷于解决疑问,而非制造疑问。 而且无论瑞秋还是特里斯坦,他们与特斯拉的友谊明显胜过陆离。而瑞秋此时已经随守望镇居民退到艾伦半岛唯一灯塔,希姆法斯特。那里远比榆树森林更适合收到这封信。 那么这封信为什么会给自己,而不是瑞秋? 特斯拉想提醒自己什么? 收回目光,垂眸的陆离重新展开信件,轻轻摩挲信纸的表面。 墨水痕迹早已干涸,只有因为湿气而让纸张有些潮湿。 手指从写着字迹拂到空白处,滑到右下角空白处时,陆离的手掌停顿。 咄咄——咄—— “呀!” 吃完最后一块食物碎屑,黑鸦发出一声刺耳叫声,回音在山洞回荡间,扑扇翅膀飞走消失。 陆离在这时重新摸向信纸右下角,凹凸不平的触感仿佛曾用没墨的羽毛笔写下什么。 陆离找安娜要来一块壁炉烧剩下的木炭,又让她将一张羊皮纸切割的足够薄,盖在信纸上,用木炭轻轻涂抹。 铅灰色阴影洒在信纸角落,一行属于特斯拉的字迹缓缓显露。 影子镇教堂地下室 “影子镇不早就毁灭了么,还有坍塌的教堂。”安娜呢喃说道。 “所以把东西藏在那里最安全。” “他藏了什么?” 陆离抬头和安娜对视,平静说出所得到的答案:“他的妻子。” 这是陆离所能想到,特斯拉将这封信给自己而不是别人的唯一理由:他有一个幽灵妻子,而陆离有安娜。 他们是天然的志同道合的盟友。 “但沼泽之母在那儿”安娜仍不理解特斯拉让妻子与危险为邻的行径。 “所以藏在那里最安全。”陆离重复之前说过的话。 因为陆离! 安娜突然明白过来。 特斯拉是知道暗影沼泽事件内情的人之一,他知道沼泽之母与其他邪神不同,也知道沼泽之母与陆离的合作关系。 “你打算去影子镇吗?路途并不安全,不过我会竭力保护你。”安娜眼中的深情与认真让陆离难以与之对视。 “嗯,可以和驱魔人会议顺路。” 会议将在五天后开始,原本的计划里他们会在三天后出发,届时会路过暗影沼泽。 现在看来可以提前一天,后天清晨动身前往。 将决定告诉吉米兄妹。他们打算让蕾米跟随,吉米和“孩子们”留下看家。 安娜拒绝了他们的提议。带上蕾米会拖延他们的速度,如果只是她与陆离,毫不停留之下可以在中午之前就到达艾伦王城。 以及她更想只与陆离在一起,没有其他人。 而且这场旅途并非直来直往——陆离会先前往希姆法斯特,再去影子镇寻找特斯拉的幽灵妻子,然后越过沼泽和落叶山脉,在抵达会议地点艾伦王城前,在几十里外的塔风城稍作停留——陆离想要验证一些事。 告解室里的经历是否真实存在,它原本未被更改的轨迹又是怎么样的。 所以带上蕾米反而会让陆离难以出现在城市里。 “安娜要如何隐藏?”蕾米担忧地说。 “她可以像异教徒那样。”陆离回答。 依然是特斯拉的信里带来的新点子。 只需要披上黑袍,民众只会奇怪与警惕安娜。纵使有驱魔人察觉到安娜的存在,也会因陆离胸口上的高级调查员徽章而退开。 一百二十一.出发之前 陆离善于提前规划,从避难点的建立就可看到这点。 所以他从现在起就开始为后天的离开做准备,其中大部分是安娜去做。 陆离和安娜至少要离开崖顶三天,期间要给吉米和孩子们准备足够的“食物”。 因为特斯拉的警告,安娜避开异教徒与仆从怪异,在榆树森林边缘捕猎的同时为陆离寻找轮椅——陆离不想出现在城市时还是被安娜抱着。 生机微乎其微地提升四次,不久后安娜回来,带着两具怪异尸体,没有轮椅。 她打算深入城市废墟寻找时被陆离拒绝。他们动身前往参加议会前会途经希姆法斯特,那里可以买到轮椅。 或是在约瑟夫男爵的庄园稍作停留,也许有艾伦的备用轮椅放在那儿。 吃了些食物,陆离在下午就回到避难点休息。 睡眠有助于身体与灵魂融合,如果能在动身前完全恢复那真是再好不过。 夜晚陆离因口渴醒来几次,然后又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陆离缓缓醒来。 避难点外的诡异之雾退去,阴沉灰暗的天空笼罩大地。 被安娜搀扶着走出崖顶,来到山洞前,潮湿的海风翻越峭壁,吹拂陆离衣摆。 垂眸落向躺椅旁,一条微小的蜷缩嫩芽破土而出。它与昨天没有太大变化,或许和陆离在躺椅上呆的时间不多有关。 安娜去检查移植在另一边的幼芽,朝着陆离轻轻摇头:“枯萎了。” 如果栽种到离陆离更远的山洞外,或许它早已死去。 得到末日启示书后,陆离的“人性”终于变得能影响到周围环境,而且拥有不可思议的奇妙效果。 “把它们装在花盆里。”陆离说。 可以预见,如果陆离一直把它们带在身边,终有一天会茁壮成长成杂草,或是树苗——无论哪种,那都代表着新生。 崖顶没有花盆,安娜打算稍后打猎时带一些回来。 因为人性的奇妙作用,陆离躺椅上修养时光从山洞前变成了安妮树下。 只有本能的安妮对陆离的靠近欢呼雀跃,连同崖顶周围的榆树林也释放着欢快的气息。 也许不久后,陆离他们能看到新的枝芽从枯萎中诞生。 临近中午,安娜离开崖顶捕猎,陆离和不再虚弱不过已经习惯悠闲的吉米坐在躺椅里,安静收听驱魔人广播。 不久后,安娜归来。携带的庞大尸体砸落下来,掀起崖顶一片灰土。 “简直像是猎杀了一头大象。”吉米感慨这次猎物的庞大,这一只足够它们吃上一个礼拜。 陆离却忽然蹙着眉头,低语说:“它还没死。” 安娜离去这段时间里他没察觉到生机的提升,而眼前的庞然大物显然不属于“微乎其微”的范畴。 与此同时,靠近猎物的蕾米察觉到什么,本能地咧起嘴角,发出女妖般的刺耳嚎叫。 安娜刹那间出现在陆离身前庇护起他。 可怖地无形波浪以蕾米为圆点向四周扩散,不过在到达陆离等人身边时已经衰弱地只剩下略显尖锐的噪音。 就在她身旁的怪异尸体没那么幸运,女妖嚎叫将一道虚影逼出身体,如被磅礴大雨打碎的报纸般,转眼破散消逝。 蕾米停下嚎叫,松了口气回头和陆离等人说:“安娜没杀死它,操控怪异的是那只虚幻体,它寄生了这具怪异的躯体。” 安娜一瞬间慌乱地看向牧苏,担心自己的大意给陆离带来灭顶之灾。 如果避难点不再安全,他们将不再有安全的去处。 事关陆离,安娜才会难以保持冷漠。 “没事,它不是仆从,不会暴露我们的位置。”陆离没有感觉到令他不安的窥视感。 这次狩猎给安娜敲响警钟——她意识到怪异不会像自然界的猎物那样,死了就是真的死去。 它们有无数诡谲莫测,难以理解的力量,强大只是人类给它们贴上的标签,但并不适用。 无论如何,参加议会归来之前,她暂时不用去捕猎了。 蕾米把枯萎的嫩芽和无恙的嫩芽栽进花盆,放在陆离身边,憧憬将来崖顶会出现的景色:榆树森林焕发生机,崖顶生长从满升级的满碧绿草丛与藤蔓。 她有时在想,如果陆离的人性增加十倍,百倍,会不会所过之处,嫩芽飞快破土而出,藤蔓如蛇般蔓延,枯萎的灌木褪去灰败,死去的大树重新焕发生机? 那时的陆离或许将如同神灵。 傍晚愈来愈近,海面上升起三座狰狞血肉拼凑而成的黑色肉山,蠕动间,诡异之雾弥漫起来,向着海岸线飘荡而来。 诡异之雾笼罩只剩下残骸的罗德斯特港时,陆离带着花盆回到避难点。 花盆被放在床边的书桌上,那颗枯萎的幼苗焕发了生机,另一颗则近乎完全展开了嫩芽,一片鲜嫩地渺小叶片挂着刚刚浇水后的水珠。 诡异之雾彻底笼罩榆树森林,它们延伸进山洞,直到靠近避难点前时被壁炉火光与昏暗油灯阻隔在外。 夜幕降临。 安娜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行李箱里放好了陆离的一套衣物,三柄通灵枪,两罐牛肉罐头与装满烧开的饮用水的水壶。 先令则都揣在身上。秩序未彻底崩坏之前,它在人类聚集地还能作为货币使用。 但随着时间推移,以物换物终会代替这些毫无意义的纸张。 艾伦王城三天后举行的驱魔人议会规模最大,也将是最后一次所有驱魔人聚集的议会 安娜将收音机的发条拧到尽头,又调到需要细心聆听才能听清话语的音量,走到床边,把被子拉到陆离胸口。 “晚安。” 安娜温柔在陆离额前一吻。 山洞的夜晚静谧无声。 孩子们在避难点外相互依靠而眠,山洞外的吉米兄妹小屋里亮着微弱烛光。 偶尔有悠远怪声划破夜空,黑暗里响起恶意地窃窃私语,城市废墟里的惨叫被风吹来。 不过一切恶意都难以靠近山洞深处的那间漆黑小屋。因为它们庇护着陆离不受侵袭,安然熟睡。 一百二十二.庄园的幸存者 不见光芒的清晨到来。 诡异之雾不甘地退回深海,人类得以暂时喘息。 崖顶山洞深处响起一些声响,蹒跚走动的陆离在安娜搀扶下出现在洞口。她提着为远行准备的行李箱,孩子们察觉即将发生的事,不舍地簇拥在陆离身边。 吉米兄妹也很快聚拢过来,跟随陆离来到安妮树下。 抬头注视树梢,它和昨天一样。 可惜没法在出门前看到嫩芽的诞生了。 吉米兄妹的告别中,安娜抱起陆离,向着苏加德山的另一边飞去。 安娜尽可能飞得足够高,避开贝尔法斯特废墟里怪异的窥视,又毫不保留地释放晦涩幽冷的恶意,只有这样才能掩盖陆离那篝火般显眼的人性。 蕾米的期盼终究难以实现。伴随陆离这份“食物”愈发美味可口,更多强大的怪异会蠢蠢欲动。这绝非一条安全可靠的道路。 离山顶镜面般宁和的玛瑙湖愈来愈近。平静只是它的假象,潜藏在湖底的晦涩气息警告着陆离和安娜,有某种恐怖存在栖息湖水中。 远远绕开玛瑙湖,视线里的约瑟夫庄园越来越近,直到安娜抱着陆离降落在天台。 庄园保持着相对完好,只是建筑因贝尔法斯特一整天的大火而笼罩一层阴霾灰尘。 陆离的目光落向后园,那里提线之影留下的破坏痕迹仍存在着,恍惚间,那里仿佛矗立一颗扭曲的枯树,像是紧紧相拥的恋人。 艾琳没将地下室修复,可能是留做纪念,不过真正原因也许是她在那时就打算离开庄园,去避难点躲藏。 进入建筑内部,铺着红色羊毛毯的长廊仍然精美奢华,但现在只能感受到空荡与回音。 他们先去了艾琳的卧室,然后很幸运的在阳台边书桌旁发现一把空置的轮椅。 这把为男爵定制的轮椅稍小一些,不过其材质和舒适程度掩盖了这点。安娜将陆离抱进轮椅,又熟悉地打开衣柜,取出一件泛着松针清香的毛毯盖在陆离腿上——提线之影的漫长故事让她清楚这间卧房的每一处。 陆离环视一圈,艾伦的卧室保持着原样,仿佛这里仍然有人居住。 避难点不会任由艾琳把整个庄园搬过去,艾琳也不会带走这些对她无用的杂物。她只拿走了真正喜爱之物,比如一幅曾挂在墙上,现在空荡只剩下墙纸的油画。 陆离记得庄园有一间小藏书室,艾琳不可能带走那些书,它们应该还在那儿,作为无主之物。 避难点需要一些书籍点缀,以及打发无聊与乏味。 安娜推着轮椅来到楼下,靠近藏书室时,从门后传出人的交谈声。 一群幸存者占据了庄园,或是说藏书室。 脸庞沾满灰尘,却穿着突兀的崭新礼服、燕尾服的幸存者围聚在壁炉边取暖。煮沸的咖啡升腾热气,他们低声谈笑。周围散落着书籍和碎纸、撕剩下的半本书,壁炉里正燃烧着它们的残骸。 轮椅上的陆离像是不速之客,让先前温馨融洽的气氛荡然无存。他们惊愕望向陆离,一时没注意到,推动轮椅的那位美丽少女身躯是虚幻透明。 “我是驱魔人,她是我的助手。” 在恐惧爆发前,陆离将他们的情绪进行疏导。 这很有效果,等惊愕的幸存者们发现安娜是只幽灵,也只是屏住呼吸产生惧意,孩子躲进母亲怀里,没有失控地大喊大叫。 “先生这、这是您的庄园吗”一位年轻人站起来,带着惧意磕磕绊绊问道,与那身沾染了油污的黑色燕尾服格格不入。 “不是。庄园的主人已经离开了,她应该不会介意你们留在这里。”陆离眼眸在散乱的书籍上扫过,什么也没说:“我和你们一样,也是来拿些东西。” “当当然。请替我们向约瑟夫男爵感谢”年轻人羞愧地难以启齿,不止因为占领了别人的家,还有身上的燕尾服仿佛在勒紧令他难以呼吸。 “为什么不逃去山背面?” 平静的黑色眼眸在他们身上扫过,这些幸存者明显分成了三伙人——两个家庭和那对年轻情侣。 “我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年轻人说道,额头甚至渗出一些汗水。“而且这里这里” 他没说下去,不过陆离明白。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离开安全舒适的栖息地,在危机四伏的环境寻找另一个栖息地,哪怕安全只是暂时的。 “这里有食物吗?”陆离问道。 他们周围有许多空罐头和酒瓶,显然已经躲藏在庄园里一段时间。 年轻人没有犹豫地说道:“地窖有很多食物和罐头,够我们吃上几个月。如果您需要我这就——” “不用了,我们只是拿一些书,很快会离开。”陆离说道,偏头和安娜说:“找些地理、文化、传志类型的书,还有你喜欢的。” “要多少?” 如果稍后离开时带上,他们拿不了太多书。尽管安娜完全可以搬走整座藏书室。 “回来后带去避难点。” “嗯。” 安娜走向书架,陆离继续对这些幸存者说道:“我们要去主眷大陆,会途径希姆法斯特,如果你们想要离开可以一起。” 幸存者们露出为难之色,年轻人有些意动,正要开口,他的恋人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 鼓起的勇气褪去,年轻人羞愧地低头说道:“抱歉” 庄园后园外就是玛瑙湖,只需要冒一些险就能取到饮用水,地窖储藏着足够的食物,甚至还有美酒可以享用。 如果忽略正在衰亡的世界本身带来的绝望,这里的生活比城市毁灭前还要优渥—— 安娜挑选书籍的时间,陆离问了些那晚发生的事,但他们只顾着逃跑,只知道蔓延的火焰,撕心裂肺的哭喊,戛然而止的惨叫。 陆离提供给他们一些知识——主要是那些恶灵的仪式。 比起其他三个体系的怪异,他们更容易碰上无孔不入的恶灵。 安娜最终挑了二十几本书,它们被放在了天台小屋里,回来后会带去崖顶。 幸存者们的告别中他们离开庄园,“一个轮椅在天上飞总会很奇怪”,安娜这么说着,不容拒绝地再次抱起陆离,带上手提箱和轮椅飞往苏加德山背。 一百二十三.唯一聚集地 守望镇。 这座因贝尔法斯特而繁华的镇子,最终因贝尔法斯特的毁灭而消失。 灰蒙蒙的无人街道寂静无声,杂物衣服报纸堆积在空荡的阴冷街道,商铺里仿佛经过洗劫般杂乱。 不过仍有些居民选择留在这座生活几十年的镇子。 安娜推着轮椅在青石板路上走过,偶尔路边模糊窗户里投来的注视,然后是匆忙惊慌拉上的窗帘。 经过一间成衣商店安娜暂时停下,从破碎的橱窗底部捡起沾染上灰尘的黑色斗篷,披在身上,掩盖住虚幻的魂体。 继续向前,留在镇子上的居民也不再因安娜的存在而惶恐拉上窗帘。 几分钟后,他们到达哈德斯的侦探社楼下——二楼的窗户维持他们离去时破开的状态。 提起油灯,陆离推入大厅,门后清脆地风铃声难以召唤来此地主人的注意。安娜搜寻一圈,告诉陆离哈德斯已经不再这里。 “去地下室看看。”陆离说。 推到地下室门前,不过坍塌的土料阻止了陆离,它们将地下室严丝合缝地掩盖。 安娜穿过土料探查,回来时唇角掀起一抹弧度:“门周围被清理出了空间。” 显然哈德斯已经躲进了地狱,带着他的“宝贝”。 难以说哈德斯是聪明还是愚蠢。某种程度来说,地狱的确比上面更安全,起码敌人不是虚幻缥缈,诡谲莫测的怪异。但哈德斯又积攒下完全无用的先令,而不是换成食物和资源。 当然,哈德斯如果对自己足够狠,它在地狱不会缺乏“食物”。 “去希姆法斯特吧。”陆离说,守望镇没有逗留的必要了。 不过在他们转身离开房屋时,房门外忽然传来缓慢地敲击声。 咚——咚咚—— 黑眸落在并未锁上的木门。 “我去看看。”安娜低语,走到墙壁边穿透,然后神情冰冷地退回陆离身边。 “是无邀之客。” “推我过去。”陆离说。 白天很少会有恶灵出现,他们的运气不太好。不过也不太差,起码是已知的恶灵。 第二道敲门声已经响起。 推到门前,陆离探身握住门把,打开掩起的房门。 一道高大,戴着宽檐礼帽的轮廓站在门前,浅灰色的风衣沿着下摆滴淌,脚边聚集一滩水洼。 它的脸庞隐藏在阴影中,难以窥视样貌。 “请进。”陆离对它发出邀请。 无邀之客没有回应,之后就像敲错房门的陌生人般,转身离开。 没有意外发生。 安娜敛去涌动的气息,在无邀之客离开后不久就推着陆离离开这栋房屋。 “它的气息更加深邃和纯净” 前往希姆法斯特的路上,安娜仍在回忆在无邀之客身上感受到的气息:“就像规则一样。我们必须遵循它的规则” 这就是驱魔人所说的“恶灵仪式”。 安娜同样拥有仪式,但怨灵的仪式远不像恶灵那般强烈,不可抗拒。 十几分钟后,希姆法斯特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尽头。 “要进城市吗?”安娜轻声问。 陆离轻轻颔首。 希姆法斯特正在修建城墙——不是数百年前战争时代般的高耸城墙,而是低矮,成年人可以轻松翻越的栅栏般的矮墙。 一些已经修筑好的墙上立着油灯灯柱。 它们将包围起希姆法斯特,作为夜幕降临后的城市屏障,阻隔怪异的靠近。 安娜在靠近城市几百米的距离收敛起自身所有气息,推着陆离从矮墙入口进入。 一队驱魔人驻守在这条朝向苏加德山的道路,他们对陆离和安娜的到来感到惊诧警惕,不过知道陆离身份后这种情绪就变成了尊敬,任由陆离安娜进入城市。 在贝尔法斯特毁灭,希姆法斯特成为艾伦半岛唯一法斯特后,大量民众都涌向这座城市。 这座曾经的艺术之都如今变得繁忙喧嚣,街道上的人群吵闹完全驱散守望镇上沾染的冷清。所有房屋都被利用起来,大量木屋板房正在空处盖起修建,农田、只为美观的宽阔街道,甚至贵族的庄园里也被这种并不美观的房屋占据,栅栏与枯萎的树木草丛喷泉完全拆除。 市政府的工作人员在每条街道路口大喊着:拥有房屋的市民收容外来者会得到粮食和煤油补助,以及人多会更安全。 比正搭建的房屋搭建得更密集的是路灯和排水设施。光芒能带来安全,也能驱散诡异之雾里的怪异。 昨夜诡异之雾已经蔓延至苏加德山下近50里的距离,如果蔓延的速度不变,一个礼拜后希姆法斯特的夜晚将被诡异之雾笼罩。 经过人来人往的街道,陆离和安娜来到玛丽阿姨的家门前。 白桦木门上被贴了好几层字条,写着房屋主人回来后请前往市政厅。 一路走来有许多无人的房屋都贴着这类字条。如果诡异之雾到来前夕没有回应,这些房屋会被视作无主之物提供给那些外来者。 玛丽阿姨临走前已经将这栋房屋交给他们。于是陆离找到路口的市政人员,将钥匙和地契交给工作人员并告诉他地下室储藏一些罐头。 为了防止某些意外发生避难点不适合躲藏,陆离和安娜仍是这栋房屋的主人。如果他们需要,可以随时讨回房屋。 陆离又去了安娜曾经的家。那里与希姆法斯特其他庄园一样,栅栏被拆掉,在花园里搭建起木屋板房。 除了那栋古老建筑,安娜已经找不回曾经的记忆。 能带给安娜回忆的或许只剩下她的尸骨埋葬之处,不过陆离和安娜都无意前往。 半小时后,他们从希姆法斯特的另一头离开,离城市足够远时,安娜抱起陆离,笔直朝着西方飞去。 地面稀疏的车队民众如蚁群般沿着道路前进,它们的目标不约而同地是希姆法斯特。直到临近暗影沼泽,地上才出现往主眷大陆行进的车队人群。 早上八点,远处浮现暗影沼泽的幽暗轮廓。 安娜在影子镇外围落下,前方就是只剩下残骸与一片焦黑的影子镇。 现存最高的建筑是教堂倒塌一半的塔尖,那里同样是他们来到此地的目标。 一百二十四.阿当芙娅 坍塌的石料掩埋教堂半边,彩色碎片散落褪色的红色长椅周围,破碎的神像脸庞悲悯,微光从破损的墙壁洒落,浮尘飘荡。 陆离与安娜从倒塌的大门上进入教堂。绕过废墟与石堆,通往地下室的完好石门呈现眼前。 “里面有一只幽灵。”安娜说。 陆离抬手拍响石门。 “什么人?”片刻后,温柔平和的轻声从门后响起。 “特斯拉让我来教堂。”陆离说道。 很快,一位身形虚幻的美丽妇人穿过石门,浮现在他们面前。 “你们一定就是陆离和安娜了。”妇人轻声说道,温和目光落在安娜身上。“迈克尔他经常与我提起你们。你受伤了?” “小问题。”陆离说道,将特斯拉的信和隐藏信息说给阿当芙娅:“他在隐藏你的信息,为什么?” “因为避难所。”阿当芙娅垂眸,神情哀伤。 “你知道避难点的情况吗?” 阿当芙娅颔首,说道:“只有一部分。迈克尔还来不及知道更多就失去了联系。仆人告诉我避难点已经被封锁,按照迈克尔之前的安排把我送到了这里。” 避难所对外开放前夕,特斯拉就敏锐察觉到避难所的真实意义——如果真的只是让人们躲藏,并不需要一座位置保密,地底百米以下,庄园般庞大,几米厚的深海石墙壁,并且在不断扩建的避难所。 提出避难所计划的除魔人协会有其他布置在这里。 比如“火种”计划的字义本身。 特斯拉进入避难所大约在两个礼拜前,也就是他失联的那段时间。 避难所发来信函,大意为邀请特斯拉挑选他的房间,但仅限他自己秘密前往。 作为特斯拉的夫人,阿当芙娅拥有避难所定居的资格,哪怕她是个幽灵。所以避难所的举动让他感到奇怪。 于是特斯拉嘱咐妻子与家中老仆,如果他在进入避难所后发生意外,带阿当芙娅去陆离那里,他会庇护你们。 不过第二天清晨,坐上马车准备出发时,特斯拉像是隐隐预知到什么,改成带阿当芙娅去影子镇的教堂地下室。 他说如果自己无法归来,会想办法让陆离去那里接你。 特斯拉离开了,然后和他最坏的打算一样,避难所正式封锁。 意识到出事的老仆连夜准备马车,将夫人送到教堂,直到两个礼拜后,收到特斯拉信件的陆离来到此地。 一切都说的通了。 特斯拉早有计划将妻子交给陆离,所以他让阿当芙娅来到暗影沼泽边缘,躲入教堂地下室。 特斯拉知道沼泽之母与陆离的关系,也知道陆离曾在地下室逗留。 “将你送来的仆人呢?”安娜忽然问道。 阿当芙娅垂下头颅,气息变得不稳定:“晚上我们遇到一群游荡的食尸鬼它们吃掉” 阿当芙娅没有说谎。捕食过人类的灵魂会被邪恶渗入,而她的灵魂很弱小,也很干净。 这表明阿当芙娅可以被信任。 “迈克尔回来了吗?” 耐心回答完陆离想要知道的事与疑问,忍耐不住的阿当芙娅问道。 “没有。”陆离摇头。然后和浮现失落的阿当芙娅说了些外面发生的事。 她在这里隐藏了两个礼拜,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贝尔法斯特” 听到城市毁灭的消息,阿当芙娅陷入怔然。 趁此间隙,陆离思索避难所的“火种”计划。 就像特斯拉所说,历史最为悠久,始终与怪异抗争的古老的除魔人协会不可能只为保存一群人而付下如此昂贵的代价。 陆离所能想到,最有可能的目的是:避难所是一座诺亚方舟。 洪水吞噬大地,只有登上诺亚方舟的存在幸免于难。洪水退去后它们登下方舟,在一片狼藉的新世界开始新的生活。 陆离无法判断的是,除魔人协会知道“洪水”终会退去,还是他们也在赌人类的命运。 如果怪异不曾离去,避难所终将会因缺少资源而重新开启,那将没有意义,“火种”计划最多不过是让避难所居民能相对舒适安全的生活一段时间。 如果是前者,除魔人协会是否发现了什么? 陆离所知道的避难所不止一座,其中有一座就在艾伦半岛。 但和其他与避难所计划的无关驱魔人一样,他不知道避难所的位置。 “我可以跟你们离开吗?” 阿当芙娅问道,她不担心丈夫的安全,只是忧心以后是否还能相见:“这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夜晚后通道另一边想过来的怪物们。” “恐怕不能。我们将去主眷大陆艾伦王城,无法带上你。不过回来时我们会带上你。” 以防回来前阿当芙娅发生意外,陆离补充说:“沼泽之母与我们相识,如果它的仆从出现,提起我,它会知道的。” 阿当芙娅轻轻颔首,这只幽灵像水一般温柔平和,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她在漫长的时间里仍作为一只幽灵陪伴特斯拉,而没成为怨灵、恶灵。 短暂会面后,陆离和安娜离开小镇废墟。 离去前安娜给阿当芙娅留下一本,用来消遣时间,也代表自己的接纳——因为陆离。 崖顶的怪异越多,陆离越易于隐藏,也更安全。 到达沼泽路上空,稀疏的车队人群行走在这条笔直道路上。 他们不约而同紧贴道路左侧,对另一边的北暗影沼泽忌讳莫深。尽管南暗影沼泽同样拥有令他们不安的怪物传闻。 丛林早已枯死,但不知何时开始,它们诡异地开始生长——向着沼泽路,向着南暗影沼泽。 恐怖的枯萎树丛像是无数双枯爪,细长而密集,近乎遮盖阴沉天空,几乎半条沼泽路都被这悚然的怪影笼罩。 如果不是艾伦半岛逼近的危险比这一幕更加清晰,人们绝不敢踏足沼泽路。 安娜从这片沼泽深处感受到与玛瑙湖相同的晦涩恐怖的气息。有什么东西苏醒了,正在入侵沼泽之母的领地。 这种时候,自身难保的不只是人类。 一百二十五.灯塔 带着陆离的安娜尽可能远离北沼泽,这让她不得不进入沼泽之母的领地。但直到沼泽路尽头的落叶山脉浮现眼前,沼泽之母也不曾出现,只有偶尔从下方幽暗丛林中传来的窥视感。 即将飞出沼泽路时,沼泽之母才主动接触他们。 一只影绰人立在丛林间开阔空地中,仰头注视飞过的陆离与安娜。 对于胆小畏光的影绰人来说,这已经是某种明示。 询问陆离后,他们落了下来,再一次踏足这片暗影沼泽。 不过危险早已离他们远去。 吾想要你们帮助 影绰人的嘴巴裂开,断断续续地低语声传出。 知道是沼泽之母在与他们对话,安娜主动说道:“如果是对付北沼泽的存在,我们做不到。” 为什么 沼泽之母的低语带着无法理解。 “你应该知晓我们的实力,如果你无法抵挡,我们同样。”安娜从不认为自己与陆离有多强大。 暗影沼泽事件中安娜已经是怨灵。但她甚至无法靠近分离出一半,被封印在巨型榕树下的旧母身躯。 我以为我们可以 “以弱胜强只是巧合**件。”陆离说道。 他与安娜想法相同——面临邪神这一层次的怪异,人类与蝼蚁无异。 话音落下,陆离问道:“北沼泽苏醒的存在是什么?” 短暂沉寂,沼泽之母回答陆离的问题:一根拇指 “更具体些呢。”陆离蹙起眉头。 一根拇指可以被视作一只怪异,也可以被视作一只怪异的一部分。 后者远远比前者令人恐惧。 它是一位存在的残骸存在的意识苏醒残骸也一样 “给你个建议。”陆离忽然说道,注视着影绰人,仿佛在与其背后的沼泽之母对视:“寻找新领地,放弃这里。” 陆离清楚领地对邪神的重要性,失去领地的邪神会因失去力量来源而衰亡。不过离开或许还有机会占据新的领地,留下将彻底被泯灭。 那个存在死去的躯体残骸的一根拇指可以入侵沼泽之母的领地,也许在那个存在眼中,沼泽之母只是一种蝼蚁。 我会思考你的建议 交谈结束,沼泽之母意识离开前陆离又问了个问题:暗影沼泽被入侵的时间。 沼泽之母的回答是十天,它的领地将被完全占领,无论抵抗与否。 无力感是沼泽之母寻求陆离帮助的原因。 十天,足够陆离返回并带走影子镇的阿当芙娅了。不过以防万一,他将阿当芙娅的情况告诉沼泽之母,希望它能照拂一些。 离去前,沼泽之母的低语忽然随风缓缓飘来。 你要去主眷大陆吗 陆离微微停顿,想起了什么,颔首回答:“我会帮你寻找爱德拉大公的子嗣下落。” 爱德拉大公,沼泽之母曾经为人类时的父亲。 沼泽之母不再有低语传来,安娜抱着陆离飞向天空。即将远处时,她回头望向那片空地。 一道漆黑人形仍隐约立在那里。 落叶镇。 这座小镇正感受最后的温存——许多通过沼泽路的车辆人群在此处落脚休整。 陆离没有在这里停留的必要,略过落叶镇,沿着道路和落叶山脉向海岸线的滨海小镇飞去。 它不在途径艾伦王城的路线上,来到这里是因为陆离有件事想要确认。 最后考验时,抵御了“旧日者之躯”诱惑的陆离在那道群星般的意识陪伴下回到海边小屋,沉沉睡去。 那里所见的海边小屋与滨海小镇的小屋一般无二。 他得知道场景究竟是潜意识投影,还是处于虚幻与现实的模糊边境。 随着时间推移,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声被海浪声取代,越过落叶山脉,平坦开阔的海岸线和小镇浮现眼前。 与守望镇的下场相同,这座滨海小镇因地理位置和稀少的人口规模被抛弃。街道上空无一人,不过或许有一些不想离开的居民留了下来。 安娜无意探寻小镇上还有多少人,带着陆离径直来到海边小屋前。 曾经残留的脚印早已被上涨的潮水抚平,只剩下木屋本身和不远处倒扣沙滩上的木船与记忆中的场景一致。 安娜搀扶着,陆离迈上台阶,推开只是掩起的木门。 木头尸体的浓郁腐烂味迎面扑来,一阵气流涌动,被安娜卷出屋外。 陆离站在门外,视线在狭窄屋内扫过。凌乱的床铺,半掩的柜门,地板曾经深渊般的深邃痕迹不知何时消失,而一盏老旧油灯放在窗前的餐桌上。 它本不该在那里。 现实离去时,餐桌上只有餐盘里发霉腐烂的食物。 它本该在那里。 考验睡去时,一道黑袍轮廓走进木屋,将它放在餐桌上。 油灯本身被从梦境般的不真实里剥离出来。 安娜未从这盏被陆离凝视的油灯上察觉到异常,所以搀扶着陆离走近,目睹他伸手提起这盏油灯。 原本熄灭的油灯在陆离触碰它的时候,灯芯亮起微弱的光芒。那不是火焰,但又与火焰相仿。 安娜忽然感受到一股从油灯上传来的排斥感。 这不是某种虚无缥缈的力量,而是源于内心的情绪。就像面对不喜欢和厌恶的事物,人们总是下意识远离。 将感受告知陆离,陆离心念一动,油灯里的微弱光芒渐渐泯灭,令安娜想要远离的感觉也随之消失。 “这是黑袍存在留给你的?”早已知道考验过程的安娜问道。 陆离轻轻颔首,它似乎知道自己会来到此处,取走它留下的东西:“不过代价是燃烧人性。” 老旧油灯的底座刻着两行与油灯一体的铭文。 人性的光辉在灯芯中聚拢 它应在其所在之地 油灯光芒会因陆离的意志而微弱与旺盛,可被操控。 一件实用的道具,能有效驱散宵小的觊觎,唯一缺点就是燃烧人性的代价。 油灯是黑袍人留下的唯一东西,拿到它,陆离和安娜就离开滨海小镇,前往此行倒数第二个停留之地。 塔风城。 一百二十六.再一次故事 奇幻诡谲的考验令人印象深刻,第二考验尤为如此。 因为那座城市真实存在。 为严重哮喘的儿子求助的奥丽薇亚;为救下女儿而杀人的亚瑟格林皮尔斯;盗走财务救哮喘的邻居而躲藏的无名少女;软弱但愿意为哥哥隐瞒承担罪行的弟弟奥尔彼得斯;因一本古籍而坠入邪恶,却妄想拯救一个人的乔纳彼得斯; 还有里维斯子爵之女玛丽,最终改变所有人结局,除了她自己的少女。 这些究竟是虚构的人物,还是真实发生却未被陆离扰乱,按照原有轨迹运行的故事。 塔风城,它就像人们口口相传的古老城镇。 拥有城墙的城镇通常只有在主眷大陆才能看到。人类间的战争消失之前,城墙一度作为抵御外敌入侵的最佳防御。 然后怪异降临,战争在除魔人协会的调合下随之消失。 不再有用的城墙最多只能为城市里的居民带来虚幻的安全感以及压抑。所以随后数百年的城镇大都不再有费时费力,还限制发展的城墙。 不过现在是另一种说法了。怪异大举入侵,老旧的城墙的作用重新清晰重要。所能带来的安全感仅次于自己的家。 所以尽管塔风城只是一座人口十几万的小城,但仍能在这种时刻避免居民流失,同时接纳附近镇子的居民。 马车人群往来的城墙下,一对推着轮椅的奇怪组合进入了塔风城。 与希姆法斯特的熙攘混乱不同,塔风城相对有序。虽然也有修剪建筑的敲打声越过房屋飘来。 酒馆是打探消息的好去处。不过对陆离来说,警署更适合他的身份。 安娜推着陆离进入警署,办公室里未忙碌的警员视线大都聚集在她的黑袍上,知道陆离主动开口说出身份,询问最近是否有一位叫做乔纳彼得斯的年轻人被抓捕。 警员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叫来副警长,他同样一无所知,于是陆离换了种问法:塔风城最近是否有被称为割肠者的凶手。 副警长面色一变,告诉陆离的确存在,又紧接着问他是不是割肠者是怪物,他是派来处理的驱魔人。 一切还未发生之时。 又或是考验只是参杂了真实的虚假。 “算是吧。”陆离不置可否。向副警长询问了教堂的位置,拒绝了他挽留离开警署,前往教堂。 记忆中,被火焰吞噬的教堂完好地立在矮墙之后。 安娜推着陆离走入教堂。 清晨的教堂笼罩着薄雾,斜照进教堂彩窗的光芒将雕像染得圣洁与肃穆。 轻灵舒缓地风琴声在教堂里回荡,空旷无人的教堂让人下意识心生敬畏之心,放小声音。 陆离的视线落向与记忆相同的告解室。 镂空木墙后仿佛坐着一道身影,又仿佛没有。 安娜也在望向那里的时候,陆离收回目光,看向教堂讲台前整理的神父,还有桌上的收音机。 “去长椅旁吧。”陆离说道。 来到长椅边,然后陆离像是等待着什么,翻看起放在手提箱里打发时间的书籍。 这让讲台前的神父有些好奇。正当他想过去询问些时,教堂外传来杂乱地脚步声。 几道推着轮椅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径直走向前排的长椅。 神父苦笑一声,迎上去和为首的中年人交谈。 “这是” 安娜的视线落在那道同样坐在轮椅的少女身上——她看起来惨极了,脸庞像是被火烧过,如怪物般狰狞,一双腿膝盖以下消失,甚至眼睛都只剩下一颗。 “嗯。” 陆离看着这一幕。 一切正在发生。 轮椅上的少女好奇望了眼和她遭遇相同,也坐着轮椅的陆离,轻轻点头示意,漫无目的的在教堂里四处浏览,包括那件告解室。 只有陆离安娜,还有少女玛丽看到,一张纸轻飘飘从告解室的窗口里落出,落在玛丽的腿上。 不远处,里维斯子爵和神父的交谈声渐渐变大,向着争吵靠拢。而告解室前的玛丽也与“陆离”交流起来。 一阵时间后,争吵声接近尾声,玛丽与“陆离”的谈话也接近尾声。 “你能说话吗?”少女忽然问道。 不能 “那你有烟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一直想试一试,我看到那些抽烟的人会短暂忘记烦恼。” 我不抽烟 “神父再见,我会去尝试按照你说的去做的如果他们真实发生。” 少女推动着轮椅,迎上走来的男爵等人。 怒气冲冲的子爵和玛丽汇合,离开教堂。 教堂重归寂静。 神父望着他们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回头望见了陆离,略作犹豫也转身走开,没有上前说话。 很快,教堂里只剩下陆离与安娜。 “推我去告解室前。”陆离说。 安娜推着陆离来到告解室前,但并没有纸张飘出。 “里边的你好像感觉不到你。”安娜的语气夹杂着奇异和笑意,这种情形让她觉得新鲜有趣。 “这很正常。”陆离说着,又回到长椅边继续开始等待。 故事仍在继续,随着时间推移,奥丽薇亚,亚瑟格林皮尔斯,无名少女,奥尔彼得斯,乔纳彼得斯,还有神父陆续来到告解室前,得到解惑与新的疑惑。 离开告解室的神父经过陆离时,终于主动问道:“是否有些困惑?” “只有我没有困惑。”陆离平静回答,他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 神父微怔,眼底忽然闪过一抹不可置信。 “夜幕降临前,真相会在你眼前揭露。”陆离不打算破坏这种连续,说道。 神父只能压下不解与震惊离开。 之后,陆离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重新经历了一遍“曾发生过的事”。 所有人都得到救赎,除了认为遭受背叛的乔纳彼得斯。 因为陆离的提示,神父没有像考验里那样,在最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主动询问了发生的一切。 当神父神情复杂地回到陆离面前时,陆离主动开口:“神父,你有香烟吗?” “您我没有”神父不解陆离为什么问这个。 “可以带我去卖香烟的商店么。”陆离说。 一百二十七.最好的朋友 陆离安娜与神父离去不久,一辆印着里维斯家族族徽的奢华马车停在教堂墓园外。 里维斯子爵推着轮椅进入教堂,父女身上披着微光。 “我已经完成了你的嘱咐,现在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玛丽注视告解室里的人影,柔和问道。 让少女失落,告解室里没有回应。 里维斯子爵走开,询问修女告解室内的神父去了哪里。修女茫然回答教堂只有一位神父,而告解室也已经空置许久。 得到答案的里维斯子爵沉默回到女儿身边,然后忽然走到告解室侧面,倏然拉开木门—— 空无一人的告解室呈现在眼前。 “里面没有人。”他说。 “这个字迹您有印象吗?” 玛丽取出那叠糙纸,动作忽然停下。 她发现上面是空白的,仿佛不曾出现过内容。 里维斯子爵接过女儿手里的纸张,空白纸张上没有任何痕迹,仿佛从开始就是张白纸。 这件事显然不是简单的教堂愚民用的愚蠢手段,里维斯子爵想到。 “字消失了”玛丽呢喃着,发出低语。 “不过你不可能没来由的出现又没来由的消失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你会再次出现吗” 就在这时,一道忽然闯入教堂的身影将各自沉思的父女唤醒。 穿着教会长袍的神父激动地来到玛丽面前,将一盒烟递给她。 一位神父对轮椅上的少女做种举动很奇怪费解,直到神父的话语响起。 “祂让我交给你,并向你转告,抽烟并不会忘记烦恼。”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安娜推着陆离缓慢地前进。 “为什么不让那些混混找我们麻烦。”安娜说,她可以轻松控制住那群混混,让他们夹着尾巴逃走。 作为旁观者并非一帆风顺。比如逃到教堂的无名少女躲藏起,随后跟来的帮派混混闯进教堂搜索时,披着黑袍的安娜引起怀疑,带来微不足道的麻烦。 安娜本可以轻松解决他们,不过陆离只是取下枪套,将它放在一旁的长椅上。 现在与以往不同,驱魔人已经脱下神秘面纱,人们早已认识这柄燧发枪样式的通灵枪意味着什么,所以那些混混不敢靠近,草草检查了下教堂就匆忙离开。 “会被打乱。”陆离回答。 “如果我们打乱故事会怎么样?”安娜对这种类似宿命论的东西很感兴趣。 “如果用逻辑解析这一幕。”牧苏用机械简化解释这一幕:“所有齿轮正常运行,直到其中一个齿轮坏掉,之后的齿轮会因为损坏的齿轮失去动力。” 显然现实更复杂。 “有趣”安娜呢喃自语,今天的见闻让她感觉命运像是无数条线。笔直的,扭曲的,纠缠的,它们可以被随意更改,越在线的上端,改变越大。 如果可以操控这些线 过了好久,安娜才回神继续说:“故事正好在我们到塔风城时开始,会是巧合吗?” 陆离摇头:“这不重要。” 无论哪种,都只是那位存在的随意布置。 好在从陆离的经历来说,它对陆离,乃至人类没有敌意。甚至还有意避免踩到他,将一只随手抓住的小虫子作为奖励放在陆离面前。 陆离也没像大多数蚂蚁那样慌乱地逃开,而是追寻食物的气味抵达小木屋,得到存在赐予的奖励。 思索间,塔风城警署出现眼前。 进入警署,陆离向警员们显露身份后提出去见猎肠者的请求。 李维斯子爵父女不久前才来到这里探望犯人,所以警员当然也会允许陆离进入地牢,同时忐忑的想猎肠者是否和怪异有关。 冰冷潮湿的地下监牢最深处,陆离看到拷着沉重的铁链的乔纳彼得斯。 他背对着铁栏,身形微微晃动着。 从他口中轻哼出的童谣带着阴暗与不详气息。 警员头皮发麻地用警棍敲了敲铁栏,警告乔纳彼得斯闭嘴。 乔纳彼得斯缓缓转过头颅。阴郁,冷漠,他的脸庞诉说着这些,仿佛不在乎一切。 这绝非短暂经历就能干变得,或许他一直如此,只是现在不需要再隐藏下去。 警员暂时离开,囚牢周围只剩下陆离安娜和乔纳彼得斯。 “你是谁?”乔纳彼得斯打量着陆离,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黑袍轮廓,眼瞳收缩倏然躲开。 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黑袍存在像是抵在眼珠前的钢针般充斥危险。 “始作俑者。”陆离观察着乔纳彼得斯:“那本古籍你放在了哪里。” “让我出去,我把它送给你。” “不可能。” 乔纳彼得斯与常人不同,他像是天生的冷血猎食者。没有怜悯,没有感情。只有玛丽让他的血液变得温热,但也亲手将他送上绞刑架。 “恕我直言,我不觉得你们看得上那本残破的书。”乔纳彼得斯用了“你们”,他的敏锐胜过许多驱魔人。 “只是帮一个少女恢复。”陆离回答。 “你是说玛丽?”乔纳彼得斯的语气发生一丝变化。安娜以为他会恨玛丽,但与她所想不同,乔纳彼得斯急切地就仿佛恳求陆离一般,带着铁链的哗啦声爬到铁栏前喊道:“它被我藏在床下的木盒里!答应我,让她恢复!” “我会尽量。” 得到想要的信息,陆离不再停留,被安娜推着离开地牢。 身后传来不断地铁链摇晃声,不再沉重,充斥着愉悦和欢快。 十几分钟后,里维斯家族的马车到达地牢。 “刚才有人来过吗!”站在地牢面前,不怒自威的里维斯子爵问道。 一阵微风吹拂,没人在意。只有风儿带着声音飘入地牢深处。 紧张的警员回答:“呃是的大人,有一位自称驱魔人的先生来找乔纳彼得斯。” “他去哪了?” “我不知道,不过那位先生问过乔纳彼得斯的地址,可能” 里维斯子爵点头,推着玛丽转身离开地牢。 “再见!我亲爱的玛丽小姐!” 隐约间,地牢深处忽然响起回荡地喊声。 “再见,乔纳” 轮椅上的玛丽垂眸低语。 一百二十八.艾伦王城 彼得斯兄弟住在塔风城的平民区。 这里同样在盖起木屋与路灯,长屋是迷雾从深海出现后最受欢迎的建筑——独栋房屋不仅无法住下太多人,屋内光源意外熄灭时也难以逃往邻居的住处。 找到他们的住处,安娜在无人的房屋找到藏在床铺下木盒里的那本古籍,掀开几页翻看,确认它无法伤害到陆离。 “残破的很严重。”安娜把它交给陆离。 古籍像是被动物啃食过,断口留下清晰撕扯的痕迹。仅有寥寥数页幸免于难。并且其中几页还是缺失了大半信息的。 唯一完整呈现的内容也就是乔纳彼得斯所用的邪恶祭祀。 祭祀可以剥夺其他生命的活力补充指定存在,但代价昂贵的惊人,从乔纳彼得斯只是想让玛丽恢复身体却要献祭十几个人就可看出。 安娜推着陆离往塔风城外走去,轮椅里的陆离在安静翻看那些破损的只剩下片段的断裂纸张。 通过只言片语,陆离判断这本古籍记载的大多都是这类邪恶野蛮的祭祀。 陆离把书交给安娜让她销毁。 “不留下吗?”安娜问。 “我记住了,而且毁掉更好。”陆离回答。 一阵微风吹拂,这本缺失严重的古籍化为碎片,飘落在潮湿的石板路上,经过的陆离安娜渐渐远去。 几分钟后,一辆印有里维斯家族的马车快速驶过,将浸泡的碎片碾碎。 这辆马车刚刚从乔纳彼得斯的家中离开,询问路人后径直追赶向陆离。 不过直到马车到达城墙下,里维斯父女也没看到那道坐在轮椅里的身影。 “他可能还在塔风城里。” 里维斯子爵低沉说道,询问一旁笔直站立的卫兵:“你看到坐在轮椅上的人出城了吗?” “刚离开不一会儿”回忆片刻的卫兵回答。 “我们应该还能追上他。马夫——” “不必了父亲大人。”马车里传出玛丽温和的声音。 “他似乎不想与我们碰面,我们出城也很难寻找到他。” “总要问清楚。”子爵皱眉开口。他才不认为那个故弄玄虚的家伙的目的只是救几个无关紧要的平民,无论那家伙是驱魔人还是神父口中的“祂”。 “也不算什么都没得到,起码我们已经知道他的名讳了不是吗?”玛丽轻声回答。 里维斯子爵很爱女儿,所以当玛丽被牵扯其中,就算是他也难以保持镇定。 不过就像玛丽说的那样,那个叫陆离的家伙并不想说出真相,也不想与他们接触。 他只能不甘地记住这个名字,坐上马车回到子爵庄园。 马车驶过带起的微风掀起车帘一角,若有似无的低语声随风飘散。 “说不定我们还会碰到的,希望下一次时,你会愿意交流” “我以为你会和玛丽见面。” 地面之上几百米高空,安娜说道。 大地的脉络向四周延伸,渺小的道路上可见迁徙的人类。 “没必要。” 玛丽有着无数个问题。尽管陆离的时间充沛,但他不打算浪费在无意义的交谈上。 尤其在他改变不了玛丽现状的情况下。 安娜不再谈论此话题,转而问道:“我们离艾伦王城还有多远。” “不到两百里。” “上午之前就可以到。”安娜说。“我们来得太早了。” 驱魔人联合组织会议要在后天开始,安娜只用不到一个上午就能从艾伦半岛尽头的榆树森林到达主眷大陆东部的艾伦王国。 如果不是路上在几座城市停顿,他们会更快。 “充足的准备时间可以让我们从容应对一些麻烦。”陆离习惯提前计划好一切,比如囤积资源,比如避难点。哪怕计划通常会改变——但起码不会让他的思绪停下。 连贯地思考有助于保持状态。 一段时间的赶路之后,他们已经离艾伦王城很近了。那座雄伟,矗立千年的古老城市随时可能出现在大地尽头。 地面上,依靠艾伦王城存在的小镇村庄开始变得常见,分散在原本该是大片农田的荒芜土地周围,而小镇村庄早已无人居住,不见人烟。 离城市近是件幸运的事,也许。 不久之后,一座被古老城墙包围的城市出现在地平线上。 很难用贝尔法斯特或希姆法斯特与之比较,艾伦王城的辽阔让人震撼,甚至会让人心生它能与怪异抗衡,是浅海中最坚固的礁石的想法。 “难怪人们认为躲到城市能避开怪异,而不是将城市当作更大的肉罐头” 安娜低语,忽然听到耳边响起陆离的呢喃。 “或许不需要怪异” “什么意思?”安娜不解。 “艾伦王城拥有两百万左右的人口。村庄小镇的居民会去城市。城市的居民会去更大的城市。艾伦王城是整个王国的核心,前去避难的人不会太少,艾伦王城的人口增加一倍不会很困难。” “艾伦王城或许可以轻松装下所有避难的人,但它难以解决消耗增加一倍的食物和资源,尤其在植物灾祸中,所以。” 陆离视线落在大地,艾伦王城周围蛛网般纤细的道路上。 “王城里的物资不会坚持太久。” 麻烦不止来自外界。 安娜再次望向远处那座古老辽阔的城市,不过这一次除了怜悯,不再有其他情绪。 离艾伦王城只有十几里的路程时,安娜降在曾是农田的荒野中,回到道路上,融入道路上的车流人群。 就像牧苏所说,人们都在挤入艾伦王城,道路上几乎看不到往相反方向离开的身影。 或许因为陆离的外表,或许因为陆离胸口的调查员徽章,不止一辆马车愿意捎带陆离一程。 陆离婉拒他们的帮助,被安娜推着,随人群涌入艾伦王城。 灰蒙蒙的天空笼罩着城市。 有一座调查员基地坐落这里,陆离打算去那里询问议会细节。不过在此之前,他和安娜先在离城门不远的街道租下一间房间。 进入房间,窗户敞开着,窗帘飘动。 艾伦王城没有艾伦半岛无时无刻不在的潮湿,与之相反的是地板窗台桌面都蒙上一层灰尘。 内陆城市不像艾伦半岛,有海风可以吹去灰尘。 放下行李,陆离和安娜前往调查员基地。 一百二十九.聚拢 人群熙攘的街道驱散了一路而来的见闻。 令人惊异,入侵世界的怪异似乎未对艾伦王城造成困扰,起码城市里的人们脸庞上难以看到忧虑。 或许因为是王城,这里的市民穿着更保守也更古老,几乎都是深色调的衣物,没人会在贝尔法斯特穿戴的燕尾服与高礼帽像是日常服侍一样,频繁出现在那些中层阶级以上的市民身上。 大量人口涌入城市的弊端已经显露,大堆生活垃圾淹没小巷里的垃圾桶,污水横流的下水道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直到来到拥有路灯,路边建筑更像艺术品的街道,这一幕才有所改善。 艾伦王城的调查员基地位于前修忒斯公立图书馆。和贝尔斯斯特的一样,藏在地下。 调查员习惯将这种把基地建在地下的行为称作“与阴影同行”,并认为这样能保持调查员的优良品性:好奇与警惕。 不过主要原因还是调查员大都是独行侠,且怕麻烦的家伙。比起在繁华地段建立调查员基地并应付那些好奇询问的居民,像老鼠一样躲藏起来独自做自己的事更符合他们的风格。 艾伦王城比想象的大,步行近一个小时他们才到达前修忒斯公立图书馆,如今那里已被铲去,正修建一栋庄园般豪华的四层建筑。 安娜推着陆离围绕建筑工地转了一圈,没能找到通往基地的入口。安娜可以进入地下寻找,但那样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围绕第二圈,并引起助手这里的卫兵注意时,陆离暂停安娜的举动,让她带自己看看周围街道的店铺。 线索很快出现,与前修忒斯公立图书馆相邻的街道有间名为稀奇古怪的杂货店。 与这条街上拥有橱窗的店铺不同,这间商店狭窄而没有橱窗,里面幽暗地似乎需要点燃油灯。 没有商人会这么布置自己的生意。 “推我进去。” 陆离说,被安娜推着走入店铺。 “欢迎光临。” 柜台后的一位燕尾服老人抬眸看向陆离一眼,留意到那枚调查员徽章:“陌生的调查员,你可以从地下室进去。” 陆离颔首。忽然,货柜上所有的时钟疯狂转动,时针死死指向门前的陆离——或是说他身后的安娜。 “我的助手。”陆离不得不解释说。 “怨灵么”老人浑浊的湛蓝眼珠闪过复杂,说道:“最好不要让你的助手进入基地。” “为什么。”陆离问道。 老人没有回答陆离,而是问道:“我闻到了海水的味道你们从艾伦半岛而来?” 陆离点了点头。 老人大概猜到了,缓缓说:“大陆上的人们更保守和固执,受除魔人协会和那些驱魔人家族的影响更深,包括偏见和敌意。” 换种说法,在艾伦半岛,那里的人们容易接受新事物。与怪异同行虽然很奇怪但可以被理解。 不过大陆的人们对于怪异的敌意根深蒂固,很难让他们相信并理解一只怪异不会伤害人。 “包括你么。” 陆离问道,他不想让安娜独自留下,尽管她早已比自己强大。 “我是个老人,也曾是一位调查员。”老人只是回答。 调查员更善于接受新鲜事物,而老人更能包容——他已经表露自身的立场。 “谢谢。”陆离说道,偏头与安娜说:“你留在这里。” 安娜有些犹豫,陆离随后说道:“基地不会有危险,而且我会很快回来。” 她只好答应,看着陆离从轮椅中站起,接过老人递来的手杖后道谢,缓慢走向地下室。 等到陆离的身影消失在台阶下,安娜移开关切的目光,发现老人在观察自己。 “我很少看见与人类交好的怨灵。”老人主动说道。 “只是很少对么。”对陆离之外的人,安娜重归漠视一切的冰冷。 “的确也有一些它们都是了不起的存在。”老人感慨道:“希望你能坚持本心,” 安娜对老人的说教毫无反应。 轻轻苦笑一声,老人继续问:“你们是来参加驱魔人议会的?” 片刻,安娜穿着的斗篷轻轻点头。 老人转过身,在货柜的边缘翻找到一只钢笔。用手帕轻轻擦拭掉上面的灰尘后,老人将它抛给安娜:“拿着。这能帮助你藏起一些气味,如果你不靠近感知敏锐的驱魔人和那些建筑。” 离安娜只有半米时钢笔就停滞在半空。感受到气息,商店里的时针剧烈地颤动起来。直到斗篷下深处一只白皙虚幻的手掌接住钢笔,时针们才重归寂静,挪回原本位置,只剩下分针缓慢朝向安娜的位置。 安娜发现那些不可控制溢散出的气息被这只钢笔阻隔,而剩下的已经微不足道,或许还不如一只幽灵。 拥有它,自己接近陆离就可以不被那个讨厌的计数器警告 “谢谢。”安娜的语气带上一丝温度。 老人和蔼笑着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 与此同时,陆离来到调查员基地,并被一名驱魔人联合组织成员搀扶到休息区。 艾伦王城的调查员基地就像一栋图书馆——大厅里靠墙摆放的书架里摆满了书籍。水晶吊灯洒下的光辉明亮温和。考虑到上面曾矗立一座图书馆,基地会有这种布置不足为奇。 各种角度来说这里都远胜贝尔法斯特的基地,除了同样人员稀少这点。 陆离没去找本地的调查员负责人,一些简单的问题联合组织成员就能告诉他,比如驱魔人议会的具体情况以及地点。 “议会在明早十点,王国长老议会堂举行,所有赶来的驱魔人都可以参加,不过可能会因为来的驱魔人太多进不去您肯定不必担心,高级调查员完全可以参加议会。” “到时会有很多驱魔人么”陆离若有所思地低语。 这被联合组织人员当成询问:“当然,这可是最盛大的一次议会,能装下上千人的长老议会堂都不够用三大组织总部的负责人还有传奇探员,真视守夜人和探员都会出席。” “也许艾伦王国和周边国家的大部分驱魔人都会过来!” 联合组织人员脸庞充满着骄傲自豪。 一百三十.马克森姆家族徽章 陆离没过多谈论这点,询问起其他问题。 联合组织成员建议陆离去问上面的老莫斯——退休前他曾是一名探员级别的调查员。 道谢后,陆离又在基地环视一圈才离开。 回到地面时,外面居然下起了朦胧小雨。 潮湿青石板路上的往来行人穿着大衣,无数黑色雨伞在古老街道上绽放。雾蒙蒙的冷清让他恍惚间有一种在旧日伦敦般的错觉。 朝圣般的指针跟随下,安娜推着轮椅来到商店深处接回陆离。 “下面的人说我有一些问题可以问你。”陆离对柜台后看似普通的老人说。 “如果我知道的话。”老人不介意用交谈打发无聊的时间。 “艾伦半岛和主眷大陆的驱魔人有什么不同。” 如果这里的驱魔人对怪异充满偏见,陆离得谨慎处理安娜的敏感身份。 “为了她吗?”老人笑了笑,没等陆离回应就继续说道:“主眷大陆的驱魔人许多都拥有着传承。或是驱魔人寻找接替自己的年轻人,或是以家族的方式。” 未曾断代的驱魔人会将他所知道的知识传授给下一代,包括怪异的种类,战斗还有他们的仇恨。 并非没有驱魔人保持理性,但那只是少部分。三大组织里,调查员阵营的会多一些——不过比起驱魔人的数量,态度相对中立的很少很少。 就像大多数人的认知里,野兽都是会伤人的,哪怕驯兽师或与野兽生活的人竭力表示它们没有攻击性。 等到说完,安娜展现钢笔,将它的作用说给陆离。 “但它不能完全遮掩对么。”陆离说。 安娜轻轻颔首。 “所以无论如何,不要让你的助手离开你的身边。”老人提醒陆离:“为了驱魔人,也为了你们。” “我会注意的。”陆离回答,继续说道:“还有最后一件事要问。” “是什么?” 陆离向他问起关于旧圣马克公国的事。 圣马克公国坐落主眷大陆东部,与艾伦王国相邻。在人类最后一场战争中不幸毁灭,被艾伦王国吞并,如今那里被称作圣马克郡。 “历史么抱歉,我对旧圣马克公国的事不太了解。”老人回答。“不过我可以推荐给你一个人。”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曾荣光过的家族的历史。” “我该去哪找他。” “修忒斯大学的历史教授加维尔约克,那间学校在图书馆前面。” 陆离点头道谢,准备离开这里。 “等一等。”老人叫住他们,敲了敲柜台的桌面:“这里有一个老传统,陌生的调查员可以挑选一样商品。” “你已经给了安娜。”陆离说。 “那是额外赠送的,不用算进里面。” 免费的东西总是最好的。 陆离忽然想起奥利弗曾总在耳边说起的一句话,于是轻轻点头,目光在货架上扫过。 这间伪装的店铺名叫稀奇古怪,商品大都附和这一点。除了作用明显指针指向安娜的那些时钟,还有鸟笼里的乌鸦,其他物品陆离很难只依靠观察分辨它的作用。 比如一根手杖,一顶帽子,甚至一件毛毯。 “需要我帮你挑选吗?” “谢谢。” 老人似乎对为客人挑选商品很感兴趣,他在货架上寻找,不时发出自言自语声。 “嗯马克森姆家族徽章就是你了。” 终于,挑选良久的老人从货架的顶端捏住一枚盖上厚厚灰尘的徽章,轻轻在桌面磕掉大部分灰尘,又用手帕仔细摩挲,上面的图案终于变得清晰了些。 这枚老旧徽章风格充满着时代感,徽章的图案由无法理解的繁杂字体组成,隐隐形成不规则的五芒星。 “马克森姆家族是什么。”陆离没去拿柜面上的徽章。 “一个古老的驱魔人家族,一百多年前招惹上恐怖的存在,所有流着该家族血脉的人都一夜之间死去。” “这枚徽章可以帮你抵御一定程度的怪异气息侵袭,微不足道的物件,不过对你来说或许很有用。” 它能抵挡的力量微乎其微,甚至还不如同样厚度的深海石。不过就像老人说的,它在陆离身上比其他人拿着更有用。 当陆离伸手握住徽章时,始终以一种缓慢间隔响起的理智值计数器忽然近乎停滞。 可能几分钟,几十分钟后它会再一次响起,但已经将安娜的侵袭降至最低。 陆离将它放进口袋,和老人告别,出门来到街道上。 湿气扑面而来,落向轮椅上陆离的小雨被看不见的雨伞遮挡。 朦胧的街道上,没人注意到陆离身边的异况。 按照老人的指引,陆离和安娜找到修忒斯大学,阴郁雨幕中,坐落庄园的大学就像一栋贵族宅邸。 “我们怎么进去。”安娜望向关闭的大门和庄园里的看门人木屋。 “以客人身份。” 调查员身份意味陆离有资格去任何非隐秘性区域。尽管看门人并不认识徽章和徽章所代表的含义,不过表示愿意为陆离去询问。 几分钟后,看门人的身影出现在宅邸门前。身旁还跟着一位撑起雨伞的中年人。 “调查员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身为教授,加维尔约克不可能不知道驱魔人的事。所以他对突然的登门拜访感到奇怪。 “稀奇古怪杂货店的老人介绍我来这里,他说这里没人比你更了解旧圣马克公国。” 加维尔约克神情放松下来,示意看门人打开大门,露出笑容说:“当然,你很难在艾伦王城找到比我还了解旧圣马克公国历史的人了。请进来吧,这里不适合交谈。” 陆离轻轻点头,被安娜推着步入校园,跟在加维尔约克身后。 “这里的学生还在正常学习么?”陆离问道。 “是的,不过我们已经在为告别做准备了。雾快到这里了,大学随时可能关门。”加维尔约克叹了口气说。 到那时学校就没存在的意义了——尽管现在的意义已经不大。还在坚持上课的学生只有不到三分之一,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少。 一百三十一.美丽的罗兰之花 “请进来吧。很久没有学生来了所以有些杂乱……” 加维尔·约克踢开门边报纸对,不好意思地腾出轮椅进办公室的空地,拉开窗帘让办公室里不那么昏暗沉闷。 尽管他是修忒斯大学的历史教授,但灾难来临后没学生对历史感兴趣了,尤其是几个月前所有历史书被下令销毁以后。 比起历史,学生们对新开展的“怪异”专业兴趣更浓。 这位大学教授所剩下的仅有脑海里的记忆,和被他抄写在纸张上散落周围的知识。 加维尔·约克有段时间没有整理过房间了,而且客人还是一位调查员,他只能殷勤的整理屋子,同时惶恐想着陆离来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那些自己抄写的历史书…… 在加维尔·约克准备去烧水煮咖啡的时候,陆离叫住他:“只是简单的几个问题,问完我们就离开。” “呃……当然。” 加维尔·约克只好放下水杯,拘谨地双腿并拢坐在老旧沙发上,像是被警察询问的市民。 这个角度正好让他看到陆离放在轮椅扶手的手腕,被衣袖遮盖,只露出边缘的玛瑙石手链。 “那个是……” 加维尔·约克怔住,陆离此行的目的和窥探到的手链一角让他似乎捉住了什么,若有所思。 看来他的确知道许多东西。 陆离想到,直接伸长手臂,将沼泽之母赠予的火红玛瑙石手链完整露出。 “我想起来了!”加维尔·约克惊呼的离开沙发,目光灼灼地盯着陆离手腕,不再有先前的拘谨:“是那位罗兰公主的手链!它应该已经随公主失踪了……你找到她了!?” 罗兰公主……沼泽之母曾经的称谓么。 陆离没说沼泽之母的事,因为主眷大陆对怪异的看法,他只和紧张等待回答的加维尔·约克说是在探索艾伦半岛某个古代遗迹时,在一具骸骨的手腕上看到的。 “果然是这样……”长叹一声的加维尔·约克坐回进沙发里:“那位爱德拉大公最心爱的小公主的失踪最后引燃了旧圣马克公国和艾伦王国的战火,可惜真相揭露的太久了,如果早一些发现,或许……” 加维尔·约克满是解决历史危机之谜的激动与释然。 陆离问道:“可以说说她的事么?” “哦抱歉。”加维尔·约克从历史回忆中惊醒,想起陆离的目的连忙道歉。 陆离表示不在意,而加维尔·约克也缓缓诉说起旧圣马克公国的历史——与罗兰公主有关的。 但这些历史书籍里的资料不能让陆离了解沼泽之母生前的故事,更多的是与罗兰公主的身份和她的联姻,以及失踪。 不过罗兰公主深受旧圣马克公国民众喜爱是肯定的,传闻每次出行,簇拥罗兰公主车队的民众会挤满她经过的街道,欢呼称赞这位圣马克公国最美丽的罗兰之花。 直到这朵罗兰之花凋零在暗无天日的肮脏泥沼中。 “有她的画像么。”陆离问。 带回画像可能帮助沼泽之母唤回更多的往日记忆。 “那些油画早已随战火消失了,书籍也在几个月前被烧毁。”加维尔·约克低沉地说道,惋惜中夹杂着不甘。 他不懂长老议会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你运气够好或是足够厉害,可以找本叫做《圣马克公国惊情史》的书,里面有些关于罗兰公主描绘而画出的画像。不过不一定会像。” 陆离想到什么:“爱德拉大公的血脉延续下来了吗。” “我不记得他的后代遭到屠杀……”加维尔·约克蹙眉思索。“也许还有后代活着,但或许早已失去了曾经的荣光。” 毕竟现在的人们提起圣马克公国,只能在历史中找到它,并在前面加上旧字。 几百年的岁月足以磨灭许多重要的事物。 “我该去哪询问后代的下落。” “市政府那里,他们应该掌握爱德拉大公后代的资料。” “多谢告知。” 陆离轻轻点头,准备离开这里去一趟市政府。 这个时候,清脆地敲门声响起。 “我这里也会来客人吗……”加维尔·约克嘟囔着打开房门,显露门后的一道身影。 安娜的黑袍微微晃动,不过门外并不是无邀之客。 “驱魔人阁下您怎么会来?”加维尔·约克叫出门外存在的身份。 “只是听说陆离调查员在你这里做客。”三十岁左右的除魔人走进办公室,洋溢起笑容说道:“高级调查员陆离你好,我是福莱家族的驱魔人基格·福莱。” 这种介绍代表着他是稀奇古怪杂货店老人所说的“驱魔人家族”。 “你认识我?”陆离反问。 “敲响邪神丧钟之人。”基格·福莱念出陆离的称号。“尽管艾伦半岛离我们相对遥远,但做出伟大事迹的您足以被吟游诗人传颂。” 作为驱魔人家族中的成员,基格·福莱比没有传承的驱魔人更清楚邪神有多么令人恐惧——他早已过了对实力不服输的逆反年龄,或者说,这种性格的驱魔人通常不会活太长时间,所以他对陆离十分恭敬。 加维尔·约克呆滞看着这一幕,插不进话,只能勉强猜到陆离似乎是很厉害的人物。 “找我有事吗?”陆离问道。 基格·福莱知道调查员的性格都很奇怪,并没恼怒陆离的直接,奇怪看了眼披着黑袍的安娜后说道:“我在修忒斯大学传授学生们关于怪异的知识。听说你的到来后我想请你去给孩子们上一堂课。” 黑袍下的虚幻身躯渐渐放松。 他没发现安娜的异况。 陆离平静说道:“我不会。” “只需要说一些你所知道,并不介意传授的知识。” 短暂思考,陆离颔首说:“可以,什么时候?” “随时都可以。” “那就现在吧。” 和加维尔·约克告别,安娜推着陆离和基格·福莱前往教室。 “你都教他们什么?”陆离问道。 “一些最基础的,比如理智值,待在有光的地方,远离黑暗与未知,不要贸然接触陌生的古老事物比如古怪的文物,奇怪的羊皮纸,尘封的古籍……” 一百三十二.上课 黑袍斗篷下传出陆离才能听到的轻笑。 因为基格·福莱说的陆离都完整经历过。 走在前面的基格·福莱还在继续说着:“拒绝远方来的亲戚,很长时间没见但突然出现性情大变的朋友,奇怪装扮的陌生人的邀请……” 他们走到教室外,学生们交谈所发出的嗡嗡声从半掩的门后传出。 “我会告诉他们恶灵的仪式。”陆离说。 而享用知识的代价是理智值的降低。 “当然,您上课前我会询问是否有学生不想听。”基格·福莱知道陆离说这句话的意义,让陆离在走廊稍微等待,走进教室。 变得安静的教室里传出基格·福莱的声音:“我今天邀请到一位远方来的高级调查员为你们上课。他叫陆离,艾伦王国地区许多驱魔人都听说过他的名字。因为他曾进入被覆灭的小镇,单独插手两只邪神的厮杀并解决掉其中一只邪神。” 一片惊呼在教室里扩散。 尽管学生们不像更了解的驱魔人得到消息后那样震撼,但知道邪神是什么的他们也感到惊叹。 无知的人才会漠视一切。 “你怎么了。” 走廊上,陆离忽然偏头问道。 “为你高兴。”安娜温柔地说着,然后歪起头:“你怎么会知道?” “轮椅在震动。” “抱歉。” 安娜松开紧握的轮椅把手。 “……会教授你们关于恶灵的知识。这些知识充满污秽与扭曲,污染你们的心灵,如果有学生认为不能接受可以跳过这堂课。” 等待片刻,没有学生走出教室。 比起理智值降低,比大人们拥有更多好奇的学生更想知道恶灵知识。 “那么接下来由陆离先生为你们上课。” 基格·福莱满意的走下讲台,来到陆离面前说道:“麻烦你了。” 陆离轻轻点头,安娜推着他来到讲台前。 年轻学生们,即惊叹陆离的年轻,又疑惑为什么会坐在轮椅上。还有一部分在好奇看着那双黑色眼眸。 “我是高级调查员陆离。” 平铺直叙的开场,陆离平静面对教室里三十名学生的瞩目。 “先生,您坐轮椅是因为对抗邪神吗?”有学生问道。 “不是。” “能让您受伤,是不是那个存在比邪神更厉害恐怖?”另一名学生问。 “怪异不适合用我们理解的力量去衡量。以及不要高看驱魔人,我们就像木屋里的白蚁,偷偷啃食木头避免被房屋的主人发现,直到完全将木屋蛀空。这个过程中我们随时可能会因房屋主人的留意而被随意打死。不过是的,那里比邪神更难以抵抗。” “那里?您是在探索某个遗迹洞窟的时候受伤的吗?” “可以告诉我们是哪里吗?如果可以说出来的话。” 比起恶灵知识,学生们更好奇让陆离坐在轮椅上的元凶。 “地狱。” 陆离随意的像是说出某个城市名。 学生们陷入呆滞与思考,而陆离也开始讲述起他所知道的那些恶灵。 他的话语平静的没有起伏,只是将脑海里的知识以说话的方式叙述给他们。如果陆离说的只是普通知识,很难引起学生们的兴趣,瞌睡虫倒是很有可能。 基格·福莱也在门外旁听,尽管他早就知道这些恶灵的意识。 一阵时间后,陆离说完他所知道的所有恶灵,接下来是学生们的提问时间。 他们的问题五花八门,甚至还有些继续询问地狱的情况。 有一位学生的问题引起陆离的思索:“驱魔人有没有试过与恶灵交流?比如无邀之客,如果在它离开后我们再一次邀请他进来呢?” “你说的一定有人做过。”陆离回答他:“但到现在为止,我们从未听到更详细的内容,这说明两点:这种改变不会影响恶灵仪式的主体,又或是这么做的驱魔人没能留下讯息。” 比如突如其来的死亡。 “如果我们遇到怪异,要怎么面对它们?”年轻的棕发男孩问道。 基格·福莱教授和他们说过许多次,他们想知道陆离的回答。 “尽可能远离。”陆离看向他说:“无论如何,躲避是遭遇怪异的最佳选择。” “为什么不去消灭这群侵占我们世界的怪物!”一名学生站起不甘喊道。 门外的基格·福莱蹙起眉。 “我们笼统称呼它们为怪异。”陆离说:“解析这个词汇会得到:无法理解,不常见,奇怪等答案,这同时代表我们对怪异的看法。” “它们令人绝望之处从来不是它们的强大,而是直到死去,我们仍不理解它们的能力。” “我曾经历过吃人的房屋,房屋里所有物品都会活化,货柜里的杯子交头接耳,地板座椅会因承载你的重量而低声抱怨。并且还会将这种活化传染周围的其他房屋。许多人在熟睡无知时就突然被自己的房屋杀死,只剩下一摊衣物。” “幸运的是它被发现的足够早,完整调查后调查员找到怪异的源头:一本古籍。那位调查员很有资历,并足够小心,但还是在靠近古籍时意外被他活过来的衣物搅成肉泥。” 陆离看着被吓坏说不出话的学生们,包括先前不甘站起的年轻人。 “真正直面它们之前,我们难以用有限的想象去形容它们。” 离下课还有十几分钟,不过已经讲完的陆离被安娜推着,离开教室。 基格·福莱轻轻关上房门,苦笑着说:“您那番话可能会让他们恐惧怪异,对未来不抱希望,尽管这是事实。” “我已经保留了。”陆离说。 “比如?”基格·福莱笑着问道。 “比如我们疲于应付的也许只是微不足道的‘杂兵’。” 基格·福莱站直了些,有些认真地问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当你接触过那些上层存在,感受到它们的气息,就知道覆灭整个世界对它们而言并不需要布置。” 陆离回忆深海遗迹中那道沉睡的存在,还有推动着他前进,最后赠送奖品的善意存在。 那绝不是人类所能抵挡,坚持的浩瀚存在。 而这种存在又有着许多……它们也好似遵守着某种古老的契约,不曾主动接触这个世界,只有爪牙般的眷属仆从在肆虐。 “这个世界也许只是它们放牧的地方。” 一百三十三.猎户的好收成 “不可思议的……猜想。”基格·福莱只能这么回答。 基格·福莱内心渐渐沉入漆黑水潭,他不认为陆离这种认知只是疯人般的臆想或被污染了心灵。 某种程度来说,驱魔人比普通人更容易相信某些无法理解的事物。 尤其是基格·福莱背后的家族也曾有过类似的推断。 他打算稍后就回家族,将这番话转述给其他人,最好可以带陆离回家族一趟。 基格·福莱向陆离发出邀请,思考片刻陆离拒绝了。虽然访问驱魔人家族能得到许多显而易见的好处比如知识,不过安娜不适合出现在那里。 尤其在陆离询问基格·福莱对怪异的看法后。 基格·福莱和他背后的家族就是老人口中的“激进者”,即从不相信怪异会中立友善的驱魔人。 基格·福莱不知道陆离拒绝的原因,只能表示遗憾,又向陆离发出另一种邀请。 “傍晚会在有一场野餐聚会,是我认识的一些驱魔人朋友,我想如果你能过去他们都会很高兴的。” “傍晚?” “聚会里每个人都会讲一个自己经历的事件,而夜晚更有讲故事的气氛。” 一种交流信息的聚会,陆离有些感兴趣。 基格·福莱似乎察觉到陆离平静下的情绪,继续说道:“不用担心,暂时只有沿海城市会在夜晚被诡异之雾侵袭,我们的夜晚足够安全,前提是待在有光的地方,而众所周知。” 他的语气充满自豪。 “艾伦王城被称作不夜城。在这里,即使是最偏僻的小巷也会绽放明亮的灯光。” 这种骄傲让陆离想到泰坦尼克号吗,他们也曾用无比自豪的语气声称这条大船永不沉没。 “我应该会去。” 陆离回答,记下聚会地点:王城内的西部山丘。 被基格·福莱教授和赶来的加维尔·约克教授送出大学。离去前,陆离问了基格·福莱一个问题:“为什么图书馆和历史书会被销毁?” 原本只是凑过来告别的加维尔·约克怔住,紧紧盯向基格·福莱。他同样想知道这个问题。 基格·福莱没有隐藏真相,告诉陆离和加维尔·约克:“因为我们曾经熟知的知识正在扭曲成污染源。” 这个结果让加维尔·约克陷入复杂情绪,而基格·福莱看着陆离继续说:“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麻烦,如果担心知识被污染,我们不用这么大动干戈。家族里的人告诉我,真正的麻烦是你说的那些……存在。” “如果时间是条长河,我们在河的下游,它们正通过我们的历史……入侵我们的上游。” 基格·福莱颤抖着,双眼被绝望笼罩。 “这种事可怕的无以名状……” 幸运的加维尔·约克没听到这番话,不然或许会因窥见轻纱后的世界真相而发疯。 “它们通过历史书改变了历史?”陆离蹙眉。 “不……深入时间河流的它们已经成为了历史,所以情况才会变成这样,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被它们提前布置好,一切都已注定……” 一个人在下游朝着上游掷出墨水瓶。打翻的墨水涌出污染了河流,向着下流涌去。 河流被污染,而污染河流的墨水本身也成为了河流的一部分。 时间也从来不会改变,因为我们所经历的是改变的历史本身。 这是基格·福莱自己的思考,但他不敢对其他人说。如果不是陆离的“放牧想法”与他得到的结论同样悲观,基格·福莱是不会将这番会让人嘲讽质疑的想法说出的。 这种猜想引发陆离前所未有的思考,直到和基格·福莱,加维尔·约克告别,前往王城市政厅,他仍在思考这件事。 或者说与他有关的那部分: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陆离和墨水瓶一样,都不属于这条河流。但现在,他出现在这条被污染河流中。 是不是有另一个人站在下游,将陆离掷向上游? 他们两个是互相对抗的敌人? 还是只是觉得好玩朝河流投掷墨水瓶和小石子的朋友? 这种对幕后的猜想就像窥见乌云散去后的夜空,改变不了什么,只有震撼心灵的满天繁星。 所以安娜很欣慰的看到陆离很快从思考中脱离,变得与往常一样。 修忒斯大学离市政厅不算很远,都在王城中心区边缘南侧,但半个小时后,他们才靠近市政厅。 陆离趁着间隙小憩片刻,而安娜很享受这种与陆离独处的温馨时光。 安娜轻声唤醒陆离,陆离打量着眼前这座如城堡般宏伟的建筑。 宽阔的十车街道向远处延伸,尽头就是这个国家的核心:王宫。 以防万一,安娜被陆离留在市政厅对面的咖啡厅里,陆离独自转动轮椅穿过街道,停在市政厅台阶前。 台阶前两名被铠甲包裹,铁罐头般的卫兵扭头望来。 “高级调查员陆离,我不方便进去,请喊一位工作人员出来。” 两名卫兵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带着金属沉闷碰撞声走上十几层台阶,进入市政厅。 陆离在台阶前安静的等待,环视热闹的宽阔街道,视线落向对面咖啡厅的橱窗。 一道黑袍轮廓站在橱窗前,似乎也在望来。 嘣—— 不远处突然响起绳索崩断的声音,然后是货物散落的哗啦声。 目光投去,一辆载满野兽尸体的马车停在十几米外,周围散落好几具灰狼的尸体。 突然断裂的绳索让它们跌落下来。 卫兵笔直站立,对离市政厅不远处的一幕漠视。 陆离静静地看着,老猎户和他的小儿子跳下马车,将灰狼尸体丢到车板上,取出一捆备用麻绳重新绑起。 “这么多肉和毛发一定能卖个大价钱。”老猎户高兴地说。 年轻的儿子看起来却情绪很低落:“可我们盯上好久的狼群被别的猎户杀了好几只。” “但我们还是赚到了更多不是吗?”老猎户说。 “要是能带回那些狼崽就好了,许多贵族都喜欢这种野兽,说它们……可爱?” 老猎户耐心地对小儿子说:“我们要留下老狼和幼崽,那样明年它们才能变成我们的食物和衣物。如果所有猎户都不留下种子,灰狼山就没有狼啦!” 绑好绳子,老猎户和还有些不甘的小儿子坐上马车,渐渐远去。 一百三十四.沼泽之母的仅存血脉 猎户父子的轮廓被人群遮挡。 若有所思的陆离收回目光,望向走下台阶的政府人员与卫兵,前者确定陆离身份之后,礼貌问询需要什么帮助。 “当初爱德拉大公的血脉存留下了吗。”陆离问。 “爱德拉大公……旧圣马克公国?”留着八字胡的政府人员试探着询问,得到回答后思索说道:“当然有旧圣马克公国的档案,我想想……迈克应该知道更多,请跟我来我带阁下去见他。” 陆离轻轻摇头,扶手上的指节轻敲轮椅:“我在这里等。” 政府人员露出一丝歉意,正打算回去,又想起什么说道:“……冒昧问一下是与怪异有关吗?” “是的。” 毕竟这是沼泽之母的后代。 “好的我们尽快。”政府人员转身,走上几层台阶忽然又转头说:“阁下可以在对面咖啡厅里稍作等候,找档案可能需要些时间。” “嗯。” 陆离点头,等待政府人员消失在市政厅后,转身推动轮椅向对面移动。 马车人流往来的街道横穿似乎有些危险,不过还没走到道路中间,安娜就已经赶回到陆离身边,轻轻推着轮椅回到咖啡厅里。 坐回到陆离对面,安娜将升腾热气的咖啡推到陆离面前。 “问到了?” “没有,他们在调查档案,要在这里等待一阵。” 斗篷下轻轻颔首,隐约可见一截精致苍白的脖颈。安娜温柔问道:“饿了吗?” 离正午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不饿,不过想吃些东西。” 避难点生活的第四天,安娜带回的物资里就不再包含“蔬菜”这一项。除了豆薯或者说土豆,所有蔬菜都已经腐烂变质。 肉稍好些,同样储藏在低温地窖里的肉腐败的更慢些,不过也在他们出发前两天彻底变质,即使用炭火烤焦也难掩臭味。 好在安娜搜刮了足够多的罐头,土豆,肉干鱼干还有香料。哪怕不动用之前储存的罐头,这些食物也足够吃上一两个月。 再美味的食物重复不断的吃也会失去味道,更别说这些只是普通常见的食材。 “一杯牛奶,再拿个空杯。” 陆离对端着餐盘经过的侍应生说。 侍应生记下离开。 “完成沼泽之母的事我们找一间餐厅?”安娜轻声问道。 “嗯。” 陆离身上还有两千多先令,在它彻底贬值直到无用前最好花掉它们。 很快牛奶和空杯被送来,陆离先拿起牛奶轻抿一口,牛奶膻味中带着干草,劣质糖浆,还有防腐剂的味道。 显然不是鲜牛奶而是奶粉,不过这种时候,不能奢求过多。 陆离端起咖啡,倒进空杯里。但因为缓慢地动作让咖啡沿着杯子滑到杯底,洒落在桌上。 “我来吧。”安娜握住陆离的手,接过咖啡杯,在空杯里倒了一半,留下一半,又用牛奶将两个杯子倒满。 咖啡豆的香气足以掩盖劣质牛奶的怪味。 “需要我喂你吗?”安娜对将杯子递到嘴边的陆离温柔笑着。 陆离摇头拒绝,缓慢喝着不再滚烫的混合咖啡牛奶。 第一杯喝完时,橱窗外的市政厅门口急匆匆跑出一位政府人员,左右张望着跑过街道,冲进咖啡厅。 环视一圈客人,看到陆离后眼前一亮,将捏在手里的几张纸放在陆离桌前:“您是驱魔人吧?这是您要的资料,请拜托您一定消灭掉那个怪物!” 他误认为陆离在解决某个怪异事件。 政府人员激动的声音有些大,引起咖啡馆里其他客人的瞩目。 陆离没过多解释,道谢后拿起几张纸看去。 上面记录着爱德拉后人的资料。 因为爱德拉大公的威望,而且那时已经接近全面战争的尾声,驱魔人调停的时代即将到来,他的家族完整保留了下来,只是被带到艾伦王城并被剥夺了一切财富。 尽管艾伦王国对战败者的这一决策十分仁慈,但早已习惯贵族生活的族人不可能忍受的了平民的枯燥、乏味,甚至难以填满肚子的生活。 爱德拉大公之子,查理王子在用家族剩下的所有财产经商失败后,家族分崩离析。除了爱德拉大公的嫡系血脉,家族其他人都分别离开艾伦王城各自生活,随着时间推移,有的失去联系,有的渐渐消失,泯然于众。 也许是失去往日的荣耀的后代融入城镇居民,也许是…… 所以从第二张档案开始,记录的只剩下查理王子的后辈,和他后辈的后辈。 “还有他的后人活着?” 档案最后一页是位叫莉莉娅的老人。她是爱德拉大公的最后直系血脉,如果她还活着,现在应该58岁,并且可能是爱德拉大公仅存的唯一后代。 按照辈分,她该叫沼泽之母姑奶并在前面加上九个祖字。 政府人员目光越过陆离肩膀瞥了一眼,连忙回答:“是的,只剩下她了。” “她住在哪?” “呃……我得再回去查查。” 陆离将档案递还给政府人员:“麻烦了。” “不麻烦……”年轻的政府人员腼腆地笑着,又急匆匆跑出咖啡厅。透过橱窗,赶时间的他险些被街道行驶的马车撞到。 陆离忽然收回目光,落向走到桌前的店长。 他诚恳表示愿意为尊敬的驱魔人免去这次消费。而店长走开后,显露一片望向这边的目光。 一名小男孩在母亲的示意下将一盘饼干送到陆离桌上。 陆离就像动物园的动物般被围观瞩目,不过大都是善意与好奇。 如果在艾伦半岛,这种待遇完全不可能出现。 好在客人们的关注只保持了几分钟,直到政府人员进来后才再次好奇望来。 这次政府人员带来了莉莉娅的住址,王城外围西北区域,那里介于平民区与贫民窟之间。 爱德拉大公后人的境遇并不太好。 拿到地址,陆离和安娜离开咖啡厅。 市政厅与莉莉娅住处跨度接近半个城市远,步行要走上两个小时。尽管安娜享受推着陆离在街头漫步的时光,但这样太浪费时间了。 他们从马车行租来一辆马车,载着陆离,径直前往目的地。 一百三十五.不谈道德,不谈善恶 普洛林街区。 这里与贫民窟只有一街之隔,来往人群不再是绅士淑女,只有衣着朴素的平民与穷人。 马车停在街区前端,饥饿的人们的贪婪目光落在马车上,还有一部分盯向马车下来的陆离。 安娜推着陆离抵达门前,敲响房门,退到陆离身后静静站立。 蹒跚的脚步门后响起,然后是一道苍老的询问声:“是谁?” “调查员陆离,沼泽罗兰公主委托我前来。” 门后有一刹那停顿,咔嚓细响,木门打开一道缝隙,苍老面孔出现在门缝后,警惕地打量陆离:“罗兰公主?” “是的。” “普通人不可能知道我的血脉”莉莉娅自言自语,后退着打开房门。“无论你是谁进来吧年轻人,希望你没有恶意。” 轮椅居然不能通过狭窄的木门,陆离只好离开轮椅,老人奇怪注目中走近破旧木屋。 最后进入的安娜想要关上门时,莉莉娅提醒般低语道:“这里治安不太好,食物的价格越来越贵了。” 略微停顿,安娜不再去关门保持可以看到外面马车的现状。 一个聪明的老人,如果陌生人心存歹意,她的叫喊足以被外面的居民听见。 “说吧,你们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你们看我住的地方,我们家族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老人戒备地问道。 安娜环视只有简单布置的屋子。唯一令她视线停顿的餐桌上的相框。 里面是一名美丽的年轻女人。 这就是那位沼泽之母的模样吗?没见过沼泽之母的安娜心想。 “已经说了,罗兰公主委托我前来。”陆离重复了一遍。 第二次提起这个称呼,莉莉娅老人浮现一抹追忆,戒备散去一些:“你得到了公主的遗物?” “不,是罗兰公主本人,某种程度来说。” 莉莉娅只猜测陆离是为了家族财产而来,得到预料之外的答案,老人怔然,忽然想起险些忘记的陆离最开始的自我介绍。 “你是驱魔人她的亡魂还存在于世?!” 老人的神情变得激动,甚至有街道上经过的身影好奇望来。 “差不多。”陆离没向她解释怪异体系,继续说道:“因为一些原因她失去大部分曾经记忆,我负责帮她找回,所以找到了你。你还留有曾经的记载么。” “当然当然我们从未忘记托亚拉贡的旧日荣光” 莉莉娅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你们可以带我去见见她吗” “恐怕不行。”陆离摇头:“她在沼泽路,那里和她都很危险。” 除非老人愿意成为沼泽之母的眷属,但后者未必愿意。 已经拥有一丝人性的沼泽之母怎会将最后的血脉变为怪异。 “我不怕危险,家族已经一无所有了,我只希望能够侍奉曾经的公主大人”莉莉娅的悲怆祈求令人难以拒绝。 陆离没有回答,偏头看向安娜。 “多带上一个人不会减慢我们的速度。”安娜说道。 陆离轻轻颔首,对莉莉娅说:“我们来参加后天的驱魔人议会,结束后会带你离开。如果她不允许你留在领地或你不适合待在那里,我会带你去希姆法斯特。” “谢谢你,请等一下。” 察觉到陆离打算离开,莉莉娅叫住他,从床底下拖出满是补丁的行李箱,取出几本书交给陆离。 “上面记载了我们家族的传承,它放在你手里我更安心。”老人已经对陆离无条件信任。 毕竟没人会去骗一个一无所有的老人。 “这里不安全?”陆离听出莉莉娅话语的言外之意。 话音落下,木屋外忽然传来唏律律的马声。 几名混混围在马车前想要牵走。 “我去处理。”安娜走向木屋外。 老人没有隐瞒:“不知为什么王室对城市的掌控力在减弱,贫民窟的哈勒斯帮最近打起了这条街区的主意,他们随时可能占领这里” “门外那伙人应该就是他们。快去帮帮你的朋友,哈勒斯帮就像鬣狗一样难缠,你的身份也许能逼退他们” 为了稳定和观察官方的态度,帮派或许不会逼迫这里的居民,但孤寡老人除外。无依无靠体弱多病的他们是最佳欺负对象。到时,莉莉娅仅有的粮食和财物都会被剥夺去,在无助中等死,泯灭托亚拉贡家族最后一点微光。 “你整理行李,我们带你去旅馆。” 陆离说道,向门外走去。 不方便施展力量的安娜耐着性子冰冷地警告他们,扶住走上街道的陆离说:“他们说自己是哈勒斯帮的。” “我们想要你的——” 一名混混的喊声戴着头巾的小头目制止。他认出了陆离大衣上的奇怪徽章:“你是驱魔人?” “是。” 小头目毫不迟疑地道歉:“实在抱歉驱魔人先生,我们不是有意的,我们这就离开——”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道汹涌气流忽然袭向溜到马车边,想要偷偷牵起缰绳的身影。 身影惨叫着倒飞而出,嘭的一声撞向街道对面的墙壁。 受惊的马匹正要躁动,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强行镇压,动弹不得。 街道周围寂静一刹那,尖叫声陡然爆发。 民众们大喊着怪物四散而逃,混乱迅速向外蔓延。 微冷的温度里小头目居然浮现一额头冷汗,不住地悄悄后退,离得足够远后和手下忙不迭的逃离。 安娜的斗篷悠悠飘落,响起她带着歉意的低语:“对不起,我” “问题不在我们。”陆离不在意逃窜的混混,缓慢走到想要偷走马的混混身前。 他捂着胸口,惊惧地在地上爬动想要远离牧苏。 正在这时,一张先令落在他身上,停顿了他的动作。 “去看病,然后想想自己所做的事意义是什么。”陆离平静地俯视着这个年轻人,转身走开。 “我们只想活下去!” 身后忽然传来年轻人的嘶吼,还有仿佛什么碎掉的声音。 对底层人民谈道德是件毫无意义的事,那是衣食无忧吃饱了的人才会去琢磨的事情。 所以陆离不打算何不食肉糜的劝他,和莉莉娅坐上马车,缓缓离开街道。 只剩下平静地声音回荡年轻人耳边。 “被你伤害的人也一样。” 一百三十六.罗兰公主 莉莉娅不知道事情已经解决。 仍在担心哈勒斯帮会赶来报复的她只带上所有钱财,与家族有关的东西和一些衣物就坐上马车离开。 尽管她的血脉从荣耀大地,但时间足以磨灭一切,莉莉娅只是个内心骄傲的老人而已。这种骄傲也破坏了她的生活——年轻时美丽的她眼界过高,以至于没能延续血脉。 马车里,莉莉娅感慨地说起曾经的故事,还给陆离看之前放在餐桌上的相框,模糊的黑白照片里那位美丽少女就是莉莉娅年轻时的模样。当然,现在的她只剩下老人斑、皱纹,和不再清澈的双眼。 “我如果也变得苍老你还会喜欢我吗?” 安娜的冰冷总会在遇上与陆离相关的事时而融化。车帘外,她低声问坐在旁边的陆离。 “你不会变老。” 斗篷下的苍白唇瓣划起弧度:“所以你喜欢我?” 陆离没有回答。 回旅馆之前,他们先走入一间餐厅。陆离示意自己的钱足够后莉莉娅仍只点了一份羔羊肉。 陆离又要了两份牛排与蔬菜沙拉,后者的价格甚至超过了牛排售价,并且是限量供应,每桌客人最多只能要一份蔬菜沙拉。 “牛排您要几成熟,先生。需要放置调味品吗?”侍应生问道。 “全熟。” 如果感染寄生虫是件很麻烦的事——尽管寄生虫是否还存在尚不确定。 许多杂食性腐食动物仍然存活,比如老鼠,乌鸦。 “什么?” 侍应生愣了下,反应过来后表示抱歉,有些奇怪地走掉。 上流阶层习惯吃不熟的牛排,通常是5到7成熟,他们认为这样的牛肉最鲜嫩美味。 更不提贵族之间一直有一部分喜好吃食物“原本的味道”,他们甚至恨不得将牛排在炭火上掠过一下就端上餐桌。 全熟牛排需要些时间,羔羊肉和蔬菜沙拉先端上餐桌,解开餐盖。 比起自己点的羔羊肉,莉莉娅更爱吃那份蔬菜沙拉。吃下一小半才放缓动作,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客气问道:“驱魔人先生,可以告诉我一些关于罗兰公主的事吗?” “可以叫我陆离。” 陆离回答,平静地说道:“漫长的岁月让她遗失了许多记忆,我所知道的只有她现在的状况和曾经的死因。” 后者正是引发战争的导火索,罗兰公主失踪之谜。 曾有历史学家分析这场战争的起因。一些学者认为艾伦王国内的反对派在路上伏击了护送罗兰公主的车队,还有学者觉得是旧圣马克公国的民众抵制这场联姻,所以同样对联姻不满的罗兰公主被她的随从救出逃跑。 “我的祖公主是因为什么失踪了?被艾伦王国的卫兵陷害吗!”莉莉娅不由激动起来,引起周围几桌客人的注意。 陆离轻轻摇头:“她被沼泽吞没。” “沼泽” 莉莉娅轻声呢喃。她清晰知道那段历史,罗兰公主在前往艾伦半岛的路上失踪,那里正好是在沼泽路 “是被人所害?”莉莉娅问。 “只是意外。逃跑时她踩进了沼泽。” 莉莉娅再没了胃口。 如果罗兰公主只是为了逃避联姻而意外身亡她任性行为的后果是她的家族和国家毁于一旦,数十万人因此而死去。 莉莉娅理应怨恨她。但矛盾的是,她难以指责罗兰公主是错误的。 作为后代,亲手将国家和家族葬送的罗兰公主值得她怨恨,家族后代所遭受的苦痛全部因为这个高贵的少女的选择。 作为女人,莉莉娅理解并认同罗兰公主的选择。如果年轻时的她被逼迫嫁给不认识的男性,她也会做出相同选择。 该说这是源于血脉的执拗吗? 莉莉娅复杂的想到。 许久,她才缓缓问道:“你之前说了领地,公主她现在很厉害吗?” “她是怪异体系里的邪神,南暗影沼泽之主。”陆离说道。 “神灵” 邪神这一称谓会让普通人下意识与神灵联系在一起。某种程度来讲祂们相似,只是不像传说中的神灵,全知全能。 以及对人类无端的善意。 牛排被端上餐桌,失去胃口的莉莉娅只是又吃了几块蔬菜沙拉,羔羊肉和牛排都没有去碰。 陆离吃完自己那份牛排,剩下的打包带走,乘坐马车回到旅馆。 在隔壁租下一间房安顿莉莉娅,陆离和安娜回到他们的房间。 离傍晚的聚会还有五个小时,陆离随意翻开莉莉娅之前塞给自己的几本书。 圣马克公国风情史荣耀托亚拉贡,和一本保存完好,年代久远的古籍,上面署名是爱德拉大公。 翻开扉页,一行褪色的优美文字浮现。 鲜花即使凋零,人们也会记得它的美丽——致我的爱女罗兰托亚拉贡 这本书,或是日记爱德拉大公写于沼泽之母失踪,战争开启后。 安静翻动页面向后看去,里面大都记载着关于沼泽之母的回忆。 她童年时的趣事;十三岁第一次前往艾伦王国惊艳了所有贵族;大工匠亲自收集制作的珍贵玛瑙手链;每次出行时挤满人群和鲜花的街道 罗兰公主的确是整个圣马克公国的珍宝。她失踪后,愤怒的爱德拉大公向艾伦王国宣战,无数民众带上锄头和干粮,自觉加入讨伐艾伦王国的大军。 以至于陆离在想,沼泽之母能成为邪神,并在数百年后重获人性是否有他们的功劳——数百万国民的爱戴化为最初的种子深埋沼泽之母内心,因为陆离而唤醒。 爱德拉频繁的在日记上书写着。战争的进度与对女儿的回忆交替。 令人悲伤的是,历史是注定的。 这本日记更能让人感受到爱德拉大公的悲伤与绝望。随着页面一张张翻过,爱德拉大公的字迹愈发潦草凌乱。前期占领的土地被艾伦王国联军一一夺回,乃至国土被联军反攻入侵。 关于罗兰公主的回忆也渐渐往前推迟,直到最后一页。 艾伦王国大军抵达王宫外,这本爱德拉大公生命的最后时期所写下的回忆也回到罗兰公主出生那天。 这是最后一句。 当她降临于世,整个圣马克都在呼喊着她的名字,罗兰 一百三十七.西部山丘聚会 下午三点,陆离将三本书收进行李箱,和莉莉娅交谈后,带上“灯塔”与一盏普通油灯,与安娜前往聚会的约定地点,西部山丘。 数百年前这里曾是只有王室准许进入的区域,百年前彻底对外开放。站在山丘顶端可以眺望整座辽阔的不夜城以及山顶倒映星空的美妙星湖,这些让民众热衷前来野餐聚会。 直到最初的黑夜灾厄降临。 植物停止生长,雾霭笼罩天空,野外代表着危险。没人再愿意去树林枯萎,湖泊成为死水的西部山丘。 西部山丘脚下的街区正好有租车行,陆离寄放了马车,被安娜推着,向街道尽头的平缓低矮的山丘靠近。 抵达山脚下时,天色开始变得晦暗,离黑夜降临已经不远。 在这里陆离和安娜遇上一辆停下的马车,仆从掀开车帘,穿着燕尾服的中年绅士迈步走出。 他好奇看向不远处的陆离安娜:“你们是来参加聚会的吗?” 陆离点头回应。 “那么你一定是被福莱邀请来的陆离阁下了。”中年绅士浮现笑容,身后跟随拎着箱子的马夫走到陆离身边。“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马福林家族,驱魔人亨利马福林向你问候。” “高级调查员,陆离。” “我们都听过你的传奇经历。”亨利马福林大笑着说:“看来我的运气和福莱一样好,能比其他家伙先遇到你。” 第二级别的驱魔人尽管并不常见,但不至于被延续数代,甚至十几代的驱魔人家族推崇。 真正原因是陆离亲手解决了两只邪神的争端并杀死其中一只邪神。 他做到了许多第三级别的驱魔人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能成为驱魔人,除了守夜人,他们大都对未知抱有好奇心。 神秘,从不与人接触的陆离就像那个未知。 亨利马福林向陆离介绍他们的聚会:交流彼此的见闻,或是说知道的故事。通常每个月举行一次,可以邀请是驱魔人的朋友前来。亨利马福林就是被一位朋友介绍而知道的聚会。 他告诉陆离这次的聚会算上他也许只有四人——王城里的许多驱魔人都前往周围维持治安与跟随村镇里疏散的民众,要明天才能回来。 “我猜福莱和罗德一定想知道你的那件传奇经历。”沿着枯死树林间小径向山丘顶移动,亨利马福林笑着说。 陆离思索后回答:“还有一只邪神存活,提起影子镇事件恐怕会被邪神关注。” “那真令人遗憾。”亨利马福林感到惋惜。 他没问推着轮椅的是谁。就像跟在自己身后的仆从。亨利马福林以为那是陆离的佣人或仆从。 穿过稀疏丛林,泛起波澜的星湖和山丘下向地平线尽头延伸的王城建筑呈现眼中。 “看来福莱比我们来的都要早。”亨利马福林看向星湖另一端的身影说,绕过直径百米的星湖靠近福莱。 基格福莱正在搭建篝火,留意到靠近的两人时他们已经就在十几米外。 “嗨马福林,陆离阁下。”基格福莱打着招呼,看到陆离出现他很高兴。 马福林的仆从被他派去搭建篝火,空闲下来的基格福莱和马福林聚在陆离身边。 “只差罗德没到了。”基格福莱望向湖畔对岸,登上山丘的小径仍然没有身影出现。 一阵时间后,搭建好的篝火被点燃,驱散了愈发昏暗的天色。 山丘下延绵的街道亮起少数路灯,如星辰一般点缀着傍晚。 临近傍晚,最后一人的身影终于浮现。罗德特斯拉,福莱他们已经向陆离介绍过他。 一个熟悉的姓氏,罗德特斯随后话语说明这种熟悉真实存在:“我的叔叔提过你很多次。” “迈克尔特斯拉?” “嗯哼。”年轻的驱魔人点头笑道:“所以我比那三个家伙更早认识你。” 基格福莱似乎放松下来。罗德特斯拉不是个好相处的家伙,这与他背后的家族有关,也与他的性格有关。不过现在看来不用担心他会和陆离发生矛盾。 云层后的光亮彻底远离大地,亮起繁星的王城包裹起唯一黑暗的西部山丘。但西部山丘并非完全黑暗,山丘顶端,一点渺小的火光存在着。 四名驱魔人围聚在噼啪燃烧的篝火前,基格福莱缓缓转动架在火上的食物,开始今天聚会的主题:“那么我先开始。” 马福林揶揄:“只要你不再说重复的故事。” “当然不是,这个故事可是我为陆离特意准备的。” “我记得你最近一直在大学教学生知识。”马福林疑惑地说。 “是我哥哥的。” 基格福莱耸肩回答,火光舔舐着他的脸庞,缓缓讲述起他哥哥的经历。 艾伦王国的塔修菲克地区存在一处数百年历史的露天挖掘地,最初那里只是为几十里外新建的城镇获取石料而挖掘。但在向下挖掘十几米后人们发现底层拥有稀有矿产。 挖掘地随后被官方接管开采,在之后的百年里,原本只有十几米深的挖掘地也被扩展至足以容纳进一个村庄。 大概六十年前,挖掘地开采出的矿产开始减少,当人们以为矿产资源枯竭后,不久后发现新的矿产,并且更加稀有和珍贵:是金矿。 尽管挖掘期间不时有令人不安的事情发生,比如埋藏在矿石中的骸骨,发疯的矿工,但王室不可能因为苦工奴隶的性命就停止开采宝贵的黄金。 塔修菲克地区也掀起淘金热,许多人冒着被守卫抓住绞刑的风险溜到挖掘地周围,试图挖出黄金。 黄金的诱惑比想象中要大。几十年王室从挖掘地获得了大量财富,与之对应的是挖掘地从可以容纳下村庄变为可以容纳下城镇,挖掘地的底部离地面甚至有近三百米高度,螺旋般的道路向下延伸,如海螺离去在沙滩上留下的涡形印记。 挖掘地成为怪异事件是在黑夜灾厄到来之后。 工人们上报地质开始变成奇怪的黑色石料,几天后,坑底忽然被从地底喷涌的诡异灰雾笼罩,将上百名正在挖掘的工人吞噬。 一百三十八.灰雾、竞技场 调查员前往塔修菲克地区挖掘地调查。 期间曾发生两件插曲:十几名工人的妻子或兄弟和一位驱魔人尝试进入灰雾内。那位驱魔人在失踪前曾称他没从灰雾上感受到邪恶气息,只是令他感觉不安的,空荡的。 另一件插曲是在驱魔人失踪后,一位悲伤的工人妻子爬上通往挖掘地底部的吊篮,想要与丈夫死在一起。 看守挖掘地的人员反应过来时吊篮已经冲进挥舞,他们尝试拉回吊篮,然后惊诧的发现那位工人妻子还在吊篮里,抱着双膝瑟瑟发抖。 第二天,调查员到来,也就是基格福莱的哥哥。 他询问吓坏了的工人妻子,只得到碎片般的信息,比如进入灰雾后四周仿佛变得空旷,仿佛极远的下方回荡着野兽一样的吼声,以及许多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声音。 已经知道从其他地方进入灰雾可能会遭遇危险,基格福莱的哥哥选择乘坐吊篮进入灰雾范围。为了最大程度还原工人妻子的遭遇,他甚至没带油灯,坐上吊篮被送进灰雾。 和先前失联的驱魔人和工人妻子一样,进入灰雾范围的调查员第一感受是内部的空荡,即使是细微的声响也会引发山谷般的回音响起,远远传荡。而能见度极低的灰雾也让他的目光难以到达十几米外。 调查员感觉恢复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空旷,死寂,没有生机的世界。 他不得不尽可能保持安静,聆听迷雾中的声响。 调查员开始听到许多人的窃窃私语声诡异的回荡。来源似乎是在下方,又无法确定。 随着吊篮深入灰雾,很快,窃窃私语声开始被工人妻子形容的“野兽一样的吼叫”替代。比起野兽吼叫,调查员更认为这是由许多怪异发出的声响。它们从吊篮下方不知道多远的深渊中遥遥传来。 吊篮前进到大概三百米距离,怪异声响也渐渐淡去,然后被沉重、缓慢,回荡在灰雾间的心跳声取代。 调查员发觉自己心跳频率正在被沉闷心跳声感染,变得缓慢。 吊篮前进到大概五百米距离,在这里调查员主动停下了吊篮,并确定灰雾里很可能不再是原本世界。 从挖掘地边缘到坑底的距离在四百三十米左右,而已经乘坐吊篮前进五百米的调查员早就经过了坑底——他现在位置应该在地下50米以下。 而且心脏跳动声褪去,这次再临近的是许多若有似无的窥视感。 灰雾里的存在们已经察觉到了他的闯入。 察觉到危险的调查员不再深入,开始拉动吊篮原路返回。 窥视感始终没有消失,路上的心跳声,怪异响声,窃窃私语声也不再响起,寂静的灰雾里只剩下拉动吊篮的响动。 不过基格福莱知道事件,就说明调查员安全返回了地面。 归来的他将信息写下,在翌日开始第二次探索,只是这回刚进入灰雾,那些窥视感突然降临。 它们记住了调查员。 短暂犹豫后,调查员选择退出灰雾,留在挖掘地观察。 第五天,基格福莱的哥哥了解到发掘地的起源。期间他曾经让胆子大的工人乘坐吊篮进入灰雾,他们的经历与他第一次进入相同,都听到许多窃窃私语声。 观察期间,灰雾没有扩散迹象,但在第六天深夜,牵进灰雾的吊绳忽然颤动,并且晃动频率越来越大,仿佛有什么正顺着吊绳爬出灰雾。 惊恐的看守叫醒驱魔人,他们切断了吊绳。绳索如前活物般扭曲地抽进灰雾,恢复平静。 基格福莱的哥哥又在挖掘地观察一周,随着通往灰雾世界的唯一途径的吊绳断开,一切恢复平静。 调查员停止观察,将事件记录送去调查员基地。 “最后调查员处理结果是挖掘地被标记为危险区域,离它只有不到十里的黑金镇居民被迁去六十里外的瑞尔斯坦城。” 基格福莱说完故事,拿起煮好的菠菜汤喝了一口。 “这可不能算做故事。”马福林看了眼思索的陆离,和基格福莱说。 基格福莱不在意地说:“都是驱魔人,怪异事件难道不比故事更吸引我们?” “是谁上次聚会拿故事敷衍我们?”马福林笑着反问,看向罗德特斯拉:“那么接下来轮到我了?” 罗德不在意地靠到烤得温热的岩石上:“随意。” “在艾伦王国东北部的韦恩福特郡,流传着一个叫做萨拉和亚当的死亡竞技场的故事。” 轮椅上的陆离和斗篷下的安娜同时微怔。 摇曳的篝火掩盖了陆离微微蹙眉的神情,只有饶有兴趣观察陆离的罗德察觉到什么。 作为邪灵,它们存在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两百年前。在韦恩福特郡或许不是臭名昭著,但令人们谈之色变非常简单。 它们游走在韦恩福特郡,偶尔出现后会占据无主房屋,然后开始它们的游戏:死亡竞技场。 被抓去的无辜受害者们会被关进房屋,参与它们的游戏。 进行的游戏通常会根据房屋种类发生改变。如果是普通的民居,游戏类型只是简单的捉迷藏——可能是受害者们自己玩,可能是萨拉和亚当加入其中 工厂或是更大的建筑,游戏类型也会变化。通常是透着诡异的简单游戏:打扫房屋、一定时间里找到特定物品。 它被称为“萨拉和亚当的死亡竞技场”而不是“萨拉和亚当的死亡游戏”的原因就是,受害者们需要彼此竞技。 而表现最优秀的人会免于死亡,脱离游戏。 当然有时也会有意外发生,比如没有最优秀者无人生还。或是多人脱离游戏。 这就是为什么它们更有名气——如果有一种恶灵邪灵人们遭遇后无法幸免于难,没人会知道它们。 这也是恶灵与邪灵的本质区别。前者充斥对人类的无端恶意,后者不会针对人类,它们只是将人类作为玩物。 听起来后者更恶劣一些,不过对于遭遇怪异的人类,他们宁愿成为玩物来赌活下去。 一百三十九.新故事和新知识 马福林讲述的是一对在竞技场侥幸活下来的母女的经历。 一家三口乘坐马车前往邻郡,途径无主房屋时厄运临身,被拽入萨拉和亚当的死亡竞技场。 房屋只是朴实的一层木屋,所以游戏规则也变得简单:捉迷藏。时限一小时,一小时后仍扮演“鬼”的人将会死去。 一家三口中的丈夫做出感人的决定,他让成为“鬼”的妻子触碰自己,一直维持到倒计时结束。 “最后,相互依偎的母女走出木屋,而她们的丈夫和父亲被永远留在房门紧闭的木屋中。” 马福林缓缓结束故事,神色感慨。 如果故事的结局是一家三口一起走出来就更好了。可惜邪灵从不是良善之物。 “驱魔人之后进木屋寻找了吗?”基格福莱问。 “当然找过,不过屋子已经空了,那位丈夫的脚印也在妻女出去后就消失不见。” “恶灵邪灵通常可以追溯源头。”陆离缓缓开口:驱魔人调查过萨拉和亚当生前的故事么。” 马福林困惑地摇头:“或许是有,但我不知道。” “我知道。”罗德忽然回答。 篝火前的其他人望向他。 他坐直一些,离开靠坐的岩石,往篝火随手添了些木柴后说:“两百年前,还是人类的萨拉是大陆北部一个小公国的贵族子嗣,她喜欢上一个叫做亚当的平民,但被父亲逼着嫁给伯爵子嗣,后来也许是她父亲做的,也许是意外,亚当身亡。萨拉又不幸地在晚宴当晚的花园被那位伯爵子嗣玷污。” “之后莫名出现魔鬼的痕迹。萨拉解除了魔鬼,为了复活亚当,杀了庄园里的所有人,包括那位伯爵子嗣和她的父亲。最后的结局是家族覆灭,萨拉带着亚当的尸体离开公国。然后就是萨拉和亚当的死亡竞技场出现。” 前半部分与陆离的遭遇一致,只有后半部分被更改,形成不那么完美的结局。 提线之影的副本里他们都是庄园的仆从,如果剧情没发生改变,所有人都会死去。 罗德说完,视线落在陆离身上:“你好像对萨拉和亚当很熟悉?” “我遭遇过提线之影。”陆离没有隐瞒。“剧本原型就是萨拉复活亚当的故事。” 三名驱魔人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于是它作为陆离的故事,第三个在篝火前响起。 “光芒刺破乌云,洒在两颗纠缠在一起的大树上,隐约浮现萨拉和亚当的身影。” 几分钟后,陆离说完故事的结尾。 “好故事。”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与夸奖。 陆离讲述的故事指向了聚会存在的本质:新的知识,还有学习其他驱魔人对怪异的处理方式。 驱魔人比其他职业更注重传承,这也是知名驱魔人大都是从驱魔人家族中走出的原因。 没有知识的累积,无知的驱魔人与无知的普通人没有太大区别。 “原来萨拉和亚当的故事是这样么”马福林感叹,算是解决内心无数关于怪异的其中一个谜团。 他看向罗德:“最后一个故事该你了。” 这个时候,安娜的手忽然轻轻按向陆离后背。 陆离若有所觉,偏头望向星湖方向的黑暗。 嘀嗒嘀嗒嘀嗒—— 马福林取出怀里吵闹不停的闹钟,神色阴沉地环视周围。 “有恶灵接近我们。” 基格福莱和罗德同时站起,罗德奇异地看了眼比他们和预灵闹钟更早发现的陆离,同时看去陆离望向的方向。 十几米外,火光边缘,光与暗的分界线,一只枯瘦狭长的漆黑手掌缓缓探出,影子一般在地面延伸,接近火堆边的众人,或者说火堆。 盗火之影。 紧张的气氛忽然散去,罗德直接靠回在岩石上,随手捡起石块朝盗火之影抛去。 他的准头很差,石块砸在盗火之影前方几十厘米处,不过向前弹跳滚动的石块还是触碰到盗火之影。 诡异狭长的影子受惊般飞速退回,钻入火光外的浓郁黑暗。 “它离开了” 安娜在陆离耳畔低语。 “这些恶灵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了。”马福林的预灵闹钟不再吵闹,他将发条拧到尽头收进口袋,叹息说:“听说不久前坦尼斯卫城出现了可视之歌,从北向南穿过,途径十几条街死了上百人。如果不是它出现在夜晚无辜死去的人会更多。” “可视之歌?是恶灵么。”陆离问道 “嗯,半个月前突然出现在主眷大陆,然后四处游荡。”马福林告诉陆离可视之歌的信息。 当听到空灵低吟歌声时说明已经进入可视之歌范围,如果什么都不做,听到歌声的人会渐渐淡去,最终在几十秒内消失。 逃跑没有用处,唯一解决办法是闭上眼睛,可视之歌会瞬间消失。 和盗火之影一样,可视之歌是种可以轻松应对的恶灵,前提是知道它的仪式感。 马福林话音落下,基格福莱告诉陆离一些最近在艾伦王国肆虐的恶灵:苦难之众、无首之灵、无邀之客。 苦难之众,臃肿肉瘤的体表生长着数百只眼珠,它不惧伤害,任何形式的攻击都不能杀死它,同时它也不会主动伤害他人——是的,苦难之众从不主动出手,但它恐怖恶心的外表会让大多数平民忍不住逃跑或攻击。 对于前者,苦难之众会紧紧跟随。逼迫人们伤害它,然后像苦修士一般低吟着承担平民对它造成的伤害,直到达到某种程度。 它的身体会向花瓣般裂开,吞下伤害它的人。 有驱魔人判断它吞下的人会成为它的一部分,体表那些眼珠就是佐证,但没有直接证据。 无首之灵,穿着白裙的无头女性形象,尽管没有脑袋却会发出昼夜不停的哀泣声。如果这时足够接近它并仔细倾听,会从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中若隐若现听见“我的头”的呢喃声。 听到它的哭泣声,头、脑袋等有关词汇将不能被说出。否则它会瞬间出现在身边并摘下受害者的脑袋,低语呢喃“不是这一颗”而消失,出现在其他地方。 至于无邀之客,陆离早已知晓并有过接触。 一百四十.迈克尔·特斯拉的过往 可视之歌、苦难之众、无首之灵的扭曲知识如晦暗轻纱蒙向陆离。污染心底深处响起呢喃的里世界低语。 基格福莱适可而止,持续性获取扭曲知识更容易被扭曲心灵与理智值。 不过陆离比他想象的恢复得快,末日启示书的全面加成让陆离拥有超出所有人的属性。呢喃低语声如无源之水渐渐消失。 “那么轮到我讲故事了?”背后岩石温暖的罗德困乏,抬起眼皮说道。 马福林给自己倒了杯朗姆酒,暗金色的酒液影子投在碎石上:“但愿你能讲个好故事来结束聚会。” 夜晚正逐渐变得危险,上一次聚会还是晚上九点结束,现在已经不得不提前到八点。 “这很应当。”坐直的罗德离开岩石,困乏从他的脸庞褪去。“那么我讲个叔叔迈克尔的故事吧。” 罗德有意注视着陆离说。 “迈克尔特斯拉,艾伦王国驱魔人特斯拉家族成员,和小时候的我一起生活的叔叔。” 年轻的迈克尔特斯拉不喜欢驱魔人。 从来都没喜欢过。 这或许与他在少年时父母同时死于怪异有关。 刚刚15岁的迈克尔被送去给罗德的父亲照顾,那时罗德还只有三四岁,大人与怪异的世界离他尚远,所以罗德常常跑去找比他大十几岁的“叔叔”玩。 那时罗德已经知道迈克尔叔叔的父母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作为一个孩子,他们有独特的为同伴疗伤的方式:陪伴。 处于叛逆期的迈克尔沉默寡言拒绝一切善意,除了从来都是跑来跑去的罗德。罗德的父母看在眼里,任由两个孩子整日呆在一起。 随着时间推移,迈克尔的确开始重新接纳外界,脸上也渐渐浮现出笑容。但有一件事只有罗德知道:这位叔叔从未摆脱父母死亡的阴影。 彼时罗德已经快要十岁了,拥有家族传承知识的他比普通人家里的孩子知道的更多,包括怪异。而迈克尔已经从男孩变成了年轻人,但仍待在在家族里很少外出。 或者说,待在房屋里很少外出。 所以罗德无法理解多么深刻的爱会让迈克尔囚禁内心六年。 终于,偶然一次经过父母书房外时,罗德听到父母担忧地弹起迈克尔的事:可怜的迈克尔在十岁时亲眼看到父母被杀死,之后孤独生活了5年才来到他们家。 父母的死切开迈克尔的内心,而孤独固化了他的伤口。 即使是在罗德家的治愈也只能将内心黏在一起,而不是愈合。 迈克尔抵触传承家族成为驱魔人,他的状况不适合成为一名驱魔人,所以他被分配到家族下的产业,自己挑选了一个喜欢的职业:入殓师。 给死去的人装扮,送他们最后一程。 罗德则和驱魔人家族里的大部分成员一样,开始接受成为驱魔人的学习。当然,他没忘记从小一起生活的叔叔迈克尔,在冬季的一天夜晚带上礼物来到他家。 迈克尔喝了许多酒,罗德从没见过他喝这么多酒,后来才知道,今天是迈克尔父母死去的日子。 喝醉的迈克尔梦呓般讲述那天噩梦般的一幕:一只房屋一样,爬满蔓藤和青苔的岩石巨手从深渊里伸出,抓向迈克尔一家三口。他的父亲撑起驱魔物一柄黑色雨伞抵挡,而母亲却意识到什么,在最后将自己推出,满脸泪水的说我爱你。 巨手抓住了迈克尔的父母,攥在一起,然后再也分不清彼此。 巨手落回深渊,被惊醒的庞大意志也重新沉睡,迈克尔被赶来的其他家族成员救走。 那时迈克尔只有十岁。 罗德不明白十岁的叔叔为什么就会跟去处理怪异。家族其他人告诉他,迈克尔是个天才。他天生拥有惊人的灵感和更坚韧的意识——后者能让他比普通人更容易抵抗里世界气息的侵袭,稳定理智值。 但谁也没想到迈克尔的未来被从最脆弱处打破。 总之,罗德经常去陪伴他的叔叔,哪怕在十五岁正式成为驱魔人后。 分开没有磨灭叔侄二人的情感,虽然的确因为日渐忙碌而难以聚在一起。 直到某一次处理完怪异事件,他从父母那听说了一件事:叔叔有了一位妻子。 父母并不高兴,不解的罗德追问,得到了真相:迈克尔那位妻子是一只幽灵。 特斯拉家族拥有数百年历史,甚至先祖可以追溯到除魔人协会建立之时。它的家族成员有百分之九十以上死于怪异或与怪异有关的食物。 水与火永远不可能触碰而不伤害彼此。 迈克尔遭到了家族成员的抵触,但充满复杂——所有家族成员都知道这位家族里染染升起的天才转眼夭折的故事。 那些与特斯拉家族相互交好的家族,比如马福林家族,福莱家族也未针对迈克尔。 最后,迈克尔和家族之间保持了一种平衡:迈克尔成为驱魔人并离开主眷大陆,换取他和妻子在一起。 离开前,迈克尔和已经17岁的罗德真正见了一面。 迈克尔很遗憾不能为罗德过成人礼,罗德也难过迈克尔要远离家族。 他看到了叔叔的那位妻子,一位很温柔的女人,她叫阿当芙娅,迈克尔在为她的尸体装扮时发现了她的幽灵。生前曾是一位大家族的嫡女,不过是普通人家族。 这也是平衡达成的原因:一场对等交易 特斯拉家族得到了稳定的资源援助,阿当芙娅的家族不必再担心怪异侵扰,而迈克尔和阿当芙娅这对相爱的恋人也能摆脱偏见和敌意,幸福地在一起。 前往艾伦半岛贝尔法斯特的迈克尔也未与家族断开联系,每隔数月都有信件往来。他的成就也渐渐被家族成员所知。 唯一遗憾的是,因为当初的协议,迈克尔不能随便返回自己的家园。 哪怕他的家族已经不再抵触迈克尔的幽灵妻子。 这是整座大陆的规则:怪异是人类之敌。 “所以我和这两个家伙不同。”罗德指向另外二人,意有所指:“我与叔叔一样,对怪异不抱偏见。” 一百四十一.拼凑的巧合 罗德值得信任么? 也许。 起码罗德的身份让他这番话拥有可信度,而他也似乎察觉到安娜的存在。 基格福莱和马福林不做辩解。这是主流驱魔界的认知,在驱魔人家族里更是根深蒂固。 对于迈克尔特斯拉的故事他们都知道一些,虽然和怪异结合的选择令他们感到不舒服,不过躲去艾伦半岛对大家都是最好的选择。 篝火烧得正旺,不过聚会已经接近尾声。 离去前,站起的罗德拿起油灯:“有些事迈克尔叔叔让我和你说。” 特斯拉猜到他们会来参加驱魔人议会? 陆离想到,让安娜推动轮椅跟随罗德。 “迈克尔只让陆离先生听这些话。”罗德对安娜说。 好奇望来的福莱和马福林收回目光,收拾自己的东西。 “特斯拉知道我。”斗篷下传出冷漠的声音。 “他只让我告诉陆离”罗德浮现一丝为难。 “我们不会离开太远。”陆离和安娜说,跟随罗德离开篝火范围。 远离明亮的火堆,黑暗侵袭而来,提在手中的油灯被压制微弱而不起眼。黑暗中,湖畔的鹅卵石滩上传来潮水一样的声音。 陆离在思考特斯拉想说的事。 担心那封信陆离看不出含义而让侄子提醒,还是另一件事? 嘎啦—— 踩动在湿漉漉的鹅卵石上,罗德停下脚步。 一些恶意在不远处湖水下徘徊,那是些溺死鬼,因为潜藏湖底而难以消灭,不过它们也无法上岸。 “抱歉,用迈克尔叔叔的名字骗了你。” 陆离平静地注视罗德:“特斯拉没有事情要告诉我?” “嗯。他去避难所后就失去了联系。”罗德认真地注视陆离:“他和我提过你很多次,我想你一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些猜测。”陆离回答。 他所猜测的真相太过于绝望,也不会被人相信——谁会相信庇护人类数百年不被怪异侵害的三大组织选择抛弃外面所以人,只留下避难所里的火种。 “然后结果不太好对么?”罗德笑了笑,他曾问过父亲和其他家族成员,但他们都沉默不谈,仿佛对此忌讳莫深。 陆离要说什么,轮椅忽然下陷。 没有沙砾的鹅卵石滩难以支撑过细的轮子。车轮陷入鹅卵石,轮椅上的陆离也向前跌出——在他前面的是星湖浅滩。 扑通—— 落水声打破湖面上的平静,黑暗中一圈圈涟漪往湖中心荡去。 湖下游荡,像是簇拥在一起的水草的溺死鬼感受到猎物的气息,向浅滩游来。 浅滩的深度刚刚淹没膝盖,但陆离在尝试站起时,他的灵魂脱离**——身躯落入水中,而灵魂站起。 正要去扶起陆离的罗德被眼前一幕惊呆:“为什么灵魂会” 湖底的溺死鬼们涌到浅滩,海草一样的黑色头发下是它们虚幻的丑陋身躯。伸出爪子,拽住陆离失去灵魂的**,往星湖中心拖去。 这个时候,一道残影陡然从罗德身旁略过,渗透的气息几乎冻结他的灵魂。 拖拽陆离身躯的溺死鬼四散逃离,一只贪婪的不想放下美味的溺死鬼连同周围的湖水一同破碎。 力量掀起的巨浪甚至短暂露出河床,安娜抱着回归身躯的陆离走上岸,落下的湖水泼洒,将罗德打成落汤鸡。 罗德湿透的身体忽然僵住,一种面对恶灵般的窒息压迫感涌上他的内心,又转眼间如潮水般褪去。 “安娜。” 被她抱在怀里的陆离轻声唤住她:“与他无关,我自己滑了下去。” 压迫感散去,可以喘息的罗德连忙道歉说:“抱歉我被那一幕” 想起陆离的灵魂和身体分开的一幕,罗德又陷入停顿。 “去地狱的后遗症,所以我坐着轮椅。”陆离解释道。 安娜将同样湿透的陆离放回轮椅,回到火堆边烤火取暖。 “出什么事了?” 听到响动的福莱和马福林赶来时陆离已经被救上了岸,他们同样问湿透的罗德。 “陆离掉进了湖里”罗德苦涩地回答,那两个家伙还以为是他救出了陆离,长舒口气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本该结束的聚会被迫延长了帮个小时,直到陆离和罗德的衣物不再潮湿。 期间马福林又说了几个小故事,只是一直沉默的罗德让气氛不像最开始那么融洽。 熄灭火堆离开山丘,四人将在街道上分别。 “是我的错好在助手小姐及时赶到。” 陆离取回寄放在车行的马车,罗德离开前神情带着歉意,低首说:“我欠你一次。” “没事。”陆离平静地回答,安娜牵起缰绳,驱使马车回到旅馆。 罗德也没理会不解的福莱马福林二人,沉默地离开。 王城被称为不夜城名不虚传。 尽管这里不像在海面上眺望贝尔法斯特那般美丽,但辽阔与震撼远远超过前者。 甚至街道上还有商家与游客居民闲逛,仿佛危机不曾逼近。 临近九点,马车回到旅馆楼下。 等待他们一整晚的莉莉娅安心回到隔壁睡觉,陆离则换掉沾了许多泥污的衣物——他以为安娜会回避,但被眼睛不眨地看完换衣。 尽管在避难点时陆离有一阵子起居都是安娜负责,那段时间他们无比接近彼此。 “只是意外。”陆离知道安娜未从先前那幕脱离。 “他不该发呆”安娜冰冷地回答。 “谁都有意外的时候。” “你险些因他而死。” “你在那里,所以不会。” “我不会原谅他。”安娜只是低语。 安娜现在的性格是陆离一手造成的——无法劝阻她的陆离只能用另一种办法。 盯着她。 于是陆离一夜未睡。好在有着几本书籍打发时间,夜晚不至于太过无趣。 而安娜也只能留在房间里,陪伴陆离整夜,尽管每个夜晚她都会如此。 一夜平静。 第二天清晨,陆离和安娜、莉莉娅前往楼下吃早饭,一辆马车停驶在旅馆门口。 惊慌的福莱走下马车,来到陆离面前,带来一个糟糕的消息。 罗德死了。 一百四十二.拨动命运的弦 街道上的昏黄路灯照进窗户。 床柜上放着油灯,旁边一道人影静静翻看着旧圣马克公国历史的古书。 安娜陪伴着陆离,注视他的侧颜。 某个时刻,陆离专注地一段记载时,悄无声息的扭曲黑影从安娜脚下延伸,形成一道与安娜相同的漆黑投影。 它像是盗火之影离开安娜脚底,沿着窗户狭窄的缝隙钻出房间。 安娜仍然陪伴着陆离,宁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一道长裙少女的影子“走”在路面上。 它像是谁的影子,但只有虚幻的影子而没有真实的部分。当遇到路人,影子会躲进光线昏暗的位置,或是融入其他的影子里躲藏。 影子不知道要去哪,穿行在街道间。路边建筑对一只影子不算障碍,它可以轻松“走”上去,不管那里有没有光。 十几分钟后,影子来到一条热闹的街道。两两三三的行人走过,带起一阵美酒的香味。 或许离开得太远,影子的颜色变得暗淡、偏向深灰色,仿佛雾霭里的虚幻影子。 它寻找到了目标,一个倚靠在路灯下,捧着酒瓶的拾荒者。 嗝—— 汤米打了个酒嗝,劣质的麦芽味钻出嘴巴。 他觉得今晚运气不错,不知道哪个有钱的家伙把大半瓶啤酒丢在街道上,便宜了他。 靠在路灯下,腿上盖着温暖的破烂大衣,欣赏美丽的夜景,手里有一瓶半满的啤酒——这种享受令他沉醉。 感叹间汤米看到一道影子钻进了身后不远的幽暗小巷里。汤米揉了揉眼睛,仔细望去,几秒后摇晃着脑袋收回目光。 “我才只喝了一口又是该死的假酒,难怪会被丢掉。” 虽然这么说,汤米还是不舍的丢掉这瓶可能是用劣质酒精和劣质香精和污水勾兑的啤酒,只希望一会儿不会头晕的太难受。 两名路人经过汤米,等到他们走得足够远,藏在小巷里的影子“走”了出来,融入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的汤米影子里。 捧着酒瓶的汤米忽然发现左手自己抬了起来。 “什么?” 汤米下意识想要放下酒瓶把左手按下去,结果右手同样不听使唤。 当啷—— 啤酒落在地上没有摔碎。不过里面的酒液全洒了出来。 “我的酒——”汤米心疼的惊呼戛然而止,只是微醺的他突然清醒,但已经连惊恐的叫声都喊不出来—— 他亲眼看到身体自己站了起来,向前迈出笨拙一步! 汤米踉踉跄跄地走在街道上,像是喝得醉醺醺的醉汉。 迎面走来或是经过的居民一脸嫌恶绕开,但如果有谁仔细观察“醉汉”的脸庞,就会发现那张脏兮兮的脸上填满了惊恐。 如果还有更细心的路人观察醉汉的路线,会发现他绕开了那些昏暗,不能被路灯照到的位置。途径偏暗的区域时,身体会不自然的颤抖挣扎,仿佛有两道意识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摇晃的醉汉走进一条潮昏暗潮湿的小巷。隔壁就是间酒馆,小巷里到处都是呕吐物与排泄物的味道,然后他重重地撞向墙壁,昏了过去,倒在秽物之中。 长裙少女轮廓的影子从拾荒者影子里钻出,绕过秽物,在墙壁上“走”动,翻越围墙。 这里是酒馆后院,一些货物和客人的马车就放在后院里。 吱吱—— 一只老鼠在墙缝下警惕地探头探脑。 墙壁上的影子转动脑袋,似乎看向那只老鼠,然后迈步走去。 老鼠对墙壁上接近的影子毫无防备,瞬间就被占据了它的影子。 窸窸窣窣—— 本该畏缩胆小的老鼠忽然窜出墙缝,跑向角落堆放的装着煤油的木桶。 尖锐的门牙咬开木桶盖,刺鼻的煤油味飘出。 煤油不在老鼠的食谱里,哪怕是饿坏的老鼠。但这只老鼠还是把头探进去,一阵舔水声后,鼓起嘴巴的老鼠跳下木桶,径直跑向停在院子里的马车,钻进车厢。 很快,老鼠钻出车厢,又爬到木桶上摄取煤油。 它就这样奇怪的往返木桶和马车之间,运输煤油。 这么十几趟后,刚刚爬出马车的老鼠忽然抬头看向门口—— 一个年轻伙计提着油灯来到后院。 影子从老鼠的影子“走”了出来,从伙计看不见的方向接近他。 那只被抛弃的老鼠摇晃着倒下,嘴角流出混合煤油的体液。 按照惯例检查后院的伙计浑然不觉一道影子“走”进了他的影子。 伙计没有浮现任何异常的表现,只是一道似乎随意产生的念头忽然浮现:谁会在酒馆后院里偷东西?那里没什么可检查的,还不如去偷懒休息一阵 惰性一旦产生就迅速扩大,伙计很快就被“自己”说服,想着这么久都没有问题,今天也不会有,又溜回温暖的酒吧。 咔嚓—— 木门闭合,长裙少女的影子被留在原地。 陨石街。 它叫陨石街并不是真的有颗陨石落在这里,只是数百年前某个王室突然将这里更改了名称。 夜色酒馆,福莱和马福林罗德从正门走出。 “别忘了明天的事,需要人陪可以喊我们。”福莱对罗德说。 “我会的。” 三人告别后,福莱乘坐马福林的马车离开。 酒馆伙计牵着马车走来,罗德将油灯放在车旁,坐上马车驱车离开酒馆门口。 好像有什么味道? 罗德扭头嗅动,感觉有熟悉的味道从车厢里传出,而且身下似乎有些粘稠 手指抚过车板,凑到鼻下。刺鼻的味道钻入鼻腔。 是煤油? 他的念头刚刚浮现,从酒馆旁的小巷里突然冲出一名拾荒者。他喝醉般摇晃着一头撞向马车。 马车微不足道的橫挪了一些,但放在车板上的油灯却被打翻,玻璃罩破碎。本该迅速灭掉的灯芯触及车板,马车犹如更大号的灯芯,火光蔓延,迅速笼罩整个车厢。 唏律律! 燃烧起的车厢让马匹受惊,四蹄迈开朝前飞奔。而本可以跳下马车的罗德猝不及防,滚进燃烧的车厢里—— “罗德死得很痛苦,听说哀嚎了近半分钟才彻底失去声息。” 福莱沉重地缓缓说道。 一百四十三.平静下的苦痛 蒲公英轻得像是一瓣灰烬。 它从不知多远的遥远之地飘来,附着在上面的气味仿佛它曾随季风飘向陆地,翻越山脉与峡谷,跨过海峡与丘陵,来到这片内陆。 它前进的方向明确而笔直——在那灰色平原的中心,无数条道路通往之地,盘握几十里的雄伟王城。 只是漫长的旅途似乎消磨了蒲公英最后一丝耐性,又或是艾伦平原的湿气让蒲公英变得更重,天空上的蒲公英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落在一辆马车上。 道路向前延伸,一直抵达王城城门前。 马车上的马夫与车厢的乘客无人留意微不足道的蒲公英落在车顶,它随着马车一同摇晃。 马车跟随城门前的长龙驶进王城,还有车顶上另一个乘客:蒲公英。 它脱落下来,悠悠飘向往来的路人—— 现在,到了翻山越岭长途跋涉的蒲公英的奖励时间。 哒哒哒哒哒! 就在这时,急促的马蹄铁奔驰声响起,奔驰的马车从纷纷避让的街道上横冲直撞,掀起的狂风让轻飘飘的蒲公英再次腾空,高高飞起。 马车急停在一间旅馆前,一位男性急匆匆走进旅馆。 福莱除了前来告知死讯,还有一丝怀疑陆离。罗德在陆离险些被溺死鬼拖走时无动于衷,然后巧合的在两个小时后凄惨而死。 不过他没从陆离脸庞看出平静意外的情绪。 陆离眼眸微垂:“是怪异么。” “不是,是意外充满巧合的意外。”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整件事与陆离无关。 福莱想到,告诉陆离昨晚发生的事:“他们很快调查出了真相:酒馆后院有一只死去的老鼠,活着时它可能饿坏了,意外地打开装着煤油的木桶,喝了些油后又将罗德的马车当成储存点,运了很多煤油过去。” “酒馆的煤油每天晚上会检查几遍后院,如果平时他会很容易发现煤油桶被老鼠咬开,恰巧他那晚偷懒没去检查。罗德和我们分别后他坐上铺了一层煤油的马车,巧合的是一个喝醉的乞丐从街边冲出来撞倒了油灯,点燃那些煤油” “乞丐之后就失踪了,附近居民和伙计都认识那个乞丐,他总游荡在陨石街所以不是阴谋。” 福莱叹着气,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凑在一起喝酒:“倒霉的罗德,我们在酒馆时他还说明天会带上礼物向你赔罪,你落水简直把他吓坏了,谁知道” “他的葬礼是什么时候?”陆离平静的问。 “五天后。得要很久才能把他和烧毁的马车分辨出来” “我来不及参加了,请替我将歉意送去他的家族。” “我会和他们说的。” 朋友的死让福莱心情低落,没再有闲心交谈,走出旅馆乘坐马车离开。 莉莉娅仿佛猜测到什么,吃完属于她的那份早餐后就会到楼上房间。 “你不该这么做。”陆离对坐在一旁的安娜说。 黑袍里传出低语声:“杀死他的不是我。” “是我。”陆离平静回答。 黑袍轻轻一颤许久后,略显激动的声音响起:“我试过放下,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仇恨每当回忆你在湖里痛苦挣扎,而他在岸边无动于衷情绪就会侵占理智我不能容忍有人伤害你,哪怕是袖手旁观。” 而且那时安娜不在陆离身边,意外让她只能归咎自己和罗德。如果责怪自己,她会更快的堕向深渊 陆离默默将最后一块面包咽下:“我们欠特斯拉家族和特斯拉的。” 安娜没找“反正罗德早晚会死”的借口,她知道那对陆离没用:“可以找机会偿还。” “希望如此。”又喝完最后一口肉汤,陆离和安娜离开餐桌,回到二楼房间。 安娜挨着陆离坐下,轻飘飘的触碰陆离肩膀:“你生气了?” “我不想看你坠入深渊。”陆离回答。 “即使成为恶灵我也不会忘了保护你。” “但成为失去人性的恶灵和成为失去人性只记得保护我的恶灵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它们都只是被本能驱使的傀儡,就像地狱的低等魔。 “嗯所以你不生气了?”安娜又轻轻撞向陆离。 “如果你不再这么做。” 罗德的死令人惋惜,也让陆离默然。即使罗德与特斯拉无关,只是因为落水就让一位年轻驱魔人死亡这事本身就写满不值。 而他也不可能暴露安娜与交出安娜。 这注定难以抉择,好在它不是选择题。 安娜提议趁今天空闲在城里四处逛一逛,这种仿佛不会有危机的热闹不会太过长久。陆离拒绝了。驱魔人议会明天开始,可以预计,艾伦王城内从主眷大陆各地来的驱魔人会在今天达到高峰。 驱魔人所持有的驱魔物就像怪异一样,拥有不可思议的功能。谁也不知道哪个驱魔人会不会感应到安娜的存在。 所以以防万一,留在房间里最安全。 陆离不打算真正进入议会现场,来到艾伦王城后他就隐隐有些不安预感,仿佛将会发生什么。 反正留在王城里等到议会结束也可以知道议会的内容,他和福莱马福林等人已经说好了。 这么想着,陆离忽然看到敞开的窗户外,一片雪白的蒲公英悠悠飘落。 蒲公英? 在这个时候? 一只白皙手臂从身旁伸出窗外,接向下落的蒲公英。 似乎一阵微风吹过,蒲公英避开那只虚幻的手掌,落向下方人群。 “可惜了”安娜还想带回一枚蒲公英的种子回崖顶。 “种子很容易买。”陆离移开望向街道的视线。 种子随处可见,只是它们再也不能发芽生长。 又一阵微风吹拂,带着凉意钻进房间。 陆离脖间浮现细密的鸡皮疙瘩。安娜轻轻关上窗户,扶着陆离回到床上躺下。 那片被他们略过的蒲公英越来越低,期间几次被风吹起,斜着飞出一段距离,最好落在一名路人的毡帽上。 它当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包括戴着毡帽的中年男人。 一百四十四.可能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清晨 疲惫的乔纳坦回到家中。 “爸爸!” 小男孩欢呼着扑进乔纳坦的怀里,几个月前捡来的小狗也摇着尾巴凑过来。 除了工厂沾染在衣物上的熟悉烟草味,小男孩闻到了父亲身上甜食的味道。 慈祥融化脸庞的疲倦,乔纳坦拿出口袋里包着牛皮纸的糕点。 “好耶!” 小男孩捧着糕点和小狗回到餐桌前拆开。 “工厂决定继续用人了?”乔纳坦的妻子从丈夫眉间皱纹看出一丝喜意,走到身旁帮他脱下大衣。 “又运来好几马车的原料,这份工作我还能做几个礼拜。”乔纳坦取下帽子,放在妻子拿下的大衣上。 “人们都快吃不起饭了还有人买烟?”妻子不解地问。 “那可不是给我们抽的。”乔纳坦指了指桌子上空荡已久的烟斗。“那些有钱人和贵族老爷们想要多囤积些。我们这种平民只有烟鬼才会去买。” 尽管生活已经无比困难,但昂贵的,能让人暂时忘记烦恼的烟草销量并没有多少降低。 “那也不要乱花钱,一份糕点都够买好几磅木屑面包了。”妻子轻声埋怨道,捧着丈夫的大衣和毡帽回到卧室。 像往常一样,妻子拍打衣物上的灰尘,不过拂过毡帽时,手心传来一阵刺痛,痛呼出来。 “怎么了?” 挽起袖子,正要吃已经热好的早饭的丈夫向卧室张望。 妻子侧过身子,让客厅里的微光照进卧室。摊开手心,昏暗中似乎有棉絮一样的虚幻东西钻进掌心,她摩挲着刺痛处,不过已经不再疼痛了。 “被刺了一下,没什么。” 她说道,将毡帽挂在衣架上,又去拍打大衣,只是这回动作轻缓了许多:“巴勒太太早些时候过来说她的先生从临郡回来,可能会来造访我们。” “什么时候?”乔纳坦回答卧室里的声音。 “可能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清晨。” “我要上晚工。”乔纳坦无奈地道。“你替我接待他们吧。” 说着,乔纳坦将今天的薪水,15先令放在桌上。 卧室里没得到回应,他不在意地继续低头吃东西。 小男孩跪在椅子上,把糕点放在窗台上解开绳结。 牛皮纸展开,露出里面烤得有些焦湖,更像是饼干的糕点。 小男孩小心掰开一块,放进嘴巴里,劣质糖精在嘴巴里化开,却是这个时代的平民孩子所能吃到的最美味的甜食。 “呜” 身旁传来呜咽声,馋坏了的小狗扒着小男孩,不断甩尾巴。 小男孩回头偷瞥了眼父亲,见他没留意这边,又掰下一小块递给安迪——谁知道安迪忽然跳下椅子,跑到卧室门口。 “安迪?”小男孩低声呼唤一声,小狗没有理会,死死盯着卧室里的昏暗,原本缓慢摇摆的尾巴正渐渐夹起 古怪的,难以言喻的细微声响从卧室里传出。像是水浇在松软的泥土上,又像是嫩芽破开泥土难以看清细节的昏暗里,一道身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而身影表面浮现一层毛茸茸的容貌,像是动物的毛发 “呜” 夹着尾巴的安迪逃离门口,钻进小主人的怀里瑟瑟发抖。 风感受到了一切。 小狗跑动所带起的微不足道的风化作气流,卷向趴着的身影。身影表面的“毛发”像是平原上的草丛,低伏摇曳,然后像是蒲公英般随风飘起,像是海面上的木船随波逐流,飘进客厅。 “嗷呜——嗷呜——” 动物的危险感知让小狗比人类更显察觉到危险,凄惨地发出惨叫。 小男孩一脸茫然,乔纳坦也皱眉看去:“你欺负安迪了?” 他没察觉雪白的蒲公英们从身后飘来,落在他的衣服上,头发上还有露出的皮肤上。 “嘶——” 啪! 乔纳坦条件反射地一拍突然刺痛的后颈,奇怪地挠了挠脖子。 现在还有蚊子吗?乔纳坦余光朦胧地看到许多虚幻的小东西从身旁飞过,飘向窗前的小男孩与小狗。 蒲公英?屋子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多蒲公英了? 他奇怪的想。 “十个王城小孩,为了吃饭去奔走;噎死一个没法救,十个只剩九。九个王城小孩,深夜不寐真困乏;倒头一睡睡死啦,九个只剩八。八个王城小孩,浓雾之中去猎奇;丢下一个在那里,八个只剩七” 诡异童谣随着孩子们无忧无虑的高喊声在街道上空回荡。 安静翻看书籍的陆离挪开眼眸,望向窗外。 孩子们齐声喊着,从旅馆下方跑过。 “七个王城小孩,惹是生非砸破墙;脑袋炸开一命休,七个只剩六。六个王城小孩,玩弄怨灵惹灵怒;飞来一吸命呜呼,六个只剩五。” 街道上的人们议论纷纷,下意识避开念着这些恐怖童谣的孩子。 “要去调查下么。”安娜推着陆离来到窗前蹙眉说道。 陆离轻轻摇头,已经有人去做了。 “两个王城小孩,房梁底下长叹息;天降吊绳悲戚戚,两个只剩一。一个王城小孩,归去来兮只一人;悬梁自尽了此生,一个也不剩!” 孩子们一遍又一遍念着令大人们惊慌的歌谣,从长街一端跑到长街另一端,被一名拄着手杖的燕尾服男人叫住。 “是谁告诉你们这首歌谣的。” 男人的严肃神情吓到了孩子们。比起朗朗上口不解其意的歌谣,严肃的男人更让他们害怕。 “你是谁!”一个小男孩鼓起勇气仰头喊道。 “驱魔人。”男人没有因为这是群孩子而敷衍,取出调查员徽章展示,引起孩子们的惊呼。 鼓起勇气的小男孩弱弱地说:“我们在一间小木屋里听到的。”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告诉驱魔人小木屋地址,连忙跑掉,只留下原地思考的驱魔人。 四片蒲公英田在小屋里绽放。 美丽的雪白色蒲公英轻轻落下,就像雪花。 噗—— 有几只蒲公英离桌上的油灯太近,也像雪花般转眼消融。 窗外街道上人来人往,一些孩子们正嬉戏打闹地从街道上追逐跑过。 蒲公英们在田地里安静地等待着,等待吹来一阵微风的时候到来。 可能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清晨。 一百四十五.稍晚些时候 莉莉娅托亚拉贡。 几十年间始终自称无姓者的莉莉娅开始这么称呼自己。 不过她仍只是个穿着平民老旧衣服,岁月留在脸庞上的普通老人而已。 她感激陆离带来的消息,也由此像是佣人般服侍陆离。陆离不得不跟她说安娜会照顾好自己,才打消这名老人唯一能做的报答想法。 莉莉娅似乎看出陆离对罗兰公主的过往很感兴趣,于是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并隐晦地询问罗兰公主现在的情况。 尽管知道这位祖先成为了“神灵”,但除了血脉,其他都只是平民的莉莉娅对一些隐秘毫无所知。 陆离告诉她知道怪异所付出的代价后,莉莉娅哂然回答自己已年华老去,没什么好留恋的,包括这条性命。 于是陆离将怪异体系告诉莉莉娅,并将沼泽之母的来历和随后影子镇新旧邪神分裂事件简略说给莉莉娅。 期间陆离和安娜感到冥冥中一道微弱注视感在周围降临,沼泽之母察觉到他们提起自己的名讳。 邪神大都拥有这种能力,越强大的存在的感应越强,如果是远古便一直存在的邪神,只是提起它的名讳就会瞬间被混乱与邪恶剥夺去意识。 而被迫分裂的沼泽之母虽然接受了旧母的遗产,但分裂和对抗的消耗让它的力量只剩下不到一半。对于谈论自身的存在它甚至难以察觉。 这次会被感应还是因为陆离身上拥有它的印记。 冥冥之中的意识絮绕着陆离,分散出两道无形丝线牵向安娜和莉莉娅。 牵向安娜的意识还没接近就被她的气场绞碎,牵向莉莉娅的意识萦绕,又回到陆离身上,在他心底留下一道残缺地微弱声音,无声散去。 熟悉的 陆离将沼泽之母刚刚来过的消息告诉莉莉娅,后者激动得眼中浮现血丝:“如果我没能到沼泽路,告诉罗兰公主,她的后辈从未忘记祖先的荣光。” “我会的。” 陆离答应莉莉娅遗愿般的请求,目送这位激动得颤抖的老人离开房间。 之后的整个下午,陆离没再外出,始终留在房间里。 安娜不能理解其意。如果不外出只是为了了解议会内容,他们在崖顶同样可以通过商人知道这些,没必要冒着危险来到内陆王城。 毕竟怎么想大部分驱魔人凑到一起,那些拥有智慧的怪异和异教徒不可能无动于衷。 “原本计划是会出去,不过主眷大陆对怪异的敌意超出我的预计。”陆离答道。 傍晚到来,街道上的路灯陆续亮起,驱散笼罩而来的昏暗。 “因为我么”安娜黯然,又想起其他事:“那我们现在就回去?我总有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所以我们住在这里。”陆离说道。他有同样的不安,所以这条街道的尽头就是城门。而一道城墙还挡不住安娜。 晚饭后,夜幕彻底降临,而后越发衬托不夜城的繁华。 安娜望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忽然提议去外面逛一逛,不会走很远—— 陆离答应安娜的请求,回到楼上和莉莉娅打过招呼,带上油灯和“灯塔”离开旅馆。 夜晚华灯初上,午后的细雨让一切变得潮湿,青石板路泛着朦胧水光,隐约倒映路灯与行人的轮廓。 潮湿与微凉钻进鼻腔,艾伦王城和贝尔法斯特的味道截然不同——更厚重,更有底蕴。 这里的特产有许多,一种填充黑棉花和碎布料的纽扣人偶意外地受欢迎。商贩们把玩偶系在一根绳上,撑起木棍吊起它们。这个典故源于许久以前开垦新土地的人们,他们在家门口挂上人偶,代表这间屋子已有主人。 安娜提议可以买一个挂在避难点外,于是陆离花5先令买了一个棕色麻花辫小女孩玩偶。 粗糙的亚麻布料作为皮肤和纽扣眼睛无法赐予人偶任何诡异感,它只是个普通的小物件。 收起纽扣人偶,已经走到十字路口的陆离和安娜准备回去。 这个时候,前方街道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叩叩叩—— “乔纳坦太太?” 一对中年夫妻站在门前,轻轻敲响房门。 “也许他们不在家。”秃头的丈夫说,因为窗户里没有光亮。 妻子奇怪地道:“可我早上造访时和乔纳坦太太说了” “说不定是有急事,我们明天再来吧。” “嗯。”妻子放下手掌,下意识推了推木门。 吱呀—— 房门显露一道缝隙,油灯光亮探入缝隙里。 “门没锁?”妻子惊异问道:“乔纳坦一家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丈夫的笑容消失,四处扭头,看到不远处的警员,连忙拉着妻子走过去道:“警员先生!我太太的一位朋友家里没有灯光,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在家里,你可以替我们去看看吗?” 警员看向秃头男人指向的黑暗窗户,点了点头。 “五个王城小孩,惧怕浓雾去烤火;火焰缠身直到死,五个只剩四。四个王城小孩,结伙出门遭大难;怪吞一个血斑斑,四个只剩三。三个王城小孩,房屋里头遭祸殃;死尸突然从天降,三个只剩两——” 一群孩童喊着什么追逐跑过。 警员望了眼钻入人群的孩子们,有些不舒服。今天他已经听到许多次了好像所有小孩都突然学会这首让大人们不安的童谣。 摇了摇头,提着油灯走到屋门前,轻轻用脚顶开房门。 吱——呀—— 缓慢拉长的声响中,一只提着油灯的手臂探进房屋,随后是小心走进来的警员和跟在后面的夫妻。 呼—— 无形的风拂过,惊扰房间里盛开的蒲公英田,它们离开农田,漫无目的地升起,随处飘荡。 警员手腕上的理智值计数器没有响,这让他没那么不安。 悄然走进几步,油灯光芒的边缘忽然浮现一道干瘪,像是拖布一样的奇怪的黑色物体。上面长满像是绒毛一样的蓬松存在。 那里的空气也像是起了一层薄雾,朦胧看不真切。 一百四十六.被控制的源头 “啊!!!” 尖叫声划破夜空,躲在警员和丈夫身后的妇人忽然认出地上漆黑干瘪的是什么——几小时前她还摸过小安迪的脑袋,叫喊着拉住丈夫往屋外跑! 原本四处游荡的蒲公英与田地里的蒲公英激起,犹如发现入侵者,被气流裹挟着飘向房门。 警员眼中,一道恐怖的虚幻怪爪抓向自己。 轻柔抚在脸庞的爪尖一刹那化成刺痛,蒲公英群落在裸露的皮肤上,剧烈刺痛将他唤醒,转身往门外逃去! “快——” 警员的喊声变得含糊,他感觉身体里有无数存在正吸取自己的生机,喉咙被什么堵住,吐出一团团令他惊恐的蒲公英。 最后他所看到的画面是路人们的目光从惊诧转向惊恐—— 扑通。 警员倒在门口,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油灯打翻在地。 白色蒲公英们钻出他的皮肤与衣服,以尸体为养分茁壮成长,又被尖叫跑动的人们吸引,悠悠飘散。 它们落在跑动人们的身上。有些幸运儿落在皮肤上,像是活物般钻进皮下,然后泛起奇怪的蠕动。十几秒后,跑动的人变得踉跄,体表无数“蒲公英”破土而出,伴随着失去生命力的身体倒下,一片新的蒲公英升起—— 恐慌与骚动正在迅速扩散。 “安娜。” 轮椅上的陆离偏头说道。 安娜会意,阴冷气息从斗篷里渗透出环绕护住陆离,逆着逃离危险的人群走近扩散点。 一名女士跌跌撞撞倒在安娜不远处,姣好容貌如今写满惊恐,求救般朝安娜伸出手臂,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无数根须从她的手臂毛孔钻出,以血肉为养分迅速生长,开起一片恐怖而美丽的雪白色蒲公英田。 安娜蹙起眉头后退,不过尸体上的蒲公英被斗篷带起的气流惊动,向她飘去。 呼—— 安娜掀起一阵气流,驱散这群飘来的恶心存在,退回到像是河流中岩石般保持不动的陆离身边。 “是蒲公英,它们在吸取人的血肉生长可我感觉不到任何怪异的气息。” 的确有怪异就如寻常事物般普通——这也是为什么这次怪异入侵直到爆发才被发觉。 陆离安静观察着,像是破碎的雾的蒲公英被微风和人群跑动的气流掀起,追逐向跑得慢的老人与带着笨重行李的人。 一旦它们在皮肤上扎根,那个人会在几秒里快速流逝体力,然后变成一片新的“蒲公英田”。 更糟糕的是一些蒲公英落在逃跑的人们的衣服上。无法扎根,却会被带到其他地方 还好白天下过一场雨,这些蒲公英难以飞得太高。 “它们畏惧火”陆离低语。 打翻的油灯点燃了杂物,靠近火焰的蒲公英或是无声消融,或是被气流掀起远离。 陆离忽然掷出油灯,砸向一旁木屋。 啪! 破碎的煤油灯落地,煤油不规则的地倾洒木屋墙面上。陆离划着一颗火柴,丢向墙壁。 燃烧的火柴划过弧度,磕上淋着煤油的木墙,一片蓝色火苗扩散。 火苗由蓝色转向淡黄,浓烟透过木板间隙钻进房屋。很快,房门打开,一名中年男子咳嗽着跑出木屋。 “损失去找驱魔人联合组织要,现在远离这里,前面有怪异。”陆离对一脸茫然的男人说。 男人愣住,忽然被潮湿清凉的空气惊醒,听到了夜空里回荡的尖叫哭喊声,带上妻子和孩子慌忙逃走,连财务都顾不上去拿。 整面墙熊熊燃烧,火蛇舔舐着陆离脸庞,气浪掀起衣摆和发梢。 陆离重新望向前方街道,整条街空荡无人,只有十几具干瘪尸体与游荡在街道上的蒲公英诉说刚才发生的事。 希望没有太多蒲公英被带出去。 陆离想到。 尽管只是一颗蒲公英就足以造成大麻烦 “安娜,掀起气流,把它们带进火焰。”陆离说道。 “我试试。”安娜答道。她还没试过大范围施展能力。 微凉的夜晚,一道微弱气旋在死寂的无人街道中浮现,扩散。 逗留在街道上的蒲公英们见证了这一幕,它们被气流所吸引,游荡在街道上的、仍在蒲公英田的、追逐逃跑的人们的,纷纷被那渐渐增强的气旋捕获。 气旋仿佛海面上的漩涡,吸附着周遭一切,撕碎的报纸与垃圾被卷进直径十几米的龙卷风里,无法挣脱。 它足以卷起一切轻飘飘的事物。如果它再强一些,或许可以称为龙卷风。 安娜的斗篷鼓动,气息毫无保留的漫出,唯独避开一旁的陆离,牵引着席卷肆虐街道的气旋靠近完全燃烧的木屋。 呼! 陡然膨胀的火光映红陆离脸庞,火焰迅速蔓延进风里,染红一切,燃烧一切,形成壮丽的火焰龙卷风。 躲在远处或房屋里窥探这一幕的人们惊呼着后退,但近在咫尺的陆离被安娜保护,连发丝也无法吹动。 他的黑色眼眸里倒映着美丽的火柱。 十几秒后,安娜散去操控气旋的力量。旋转的火焰散开,燃烧的灰烬炸开,远处的惊呼声中,灰烬化作黯淡的星辰散落在半条街道。 陆离和安娜仰起头注视着这壮丽一幕,犹如整片浩瀚星空迎向他们。 两分钟后,留在原地的陆离与安娜等来了前来处理事件的驱魔人联合组织。 其中守夜人隔离区域,调查员穿戴防护服进入怪异蔓延的街区调查,联盟人员负责善后:控制人群以及不让火势蔓延。 来的路上他们已经简单了解过怪异事件情形。 “保险起见,你们最好焚烧掉这片区域的房屋。” 陆离对这些驱魔人说:“它们惧怕火焰。蒲公英会随风飘走,也会附着在衣物上。所以隔离起所有周围居民,脱下他们的衣物集中燃烧。” 处理这次事件的负责人走到陆离身边,肃穆答道:“我们会参考您的建议的,同时也会记下您为防止怪异所做的努力。” 几名联合人员检查了陆离的状态,确认他没有受伤后任由陆离和安娜离开封锁区域。 一百四十七.除魔人协会的“阴谋” “会扩散吗?” 许多问题安娜心里早有了答案,但她还是喜欢问出来,听陆离回复自己。 “希望不会,但很难。” 被气旋卷走的蒲公英只是很大一部分,不是全部。也许有蒲公英被水吸附,留在青石板路与水坑里。也许有蒲公英被挡在衣物下。也许有蒲公英飘进路边木屋—— 即使焚烧整条街区也不能彻底将它们消灭,也许还有蒲公英早已离开那条街道,飘向其他地方。 只能寄希望联合组织有能探查蒲公英的手段,或者蒲公英会在短时间内腐烂失去怪异性。 无论哪种,在驱魔人议会前夕怪异入侵艾伦王城都是件令人不安的事。 希望明天议会一切顺利。 回到旅馆,餐桌间的客人都在交谈隔壁街区的怪异事件,有许多惶恐的客人已经带着行李下楼,打算远离这里。 “或许我们也该回去。” 回到房间,安娜再一次劝说。她当然知道驱魔人议会的重要性,但什么都比不上陆离的安全。 忽然敲响的房门打断正要说话的陆离,莉莉娅走进来询问外面发生了什么。 陆离简单讲了一遍蒲公英怪异,并让莉莉娅回房间后关好门窗。 等到莉莉娅离开,陆离对刚刚检查完窗户是否闭紧的安娜说:“我想确认一个猜测。” “是什么?” “关于‘火种’。” 对“火种”计划的猜测已经从虚幻变为确凿,而衍生出的诸多问题还有待去思考。 比如那些避难所计划之外的驱魔人的安排。 它可以用乐观、悲观、乃至阴谋论的角度去解析。比如乐观,避难点只是除魔人协会布置的后手,就像计划本身的名字“火种”,留下人类精英的种子,待到洪水褪去,他们会从山里地底出来,在狼藉过后的地面重现文明的辉煌。 而悲观同样,只是人们认为自己是被抛弃的那部分,并不相信灾难后光线会刺破层层乌云——它们不会离开这里。 至于阴谋论 除魔人协会就像怪异一般神秘。驱魔人、守夜人和调查员中,除了调查员较为少见,前两个在稍大一些的城镇里就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而除魔人协会成员极少露面,它对怪异的态度也模棱两可——利用恶灵和其他怪异的先例就源自于他们。 那么,如果驱魔人协会意识到入侵的怪异难以抵挡,主动妥协了呢? 留下火种,放弃抵抗,将大部分与它们对抗的力量连同自己聚集到一起,交给怪异 阴谋论之所以是阴谋论,因为是由最坏结果和用极端恶意揣测他人组成,无端但又难以反驳。 麻烦的是,陆离的猜测更靠近三种观点中的最后一个。 所以如果现实指向阴谋论,那么议会进行间一定会发生怪异入侵事件。 “比如蒲公英”安娜呢喃说道。 如果陆离没恰巧住在这里,蒲公英或许已经无法控制地飘向周围十几条街区,感染整片王城南部。 “那为什么我们不离开这儿?”安娜不解。 “蒲公英并不难以对抗。” 对于一无所知的普通人,是的。蒲公英的确能轻易杀死他们。但用不了多久,人们就会知道蒲公英的规则,就像恶灵的仪式。 到那时,人们只需要躲在家里,封闭的地方,甚至一件可以遮盖全身皮肤的衣物就能无视它们。 没有驱魔人会蠢到被知道规则的蒲公英杀死。 “如果蒲公英只是第一波呢?那种为找麻烦而来试探的帮派混混。” “所以我在等第二波。”陆离平静地回答。 不论出现的是什么,那将证明阴谋论的部分实现了:怪异们知道聚集起的驱魔人,并想要一网打尽。 无论这是否和除魔人协会有关,留在王城已经不再安全。 晚上九点,街道上的行人变得比以往稀少许多,旅馆客房空置出近一半,人们都在尽可能远离爆发怪异的街道。 等到陆离睡着,安娜为他盖好毛毯,拿起放在枕边的书收进手提箱,安静地守护熟睡的陆离。如果发生什么,她能第一时间带着他离开。 五点钟街区已经被完全封锁。 周围一圈街区也被驱魔人联合组织控制,只是驻守路口的由驱魔人变成王城卫兵。 “我感觉身子快要冻僵了”北侧路口,铁皮盔甲里传出卫兵嗡闷的抱怨。“是谁想到让我们在寒冷夜晚穿着金属站在大街上?” “少点抱怨,里面那群驱魔人阁下可比我们危险得多。”他的同伴回答。 一阵寒风吹过,抱怨的卫兵浑身颤抖,盔甲发出“哗啦”的碰撞声:“起码不用挨冻。” 他们能够看到,向前延伸的街道尽头,一抹火光正在亮起。 驱魔人联合组织最终采纳陆离的建议,点燃整座街区来避免怪异扩散。 联盟成员正在挨家挨户通知住在附近的民众,让他们不要慌乱和随意外出。 淋了煤油的木屋很快化作火团,噼啪作响,向两边同样淋了煤油的建筑蔓延。 穿着鸟嘴防护服的驱魔人退出五点钟街区,并继续向后避开,远离席卷扑面的热浪。 空气中的潮湿迅速蒸发,变得干燥。一切污秽都在净化的火焰中化为灰烬与浓烟。 人们都在仰头望着仿若火焰不会熄灭的地狱般的景色,眼中倒映着烈焰。无人注意的脚下,一道纤细、幽暗的爪子悄无声息向燃烧的街区蔓延。 噼啪—— 木头爆开声不断从周围传来。 木墙里的水份被迅速烘干,一颗被粘在湿气的蒲公英脱困。 它的绒毛黏在一起,本该无力地落进泥土。但热浪将它吹起,升上燃烧的房檐。 到处都是燃烧的火焰,不过在这颗幸存的蒲公英即将被火焰舔舐到的时候——熊熊燃烧的街区倏然陷入死寂般的黑暗。 窗户外传来翅膀扑腾声。 安娜掀开窗帘。一只黑鸦站在窗外,侧头看着她,腿上绑着竹筒。 开窗放黑鸦进来,凉意与墙壁的烟味一起钻进来。 陆离早已醒来,接过安娜递来的纸条并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潦草得难以辨认的简短词汇。 快逃 不知何时,一片雾霭悄然从王城外的枯萎原野弥漫而来。 一百四十八.笼罩而来的怪异之雾 “他们会把财物带出来吗?” “肯定不会……屋子里可藏着怪异。” “就这么把一条街烧掉?” “不然呢?” “真是可惜……怎么熄灭了!?” 两道惊慌目光的注视下,远处冲天火光戛然而止,陷入幽暗。 “怎么回事……嘶!” 一开始抱怨天气的卫兵忽然抬起手掌,又被头盔阻挡。 “你怎么了?”一旁的同伴连忙询问。远处熄灭的大火让他产生一丝慌乱。空荡无人的街道上,即使路灯和周围房屋窗帘后的偷看也无法赋予他安全感。 “可能太凉了,有些不舒服。”脸颊的刺痛很快退去,卫兵不在意地挥手答道。“比起这个……五点钟街区发生了什么?” “跟我们没关系,我们看好这里就行……最好能往后退一点,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同伴握紧冰凉的长枪紧张注视向前方。没得到回应,他奇怪地扭头看了一眼——那名卫兵奇怪地颤抖着,抬起头颅,露出头盔里如同头骨般枯瘦,又长满白色绒毛的脸孔。 “告诉艾琳儿,我……” 他声调怪异地含糊说道,向前跌去。 嘭—— 卫兵倒下,他盔甲缝隙里冲出无数雪白的蒲公英。 当啷—— 另一名卫兵失手送卡长枪。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抱着脑袋跑向陷入黑暗死寂的五点钟街区,整条街道回荡着他嘶声力竭地大喊。 “怪异冲出来了!!!” …… “是谁写的?” “没有署名。” 纸条上藏不下东西,除了警告什么都没有。 安娜不再说话,等待陆离的决定。 攥着纸条思考之时,窗外被映红的天空突兀暗下,云层不再透出一抹光亮。 “退到王城外的农庄。”陆离说。 离王城几里的地方有一片废弃农庄。陆离会躲在那里观察王城情况。如果一切继续朝糟糕那面倾斜,他只能放弃参加驱魔人议会,离开主眷大陆。 安娜拿起手提箱与油灯,推动轮椅唤醒隔壁房间的莉莉娅。 莉莉娅还没睡着,和她说艾伦王城可能会遭怪异入侵后,她同意跟随陆离离开。 来到楼下大厅,几名客人与旅馆伙计凑在窗边,向外面窥视。 他们的到来没有引起注意,直到安娜放下门闩,打开酒馆大门。 淡淡的雾霭笼罩着街道,路灯所散发的光芒变得晦暗与朦胧,冷清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停靠路边的马车。 “怪异之雾……”安娜蹙眉低语。 “你们在做什么!?” 已经有客人辨认这雾是什么,惊叫着让安娜快关上门。 安娜没理他们,在“外面危险快进来”的提醒中推着陆离,和莉莉娅走出旅馆。 砰! 身后旅馆大门紧紧闭合,随后是落上门闩的响动。 “怪异之雾不该这么快到来的……”安娜呢喃,情况比想象中糟糕。 轮椅上的陆离提起“灯塔”油灯,如果雾中存在靠近,他会点亮这盏代价昂贵的油灯。 不再隐藏身份,安娜抓起惊愕的莉莉娅,往城墙飞掠。 他们从城墙上空略过,城卫兵们的大喊与杂乱脚步从下方迷雾传出。 他们正在关闭城门。 刚刚离开艾伦王城几十米,身后的城墙上忽然升腾起延绵火焰,驱散笼罩而来的迷雾。 陆离回头望向城墙上空,火光所能触及的天空边缘,隐约浮现一座颠倒的艾伦王城,它同样雄伟,只是被无边漆黑笼罩,如蜃楼般倒扣在王城的天空,无比接近…… 而随着远离城墙,方才所见如幻影般消失在层层雾霭中。 收回视线,陆离的目光落在下方。伴随城门关闭,迷雾笼罩,等待进城的车队与民众陷入混乱,原本延绵的火龙在城墙下变成线团般的光亮。 “降下去。”陆离说道。 安娜没问原因,带着陆离和莉莉娅落在车队前,地面的人们早就注意到从天而降的“怪物”,尖叫着后退,腾出大片空地。 只有一位驱魔人认出陆离胸口的徽章,试探着询问:“阁下从王城出来的?” “艾伦王城正有怪异肆虐,城门关闭了。”陆离回答,并在驱魔人说话前继续说:“几里外有一座农庄,我会去那里躲避怪异之雾,你们最好也去那里等到白天到来。” “果然是怪异之雾……”驱魔人低声自言自语,重新对陆离说:“当然,不过请阁下稍等,我要去告诉其他人和那些平民。” 这些护送车队的驱魔人尚不清楚王城里发生了什么。 陆离点头,目送驱魔人走进车队中。 平民不再恐惧,但仍不敢靠近陆离,只是在远处好奇打量。 同样好奇的还有莉莉娅,不过她大概猜到了什么,什么都没说。 “你发现了什么吗?”安娜低声问道。 她留意到陆离一直在观察艾伦王城上空。 陆离颔首,将他所看到的幻象般的颠倒王城告诉安娜。 安娜没有任何察觉,不过她不会怀疑陆离的话。他说看到,就说明那一幕是真实的。 最悲观的阴谋论正在实现:不管是否是除魔人协会的阴谋,怪异的确针对了这座城市与明天的驱魔人会议。 很快,驱魔人和他的三名同伴回到陆离面前,告诉陆离他们几个愿意前往农庄,还有一小部分平民。 大部分民众与驱魔人更信赖王国中心这座千年历史的王城,哪怕现在出了一点小问题。 与不相信陆离无关,这种对王城信赖更像是支撑他们的信仰——如果连人类文明最辉煌伟大的城市之一都无法抵挡怪异,人类真的还有未来吗? 陆离安娜和莉莉娅坐上一辆腾出的马车,走在前面带路。漫长火龙中分出稀疏的光点,跟在他们后面。 瑞科农庄,平坦松软的农田中间坐落几栋低矮的木屋。 来到这里的车队在驱魔人和士兵的安排下将货物物品卸到农庄中间,然后用马车堵死农庄的道路。 他们在农庄中心空地升起一大团足以在几里外发现的篝火,驱散笼罩农庄的迷雾。这很显眼,但也很安全。起码随怪异之雾出现的存在不会离开迷雾范围。 一百四十九.瑞科农庄的夜晚 远方陆续有不安与后悔的人们离开车队,前往农庄以躲避可能存在的危险。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安全抵达。许多分离出的火光在平坦原野上熄灭,然后不再亮起。 农庄只有一栋二层木屋、谷仓、牛棚和柴房,显然无法住下上百人。 大部分人围聚在篝火前烤火,渐渐地,篝火前传开阵阵微弱的哭泣声,为了看不见的希望,为了在王城里的家人。 木屋二层窗前,陆离和四名驱魔人正在交谈。 “天空颠倒的城市……?我也没听说过。”阿瓦尔·蒙特斯望向其他迷茫的驱魔人,心情沉落谷底:“这么说王城的情况很糟糕了。” 怪异正大举入侵王城,这实在是个糟糕不过的消息。 “我们还有胜算。”一名驱魔人眼中重新浮现坚定:“王城里起码有一半大陆上的驱魔人,他们会找到麻烦并解决掉的。” 这种乐观通常出现在对怪异一无所知的平民之中,但某种角度来讲有一定道理——人类的拳头会握在一起,怪异通常不会。 驱魔人们没有反驳有意提升士气的他,只是内心深处同时产生一个问题。 如果怪异就是因此而来的呢? 呜—— 吹过棱角与缝隙的呜咽风声加重了他们的情绪。 起风了。 陆离的视线被窗外吹得歪斜的火焰吸引。 风从南方艾伦半岛方向吹来,那里是离王城最近的海岸线。 怪异之雾会在今夜闯入内陆的原因找到了。 风渐渐转大,没探讨出任何有用情报的驱魔人回到空地疏散人群。他们将老人和妇孺接进二层木屋,马匹安置在牛棚里,男人们带上行李躲进谷仓。那里四处漏风,不过总比没有遮掩的空地要好。 空地篝火联系着躲藏在木屋和柴房的人们。如果熄灭,相隔只有几十米的它们会成为幽暗深海里孤立无援的小岛。 他们必须得保持篝火不灭,车队里携带的煤油足够他们坚持到天亮,但不适合燃烧。 年轻男士们拆掉了柴房、木屋里无用的杂物,从地下室里找到数百磅潮湿的木头和十几磅煤炭,保持篝火不熄。又拉来两辆马车在上风口挡住篝火,让它尽可能稳定与燃烧得更久。 阁楼成为驱魔人们的聚集点,四面倾斜窗户可以让他们很好观测到外界情况。 他们情绪低沉,现在唯一值得高兴的是狂风让怪异之雾变得稀疏。散开的能见度让人们隐约可以见到农庄一里外,那些正在赶来,又因狂风而如蚂蚁般晕头转向的火光。 驱魔人们的惊讶注目中,陆离忽然和他的助手离开木屋,往农庄外挪去,接向那群因狂风而微弱闪烁的光点。 他们看着那抹同样微弱的光点靠近其他光点,带着它们移动,汇聚,将分散的光点聚拢在一起。 “谢谢,你们做的已经足够多了。”阿瓦尔·蒙特斯感激陆离的作为。当陆离和安娜回来,身后跟着数辆马车和几十个民众。 仍有民众散落在这片原野,但没有光亮,陆离无法找到他们。 更远处,道路上的车队被诡异之雾和狂风分散成一团团围聚起的马车群。 这些人被安排在木屋和谷仓,让农庄又拥挤几分。没人嫌弃,他们恨不得农庄里塞得满满当当,然后再去担忧人太多会不会引来那些怪物。 新加入的民众很快因第一批人们的安慰和照顾平复情绪。谷仓和木屋客厅响起微弱的交谈声。她们楼上的阁楼,驱魔人们正谈论农庄是否安全。 危险源自艾伦王城——农庄离王城只有五里,既不算太近又不算太远的距离。 “附近有其他房屋?”阿瓦尔·蒙特斯问。 一名守夜人展开从民众手里得到的地图:“十四农庄离我们有十几里,足够远,但太远了。” 农庄里两百多名相信他们的民众未必会愿意跟随,而且资源不够迁移了。 “那么我们仍留在这里,只是做好准备,如果王城内怪异扩散,我们就退去十四农庄?”阿瓦尔·蒙特斯最好将询问目光落在陆离身上。 “可以。”轮椅中的陆离抬手摸了摸眼皮。 “你困了?”安娜关心地问。 “有一些。” 斗篷里传出安娜冷漠的话语:“抱歉,我们要回去休息了。” 一位中年女性驱魔人点头:“当然,夜晚请交给我们吧。如果发生无法处理的棘手问题我们会喊两位。” 农庄主人的房间被安排给陆离等人,莉莉娅选择在楼下和其他民众呆在一起。 尽管是农庄最好的房间,但这里除了木架和厚厚的一层灰土,什么都没有。 不多时,阁楼上走下三道脚步声,陆离也在轮椅上睡去。 临近午夜,楼下的嗡嗡交谈声渐渐淡去,被窗外风吹过枝杈的呜咽声遮盖。 …… “我想妈妈了……” 一位小男孩往爷爷的怀里缩了缩。爷爷拍了拍他的后背,什么也没说。 “我也想爸爸了……还有玛丽亚姐姐。”离爷孙不远,躺在母亲怀里的小女孩跟着说道。 客厅里的众人都没能睡着,越来越多的孩子和老人醒来,睁开眼睛安静地听着,或是询问他们的长辈。 群体情绪加重了他们的不安,他们找到阿瓦尔·蒙特斯,询问王城现在的情况。 “我也不清楚。”阿瓦尔·蒙特斯叹息道,指向远处雾霭后的朦胧光亮:“看到那片火光了吗?车队还被堵在王城外,城门肯定还没打开。比起他们,我们已经算幸运的了。起码不会被冷风吹还有温暖安全的房屋住。” “进展怎么样了?” “王城发生了什么?” 老人女人们七嘴八舌地问道,阿瓦尔·蒙特斯苦涩表示他们没法离开农庄,浓雾里是随处可见的危险。 于是他们又想向陆离恳求,希望他能帮他们去探查。 阿瓦尔·蒙特斯无法劝说这些诉诸怜悯民众,正要说什么,卧室房门突然打开。 “我听到了你们的议论。” 木屋安静下来,十几道目光看向门前披着斗篷的身影,等待回答。 “不过你们为什么会以为我们会冒第二次险?”仿佛有寒意从卧室里弥漫而出,斗篷下的阴影环视着这些人。 “为你们。” 一百五十.礼物 聚拢门前的人们畏惧后退。 因为驱魔人的地位和神秘,他们没有逼迫、道德绑架陆离,只是简单的祈求——安娜更希望他们会那么做,那样她起码有理由发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难以为陆离挡住麻烦。 “王城里的情况比你们想象的复杂。”阿瓦尔·蒙特斯趁机说道,担心民众和陆离发生矛盾:“有成千上万的驱魔人正在王城里,就算陆离阁下肯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陆离抵得上那些人。”安娜冷漠地答。 一刹那阿瓦尔·蒙特斯仿佛觉得自己的理智值计数器在咯咯作响,无奈苦笑:“当然,我只是想说陆离难以照拂整座城市……” 他已经知道陆离的身份:敲响邪神丧钟之人,并不觉得这是某种夸大其词。 尽管王城里还有许多比陆离厉害的驱魔人。 “如果是我能做到的,我会去做。” 平静地声音忽然从卧室里传出,门前的安娜让开,显露推着轮椅的陆离。 换而言之,陆离不认为他们的恳求自己能做到:“王城情况未知,而且城门外的车队比我们急切。” 被陆离拒绝,民众们失落遗憾地回到楼下。 人们会因其他人的悲惨遭遇感到同情,也会感到庆幸——尽管没得到想要的结果,不过人们知道几里外还有许多没有跟来的人仍被拒在城门外,在寒风下发抖,心里多少散去一些不安。 “妈妈,我想听故事。”木屋角落,小安琪缩在母亲怀里,小声说道。 重归安静的客厅里,妇人轻拍女儿的后背,缓缓呢喃讲述着:“从前有一对夫妻,他们非常恩爱,即使十几年的生活也没有让他们减弱分毫对彼此的爱……这一年,节日要到了。妻子德拉想要给丈夫准备一件礼物,但他们太贫穷了,连个像样的礼物都买不起……” …… “不叨扰了。”二楼,阿瓦尔·蒙特斯向陆离和安娜微微躬身,回到阁楼继续观察农庄周围。 安娜关上房门,将轮椅推回温暖的壁炉墙壁旁,捡起落在地上的毛毯盖回到陆离腿间。 “我打算去看看。”她蹲在陆离面前,将褶皱的毛毯重新铺平。 安娜仰着头,这让斗篷滑下去一截,露出那张虚幻而又美丽的脸颊。 “为什么?”陆离反问,这不像安娜会做的事。 “因为你想帮助他们。” 陆离默默和安娜对视,要做写什么时,安娜的手放在他的手背上,没有温度,也没有重量:“你留在这里。” 她似是回答陆离的疑惑说道:“我和它们是同类,更容易接近它们,被它们接纳……” “注意安全。”陆离说道。 安娜抿着嘴角,似乎露出笑意,站起身将“灯塔”放到陆离手边,脱下遮盖身躯的斗篷:“如果一个小时我没有回来,不要找我。尽快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嗯。” 身体状况连正常人都不如的陆离去那里与找死无异。 安娜的身形淡去,消失在房间里。很快,陆离似乎察觉到额头有些微凉,又仿佛只是错觉。 她的离开没有惊扰任何人,包括农庄里的驱魔人。 …… “……德拉想到自己那头美丽的长发,就连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面对那头长发也会黯然失色。她想到卖掉头发来为丈夫准备节日礼物:一个漂亮的表链!它配得上丈夫那块祖传的金表。于是这天清晨……” 妇人的声音越来越小,轻拍后背的手也停了下来,因为怀里的小安琪已经进入梦乡。 时间快要到午夜,赶了一整天甚至从更远的地方来的人们褪去恐慌,上涌的疲倦让他们纷纷进入梦乡,只有几名老人和妇人没能睡着,坐在窗边,望向一段时间就从窗外空地巡逻走过的男人们。 篝火用得比想象中的快。和大风没关系,害怕的人们填了太多木柴进去。驱魔人们不得不控制好他们填火的频率和数量,要求每半个小时投进去30磅木柴。这能让他们撑到天亮,还富裕差不多100磅的木柴备用。 十几磅煤炭则完全足够木屋和谷仓里的人们取暖。再不济谷仓里还有几团草卷可以点燃——尽管它们都被拆成干草铺在身下,隔绝冰冷的泥土。 这种平静中,一小时很快过去。 二层卧室,陆离的视线落在油灯旁的闹钟上:分针已经和安娜离开时指向同一处地方。 但安娜没有归来。 陆离拿开腿上的毛毯,用老人散步般的缓慢动作离开轮椅和房间,走上阁楼。 “你的腿……你要离开农庄?”阿瓦尔·蒙特斯下意识要扶住动作看起来笨拙的陆离,然后被他的话语惊住。 “嗯。” 阿瓦尔·蒙特斯望向陆离背后的台阶:“那位助手小姐呢?” “暂时离开了。” “离开?什么时候……咳,但外面很危险,而且你的状态并不好。” 阿瓦尔·蒙特斯试图让陆离留下来,不过失败了。他只好又问是否需要陪同,再次被拒绝后只能无奈地送陆离走出木屋。和同伴目睹他只带着一盏油灯,缓慢又坚定的走入雾霭笼罩的漆黑荒野。 那里是艾伦王城的方向。 …… “妈妈,故事讲到哪里了?” 房屋门短暂打开,清晰的风声和吹进来的冷风将一些人唤醒,比如小安琪。 妇人笑了笑继续说道:“德拉为了给丈夫送礼物,剪掉了她的头发,用这些钱买了一个表链。她的丈夫吉姆也在要在节日那天送给妻子礼物。他想到了妻子美丽的长发,想要给她买一把木梳,但它太昂贵了。为了凑足木梳的钱,吉姆只好选择卖掉那块祖传金表,用得到的钱买下了木梳。” “节日那天,他们送给了彼此最真挚,也最没用的礼物:一个表链和一个梳子。他们为了给对方送上礼物,宁愿牺牲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他们好傻噢……”小安琪咬着指甲说道。 妇人温柔地揉了揉小安琪的头发,把她搂进怀里:“这不是傻,是爱,长大后你会知道的。” 一百五十一.镜像城 空荡马车随处可见地拥堵在道路上。 没有声响、没有人影、没有火光、马匹也消失不见,仿佛这片车厢被遗弃已久。 陆离提着油灯走过熄灭的火堆,穿行在漆黑凌乱的马车间。幽暗间隙,宛如有怨毒目光正跟随窥视。 掀开车帘,行李仍然都在车厢里。 地面没有杂乱脚印,可能是被大风抚平,也可能…… 陆离视线离开周围,向道路前方眺望——笼罩雾霭的原野同样笼罩起王城,它就在前面几百米处。 这里人们的消失也许和离王城过近有关。陆离走来时,那些与王城保持距离的车队仍在怪异之雾里等待。 陆离取出口袋里的怀表,掀开表盖。时间没有死死指向某一处,也没因转身而改指向。时间正常,代表周围没有怪异。 这块怀表由身后一里外一处车队聚集地的驱魔人所借。当驱魔人知道陆离打算探查王城后,将这块可以发现周围怪异的怀表交给他使用。 驱魔人似乎喜欢用时间来寻找怪异,或是说怪异会被时间标注。 咔哒—— 合起表盖,陆离绕过横亘车厢,提着油灯独自走向前,那里涌动着比黑色更晦暗的存在。 陆离与它越来越近,直到融入它之中,环视周围,恍然发觉已经站在艾伦王城的城门下。 城门敞开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甚至有一队卫兵笔直站立守卫着城门。 陆离忽然若有所感地抬起头,那座颠倒的王城清晰在百米之上的天空倒映。灰雾弥漫在两座城市之间,难以窥探清楚真相。 头顶的颠倒城里,陆离看到城门前拥挤着一滩滩体表生长眼珠的烂淤泥,其中一滩淤泥怪离开它的同伴,蠕动向前。 陆离收回目光,望向城门前那队纹丝不动的卫兵,其中一道身影向这边走来,盔甲发出“哗啦”的碰撞声。 陆离没在上面看到自己的身影。 怪异在伪装人类……为什么。 手掌垂在枪套边,陆离等待卫兵走到他眼前,那是张年轻脸孔,如果不考虑他的神情与正奇怪嗅动鼻子,也许会被当做真人。 “人类……你的身份会被隐藏……主将重新赋予……”奇怪,含糊的语调别扭的从那张年轻脸孔响起:“不要引起怀疑……乐园的客人将有权吃掉你……” “乐园是什么?” 陆离喜欢可以交流的怪异,那通常意味着他能与之交流和提问。 只是伪装成人类的烂淤泥并不想与陆离交流。冥冥之中,陆离忽然感受到有什么存在短暂地关注这里,就像目光投来一样。然后“卫兵”告诉陆离:“修忒斯大学……在你到达后,主会告诉你下一步……” 陆离没有回答,他再次望向空中的颠倒城,寻找未被发现的细节。 “你能看到主的乐园……?” 意外地是,并不打算交流的“卫兵”忽然主动询问。 陆离收回目光,轻轻颔首。 “卫兵”对陆离的态度产生一丝无法形容的变化,尽管难以分辨变化是好是坏,但它主动提醒了陆离:“丢掉油灯……它会暴露你是人类……” 略微思考后,陆离放下油灯,只留下熄灭的“灯塔”。 趁着“卫兵”还可以交流,陆离再一次问道:“一小时前有没有一位女性怨灵进入城市?” “主知道一切……亦会安排好一切……” 蠕动般地低语声里,“卫兵”退回到它的同伴之中,留下那句似有所指,又模棱两可的话语。 陆离知道修忒斯大学在哪,不知道这是否与所谓的“主知道一切”有关。 失去油灯,陆离仍能在幽暗城市里视物。路灯泛着微弱冷清的光芒,城市随处弥漫与黑色不同的深浅灰色,犹如是一座盘踞地底的城市。 即使在小巷深处也可以清晰看到五指,无光之夜在这里不起作用。 陆离来到街道上,同时安静地思考。 这通常代表一种可能:掌控这里的存在比无光之夜更诡谲强大。也许是邪神,也许是邪神所说,那群星般浩瀚的伟大存在…… 街道上居然还有稀疏路人走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有抬头望向空中的颠倒城时,才会在颠倒的街道看到同样的身影。 陆离观察着街道和上面的街道:一位头戴高礼帽,身穿燕尾服手持手杖的中年绅士在颠倒城里是一副空荡的骨架。一对相互追逐,嬉笑跑过的小孩子在颠倒城里是两道虚幻的幽灵。一位身材曼妙,对自己俏皮眨了眨的曼妙女人是一团黑雾一样的阴影。 其中也混杂着真正的人类——像陆离一样,在颠倒城里看不到身影的人。 他们十分自然的行走在那群怪物里,就好像没有丝毫察觉——这当然不可能。街道上散落的血迹和偶尔划破灰暗夜空的惨叫足以铭刻在他们心底,现在正在发生什么。 但他们仍然无动于衷,平常地走着,就像……那些怪异。 也许这是他们活下来的原因:“乐园”的规则,引起怀疑会被吃掉,他们要让自己和平时一样。 于是,陆离眼前呈现出人类和怪异“融洽”的生活在一起的景象,尽管是捏揉出来的扭曲。 眺望长街,路灯下的潮湿青石板路向前延伸,那并非积水,踩在上面所发出的粘稠水声与小巷里传出的舔舐声表明它其实是血。 碎肉残渣散落着,被不在意走过的人和“人”们踢开,落在小巷口,或是路边下水道前。每当这时,幽暗之中会迅速伸出一只或好几只枯瘦爪子,争抢着抓住碎肉缩回黑暗,然后传出咀嚼声。 回荡的尖叫与惨叫不时划破夜空,不曾停歇。 这是座怪异之城。 “你在看什么?”一道温柔的女声忽然从身旁响起。 一位妆容精致的女士站在陆离身旁,友善而好奇地问道。 陆离没有回答,而是再次抬起头,看向头顶颠倒的城市。 一只胃囊般臃肿的怪物堆在身旁,顶端的嘴巴垂在陆离头顶,粘稠口涎从身旁滴落。 它在质疑陆离。 它想吃掉陆离。 一百五十二.怪异城 人类无法观察颠倒城。 城门“卫兵”对陆离的变化说明着这点,这代表着什么,比如某种天赋。 怪异同样。 否则它们大可寻找没出现在颠倒城的倒影,而不是在“乐园”里伪装和人类做游戏。 “跟你无关。”陆离平静回答,绕过“女士”,离开它的胃囊下方。 不了解情况前说得越多漏洞越大,沉默是最好的应对手段。 “你就这么粗暴对待一位淑女?”嗔怒的话语身后响起,带着埋怨意味,没人能猜到它的真实身份。 “我不喜欢女人。”陆离没有回头,空中飘出简单地回答声,引来一阵揶揄侧目。 “女士”的神情变得冰冷,不过“她”暂时难以继续纠缠陆离,因为一位年轻“男士”形象的身影走向它。 所有存在都是同样的形象。 所有存在都会被彼此怀疑。 离开得足够远,站在十字路口的陆离停下,等待马车驶过。他仿佛看时间般取出口袋里的怀表打开。 怀表没有预警,理智值计数器不曾想起,敏锐的预感也消失不见。 王城里感受不到丝毫气息,除了怪异的城市本身。 拉着车厢的几具骸骨终于走过,陆离的视线豁然开朗。 街道上人们来往,店铺橱窗里显露客人的身影,它们以人的形象在这座仿佛地底城市里生活,暂时。 陆离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安娜,不过暂时按照“主”赋予的身份是最稳妥的选择,并且利用可以窥探颠倒城的天赋,聚拢那些伪装起来的幸存人类。 不过陆离首先得取得他们的信任。 在十字路口等待十几秒,一位颠倒城中看不到的身影迎面走来。 那是名中年人,陆离在他绕开自己前低语:“高级调查员陆离,我拥有辨别人类和怪异的能力,我知道你是人类。” 中年人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又遮掩起来,蹙眉暗骂一声疯子,嫌恶地走开。 这似乎行不通。 城市里的潮湿地面说明之前的几小时里都发生了什么。那些会露出马脚,轻易相信他人的人早已死去。只有聪明、警惕,对一切报以戒心者才仍活在城市里。 所以前往修忒斯大学路上的几次接触结果相同——最好一次是那个人有所意动,但还是摇头走开,没能相信陆离。 不过在接触第八个人时,情况有了转机。 “高级调查员陆离,之前躲避在瑞科农庄,因为助手探查王城失踪进来找她。我拥有辨别人类和怪异的能力,我知道你是人类。” 陆离对面是拥有一头凌乱棕发,不修边幅的中年男性,袖口下露出理智值计数器的边缘——本想绕开的中年人听到内容,目光忽然闪烁不定。 他在迟疑是否该相信陆离。 “如果你是驱魔人应该听说过我。仔细回忆:艾伦半岛,敲响邪神丧钟之人。” 中年人蹙眉思索片刻,眼中忽然掠过隐晦的激动与惊异。他想起了什么,但还是没有说话。 “特斯拉家族,福莱家族,马福林家族,驱魔人议会,夜晚的蒲公英事件。”陆离相继说出中年人可能知道的信息,这起了一些效果,中年人眼中的怀疑已经近乎褪去。 “我被要求前往修忒斯大学,你知道那里有旅馆么。”陆离更改了计划,这里不是谈事情的地方。 或许因为交谈过久,或许因为陆离的相貌,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在他的身上。 “……我没去过那条街。”几秒后,中年人缓缓回答。 “我会在那里租个房间,窗户上画乌鸦标记。你腾出时间后去那里等我,我会找机会出来。” 感受到周围目光开始变得蠢蠢欲动,陆离不再逗留,准备离开这里。 中年人忽然低语,抓住浮现眼前的微弱希望:“我叫杰米尼·雷德。以生命为代价,我相信你……我是驱魔人,联合组织之外的那种……小心怪异,它们性情差异很大,谨慎者怀疑你也会继续观察,肆意者怀疑你就会袭击。” “谢谢。” 陆离轻轻颔首,穿过十字路口渐渐远去。 像杰米尼·雷德一样的驱魔人,并且相信陆离的人只是少数。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陆离都没再碰上相信自己的人类,并且还遇到一次麻烦—— “人类?!” 这名老人惊叫出声,大到故意让周围的怪异听到:“你当我是蠢货吗……引诱我攻击你然后被惩罚?” 然后故意后退与陆离拉开距离,对聚拢而来的怪异们重复陆离之前说过的话,大肆嘲讽。 即使不看头顶的颠倒城,陆离也能从那些身影轮廓上感受到难掩的恶意。 “为什么你不亲自动手?”陆离只是平静地看着老人。 陆离埋下的种子迅速增长为怀疑,一些不怀好意地目光转落在老人身上。然后在老人脸庞惊呼的瞬间,怪异们一拥而上。 陆离眼眸微垂,不再理会戛然而止的求救声,转身离开。 有几只怪异觊觎地盯着远去的陆离,不过他没露出让它们怀疑的马脚——猜错的话可是会受到严重惩罚的。 陆离不怪老人的举动,那只是为了保持安全而做的自私行为——他已经已经为其举动付出代价。 不过仍有一些隐患留存下来,比如陆离不再去和幸存者接触。他进入王城是为了寻找安娜,无论救更多的人还是探查真相都最好在找到安娜之后去做。 以及跟在后面的怪异。 轻松甩开跟在后面没有掩饰的蠢笨跟踪,陆离来到修忒斯大学所在街区。 走入离大学最近的一间旅馆,陆离从无法辨认身份的老板手中接过钥匙,无处不在的观察中迈上楼梯走上二层。 值得一提的是,交易货币仍然是先令,而不是更符合“常识”的血肉。 咔哒—— 关闭房门,陆离检查了衣柜及床下,确认没有怪异躲藏后打开角落的炉子,取出一块儿炭在窗户画上乌鸦标记。 做好这些,陆离离开旅馆,来到修忒斯大学的正门。 晦涩飘渺的低语此时在脑海深处响起。 一百五十三.伪装 仿佛心底响起的呢喃低语告诉陆离所获得的身份:修忒斯大学学生。 这种安排身份的熟悉感让人想到提线之影,有所不同的是,提线之影作为操控者主导着剧情与旁白,而“主”不会除了身份不会干涉任何事。 陆离可以做他想做的事,甚至抛弃身份。 不过后果也需要由自己承担。 修忒斯大学门口,小屋前的木椅里坐着守门老人——不过那不是陆离昨天来时见过的老人。 颠倒城里他的形象是背脊佝偻,老鼠般长毛黑褐色粗毛,被斗篷盖住的轮廓。 它盯着陆离,阴暗中浑浊眼珠似乎暗藏不怀好意。不过陆离只在它的身上略微停顿,就迈步走进学校,平静地仿佛本就是这座大学的一部分。 一些学生在花园里游荡散步,尽管已经深夜,不过颠倒城笼罩之后,时间开始变得模糊。 “二楼第三教室……第三排中间座位……” 按照低语所做指引,陆离走进他应该去的地方。目光扫过教室里那十几张年轻面孔,没有熟悉的人。 陆离坐入他的座位里。面前的笔记本上压着一支鹅毛笔。翻开笔记,泛黄内页写着陆离的名字。 这是“学生陆离”的笔记本。 但在陆离想要翻开它查看里面是否写有内容时,一只胖手斜地里伸出抢走那本笔记,蛮横的肥硕身影门板一样堵在身旁。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陆离,挥动着笔记本:“告诉我,生面孔,上面写了什么!” 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声淡去,“学生们”的目光聚集过来。 陆离平静地抬头注视,没有回答,而是偏头问坐在右手边座位一位透着青春活力的少女:“他坐在哪里?” 少女托着下巴,伸出手指点了点陆离身后。 于是陆离转头拿起肥硕身影的笔记,反问说:“人类,告诉我你的笔记写了什么。” 肥硕身影当然不会去看那本笔记,他无法回答陆离,又无法承受猜错的代价,含糊嘟囔着什么丢开笔记,回到座位上闷闷不乐。 陆离拿起散落的笔记,翻开页面,上面存在的字迹只是些简单的文学摘抄,没有什么特殊的。 相反,右手旁无所事事打量陆离的少女好像留意到什么,抿起唇角。 陆离的危机简单解除,教室里重新变回学生们交谈发出的嗡嗡声,直到教授的身影走上讲台。 “同学们,我是你们的怪异学教授,加布里埃尔·伯恩。” 中年男人形象的教授自我介绍。 陆离的黑眸微蹙。这个学科本该由基格·福莱教授的……他没能幸免于难么。 “怪异学教授?教我们怎么对付我们自己吗?” 教室里响起几道哄笑声。源自那些不屑于隐藏身份的怪异,或是伪装成怪异的人类。 怪异学教授加布里埃尔·伯恩不在意学生们的冒犯。毕竟不管他是怪异还是扮演怪异,都不可能真的教“台下”的学生们知识。 他只需要打开课本,将上面的内容念出来。 没人听讲,学生们做着各自的事。陆离观察中,一些学生偶尔会表现出某种习惯般的行为。比如一名年轻人会不时摩挲自己的眼睛,按压眼珠,似乎确认它是否还在眼眶里。还有一名少女无法控制她的咬合肌,嘴巴总是不受控制的张开,涌出口水。 教室里维持着诡异的平衡——教授不会理财学生们的异样,学生们也不会打扰教授。 几分钟后,陆离的狭小宁静被忽然落在桌面的纸团打破。它弹跳着滚动几圈,停在面前。 陆离偏头看向投来纸团之人——那位先前做出提示的少女,然后展开褶皱的纸张:【敲响邪神丧钟之人……陆离,我知道你。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陆离默默地凝视少女几秒,重新团起纸团,未作回应。 不过很快,第二团纸团被抛到桌上:【我本不该轻易相信别人,不过你是例外,我的表哥无数次和我说起你】 陆离略作停顿,终于在空处写下简短内容:【是谁】 得到回应,少女像是松了口气般,写下新的内容抛给陆离:【你肯定认识。基格·福莱,昨天你还和他们在一起聚会】 她自称基格·福莱的亲人。 她认出了陆离。 她说出昨晚他们的聚会。 这些信息似乎在告诉陆离不该怀疑她。 但无法窥视到头顶的颠倒城真相,以及前往大学时的路上见闻让陆离对一切抱以警惕——尽管能被自己窥探到的颠倒城本身同样难以支撑起信任。 路上他所遇到的所有伪装成人类的怪异。它们似乎都拥有生前意识,或是人类般的智慧。伪装,交流,让人无法分辨出和真正的人的区别。 即使是有幸存者偏差——那些无法扮演人类的怪异早已受到惩罚没资格进入“乐园”,这种情况也足够让人绝望。 因为城市里有上万甚至更多拥有智慧的怪异游荡。 它们可能是幽灵,可能是异教徒,可能是仆从。无论哪种,它都可以轻易杀死人类。 随着陆离回复,纸团开始往来在两张桌子之间。少女过于急迫与毫无保留的证明自己的身份。陆离对此做出回应,不过在观察到颠倒城之前,他不会承认自己是陆离,也不会承认自己是人类。 【你想知道什么,我会尽可能告诉你】 仿佛猜出陆离的不信任,少女写道。并主动将一些关于自己的事写在纸条上。 她自称多琳·福莱,福莱家族的一员,并告诉陆离许多只有驱魔人家族才会知道的秘辛,还有关于她哥哥的事。 她的自述找不到漏洞,于是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她和陆离一样被“主”安排在修忒斯大学,她到来时表哥基格·福莱已经死去,惊慌的她只能隐藏起自己,但这时陆离出现,并被她认了出来。于是想要与唯一发现的人类合作,逃出这个鬼地方。 一节课的时间比想象中要短。二十分钟后,或许还不到,教授加布里埃尔·伯恩就宣布下课 陆离离开座位走出教室,多琳·福莱跟了上去。 一百五十四.熟悉的幸免于难之人 如果安娜在城市里,她会在什么地方? 陆离思索着。 旅馆、调查员基地、山丘、以及修忒斯大学,他们去过的地方只有有限几点。旅馆陆离在前往大学时他已经探查,那个房间现在被一团伪装成妇人的灰雾怪异占据——它趴在窗台欣赏风景被陆离看到。 沿着走廊,前面忽然浮现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 陆离注视着他,他也发现了陆离,神情发生变化,挪移开目光,急匆匆地从陆离身旁经过。 历史教授加维尔·约克居然还活着…… 陆离没有叫住加维尔·约克,也没去回头观察,径直擦肩走过。 不过很快,加维尔·约克主动找上了陆离。急促脚步声中他从后面追赶上陆离,经过时将一张纸条隐蔽地塞进陆离口袋,揣着口袋拐进花园。 陆离抬起眼眸,眺望天空般望向窗外,颠倒城倒影里,加维尔·约克站立的地方空荡无人。 “他是怪异么……”多琳·福莱压低声音,她感觉那个人很奇怪。 “我不知道。”陆离收回视线。“你不用一直跟着我。” 多琳·福莱蹙着眉头回答:“我担心分开会遇到怪异……一起走或者安全些。” “我要观察学校,走在一起会引起注意。”陆离答道,向花园走去。 陆离迈进花园,多琳·福莱在走廊尽头停下,脚尖悬在台阶边缘,犹豫后:“那我回教室等你……小心点。” “嗯。” 陆离抬起头,没有从台阶边缘看到多琳·福莱的轮廓。 目睹多琳·福莱远去,身影在拐角消失,陆离取出口袋里的纸条展开。 【办公室】 上面用随处可见的湿泥潦草画着。 清楚加维尔·约克意思的陆离收起纸条,前往加维尔·约克的办公室。 叩叩叩—— “什么人?” 敲响房门,紧张地询问声从门后响起。得到回答后,门后传来一阵重物挪动的响动。 吱呀—— 房门被打开,显露幽暗房间里喘息的加维尔·约克和歪斜放在门后的沙发。 “你真的找来了……”加维尔·约克脸上写满庆幸。他担忧陆离是怪异伪装的,好在陆离找到了这里证明不是怪异。 探头去走廊张望一眼,加维尔·约克关上房门并挂上门闩,急切问道:“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陆离摇头:“我和你一样被困在这里。” 不断紧张舔嘴唇的加维尔·约克脸庞失去血色,半晌才回过神:“那……外面情况怎么样?” “这里只是外界的缩影。” 陆离的话语让加维尔·约克希望崩塌,摊在门后的沙发里失去神采。 “我在找个人。”陆离走到窗前,掀开遮挡的窗帘。办公室相对“明亮”了些。“之前跟在我身边的安娜……那个披着斗篷的人,她来过吗?” “我不知道……没人找过我。只有基格·福莱……但几十分钟后我再见到那家伙时他只剩下了一半……” 确切的说是一双腿。他凭借那双鞋子才分辨出下半身的主人。 那段记忆令他的精神几乎崩溃,以至于加维尔·约克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里:“你会救我出去吗?” “该怎么离开这里。”陆离反问。 加维尔·约克回答说几节课之后会进行考试,通过者将不被局限在修忒斯大学。 只是加维尔·约克不知道考试的内容。 陆离又问当时发生扔了什么,加维尔·约克声音颤抖着告诉他,一切刚开始的时候连续的惨叫尖叫几乎响彻城市上空,教堂的钟声回荡。不过只是十几分钟钟声就消失不见,只剩下依旧频繁的惨叫。 这种地狱般的恐怖情景持续了几十分钟,躲进柜子里捂住耳朵的加维尔·约克感觉到低语在脑海里响起。 那道声音告诉他“游戏规则”,并赋予其身份——仍然是一名历史教授。 只是学生从人类变成了怪异。 基格·福莱在这时找到加维尔·约克。基格·福莱意识到这种规则持续一段时间后会发生什么,所以与加维尔·约克联合,并为彼此制定了暗号。 “我的暗号是‘面包在我这里’,他的暗号是‘一磅是十五先令吗’” 随后福莱离开加维尔·约克的房间,打算尽可能聚拢足够多人幸存者到一起。然后在前往讲课的路上,加维尔·约克见到了福莱的半具尸体…… “他的应该尸体在杜鹃花……花园的西北角。” 陆离继续问道:“基格·福莱有个妹妹吗?” “我从没听他提起过……怎么了?” 于是陆离将多琳·福莱的事告诉加维尔·约克。 “等等,你是说她知道很多关于你和基格·福莱的事?”加维尔·约克的神情陡然陷入巨大恐惧中,惨白脸庞浮现细密汗珠。 他的模样让陆离蹙起眉头:“你想起了什么?” “我……我不确定……”加维尔·约克磕磕绊绊答道。 他的确知道一些事……关于杀死并吃掉基格·福莱半个身体的怪异的一些事。 那是一位基格·福莱寻找到的幸存者还活着时告诉加维尔·约克的。他说杀死基格·福莱的是一只会吞噬灵魂和记忆的怪异,所以它可以伪装成它所吃掉的人。 倒霉的基格·福莱就是没料到会有怪异拥有人类的记忆才遇害的。 “所以你说那个知道福莱许多事的表妹……”加维尔·约克浑身颤栗,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陆离不这么认为,其中仍有疑惑点:“如果她是怪异,得到记忆的她应该来找你?” “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没有全部吃掉……?”加维尔·约克试探着回答:“福莱的半个尸体在曾经的杜鹃花丛那里……在花园的西北角。” 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但记忆是储存在大脑中的。即使这个诡异世界会让灵魂拥有记忆,但不代表下半身也能储存记忆,起码人类不能。 陆离在思考,加维尔·约克在等待他结束思考。正在这时,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忽然回荡起沉闷地脚步声,并且由远及近。 一百五十五.伪装 加维尔·约克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门外,冷汗从额头滴淌。 挪到一旁的沙发将木门毫无遮挡的暴露出来,这让加维尔·约克失去安全感,哪怕陆离就在身旁。 脚步声却只是从门外经过,渐渐远去。 不敢放松的加维尔·约克又示意陆离继续保持安静,确认脚步真的离开,才恢复呼吸和急促心跳。 “你要问什么?”他像是噩梦中惊醒般问陆离。 “我没有要问的。” “哦……” 加维尔·约克这才恍然想起陆离没说话,倾听门外走廊的动静边说:“我认为你也该有一个暗号,这样彼此才不会认错,对吧?” “你的理智值计数器在哪里。” “那是什……哦这是你的暗号,当然……”加维尔·约克回过神,不好意思地连忙说道。 他的状态不太好。陆离的到来并没给他带来安全感,反倒因为走廊外经过“安全屋”的脚步夺走了他的理智。 “保持冷静,别露出破绽,怪异不会冒风险杀死你。”陆离提醒。加维尔·约克现在脸上简直写满了我是个人类。 “谢谢……”加维尔·约克连忙做深呼吸。“我得调整一会儿情绪……你要留下吗?” 陆离摇头,脑海里的低沉呢喃告诉他,该去上第二堂课了。 走出加维尔·约克的办公室,陆离望向脚步声消失的走廊深处一眼,回到楼下长廊。 回教室的必经之路上,返回的陆离看到了多琳·福莱——她坐在窗边长椅上望来,像是故意在这里等着陆离。 也许在加维尔·约克办公室听到的脚步声就是她造成的…… 陆离走近多琳·福莱,或者说走向长廊另一端。 就在这时,他的脚下忽然传来冰冷恶心的触感和粘稠挤压声。 一截血淋淋的肠子被陆离踩在脚下,那显然不是什么动物的肠子……一只怪爪从墙壁下的老鼠洞里深处,抓着肠子一端。 这只阴影生物正试图拽回被陆离踩住的肠子。 不远处多琳·福莱望来,这是有意布置还是只是个巧合。 陆离神情平静地抬起脚,等到洞里缺了一根爪子的怪手抓住肠子缩回去,才在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中继续向前。 “我不敢一个人回去所以……”多琳·福莱站起身,对走近的陆离羞赧道,仿佛没看到刚刚那一幕。 陆离轻轻颔首,目光忽然落在窗外,蹙起眉头将手伸出窗户:“下雨了么……” 多琳·福莱好奇地做出同样举动,和陆离一起抬头望向被雾霭与阴云笼罩的天空:“没有啊……可能是积水落下来了?” “也许吧。” 看到颠倒城里伸出窗外的那截枯骨,陆离平静收回目光。 多琳·福莱缩回手,像是不经意间想到般忽然说:“陆离,你能联系上其他的驱魔人吗?” “我不是人类。”已经得到结果,陆离不需要再对多琳·福莱模棱两可。 多琳·福莱怔住,脸颊浮现明显的失落:“你……不信任我吗?” “我相信你,但你不该相信我。” 陆离说着,坐到了长椅上,暗红倏然站起。 嘭—— 闷响中陆离的身体跌回长椅,垂下头颅。留下一道虚幻透明的灵魂站在多琳·福莱面前。 “我已经死了。” 他对少女说。 话音落下,多琳·福莱的神情开始发生变化。 挂在脸上的笑容如斑驳的墙纸渐渐褪去,显露内里真正的不含掩饰的失望和阴冷,就像一只恶鬼。 “真是令人失望……” “多琳·福莱”同样没掩饰对陆离的恶意,不过“乐园”的规则将它阻止。怨毒地盯着陆离的灵魂,发出低语缓缓后退,细微咀嚼声中消失在长廊拐角。 陆离目睹它离开,灵魂回到长椅上的身体里。缓慢活动几下四肢,朝“多琳·福莱”消失的方向走去。 回到乱糟糟的吵闹教室,“多琳·福莱”仍是百无聊赖托着下巴的姿势,只是不再看走进来的陆离一眼。 倒是座位后面的肥硕学生紧盯着他,以及一些窥视的目光。 回到座位不久,第二节课开始。 教授是一位扎着单马尾的年轻女人——这种发型在艾伦王城并不多见,而独特通常表示会引起怀疑。 年轻教授能始终不被怪异打扰也许和她的眼睛有关:她的眼睛弯起弧度,大半个眼仁被遮掩起来。比起微笑形成的弯曲眼眸,更像是由不怀好意堆砌成的恶意。 这是堂绘画课。没有自曝姓名的年轻教授发下画板与颜料,再将一颗腐烂的苹果放在讲台,不再说话,退到一旁让学生们自由发挥。 坦白来讲,新鲜的苹果和腐烂的苹果同样罕见。那都是只有上层贵族才能吃到从温床里培植出的水果。 而且腐烂的水果的确更匹配王城的此刻状态。 陆离缓缓环视前方,拿起画笔的学生只有不到一半,大部分学生都在做各自的事情,比如机械性的摩挲眼珠。选择拿画笔的学生也并不全在画苹果,比如右侧的“多琳·福莱”,它正在画板上画出一具骸骨,那也许是一副自画像—— 收回视线,陆离也开始在画板上涂画起来。 某个时刻他忽然感觉到炙热视线投降自己,但目光移开画板扫向周围,那道投来目光又消失不见,直到陆离再次聚焦画板。 这种捉迷藏游戏持续了几次,陆离不再寻找视线来源,在画板上勾勒出腐烂苹果的轮廓。 三十分钟后,第二堂课结束。 下一堂课要在一小时后。因为脑海深处回荡的晦涩低语提醒陆离,现在是食堂时间。 免费的食物永远是最好的。 陆离跟随教室的学生们涌进食堂,路上他看到苦笑的加维尔·约克。他被“人群”挡着难以到达陆离这边。 好不容易等到进入食堂,向陆离靠近时,他们中间忽然发生骚动。 一名身份暴露的人类学生惨叫着被他的“同学”撕咬,他的挣扎软弱而无力。 加维尔·约克下意识停下脚步,然后看到对面的陆离迈步走向他们,又被一道身影突然拉住—— 一百五十六.陌生的熟悉者 年轻教授的弯起眼眸如同漩涡,似乎能窥探至心底最深处埋藏的秘密:“同学,你想做什么?” “只是离近一些看。”陆离回答。被年轻教授牵制后,他已经来不及过去帮忙,惨叫声衰弱消失,一切已经结束了。 沉默的陆离欲要抽出被她握住的手掌,发现自己无法做到……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血腥一幕发生新的变化。 死去的“人类学生”从血泊中站起,抱怨着“这该死的地方肯定没有人类了”回到杀了它的那只怪异身旁。 一切显而易见——两只怪异策划了这场恶毒陷阱,妄图引诱人类上当。 而陆离险些步入陷阱。 握紧陆离的那只手掌在此刻松开,年轻教授从陆离身边离开,什么也没说。 她会是怪异么。 陆离想到,学生们散去后和加维尔·约克汇合。 “面包在我这里。”他紧张地注视陆离,直到陆离回答正确暗号后才松口气:“抱歉,我被吓坏了,我没想到它们居然……” 加维尔·约克的声音停顿,到处是“人”的食堂不适合将话题继续下去。 他们排在队伍后,加维尔·约克向前张望,想知道食堂的食物会是什么。 陆离则完全猜得到。 所以当前面的队伍越来越短,加维尔·约克看到了被撑在饭碗里的“食物”,面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哗—— 勺子盛起血肉里的肉块,倒进加维尔·约克面前的碗里。加维尔·约克明显看到血肉上露出的人类脚趾骨。他用了极大毅力才没吐出来,不修边幅的造型也因祸得福,让周围“人们”没注意他面色的变化。 陆离的运气“稍好”,盛给他的是肌肉部分。 两个人捧着各自的食物在空餐桌坐下,加维尔·约克满脸痛苦,他甚至连过久注视碗里的东西都做不到,别说吃它了。 “有怪异在盯着我们。”陆离环视一圈,找到三只盯向这边的怪异。 一旦陆离或加维尔·约克露出异常举动比如倒掉,它们必然会凑近…… “你居然一点都不觉得恶心。”加维尔·约克说道,对陆离只有钦佩。 这种事经历 尽管上一次没这么恶心。 加维尔·约克拿起勺子,尝试克服内心的抵触。那只勺子上下晃动,除了增加他的可疑感什么也没带来。 加维尔·约克丢掉勺子,痛苦地抱住脑袋:“虽然知道不吃下去就会死。但……我宁愿死也不想……” “给我吧。” 陆离极容易辨认的平淡声音响起,加维尔·约克抬起头,看到陆离拿起他的碗和自己的碗起身走开。 留意陆离的“人”并不多,食堂里拿着碗四处走动的身影很常见,而且陆离走到了不起眼的角落。 陆离停在一处拥有老鼠洞般裂孔的墙角前,先是侧耳聆听,放下一碗食物推到裂孔边缘。 没有试探。食物靠近的一瞬就被裂孔里伸出的枯瘦爪子抓住,拖进漆黑裂孔,幽暗之中传出贪婪进食的声音。 很快,那只覆盖了血污的爪子再次伸出,谄媚地抚去陆离鞋子上的泥土——但沾染上更多污秽的血液。 它也许认出了陆离。 陆离将另一碗也交给它处理,回到餐桌前坐下。 “这样你更引他们瞩目了……” 加维尔·约克有些高兴,又带着忧虑。他看到投来的视线又多了好几个。 “起码没那么可疑。”陆离答道。 一片阴影忽然投下,将陆离笼罩在里面。加维尔·约克变得惊惧地目光中,沉闷含糊的低语头顶传来:“你在浪费食物。” 随阴影和话语之后是包裹来的浓郁血腥味。 套着肮脏围裙的肥硕身影居高临下俯视着陆离。 “浪费的前提是食物没有产生作用,我觉得它有作用。”陆离只是回答。 陆离越平静,加维尔·约克越不安,而怪异越觉得理所应当。 “聪明的家伙,很好,跟我去后厨帮忙。”肥硕身影转身走开,随之消失的还有那股窒息感。 加维尔·约克犹如从水里刚捞出来,做着深呼吸,然后不断对陆离使眼色:“不要去……” “你直接回办公室。” 陆离打算跟过去,和他说完,离开座位跟随肥硕身影走入后厨。 后厨门口,肥硕身影侧身,矮下身子钻过只有它胸口高的门框。陆离跟随走进后厨。 环视周围,墙壁挂着厚厚的琥珀般的肮脏油脂,像是冬天的冰棱层层堆叠,油腻乌黑的地面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后厨墙角,床板般巨大的案板边缘堆砌着许多残肢,最上面是最完整的一具身体,连衣服还没来得及剥下。 “食材,帮忙处理。” 肥硕身影转身,显露一颗野猪般的头颅,咧起的唇角尖牙朝上,凶狠地盯着陆离。 它的形象在所有怪异都伪装成人类的“乐园”里既突兀又怪异。 陆离不为所动。很奇怪,在这里所有怪异都在似有似无散发着恶意,但它没有,干净地就像人类。 “食材在哪。”陆离问道。 肥硕身影拿起一柄厨刀,握着它,裹挟压迫感走近陆离,调转厨刀,刀柄朝向陆离。 “在案板上。” 它说道,然后躺了上去。 案板对它来说还是小了许多,四肢都摊在案板外。 “怎么处理。” “脚掌小腿大腿,手掌手臂肩膀,肋骨内脏脂肪,每块重量不要超过半磅。”肥硕身影冷静安排陆离将自己切割分尸。 不过它还漏了一个地方没说:头颅。 “脑袋完整割下来,放进餐盘送进货梯,那里通往校长的办公室。” 陆离照做。他以为过程会很血腥,但正相反,厨刀锋利的像是在切割黄油,轻轻落下,肉和骨头被整齐切开,没有鲜血涌出。 只是几分钟,肥硕身影就变成数百块碎肉。 “放进去吧。” 仍保存意识的肥硕身影指示道。陆离照做,将头颅放上餐盘,推入壁炉一样的货梯。 “记住我所做的事,陆离。” 仅存的头颅忽然唤出陆离的名字。 刚刚按下上升按钮的陆离忽然蹙眉。 “你是谁。” 货梯缓缓升起,带走头颅最后的肃穆低语。 “艾伦半岛贝尔法斯特调查员分部,高级调查员,特里斯坦。” 一百五十七.混进来的怪异 不久前执行事件,被邪神转化为眷属的贝尔法斯特地区负责人,特里斯坦。 陆离当然记得他。 它……或是说他也来了王城,并和陆离相同地混进修忒斯大学。 毫无疑问,特里斯坦的最后告别意味着他以生命为代价的献身。而那些肉块将是他计划的关键部分。 接下来该怎么做特里斯坦没告诉陆离,不过陆离知道要做什么。 陆离将厨刀收进套刀,挂到后腰,这把锋利的武器也许还用得上。捡起曾穿在特里斯坦身上的肮脏围裙,不在意的围到腰间,在身后系好。 拿起一块抹布擦了擦手,陆离端起装着特里斯坦的肉块的木盆,走到橱窗前。 嘭! 沉重砸落的闷响在嗡嗡吵闹的食堂并不清晰,“学生们”都在抱怨一碗食物根本不够吃。 陆离拿起实木勺子,不断地用力敲击桌面。闷响传开,直到食堂里所有视线望来,交谈声消失,陆离停下动作,食堂回荡着他平静地声音:“没吃饱的学生过来领一份肉。” 食堂重新变得哄闹,到处是椅子摩擦地板的响动,“学生们”离开座位拍在橱窗前。 陆离将特里斯坦的肉分发给它们,它们似乎很高兴,甚至有些在友善地向陆离道谢——它们以为陆离是同类,或是“乐园”的仆人。 只有寥寥几道身影坐在位置里没有动,其中包括那位眼眸弯起的教授—— 加维尔·约克更是一脸震惊,想不到为什么会变成陆离穿着围裙分发食物,很快震惊变为惊恐,难道…… 陆离记下那些没有立刻起身的轮廓,尽管很快他们就不得不离开座位排进队伍里。 “学生”们捧着食物心满意足地回到座位,下一个走到橱窗前,陆离记得他,那些迟疑着没离开作为的人之一。 “你太弱了,不配吃。”陆离面色淡然的驱赶他。 唇边带着绒毛的年轻人怔住,然后眼中忽然绽放无比闪亮的惊喜,就像溺水的人抓住麻绳所露出的神情。 情绪只露出一刹那,年轻人重新掩盖起来。 “等在花园西北角,曾经的杜鹃花从。”陆离低语,看向年轻人身后。 “有面包吗?”加维尔·约克紧紧盯着陆离。 “你那里有。”陆离答道,任由松了口气的加维尔·约克离开橱窗。 他身后只剩下几个人,和之前那名年轻人一样,陆离让他们去花园西北角的西北角等待。 木盆里还剩下几十块肉,陆离任由它们放在桌案上,解下围裙回到加维尔·约克的餐桌边。 “怎么回事?”加维尔·约克压低声音询问。 “那是我的同事。” 陆离没有透露过多。环视一圈食堂,年轻教授仍然坐在座位里,没有起身,也没有怪异找她的麻烦。 比起这个奇怪女人,它们对橱窗上的肉块更感兴趣——失去监管,开始有一些贪婪的怪异靠近那里偷吃剩下的肉。 修忒斯大学里几乎所有怪异都吃过了特里斯坦的肉。 布置计划的特里斯坦,他的肉会有什么作用呢? 陆离和加维尔·约克提前离开,有人开头,陆续有疑似人类的学生教授离开这间充满披着人皮的怪物让他们恐惧的食堂。 简短和加维尔·约克说了杜鹃花从的事,他认同陆离的选择,只是猜疑陆离能否准确分辨出来。 “可以,就像我能准确辨认你。”陆离回答。 加维尔·约克还是有些不安,不过陆离的冷静感染了他,渐渐平复下情绪。 修忒斯大学花园西北角,曾经的杜鹃花从只剩下枯萎腐败的根系。 陆离和加维尔·约克赶到时,被他提醒的五道身影都已经到了,彼此怀疑地对视。他们猜到站在这里的可能都是人类,只是没人主动开口。 “他们有问题吗?”加维尔·约克看向身旁陆离,他正奇怪地抬头眺望天空,那里除了涌动的晦暗什么也没有。 “有一点。” 陆离的回答让加维尔·约克紧张起来。 一只披着黑色斗篷的怪异混在里面,它伪装成一位留着绅士胡须的中年人,加维尔·约克居然知道他,是某个新来的教授。 不过……或许可以尝试做一些事…… 陆离走向他们,身后跟随不安的加维尔·约克。 “我是陆离,驱魔人。”陆离环视着紧张的众人。“我判断出你们都是人类,所以将会带你们去和其他人汇合。” 陆离后面的话语让似乎跃跃欲试的中年教授安静下来。 尽管已经收获颇丰,但它贪婪地想要更多。 “我是人类?你在说笑吗?”有人故意发出嗤笑,试探陆离。 他们并不完全相信陆离。 “你们可以不信,我只会带走愿意相信我的人。”陆离说着,在他们身后的外围徘徊走动。 加维尔·约克对此感到奇怪,因为这不像陆离会做的事。 “我……我信你!”食堂里第一个和陆离交谈的年轻人咬牙喊道。 “还有么。”陆离视线看过其他几人,在中年教授脸庞停顿。 仿佛得到鼓舞,中年教授也喊道:“我也一样。” 陆离轻轻颔首,从中年教授背后绕过。他背对着陆离,毫无防备的模样。 噗—— 一把刀尖突兀从他的喉咙钻出。 其他人惊惧目光中,中年教授木然转头盯向陆离,不解地问:“你在做什么?” 它以为陆离是同类。 陆离蹙眉,轻轻划动匕首,就像切割黄油般将它的头颅割下。 中年教授想要反抗,但在此之前就被陆离用厨刀划去四肢,倒在枯萎的泥土里。 陆离观察着面色愤怒,但没有痛苦的中年教授。所以厨刀不能杀死怪异,只是切割么。 避免它的声音唤来远处的怪异,陆离打开枪套,将救赎塞进它的嘴巴。没有开枪,也不需要开枪,中年教授的头颅开始气化,驱赶四肢也渐渐消散。 啪。 通灵枪落入泥土,无形的人性随“救赎”融进陆离身体。 陆离捞起救赎,收回枪套,宁静的黑眸扫过紧张的众人。 “不用担心,现在这里都是人类。” 一百五十八.猎杀怪异 一具尸体躺在泥土上。 怪异消散,但它所寄居的躯壳留了下来,仍是被分尸的模样,冰冷的尸体尚未僵硬仿佛死去不久。 众人眼中装着惊诧,恐惧已经消失。他们没理由不去相信一个刚刚杀死怪异的人说的话。 “请你带我们离开吧……”他们恳求道。 陆离眺望远处花园里游荡的怪异,说道:“那番话是为了安抚怪异,外面同样危险,也没有其他人。” 人们面面相觑,绝望之意流露。 “那……该怎么办……” “你们联合,尽可能一起行动。”陆离让加维尔·约克告诉他们半小时后考试的事,补充说:“我会尝试通过考试离开大学,如果有谁通过我会带他离开,没有通过可以留下来,这里很快会出现新变化。” 变化源自特里斯坦的计划,他的献身不可能毫无意义。 有人退缩,有人想离开,询问加维尔·约克考试的题目,不过加维尔·约克也不知道会考什么内容。只是普通的学院知识?这怎么可能! 无论如何,剩下的四名人类打算暂时报团取暖,撑过接下来的半个小时。 昨日的降雨让泥土变得松软,忙碌着将尸体掩埋,四人率先离开这里。 “我们要去哪?”分开后,加维尔·约克发现陆离走的方向不是他的办公室。 “寻找猎物。” “什么?”加维尔·约克不由自主地停下步伐,看到陆离没有停下的意图又连忙跟上:“这是什么意思……” 他突然产生不祥的预感。 “‘乐园’的规则是什么。”陆离反问道。 “嗯……怪异伪装成我们,然后寻找真正的人并杀死……?” “但没说人类发现怪异就不能杀死它对么。”陆离头也不回说道。 加维尔·约克又一次愣住,不过这次还跟在陆离后面:“你是想……” “嗯。” 厨刀和特里斯坦的献身让陆离的思想发生一些改变:遵循内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以及顺便获取人性。 而“乐园”规则是相互的,这点很有趣。 “主”没有限制人类猎杀怪异,只是真相都被掩盖在怪异的恐怖强势下。 陆离并不孤独,这座王城肯定有许多正在猎杀怪异的人,只是没有驱魔人,又封闭起来的修忒斯大学不包括在内。 “我知道为什么我只是个学者,而你是驱魔人了……”沉默许久,加维尔·约克感慨说。 接下来的事不适合他参与,加维尔·约克和陆离在花园各自分开。 陆离在干涸的喷泉边的长椅坐下,仰望颠倒城,寻找看似弱小好欺负的怪异。 那些拥有庞大体形和虚幻外表的怪异不在陆离的猎物范围。它们通常难以对付,或拥有诡谲奇异的能力。 一只缠满污秽绷带的枯瘦轮廓绕过喷泉,从不远处经过。 它伪装成人类的形象是道健硕的年轻身影。 离开长椅,陆离接近怪异:“跟我来。” 接近时陆离垂首低语,脚步不曾停留,沿着墙体拐到学院侧面。计划成功了一半,怪异被陆离的奇怪举动吸引,下意识跟在身后。 另一面,陆离贴在墙角,听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在身影浮现的一瞬间捂住它的嘴巴,厨刀刺入身体。 怪异停顿了一刻,却并未做出反应。 它将陆离当作同类。 它不认为陆离会破坏规则伤害自己。 它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伤害无所察觉。 所以直到双臂和头颅被切割下来,意识到陆离在攻击自己的怪异才想要反击,不过已经晚了。 “救赎”的枪管塞进它的口中,阻隔了愤怒的咆哮。几秒后,一只手钻入怪异消散的烟雾中,接住落下的“救赎”。 又一缕人性融入陆离的身体。 咯咯咯咯—— 密集响起的理智值计数器声随“救赎”收进枪套而停止。 陆离没再掩埋尸体。他将没有血液流出的肢体和尸体丢进不远处的灌木丛。杂乱的灌木枯枝很好的掩盖尸体轮廓。尽管离得足够近或是凭借气味仍能发现,但那时陆离已经远去多时。 不过就在陆离处理好一切,打算离开时,一点点麻烦找上了他。 “你在做什么?陆离同学?” 曾找过陆离麻烦,坐在后排的肥硕学生冷笑着走近。 “你可以去看看。”陆离平静地回答。 肥硕学生正要这么做,它走到灌木丛前,看到了那具被切割的尸体——下一刻,天旋地转,它看到自己的身体向前倾倒,没有脑袋在上面。 嗤—— 咯咯咯咯—— 杂音微弱响起,又很快消失。 正在收起“救赎”的陆离微不可查的轻轻摇头。不知是在感慨怪异的愚蠢大意还是发觉难以处理它们的尸体。 但起码后者的确在为难着陆离。 低矮的枯萎灌木丛遮盖不住两具尸体,他得想个能处理掉它们的方法,比如—— 城市里似乎无处不在的幽暗洞口。 不远处的墙根下就拥有一道手臂粗的裂缝。 捡起一条手臂走近那里,就像认出陆离般,幽暗裂缝里主动探出一只缺了根爪子的枯爪,迎接陆离。 陆离将手臂抛给它,爪子攥住即将落地的手臂,拖入裂痕,不一会儿,幽暗裂缝里传来争抢撕扯与啃噬的声音。 几秒后,那只带着肉沫的爪子再次伸出,连带着几只怯生生只在边缘露出爪尖的“同伴”。 看来可以换成更有效的办法处理尸体了。 陆离就像牧场里照顾奶牛的牧民,投喂饲养的动物。不过饲养的不是奶牛,投喂的也不是草料。 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啃食声从裂缝里传出。裂缝前堆积的食物让它们疯狂,枯爪们开始破坏墙体,扩大缝隙,愈来愈多的枯爪从幽暗裂缝里挤出,从几只变为密密麻麻的十几只,间隙中,隐约有更多的枯爪在涌动等待…… 仿佛墙体里全部都是它们。 陆离悄然后退一些,尽管这些枯爪没有伤害他的意图。 几十秒后,原本堆有两具尸体的地面只剩下布满抓痕的土地。 陆离回到喷泉旁的长椅,继续物色下一只猎物。 一百五十九.结束,开始 花园里游荡的身影只是少数。 一些怪异陆离已经看到了好几次——它们按照固定路线,每隔一段时间徘徊经过,就像动物的刻板行为。 尽管这的确让修忒斯大学不再冷清,但也多了许多诡异。 偶尔有两名伪装的怪异经过,它们的交谈让陆离知悉此刻学生,或是说怪异最多的地方——大学后园的联排木屋。那里本为工人和学生们的休息准备。 按照“乐园”设定的时间,修忒斯大学正在午休时间,某种程度来讲比真正学生更遵守学院规则的怪异大都聚集在那里。 不久后陆离离开喷泉边的长椅,靠近联排木屋,静静观察远处与长屋相似的二层联排木屋。 陆离的奇怪行为引起游荡在周围的一位怪异的注意,学生形象的它偏离路线,接近陆离主动搭话:“你好像第一次来这里?” “两堂课前我才来到这所大学。”陆离平静答道,仿佛将“朴实”和“我是人类”用蘸着墨水的羽毛笔写在脸上。“听说可以在这里很安全,但我找不到自己的房间在哪。” 周围很开阔,无论做什么短时间里都会吸引来好几道目光,陆离无法在这里动手。 陆离的语气很可疑,不止是内容,也与陆离拙劣的演技有关。但怪异不会去思考“这个莽撞愚蠢的家伙只是在装傻骗我”。于是它猜测陆离是人类,语气变得急迫,似乎在努力压制自身的情绪尽可能不让陆离产生怀疑和吓到:“我可以带你去找。我的房间还有一个空床位,如果你找不到自己的房间可以先住在我的房间。” “麻烦了。”陆离的回答没有思索。 …… 哒——哒哒——哒哒——哒—— 杂乱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木梯下的灰暗空间簌簌落下灰尘。 长屋二层,一排排房门如高大墓碑整齐延伸向尽头,光亮仅维持在走廊两边的窗户周围,其他区域一片昏暗。 陆离与不怀好意的怪异踏上二楼,站在楼梯口望向长廊左右。 “你知道我的房间在哪么。”陆离的询问像是困在蛛网上的可怜虫在挣扎,除了让蜘蛛离得更近外毫无用处。 不过网是相对的,陆离踏入它的蛛网的同时,它也踏入陆离所编织的陷阱。 “也许你就是我的室友。” 它不可能让到手的猎物逃走。哪怕带领陆离前往它的房间的路上,也不断回头确认陆离没有跑掉—— 陆离当然不打算溜掉,安静跟在它身后,最终停在一扇木门前。 于是现在看起来像是可怜虫故意撞在蛛网上了。 怪异伸手转动把手,将门推开。 陆离站在门口,灰雾般的亮光下灰尘游走,尘封的味道涌出,那是一股类似于木头腐败与被褥潮湿混合在一起的奇怪味道。 初闻时有些想让人深嗅,就像煤油的味道,闻得久了又有些不舒服,好像鼻子里也在发霉。 木材质房屋总是有类似的味道,这里稍好,贝尔法斯特雨季的潮湿简直让人感觉住在原始森林里。不过现在这些都不会了,在灾难降临后。 “这里是我的房间?” 陆离打量着房间,四张床铺放在房间的四个角落,各自拥有一个床头柜,朝向学校的窗台上摆放一盆早已枯萎的盆栽。 “也许是,反正不会有人来纠错。”它率先走入房间,站在门口回头等待陆离。“为什么不进来看看呢?” “除了我们,另外两个是谁。”陆离站在门口,没有要步入房间的征兆。 “和你一样是新来的,到时候你会看到那两个家伙的,现在,进来看看你的床铺吧。”青年再次邀请,低声蛊惑着,眼中渴望几乎无法隐藏。 “好。” 让它欣喜的是陆离终于应下,神情平静地走入门后罗网之中。 咔嚓。 房门缓缓闭合,它背对陆离的脸孔浮现人类无法做出的狰狞恶意。 与此同时,一只手臂从后面跃过它的肩膀,手掌捂紧它的嘴巴,遮挡住那份恶意—— “唔——” 一声微不可查的闷哼传到门外的走廊,然后是跌倒声与若隐若现的拖动重物声,安静了十几秒,门后又传出撬开木板般的嘎吱声。 声音消失不久,杂乱的撕扯声、啃食声从屋里隐约响起,又渐渐消失。 十数秒后,房门忽然被拉开。 陆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抱着一盆花,或是说一个花盆,倒退着踏上长廊,对房间里说:“下一堂考试快开始了,我先回教室准备。” 幽暗走廊上钻入房间的怪异只是随意望来一眼就挪开目光。 它们不觉得有人类会在这里。 并没有声音响起的死寂中,陆离侧头好像倾听着什么,然后点头:“可以,你要快点。” 咔嗒—— 说完之后,陆离顺手关上门,转身向楼下走去。 如果有产生怀疑的怪异在陆离走后偷偷溜进房间,它什么都找不到。哪怕它足够仔细,也只会发现床板下有奇怪的破损木板,并以为那是早就存在的。 一切痕迹都被很好的掩盖起来。 …… “那是什么?” 加维尔·约克让开位置,奇怪地看到陆离捧着花盆走进办公室。 “花盆。” “呃……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要带着它?” 加维尔·约克上次见到生长在泥土里的植物还要追溯到半年前。 “直觉。” 因为理智值恢复,低理智值赋予陆离的灵感被剥夺,不过恶灵棋的全面增强又重新提升了他的灵感。虽然不如低理智值那么敏锐,但也差不多。 陆离的行事通常依照分析判断,拥有灵感后变成两种一起。离开房间时,他留意到那盆不起眼的盆栽,隐隐有一道声音提醒自己拿起它,于是陆离照做了。 “好吧。还有十分钟上课,我们该离开了。”加维尔·约克耸耸肩说道。 陆离白来了一次,加维尔·约克并没有得到关于考试的信息,比如考试内容和正确答案。 甚至会在即将开始的考试里成为监考的加维尔·约克教授要去监考其他教室。 他无法帮到陆离。 一百六十.怪异知识试卷 抱着花盆出现的陆离站在教室门口,每个人都望向他,包括两个来自外界,新获得“乐园”身份的学生。 当然,被喂食掉的肥硕身影不包含在内。 陆离把花盆放到书桌斜上方,腾出足够大的干净桌面准备接下来的考试。 右手旁的怪异少女不断投来隐蔽瞩目,似乎想询问那盆盆栽,又耿耿于怀先前的矛盾。 屏蔽周围各异目光,陆离取出从加维尔·约克教授那里拿来的钢笔,把它放到羽毛笔和墨水瓶旁。 时间临近,学生们像是察觉到什么,教室气氛渐渐趋向寂静。 没过太久,一道身影捧着叠在一起的羊皮纸试卷走进教室。 弯起的眼眸包含令人不敢直视的恶意。不需要年轻教授说话,座位中的学生们已经从脑海响彻的低语知悉考试的规则。 年轻教授走下讲台,依次分发下试卷,并很快来到陆离的书桌前。 她和往常一样注视着陆离,不过很快,她的注意被桌角的盆栽吸引。 “为什么放花盆。”年轻教授看着不久前浇过水的湿润泥土,语气隐约有些怪异。 “带回去种。”陆离简单回答。 话音落下,如同什么被诱发,年轻教授那双月牙般弯着的眼眸被不含掩饰的炙热占据。哪怕是陆离,也不得不蹙眉避开她目光里燃烧的火焰。 “你还要看多久?教授。”右手旁的少女怪异不耐地敲着桌面。 年轻教授终于挪开令人毛骨悚然的恋恋不舍的视线,继续分发试卷。而陆离仍能感觉到不时投来的炙热视线。 蹙着眉头的陆离没去拿手旁的钢笔。他暂时不去思考年轻教授的异样,目光在题目上略过。 第一题: 【安德鲁小镇有三千五百四十人口,这里的居民会在每晚六点点亮油灯直到第二天六点。盗火之影与无邀之客分别在离傍晚还有一小时的下午抵达这座小镇。已知无邀之客平均每分钟杀死七人,盗火之影每分钟杀死十一人。求:小镇居民无法逃离的情况下,盗火之影与无邀之客会多久杀完小镇居民,并各自杀死多少。】 该说意料之中或是其他,考题的确与陆离猜想的沾边。同时第一个考题的血腥恐怖之下埋藏着陷阱。 盗火之影通常出现在天黑之后。它无法盗窃天上的光,只能盗取那些普通光源,比如火堆与灯光。 所以它只能计算晚上六点到早上六点这段时间。 第二题: 【黑夜降临,诡异之雾笼罩大地。一名旅人在雾霭里迷失了方向,他携带的油灯只能维持三个小时的光亮。每五分钟,他遭遇怪异的几率将提升百分之一,第二个小时开始,油灯会因为燃料稀少变得晦暗。已知:从第二小时开始,遭遇怪异的几率由百分之一提升为百分之三,求:油灯彻底熄灭前旅人遭遇怪异的几率。】 中规中矩的问题,陆离看向第三题。 【眼魔蠕虫每天都会在荒芜之地的世界背脊山脉周遭游荡,当它抵达高斯盆地上空时,阴影会完整投入高斯盆地。如果它游荡在离地面三十千米的高空时,阴影将完全填满高斯盆地。已知眼魔蠕虫的体积同样为三十千米,求:高斯盆地的最大直径。】 体长六十里,飘荡在空中的浮游怪异…… 陆离可以想象它庞大体形所带来的震撼。 并且这本身就是超纲的问题。这个世界,即使是最顶尖的一群学者也难以得出真正答案——除非允许他们去制造模型模拟并给予足够的时间计算。 当然,也可以直指事情的本质,去衡量高斯盆地的面积。 陆离想知道其他学生的答案,或者他们的试卷都不一样。不过在扭头时他被心底呢喃的低语警告:东张西望会被视作抄袭,受到惩罚。 唯一能让人松口气的是,三个问题占据了羊皮纸差不多一半的内容,剩下的考题不会太多。 但和想象的不同,下一题不再是问答题: 【安德鲁小镇有三千五百四十人口,盗火之影与无邀之客分别在离傍晚还有一小时的下午抵达这座小镇。知道这些的你将会:1.“难以对抗怪异,退而求次保护人群。”2.“想办法杀死、驱逐它们。”“加入它们。”】 问题以选择题的形式重新出现。 陆离看向后面的两个选择题,没有意外,它们是问答题的变种。 【黑夜降临,诡异之雾笼罩大地。一名旅人在雾霭里迷失了方向,他携带的油灯只能维持三个小时的光亮。必经之路恰好会遇到他的你会:1.“提供燃料,不与他通行。”2.“顺路带他回到安全的聚集地。”3.“吃了他。”】 【眼魔蠕虫每天都会在荒芜之地的世界背脊山脉周遭游荡,它无暇理会地面上的渺小生物,但居住在这片土地的你对它的存在感到不安,你会:1.“想办法将它驱赶出去”2.“友善地选择共同生活在这里。”3.“不择手段蚕食掉它。”】 毫无疑问的是,对于羊皮纸试卷上的选择题,教室里大部分学生的答案必然与陆离相反。 除非陆离以怪异的角度进行回答——测试题看上去就像是简陋、没有鱼饵的鱼钩。引诱那些隐藏在怪异中的人类主动上钩。 但它又太简陋了,简陋到有些诡异:聪明的鱼儿就连挂上鲜美鱼食的鱼钩都会躲避,又怎么会咬上它。 而且试卷保持着某种试探性:它的问题对应着激进的,缓和的,温和的,它的选择也对应着激进的,缓和的,温和的,就像是九宫格。 很难说这是一种巧合。 无法分析出确切结果的陆离望向最后一题,与其说是最后一题,它更像是一条卷末语。 【它叫普拉达,它是个真实与虚幻狭缝间的存在。只有在你阅读这段话时,它才会出现在你的想象中。】 【你是不是已经开始想象它乖巧友善的样子了?但如果你停下想象,普拉达就消失了。】 【你的注意力就像一根线,牵系着普拉达和这个真实世界。】 【“求求你别忘记我……”普拉达无助地说。】 一百六十一.曾经的守护者 普拉达的故事难以理解其逻辑。 不了解真实含义前,陆离能做的只有分出部分注意,保持这根“线”的连接。 陆离做过类似的事——故事里的吉米兄妹。所以他没显露出生疏和迟疑。 其余注意回到上面的选择题,思考该按照“乐园”的基调进行回答还是—— 思绪忽然被打断,发完试卷的年轻教授径直走向陆离。狭长的眼眸弯曲着,不含掩饰的炙热几乎要融化陆离。 陆离保持着牵系普拉达的思绪,注视年轻教授挤到身旁。柔软的身躯可怖地似要吞噬他的躯体。 “前三个问题只是幌子……”年轻教授低语,身体仿佛正承受难以忍受的痛楚,带着闷哼。“后三个问题……遵守本心去答……” 颤抖身躯离开座位,陆离注视她的背影,安静思索。 她帮过自己一次,这会是第二次么。 视线触及桌角的花盆,陆离忽然回忆起冥冥之中带上它的念头,以及踏入“乐园”后得到的唯一提示。 【主知道一切,亦会安排好一切。】 于是陆离做出选择:在小镇保护居民并想办法驱逐恶灵、将迷路的旅人带回城镇,还有与眼魔蠕虫共同相处。 陆离并非激进者。如果可以交流沟通他不会吝啬自己的善意。 写上答案,困惑陆离的只剩下难以算作问题的最后一题。不过它似乎不需要去思考和回答,仿佛只是试卷上可以忽略的污渍。 年轻教授在陆离答完题目后就收走了羊皮纸,陆离暂时自由了,在成绩公布之前。 学生们异样的注视下,提前完成考试的陆离离开教室。 空荡寂静的灰暗花园里游荡的身影都已经消失,陆离在长椅上坐下,静静等待着结果。 但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浮现在台阶上。年轻教授拿着陆离的那份羊皮纸,狂热的如同得到想要的答案,冲向喷泉旁的陆离。 她离站起的陆离越来越近,又在即将冲撞上去时减慢了速度,就像许久未见的恋人般,温柔而炙热,冲入陆离怀中。 “感受到了吗?我拥有了身体……”细弱的呢喃从年轻教授口中传出,或是说……安娜。 她曾经几乎快要遗忘作为人类时的感觉。成为幽灵后,她没有触感,没有味觉嗅觉,也没有痛苦,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团拥有自我意识,又被世界排除在外的影子。那种感觉远比吃没放任何调味品的食物要难以忍受。 但在进入乐园后,被赋予了身体的安娜重新得到这些失去依旧的感知,尤其在抱住陆离之后,身体和心灵的每一处都在欢呼雀跃。 “为什么你会来这里……”安娜轻轻用脸颊摩挲着陆离肩膀和脖子,她感觉自己快要融化在陆离怀里。 陆离的声音似乎依然平静:“一小时已经过了。” “但我说的是让你回去。” “我没有听。” 这话由陆离说出,比任何情话都要动人,安娜抬起头,那双弯曲的眼眸渐渐变成醉人的迷离。 似乎将要发生什么,不过这时,不解风情的陆离问道:“现在王城是什么情况。” 他已经知道为什么安娜没能在一小时期限中回去农庄。 “要说很久……”安娜不想破坏这份气氛。 “先说重要的。”陆离松开安娜坐回长椅上。 安娜紧贴着陆离坐下:“‘主’是古神,它在寻找什么。” “寻找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某个存在,可能是某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谁告诉你的这些。”l陆离问,这种句式不是安娜的说话风格。 “一位老猎魔人学者……他在临死前告诉我这些。”人类身体放大了安娜的情绪,她任何想法都通过那双弯曲眼眸表露出来,比如现在的感叹:“那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和我交谈就像是和人类交谈一样平常……” 这种感觉安娜只在陆离身上感受到过。尽管有一些人也会冷静面对安娜,但区别对待本身就是一种异样。 而且猎魔人本身就是对应传奇探员,全视守夜人般的伟大人类传奇。 “想听听老学者的分析吗?” “嗯,不过先告诉我古神是什么。” 他上次接触古神这一词汇还是理查德计划中那具“古神之躯”,而那又并非正确的称呼,起码那道虚幻缥缈的意识纠正了它的真实存在:旧日者。 “古神是从远古就一直存在的古老神祗,祂们与人类息息相关,同时也更接近宗教里对‘神灵’的描绘。”安娜显然是转述那位老驱魔人的口吻:“祂们像是更加强大的邪神,但又不会那么极端的混乱邪恶。” 祂们如同这个世界的守护神,抵御外界入侵。对待人类,它们大多秉承着一种漠视态度。只有信仰祂们的人类会得到一丝眷顾。古神虽然不像宗教里虚构的神那样对人类抱以无端的善意,但足够了。能够无视占领后院的蝼蚁而不是去踩上一脚本身就是一种善意。 但因为某些不可言知的原因,横亘在岁月长河中的它们渐渐销声匿迹。有些陷入沉睡,有些被封印,有些则已经死去…… 死去的神祗不会消散,它的神尸与神性仍会秉承它的意志,留在世界上缓慢改变着周遭。 而王城里发生的变故就是源于这点:一位早已死去的古神之躯被丢到了这里,它那浩瀚的力量改变了规则,将王城变为“乐园”。 “他觉得这次入侵是场充满恶意的游戏。那些来自星空的存在注意到聚集起的驱魔人,于是将古神之躯抛到这里……” 让曾经保护世界和人类的守护神与人类对立,这种行径充斥着难以言说的恶意。 “但祂的残留意识没这么做。”陆离低语。 乐园里杀戮人类的只有那些怪异……作为神性具现化的那些城卫兵仍然秉承着公正。 “嗯,那个老人也这么说……”安娜回忆着老人说起这段内容时的悸动悲号:“伟大的神灵已经死去,躯体被外来者肆意玩弄,可它残留的神性仍不忍伤害世人……” “祂叫什么?” 陆离想到试卷上最后一段话。 一百六十二.交谈 “老人没告诉我。神祗的名字是种禁忌,哪怕已经死去。” “普拉达……”陆离低语着一个词汇,它也许是某个商品,也许是某座小镇,也许是某个名字…… 当低语传递开,陆离感受到与头顶颠倒城的共鸣与联系,那种感觉微不足道,只有在与之联想时才会产生错觉般若隐若现的错觉。 “你知道古神的名字?”安娜问道,温热手掌钻进陆离掌心,悄悄去十指相扣。 “不确定,或许有关。”陆离思索着。“它写在试卷末尾。” “我不知道内容,试卷像是被迷雾笼罩一样难以看清。”安娜就像摆弄人偶的小女孩一样摩挲陆离手掌,将她的经历告诉陆离。 安娜无法窥探头顶颠倒城,不过她的怨灵身份本身就是一种保护。起码在拥有规则的“乐园”里能伤害她的只有人类。 与陆离相同,城卫兵为安娜安排了身份:修忒斯大学教授。意识到无法离开的安娜怀揣对陆离的担忧前往昨天他们去过的大学。那时格局还不像现在这么清晰,人类自觉隐藏伪装起来。到处都是混乱与杀戮,对应着“乐园”这一词汇。 前往修忒斯大学的路上安娜遇到奄奄一息的老猎魔人。他本在最开始就识破规则伪装起自身,但不幸地被一只陷入混乱的愚笨怪异当作人类袭击。尽管他是驱魔人中最顶尖的存在,但仍难摆脱人类本身的梏桎,弱小,艰难逃生。 知识会让一个人不再极端。这句话未必有道理,但它适用在这位老人身上。安娜的出现和没有攻击的行为让老人主动释放善意,讲出他所分析到的线索与……遗言。 “‘不要惧怕落日的黑暗,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他就像在告诫我……”安娜回忆老人失去气息前的奇怪语气,就好像这句话不只是指现在的情形。 人类的身躯赋予了安娜失去的情感——失而复得又扩大了这份情感,所以她比生前时更炙热,也更感性。起码之前的怨灵安娜不会做出埋葬老人的举动。 将老人埋葬后,安娜带着老人的身份象征驱魔人徽章来到修忒斯大学,然后陆离出现——但她没能认出陆离。 “你的外表和穿着声音都是另一个人……”安娜温柔地说。 伪装是相对应的。人类眼中怪异会伪装成人类,怪异眼中人类也会发生改变——所以哪怕知道了陆离的名字,安娜也没去相认,只是保持关注,比如食堂时伸出援手。 发放羊皮卷试卷时的问题才真正让安娜认出陆离——那盆花盆。安娜知道陆离能让植物生长,她知道。 她将自己冥冥之中察觉到的试卷真相告诉陆离,代价是力量被剥夺去一部分,或是说吸取。 很难说这是好是坏。减弱的力量延缓了安娜坠入深渊的时间,但也让她难以自保和保护陆离——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安娜奇怪地问。 “我能看到头顶的城市。”陆离抬头望向雾霭笼罩的颠倒城。在倒映的城市里,一道白裙身影坐在身旁。 “城市?”挽着陆离的安娜抬起头,只能看到灰暗弥漫的雾霭。 陆离将颠倒城和怪异本体的事告诉安娜。 “为什么是你?”安娜感到一丝不安。独特往往代表着麻烦,尽管颠倒城能让陆离分辨出怪异和人类。 “或许和人性有关。”陆离说道。“试卷会交给谁?” “送去校长办公室。” 两条线索都汇聚到修忒斯大学那位身份不明的校长身上。 只是特里斯坦是否知道真相?还是只为了解决学院里肆虐的怪异?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修忒斯大学仍然正常,他留下的布置还没到引发的时候。而陆离也要留在学院里,直到成绩揭晓。 “你为什么会去厨房?” “还记得调查员特里斯坦么,它是厨师……” 陆离边等待边回答安娜的问题。时间渐渐推移,更多完成试卷的学生出现在花园,其中大部分都回到后园的木屋宿舍。 “那么你呢,进来后都发生了什么。”安娜问道。 花园不再是合适的交谈地点,陆离抱着花盆和安娜回到木屋宿舍,走进属于自己的房间。 不过陆离忽略了一点:怪异认为自己是猎人。 叩叩叩—— 响起的敲门声急促而持续,并伴随着呼救声。 “有人在里面吗!求求你们开门,有怪物再抓我——” 门外呼救的当然不可能是人类。 “你先躲进去,不要被它发现。”陆离指向墙角的衣柜。 安娜已经知道陆离猎杀过几次怪异,配合地躲藏起来,走向门口打开房门。 年轻女人站在门外,手还保持敲门姿势。 她缩回手掌,脸庞浮现不自然的表情:“请问你是人类吗?我房间里都是怪物,我怕极了,我能在你这里躲避一下吗?求求你……” “请进吧。” 陆离侧身让开一条道路。 “实在太谢谢你了。”它想要显露出欢喜轻松的神情,但又难以控制复杂的脸部表情,狰狞怪异的仿佛披着一张假脸。 嘭。 它关上了房门,房间“只”剩下陆离和她,但气氛与旖旎无关。 “你觉得我该怎么感谢你?”它走向不断后退的陆离,语气温柔,脸庞仍然像挂着假笑,语气渐渐变得森冷:“比如……吃掉你。” 就在这时,一股阴冷气息侵染而来,将它的身形凝固。 怪异的面孔浮现恰到好处的愕然:“你是——” “我不是。”陆离平静答道,取出救赎印在怪异脸颊。 惨嚎声被屏蔽,十秒后,一具尸体跌落在地。 陆离收起通灵枪,将尸体推到床底,投喂给跃跃欲试的枯爪们。 安娜低声提议继续——有她保护陆离收割人性的速度会更快,不过被陆离拒绝。 “为什么?”安娜不解地问。 “它们吃下了特里斯坦。我们杀戮过多可能会影响到他的计划。” 安娜有些失望,但很快就不再惋惜,因为外面到处都是怪异,只是要小心一些。 想来古神残存意识不会介意他们帮忙“打扫房间”的。 一百六十三.离开修忒斯大学 “他的徽章。”安娜递出老猎魔人留下的遗物。 除魔人协会的徽章与调查员的三眼乌鸦徽章、守夜人的眼睛徽章存在差异。与它们剥离自身意义形成的图案不同,除魔人徽章更像是古老家族流传的徽章——繁琐,古朴,复杂。 银灰色圆形徽章边缘,蛛网般的镂空线条交叠汇聚,在中间汇聚成眼睛的轮廓。 眼睛图案是三大组织徽章的核心,凝聚那只眼睛的黑曜石代表拥有者的等级:猎魔人。 徽章的边缘还铭刻一行微小文字,晦暗光线下难以辨认,那也许是老猎魔人的姓氏。 嗝—— 饱嗝般的怪响从床底裂缝里传出。 安娜被引去注意:“它们在城市里到处都是……不过很奇怪的不会袭击任何活着的存在。” “这些清道夫是乐园的一部分。”陆离答道。 他的投喂不止是处理身体,还有一部分试验——能不能用这种方式“交好”这座乐园。 毕竟裂缝枯爪的态度的确发生些转变,以及那只每次投喂都能见到,仿佛在跟随陆离的断爪。 但就像安娜说的,城市里到处都是它们,纵使陆离的投喂会有效果,也只取悦了修忒斯大学里的枯爪。 继续等待间陆离问起校长,只是安娜也没见过他或是它——它的办公室始终空荡无人,但东西总会凭空出现在那儿或是消失,比如羊皮纸试卷。 就像有个看不见的身影坐在那里处理事物。 试卷结果比想象中更快到来,并以一种意料之外的方式告知陆离:脑海中的低语。 低语带来通过测验,陆离可以离开学院的信息,随后销声匿迹。 “出去吧。”陆离说道。 和安娜前往加维尔·约克的办公室,他果然躲在这里,并且知道年轻教授就是一直跟着陆离的助手后感到欣喜——熟悉的人能带来安全感。 加维尔·约克的欣喜很快又被忧虑占据,他告诉陆离另外四人没能通过这次测验。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扮演恶灵去答题,而那显然不是正确答案。 不过下次测验,他们就该知道怎么写正确答案了。 它们也是。 “你们这就离开吗?”当得知陆离准备离开这里后,加维尔·约克重新变得不安:“这位助手小姐要怎么离开?” “辞职。”安娜回答。 一个简单,但容易被忽略的答案。 加维尔·约克急匆匆说道:“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我是说去辞职然后去外面……” “可以。” 陆离同样的简短回答把加维尔·约克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感激的加维尔·约克自告奋勇将安娜那份辞职信函一起写好,跟随陆离前往校长办公室。 陆离和加维尔·约克留在门外,安娜进入办公室,无声地走过酒红色地毯将两封信放在办公桌上,退到走廊。 咔嚓—— 房门合上的同时,低语声在安娜和加维尔·约克心底响起:校长同意了他们的辞职。 安娜按下打开房门的好奇心,告诉陆离刚才发生的事,一起离开走廊。 回到花园喷泉,神情紧绷的加维尔·约克紧绷的身躯松垮下来,明显松了口气。 他以为出来会遇到重重阻碍,比如追杀他们的怪异—— 不过麻烦的确存在,紧张的加维尔·约克意外引起两只怪异的觊觎。 陆离和安娜相视一眼,带上茫然的加维尔·约克走向学院侧面,那两只怀疑他们的怪异跟在后面,同样消失在拐角。 没过多久,一阵若隐若现的奇怪咀嚼声中,陆离和安娜的身影重新浮现,身后还跟着差不多要吓傻了的加维尔·约克。 离开修忒斯大学前,陆离让加维尔·约克喊来另外四人,告诉他们自己将要离开。 他们像得知这个消息的加维尔·约克一样惴惴不安,陆离随后告诉他们出去后去寻找有乌鸦涂鸦的窗户这条信息,勉强安抚下他们的情绪。 期间出现一个意外——陆离又寻找到一名不存在于头顶颠倒城里的人类。他对陆离等人充满怀疑与戒备,但他又想不到七只怪物联合骗他的理由。 学院里的幸存者也许全在这里了,如何说服他放下戒心交由另外四人,陆离安娜他们则直接离开修忒斯大学。 …… 灰暗潮湿的街道,人影往来。 摆设般的路灯所释放的微弱亮光甚至无法穿过灯罩,星辰般微弱的光点街道上延伸着。 获得自由身,他们不必在遵循身份上的限制,可以自由在“乐园”移动。 加维尔·约克跟在陆离和安娜身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就像前面那两个家伙。 那位助手小姐揽着陆离的手臂,就好像热恋中的情侣般亲密。如果他们会引起怀疑,一定是因为对“怪异和怪异也会产生感情吗”的怀疑而非其他。 走过半条街,他们看到了二楼一扇窗户上用炭画的乌鸦标记。 柜台后昏昏欲睡的伙计对他们的进入浑然不觉,走到二楼房门前,他们听到门后传出微弱的呼吸声。 有人在里面。 吱呀—— 推开房门,一名神情紧张的中年男人站在木椅旁望着他们,看到陆离后他明显松了口气。 “杰米尼·雷德,驱魔人。”等到房门关闭,中年人压低声线介绍自己。“你们是陆离阁下找到的其余幸存者?” “呃是的,我叫加维尔·约克,修忒斯大学历史教授……” “我是他的妻子。” 加维尔·约克和安娜同时回答。 陆离微微偏头,安娜不在意地搂紧他的手臂,眼眸更加弯曲:“不过还没有进行婚礼。” “我知道你,陆离阁下冒险来到王城就是为了寻找她的爱人。”杰米尼·雷德释放着善意,尽管陆离并没有和他提起过安娜的事。不过作为成年人,他知道怎么尽快融入一个小团队。 而这种事陆离又难以纠正——因为他不喜多言,也因为他进入王城本身就是为了寻找安娜。 陆离没和安娜对视,但他能清晰感觉到身旁传来的,似乎能将自己融化的炽热爱意。 一百六十四.清理旅馆 杰米尼·雷德,这位不在三大组织内的驱魔人知道的消息比加维尔·约克多上许多,但也有限。更多时候他是在隐藏自身活下去而不是寻找其他幸存者。 “提防那些可以混进人类的怪异,它们大多拥有获取我们记忆的能力……”杰米尼·雷德的语气忽然变得迟缓惊疑,他潜意识地想到,如果某只怪异窃夺了陆离的记忆…… 陆离猜到他的想法,但这种猜疑注定难以解释和证明,除非杀死一只怪异。 恰好陆离能做到这点,不过加维尔·约克说得更快,将陆离曾遭遇到那只伪装成福莱家族驱魔人的事说给杰米尼·雷德,并不忘在最后帮陆离洗脱嫌疑:“而且我亲眼看到陆离和他的助手像是切黄油一样轻易地切呃……杀死了两只怪异,它们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闻言的杰米尼·雷德微微躬身,带着歉意说:“请原谅我唐突的怀疑。” “这是对的。” 如果不是可以窥探颠倒城,陆离比他更加多疑,只是不会表露出来。 杰米尼·雷德继续分析现在的情形:沦为怪异乐园的王城里一定还有许多幸存者存在。或是独自隐藏起自己,或是像他们一样汇聚。三大组织那里也许和陆离一样能分辨怪异和人类,那里更安全,也共容易遭受袭击——乐园在这个时间降临针对的是什么所有人都清楚:驱魔人议会。 王城暂时还不允许外出,杰米尼·雷德制定了三种计划:设置安全屋缓慢吸纳幸存者;与联合组织成员汇合;单独行动清理怪异。 不过选择权归于陆离,他也可能选第四个计划—— “稍后我们去调查员基地探索。”陆离说道。“你们留在这里。” 他得先将老猎魔人获得的线索交给他们,尽管他们可能已经知道了。然后探查“乐园”的目的,以及该怎么离开。 它不可能无休止的维持下去。总会在某个时刻消失,或是爆发。 “当然。”杰米尼·雷德下意识答道,听到后半句后怔住:“我们不一起去?” “可能存在危险,你和约克最好留下。” 杰米尼·雷德想说什么,不过就像陆离说的那样路上遭遇危险的几率很大,他和加维尔·约克不适合跟着。 “那我们能做什么?”杰米尼·雷德需要忙碌让自己不去多想。 “的确有,不过在此之前……” 陆离的黑眸低垂,落向脚下。 地板间的缝隙后面,一只满怀怨毒的眼珠正在窥探它们。 安娜的拳头如雷霆砸落,穿入地板,木屑飞溅中拎起一名中年人。 杰米尼·雷德认出了它,那个在后厨忙碌的旅馆老板。 安娜拔出陆离腰间厨刀,在旅馆老板的四肢上划过,丢掉躯干。而陆离就像用火柴点燃一捆干草般,将通灵枪抛到失去四肢的躯干上。 嗤—— 旅馆老板开始气化。 “当时就是这样!”加维尔·约克激动地险些压抑不住音量。“如果我们可以解决掉所有怪异……” 知道更多消息的杰米尼·雷德没那么天真:“你知道王城里混入了多少怪异吗?几乎每一条街上游荡的都是怪异,这座城市里起码有十几万只怪异。” 哪怕数字也足够令人绝望。 陆离垂首,看向楼下好奇抬起头的客人们,和杰米尼·雷德说:“我们离开前会清理旅馆里的怪异,你们伪装成这里的主人,在窗户上涂好乌鸦标记。如果遇到幸存者我会让他们来这里。” 话音落下,安娜将残肢踢到楼下,纵身从破损孔洞跃下。另一边的陆离捡起救赎收回枪套,走出房间从楼梯下楼。 “记得暗号。” 加维尔·约克在身后喊道。 陆离和安娜没有立刻离开,起码楼上的雷德和约克看了几分钟猎杀怪异的话剧。清理完大厅的二人又前往楼上,挨个敲响有人居住的客房。 雷德和约克有那么一点觉得“敲响邪神丧钟”称号与陆离的吻合了。 这种随处可见的怪异力量有限,尽管它们拥有各种诡谲的能力,但所能承受的伤害比幽灵高不了太多。 陆离不会因此大意。因为杰米尼·雷德慎重的提醒自己,他曾遭遇恶灵可视之歌的袭击——还好可视之歌只是经过,并没有纠缠他。但也说明了一件事:王城里游荡的不止是怪异,还有恶灵、邪灵这些无法用常识和常规对付的怪异。 意外的是处理旅馆怪异过程中,他们发现一位幸存人类: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的伙计。他险些被安娜当成怪异处置,还是惊恐地尖叫声救了他的命。被陆离带到门外确认身份后,送到雷德约克。 处理完旅馆内的全部怪异,安娜将尸体聚拢在大厅,陆离则在旅馆后院处理垃圾的下水道里和大厅墙壁上一处指头大的破洞里寻找到枯爪的踪影。 枯爪们就像围聚在岸边的鱼儿,在下水道里拥挤着,撕扯陆离投下的尸体。 他没找到熟悉的断指枯爪。 投喂给它们三具尸体,陆离和安娜回到大厅。不需要帮忙,拿着肢体在破洞前晃过,墙壁里的枯爪们自发拆开木板,接受投喂。 第三具尸体投喂完,安娜阻拦了陆离继续的举动,提议可以将剩下的两具带走,投喂给街道上的枯爪—— 重复喂食给它们不能让好感无限制积累。 于是他们从地下室里找到麻袋,装起剩下两具尸体,和杰米尼·雷德三人告别离开旅馆。 …… 街道上,安娜拖动着鼓鼓囊囊的麻袋和陆离并肩。他们每次经过有枯爪存在的小巷或是路旁下水道时都会停下。打开装满肢体的麻袋,像是分发给乞丐们面包的富豪那样施舍食物。 他们看上去比怪异还要怪异,并被一些垂涎的路人认为这是浪费的行为。 安娜不打算背着麻袋到处去走,而且枯爪在城市里随处可见——没走完这条街道,身后的麻袋就空荡的什么都没剩下。 安娜丢掉空麻袋,重新揽起陆离,前往调查员基地的伪装商店:稀奇古怪杂货店。 一百六十五.层层谜团 令人难以置信,他们竟然还能在街头租赁到马车,并且支付的货币不是血肉而是先令。 只不过马车上的陆离对安娜低语,那些不是马匹——尽管怪异更青睐人类,但其他血肉也能满足口腹之欲。 或许此刻的王城连一只真正的老鼠都找不到了。 拉车马匹是蚰蜒般多足的狰狞爬虫伪装的,手臂粗细的触须摆动间在青石板路上快速爬行。 马车驶过潮湿幽暗的宽阔街道,车窗旁的陆离一直观察街道与颠倒城。情形变得比一小时前更恶劣,街道上几乎全是伪装的怪异,几乎看不到人类。 甚至途径引起围观瞩目的对峙,互相怀疑的双方都是怪异伪装。 希望人们只是意识到外界的危险而不是其他。 二十分钟后,马车到达稀奇古怪杂货店附近。前修忒斯公立图书馆呃位置上,那片建筑工地的轮廓在晦暗中尖锐朝向天空。 这片工地也许永远都完工不了了。 迈下马车,身后马匹贪婪的注视下陆离和安娜走入稀奇古怪杂货店。 咔嚓—— 打翻油灯的灯罩碎片踩在脚下。陆离低眸,环视过杂货店。 店铺似乎不久前遭受过洗劫,货架倒塌,橫挪的柜台挡住通往地下室道路,被踩扁的杂物垃圾散落周围。 但没有同源物,就好像有人在危急时仍不急不忙地一样样收起它们。 这让杂货店披上刻意伪装的外衣。 彼此对视一眼,陆离迈步走进向杂货店,安娜去推开挡路的柜台,发现一点细节:一些工具巧合般抵在了柜台后面。 清理掉障碍,陆离和安娜来到地下室入口前。 “你留在这里,我下去。”安娜说。 “一起。”陆离挑开枪套,厨刀递给安娜。 什么也没说的安娜接过厨刀,和陆离一同走进幽暗寂静的地下室。 脚步声荡起回响,地下的冰冷让肌肤泛起一层疙瘩。 踏过最后一层台阶,站到平整的地面,空旷灰暗的大厅弥漫着薄薄的迷雾,似乎空无一人—— 哒哒哒—— 大厅深处忽然回荡起不属于他们的脚步声。安娜渐渐变得冰冷的弯曲眼眸中,几道浑身沾染血污的身影从幽暗深处浮现。 “又来了一只猎物……” 阴冷低语伴随着窃窃私语声传开。 陆离的回应是掀开大衣,显露腰间的救赎。 如果是人类,他们会认出通灵枪。如果不是,安娜和救赎会将它们埋葬。 沾染血污的身影停滞脚步,就在此刻,一道提着散发晦暗光芒油灯的男人从他们之间走出,看不清面貌。 “驱魔人?” 低沉询问声回荡。 “高级调查员陆离。”陆离说道。 被灰雾簇拥的那个男人轻轻颔首:“真视守夜人,乌里·莱因哈特·维克斯。” 第三级别驱魔人,离成为传奇的塔尖只差一步。 不过为什么守夜人会出现在调查员基地? 以及他的身份是真的吗? “和你一样,我和联合组织失联了。”莱因哈特·维克斯像是猜到陆离心中所想。“守夜人办公室,除魔人小屋,还有这里都找不到他们。” “被怪异解决了?”这个坏消息让陆离皱眉。 “不像,我没找到尸体和记号。他们更像是……”莱因哈特·维克没说出后面的话,转而说道:“我听说过你,要加入我们吗?” 莱因哈特·维克的邀请在这种人们互相怀疑的时刻显得轻率。陆离从那些血污身影身上扫过,问道:“你怎么分辨他们。” “很简单,乐园里怪异不能杀死怪异。”莱因哈特·维克回答,轻轻拍了拍提着油灯的手背。 幽暗边缘又走出一道身影,他端着的盘子里放置着一柄通灵枪和十颗镀银子弹。 “请证明你的身份,陆离先生。” 陆离沉默地注视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忽然轻轻摇头:“不必了,我不打算加入你们。” 也许是错觉,这些幸存者之间的氛围让人感到压抑和奇怪。 而且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能离开。” 转身打算离开这里时,莱因哈特·维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囚禁起来!” “抓住这个叛逃者!” “别让他们离开!” 狂热的叫喊忽然在地下基地回荡,幸存者们脸庞狰狞着激动涌来,又因莱因哈特·维克的话语停顿。 “都停下。” 低沉地声音压盖所有的愤怒喊声,幽暗里提着油灯的莱因哈特·维克仿佛话剧里聚光灯下的主角,肃穆的像是一位神父。他平静注视着陆离和安娜,雕塑般的脸庞看不出情绪:“我不会囚禁你,不过希望你离开后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我们。” “包括联合组织?”陆离问道。 “包括联合组织。” “我会的。”陆离点头。“但原因是什么。” “让他们离开。”莱因哈特·维克没有回答陆离的问题,对幸存者们说:“然后关上大门,我们不再需要其他人了。” 陆离和安娜退到台阶上,那些因莱因哈特·维克最后一句话而变得异常狂热,兴奋的幸存者们推动厚重的铁门,封闭通往地面的通道。 “记住我们,陆离。” 忽然一道叹息般的低语回荡传出,当陆离听到它时,沉重铁门已经在面前重重闭合。 涌动地浮尘迅速回归沉寂。 入口前,安娜皱眉说道:“他们不太对劲……” 陆离回忆莱因哈特·维克最后的话语——特里斯坦也说过相似的话语。 “离开吧。” 他没说什么,和安娜走出杂货店回到街道。 “接下来去哪?”安娜问道,等待思考的陆离回答。 无论莱因哈特·维克是否是莱因哈特·维克,他透露出的消息很可能是真的:三大组织基地里空无一人。 驱魔人联合组织提前察觉危险降临所以离开,还是计划着什么秘辛陆离不得而知,不过显然,陆离难以通过表面的线索寻找到他们。 “回去吧。” 陆离说道,现在他能做的只有搜寻幸存者,清理周围的怪异。 至于那些谜团,颠倒城乐园的意义、消失的三大组织、特里斯坦和莱因哈特·维克的计划—— 显然一切还未到揭露之时。 一百六十六.新安全屋 莱克街区。 一辆马车停在乌鸦标记旅馆门口。 窗户后的窥视惴惴不安,直到马车上两道熟悉的身影迈下。 “怎么样?”陆离和安娜刚刚推门走进旅馆,连暗号都忘记问的加维尔·约克迫不及待问道。 杰米尼·雷德猜到了结果,因为他们回来得太快了。 那名用装睡躲避怪异的伙计伊沃聚拢过来,陆离告诉他们三大组织失联的消息。 而被怪异占据的王城显然不再适合调查。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两个平民不可避免的陷入惊慌无助,只有杰米尼·雷德还保持镇定。 “寻找幸存者,清理周围店铺让他们填补进去。” 就像怪异挤压人类的空间那样,陆离现在要反过来做。 杰米尼·雷德和两个平民对视一眼,不自觉压低了声线:“你们不在的时候有一位客人住了进来。” “哪个房间。”安娜问。 “二楼最里面那间。” 处理入住的客人前,安娜想到外面的马车也许还用得上。向杰米尼·雷德询问上一次清理旅馆剩下的碎肉倒在哪里后,将堆在角落和灰土混在一起分不清的碎肉拿去清理,然后出门投喂给“马匹”。 这当然不能让这只伪装成马的怪异加入它们,不过这点微不足道的报酬足以让它心甘情愿的扮演好一只马。 三人留在大厅,陆离和安娜踏上木梯,去二楼清理客人。 叩叩叩—— 陆离轻轻敲动旅馆房门。很快,单薄木门后传出单人床晃动的声响与脚步声。 安娜和陆离互相改变了位置,很快房门打开,露出门后的苍老妇女。 安娜握着厨刀走进房间,阴冷气息从体内涌出,桎梏住妇女。妇女神情浮现失望,它刚到乐园,还以为会出现人类主动上门的好事,散发出与安娜相似的里世界气息:“我也是怪异。” 咔嚓—— 走进房间的陆离关上房门,平静地回答:“我们没找错人。” 一分钟后,陆离安娜回到楼下大厅。 “我们去装起尸体。”得到结果的杰米尼·雷德带上迟疑的约克和伊沃上楼。他不打算让自己和另外两人成为蛀虫一样的角色。 尽管亵渎他人的尸体是件非常冒犯的事,不过杰米尼·雷德想已经被怪异“穿”过一次的他们应该不会介意这些。 很快,杰米尼·雷德背着突出肢体轮廓的麻袋和面色苍白的约克二人回到大厅。 尸体没被陆离喂给街上的枯爪,它还有用。旅馆显然不是一个幸存者躲藏的好去处,不断入住的客人可以轻易打翻人们稀薄的安全感。 所以陆离要暂时找一个新的安全屋——民居稍好一些,但如果容纳下太多人又会引起注目。 “那里。” 窗户后的杰米尼·雷德指向对面,一层服装店橱窗里林立着衣架,二层是卧房。躲到对面可以伪装起来,也不必应付频繁的客人——毕竟没有多少怪异想来买衣服,即使有,也总比会住下的旅馆好。 “可以。” 陆离颔首,和安娜离开旅馆,杰米尼·雷德等人聚在窗前,穿过街道走入服装店。 隐约可以看到陆离和柜台后的老板交谈了什么,然后老板忽然呆滞不动,任由安娜切去它的四肢,最后被陆离的通灵枪蒸发。 “为什么怪异总会任由他们伤害……”约克感到不解。 “也许是没反应过来,也许是同源物。”拥有称号的人总有独特的本事,杰米尼·雷德清楚这点:“我们准备‘搬家’吧。” 旅馆储存的食物和水有限,他们一趟就可以带去。另一边,搜索完一二层的陆离回到橱窗前,看向正穿过街道过来的约克和伊沃,还有在旅馆大门挂上了关门休息牌子的杰米尼·雷德。 叮铃——叮铃—— 推门所带起的晃动风铃声似乎驱散笼罩城市,笼罩心底的压抑。 让人意外的是,搬到新安全屋的约克和伊沃最先做的是去挑选衣服,这倒是让气氛变得热闹了许多。 杰米尼·雷德像是看着晚辈般注视那两个互相比较谁的衣服更好看的家伙,尽管约克只比他小两岁。 服装店的枯爪隐藏处在外边小巷,陆离和安娜拖着麻袋走进去投喂,再出来时只剩下安娜手里的一条手臂,它被安娜喂给安置在后院的那匹“马”。 杰米尼·雷德以为这里稳定后陆离安娜会再次离开,去外面寻找幸存者。没想到陆离选择了另一种简单直接的方式——守在橱窗前,发现途经的幸存者就带进来。 第十分钟,橱窗前的杰米尼·雷德和换好新衣服的约克看到了陆离的示范:他的视线落在一名背着包袱的妇人身上,然后与安娜一同走出服装店,架起惊慌的妇人回到服装店。 “路人们”才不会理睬这种事,它们只会嫉妒陆离的走运。 让妇人相信他们并没花费太久,起码她找不到五个怪异联合起来蒙骗自己的理由。所以她很快镇定下来,告诉他们自己叫做艾玛,灾难发生后她谁也不敢相信。在家里躲了几个小时,临时决定带上行李离开王城。 约克告诉她现在谁也出不去。艾玛露出一抹失望,又很快恢复。能找到其他幸存者总比孤独地躲在床下要好。 艾玛和伊沃一样被安置在二层。一层不需要太多人呆着。杰米尼·雷德扮演店长,约克和伊沃是他的店员,陆离和安娜则是客人——如果有客人登门,他们就这么扮演各自的角色。 不过没过一会儿,在二楼感觉不安的艾玛和伊沃就回到楼下,于是伙计变成了三个,并且多了一位清洁女工。 又等待半小时,终于有第二个人类街道上经过。不过这一次出去带他回来的不是陆离安娜。 嘭—— 叮铃—— 半掩的房门被撞开,杰米尼·雷德和约克拖着满面绝望之色的男人进来。他没大声呼喊,因为那样会死得更快。 只是已经陷入绝望的男人忽然发现他们松开了自己。他连忙站稳,犹带着惊恐环视周围—— 一百六十七.另一群幸存者 壁炉里燃烧着温暖的火焰。一位妇人正踮起脚尖打理衣架,穿着宽松不合身的崭新绒短衫的年轻人用拖布擦拭着地板,橱窗前摆放的餐桌两边坐着两道眺望街边景色般的恋人,而将自己拖进来的其中一个中年人更是走到柜台前给自己倒了杯啤酒轻酌。 这种平和美好的一幕出现在此刻的王城里诡异突兀,但男人从内心深处渴望这些都是真实的—— 就在这时,一旁的约克搭上他的肩膀。 “欢迎来到安全屋,伙计。” 这个叫韦布的男人花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然后始终保持一副中大奖又不敢相信的困惑。 他已经麻木地寻找其他幸存者很长时间,也的确遇到几个自称幸存者的家伙和团队。但韦布不敢相信他们,他总是能找到各种理由说服自己:面前的幸存者是怪异伪装,它们在欺骗你。 与观察力无关,只是韦布在知道妻子是怪异所伪装后对一切都不再信任。 而现在…… 韦布觉得幸存者应该像是老鼠一样,躲在阴暗冰冷的地下惴惴不安。但这一幕的确触动了韦布疲惫、麻木的心灵。“我是被他们抓进来的,没地方可以跑。”韦布这么对自己说。 甚至作为新闻他拥有免费挑选一套衣物和一份点心的福利。前者他不感兴趣并且知道那个年轻人的宽松衣物的由来,后者则因为饿坏了而全部吃掉,哪怕里面有毒药他也认了。 杰米尼·雷德很理解韦布的这种不安,该死的乐园让人们不再产生信任,被怪异随意玩弄。如果再晚一些遇到陆离,杰米尼·雷德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相信他。 韦布这种不希望这些是虚假的,又潜意识质疑一切的矛盾心理没能持续太久,就被陆离安娜轻易打破——他们冲出去,拖着一道身影回到服装店。以为那是幸存者的约克刚迎上去就看到安娜切去它的肢体,陆离用通灵枪将它蒸发。 “好吧,我还以为是新人……”嘟囔的约克转身去拿麻袋。 而这一幕也让韦布真正毫无保留的相信这群幸存者。 这种绝对信任在这时比什么都重要。 尸体被约克和雷德带去小巷投喂,回来后,杰米尼·雷德被想要为这群人做什么的韦布找上,表示自己的担忧,比如食物和水是否足够维持。 “我们应该省点食物。”韦布对快喝了半杯啤酒的杰米尼·雷德说。 杰米尼·雷德放下酒杯:“陆离说乐园不会持续太久,要不了多久就会改变规则或是结束游戏。” 好消息背后是残酷的真相:愈发稀少的人类会让“游戏”无法进行下去。 这个猜测已经初见端倪:很长一段时间街道上都不再有幸存者经过。来往的都是怪异,怪异,以及怪异。 往好的一面想,初期过后,获得身份的人们都选择躲在家里。至于坏的一面……王城里已经没有多少幸存者了。 当—— 角落里的石英座钟忽然沉闷响起。 已经2点了。 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不过天亮后一切就能结束吗…… 他们不清楚,但那些死去的人永远也看不到黎明到来了。 也许他们也是。 石英座钟只短暂响起了两次,不过掀起的回音仍在他们心中回荡。 十分钟后,陆离不再守株待兔地等待幸存者经过:“修忒斯大学有四个幸存者,我想办法带他们出来,如果他们还活着。” “我和你们一起?”趴在柜台后的约克问道。 “只我和安娜。” 安全屋交给杰米尼·雷德,作为驱魔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注意安全。” 幸存者们目送陆离和安娜离开服装店。 杰米尼·雷德在门外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又反锁好房门,回到壁炉旁坐下。 陆离安娜的离开后,服装店里的气氛沉寂了许多。哪怕一直在活跃气氛的约克也不爱说话,每隔一段时间就望去时钟一眼。 最不安的是艾玛,她必须用打扫房间来平复内心不安,结果是笨手笨脚的打翻不少东西。 “你怎么了?”伊沃不解地问,艾玛看起来就像吓坏了一样。 询问声让艾玛抓着扫帚的双手一抖,脸上写满了纠结,杰米尼·雷德等人的目光随之聚集过去。 “很抱歉我骗了你们……”艾玛双手紧张地纠缠在一起。“其实我……来自另一群幸存者。” 约克等人不约而同露出惊诧,只有杰米尼·雷德蹙起眉头:“为什么现在才说。” 陆离安娜刚刚离开……巧合还是阴谋? 不过他没有怀疑艾玛不是人类。 艾玛羞愧地垂下脑袋:“我最开始欺骗了陆离阁下和安娜小姐,等我相信你们后一直不敢说……” “你们那里是什么情况?”杰米尼·雷德问道。 躲在教堂,二十几名幸存者,缺少食物和水。这是另一群幸存者的情况。艾玛就是外出搜集食物的幸存者之一,这也是为什么她的背包装着那么多食物罐头。 “我的弟弟也在那里,所以我一定要回去……你们要和我一起去吗?或者允许我暂时离开回教堂告诉他们……” 杰米尼·雷德微微思索,做出对他们最稳妥的选择:“我不能做主,你最好留在这里等陆离回来。” 不过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缓慢地敲门声,还有呼喊声—— …… “救命!谁来帮帮我们!” 前往修忒斯大学的最后一段巷路前,一位女士在房屋后院的矮墙后挥手呼救。 陆离抬头观察颠倒城,那处矮墙后空无一人,向安娜示意她是人类。 “出什么事了。” “你……你们是人类吗……”当喊声引来陆离安娜,女士又开始懊悔之前的冲动。 “如果不是在你呼救时我们就动手了。”安娜回答。陆离则取出徽章证明身份:“驱魔人陆离。” “驱魔人……”女士有一刻犹豫,醒悟过来急忙说道:“我也是人类!” “我知道。”陆离轻轻颔首。 “我们是一群幸存者……但是怪物混在我们之中,它现在正在里面乱杀人只有我跑了出来……求求你们……”女士掩脸抽泣,看上去就像陷入慌乱和恐惧的妇人。 一百六十八.变化的人性 “它就在屋子里!” 妇人指着身后尖叫。 陆离望向她背后的寂静房屋,进入后院站在房门前。 “太安静了……已经结束了?”安娜凑在门前倾听,疑惑地自言自语。回头和陆离相视一眼,她推门走进小屋,陆离跟在后面。 嘎——吱—— 身后房门缓慢闭合,令人牙酸地声音犹如狭长的惨叫,向房屋里的存在宣告外人到来。 房门合拢的瞬间,一股阴冷恶意攀上陆离与安娜的身躯。 安娜疑惑地歪头,比阴冷恶意更晦涩的里世界气息散出,轻松驱散恶意。 “人……少了……” 幽暗边缘浮现一张严重烧毁的面孔,遗憾地发出沙哑低语。 它忽然发觉身躯被晦涩力量控制,不解地盯着对它出手的陆离和安娜:“为什……?” “房间里的人呢?”陆离轻轻嗅动,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从房间二楼飘下来。 “陷阱……和人……合作……”怪异迟钝答道。 陆离轻轻颔首,挑开救赎的枪套。 半分钟后,安娜收敛起尸体,陆离转身往外走去,找那位引诱他们的女士。 …… “他们来找我了!” 扫帚“当啷”落在地上,艾玛惊喜地看到橱窗后向自己挥手的同伴。 “你确定你的同伴和我们一样?” 柜台后的约克抓住藏到扣起菜谱下的厨刀,紧张地咽下吐沫:“他们给我的感觉就像怪异……” 门外的两道身影完全被灰色长袍笼罩,面孔隐藏于宽大的斗篷后,神秘而诡异。 “我可以肯定他们和我们一样。”艾玛却流露出其他人不曾见过,近乎狂热的兴奋和自信:“我们一起猎杀过好几只怪异,只是没陆离先生那么的轻松。” “也许是伪装起自己的办法。”杰米尼·雷德说道,目光审视着艾玛和门外的两道斗篷轮廓:“不过我想知道……他们怎么知道你在这里。” “是记号。”艾玛走向门口,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把褐色粉末:“我们会洒在经过的地方,如果有人失踪其他人会去救他。” 犹豫了一下,杰米尼·雷德没阻拦艾玛的行为,坦白来讲单薄的玻璃和墙壁阻挡不了什么。 艾玛卸下门闩,打开房门让她的同伴们进来。哗啦风铃声中长街上的声音也变得清晰,直到木门再次闭上。 风铃余响,杰米尼·雷德等人观察着教徒般的二人。长袍后响起的细微呼吸声与微微鼓起的斗篷能让他们稍感安心。 艾玛先为她的同伴介绍陆离等人的情况,然后向雷德他们发出邀请,希望可以一起和他们去教堂汇合。 杰米尼·雷德拒绝了邀请。这是陆离的队伍,陆离回来前他不打算离开这里,尽管对方人更多。 “我必须得回去……”艾玛遗憾地说。 “当然,我们不会限制谁想要离开,我想陆离也是。”杰米尼·雷德扫过沉默寡言的两个长袍家伙。 尽管艾玛那两个始终不说话的同伴让气氛有些压抑,不过还算融洽。艾玛留下教堂的地址,表示陆离回来如果感兴趣可以去教堂找他们,和他们道别后与同伴一起离开服装店。 …… 院子里已经找不到引诱他们踏入陷阱的女人踪影。 “她不见了?” 安娜跟随陆离身后出来,尸体已经喂给了城里里无处不在的枯爪。 也许那个女人和怪异的合作并不真诚,她只是骗一个愿意相信她的进去就好,不管是怪异还是某个相信了的傻瓜。 “走吧。” 她估计早就躲藏了起来,陆离无意浪费时间寻找这个欺骗了他们的女人,前往修忒斯大学探查。 结果令人遗憾,留在修忒斯大学的四个幸存者都消失了。也许是躲藏起来或是通过考试逃了出去,但更多的可能是被怪异杀死。 陆离回到服装店告诉杰米尼·雷德等人坏消息后,他们也有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坏消息的事告诉陆离。 “这是那群幸存者的地址。” 讲完艾玛和她同伴的事,杰米尼·雷德把纸条递给陆离。 【修普斯金街区8号,回音教堂】 “离这里十几分钟的路程,坐马车更快一些。”杰米尼·雷德补充说。 “你怎么看待他们。”陆离没和他们接触过,无法判断。 杰米尼·雷德着说:“嗯……他们很神秘,就像教徒一样,不过做事坦然自信。” 起码能随便告诉另一群幸存者他们的据点这种举动杰米尼·雷德不会去做。 “教徒……” 这个词汇让陆离联想到调查员基地里的那群幸存者。 “我会去看一下。”纸条收进口袋,陆离说道。“清理周围邻居之后。” “不需要吧?如果是想带幸存者回来服装店可以容纳下很多人。”约克觉得所有人挤在一起才足够安全。 “与这无关。” 陆离告诉他们前往修忒斯大学路上遇到的那个与怪异合作的女人。而不论是被迫还是主动,“叛徒”角色的确存在。 如果引进来“叛徒”,陆离所做的努力就白费了。 “我赞成。”杰米尼·雷德说道。陆离可以分辨人类和怪异,但没办法分辨人性:“你想怎么做?” “清理附近几栋房屋,在门上留记号。我会让幸存者在旅馆的乌鸦标记附近寻找有记号的房门,消除记号后藏在里面。” “不要和他们接触,你们负责观察。如果发现某个幸存者表现异常,记录下来。” 这样可以避免“叛徒”被引向服装店,同时也能与其他新找到的幸存者隔离开。 “那就这样。” 不过清理民居的活他们帮不上忙,只能在橱窗前看着陆离和安娜犹如死神,一间间敲响房门,等待门开后走入房屋,不一会儿走出来,往木门上画标记,走向下一间—— 陆离一共清理出六栋房屋,都在旅馆那一排,在服装店橱窗后就可以轻松看到。 回来时安娜拖着麻袋,不过里面不是尸体,而是从房屋里找到的食物和水。如果乐园不像预计中那样很快结束,这些资源足够他们生存一段时间。1603420250 一百六十九.请记住我们 “马车”留在后院,坐马车容易漏过幸存者,而且教堂离安全屋不算太远。 灰暗色调的潮湿长街,安娜挽着陆离走在街道上,他们宛如一对恋人。 让安娜眼眸变得更加弯曲的原因是陆离主动让她挽着自己——尽管原因是陆离需要窥探颠倒城,得有人扶着他避免撞上行人。 前往教堂的路上,曾有不像是伪装的凄厉惨叫划破夜空,离他们不算远。陆离他们去晚了,等赶到时,那个可怜的家伙已经被好几只怪异围聚分食。其中一名满脸血污的中年人大声咒骂,它本该独享血肉,如果不是那名人类发出惨叫声。 安娜在它看向这边时露出一丝惧怕与惊慌,这当然是假的,陆离几乎看到安娜背后甩动的恶魔尾巴。 陆离默许了安娜的诡计,比起之前的安娜,现在这种有血有肉,会主动去做什么以及表露情绪的安娜更像是一个人。 那只怪异果然上钩了,它不敢惊动其他怪异,偷偷跟在陆离和安娜身后,而安娜又故意揽着陆离,走入不远处的一条幽暗小巷。 怪异跟随着进入小巷,几十秒后,只有陆离安娜从小巷另一边走出。 “现在人性有多少了?”安娜轻声询问道。 她计算过,进入颠倒城后他们杀死了大概三十几只怪异,尽管都是弱小如幽灵般的喽啰,不过积少成多。 “……。” 人性难以量化,陆离只能依靠直觉大致猜测。再加上末日启示书的增幅,个常人左右。 这意味着每猎杀50只怪异才会增加一个人的量。当然,好消息是颠倒城有数以万计的怪异。 可惜安娜不能单独去做,带上救赎,用不了十几分钟她就能清空一整条街区。 回音教堂,这栋差不多有三百年历史的大教堂的几次翻修仍没让它失去那个时期的特色——高耸的帽顶如同古代骑士长枪锐刺向天空,边缘雕着神灵的半神石像,悲悯地俯瞰下方伪装成人的怪异。 陆离他们到来时正好是凌晨三点,塔楼上的座钟叮当响起,三道钟声的悠长鸣荡在每一寸土地。 矮墙后林立的墓碑鳞次栉比,它们比任何时刻都要适合这种场景。一名穿着长袍的身影在教堂旁空地里挥舞铁锹挖掘着,湿润的泥土弄脏了衣角也不在意。 陆离抬头,看到他不在颠倒城里,和安娜走了过去。 身影发现了他们,放下铁锹,斗篷下的阴暗注视着走近的陆离。 “我和艾玛来自同一地方。”陆离直接地说。 “我们一直在等候你的到来。”身影轻轻颔首,然后望向身后的教堂大门。“他们都在里面。” 身影继续举起铁锹,挖掘湿润的泥土。 在他身后,褐色地面上呈现十几个可以容纳下一具身体的土坑。 什么也没说,陆离走向教堂。 肃穆的呢喃低语在临近教堂时回荡耳中,那似乎是歌声,又像是祷告。幽暗灯光点缀着教堂,长椅间坐着几十道低垂头颅的长袍身影,弥撒般的低语从他们之间散出,汇聚在一起,在回音教堂中不断回荡冲刷,组成奇异又诡谲的一幕。 坦白来讲,没人会相信这些举止诡异的信徒会是人类。 陆离和安娜站在门口等待,没去惊扰他们的祷告。 几分钟后,他们的低语声渐渐微弱,进入冥想之中。 很难想像几十人的教堂里会变的如此静谧。不过很快,寂静被脚步声打破,讲台上的身影走到长椅间,轻声呼唤一名信徒跟着他,走向门口的陆离和安娜。 被喊来的信徒揭开斗篷,显露艾玛的脸庞:“陆离先生,安娜小姐,他是我们的神父。” 她为彼此介绍到。 神父苍老嗓音从斗篷下传出:“艾玛和我说了你的奇异能力……那是神赋予你的天赋,对吗?” “也许吧。” 陆离的确找不到自己能够窥探颠倒城的理由,也许是因为人性? 安娜厌恶的盯着艾玛,不喜她的背叛和告密,陆离则不在意,他无意隐藏这个能力,如果他们没有阴谋。 “欢迎你的到来,孩子们。”神父张开双臂,柔和地说。 “可你连面貌都没露出来。”安娜讽刺道。 “只是一副丑陋的面孔而已。”神父不在意地缓慢回答,走向角落的告解室。“请跟我来,加入之前会有一些考验。” “我们不打算加入你们。”陆离说道。 不过离去的教父没有听见,或是不在意……艾玛像是虔诚的信徒跟在身后。 “你做主。”安娜温柔对望向自己的陆离说。 陆离点头,因为某种猜测,他选择跟在后面。 神父走进了告解室中,艾玛则站立在门口。看着镂空木窗后朦胧身影,陆离产生一些熟悉的感觉。 “只是几个很简单的问题……你信仰过神灵吗?” “没有。” “你会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吗?” “会。” “你会为了拯救其他人而牺牲自己吗?” 这个问题让陆离不再立刻回答,而这时,旁边的安娜替陆离答道:“我们不会。” “是自私者!”艾玛激动地说道,看向陆离和安娜的眼神从友善转为了厌恶—— “艾玛……不要被情绪引导你的思维。” 告解室里传出的苍老声音让艾玛垂下头颅,隐藏起情绪。告解室木门被推开,神父走了出来,语气带着遗憾:“你不能成为祂的子民。” “如果你的耳朵不是摆设,应该能听到陆离说的话。”随着艾玛态度的变化,安娜对他们的敌意也不再掩饰。 神父不在意冲突,温和问道:“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 “有怪异混在我们之中,它伪装得很好……请你帮我们找出它。” 这不是很麻烦,陆离答应下来:“在教堂里我做不到,来外面墓园。” 几分钟后,所有信徒都聚在教堂外,陆离也找出混入他们之中的怪异。 “你要怎么处置它?”陆离问身边的神父。 “神会替我们惩罚它。” 安娜不喜欢这种压抑的气氛,所以陆离不打算再逗留下去。离开前他想起什么,问神父:“你们会让我记住吗?” 神父停顿了一下。 “是的,请记住我们。” 一百七十.熟悉的“人” 神父释放了他们的善意,作为先前艾玛失礼态度的补偿,他告诉陆离之前因为品性而被他们抛弃的“自私者”的聚集点。 某种程度来说,陆离也算“自私者”的一员。 陆离找到了躲藏在一条街区外地下室里的他们,讽刺的是他们之中没有混进怪异。 这群又冷又饿的可怜人们得知陆离来自另一群幸存者,激动地恳求陆离带走他们。陆离就是为此而来的,让他们径直去莱克街区的服装店——他们的品性已经经过时间考验,不需要再考验一次。 “你可以保护我们去吗……”一位抱着只有五六岁大的孩子的妇人祈求道。 七名幸存者里居然有两对母女,还有一对恋人和一名老人。 他们无论一起还是独自走在街上都会被那群贪婪饥饿的怪异盯上,以免被怪异袭击,陆离和安娜回服装店取马车,将他们接回。 服装店二楼足够安置下这些人。 “接下来去哪?” 跟着陆离坐到马车上,安娜询问说。 “回调查员基地。”陆离回答。 特里斯坦、莱因哈特·维克,还有神父似乎目的相同。两个小时过去,陆离需要确认莱因哈特·维克的状况,如果他们和特里斯坦结果相同……那么神父那些人也将会是这种结局。 神父在告解室中的考验也将充满深意:【你会为了拯救其他人而牺牲自己吗?】 马蹄铁敲击青石板路的清脆声掠过幽暗街道,路人们木然地对从眼前奔驰而过,掀起一角的马车毫无反应。 二十分钟后,马车抵达那条长街。 陆离来得正是时候,或者说……晚了一些。 这里最高的建筑,一栋三层建筑的屋顶,一道腰杆并不笔直的身影跨在倾斜屋顶上,手臂平伸出建筑。 下面围聚着许多看热闹的路人,还有正往房檐上攀爬要去救援的人。 如果它们猩红瞳孔中没有贪婪和嗜血,这一幕似乎还算正常。 “他的手臂在向下淌血。” 安娜掀着车帘,抬头观察正在发生的事。 “马匹”嗅到空气中飘散的微弱血腥味,有些躁动地踏着马蹄。不过因为陆离和安娜的数次投喂,不那么饥饿的它仍在原地。 “过来啊!你们这群怪物,来吃掉我!” 喊声回荡开,围观“人”们变得更加躁动,越来越多的身影爬上建筑,向屋顶的青年接近。离他最近的已经爬到几米之外。 屋顶青年没有让它们渴望太久,身后怪异朝他伸出手掌时,他纵身跃下—— “我在死亡里——等待你们!” 微风里满是他最后的呐喊。 青年的双腿扭曲堆起,五官渗出血液,不过他没立即死去,围观的怪异们终于贪婪地围聚上去,吃饼喝杯。 死亡的阴影让他感受不到血肉被撕咬的疼痛,他无力地偏过头,忽然看到马车上的陆离和安娜,似乎认出了他们,艰难、缓慢地无声做出口型,随即被交错的人影遮挡淹没。 “记住我们。”他说。 “特里斯坦和他们都在把自己的血肉喂给怪异……是某个以自身为目的的诅咒?”安娜望着不远处的涌动人群,还有那些因为焦急而从楼顶跃下的身影们。 半条长街都因此陷入混乱。 “他们让我们记住。”陆离低语。 普拉达也让陆离记住它,它和他们有什么关联吗? 陆离收回视线,被安娜扶着迈下马车,拦住一位住在这里的居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感觉难以赶在怪异分食尸体之前分一杯羹,这名居民停下回答陆离:“一群疯子。” “一群?” 居民诡异地打量陆离,仿佛物色陆离是同类还是人类,随意回答:“这已经是第十五个了。每隔一会儿就会有疯掉的人类爬到屋顶上,吸引来一堆怪物然后跳下去。” 这名幽灵居民对此颇有微辞,他争抢好几次才抢到一条残缺的手臂,为什么就没有愚蠢的人类主动上门呢? 安娜再次露出不似作伪的惊慌,轻轻拽动陆离小声说:“我们快离开吧……” 如果身后的恶魔尾巴没有摆来摆去。 一分钟后,陆离和安娜走出小巷,跟着他们的居民消失不见。可怜的怪异,被安娜的伪装玩弄于鼓掌。 他们仍然去了稀奇古怪杂货店和调查员基地一趟。基地的厚重大门敞开着,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可能是躲藏了起来,也可能是跳下的是这些幸存者中的最后一人。 和陆离回到马车上,安娜将剩下的一条手臂喂给“马匹”,等待陆离的下一步行动。 “去回音教堂。”陆离说。神父他们是目前的唯一线索,他得知道他们的计划,还有普拉达是什么,在他们还没有献祭自身之前。 希望还来得及。 只是在前往回音教堂的路上,陆离意外遭遇了邪灵的袭击。 也许算不上意外,像陆离这么到处乱晃的人早晚会被怪异盯上。普通的怪异难以区分人类,但对于恶灵与邪灵来说,人类就像夜空中的星辰般闪烁着。 同时被袭击的还包括安娜——前一秒和陆离坐在马车里的她在下一刻与陆离出现在一道昏暗小屋里。 窗外,仍不知车厢里没了乘客的马车奔驰而过。 他们被强行摄入到路边木屋里。 安娜刹那释放出怨灵气息表露立场,挡在陆离面前。陆离的视线越过安娜头顶,扫过这间被灰暗笼罩,仿佛蒙上一层轻纱的客厅。 “最快打扫完全部房间就可以离开……仅限一人。”熟悉地女性低语在空荡房间里回荡。“强行离开只会死亡。欢迎你们进入游戏,我……们是——” 陆离与安娜面前的虚空缓缓浮现一道诡异,影子般的轮廓。 那道奇异的影子一半是男人,一半是女人,之间存在一条蜈蚣般狰狞的对称缝痕。它的左边是温柔,美丽的少女面孔,穿着精致的贵族长裙。右边是木讷,英俊的青年脸庞,穿着朴素的背带工装。 “萨拉和……亚当?” 安娜念出它们的名字。 一百七十一.它们如此恩爱 半边少女脸颊浮现奇异的生动:“你认识我……们?” 它同样感到奇怪,因为进来的二人就像它们:一只怨灵亲密地揽着一个人类,他们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吗? “如果不是陆离你们怎么可能在一起。”见到熟悉的人,安娜的确放松许多,不过仍护在陆离前面。 “安娜。”陆离观察着它们,手掌放在枪套旁:“它们不是我们经历的萨拉和亚当。我们等同是陌生人。” 萨拉与亚当的死亡竞技场,陆离同样认出了它们。 “这样么……”安娜打量他们,比起提线之影的漆黑剪影,真正的它们更灵动,也更危险。 不过事情走向没像陆离想象的那样,萨拉缓慢轻柔地说:“我……们有些感兴趣,告诉我那……们是什么……” “可以试一试告诉它们,也许能避免麻烦。”安娜说道,这还是陆离教她的。 陆离没有反驳安娜的主见,这或许是重新获取情绪的必要一环。 安娜死后第一次说这么多话,这让故事听起来晦涩生疏,不过随着讲述,完整的故事搭配细节缓缓揭露出来。 萨拉为了亚当所做的努力,着重讲到陆离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和他们算不上好,但还算不赖的结局:它们永远在一起,没人能够将之分开。 某种程度上和现在的一幕相似。 “我喜欢这个结局……”萨拉缓缓说。 “是我……们喜欢……”另半边的亚当第一次开口,纠正恋人。“我从不知道你做过这么多……” “没什么可说的不是吗……?我……们已经在一起了……”萨拉浮现幸福的美丽笑容。 “真好啊……”安娜轻轻靠进陆离怀里,眼眸弯曲着。 她肯这么做也许是被萨拉和亚当的……爱情故事触动了。 陆离始终保持着冷静,首先萨拉和亚当并不是他所认识的它们,即使是,另一个萨拉也绝不算好相处,萨拉和亚当的爱情故事掩盖了故事本身的黑暗。 陆离腹部的刺伤疤痕仍存在于皮肤。 其次恐怖谷般的类人身躯让它们看起来比怪物更不稳定、具恶意,还有那扭曲的爱情。它们甚至不能亲吻,连拥抱也只能用滑稽般抱住自己的姿势。 “我……们不认识你们……” 不过故事的确让萨拉亚当对他们的态度产生变化:“但你们为另一个我……们做了许多……” 一张方桌忽然缓缓浮现在客厅中,上面摆满看起来美味的糕点和饮品。 “为什么不像是朋友一样……来一次聚会……?” “我们要去回音教堂调查一些事。”陆离不打算参加聚会。 “游戏要半个小时结束……那时你们可以离开……”萨拉说道。提起一边裙角,和亚当走到桌前:“所以请坐下来吧……” 它们的确释放出了善意,表示会放陆离安娜离开。 陆离无法拒绝,只能在桌边坐下。 希望回音教堂的计划还没开始。 体贴的亚当拿起一块糕点递到萨拉唇边。萨拉羞涩抿唇,轻轻张嘴咬下,在糕点边缘留下月牙一样的缺口——这绝谈不上幸福和浪漫,反倒因过分诡异让人泛起内心深处的不安。 一份同样的糕点忽然凑到陆离嘴边,他微微偏头,安娜白皙手掌捏着糕点,正在期盼地看着自己。 略微沉默,陆离张嘴咬了一口,然后没继续咀嚼地看向萨拉亚当:“它是可以被人类吃的食物吗。” “当然……这是我们……从其他民居里取来的……”萨拉端庄地微笑回答。 就像是真正聚会一样,女主人萨拉和安娜在交谈,在场的两个男人则保持安静。除了聚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亚当为陆离倒了一杯茶,轻推到陆离桌前。 一张微湿的纸条贴在萨拉看不到的茶杯侧面。 萨拉似乎对两位男士的小动作毫无察觉。陆离拿下纸条,在桌下展开。 纸条密密麻麻写满了内容,显然不是被短时间写出来的。 【不论你是谁,得到这张纸条意味我选择相信你,也意味你成功逃出了我们的游戏】 【我叫亚当,萨拉的丈夫……尽管我们没有结婚过。我们的故事可以追溯到两百年以前,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我想说的是……萨拉正变得……不像是她】 “你和陆离先生在一起多久了?” 被萨拉念出名字,陆离叠起纸条,抬起眼眸。 萨拉正和安娜谈论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萨拉说起她和亚当已经在一起两百多年,安娜惊叹,就像真正的少女一样生动。 半小时很快过去,萨拉信守承诺,打开了通往街道的木门。街道上的喧嚣钻进房间,才让安娜恍然想起他们在满是怪异的乐园,而不是生前庄园里时和朋友的聚会。 向萨拉亚当告别后离开小屋,意外地是马车仍在远处街道上等着他们。 坐上马车,他们重新赶向回音教堂。 陆离在这时取出口袋里的纸条,对好奇望来的安娜说:“亚当交给我的。” 【我刚刚认识萨拉的时候她经常在书信里抱怨父亲那只吵闹的鸟儿,但她从不会伤害它,那时的萨拉是那么善良和温柔。看看现在她都做了什么?只是觉得有趣就肆意玩弄那些可怜的人们……】 【几十年前我试过阻止,但她用只有这么做才能补充力量让我们一直在一起说动了我……两百年过去我们杀了多少人?几百?还是几千?】 【我逐渐厌倦了一切,厌倦这样活着,她一直在我身边,美妙的声音就在耳边,可我只有在看镜子的时候才能看到她的脸庞】 【我尝试过解决这一切,可我……我办不到】 【我怎么能伤害为了我付出一切的萨拉……】 【希望你可以帮我。请为了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们,杀死我们】 【去韦恩福特郡,我们的源头真身在弗拉伦德疗养院的墓园里。我不知道它还在不在,已经很久没有回去那片土地了……希望你能找到那片墓地,找到写着我俩名字的墓碑,挖出我们的棺椁烧掉】 【请帮助我们解脱】 【——恳求你的亚当】 一百七十二.分歧 “亚当也许错了。” 摇晃地车厢里,安娜脸庞露出对男主人翁的不忿:“萨拉为他做了这么多,甚至牺牲了自己。” “那是种扭曲畸形的爱。”陆离撕碎纸条,伸出马车任由被奔驰的马车甩在后面。 无论是视觉还是心理。 因为身体而被感性占据的安娜难以窥探其中理性的一面——一个合格的故事的确能掩盖其背后的阴暗。 就像没人在意童话故事里被主角偷走珍贵宝物的精灵。 “如果亚当足够坚决,他可以在一开始就拒绝萨拉复活自己,而不是现在度过百年后开始对另一半感到厌倦。” 安娜注视陆离的视线仿佛一只受伤的小鹿,无助,又隐隐带着恳求:“时间会消磨一切……是吗?” 哪怕是愿意为了彼此付出所有,再恩爱的恋人,也终有淡去的一天。 “也许吧。” 陆离意识到安娜在拥有身体后,正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他尝试做出些改变:“凄美的爱情不是让他人付出代价的理由。死于他们之手的那些人里也有恋人和夫妻。” 安娜不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陆离考虑是否要编造一对受害者的爱情故事,让安娜从萨拉和亚当的故事里脱离出来。 快要到回音教堂时,一只柔软温热的手掌忽然贴在陆离腹部,轻轻摩挲着。 即使隔着一层衬衫,安娜也能摸到腹部那片凹凸不平的疤痕。 “你是对的……它们要为自己所做的付出代价。”她呢喃低语。 安娜仍没产生受害者的共情,不过结果是相同的,她因为陆离曾经受到的伤害而敌视起亚当和萨拉。 …… 修普斯金街区。 街道上围聚了许多人,马车被堵在街头,移动缓慢。 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在长街空中弥漫,一些人影衣服沾染着血污,脸庞挂着碎肉。 陆离拦住一位路人询问,它只笑着告诉陆离来迟了,聚会已经结束。 人群渐渐散开,马车驶入街道,最终停在回音教堂墓园前。 塔尖的神像依旧悲悯,跟随陆离迈下马车的安娜回头望向长街,仍有许多不甘的怪异在街道上游荡等待。 走入空荡无人的教堂,不久前还坐满长椅的长袍身影仿佛只是泡沫般的幻象。陆离在教堂搜寻一圈,没能找到幸存者和留下的线索,但教堂外那片墓坑都被掩盖,笔直竖立两排简陋木板刻成的墓碑。 【格雷克·塔兰蒂诺】 【海莎·阿鲁卡尔德】 【约瑟普·亚内斯】 【克伊兰·艾玛】 这些殉道者知道将要发生的事,但还是义无反顾。 陆离回到教堂,将插着假向日葵的花瓶放在克伊兰·艾玛的墓碑旁,和陆离离开了这里。 他们离开前,已经有一些饥肠辘辘的人影跪在墓园中挖掘埋葬的尸骨。它们可能会惊扰那些刚立起的墓碑,不过陆离知道里面空无一物。 他们也不会在意自己的坟墓被破坏,就像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一样。 “接下来去哪,继续找其他幸存者吗?”安娜问。 陆离低头思索着。 …… “那片面包是我的。”约克朝餐桌对面的韦布大声抱怨。 熟络之后他们很快成为了朋友。 “它可是我找来的。”韦布往面包片上涂抹还有三天过期的小半罐红色果酱。恐惧和悲伤让他暂时忘掉饥饿。然后安全下来,饿意汹涌扑来。 “果酱也是我找来的。”约克探身抢回了剩下的果酱。 韦布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咬了一大口抹好果酱的面包片。 除了因为困乏而去楼上卧房休息的两对母女,其他幸存者都在一层服装店,好笑地看着就像两个好胜的年轻人一样斗嘴的约克和韦布。 这一幕的确让绷紧精神的他们放松下来——直到服装店木门被敲响。 叩——叩——叩—— 缓慢响起地敲门声像是凛冬的寒风,冻结了服装店里的一切声音和表情。 餐桌前的韦布贴近橱窗,然后对壁炉旁的杰米尼·雷德做出手势。 那个手势代表着陌生人登门。 “没有身份的人躲到楼上!”杰米尼·雷德压低声音对所有人喊道,催促他们跑到楼上。 叩——叩——叩—— 机械地第二声敲门声传来。 杰米尼·雷德拎起装满湿泥的木桶倒进壁炉,“嗤”的声响传出,温暖的火堆被湿泥掩埋。韦布毫不怜惜的将对他来说很珍贵的面包丢进垃圾桶,站起身在衣架前假装挑选衣物。 二楼的杂乱脚步声终于消失,杰米尼·雷德溜回柜台前,拿起蝴蝶结别在领口,然后示意“伙计”约克去开门。 叩—— 第三道敲门声刚刚响起时,房门被约克打开,他学着平日里看到的侍应生伙计那样,堆起笑容说道:“欢迎客人,你需要买什么衣服?” 约克学得不太像,因为紧张而让脸部肌肉有些痉挛。不过这样正好看起来像是“伪装人类但表演得并不像的怪异”,能糊弄许多疑心不重的怪异。 只是这次的客人有所不同。 滴答——滴答—— 门前的高大身影低垂头颅,帽檐将脸孔藏于阴影。外面没有下雨,可他身上奇怪地不断向下滴淌着积水,在皮鞋边汇聚一小片水泊。 约克感觉到难言的压迫感从这个恐怖的高大男人身上散发出来,令他难以呼吸与开口。 诡异的沉默正在发酵。 柜台后的杰米尼·雷德产生不安,朝另一个“伙计”伊沃使眼色让他去帮忙。 伊沃刚刚站起,一道熟悉的平静声线从高大男人的背后响起。 “又是你,进来暖和一下吧。” 约克忽然放松下来,配合那道声音让开门口。 仿佛被阴影笼罩的高大身影保持着沉默,忽然转身离开。 门边的陆离和安娜注视着它留下一行湿漉漉的脚印,消失在远方。 “他也是怪异吗?”约克壮着胆子探头张望道。 “恶灵,无邀之客。”收回视线,陆离走进服装店。 “我想起了。”后知后觉的杰米尼·雷德恍然。“居然是它吗……” 他一时没能将它与无邀之客联系一起,因为这里怪异太多了。 一百七十三.登门拜访 “没有幸存者住进那几个房子。”约克回过神,向陆离说他们的情况:“是没有找到还是……” “没找到幸存者。” 约克神情黯淡了一刻。 “也许都像我们一样躲了起来。”杰米尼·雷德分析道,想到更加严峻的不远之后的未来:“但怪异很快就会发现这点,然后开始搜寻藏在房屋里的幸存者。” “它们会来我们这里?”躲到衣架后的伊沃钻了出来。 “所以我暂时不会离开。”陆离说道。 危机解除,躲到楼上的幸存者们回到一层。拘谨地和陆离表示谢意后又被约克赶回楼上,连带着伊沃和韦布——如果怪异开始注意起房屋,装下太多人的服装店一定会被怀疑。 一个老板、一个伙计、两个客人是最佳配置。而且得有人看守二楼,以防怪异从窗户闯入。 杰米尼·雷德重新扒开壁炉里的湿泥,不过盖得太久火堆已经完全熄灭了,得重新点燃。 一段时间后,温暖却微弱的壁炉重新燃起,杰米尼·雷德加了几块木头,站起身看向陆离:“你找到艾玛了?” “嗯。” 陆离将回音教堂的情况告诉他们,包括他们的献身与自己的猜测,以期从他人那里获得新的观点。 “除了传播诅咒我想不到其他……”约克思索说。 “他们信仰某位‘神灵’,也许是一种召唤仪式。”杰米尼·雷德分析说。“记住是个关键。” 然后他们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融合了彼此的想法:“他们以自身血肉为代价献祭,召唤某位‘神灵’,但要有人记住他们,被遗忘就会失去作用。” “十分接近了。” 他们的猜想与陆离接近,只是有一点困惑着陆离:特里斯坦曾成为某个邪神的眷属,那么他们尝试取悦、献祭的是同一个“神灵”,还是不同? “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杰米尼·雷德叹息说。他们被谜团拒之门外,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四处走动的陆离又因他们被牵制在这里。 “可以。” 安娜不打算什么都不做,托着下巴歪头看向陆离:“趁它们没来打扰之前再清理些周围?” 从其他角度说,这样能让他们更安全和不被打扰。另一角度来说,这种能肆意掠夺人性而风险较小的机会并不多。 而且如果有其他幸存者躲在房屋里或地下室,也能找到他们。 陆离答应下来,和安娜再次离开服装店。 街对面被清理出的房屋仍然空荡,这一回清理范围被放在服装店这一侧——先从邻居开始。 叩叩叩—— 陆离敲响与服装店相邻的民居房门。等候片刻,门后传来缓慢地脚步声。 吱呀—— 打开的房门后显露一张木讷的中年男人面孔。 陆离抬起头,颠倒城里,几只章鱼般的触须越过门槛,在门前摆动。 “我们可以进去吗?”陆离说道。 “进去……?”中年男人僵硬地转动眼珠,落在陆离身上,仿佛稻草人一样只有脚在动,向后退去:“当然。” 陆离走入房间,身后跟着弯曲着眼眸的安娜。 吱——呀—— 房门在身后缓慢合拢,闭起前一刻,似乎有重物落下的声音传出。 一分钟后,陆离与安娜出现在门口,走向下一栋房屋。 清理并不总是一帆风顺。清理完第二栋民居,第三栋房屋是间餐厅,橱窗后的餐桌里坐着七八位客人。 恶灵系通常比其他怪异更像是人类——因为它们本就是人死后成为的存在。尽管随着堕入深渊,它们会被里世界气息转化为怨灵恶灵,但在此之前,只是幽灵的它们还最大程度保持着自我意识。 只是这种自我意识变得与活人天生敌对。 比如餐厅里的客人。 一方面,他们就像贵族用繁琐礼仪区分自己与平民的区别一样,将自己得到的肉食带到餐厅,交给餐厅烹饪成肉排。作为报酬,餐厅会收取一部分肉食。 而另一方面,他们的食物是曾经自己的同类。 这些幽灵试图用这种更高端的“进食”,将自己和外面那些茹毛饮血的怪异区分,就像传说故事里吸血鬼和狼人那样。 粘稠的红酒杯,鲜美的肉排,围在脖间的雪白餐布,精致刀叉——邪恶而充满贵族仪式般的场景。 以至于客人们嗤笑进来后问东问西,又“灰溜溜”离开的陆离和安娜是什么都不懂的乡巴佬。 不过很快,陆离与安娜再次归来,带着从第四栋民居得来的“肉食”——一块上乘的肋排。 这证明了他们的实力,客人们虽然不会敬畏噤声,但也因此态度客气了许多。 老板不太理解为什么肋排这么干净,就像已经处理过一样。他将之当成陆离和安娜的特殊能力,欣然带到厨房,并给他们免费提供了两杯鲜榨的血液,还带着余温。 安娜没有坐下,仿佛好奇般凑到其他客人餐桌边,细细打量,故意发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批评:“肉排烤得太老,放了太多调味料,而且充斥劣质加工木的刺鼻味道。” 尽管安娜的手艺不太好,但曾算半个贵族的她点评一些的确存在缺点并不难。 系着干净围裙的厨师走出厨房,想要看是什么人在挑毛病。安娜朝他仰起白皙下颌,骄傲地说:“洛塔家族嫡女,安娜·洛塔·贝西。” 尽管安娜出生时已经不再用家族的中间名。 客人们有一部分曾是贵族,但大多都只是为了将自己从怪异里区分开来。他们CIA不知道洛塔家族是什么,只是听起来似乎很厉害。所以原本气势汹汹的厨师变得气弱,只是嘟囔这里是普通餐厅,做不出贵族庄园里雇佣的大厨那种水准。 计划如预期般进行,安娜继续说:“肋排可以交给我们做吗?我允许你们在一旁观摩。” 作为客人,它们当然希望品尝到更美味的食物。作为餐厅,能免费学到更高级的烹饪方式再好不过。于是陆离和安娜顺利进入厨房。 咔嚓—— 走在最后的陆离轻轻关上了厨房的木门。 一百七十四.地下室的囚笼 他们从怪物身上割下的肋排挂在厨房铁钩上,厨师拾起案板上的厨刀递给陆离。 “我们自带。”安娜举起她的那柄厨刀,厨师嘟囔着放回原位,大致抱怨贵族迂腐繁琐的仪式感之类的。 “你们最好先处理食材,我去勾兑酱汁。”安娜说。 厨师和老板对视一眼,表示同意,聚在案板前取下肋排忙碌。 现在它们都毫无防备地背对着陆离和安娜。 扑通——扑通—— 两声间隙急短的倒地声在厨房响起,被通往餐厅的木门阻隔。 通灵枪像是传说里对抗邪恶的圣水将两只怪异消融,留下两具逐渐冷却的身体。这时处理掉它们不合时宜,安娜暂时将他们拖到货架后,勉强让怪异进来时无法第一时间看到。 “这里应该有被囚禁起来的人。”垒起尸体的安娜看向角落的厚木门:“在地下室么?” “先将客人解决。”陆离取下货架上叠起的围裙,套在身上,双手负在后面系起。 安娜上前拿住系带:“有些危险,最好我去。” “你有其他事要做。”陆离偏头看向案板:“弄出些香味。” 将食物做得美味需要手艺,不过让食物变得好闻再容易不过。 安娜轻轻点头,自然地帮陆离系好围裙,从厨房角落翻找出一块不会让陆离介意的牛排肉。 十分钟后,紧闭厨房门忽然推开,升腾的香气簇拥着门前一道黑色眼眸的身影。 餐厅中进食交谈的客人们不约而同望来,然后微微抬头,嗅动飘出的让他们咽下喉结的诱人香气。 “有人想要试尝么。”陆离平静地环视询问。 客人们不顾矜持地同时举起手。 “肋排足够大,每个人都有份。”陆离随意挑选一位“幸运的”顾客,将它带到后厨。 那扇木门重新关上,一分钟后敞开。 “下一个是谁?”陆离的平静让身后厨房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布置了饵料的陷阱。 挑选一位欣喜的客人,在他走入后陆离再一次关闭了木门。 客人们一个又一个的踏入进去后就再无声息的厨房,当餐厅里的客人只剩下两名,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意识让它们终于产生疑惑和警惕。 “其他客人都去哪了?”其中一只客人询问出现在门前的陆离。 “在里面,要进去看看么。” 回应他的是陆离恒古不变的语气。莫名的,那张平静脸庞仿佛海面下涌动的汹涌暗流令它不寒而栗,就像在面对怪异……但简直可笑!明明它自己就是怪异—— “喂,里面的人呢!”语气带着莫名慌乱的客人朝厨房里喊道。 没有回应。 于是陆离也回头帮它呼唤,只是在喊另一个人:“安娜,可以出来了。” 只剩下两位乘客,直接处理掉就好。 当手持厨刀的安娜出现,并弥漫出晦涩气息桎梏住两名客人时,它们发出惊恐地叫声:“你杀了它们?!” “这、这不合规则……” “这很符合。” 陆离回答着,挑开枪套,沿着餐厅的烛台走过,吹灭路上的烛光。 餐厅登时被昏暗的纱幔笼罩,让外界难以从橱窗窥探里面所发生的一切。 忽明忽暗燃烧的火炉侵染着昏暗,安娜将最后一具尸体丢在其他八具尸体上面。偏头看向寻找枯爪藏身之处的陆离。 “门后。” 安娜示意陆离去看厨房门后——那里有一块明显后补钉上的新木板。她找来工具撬开木板,朝里窥探,窸窸窣窣声隐约从幽暗中响起。 安娜开始拖拽尸体,枯爪如闻到腐肉的苍蝇蜂拥而至,噪音中拆下墙壁木板扩大孔洞,工厂流水线般将一具具尸体抓进缝隙。 拥挤的厨房很快空荡下来,裂隙里的枯爪如合拢的花苞换换缩回木板后的黑暗。陆离拿起挂在门上的油灯,用火炉里的木柴点燃,提着它和安娜走入地下室。 阴凉幽暗的地下室里脚步声回荡,安娜从地下的寒意中嗅到一股血腥味——不过这很正常,被餐厅老板圈养在地下室的人类只是血奴一样提供血液的存在。 不过情景远比安娜想象的残忍,地下室底部,已经凝固的暗色血液散落在周围,三个狭窄铁笼里各自关押一道不着片缕的轮廓,坏消息是其中两道身影的胸口已经不再起伏。 好消息是中间囚笼里那名蜷缩着的女人还活着,血污像是纹身爬满全身,只有手腕还算做干净——但被一道道不再流血的入骨割痕取代。 旁边两道冰冷尸体无力耷拉下来的手腕上拥有同样的伤口,她们死于失血,也死于地下室的恶劣环境。 奄奄一息的女人低垂着头颅,黏连的长发散落,遮挡住脸庞。 “这里交给你,我去上面等你。”陆离收回视线,将油灯递给安娜,又脱下自己大衣。 “很快。”安娜说道,目送陆离走上台阶,捧着大衣蹲到少女面前:“我们是驱魔人,来救你的。” 囚笼里的头颅缓慢抬起,麻木的眼睛除了绝望什么也塞不下。 …… 陆离回到地下室入口,静静聆听着从地下室飘出,若隐若现的微弱交谈声。 叩——叩——叩—— 陆离的注意被餐厅外忽然响起的敲门声吸引。 其他客人吗? 陆离这么想着,注视着厨房门口,心里开始默数。 3……4……5…… 叩——叩——叩—— 几乎是五秒整,缓慢地敲门声第二次响起。 陆离不再犹豫,只是这时身后地下室的昏暗中伸出一截白皙手臂抓住他的手腕。 “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安娜轻声说:“是‘门’的陷阱吗?” “嗯。” 陆离点头。 叩——叩——叩—— 第三道缓慢敲门声如约而至。 “女人呢?”陆离看到大衣还被安娜捧着。 “她死了……” 安娜以为女人苏醒是因为希望与求生欲,但没想到是回光返照——几句话之后,女人的头颅就重新垂下,再也无法抬起。 她失血太多,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到了极限。 吱——呀—— 忽然,让人心脏骤停的牙酸声缓缓在空荡幽暗的餐厅回荡。 餐厅外的那扇门……被推开了。 一百七十五.它来了 哪怕在幽暗里也依旧明亮的眼眸一瞬间失去神采:“我没听到……” “我知道。” 陆离将安娜的慌乱划上休止符:“去确认门开着么。” 安娜下意识飘过去,却忘记自己现在是人的身体,踉跄了一下,沉默地走到门边,她缓缓回头,从未浮现的柔弱和绝望攀附在她的脸颊。 “门……开了……” 它进来了…… 如果是无邀之客,陆离已经触发死—— “不是无邀之客。”陆离低声回答。 无邀之客的仪式结局是另一种,而不是开门声。 安娜感受不到它,听不到它,这理应是属于“门”的特性,可“门”理应不能影响现实,起码上一次它伪装成无邀之客时不能。 那么是说…… 一颗头颅忽然鬼鬼祟祟地从门后探出,探头探脑。 “约克?”难以言喻的莫大庆幸将安娜包裹,以至于忘记那吊诡的敲门声。 “安娜?是你们吗?”约克同样一脸庆幸,长舒口气般钻进餐厅。“雷德有了新发现,让我喊你们回去……陆离呢? “他在里面。”说着,安娜蹙起眉毛,月牙般的眼眸缺了一角:“敲门声是怎么回事?” “什么敲门?”约克怔住,突然产生不安,磕磕绊绊地说着:“我来时看到里面暗着灯,好像没人,就推门进来了……” 安娜倏然回望,却看到本该在地下室入口的陆离消失不见,幽暗地下室里深处一只手臂,抓住地下室木门 他退入进地下室。 安娜立即明悟,冲过去关上厨房木门吗,提醒刚进厨房的约克:“它冲陆离来的,保持安静。” 约克不得不憋住打算询问的话,贴在门后捂住嘴巴。 他莫名感觉身后凉飕飕的,像是有风在吹……更像是有谁在摸自己屁股。约克悄悄回头,看到一只漆黑裂缝里伸出的枯爪在摩挲他的屁股! “唔!” 约克瞪大眼睛跳起,差一点叫嚷出声。 安娜沉默倾听着周围声响,感受气流细微的变化,但除了这具身体的心跳声什么都感觉不到,仿佛有一道无形存在在餐厅里游荡。 一直以来“门”都被渲染得足够神秘与无解—— 诡异的寂静与不安持续了几分钟,地下室木门终于缓缓开启。 “它离开了。” 陆离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一贯平静地说道。 情况比想象中更危机四伏,安娜反应过来关上厨房门时它已经走进厨房,陆离甚至可以听到它在厨房的沉闷脚步声。好在地下室木门阻止了它,三道间隔的敲门声之后,“门”的气息从门外消失。 “我是不是闯祸了?”约克仍不敢大声说话,压低声音问道。 “跟你无关。” 不过“门”的确是借着约克来找他们所布置的陷阱:设想一下,当陆离和安娜误认为是无邀之客闯进来,他们不可能逃避或躲藏,最后的结局是陆离被“门”看到。 不要被它听到,它可以看见你了。不要被它看见,它可以摸到你了。不要被它摸到,它可以带回你了…… “门”的陷阱比之前更加难以防备与恶毒。 “雷德发现了什么?”作为当事人,陆离比安娜和约克更先从阴影里脱离,或是说他从未被阴影所笼罩。 约克想起正事,连忙说道:“他没说,只是着急的让我喊你们回去。” “我们回去吧。”陆离说道,闭上地下室木门,如盖上被子般轻缓。 这或许与他躲藏地下室时听到的那声轻柔地低语有关。 回到服装店,壁炉里已经燃起稳定温暖的火光。杰米尼·雷德坐在壁炉前,脸庞被火堆映得忽明忽暗,其中严肃居多:“我想起一些关于‘普拉达’的事。” 走在最后的安娜关上房门,和陆离在橱窗边坐下,倾听杰米尼·雷德讲述。 他本没将陆离讲述的“普拉达”和那件事联系一起:人们会在意一段从收音机里传出的嘈杂,变调,诡异祷词般的呢喃声,但通常不会去记繁琐低语的内容。 杰米尼·雷德想起它的原因是祷告声频繁的重复念诵一道冗长的词汇,其中就包括“普拉达”这一发音。所以当他发现服装店里的收音机时,立刻想到这件事并让约克去喊陆离回来。 “收音机在这里,不过我不确定它是否还能用。”杰米尼·雷德朝柜台上落着厚厚一层灰的收音机努嘴,上面还印着几道搬出时盖上的手印。 王城仍供应着电力,起码街边路灯照常亮起,只是被幽暗环境压制的微弱晦暗。 “什么时候听到的?” “几乎就是王城变成乐园的那段时间,它们几乎一起出现。” 来到柜台前的陆离打开收音机,一瞬间刺耳的嘈杂噪点充斥服装店一层。 将声音调小,陆离询问杰米尼·雷德频率。 “呃……当时我在听驱魔人频道,然后它们突然闯进广播。” 陆离将调到驱魔人频率附近。 嘈杂中忽然传出人声,但像是磅礴大雨里的喊声全部被雨水掩盖,只有只言片语穿过雨幕,微弱的在一片嘈杂中浮现。 【致……幸存……沙沙……疏散……离……区……沙沙……天亮时分……这……后一次……】 当—— 服装店内的石英座钟此刻沉闷响起。 四点了。 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 不幸的是这段掩盖在嘈杂下的内容就响起了一遍,然后收音机只剩下一片刺耳噪音。幸运的是他们听到了其中一部分。 陆离将打乱缺失的拼图拼凑在一起,试图还原可能存在的几种意思:让所有幸存者前往某个区域疏散,天亮时会发生什么,这是最后一次通知;让所有幸存者疏散离开这片区域,天亮时会发生什么,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但并不一定准确,它也可能是另一种对立的含义:告知所有幸存者,驱魔人联合组织已经疏散离开,他们会在天亮时分开始救援,远离某个危险区域,这是最后一次通知;告知所有幸存者,驱魔人联合组织已经疏散至远离这片区域的地方,天亮时会发生什么,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不过无论哪种,“天亮时分”是其中的关键。 一百七十六.广播声 杰米尼·雷德打算关掉收音机,或是调到其他频率,不过这时,嘈杂地收音机噪点里忽然传出虚弱的咒骂声 【该死……有人能听见吗……我……需要帮助……】 杰米尼·雷德顿住动作,扭头看向陆离。 断断续续的嘈杂声音仍从声音激励传出,时远时近:【……到处都……它们……沙沙……小心……到莱姆街区44号……地下室,趁我咳还没……无论是谁!】 似乎是使用收音机的人意识到地址的重要性,那段地址格外清晰响亮,就像凑在话筒旁大喊。 随着结束,喊声消失在沙沙嘈杂中。 “可能是陷阱。”等待十几秒,确认对方不会重复一遍,杰米尼·雷德顿提醒陆离:“不止我们能用它和知道这个频率,而且地址说的太清晰了。” 清晰的就像布置在平坦路面的显眼陷阱。 陆离没做回答,抬眸看向安娜。 他更倾向前往,因为收音机里的声音让他感到熟悉,又难以回忆起源头。不过可以肯定,在某个时候,这道声音曾对陆离说过什么,且令他记忆犹新。 “麻烦来了,我会解决它。”安娜回答陆离的注视,走向服装店后门去牵后院的马车。 “不管是不是陷阱,收音机里的人应该知道什么。”陆离轻轻颔首,对杰米尼·雷德说:“你知道莱姆街区在哪么。” “当然……”杰米尼·雷德告诉陆离莱姆街区的方位。他也知道这是触及真相的最好机会,如果错过,他们再难获悉那段断断续续的警告是何含义。 “我会保护好这些人的,以自己的性命起誓。”杰米尼·雷德只能做出自己所能做的最大保证。 “尽力就好。” 牵着马车的安娜已经来到橱窗外,陆离收回视线,杰米尼·雷德的注视中坐上马车,清脆的马蹄声中驶向远处。 “我们都躲进地窖里会不会好一些?”柜台后的约克问。“隔壁民居的地窖足够藏下我们所有人。” 杰米尼·雷德挂上门闩,回到壁炉前的躺椅里:“之前可以,现在等于告诉怪异们,我们是人类。” 主动露面的人类越来越少,乐园的规则已经从找内鬼过渡为捉迷藏。民居、地下室、地窖这些能够躲藏的地方必然会被怪异们寻找搜索,伪装成它们反而是最安全的举动。 嘭嘭嘭—— 急促的敲门声突然传进服装店。 木门簌簌震落的灰尘表示并不是陆离他们回来。 杰米尼·雷德和不安的约克对视一眼,他站起来走向门口:“你现在是老板,我是伙计。” 无法掩藏情绪的约克可能酿成大祸,而他知道怎么更像是怪异。 杰米尼·雷德卸下门闩,打开木门,他的眼皮耷拉下一半,脸庞绷直僵硬地打量门外的身影,语气冷漠:“……客人?” “我想买些东西。”门外客人咧起狰狞般的笑容,没有掩盖的阴冷气息从它体内漫向杰米尼·雷德。 …… 莱姆街区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它更靠近王城中心区域。陆离一直在避开那片区域,作为中心,那里的危险肉眼可见。 事实的确如此。这里街道上游走的轮廓更密集,颠倒城里的倒影也更恐怖和不可名状。 外围游荡的怪异更像是没有资格踏入中心,而被驱赶挤压到边缘的可怜虫。 安娜不得不主动散发微弱气息表明身份,以免遭到怪异侵扰,代价是近乎停滞的理智值计数器再一次缓慢响起。 “它们在向外面扩散……”安娜低声将发现告诉陆离。 往他们来时的路走的“人”比和他们顺路的“人”更多。 马车进入莱姆街区,路边号牌快要数到40号时,陆离注意到街边一道人类身影与他们方向一致。 安娜牵动缰绳靠近他,马车上的陆离询问道:“你也是因为广播?” 在黑色西服外面套上一件大衣的中年男人奇怪望向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丝阴冷气息忽然从他身上散出。 陆离留意到他曾隐蔽望了安娜一眼。 示意安娜收敛起气息,陆离径直对他说:“我是高级调查员,陆离。” 陆离不善于用言语打动他人,起码这名同样被广播引来的驱魔人没有相信他,故作出不耐神色,警告陆离这只“怪异”不要打扰他,压下帽檐离开。 “认错了?”安娜在他离开后低声询问。 陆离轻轻摇头,注视这位同类在经过莱姆街区44号略作停顿,然后推门走入。 “我们也过去。” 在路边停下马车,陆离和安娜走向44号,被安娜挽着他环顾四周,留意那些房屋窗户。 是否也有其他被广播引来的幸存驱魔人正藏在暗处观察? 还有怪异。 【安普勒斯贵族银行】 这栋三层楼高,棱角分明的砖石建筑不久前还是家银行。现在透过破碎的大门,只能窥探到幽暗内部的空旷和杂乱。 踏踏踏踏—— 幽暗空荡的大厅里忽然响起杂乱脚步,隐约有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向门口的陆离和安娜跑来—— “救——”充满惊惧的音节刚出口便被什么阻止,幽暗深处有触须般的阴影抓住了他,层层裹紧他的身躯与喊声,拖着挣扎的轮廓缩回幽暗,消失不见。 “是陷阱。”安娜紧盯着门内幽暗低语。 陆离挪开放在枪套上的手掌。一切发生得太快,去救人已经来不及了。他认出了被拖走的那道身影——刚才进入建筑的驱魔人。 “不一定。” 也许他们来晚了,怪异先一步抵达这里,也许…… “鱼饵可以用来钓更多的鱼。”陆离说道。 “你是说盘踞在银行里的怪物故意让驱魔人来救那个呼救的人?” 陆离抬头,观察银行是否有其他地方可以进去。 “交给我。”安娜这时说道。 陆离没有反对:“注意安全。” 抿起唇瓣轻轻颔首,安娜离开陆离身边,踏上台阶。每走出一步,安娜所散发的气息都变得更加阴冷、晦涩,涌动着不含掩饰的里世界气息。扭曲的投影在她脚下延伸,与身形一起融入大厅里的幽暗。 一百七十七.“援手” 杰米尼·雷德低下头颅,面庞藏在阴影里:“如果是买衣服,当然。” 叮铃——叮铃—— 清脆铃声难以驱散压抑,怀揣恶意的不速之客走进服装店。他身后的杰米尼·雷德关上房门,抬起头看向柜台后的约克,无声做出口型:“去楼上,带他们离开。” “你可以看一下这些。”杰米尼·雷德吸引怪异的注意,领着他挑选橱窗一面的衣服,背对约克。 约克会议,偷偷溜到楼上。 “嘘……”他让守在楼梯口正要说话的伊沃噤声,压低声音告诉他恶客登门,所有人赶紧撤离。 雷德早已对陆离不再时怪异登门做好安排——二楼的人可以避开楼下店铺,从后院离开。附近房屋都已经清空,足够他们暂时躲藏。 伊沃悄然溜进客厅,唤醒在客厅里蜷缩熟睡的人们,带领他们悄然从后门离开。约克则在二楼搜寻一番,只找到了麻袋,带着它回到楼下。 一层店铺像是深秋来袭的寒流般寒冷,约克衣服下的皮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店铺里的情况同样严峻,恶客对雷德的试探似乎接近尾声,已经不含掩饰自己的恶意。 约克这时突然从恶客身后冒出,带着他找到的临时武器麻袋——将恶客套了进去。 “你怎么……”雷德惊声愕然,他完全没发现约克居然跑了回来。 “我才不是胆小鬼!” 套住恶客的约克像是发泄情绪般吼道,一头撞向怪异。本体不明的它本不该被摔倒撼动,但人类的弱小躯壳还是让它倒飞出去,撞倒一旁的座钟,显露一块缺失木板的漆黑裂缝。 撕拉—— 麻袋只短暂困住恶客失神的时间,清晰响起的撕裂声中麻袋从两边滑落,显露一张阴郁,带着贪婪的脸庞。 “看来藏在这里的我们二人现在要死在这里了。”雷德苦笑道,没忘记麻木怪异让它以为这里只有两个人。 约克明显愣了一下,但不是因为雷德的话,而是看到恶客背后的缝隙。鬼使神差地,他忽然对缝隙喊道:“你们在里面吗?请帮帮我们!” 恶客歪了下头,似乎对约克的话语不解,下一刻,它的脸孔变得僵硬,皮肤下凸显出异样的轮廓,有什么要从面孔下钻出。 他们都以为恶客要挣开人类躯壳露出真身,坐在地上的约克被这诡异一幕吓得几乎要尿裤子,心里不断抱怨自己不该逞能来送死。 撕拉—— 比麻袋更沉闷的一道撕扯声响起,一只枯爪从恶客的僵硬脸庞里钻出。 神情绷紧的雷德怔住,这只枯爪的形状让他觉得……眼熟。 钻出面孔的枯爪渐渐伸展,像是钩爪一般将恶客的脸抓得变形,拖进裂隙。 令人头皮发麻的啃噬声从漆黑裂隙里传出,恶客的四肢如电流涌过般抽搐,一切挣扎都被裂隙里越来越多涌现的枯爪无视,强行将恶客拖入破开的裂隙中。一阵密集撕扯声后,一切声音从里面消失。 “它们真的吃了……”约克胸膛急促起伏着,不敢置信地呢喃道。 可是这些老鼠一样躲在阴暗处的枯爪不是只会吃没有生命的肉食吗,怎么—— 一只缓慢从裂隙钻出的枯爪忽然戳破约克的疑惑,它缓慢抓向约克。 雷德向前一步想拖回约克,又停了下来。因为枯爪只是轻轻触碰了一下约克的鞋底,勾住一块不知何时沾染在鞋底,满是泥土的碎肉,缩回黑暗裂隙。 座钟倒在一旁,服装店彻底恢复了平静。 除了在场二人的内心。 “它们为什么会帮我们?”约克怔怔抬起头问。 杰米尼·雷德同样无法理解和解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向约克伸手:“其他人呢?” “已经躲去隔壁那件民居了。”约克抓着雷德的手站起来,不过双腿还是抖个不停。 “你留在这里,我去喊他们回来吧。”杰米尼·雷德深吸口气平复情绪说。 “裂隙要重新堵住吗?”约克指向倒下座钟后的裂隙,没拒绝雷德的提议,他需要趁机换一条裤子。 稍微沉默了下,杰米尼·雷德表示它们能帮他们一回就能帮第二回,最好留着它。 约克也是这么想的。比起诡异邪恶随时想杀死他们的怪异,裂隙里的枯爪简直像是一群小可爱 …… 安普勒斯贵族银行门前,陆离等待着,心中默数安娜进去的时间。 当默数到第三分钟时,他的手掌按在枪套上,迈上门口台阶。 与此同时,安娜的身影在门前暗处浮现。 “很难对付?”陆离蹙眉,安娜的雪白脖颈带着一道红印勒痕。 “除了大一些外,一点也不。”规则在安娜这边。盘踞大厅的庞大怪异袭击安娜却被乐园警告的时候,安娜却能肆无忌惮分割它的躯体。如果不是这只怪异舍弃了人类躯壳,又过于庞大,她用不了多久就能解决它。 “你的猜测是对的,可能不是陷阱。”从始至终怪异都没与安娜交流,也没发出声音,好像一团没有自我意识的肉团。 “解决了?”陆离问道。 “还差一点。”安娜牵起陆离微凉的手掌,带着他走入大厅。晦暗纱幔笼罩着大厅,除了能明显分辨轮廓的桌椅,还散落着许多安娜切割下的肉块。 安娜领着陆离绕过一排柜台,走到银行大厅的最深处。那里有一颗表面如淤泥,粘稠流动的畸形头颅等待救赎帮它解脱。 陆离取出救赎,骤然密集的计数器“咯咯”声中抛在头颅上。 嗤—— 救赎开始消磨怪异的残留头颅,无形的烟雾升起,隐约拼凑的狰狞形状转瞬消散。 力量更强大的怪异让救赎消磨的速度变慢,但显然也能掠夺来更多人性。 当它彻底消散,只剩下散落各处的躯体和头颅,救赎掠夺来的力量涌入陆离身体,并被清楚感觉到。 它快要比得上十只怪异带来的人性。 安娜趁间隙找到枯爪藏身之处,用肉块引出枯爪便不再理会,它们会想办法让大厅连块碎肉都没有的。 很快,陆离和安娜来到通往地下室的门前,或是说金库的厚重金属门前。 一百七十八.四把钥匙 “门上有纸条。” 不止一张,厚重金属大门上贴着很多张纸条,其中一部分因失去粘性或其他原因落在地上。 安娜走到门前,当看到纸条内容相同后随便揭下一张交给陆离。 【第一把钥匙在夫人注视之处,第二把钥匙在水流干涸之地,第三把钥匙在星辰的箱子里,最后一把钥匙在它的血肉中。】 “一个……谜团?”安娜眼眸落在金属门四个角的钥匙孔。 解密的确是筛选掉怪异的有效手段,尽管存在漏洞:怪异大可以守在金库门口等人类自动上门,就像盘踞在大厅,舍弃人类躯壳的怪异。 “最后一把钥匙我能猜到,在外面那只怪异身体里,其他三把呢?”安娜认为谜题布置得太复杂了,被筛掉的不止怪异,还有一部分人类。 “就在这间银行的某个角落。”陆离取下挂在墙壁上的油灯点燃,和安娜退回到大厅。 大厅各处传出撕扯抓挠的回音,安娜用厨刀分割怪异尸体寻找钥匙。 金库大门的钥匙孔可以塞下一根手指,能猜到的是钥匙不会太小。三分钟后,安娜在角落裂隙洞口前发现一把被吐出的铜匙,带着它回到陆离身边。 “没找到其他钥匙?”安娜问,陆离手上空空如也。 “应该都在楼上。” 二层是办公区域,几张凌乱桌椅说明颠倒城降临时这间银行仍有人在值班。按照门牌指引,陆离进入边缘的经理办公室。 安娜直奔办公桌和角落文件柜,陆离将油灯放在桌上,站在窗前扒开窗帘向下眺望。 灰暗城市远处,高出所有建筑的王宫议事大厅帽顶刺向天空,几乎要与颠倒城里的倒影想连。 下方街道的人群不减,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离开王城中心区域的身影更多。 安静观察一阵,陆离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办公室。他的注意被墙上一幅画像吸引:油画里是一位穿着大致两百年前才有的浮夸风格的贵族礼服,仿佛注视画像之外。 【金妮·安普勒斯夫人】 右下角的落款写着画中女士的身份。 陆离若有所思地观摩油画几秒,忽然回头看向她所望向的地方——对面的墙壁同样挂着一幅画像:一名留着山羊胡,带着高礼帽的中年男士。 【格莱福特·安普勒斯爵士】 他是金妮夫人的丈夫,而二人几十年的爱情也曾是王城贵族里的美谈。 陆离犹如发现什么走到安普勒斯爵士的画像前,将它挪开。 本该是平坦墙纸的地方露出一道暗格,打开后显露第二把钥匙。 “这是哪个钥匙?”搜寻无果的安娜回到陆离身边。 “第一把。” “夫人注视之处……”安娜自言自语,重新环顾一圈办公室,发现了挂在墙壁上的金妮夫人油画,明白过来谜题的逻辑。 “这么说另外两把钥匙也可能藏在这种……抽象的谜题下?” 星辰的箱子……可能放在露天的地方。水流干涸之地……银行没有喷泉,所以可能在某个画了河流湖泊的壁画附近或是厨房水池边。 只不过安娜搜遍了二层,也没找到与两个钥匙线索相关的东西,反而是在一间杂货箱里发现了摆在谜面上的答案。 一只堆在扫帚拖布等杂物,镶嵌满珍贵宝石的木箱。 木箱上点缀的宝石宛如星辰。 这只宝箱本身就是珍贵的宝物,它更应该在严密森严的宝库里保存而不是随意放在杂物间。 所以它的用处不言而喻。 打开宝箱,第三把安静躺在箱底的铜钥匙如约出现。 沉浸解密游戏的安娜对此不满嘀咕,认为布下谜题的家伙并不认真。无论如何,只剩下最后一把钥匙还没找到,三层还剩一半未被搜寻。 安普勒斯贵族银行的三层最后一个房间是间展览室:里面完全还原两百年前银行创始人,安普勒斯夫人的卧房。 也许天亮时还有人清理过的卧房考究地充斥两个世纪前的风格,就连梳妆台也摆放着女士用品。 一走进这里,陆离就看到暗红色床铺上压着的一柄铜钥匙。 不过安娜对此感到不解:“为什么水流干涸之处的钥匙会在卧房里?” 陆离的视线扫过墙壁上年老的女人的安普勒斯夫人的油画,回答说:“某种恶趣味。” 四把钥匙已经找全,他们重新回到一层。 找钥匙所花费的十几分钟足够枯爪清理完尸体,走过干净大厅,他们来到金库大门前。 安娜将四把钥匙插进钥匙孔,按照顺时针的顺序扭动。 咔嚓—— 大厅回荡起一声闷响,下一刻,金属门里传出齿轮转动的机关声,沉重金库大门缓缓自动打开,显露一条向下延伸的台阶。 “我走前面。”安娜从陆离手里拿过油灯,率先走入幽凉的宝库。 迈下最后一条台阶,又穿过一条地牢般封闭的长廊,一座各处挂着油灯,点燃蜡烛的大厅浮现眼前。 比起大厅中间背对陆离安娜在桌子上忙碌的身影,宝库周围的钱柜仿佛陪衬。 “终于有人能穿过麻烦下来了。”苍老声音响起,头发花白,背对陆离和安娜的仍在忙着什么,头也不回。 那张桌子和他脚边摆满了机械零件。 “你知道外面的怪物?”陆离皱眉开口。 “呼……” 老人终于完成手上的组装,长舒口气将这块拳头大拼凑出的机器放到桌上,回头迎接客人。 他完美符合大众对科学家的刻板印象:时刻穿着医生才会穿的白色大衣,不修边幅,神经质,戴着厚厚的眼镜。 “为什么不?如果不是它我不会喊你们来。”他忽然低下头,目光越过镜框看向安娜:“……怨灵?” “我的助手。”陆离说道。 “当然……当然……我可不是那些食古不化守着旧约的驱魔人。”老人随意摆手,表示自己和那些本地古老家族的区别,顺便露出表情表示对他们的嫌弃:“自我介绍一下,阿尔伯特,除魔人协会的……算是学者吧,一位科学家——你们知道科学是什么吧?” 一百七十九.它叫科学 “一种有序的知识体系。” “嗯……我喜欢这种说法,总有些蠢货把科学当成中世纪教会那些银器圣水对抗恶魔的东西。”阿尔伯特喋喋不休地抱怨道。 “你怎么确保听到广播的会是人类?”陆离平静开口。无法窥探颠倒城,不能判断他是人类还是怪异。 “回答时间结束孩子们,现在听我说。”阿尔伯特打断陆离的询问,拿起桌面上那团成年人拳头大,齿轮和电线裸露,像是两个相同构造强行拼凑在一起的机器:““恶灵广播原型机,我们都知道不同恶灵会释放其独特的电磁频率——不知道没关系,记住这个名词。” 安娜抬头,用目光询问陆离。 “可以理解成不同恶灵的不同气息。” 听到陆离回答阿尔伯特稍作停顿:“这台机器能捕捉到特定恶灵的频率,当它们靠近就会发出响动。但还不够成熟,只有频率特别强烈的恶灵才会被感知到。我将捕捉到的盗火之影和可视之音的频率录入两台收音机里,又把它们拆开拼成一体。当盗火之影和可视之音靠近时,恶灵广播就会播放它们独有的“美妙”频率——顺带一提,除此之外它还兼具普通收音机的功能” “所以频率才是关键,拥有频率两台收音机也能做到这点?”安娜窥探到外表下的真相。 “呃……没错,不过“一”总比“许多”听起来简单。” “你想让我们做什么,帮你完成它?”陆离问道。 “不不不,我已经勾勒出这棵树的躯干,但我没那么多时间了,所以枝叶和颜色需要其他人帮我完成。”阿尔伯特拔掉连接恶灵广播原型机的电线,走到陆离面前,放在他抬起的掌心里。“带到外面,交给除魔人协会的人。后继者会完善这颗大树。它将是我们人类延续和生存最重要的东西。”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离开。”陆离说道。 一位学者总会令人尊敬。 “来不及了。” 阿尔伯特掀开他的白色袍子,被摘空的腹腔完全显露,诡异地没有一滴血溜出。他落下袍子,神情平静地诉说:“死亡的阴影早已将我笼罩。” 缺失内脏,这么严重的伤势,阿尔伯特随时可能死去。 或者说他现在还没死去反而奇怪。 陆离陷入沉默,安娜问道:“我们要去哪找除魔人协会?” “图卡镇那颗大榕树的树洞里。” 图卡镇是环绕艾伦王城的小镇之一,离艾伦王城大约不到二十里。 “四点钟广播的意思你知道吗?”安娜想到缺失关键内容的广播,询问道。 “你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阿尔伯特疑惑地来回打量陆离和安娜。 “乐园降临时我们在王城外。” 阿尔伯特本不想再回答浪费残余时间的问题,不过这句话让他态度发生些改变——他以为陆离是为了救人进来的乐园:“他们在提醒还在王城里的幸存者前往五点钟街区,联合组织的驱魔人会在天亮前做最后一次疏散。” 他看了眼桌上的闹钟:“你们还有不到一个半小时。” 五点钟街区,他们进入王城时的那条街区。 “如果赶不上会怎么样。”安娜追问说。时间急迫,他们要一刻不停地离开这里回服装店,带上幸存者出发,并且不会遇到麻烦才能在一个半小时内到五点钟街区。 “这个问题太蠢我不想回答。”阿尔伯特脸上充满孩子才会有的明显抗拒和嫌弃。 “驱魔人议会从一开始就是陷阱么。”陆离忽然问道。 阿尔伯特愣住,然后流露更加明显的抵触,但还是不情愿的回答陆离:“我的时间快到了,听好了我只讲一遍:是的。驱魔人议会从一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是他们,是我们。”出于科学家的严谨,阿尔伯特没把自己从中摘出:“即使意志如磐石般坚定的人也难以抵挡浩瀚群星般存在随意的一眼瞩目,即便念诵它们的名字也会令人发疯癫狂,更可怕的是它们并非没有智慧,我们甚至无法用自己的体系理解它的一切,只能用不可名状去形容——” “好在它们的目光远在亿万座世界之外,并不在意这个世界的渺小我们,它们只是路过我们的世界,在亿万分之一秒间随意撇过,跟随着的仆从与仆从的仆从入侵我们的世界肆虐。所以我们要像鬣狗王一世一样,表述自己的忠诚与无害。” “所以这只是陷阱。”陆离意识到“虚假驱魔人议会”的残忍与冷血。 凶恶的土匪闯入小镇,为了让镇子能够延续幸存,镇长将大部分镇民聚集起来送给土匪杀戮,但又悄悄让小部分镇民躲入地窖,直到劫掠杀戮够的土匪离开。 而如果在将“火种”计划与之联系在一起…… 三大组织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绝望悲观。 “起码留了活路。足够聪明的驱魔人会猜到这是个陷阱而避开,只有那些愚蠢的驱魔人……”阿尔伯特忽然看了眼陆离,临时改口:“……还有善良的驱魔人会在明知道是陷阱的情况下踏入。” 实际上陆离更像三者的混合:因为愚蠢踏入陷阱,因为聪明离开,又因为善良再次涉足。 安娜弯曲的眼眸被冰寒覆盖,甚至难以控制自身气息。她无法忍受陆离因陷阱而涉身险境。 “这里的居民呢?”陆离问道。 “有些时候我们别无选择。” 阿尔伯特情绪变得低落,哪怕他并非计划的制定者。 “我的时间快到了,你们可以离开了。” “那你呢?”陆离问道。 “总得有人承担过错,这是我微不足道所能做的。”阿尔伯特低声呢喃着。“放心吧,你们离开后我才会动手,不过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 阿尔伯特诉说完最后的意愿,就走到桌前站定。 “你会让我们记住吗?”陆离这时问道。 阿尔伯特笑了笑,回答陆离。 “看来你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当然,记住我,不过请以另一种形式,因为我只信仰真理。” 一百八十.剩下的人们 哗啦—— 拉上的窗帘遮起房屋二楼窗户。 “怎么样?”约克和那对老夫妇紧张地看向杰米尼·雷德。 杰米尼·雷德神情低沉:“很糟糕……一些怪异已经不屑隐藏真身和体形。” 尽管这种变化暂时影响不到他们,但这是情况劣化的一环——规则正变得无效,继续下去,不再伪装的怪异会越来越多,对周围建筑搜索的怪异也会越来越多。直到规则彻底失效,它们肆意对所有保持人类外表的存在发动攻击。 “我们伪装成服装店还有用吗?”韦布问,这是他们所关心的。 “会越来越小,但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伪装成绅士的匪徒正脱下他们的虚假外衣,但藏在哪里都会被这群鬣狗发现。 “我们可以祈求墙缝里的枯爪帮我们!”约克提议。 杰米尼·雷德正考虑这个办法是否可行,忽然看到他们目光恐惧地看向自己身后。 “快躲——” 韦布惊慌叫喊刚刚想起,杰米尼·雷德身后的窗户倏然破碎,飞舞的窗帘裹挟碎片冲入房间,以及一道锐利破空声。 噗—— 一节生长漆黑花纹的尖锐节肢刺穿杰米尼·雷德的身躯,从他胸口突出。杰米尼·雷德怔怔低下头,突然变故让他还没感受到疼痛。 渗透出的大量血液很快浸透还带着布料味道的新衣服,一阵剧痛忽然涌来,穿刺杰米尼·雷德的节肢弯曲,勾住他拉向窗外。 下意识深处的四肢让他在抵住窗框,仿佛从长眠中刚刚醒来的杰米尼·雷德意识到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对同样反应不及的约克等人喊道:“约克,带他们去你那——” 话语最后变为拉着长音的惨叫,杰米尼·雷德被强硬拖出窗外,趴在窗外,蜘蛛般拥有八条节肢的怪异带着他爬上房檐。 “我那儿……” 约克忽然意识到杰米尼·雷德说的是什么,紧咬牙关冲向门外:“所有人都跟着我……” 胸口的剧痛和被甩动引发的拉扯让杰米尼·雷德无比痛苦,又无比清醒。他甚至看到怪异穿着自己爬上屋顶时,那些洒落下的鲜血落在路人身上,它们贪婪地抬起头望来。 杰米尼·雷德从节肢上滑落,跌在房顶边缘。他感到正失去生命的身躯像是餐盘里的肉排被刀叉摆动切割。 冥冥之中,杰米尼·雷德忽然忆起意识深处,应该早已忘掉,在收音机里听到的那句教徒祷告般的语句。 开始消散的意识让他下意识跟随着脑海深处的低语默念出来。 虚空轻轻颤动,不可名状,无法注视的虚幻触须从天空垂下。恍惚间,杰米尼·雷德仿佛看到天空一座倒映的王城—— 这就是陆离所看到的颠倒城吗…… 虚幻触须落在他正失去生命的身躯上,杰米尼·雷德感觉自己忽然与颠倒城多了一丝联系,无法理解的低语钻入脑海,在他临死前告诉他一切真相。 “原来……是这样……” 断断续续地呢喃从涌出的血嘴里传出,杰米尼·雷德偏头望向下方街道。 他们会记住我吗…… 楼下街道因血液聚集而来的怪异越来越多,四五道轮廓爬上墙壁,向房顶接近。 杰米尼·雷德很想抱住怪异和他一起摔落下来,将血肉分给更多的怪异,但他的力量早已干涸,只能将手臂垂在屋檐外,让血液顺着指尖洒落在下方怪异们的身上。 意识彻底远去前,他看到远远绕过服装店门口,抬头望来的约克等人。 他们望向自己的眼中充满绝望,痛苦与感伤。 他们会。 …… “我知道鬣狗王一世的故事。” 安普勒斯贵族银行对面是一间成衣店,这里专门服务那些与银行有利益往来的中产阶级,为他们量身定制服装。 陆离和安娜站在二层窗前,注视下方街道涌进银行的身影,热络的仿佛秩序已经恢复,它们是去银行办理业务的客人。 阿尔伯特交代给陆离的事他已经做好。此时,阿尔伯特的声音正通过银行广播回荡整条街区上空:【好狗狗们,你们一定饿坏了,快点进来,你们的好爷爷准备了狗粮】 “讲了什么。”陆离问道。 “鬣狗王一世曾经的家族被仇敌家族灭族,他是最后一个子嗣。当仇敌家族找到他时,他背叛了家族的荣耀向仇敌家族跪地求饶,并献上家族藏起的所有宝物,希望能苟活下去。” “他成功活了下来,以一个奴仆的身份。仇敌家族无论去哪里都会带着他,在他的脖子上拴着给狗系的铁链,然后对他们说‘你看呐,我们是多么仁慈,还允许他活着并拥有自己的家族姓氏’。当然,谁都知道这是这个家族的威胁和嘲弄,什么能比将一个曾经的敌人踩到脚下更令人虚荣心膨胀的事。” “鬣狗王一世当了七年的奴仆,整个国家都知道他只是个卑劣下贱没有尊严和荣耀的下等人,然后又用了一些方式让大意的仇敌家族选择将他释放。” “鬣狗王一世的称谓在之后开始体现。他隐姓埋名,挖掘出家族覆灭时藏下的一些珠宝,买下几艘货船,雇佣一批亡命之徒和他出海劫掠仇商船,最后积蓄足够的实力将仇敌家族灭族,在列侬群岛西南边的群岛建立了海盗王国。” 阿尔伯特想讲的话在故事的前半段——鬣狗王一世无力抵挡仇敌家族,只能隐藏起一部分宝藏,然后卑躬屈膝的献上忠诚和他拥有的一切,包括生命。 这对应三大组织们的选择。 在“火种”计划上他们的确带着某种奇怪的偏执,仿佛他们知道怪异会在将来某天离开这个世界。 当然,也仅仅可能是这是他们能找到的唯一希望。 就像死寂沼泽里黝黑淤泥中唯一开出的白色小花。 三大组织抛弃大部分人——包括自己。还有主动布置陷阱吸引怪异的做法很难去称赞。 但比起人类消亡,留下文明的火种更令人心怀希望。 下方街道,银行门口开始有嘴角染血的怪异走出来。陆离离开窗前,他们也该离开了。 一百八十一.他们躲藏了起来 赶往安全屋的路途陆离观察着街道,先前偶尔可见,乐园表象秩序维护者卫兵的身影此时已经消失不见。 乐园正从虚假的伪装过度向真实的恐惧。 规则进一步减弱,街道上不再以人类躯壳为形象的怪异越来越多。邪恶气息混杂在一起,仿佛要拉着王城坠入里世界。 那些仍保持人类或动物外表的怪异遭受觊觎目光与试探已是常态,安娜不得不释放怨灵气息避免麻烦。至于“拉车马匹”,它早在陆离和安娜在安普勒斯贵族银行时就因为一只怪异的袭击而褪下伪装,显露蜈蚣般的巨大躯壳。 这些的确让望向马车的觊觎目光不再出现。 距黎明到来还有一小时,马车抵达服装店所在街区。 “先等等……” 安娜看到散落破碎的玻璃和橱窗后的狼藉,立刻警惕起来。让陆离留在马车上,单独迈下马车,踩着玻璃碎片走进服装店。 倒塌座钟后扩大的幽暗裂隙最为扎眼,安娜在店铺里搜寻一圈,迈步上二楼,然后发现窗前的一滩血迹。 血迹一直延伸向破碎窗框,安娜探出头,发现屋檐边缘干涸的暗红血迹,还有破碎衣角。 又在其他房间搜寻一圈,安娜回到楼下街道,将发现的一切告诉陆离。 有血迹,而雷德等人都消失了…… “问问附近‘居民’。” 如果他们遭受袭击,不可能动静太小。 希望情况不会太遭…… 因为附近居民都被清理过,陆离和安娜在更远一些的房屋里找到幸存居民。 “服装店发生了什么。”陆离问道。 “你们……太慢了……”站在门前的怪异含糊回答,正令人毛骨悚然地啃噬着自己的指头,而它的左手已经被撕咬的只剩白骨。 “肉食被……吃掉了……” “将发生的事详细告诉我们。” 怪异贪婪扫过陆离和安娜的身体,提出要求:“一条……手臂……” “可以。” 陆离平静答应,和安娜走进房屋。 怪异坐到餐桌边,吐出一节指骨,和桌上散落的五六节指骨躺在一起。它含糊缓慢地告诉他们大约半小时前发生的事。 只有一个人类被找到并被吃掉。 陆离和安娜得到关键信息,其他人仍然没被发现,他们可能还是安全的。 笨拙讲完后,怪异开始向陆离讨要手臂,安娜看了陆离一眼,站起身走到怪异身后。 不多时,陆离和安娜出现在民居门前。 时间剩下的不多了,他们得尽快找到失踪的雷德等人,在天亮的前20分钟。之后无论如何,陆离都得前往五点钟街区,在最后疏散前抵达那里。 重新回到服装店门口,陆离和安娜继续搜寻其他细微线索,比如未被带走的食物和保暖衣物,还有记号。 安娜搜寻了周围被清理出的民居和地下室,没有找到他们的踪影和记号。 “找目击者问。”陆离说道。 得首先知道死去的是谁,如果不是约克和雷德中的一人—— “是雷德。”安娜忽然说道,她发现橱窗外碎玻璃下的几缕棕发,那是雷德的头发,一瞬间的遗憾后,安娜询问陆离:“约克他们还活着……他们会去哪?” “回他原本该在的地方。”陆离注视那些短发默然。 “修忒斯大学。”安娜说出答案。 那里相对封闭,约克又熟悉那里,被怪异袭击的他们躲去修忒斯大学的确是最有可能的选择。 但进入修忒斯大学又会浪费太多时间。如果他们不在那里,剩下的时间不足够他们去其他地方寻找——陆离只能放弃这些幸存者,径直前往疏散点。 安娜等待陆离做决定。很快,陆离坐上马车,前往半条街外的修忒斯大学。 路上曾发生一件插曲——也许是外来者,也许是被陆离庇护到,靠近修忒斯大学的一间杂货商店里居然躲藏着三名幸存者。 只是他们极端排外,哪怕陆离表露身份也没有取得新人。 陆离没有太多时间可耽误,只告诉他们在天亮前去五点钟街区,那里将会进行最后一次疏散。 陆离离开后,躲在杂货店伪装成怪异的幸存者交谈出声:“他会不会没骗我们?” “如果他是怪物……可以直接吃掉我们吧?” “两个蠢货,他在试探我们!国王怎么可能放弃这座城市,我们只要等待,等待王室带着驱魔人来找我们……” …… 修忒斯大学校园门口,马车停下。安娜陪同陆离走进学院,直接前往约克的办公室,那里是约克等人最有可能躲藏的地方。 步行经过花园,学院里的身影少了很多。人类被捕食完后大部分怪异都选择离开,只剩下一些无意掠食的怪异——这里的确变得比外界安全。 叩叩叩—— 陆离敲响办公室木门。 房间里传出一丝细微响动,又很快消失在一片静谧里。 于是陆离说出曾经和约克约定的暗号:“你的理智值计数器在哪里。” 哗啦—— 响动声终于再次响起,然后是杂乱的脚步声与门后挪开重物的声音,房门打开。 “我就知道你们能找来!” 约克的神情犹如找到主心骨,其他幸存者也神情庆幸的站在房间里。 他兴奋地对陆离说:“你看到了吗?这里只剩下十几只怪异,这里很安全我们可以躲——” “王城被放弃了,最后一次疏散在六点天亮时。”陆离打断约克的话,望向先前抵在门后的书桌上的闹钟:“时间准吗?” 时间指向5:40,离天亮还有20分钟。 “什么?”约克愕然,反应过来陆离说的是什么:“当然,昨天我才校对过……” “王城被放弃了,最后一次疏散是在二十分钟后的五点钟街区,我们该离开了。”陆离看着约克僵住的神情说。 “可怎……怎么可能……这里可是有上百万人啊!” 尽管约克不肯相信王室和三大组织会这么做,但更信任陆离一些的他还是选择跟随陆离。 一行人挤上怪物马车,被载着径直奔向五点钟街区。 紧迫的时间挤压着车厢众人的情绪,某一时刻,他们和王城里的其他人一样,忽然感觉到地面传来的震动。 沉闷地震颤从地底深处传来,犹如什么存在正在苏醒。 一百八十二.注视 街道上的怪异们纷纷停滞,诡异的站在街上抬头向上望去,仿佛震颤来源于天空。 掀开车帘见到这一幕,陆离若有所悟的抬起头——天空倒映的颠倒城的建筑悄然爬上藤蔓般的裂痕,而地面上的建筑安然无恙。 两座城市正在产生区别。 “时间真的准么。”陆离再次确认。 “当、当然!我是听着教堂钟声校对的。”感到不安的约克回答。 可能是时间不准,也可能是提前了。无论如何……他们迟了。 安娜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催促马匹:“加快速度,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 蜈蚣怪异发出一声嘶叫回应,倏然加快了几倍速度,在街道横冲直撞。 安娜忽略了它不是真正的马匹,骤然加速让马车像暴风雨里的帆船上下颠簸,车厢里猝不及防的众人挤作一团。更糟的还在后面,脆弱的木结构车厢难以抵挡蹂躏,车轮率先在一次颠簸中散落,车厢倒向一边,金属铆钉在青石板路挂出一片火星。 幸存者们挤在狭小的车厢的边缘,痛呼掩盖在刮过露面的摩擦声中。只护住陆离的安娜当机立断,抱起陆离飞出车厢,落在蜈蚣怪异背上。 咔嚓—— 另一只车轮飞出,一声微不足道的断裂细响,车厢与蜈蚣怪异之间的连接断开。 不过在车厢被甩在脑后之前,安娜的无形之手将车厢里的幸存者们抓出,拉回身边,将他们紧紧按在蜈蚣怪异的背部。 他们最轻的伤势也是鼻青脸肿,约克额头被车厢边缘化出一道口子,老夫妇中的丈夫可怜的因颠簸拗断一只手臂。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飞翔般的速度,也许只要三四分钟,他们就能赶到五点钟街区。 安娜不再掩盖,晦涩气息肆意扩散着,警告想要袭击他们的宵小。 陆离仍抬着头,在蜈蚣怪异背上紧紧凝视着头顶。 颠倒城像是被砸开的玻璃遍布裂缝,建筑,街道上,裂隙越来越大,从毒蛇变为蔓藤,又从蔓藤变为蟒蛇,其后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漆黑,幽深中仿佛有什么在涌动。 “时间是对的!” 耳边呼啸的风声里忽然响起约克的大叫。他眯着伤口下的左眼,指向艾伦王城地标建筑之一,圣卡徒教堂大座钟。 比座钟还大几十倍的座钟上的时间清晰指向5:45。 只是没人回应他,所有幸存者都在不安与祷告中等待结果。 而陆离也被颠倒城正在发生的恐怖一幕吸引全部注意。 裂隙深处涌动的存在终于浮现——枯爪,难以计数,无处不在的枯爪从裂隙下涌现,婉如连绵绽放的珊瑚。 一只臃肿,半个房屋高大的怪异被枯爪纠缠,撕扯。它的一切挣扎和攻击都是无力的,仿佛正被饥饿的人们撕碎的面包。而下方街道,呈现的是一道肥胖的身影僵在原地,肥肉间的小眼睛挤满惊恐,无形存在正一块一块撕扯下它的血肉。 这样的一幕再每一条街道上演,颠倒城里的裂隙纠缠住街道上的怪异,下方街道陷入同样的混乱。 它们就像几小时前的人类,无法抵挡枯爪的侵袭。即使是安娜也要谨慎对待的强大存在在枯爪中也如同小动物般脆弱和无力。 “安娜,控制马的方向。”陆离忽然说道,望着头顶飞快冲像一片裂痕的蜈蚣:“向左一米。” 安娜用简单直接的方式操控无形之手摆动蜈蚣头颅,方向改变,点到城里的蜈蚣 从一处挥舞着枯爪的的珊瑚群旁呼啸爬过。 “向右半米;紧贴左侧;避开两边;绕过那两道人影。” 一道道平静话语让街道上急速爬行的蜈蚣避开枯爪肆虐之处,只是忽然,陆离陷入沉默。 “怎么了?”安娜关切的问。 “前面没路了。” 陆离的视线从颠倒城中脱离,望向前面:一道无法被观察到的裂隙横亘在前方。 安娜紧抿起嘴唇,气息完全释放,七八只无形之手拽起蜈蚣,将它抬上房屋屋顶,翻越至另一条街区。 刚刚落下,建筑倒塌声从身后传来。 依靠安娜避过劫难的陆离再次抬头上望,前路笔直,前面就是五点钟街区。 轰隆隆—— 身后隐约传来海啸般的巨响,陆离回头,看到天空坍塌了。 枯爪如瀑布般从颠倒城中心落下,就像湖泊泛起的涟漪,数以亿万的枯爪从王宫奔涌,向周围席卷而来。 漏下的枯爪隐约形成一道轮廓的半身,而溅落的涟漪越来越近,几乎每一秒就会吞噬一条街区。 五点钟街区上飞奔的蜈蚣离远处敞开的冲门仅有剩下不到两百米,但雷鸣般的巨响已经 涌来,将他们的身形彻底淹没。 …… 矗立在王城,擎天巨人般宏伟,无数枯爪组成的丑陋半身轮廓朝天空狰狞怒吼。 “神从来不是美丽的。” 几里外一处山丘上,一名牧师悲伤地低语。 “只有那些想要侵袭我们的存在,为了蛊惑,引诱我们,变成我们的模样……” 这不是他所信仰的神祗,但他能感同身受到祂的痛苦,祂的无力。 “老师,我不懂祂在对谁愤怒。”一旁的年轻人带着疑问。 话音落下时,王城上空的厚厚云翳忽然渐渐散开,美丽浩瀚的星辰显露在深空。 只是那绝非占星师所熟知的任何一片星空,它充满陌生与难掩压迫,而且像是萤火虫群,向彼此汇聚,似乎要形成一个图案。 “不要看!” 牧师恐惧地垂下头,伸手去遮挡弟子的眼睛,可他还是慢了一步。年轻人的眼瞳倒映着另一只由浩瀚星河组成的眼珠,然后渐渐浑浊,模糊—— 年轻人的身躯开始融化,眼珠像粘液从空荡眼眶里流淌,他发出的痛苦惨叫因为声带的融化变成含糊的呜咽。 牧师垂着头颅,向后退却,双肩颤抖着,不忍看学生凄惨的模样。 城池里的狰狞巨人已经不再发出咆哮,一阵微风吹过整片平原,王城里的巨人如灰烬随风消散,还有这片平原上四处响起的惨叫声。 牧师悲鸣着跌倒在地,捂脸痛苦。 “这就是我们所面对的敌人……” 一百八十三.结束 海浪拍打着深色礁石,沙滩上的潮水渐渐褪去。 一抹浅色正从陆地与深海的分界线升起,驱散笼罩大地整夜的晦暗与迷雾。 随时间推移,雾霭如同活物,缓慢抽出探入陆地的触须,缩回深海。 崖壁上一处古代遗迹随之显露,尽管遭受岁月蚕食,遗迹大殿只剩下大理石支柱矗立,不过这里仍保持惊人的完整度——大殿里林立的巨大石像们仍完好无损,仿佛一直守护着这片遗迹。 叩叩叩—— 轻缓压抑的敲门声响起。 特斯拉从浅睡中醒来。 地底的死寂环境令人不适,这让一点微小动静就能惊醒特斯拉。 他缓缓从单人床上爬起,披上一件外衣抵御地底的低温,走到门前卸下门闩。 “怎么了?”他问门外的两道提着油灯的身影,他们是避难所人员。现在6点10分,刚刚到地面上天亮的时间。 “迈克尔·特斯拉先生。”站在前面的男人客气地说:“您三天前观测外界的申请被幸运抽中,我们来带领你去观测口。” “是么……”特斯拉点了点头,没自己想象中那么激动。 事实上开始进入避难所那段时间,远离地面的不安和对妻子的牵挂让特斯拉的确陷入焦躁,这种执念持续到给陆离寄出信件,他的内心逐渐平复,或是说熟悉避难所的生活。 “等我穿衣服。” 特斯拉掩住木门,里面传出一阵窸窣穿衣声后,换上避难所工人装的特斯拉出现在门口。 尽管避难所主体已经完成,但仍需要一些计划外的建设。比如无论何时也不会嫌小的仓库和建造更美观的建筑——他们接下来会在这里生活一段漫长时间,也许老去时也无法真正走出避难所一步,所以最初的简陋小木屋并不能满足他们的心理。 避难所委员会允许了这种举动,哪怕从整体考虑,避难所居民的心理健康与身体健康同样重要。 特斯走出自己专属的小木屋,拉跟随避难所人员离开地底这片漆黑寂静木屋村落,经过几扇与岩石融为一体的暗门,穿过一条狭窄漫长的山洞,又沿着蜿蜒向上的阶梯行走几分钟,终于抵达离地面仅有十几米的浅层石洞。 或许是心理作用,但特斯拉的压抑情绪的确有所好转,连空气也不像地底的避难所里那么沉重。 一根崭新的金属铁管从石洞顶部垂下,一名避难所人员走到边缘转动齿轮,然后示意特斯拉可以使用潜望镜。 特斯拉凑到潜望镜前,模糊镜面里他看到狭窄的昏暗景色:巨大石像的一角,遗迹矗立的石柱,以及一小片微亮的云翳。 曾经早已看腻,无人在意的景色此刻却是一项只有幸运儿和执念者能享受到的特权。 几十秒后,特斯拉离开潜望镜前,告诉旁边的避难所人员:“天亮了。” 他们重新降下潜望镜,又用深海石封堵起入口,和特斯拉一路返回避难所。 他们在木屋村落分开,避难所人员前往地底矮丘敲醒清晨的铜钟,然后点亮地底上空几团微弱,但能倾洒至避难所每个角落的发光球体。 很快,不再沉寂的木屋村落变得热络。数百名避难所居民走出各自的木屋,一些人穿着宛如要去赴宴般的燕尾服晚礼服,一些人穿着朴素的工人装。 早餐时间,他们汇聚到木屋群落左前边的“露天”餐厅享用早饭——说是餐厅,其实是几张空地上拼凑的长桌。 只是简单的燕麦粥和黑面包,将要去劳作的居民还会分到两个鸡蛋。 特斯拉和几名相熟的居民点头问候,端着木碗和面包在边缘坐下。 咀嚼与喝粥声中除了交谈声,还夹杂一些每天都有的抱怨声。 “为什么我要遭受这种罪?我想念清晨醒来佣人的服侍和产自威尔多的红葡萄酒——” 一些穿着违和礼服的避难贵族大声抱怨着。 其他居民默默进食,因为每天都能听到而不予理会。不过这次,终于有带着嘲弄的还击响起。 “闭上你的嘴巴。”一位刚刚来到餐厅,轮椅里的少女嘲讽正做抱怨的小贵族:“抱怨并不能让它更好吃,也不能带来鹅肝鱼子酱。” 小贵族看清说话的少女,低声嘀咕了什么,总算安静下来。 “露露,推我去特斯拉先生那里。”少女对身后戴着厚圆眼镜,穿着管家服的少女说道。 “约瑟夫男爵早安,露露小姐早安。”特斯拉向她们问号。 “特斯拉先生早。”艾伦回复道,问起她关心的内容:“陆离给你回信了吗?” “信寄不到这里。”特斯拉搅动燕麦粥,回答道。 “我忘了。” 又交谈了几句话,避难所人员捧着一叠报纸过来,分发给避难所居民。 上面简陋写着过去一天里发生的事。对避难所居民来说不存在任何秘闻,外界发生的一切事件都会传入他们耳中——经过无害化处理后。 接到报纸的居民们惊呼声不断,原本还算融洽的餐厅忽然被一片愁云惨淡笼罩。 “写了什么?”艾伦问刚刚接过报纸的露露。 “艾伦王城遭受怪异入侵,处于永眠与死亡之间的远古神祗苏醒,将它们拖入死亡,但古神亦被深空之上的存在消灭。”特斯拉替她回答,神情严肃。 露露已经将报纸在艾伦面前展开,上面除了特斯拉说的,还有人们对牺牲者和古神的歌颂。 【我们要记住那个名字】 【还有他们】 …… 灰烬悄然散去,显露破败的王城遗骸。 也显露城门前长街上一行幸存者和一只蜈蚣般的怪物。 哗啦—— 虚幻的安娜仰头,望见一张残缺的纸张随风飘动,落在陆离伸出的手掌中。 【它叫普拉达,它是个真实与虚幻狭缝间的存在。只有在你阅读这段话时,它才会出现在你的想象中。】 【你是不是已经开始想象它乖巧友善的样子了?但如果你停下想象,普拉达就消失了。】 【你的注意力就像一根线,牵系着普拉达和这个真实世界。】 【“求求你别忘记我……”普拉达无助地说。】 一百八十四.分别 黎明时分,平原仍被昏暗笼罩。已经是一片废墟的艾伦王城几里外,瑞科农庄迎来一行让藏身这里的人惊喜的身影。 “简直是……我以为你们……”民居客厅,阿瓦尔·蒙特斯激动地险些冲上来抱住陆离。 这里的人们幸运地在一切发生之时因为屋顶遮挡,没有仰望深空,只听到平原回荡的怒吼。只有四位阁楼上的驱魔人察觉到什么,庆幸的是他们的立场更倾向守夜人而不是调查员,所以无人遭逢噩运。 “他们是……”阿瓦尔·蒙特斯望向陆离身后站在门口的其他人。 “艾伦王城的幸存者,仅存的。”陆离环视客厅里的人们,从中找到莉莉娅的身影,她状态似乎不错。 “仅存的……是什么意思。”一名妇人忍不住问,憔悴眼睛里藏不住担忧。 她的丈夫和孩子还在王城里。 “王城被摧毁了,里面不太可能有幸存者。” 怪异的几小时杀戮已经让王城里的幸存者所剩无几,而枯爪……或是说普拉达苏醒时无差别消灭了王城的一切,除了他们。 客厅里开始响起压抑的悲痛哭声,渐渐扩散。神情痛苦的阿瓦尔·蒙特斯和他的四个同伴对视一眼,这里不是交谈的地方,一起来到阁楼。 “我留下安慰她们……”女驱魔人说道,没有跟去阁楼。除了约克和韦布,老夫妇他们也没跟着上去。 “我们看到了那个巨人……是因为它吗?”踏上阁楼,一位中年驱魔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们都不是本地人,所以比起悲痛,王城覆灭这件事本身更能引起他们的情绪变化。 “某种程度它站在我们这边。”陆离说道,将王城里的一切简略告诉他们,包括那位枯爪神祗,普拉达。 说完后,陆离回到二楼,在温暖的石壁炉边取暖,望着窗外渐渐泛亮的云翳。 诡异之雾已然散去,也许要不了几十分钟外界就明亮的可以视物。 楼下的哭泣声也渐渐减弱,亮起的外界让老人妇女孩子们感到安心,疲惫的睡着了。 阿瓦尔·蒙特斯不多时走下阁楼,站在窗前观望了一阵,有些疑惑地问陆离:“外面那片阴影……是什么?” 围起农庄的马车外围匍匐着一片柴房那么大的阴暗轮廓。 “一只‘马’。”安娜说道。 阿瓦尔·蒙特斯看向安娜,感到奇怪——不是因为那片阴影显然不是马的体形,而是安娜让他感到……矛盾。 她的冷漠外表与离开时没有区别,但这种冰冷下又似乎隐藏着炽热……这难以理解。 类似的变化还有陆离,事实上在陆离回来时阿瓦尔·蒙特斯就清晰感觉到陆离的变化。 他变得更加……吸引人,让人忍不住想要凑近他然后陶醉地深深吸口气—— 这种想法让阿瓦尔·蒙特斯觉得是自己的理智值下降了,可奇怪的是整晚理智值计数器并没有响动。 于是他离开二楼,去问驱魔人同伴,结果他们也都有同样感受,讲出“像是青草苹果一样清新。”“好像走进了森林。”“阴霾情绪被一扫而空。”等评价。 这与陆离已经拥有三份人性有很大关系,进入艾伦王城之前,他只有两份出头。 安娜的变化则同样清晰——失去的身躯同时剥夺了她的味觉、嗅觉,还有心跳。糕点再也不是香甜,而是像蜡一样无味。这种失去和她的情绪糅杂一起,变得复杂。 几分钟后,约克从阁楼下来,他似乎想对陆离说些事但看到木椅里的陆离垂首睡着,暂时憋了回去。 十分钟后,安娜飘出阁楼,让农庄外的蜈蚣怪异钻到地下。 如果是十几小时前的安娜,她会毫不犹豫杀死它并掠夺人性,但此时身体余温未散时,她的想法是将蜈蚣怪异带回避难点。 他们需要一匹能避免不必要麻烦,相对温顺的坐骑,以及扩充榆树森林的居民。 至于食物问题则不需担心,崖顶的吉米和孩子们吃不完安娜每天捕猎到的怪异,剩下的可以分给它。 安娜很快飘回二楼,发现陆离已经醒来,黑眸因为刚醒而慵懒地眯起着:“怎么了?” “我让安培藏到地底了。” 安培是安娜给蜈蚣怪异起得名字:“我觉得安培不像普通的怪异,也许是被什么所豢养的怪异。” 它更温顺,也更老实。作为一只怪异,在感知到周围除了安娜都是人类后居然没有选择厮杀,而是继续驮着他们来到瑞科农庄,甚至不会散发出里世界气息,简直就像一只过分狰狞和庞大的本土动物。 当然,安娜能感知到它力量的源头——安培的确是怪异的一员。 “或许吧。”陆离不置可否,视线望向窗外。 远方,死寂的艾伦王城斑驳城墙孤零零矗立在这片平原之上。蛛网般延伸向它的道路上,马车与民众在往王城相反的方向行去。 “人类被迫远离他们的城市,藏身荒野苟延残喘……” 身后响起约克的低语,他悲伤的望向平原远方。 陆离没有回答,火种计划与三大组织的计划必须隐藏。虽然他们都是计划之外,被抛弃在地面上的人。 “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阿瓦尔·蒙特斯走过来问道。 他和约克都带着对未来的迷茫——王城毁灭后,他们不知道该去哪。 “我和安娜要去图卡镇做一件事。”陆离打算稍后就与他们分别,略微沉吟后提醒道:“去希姆法斯特或是塔风城。” 带着一群老人和孩子,他们不可能在荒野里生存下来,只能依附城镇。 而这两个是陆离唯二知道的人类聚集地。 图卡镇和希姆法斯特、塔风城并不顺路,除非他们能在这里等待陆离——不过除了去图卡镇陆离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尽管很遗憾,但他们终究要在这里分别。 约克告诉陆离,如果塔风城不适合他们,没有合适的聚集点,他们会去希姆法斯特。 听说那里有足够的土地,又有沼泽隔绝,也许更安全些,而且陆离就住在艾伦半岛的贝尔法斯特附近。从心理上讲,被陆离救下的约克等人更愿意去那里。 一百八十五.图卡镇的大榕树 莉莉娅的身体不适合跟随陆离四处走动,阿瓦尔·蒙特斯说他们会带她去塔风城,陆离办完事后可以去那里接她。 时钟指向七点的清晨,农庄变得热闹。悲伤的人们在寒冷的早晨裹紧外衣,拼好马车,装上行李带上所有用得上的东西,和这片平原里其他幸存民众一样,准备在相对安全的白天离开。 一辆车厢被留给陆离,阿瓦尔·蒙特斯没找到安娜说的那匹马,不过询问后知道陆离需要,就腾出来给他。 韦布、伊沃,还有其他被陆离救下的王城幸存者陆续向陆离道谢。 “我们该怎么找你?”分别前感慨许多的约克想要拥抱陆离,不过在陆离平静和安娜冷漠注视下打消了这个蠢主意。 “贝尔法斯特北部的榆树森林。如果你们找不到合适的聚集点,可以尝试去那里定居。” 只是陆离的储存和调查点不够太多人生存,如果他们真的要去,得找些其他弄来食物的方式。 “我们会的。”这位中年教授流露出感激,转身回到农庄空地的车队。 车队已经整装待发,驱魔人们和约克韦布等人向陆离挥手告别,缓缓离开农庄,往南方行去。 塔风城在那里等待着这群无家可归的民众。 “需要休息一下吗?” 安娜推着轮椅里的陆离回到房屋,她看出陆离的乏累,心疼地说。 待在轮椅里是安娜要求的——尽管王城里掠夺来的一整份人性让陆离躯壳和灵魂的兼容高了许多,不过安娜还是以“没完全好”为由让陆离坐进轮椅,享受照顾陆离。 “来得及,先将恶灵广播原型机送去图卡镇。”被推到燃烧的壁炉旁,陆离说道。 “我去拼好马车。”安娜回道,将毛毯盖在陆离腿上,走出大屋呼唤地底的安培。 不久前挤满妇孺的热闹大屋现在只剩窗前冷清光线下游荡的浮尘 陆离靠在噼啪作响的壁炉边,享受难得的安静。 寂静下来,脑海深处不自觉回荡起枯爪翻涌的海啸声与普拉达最后的怒吼。那吼声里似乎包含着悲怆与不甘……普拉达是否早已意识到结局了呢? 吼声余韵逐渐散去,陆离忽然睁开眼,偏头望向角落。一道虚幻,残缺的孩童幽灵趴在门框后的昏暗杂物间里,怯生生望来。 安娜没感觉到它吗? 陆离想到,观察这道半边身躯破碎的幽灵。同样残缺的衣服是通常只有农夫会穿的褐色亚麻工装。 它似乎是这座农庄的一员。 陆离的注视让这只残缺幽灵鼓起勇气——或只是本能的贪婪,它冲向陆离。 一道围绕陆离的屏了阻挡住它,无形之手攥住幽灵,残缺的魂体如同被揉捏的气球扭曲变形,最后破碎消散。 已经套好马车的陆离回到客厅。它太弱小了,连让安娜用救赎消灭的欲望都没有。 “它从哪来的?”不过安娜同样感觉奇怪,她感到这只幽灵时它已经出现在大屋里。 “也许藏在哪里,被我的气息吸引出来。” 这是唯一它在大屋里住满避难的人没动手,而在清晨出现袭击陆离的可能。 陆离对怪异拥有强烈的吸引力,这时的陆离就像饥饿几天的人看到一份香喷喷的扒鸡。 好在安娜的气息可以隐藏陆离的特性,只要她在陆离身边。 坐上马车,温顺的安培拉着车厢往目的地爬行。 图卡镇在王城另一端,这样正好能让他们远远避开那些正离开平原的车队。他们离王城最近时只有几百米,甚至能从洞开的城门望见里面倒塌的房屋残骸和零星人影—— 并非所有人都离开了,一些家人在王城,无法接受无人幸免的噩耗的人冒着危险进入王城,寻找亲人。 延绵城墙挡住了王城里的惨状,陆离收回视线,趁着空隙小憩一阵。 半小时后安娜唤醒陆离,道路远方已经浮现了图卡镇的轮廓。 “这里被遗弃了。” 马车进入镇子后安娜望着荒凉的街道说。这里和主眷大陆大部分镇子一样,属于被抛弃的小镇村落之一,不愿离开和无法离开的老人藏在遮起的窗后。 但其实很难说它与城市比哪个更安全。偏僻小镇尽管会遭受怪异侵袭,但很难引来过分强大的存在注视。而城市因为聚集大量人口过于眨眼,可能会引来强大存在,但周围同类能带来无法替代的安全感,同时不必担心普通怪异闯入城市。 阿尔伯特口中的大榕树在小镇中心,或是说小镇最初就是围绕着它而建立。几人环抱的驱赶和茂盛伸展的枯枝可以想象它还生长时会有多么繁盛。 蜈蚣马车停在这颗几百岁榕树的外围,陆离带着恶灵广播原型机和安娜走下马车。 安娜以“三大组织的人大部分死在王城,这里可能也是陷阱”为理由跟着陆离走入一人多高的树洞,不过只走出一步,昏暗中一扇铁门突兀横亘在眼前。 陆离抬手敲动铁门,等待片刻,打在金属上的沉重呼吸伴随话语声从门后响起:“你是谁。。” “高级调查员,陆离。” “什么事。” “受一位叫阿尔伯特的科学家的请求送来他的研究。恶灵广播原型机,可以捕捉恶灵的特定频率发出预警。” 铁门后沉寂片刻,忽然响起咔嚓声——门下掀起一个凹槽。 “请放入其中。” 陆离望向安娜一眼,将原型机放进凹槽内。 合起的凹槽吞没了原型机。 “……内部确认了你的身份,感谢你的贡献,陆离阁下。”数秒后,门后声音剥离出一些冷冰冰的金属感,有了一丝温度。 “恶灵广播补全后我们会最先赠予你一台,请提供你的常驻地址。” “贝尔法斯特榆树森林。”略微停顿后陆离回答。出于某种谨慎,他没告诉门后存在详细地址。 “入口前有树洞的榆树旁邮箱。”安娜补充道,和陆离低声说:“回去后可以立一个在那儿。” “好的,我们不会太久。” 完成阿尔伯特的遗愿,陆离安娜离开榕树树洞,回到马车上。 不过,他们在接下来去哪这件事上产生分歧。 一百八十六它们.笼罩大地 安娜希望陆离回去:显然艾伦王城的沦陷只是开始,就像被毁灭的贝尔法斯特,只是无数城市里最先被盯上的倒霉蛋。有安妮庇护和其他同伴在的榆树森林是最安全的地方。 陆离想去韦恩福特郡,解决那里的邪灵萨拉和亚当真身。外界将愈发充斥危险,陆离必须趁着白天还是安全的时候把外面的事都做完。 “我们回到榆树森林后我可以自己去韦恩福特郡结束它们,带着救赎。”安娜不希望陆离在这时去冒险。“而且莉莉娅,阿当芙娅和沼泽之母还在等着我们。” 安娜以为这样能让陆离回去,不过她忘了一点。 “我们要在一起。”陆离说。 尽管安娜知道象征理性的陆离想表达的是自身气息能够掩盖他的人性,但眼眸里的冷漠还是悄然化开,微微偏开头轻嗯一声。 取出行李箱里的地图展开,韦恩福特郡在艾伦王国的东部,距离一个半艾伦半岛的长度:500里。 不损坏马车的前提下,他们能在距天黑还有一两个小时的下午到达那里,比安娜飞行慢一些,不过胜在稳定。但安培太扎眼了,难保不会遇到其他迁徙的车队引发麻烦。 所以它还是被留在瑞科农庄,等他们回来再带走它。 …… 艾琳烦躁地推开面前展开的报纸。 第一条新闻就破坏了她一整天的好心情——鬼知道在避难所里想有个好心情会多么难得。 “需要我念给您听吗?”露露问道。 艾琳低头不予理会,不过一会儿后还是点了点头。 尽管不喜欢,但她得知道上面的情况怎么样了。环视一圈餐桌,大部分人露出悲切神情,但也有一些带着庆幸,庆幸自己躲进了避难所。 艾琳眼中流露不含掩饰的厌恶。 “艾伦王国的里尔堡同样在昨天夜里遭到入侵,还有玛诺洛克岛、克安德京典城、马特萨亚伦港、威内拉格堡,一些村镇失去联系,特隆曼斯沼泽周围城镇、沙希高地周围城镇、德尔洛那斯伊德城、弗拉伦德城……”露露感觉到艾琳更加烦躁的情绪,略过剩下足足两页的地名:“它们遭到怪异入侵,损失严重。” “它们已经开始了?” 低头喝燕麦粥的艾琳含糊问道。 “恕我直言,是的。”露露回答。 哗啦—— 一旁特斯拉放下报纸,抓起面包开始进食。 艾琳望着他,犹豫一阵后问道:“我想写封信寄去外面,要怎么做?” 特斯拉将面包撕成小块放进燕麦粥里,抿掉嘴角胡茬的粥渍:“现在不行了,怪异肆虐,避难所只会禁止我们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寄给陆离的信封还是特斯拉身份得到的特权——大部分避难所居民和人员都没有权利与外界联系。 “我们就像被关起来的囚犯。”艾琳生气说,把身后的露露拉到旁边坐下,让她自己也吃早饭。 “但对许多人来说,躲在地牢一样的环境活着远比在地面上死去要好。”特斯拉回答,拿起勺子盛起完全泡软的面包送进嘴里。 特斯拉很快一点不剩地吃完属于他的食物?起身走到餐厅边缘拿起铁镐?离开的他和两名避难所人员交错而过,他停下回头?看着他们将一张公告贴在所有人都可以看到的告示牌上。 【傍晚我们将在露天餐厅举办酒会?届时会有丰盛食物与美酒等待避难所居民】 特斯拉知道避难所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并且它起作用了。人们望去?然后先前被悲伤情绪笼罩的餐厅重新变得热络起来。 起码就环境和自由而言,这里比地牢好了太多。 …… 这片灰色平原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宁静平原。 起码在怪异未曾泛滥之前?这里的确如它的名字一样。而现在…… 宁静平原边缘?离地数百米高空的陆离和安娜远远望见一片突兀出现在平原上,近乎一座城市般大小,幽深窥视不到底部的坑洞。 出于躲避危险的直觉,安娜绕开那个直径十几里的巨大深渊?她不想知道里面有什么?陆离也是。 “那里是里尔堡,艾伦王国第三大城市。”陆离的视线从报纸上离开,标注在地图上的城市符号如今被恐怖的巨大深渊取代,只有颜色更深的道路像是蛛网般汇聚向深渊,表明这里曾有一座城市存在。 “所以被覆灭的不止是艾伦王城。”安娜有些唏嘘。 人类被从这个世界抹除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 远远从巨大深渊外围绕开?他们也没有遭受深渊里存在的袭击,也许因为是白天。安娜加快了飞行速度?临近上午十一点时,他们到达韦恩福特郡。 韦恩福特郡是主眷大陆东北部十几个郡中的一个?隶属于艾伦王国,但就像艾伦半岛?作为封地赐给了某位大公。 “那位大公好像叫……我记不清了。”那还是安娜十二三岁时学到的知识。“我们要去哪里找笔记里的弗拉伦德疗养院。” “应该在这里。”陆离手指点在地图上弗拉伦德城上?那里离他们不到五十里远。 安娜低头望向怀里的地图和陆离攥着的指南针?微微调整方向,朝着还未浮现的弗拉伦德城飞去。 二十几分钟后,远处地平线浮现城市的轮廓,还有一些令人厌恶,恐惧的渺小存在。 血色蒲公英。 当初落在艾伦王城的那朵血色蒲公英也许只是偶然飘散在那里的,它们的大部队还远在宁静平原之外的韦恩福特郡,又或许这些是繁殖过后的蒲公英群…… 风卷席着它们,云朵般延绵扭曲的淡红色将空中的他们笼罩进去,然后被安娜气息组成的防护阻隔在外。 它们除了影响视野,让外面一切像是镀上一层血色纱幔外,并没对陆离安娜造成困扰。 但它们的出现不是件好事。 因为这些血色蒲公英飘向的方向来自他们前方得目的地,弗拉伦德城。 它们可能源于哪里,可能途径哪里,无论如何,都代表下方这座城市的状况不太好。 一百八十七.清道夫 吾即正道 陆离安娜在弗拉伦德城的城墙外围落下。m.9366zt.com 周围血色蒲公英没有因此减少,它们仍笼罩这片大地,已经可以确认这座城市遭受了它们的侵袭。 不过它们畏惧火焰,也许弗拉伦德城不像艾伦王国那么……无可挽回。 当视线穿过血红纱幔,可以看到城市里各处冒起的浓烟,这说明还有人幸存,并知道了蒲公英们的弱点。 陆离和套上黑袍的安娜从城门走进这座死寂般没有一点声音的城市,雾霭般笼罩的血色蒲公英纷纷从他们身旁避开。街道上随处可见仿佛被高温烘烤得不剩水分的脱水干尸,他们干瘪的尸体上生长着一层红色绒毛,不需要离近也知道那是什么。 它们到来时是在天亮之后,只有那时居民们才会离开自己家门。 陆离望着街道两旁建筑寻找警察署的标志。那里会有这座城市的地图,可以找到弗拉伦德城疗养院的位置。 不过在走出两条街区后,街道前方的隐约血色雾霭里缓缓浮现几道轮廓。 那些身影穿戴着奇怪的鸟嘴面具与封闭大衣游走在街道上,靠近地面的干尸,低诉着什么,淋上煤油点燃,将血色蒲公英的温床与死者一同送离这个世界,仿佛这座城市的清道夫。 身影们注意到街道上的陆离和安娜,向他们走来。直到离得足够近看清一高一低的身影没有任何防护站在血色蒲公英中,而它们也仿佛遇到天敌般避开他们,不安地停滞步伐。 “高级调查员陆离。”陆离取出徽章打消他们的不安。 这些清道夫很轻易就相信陆离的话语并走向他们,安娜有些疑惑,又很快想起这里不是所有人互相怀疑的混乱的艾伦王城。 “您是驱魔人联合组织派来支援我们的吗?”鸟嘴面具后的闷声带着惊喜。 “我来是为其他事情。”陆离目光落向他们身后燃烧的干尸,血色蒲公英们纷纷躲避开那片范围。“关于对付它们我没有更好的办法。” 清道夫们流露失望,但还是问道“那么我们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这正是陆离需要的“弗拉伦德疗养院在哪?” “疗养院……”它们相互对视,低声交流片刻,回头说道“伦德没有这个名字的疗养院,您确定它在这里吗?” 弗拉伦德疗养院不一定在弗拉伦德城——就像宁静堡在与宁静平原相隔两千多里的主眷大陆西部。 “它是几十年前或者百年前建立的,也许那里盖上了其他建筑。”陆离说道。 清道夫建议说“或许您可以去市政厅问问,对以前的事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要怎么去。” “我们正准备去补给点补充煤油,可以带两位阁下过去。”清道夫晃了晃提在手上的空油桶说道。 “谢谢。” 跟在清道夫们身后,穿过血色雾霭,陆离询问城市的状况。 “很严重,但被控制住了。它们钻不透房屋和皮衣还很怕火焰,只要躲在家里堵住所有缝隙它们就进不来。” 为首的清道夫回答“我们已经清理出市政厅周围的街道了,但是这些怪物实在太多,还在源源不断制造出来,迫不得已外出找到遇难者的尸体焚烧掉。” “你们还想留在这座城市?”陆离问道。 “当然……您为什么这么问?”清道夫愣住?作为弗拉伦德的一员他们当然要留在父辈的土地—— “蒲公英哪怕被清理干净?但只要还有一颗,沾上身体后也会诞生数万颗蒲公英?飞快扩散?就像瘟疫。” 除非弗拉伦德城的居民从此只穿着不透气的皮衣和面具外出,家里不留一道缝隙?不然依附在某处的血色蒲公英早晚会再次爆发。 它比瘟疫好对付许多,但恐怖性远不是瘟疫所能比较。 “那我们就消灭所有蒲公英!”不甘地稚嫩声音从其中一道清道夫里传出。 “哪怕烧毁整座城市也做不到这点。”陆离话语毫不委婉?让人难以接受“它们会在水里、地下室里、高空、城市周围避过。只要有风?它们随时都能卷土重来。 瘟疫肆虐过的死镇村落往往会持续几十年荒无人烟——因为人们恐惧瘟疫,也因为瘟疫可能还逗留在那片土地。 沉默半条街的距离,心事重重的领头者告诉陆离“我希望您能将这件事告诉城主大人,他知道我们应该留下……还是离开。” “我会的。” 这并不麻烦。 陆离的直接也显露了坏处那些让这些想要拯救伦德?而不是逃离的人们和他产生一些隔阂?直到二十分钟后他们靠近市政厅——一座周围竖起一圈燃烧篱笆,驱散蒲公英的大理石建筑。 领头者告诉陆离可以进入大厅去找城主,在篱笆前分散。离开前那名曾反对陆离的稚嫩声音忽然小声问陆离“它是恶灵吗?” “我也不知道。”陆离摇头。 它们拥有实体,更像是某种变异的植物。可在怪异入侵前血色蒲公英从未出现过。 年轻人遗憾地追上队伍,陆离和安娜则走向篱笆。 尽管周围包括市政厅屋顶和门窗前都插着火把驱散蒲公英?但人们还是穿着封闭的皮衣隔绝外界。没穿防护的二人是围绕市政厅忙碌的人们的关注点,他们的注视中?陆离询问篱笆旁的工作人员“高级调查员陆离,想找你们的城主。” “城主正在大厅安排?进去就可以看到他。”没反应过来的工作人员甚至没看到徽章,愣愣说道?然后忍不住询问“你们驱散怪物蒲公英的方式……” “不可复制。” 除非他们能与幽灵合作。 工作人员流露失望?陆离和安娜走过他?迈上台阶进入市政厅大厅。 弗拉伦德城的城主,一位棕色卷发,神情憔悴的中年人正在讲台前的桌案上书写什么。 一位侍者走到他得身边,低声讲了什么,正在书写的城主抬起头,望向走进大厅的陆离和安娜。 一百八十八.它们来了 “我是伦德城的城主瓦伦泰尔,暂时的。你们是过来帮忙的驱魔人?”瓦伦泰尔放下鹅毛笔,询问声在空旷大厅回荡。 “并不是,我们没有对付蒲公英的特殊方式。” 瓦伦泰尔有些失望,伸手揉动眉心,忍耐着什么痛楚:“请告诉我你们的来意,两位驱魔人。” 陆离说明来意,同时告诉他弗拉伦德城已经不再适合民众生存,以及让他们想办法联系驱魔人联合组织和南方的城市,警告他们,蒲公英群正往宁静平原移动。 “弗拉伦德疗养院么……我没有印象,不过这个名字应该不会很难找到。福特,去问问安全区的老人。” 侍者退出大厅,瓦伦泰尔的目光重新落在中间的二人身上:“风向的事不用担心,我们在半小时前就联系了周围城镇。” “至于你们说的要抛弃伦德城……它们不会腐烂吗?” “不知道,但拿几十万人口去赌这微不足道的几率并不聪明。” 尽管几十万人的迁徙同样是个麻烦,但蒲公英会卷土重来造成的危害更大一些。 “也许你们是对的,我们承担不起再来一次的代价。”瓦伦泰尔透露出的语气没有多少对这座城市的留恋,或者说比起城市,这里的人们对他更加重要。 “我曾想过这点,但内心的侥幸和对伦德的依赖劝说我也许不会发生……是你们让我清醒下来。你们是对的,我们得离开这里。” 瓦伦泰尔身体前倾,认真注视着陆离:“你们可以留下帮助我们的人民吗?” 陆离回答之前,一道凄厉喊声忽然在大厅门口响起。 “它们回来了!” 啪—— 冲进市政厅身影摔倒在地,吃力地爬起来,捡起脱落的鸟嘴面具扣上。 “在这个时候?”瓦伦泰尔显然知道它们指的不是蒲公英,而是另一种存在:“它们在哪里?” “三十分钟前就在补丁街……那个可怜女人被迫吃掉了自己的丈夫。”身影绝望高喊,仿佛“它们”拥有令人恐惧的力量。 “我知道了……”瓦伦泰尔再次揉起额头:“让清道夫疏散那里的民众,把他们带到安全区……算了,带他们来市政厅外面,消毒后我有计划要安排。” 惶恐的身影退去,陆离收回目光:“谁回来了。” “那两个肆虐韦恩福特郡的魔鬼,其中一位曾经是弗拉伦德城的骄傲……萨拉和亚当。” 它们在陆离和安娜刚刚抵达弗拉伦德城的时候也来了这里。 会是巧合么?亚当后悔了,还是萨拉察觉到什么? 安娜想要让陆离离开,但在说出口之前,陆离已经对瓦伦泰尔说:“我们打算留下来帮忙。” “十分感谢两位帮忙。”瓦伦泰尔的感激真实存在,韦恩福特郡对宁静平原的那些人来说等于乡下,这里也的确是个穷地方,以至于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居然只有一支驱魔人家族驻扎,而这支驱魔人家族和三大组织的驱魔人又在几天前前往艾伦王城……现在的他们需要任何援助—— “你为什么会说其中一个曾是这里的骄傲?”安娜目光从陆离脸庞挪开。 除了相似的过程与结局,他们对萨拉和亚当的真实故事并不了解。 “萨拉在一百年前曾是弗拉伦德城邦的一位议员。她继承了父亲的爵位,美丽、年轻、聪慧?以及最重要的……单身。那时的伦德人人都知道她?一部分源于名气,一部分源于她做的事。” “收容难民和无家可归的人甚至不介意他们住在自己的庄园?可以与任何人哪怕乞丐成为朋友?待人友善。在虚假未被戳破前她甚至曾被认为会接替老城主成为伦德第一任女性城主。” “但谎言终究是谎言,她的崛起威胁到一名老牌贵族?他本该像是传统一样接任下一任城主,而现在一切都被流星般出现的萨拉夺走。作为政敌?那名贵族不留余力的攻击与挖掘萨拉的负面?并真的被他找到了证据。” “那隐藏在一切光鲜外表下的污秽。” “萨拉在进行邪恶的献祭仪式。那些因她的提议而成为伦德居民的外来者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失踪,住在她的庄园的难民总是会有人消失不见……当萨拉因为确凿的证据被关进地牢,而人们撬开庄园地下室后,发现了堆积如山的尸骨。” “民众们出奇的愤怒?众望所归中萨拉被很快执行绞刑?广场上千人见证中她被吊死在绞刑架上。一切本应该就此结束,但在几天后……她又回来了,带着她的扭曲,仇恨,还有爱人。” 讲完的瓦伦泰尔轻声咳嗽起来。 这是个坏人没有受到应得惩罚的坏结局。 当然?对萨拉来说,没什么结局比这更好。 “它们在几十年前就离开了伦德。”咳嗽后瓦伦泰尔又沙哑着声音说起。“不过它们的故事一直在伦德流传?即使是几岁的小孩子。但想不到这个时候它们会再次回来……” 只有蠢货和想抓住救命稻草的人才会觉得它们回到正被蒲公英入侵的弗拉伦德城是为了救人……它们的目的和蒲公英没有区别——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它们杀人的速度赶不上蒲公英……我接下来会制定撤离计划,两位?请你们先和我的助理去感染区帮忙,你们需要的信息稍后会送到面前。” 城主助理走进来带路?离去前?陆离想起一件事:“暂时的城主是什么意思。” 瓦伦泰尔坦然告诉高层的丑闻:“原本的城主在知道它们来了后从通往城外的暗道逃走了?副城主得尸体被找到时已经成为了它们的温床。不过也有好消息,那条暗道现在是我们离开城市的最好方法。” 他们跟随城主助理离开市政厅, “为什么要留下帮忙而不是离开?”安娜轻声询问陆离。 安娜不喜欢,或是说不赞成陆离的选择。她意识到变化的不止自己,还有他——曾经的陆离绝不会将自己放置在危险中。 “它们也来了这里,我们直接去疗养院可能会被发现。”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片刻沉默,陆离说道:“因为人性。” 一种更虚幻,只存于思想上人性。 一百八十九.落下的灰烬 严格说整座弗拉伦德城都是感染区。 安全区仅维持在市政厅和它周边一圈街区。而且他们难以分出精力清理更多的安全区,因为蒲公英们会漂浮移动,他们没那么多资源每时每刻保持安全区的火焰,也没那么多人手。 市政厅能做的只有通过广播警告所有居民不要外出,锁好堵死门窗,躲在卧室、柜子、地下室等封闭环境,等待可能会有的救援到来。 安全区的每栋建筑门口都升起一堆篝火,驱散突破外围防护,飘进安全区的蒲公英。 一些火堆前围聚着穿着严实衣物,连脑袋也包裹起来的身影。戴着鸟嘴面具的人员正催促他们靠近火堆,一件一件脱下外衣。 “他们是清道夫们从感染区救回的民众,火焰消毒后会安排进屋子里。”城主助理解释说。 幸运的是市政厅周围的建筑大多是商店或银行公司等设施……有足够地方容纳幸存者。 “二位可以在安全区和感染区自由活动,如果需要补给,去市政厅前的广场领取。” “你们有单独的木屋吗?”黑袍下传出安娜的询问。 “不好意思……您指的什么?”城主助理没有理解安娜的意思。 “与其他建筑保持距离,同时容易燃烧的木屋。”陆离说道,他猜到安娜想做什么了。 城主助理想了一下,告诉他们:“安特里亚画廊和图书馆,全木材质,与周围街道保持距离,画廊在安全区外围图书馆稍远一些。两位想要……” 城主助理忽然意识到什么,愕然补充说:“恕我直言点燃它们只能清空周围的蒲公英,而且里面有许多珍贵的艺术作品和书籍——” “是另一种办法,也许能清空附近街区的蒲公英。”安娜打断他说。 清理几条街区……城主助理有些意动:“我得去询问城主……” 他急匆匆跑回远处的市政厅,很快有气喘吁吁地回到陆离面前:“城主大人允许了,问两位还需要什么帮助。” 城主助理钦佩临时城主的魄力。安特里亚画廊里的艺术作品几乎可以买下半座伦德,但他居然没要些时间搬走那些瑰宝就允许烧掉它。 “带上足够淋满建筑的煤油,带我们去。”陆离说道。 陆离安娜又跟随城主助理回到市政厅前的广场,他们是整座广场唯独没穿防护的身影。陆离是因为有安娜保护,而城主助理是跟瓦伦泰尔学的——他认为一位不穿防护的城主能让民众感到安心不会恐慌。 城主助理找调配资源的人员要了一队清道夫和足足100磅煤油。他本想讨要更多,不过煤油消耗的速度比清道夫带回的速度快了太多,他们必须得留下足够安全区使用的煤油。 做完一切,城主助理拿起一套防护衣对陆离说:“请再等我一下。” “不用了,我们会保护你。”安娜开口。 城主助理停顿了一下,他听说了关于陆离和安娜从长街走过,蒲公英们畏惧地从他们周围绕开的故事,于是放下防护衣,回到陆离身旁带路。 安全区外围的火焰如同无形之墙,隔绝外界飘荡的血色雾霭,即将走进感染区的城主助理脚步有一瞬间地停滞,下意识放缓了速度。 安娜张开火焰般的无形防护,隔绝笼罩而来的蒲公英?打消了城主助理的退缩。 穿过一条被感染的街区?血色纱幔后的安特里亚画廊完整浮现。庄园宅邸般打消的画廊比想象中更大,更容易……燃烧。 打开大门?跟在后面的清道夫们跟随陆离等人走入画廊。 昏暗的画廊同样笼罩着血色雾霭?模糊的几道干瘪轮廓趴在长廊的地毯上。 雕像和油画前的干瘪尸体让这一幕充满讽刺意味。 “把一半煤油淋在周围,一半浇在外面墙壁上。”陆离说道?提着油桶的清道夫们散开干活。 城主助理望着挂在墙壁上的艺术品油画,他们仿佛在望着自己?带着嘲弄?又或是悲伤。 “我们真的要烧掉它……?”城主助理有些不舍,只是谈论起和亲眼见证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生存需求大于自我需求。”陆离简单回答。 比起这些衣食不愁的中产和贵族才会感兴趣的油画雕塑,隔壁图书馆的藏书所承载的意义更重要些。 比起城主助理,几乎不会来艺术画廊的清道夫们对这里的态度则是敬畏?而敬畏有时候也代表着不在意—— 他们随意做着让任何贵族或艺术家看到都会发出悲鸣的行为?城主助理心疼地看到一副自己最喜欢的油画被泼上煤油,而画里的人似乎在抱怨自己没有阻拦。他本可以带上一幅画的,没人会说他什么,除了他自己。 画廊里的清道夫倒完了他们的煤油桶,走到街道上。外面的清道夫也完成了他们的任务?聚在一起等待接下来的一幕。 陆离划着一颗火柴,将一副淋了煤油的油画点燃?目睹着它卷曲燃烧,和安娜城主助理退出画廊。 火势扩散的很快?窗户里亮起明显火光,而浓烟也开始从画廊里冒出。 只用了不到两分钟?燃烧的火焰就将画廊全部点燃?升腾的火焰足有几米高?舔舐的热浪让他们不断后退。 等到它彻底燃烧起来之时—— 沉寂许久的风悄然出现在这片大地上。 一缕盘旋的风出现在画廊周围,它仿佛主导者,将漫无目的掀起的热浪引导,汇聚,围绕着巨型篝火转起一圈又一圈。 火被牵引着融入风里,渐渐有了轨迹可循。源于画廊的火焰被形成的飓风牵引着,越升越高,几十米,上百米,然后在某一刻触及了笼罩城市上空得蒲公英群,轰然散开—— 挨着彼此的血色蒲公英们被火苗点燃,飞快扩散开,形成瑰丽奇幻,蔓延小半座城市的漫天火焰。 市政厅广场的人们呆呆仰头望着这壮观一幕。 漫天火焰如流星只维持了一瞬,天空重新暗下。因火焰消散而变得晦暗无光的弗拉伦德城中,落下了黑色的雪花。 一百九十.第二次交谈 一位清道夫呆呆伸出他的手掌,雪花落在黑色手套上,他下意识轻轻捻动,那片雪花与手套融为一体。 他们望向不再燃烧的焦黑废墟前的陆离和安娜,眼神里充满敬畏。 “这位……”城主助理异常激动地看向安娜。 “安娜。”安娜冷漠开口。 城主助理没在意安娜的冷漠,或许完全没注意:“安娜小姐,请问您还有余力做这样的……魔法吗?” “可以。” 引导风会省很多力量,何况有源源不断的里世界气息补充进她的灵魂。 城主助理兴奋的颤抖,也许再来几次,整座城市就能被完全清理干—— “这么做只能清理掉看得见的蒲公英。离开这里是唯一选择。”陆离的平静声音像是浇在城主助理头上的冰水,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清道夫们因陆离的话语泛起窃窃私语,又很快平复下来。 比起安全区或躲在民居里等待救援的居民,他们更能清楚见到这些蒲公英有多么难缠和麻烦。 它们就像农田里的野草,无论连根拔起多少次,总是会在一段时间后再次长出来。 陆离抬起头,火焰清理后的天空就像是飓风风眼,外围的血红纱幔依然存在着:“在蒲公英再次笼罩前将附近居民带去安全区吧。” 暂时的,这条街区与安全区同样干净——起码街道弥漫的蒲公英被席卷一空。 清道夫们散开敲响周围民居的房门,陆离安娜和城主助理返回安全区。 尽管安娜还能再连续几次卷起飓风,但很难再引起刚才的威势,甚至收效微弱——除非飘荡的蒲公英群填补上这块缺失区域。 市政厅前被火焰篱笆围起的广场就在前面,突然间周围变得昏暗狭窄,仍没反应过来的城主助理一头撞上墙壁上的玻璃,捂着鼻子发出痛呼,而玻璃纹丝未动。 安娜忽然转身,黑袍下锐利的冰冷眼眸凝视向餐桌后犹如一男一女拼凑在一起的身影。 “我们又见面了……两位朋友……”萨拉噙着一半的笑容看着安娜和转过身的陆离:“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在我……们的故乡……” 捂着鼻子的城主助理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已经意识到桌子后的那道身影是什么…… “伦德城主向我们求助,我答应了他们。”陆离平静回答,仿佛不记得亚当的纸条。“你们呢?” 萨拉的美丽脸颊浮现温柔,抬起纤手轻轻摩挲亚当的脸庞:“亚当也许想家了……我……们回……来看看……” 亚当眼珠转动,似乎想看向另一边的萨拉,不过他只能看到自己的鼻梁:“你记不清了……我的家乡在另一座小镇……” 萨拉的手掌僵住,眼眸涌现出泪水滑落:“对不起……我居然忘记了你的……” “这没什么……毕竟过去这么久了……”亚当抿起嘴角,握住萨拉的手掌轻声安慰,抬头看向陆离:“朋友……我们很快就会离开……” 他的话语意有所指。 “叙旧之前……我……们先清理下碍眼的爬虫……”萨拉的温柔被冷漠取代,注视缩在窗边的城主助理:“你的游戏内容是——” “等一下。”陆离打断萨拉的话语,直视着她:“别杀他,我们需要他的帮助。” 萨拉缓缓站起,眼眸转到陆离身上没有减少多少冰冷:“没必要为一个人……伤害我们的友谊……不是吗……?” 安娜没说话,只是站在了陆离面前。 就在这时,城主助理轻轻拽了拽陆离的一角,颤抖着鼓起勇气说:“陆离先生……我、我家在普洛林大街138号,钥匙在毛毯下面……我的妹妹有嗜睡症请不要吵醒她,拿起桌上铃铛只要您摇晃三下就会醒来,然……然后……带她去城主大人那里。仁慈的瓦伦泰尔大人会安排好她。” 安静等城主助理说完,陆离看向萨拉:“我也这么认为,所以请忽略他。” 僵持气氛中,亚当忽然说道:“既然你已经请求……但我……们希望不会有下一次……” “不会有下一次了。”安娜轻声回答。 萨拉的冰冷气息散去,绕过餐桌,轻轻拉起安娜黑袍下的虚幻手掌:“安娜……你的躯壳没了……吗……?” 刚被救下的城主助理惊愕地瞪大眼睛。 “随乐园一同消逝了。”安娜僵硬地答道,不适应萨拉转变的情绪变化。 “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因为缺失的那一块吗……?也许我有办法帮你……跟我来吧……”萨拉似乎将安娜当成姐妹,牵着她白皙虚幻手掌走进卧室。 “不能在这里吗?”安娜偏头看了一眼陆离,她不放心留下他。 “只是说一些话……放心……”亚当安慰。 他的话似乎能拆成两句话理解。 安娜跟随萨拉亚当走进卧室,客厅只剩下陆离和城主助理。 “我会保守秘密的。”城主助理复杂地说道。 他不像驱魔人家族那么极端,但也与大多数民众一样,对怪异抱有敌意。 就像没人喜欢海啸,除了不曾见过海啸的人。 “什么秘密。”陆离拉开木椅,在桌边坐下。 “安娜小姐是……是……”他觉得“怪异”这一词汇形容安娜带着贬义。 “不用,这不是秘密。” “可是安娜小姐穿着长袍隐藏起自己……” “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 “知道为什么我仍能保持真挚……的爱意吗……”想起亚当,萨拉脸颊不自觉变得温柔:“因为爬虫们……和他们玩游戏会让我保持力量……还有火热得情感。” 以及扭曲。 安娜想到,回答萨拉:“陆离他不喜欢这样。” “恋人之间能幸福的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她拉起另一边亚当的手掌,轻轻歪起头,仿佛依偎着亚当。 “但不做让彼此不喜欢的事同样重要。” “你是错的……” 萨拉显然意识不到这点,不然亚当不会塞给陆离那张纸条。 尽管她们在这点产生分歧,不过她们还是融洽的相谈起来。二十几分钟后,她们走出房间,萨拉亚当向陆离和安娜告别。 咔嚓—— 木门应声敞开一道缝隙。 一百九十一.它们埋葬之地 “它们真的离开了?” 城主助理频繁回头,不敢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我被萨拉和亚当盯上却安然幸免……? “嗯。” 看起来亚当还站在他们这边,那么接下来他会引走萨拉,给陆离安娜足够的时间去找到弗拉伦德疗养院的真身。 城主助理遗憾不能将这次遭遇讲给别人听——它有太多不该被其他人知道的秘辛,比如陆离安娜和萨拉亚当是“朋友”,还有安娜的身份。 也许这件事结束后可以讲起,前提是那时他还活着。 他们返回市政厅,门前广场上的人们用同样敬畏的目光看向陆离和安娜,他们已经知道刚才壮观一幕是这两个人弄出来的。 沿石阶走进市政厅,讲台后的城主瓦伦泰尔抬起头:“你们比我想象中更厉害,这让我坚定了选择。” “这是撤离计划,请看看吧。” 瓦伦泰尔将几张羊皮纸推到走近的陆离面前。 陆离拿起它们。 尽快探索暗道,然后在另一端建立安全区,疏散弗拉伦德城的市民。 安全区的居民会最先进入暗道,感染区获救的居民则被安排到安全区,避免混乱。 通往城外的暗道是撤离计划的核心。计划实施前,他们得首先确保暗道本身可以安全通过。 “我们能做什么。”陆离放下羊皮纸。 瓦伦泰尔带着歉意说:“几乎全都需要……还有大量市民在感染区里,我们人手不够,防护服也不够,只有两位的能力能隔绝开它们。还有探索暗道,里面也许钻进了蒲公英,我们没那么多资源和时间将整条暗道烧一次,所以也需要两位的帮助。” “安娜的能力只是驱散蒲公英,不是找到并消灭,第二件事我们做不到。”陆离回答。 瓦伦泰尔有些遗憾:“那么先请两位休息一下,等暗道探索后需要你们帮忙拯救伦德的市民。” 陆离没有拒绝,他的确需要一间安静房间进行休息,同时等萨拉亚当离他们足够远。 一位侍者带领陆离安娜去市政厅二层的客房,又送来两份牛排沙拉与红酒。 除了红酒,两份牛排和沙拉都被陆离吃掉,安娜关上了电灯,冷清昏暗中,安静守护着脱离这片大地,进入无忧梦境的陆离。 正午,这片异常庞大的蒲公英群仍然笼罩着这片大地。 静谧的客房持续着,被轻敲门声惊扰。 安娜披上长袍打开房门。她以为是暗道探索完毕,不过是另一件事——城主助理带来一位老人,声称他知道弗拉伦德疗养院的故事。 “去外面说。”安娜不想惊扰熟睡的陆离,不过这时?身后传来陆离因为刚醒而变得有些温柔的声音。 “让他进来吧。” …… 脸庞带着两块显眼老人斑的老人坐在壁炉边?城主助理束手站在后面。 陆离坐在另一边,壁炉映红他的半张脸庞。 “小多姆说你想知道疗养院的故事。”老人缓缓说道?身后的城主助理对这个称呼露出尴尬笑容。 “是的。”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老人抬起沉重的眼皮?似乎其中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一些私事。”陆离不能告诉他萨拉和亚当的事。 “这样么……你们一定是为那件事而来的吧?”老人浑浊的眼珠带着憧憬与追忆,火光映照下仿佛重新绽放明亮。 “他们的确是一对令人羡慕的恋人……” 陆离和安娜以为老人随后会讲萨拉和亚当的故事——不过出乎意料?老人讲述的是另一个故事:一位年轻人和一位贵族情妇的爱恨纠葛。 陆离不想浪费十几分钟甚至更久听老人缓慢讲述毫不相干的内容:“那里有一片墓园对吗?” “看来你们比我知道的要多……是的,那里有一片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墓园。”老人并没意识到他们谈论的是两件毫不相干的故事。 回归故事本身?老人所讲的故事脉络大致是一位年轻人在舞会上爱上贵族情妇?情妇是个为了家庭不得不出卖自身的少女,渐渐他们相爱了,但也被贵族察觉。为了颜面贵族无法声张,他选择用另一种方式报复年轻人——在年轻人偷偷溜进庄园与情妇私会时将其污蔑成小偷?并当着情妇的面从年轻人口袋里取出情妇的首饰。 年轻人被贵族和其手下痛打一顿扔给警署?贵族随后对议员和警署施加压力,让他的刑罚上升为绞刑。 情妇的确在一开始误会了年轻人,但绞刑当天她偶然听到扫地侍女低声交谈贵族的阴谋,疯了般跑向绞刑场。她来晚了,当他抵达时心爱的男人已经被吊在绳套里不再动弹。悲痛欲绝的情妇向绞刑场的无数市民控诉贵族的阴谋与对她的虐待?然后撞死在绞刑台上,死在年轻人的脚边。 这桩丑闻不足以扳倒一位贵族?但足以让他被民众唾弃,让贵族嘲笑。 当时弗拉伦德疗养院的拥有者?那位贵族的政敌欣然宣布将这对恋人埋葬在疗养院的花园里,并且接受人们看望—— 那位贵族带着这份耻辱到棺材里?而随着时间推移?一开始就是为了打击政敌而刻意搭建的爱情故事渐渐泯灭于时光中?没能流传下来。 萨拉或许在当时知道了这件事,因为憧憬和尊重他们的爱情故事,所以将自己的尸骨埋在了那里——但从真实萨拉残忍肆意地所作所为来看,比起前者,更像是萨拉挖出他们的尸骨,将自己得尸骨埋葬在下面,接受年轻情侣们的仰慕和祭拜—— 仍带着感慨唏嘘的老人被城主助理多姆搀扶离开。安娜关上房门,走回壁炉边问陆离:“已经知道真身在哪了,我们现在就去?” “什么时间了?”陆离问道。 “十二点二十。” “再等等。” 亚当和萨拉离开还没到三小时,等到它们离得更远一些—— 陆离还是觉得困乏,不过还没到第二次休息,多姆慌张地跑过来告诉他们,暗道发生了意外,有诡异的存在笼罩在暗道中段。 一百九十二.寻找她的黑影 “一些蒲公英在暗道里,应该是从出入口钻进去的……不过问题不是它们,是驱魔人在暗道发现一条被封堵死的岔路。”城主助理频频去看时间,仿佛有什么正催促他。 “封堵死的岔路被破开了,痕迹很新,可能是逃跑的前任城主留下的。问题是靠近那里的人们会情不自禁想要走进岔路,那些驱魔人先醒过来拽回清道夫,他们很奇怪地说理智值计数器没有反应……” 城主助理不知道这些代表什么,只能将所有信息告诉陆离。 “听起来像是……”安娜想起些什么,这些信息让她感觉似曾听闻。 不知不觉走进去;理智值计数器没有响起;意志力更强的人可以抵御吸引。 “无底深渊。”陆离说道。 无底深渊事件的中止与严重结果令他记忆犹新:死亡调查员三十二个,包括一位传奇探员。退休调查员十七个,包括一位传奇探员。 可它应该荒芜之地某处,不该出现在主眷大陆……只是某种巧合? “那些人怎么样了。” “已经都回来了,除了有一位清道夫吓坏了其他人没有异样。” “带我们去看看。”陆离披上大衣。 暗道有两条。一条从城主卧室通往花园喷泉下,另一条从喷泉通往城外某处。 他们来到花园时,同样装扮的驱魔人与清道夫聚在一起。而暗道入口喷泉被完全挖开,暴露在外界。 一道矮小身影走向陆离等人,里面传来柔弱的少女声音:“哥哥。” “多琳?你怎么来了这里?”多姆愕然,他刚想稍后就回去唤醒妹妹。 “哥哥,我又做那个梦了……”多琳的声音藏着恐惧。 “它离你更近了?”多姆神情变得不安。 那张鸟嘴面具点了点头:“它在找我……已经离我很近了……” 多姆压下不安,勉强牵起嘴角和陆离说:“陆离先生安娜小姐,我可以先处理些私事吗?” 陆离静静看向多琳一眼,和安娜走到地道入口旁。 存留弗拉伦德城的驱魔人由一部分守夜人和驱魔人组成,没有调查员——本该有的,但蒲公英笼罩而来时他们和大部分市民一样,没能反应过来。只有少部分守夜人和驱魔人避过一劫。 尽管如此,但站在陆离面前的驱魔人只有六位,这已经是弗拉伦德现存的一半驱魔人了。 他们告诉陆离地道里发生的事,还有清道夫们感受到的诱惑:“像是有什么在呼唤我进去……那种感觉我从未感受过,无法去形容……就好像……就像母亲温馨的爱。” 将怪异与亲情挂钩听起来很古怪,但也让岔路充满难以名状的诡谲怪异。 而意志力更强的人,比如驱魔人则只能感受到呼唤,没有附加的引诱。 “我的意见是,让意志力坚定的人重新堵住岔路,探索完暗道后守在那里,避免市民重新破坏墙壁。” 没人反对。他们不是探索欲旺盛的调查员,而且比起探索?先将市民疏散出去更重要些。 至于如何知道意志是否坚定很简单:驱魔人大都拥有这项才能。或者挑选一些人靠近?没被岔路深处的呼唤引诱就算过关。 陆离返回不远处的多姆兄妹身边,将安排告诉多姆?他会转达给城主瓦伦泰尔。 城主助理几次欲言又止?扭头看了眼妹妹,咬牙说道:“我的妹妹多琳可能被怪异缠上了……你们可以帮帮她吗?” 陆离没回答?偏头看向安娜。 “我没感觉到她身上有怪异的气息。”安娜冷漠答道。 “不是现实……是梦境。”多姆连忙解释。“妹妹,你来说吧。” 戴着鸟嘴面具防护的多琳轻轻点头?虚弱地讲述起来。 她在两个月前患上了嗜睡症——一种总是过分困乏?不知不觉睡着的病症。 幸运的是,多姆在妹妹患病前成为了城主助理,薪水足以让多琳看病,尽管效果甚微。 他们当然也寻找过驱魔人?不过多琳的梦大多是无序与醒来几十分钟内就会遗忘的混乱内容?没有任何结果。 多琳只好按照心理医生的嘱咐,在家休养。 变化出现在几天前,多琳在下午的一次睡梦中惊醒,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醒来,通常只有呼唤和铃声才能将她从熟睡里拉回现实。 这次梦境与以往不同?她清晰记着过程,就好像真实发生过:梦里多琳在家中醒来?走到窗边,看到一道墨水般比黑暗更深沉的漆黑人影在远处街道上走动?寻找着什么。 不知为什么,多琳意识到那道人影是在寻找自己。这时?远处的漆黑人影像是察觉什么转过头?多琳连忙躲开窗前?恐惧与心脏跳动将她唤醒。 多琳只将它当做偶然的不祥的噩梦,毕竟谁都会做噩梦。 直到她第二次梦到这种场景。 与前一次相同,多琳在卧房醒来,不安的她走下床铺来到窗前,看到漆黑人影出现在比上一次更近的街道上。 她急忙拉起窗帘,爬上床铺,拼命想办法让自己醒来。 “当时我在她身边……她捏着鼻子,差点憋死自己。”多姆心疼地说。 这次没人再拿它当作普通噩梦——尽管噩梦也有连续的,但性情开朗的多琳忽然换上嗜睡症本身就是一种无法理解的奇怪状况。 如今变成憔悴,内向的多琳让多姆心疼,他继续带着多琳四处去看病,只是这一次从医生换成了驱魔人。 令人失望的是仍然没有结果,驱魔人们也找不到多琳噩梦的源头,理智值计数器不曾响起,探测污染源的同源物也不起效。这通常只意味着两件事:那只是纯粹地、连贯地噩梦;以及纠缠多琳的不是正常意义上的怪异——并非所有怪异都能被勘测出来。 兄妹都希望是前者,那只是段糟糕的噩梦。 而就在刚刚,多琳因嗜睡症,短暂地沉入梦乡—— “我从梦里醒来,下意识去看窗户,然后……然后我看到那道漆黑影子就站在窗外,盯着我……” 多琳瘦弱的身体在颤抖。 “它发现我了。” 一百九十三.熟睡 【未知深海如梦境般诡秘——大探险家索拉西维亚·希姆】 人类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沉浸在名为梦境的瑰丽离奇世界。 无数诗人作者将梦境称为人类的第二世界,尽管梦境破碎、互不相干、甚至大多数时候只是现实世界的投影,但有一点是人们的共识:梦境也许拥有神秘的力量。 陆离遇到过两个与梦境的神秘力量有关的人。 那个如今梦境或许已经长达百万年的“永生者”,还有眼前的多琳。 “你下一次熟睡是什么时候。”陆离问道。 多琳摇头:“我不知道……可能是一会儿,也可能是几小时后。” 嗜睡症让多琳的睡眠时间无法确定。 陆离颔首,接下这桩委托:“接下来多琳跟着我们,如果睡着我们会对周围进行检查。” “求求你们一定要解决噩梦……”多姆没有任何意义,他清楚知道陆离和安娜的力量有多强大。如果连他们也察觉不到逼近的梦中黑影…… 陆离没去暗道观察那条岔路。如果它与无底深渊相关,陆离在场也不能让情况改善。 多姆前往市政厅向城主汇报暗道的情况,多琳跟着陆离安娜回到客房。 “脱掉它吧,在我们身边用不上。”安娜对穿着防护服进入客房的多琳说。 后者轻轻点头,摘下鸟嘴面具褪下防护衣,浮现十五六岁的柔弱少女形象。很难想像她曾经开朗的一面。 她安静地坐在冷清窗前,不去打扰陆离和安娜,眉间带着抹不掉的沉重。 如果有画家在这里,也许能作出一副堪称艺术品的油画。 暗道的新情况在不久后传来——驱魔人们用木板重新堵上了岔路,继续探索到暗道出口。那是城邦东部荒野一座古代哨塔,血色蒲公英同样笼罩着那里但数量有限。 那里处于蒲公英群的边缘,清道夫们在继续探索,寻找未被蒲公英污染的区域。 后续计划将是工人通过暗道抵达另一端,在周围建立简陋但能阻挡它们的建筑。如果清道夫们有好消息传来,比如成功找到未感染区域,计划会做出些细微更变,比如造出一条通往未感染区的长廊。 安娜打开收音机,广播时刻不停地循环提醒市民,躲在民居里不要外出,并公布撤离计划的一部分缓解市民的焦虑不安。 期间瓦伦泰尔和多姆曾来找过陆离,询问晚间怪异入侵的可能性会有多大——破碎的伦德无法再承受来自其他怪异的侵袭了。但如果下午开始撤离计划,不止时间不足以在暗道另一边建立临时安全区,还会让民众撕裂成两份。 陆离无法回答瓦伦泰尔,因为这比天气更难以捉摸。 瓦伦泰尔叹气离开,多姆关心妹妹几句就跟随着离开。 下午两点,被灾难包围处于困境的弗拉伦德终于得到一些好消息。他们成功与伦德东部230里的圣安地堡取得联系,哪里不在蒲公英风向范围内,并答应接收伦德的市民。 清道夫们也探索出暗道出口和蒲公英群外围的距离:13里。 一个漫长,但不会让人们绝望的距离。 幸好人们暂时不缺建筑材料。他们拆掉无主房屋,仔细经过火焰消毒后通过暗道源源不断送往另一端?搭建一条长廊。 不过哪怕将所有工人派去?夜晚不停,最少也要明天中午才能搭建起一条长达13里的长廊。 市民必须还要担惊受怕的在伦德度过一夜——不过有一些人不包括在内。 安娜走到窗前?和多琳一起望向下方广场。 一群贵族富翁穿着更好的防护衣聚在广场?要求城主瓦伦泰尔让他们优先撤离。多姆上前解释却还被一位贵妇扇了一巴掌。如果不是他没站稳跌倒引起一片嘲弄笑声,也许那位贵妇会让侍从将他打得半死。 广场上的人们愤怒又无可奈何?弗拉伦德城虽然被蒲公英们毁灭,但秩序还没有。秩序未彻底崩溃一天?这些人就注定高高在上享有特权。 没看城主都没说什么?直接让清道夫带这些趾高气昂的家伙进入花园直接从暗道离开? 不过瓦伦泰尔也做出了自己的抗议: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在这帮贵族面前露一次面。 “难以想象这种时候还会有这么愚蠢的人……”安娜带着对他们的不屑说道。 “不是愚蠢,只是比起名声他们更在意自己。”壁炉前,翻看莉莉娅的书籍的陆离回答。 名声是最重要,也是最无用的东西。 贵族富豪们才不担心自己的名声?烂名声可绊不倒他们?即使可以,只要随便从手中漏出一些无足轻重、微不足道、没有价值的东西出去,那些平民又会感激地四处宣扬这位贵族是个好人。 “人类啊……”安娜注视着广场上的多姆被其他人安慰,呢喃低语。 这时,窗前的多琳脑袋忽然垂下?向一侧倾倒。 无形之手将她托住,安娜抬眸望向陆离:“她睡着了。” “抱去床上。” 壁炉旁的陆离扣上书籍?起身走到床边,解下理智值计数器戴在多琳的手腕上。 没有响动?他看向安娜。 “我什么也感觉不到……”安娜回答,盯着少女舒展开眉头的平静熟睡的模样:“她没惊醒?也许不是那个噩梦?” “也许。” 陆离打开客房门?让守在外面的侍者去喊多姆?将唤醒多琳的铃铛带来。 几分钟后多姆急匆匆跑来,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拆下来的破旧铃铛。 “要喊醒她吗……”他心疼地看向妹妹,急迫问道。 “先等等,这只是睡着了。”陆离回答。“唤醒她会有副作用么。” “可能会再次睡着……” “那么唤醒吧。” 陆离退开床边,多姆走上前,轻轻摇晃铃铛。 叮铃——叮铃—— 和壁炉火光同样令人舒服的清脆铃声溢开,多琳在铃声中缓缓醒来。 “我又……睡着了?”她迷茫的环视一圈,从床上坐起。 多姆放下铃铛,松了口气。 “梦到什么了么。”陆离问道。 一百九十四.我会亲自让你解脱 多琳仔细回忆,轻轻摇头:“我记不清了,好像只是普通的梦……” 噩梦并不是步步紧逼的——起码多琳的前两次噩梦里,漆黑人影出现都间隔着几次普通梦境。 多姆感到庆幸,又有些失落,留下铃铛嘱咐妹妹几句后带着忧虑离开。 这种时候该有个人说“你哥哥对你真好”安抚多琳,不过陆离和安娜都不是会这么做的人。陆离只有在多琳想要离开床铺时拦住她:“你随时可能睡着。” 房间并不总是安静无声,除了壁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与窗外广场上偶尔响起的喊声,有时门外女仆会交谈着什么从走廊经过。 “那些蠢笨的贵族居然想让马车进去……这怎么可能!” “我收拾瓦伦泰尔的纸篓时居然看到了血……” “为什么要让那帮贵族先走?清道夫们都在抱怨他们趾高气昂贪得无厌,甚至还说瓦伦泰尔大人的坏话!” “它们又变得到处都是,听说安全区有一座房屋被感染了,原因居然是有个藏在一位妇人的头发里……”“瓦伦泰尔大人会让我们剪掉头发吗?”“谁知道呢……不过如果瓦伦泰尔大人颁布了我一定剪掉。” 除了女仆们的只言片语,多姆不时会带来瓦伦泰尔的安排和外界消息给陆离,顺便看望多琳。 暗道另一端的“庇护长廊”已经开始修建,这条预计长度十三里,堪称奇观的狭窄通道正分成几部分,以每十分钟60米的速度向彼此和蒲公英群外延伸。如果夜晚相对安全,他们将能速度不改地继续建造,然后在第二天上午到达蒲公英群笼罩的范围之外。 但这是最理想的情况——怪异没理由放过荒野上的工人们,蒲公英群也有向东飘动的可能。 下午四点,多琳再次因嗜睡症进入梦乡,不过仍然只是普通梦境,被安娜用铃铛唤醒。 临近傍晚,安娜中午所清空的区域再次被蒲公英群笼罩,陆离接受城主瓦伦泰尔的请求再次清理蒲公英群。 血色蒲公英没有集群意识,也没有怪异气息,就好像普通的蒲公英——唯一区别是它们的温床是血肉,而不是泥土。 点燃晦暗天空的燎原之火比几小时前更加壮观,而瓦伦泰尔有意竖立市民信心让他们前往窗边观看的广播让更多民众看到这瑰丽一幕。 或许这难以改变现状,但足以让民众稍感安心的熬过这艰难一夜。 除了这场意义大于作用的火焰秀,瓦伦泰尔又委托陆离和安娜跟随驱魔人、清道夫、工人们组成的队伍清理城郊电厂。 亮起的路灯不能驱散蒲公英,但可以驱散人们内心的不安和避免一些怪异。 安娜的火焰飓风先清理掉占领电厂的大部分蒲公英群,驱魔人与清道夫们散开清除角落里的它们,然后工人开始工作。 夜幕降临纤细,电厂里响起轰鸣声,远处街道的路灯亮起微弱的光点,逐渐强盛,然后向着远处深红色的雾霭辐射。 陆离和安娜完成了他们的任务,瓦伦泰尔还没有。陆离回来时他仍坐在市政厅里忙碌,唯一与白天的区别是市政厅里亮起了灯光。 伦德仅有的十几名驱魔人电厂留下三个,安全区留下三个,剩下的全被派去暗道另一端保护工人。 清道夫们也在昼夜不停的清理出市政厅周围更多安全区,将处于城市边缘的市民安置在其中——电厂储存的大量煤炭不适合驱散蒲公英,但可以用来取暖和保护民居。 回来后,城主瓦伦泰尔让女仆给他们送来晚餐,因为多琳而送来了三份。陆离仍然吃掉了安娜那份?多琳有些奇怪?不过没说什么。 晚上七点,多琳又一次睡着?这回没人吵醒她?因为仍只是普通梦境,仿佛梦中黑影带来的噩梦随着陆离和安娜到来而逐渐远离。 时间悄然推移?临近九点,多姆再次轻敲起房门?看望睡着的多琳后告诉陆离安娜暗道另一边的安全长廊进展顺利。 血色蒲公英也许隔绝了一些怪异的窥探?工人们没有遭到怪异的袭击,尽管因为天黑建造速度不得不缓慢下来。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条好消息:外界观察哨汇报消息,因为风势变化,南下的蒲公英群边缘正变得狭窄?这意味原本13里离开蒲公英笼罩区域可能变成12里?甚至11里,这会加快他们好几个小时完工的速度。 说完之后,振奋的多姆离开客房,房间重回安静。 安娜收回望向窗外广场忙碌人影的目光,无形之手捡起一块加工木放进壁炉?冒出火星间回到陆离身旁蹲下,轻声问:“你还不休息吗?” “看完就去。”陆离微微侧过书籍?让安娜能借着壁炉光看到上面的文字。 上面写着沼泽之母曾经的故事:抛开艺术加工本身,罗兰公主的确无愧民众的喜爱。帮助老人和穷人?与坏人斗争,平易近人?不会因为阶层就讨厌一个人尽管有时会因为性格无理由讨厌某个人——尽管故事里的罗兰公主仍充满时代的局限性和夸大的部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时的罗兰公主不是内心阴暗的人。 很难想象的是,现在的她与腐烂恶臭的淤泥和枯死树林为伍,忘记曾经所有的记忆,包括情感与人性。 我是否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 安娜情不自禁想到。 她没有身体,却感觉到心脏的位置在隐隐作痛。安娜清楚自己的未来,成为失去人性和感情的恶灵,并比沼泽之母更彻底,而那已经很近了…… “陆离……” 安娜轻唤陆离,没注意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陆离的目光离开书页。 “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了恶灵,和沼泽之母一样……” 陆离沉默片刻,回答安娜:“我会亲自让你解脱。” 他轻轻翻开被抓皱的书页,仿佛只是在随意回答。 无论如何…… 安娜温柔注视着陆离未被火光照耀的半边脸庞。 她绝不会伤害陆离。 绝对。 一百九十五.进入暗道 笼罩弗拉伦德的阴影直到天亮也未曾消散。 好消息这时穿过层层蒲公英,抵达沦陷的弗拉伦德:安全长廊抵达血色雾霭的边缘,尽管它仍有变向的可能,但长廊仍在扩张,撤离计划已经可以开始了。 市政厅的电灯逐渐暗下,电厂工人和驱魔人开始返回安全区。 所有人员都在准备最重要的一件事:撤离。 城主瓦伦泰尔统计了曾一直有意避开的数据:弗拉伦德幸存的市民。 答案是三十万人,也许再多些。 一个沉重的数字,在此之前弗拉伦德本应有百万以上的人口。 蒲公英弥漫来时杀死了许多无知的市民,破败、漏风的长屋又杀死了剩下的市民。还有那些因饥饿而外出、或是想要逃离伦德的民众。 当陆离安娜带着多琳走进市政厅时,瓦伦泰尔的咳嗽声回荡在大厅每个角落。 侍者递来药物与清水,瓦伦泰尔服下后抬头说道:“现在只剩最后一件事需要你们帮忙。” 三十万人从暗道撤离需要大量时间,即使夜幕到来也仅能疏散一半左右。 血色蒲公英能笼罩几十上百个工人的痕迹,但几万十几万就不一定了。瓦伦泰尔需要陆离白天留在伦德,帮最后一批幸存者送入安全区后,在黄昏通过暗道抵达另一端,守护夜晚中的安娜长廊 陆离没让瓦伦泰尔的期盼失望,答应了他的请求。 市政厅边缘的篱笆被拆除,腾出一道通往花园暗道的走廊,暗道前的几道拱门已经完工。 走廊两旁立起火把,被点燃的拱门绽放火焰,形成一道火焰之路。 如果让蒲公英进入暗道等于一场灾难——所有人都知道这点。所以进入暗道只允许携带少量的物品,如果穿了两层以上的衣物还需要脱下来再次经过火焰拱门消毒。 第一批几十名民众陆续通过火焰走廊进入暗道。花了十几分钟,不过随着不再生疏,他们的速度会大大加快。 源源不断的市民走出安全区,消毒后进入暗道。 “靠近被木板封死的岔路时赶快低头过去。靠近被木板封死的岔路时赶快低头过去。”暗道入口前的人员提醒每一位进入暗道的市民,尽管岔路被堵死并有驱魔人看守,但仍存留隐患。 陆离和安娜需要做的只是每隔半小时与前往感染区,将清道夫们聚拢的大批幸存者带回广场,乱哄哄地消毒后被安置在安全区,等待撤离。 临近上午,暗道始终没什么坏消息传来,让所有人松了口气。 “我们食物还剩多少?”瓦伦泰尔问他的助理多姆。 “蔬菜和肉所剩不多,征缴和搜集到的罐头还剩下三千六百箱。” “留下六百箱和安全区使用的数量,其余的分给感染区市民,不能让他们在黎明前夕放弃。” 对于曾经百万人口的伦德来说,三千六百箱是个贫瘠的数字。它甚至不够十分之一的市民填饱肚子—— 不过这种时候,它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价值。罐头代表着一件事:城主没有放弃你们,继续等待?救援终会到来。 听闻开始撤离后躁动起来的感染区市民的确被安抚下来?他们凑到窗边,看着窗外街道上的清道夫们一遍遍经过。 虽然也有一些坏消息?比如按捺不住的居民跑出家门被蒲公英杀死、一位清道夫队员没注意裤子被划开口子被蒲公英附上?或是暗道入口产生混乱浪费了十几分钟。 但撤离计划仍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电厂的灯光逐渐亮起,临近傍晚?陆离安娜和跟着他们的多琳最后一次庇护数百市民抵达广场,然后前往市政厅。 多琳走向她的哥哥多姆?桌案后更显疲惫的城主瓦伦泰尔道谢后?向他们说了些安全长廊那边的情况。 圣安地堡在伦德20里外的位置建立了哨塔观测风向,他们组织学者分析,这股跃过瑟尔马山脉的气流将大举南下,伦德不用担心风向会突然更改?起码这个礼拜不用。 同时圣安地堡派遣来五队守夜人和几十名驱魔人前来帮忙——这是他们一半的驱魔力量。 他们在今天清晨乘坐马车出发?也许会在午夜时抵达安全长廊,所以那时陆离将不再孤军奋战。 另一边,关心完的多姆带着多琳回到陆离身边,带领他们前往暗道,从火焰拱门外进入喷泉底部。 伦德市民大都已经知道两次照耀天空的火焰因何而来?因此没人对陆离等人的插队不满。 “请照顾好她……”多姆恳求说,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暗道中。 …… 暗道比想象中宽敞。 撤离市民们两人一排?仍能让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贴着墙侧身经过。 这里似乎不是简单的逃生通道。不过只有城主瓦伦泰尔可能从无数本卷宗里翻找出暗道挖掘的最初原因。 挤满市民的暗道到处是低声交谈、脚步声和咳嗽声。 脚下灰土像是沙尘一样充斥,挂在墙壁上的火把又夺去稀少的空气?浑浊空气让人喘不上气。 陆离周围是例外,安娜的无形庇护驱散周围让人咳嗽的灰尘和浑浊空气?这也让前后的市民步伐有些拘谨。 “我们应该从上面走。”安娜低声?通过暗道似乎不是个好选择。 陆离看法与她一致?不过这时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跟随涌动人群前进了二十几分钟,一位工作人员从后方侧身赶来,提醒陆离前面就是那条令人不安的岔路。 陆离向前眺望,一片背影的尽头,隐约看到把守着什么的两道身影。 他又回头望向身后,熙熙攘攘的队伍簇拥着他们,被迫向前。 陆离皱起眉头。他不知道心底突然升起的不安是因为被困在周围都是人的暗道,还是越来越近的岔路。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忽然在二十几米外的岔路边爆发。 夹杂着驱魔人大声制止的嘈杂喊声中,一些市民宛如疯了般冲撞被木板封死的岔路。狭窄暗道顿时挤满混乱,人们带着尖叫声向两边逃开,恐惧扩散。有人跌倒,有人寻找被挤走得孩子,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快速赶往这边—— 忽然,陆离身后的多琳冲了出去。 一百九十六.归宿 陆离朝她后背伸出手,背对他的多琳却像是软体生物,用一种畸形扭曲地姿势躲开。 安娜也在此刻探出无形之手抓向多琳的背影,但在即将触及之时,就犹如落在烟囱上的雪片,悄然融化。 “我的力量被压制了……”安娜皱眉。 “你留在这里。” 陆离说道,挤开混乱人群朝多琳追去。 “妈妈!妈妈你在哪——”响起的哭喊声在人们的尖叫中微不可闻。 陆离看到一名小男孩无助站在墙边,几次险些被跑过人影撞到。他走过去抱起小男孩,找到那位正四处寻找孩子的妇人交还孩子,继续跑向岔路。 那些癫狂的市民完全拆开封堵岔路的木板,撞开驱魔人的阻拦,野兽般拥挤着冲进岔路。 两位驱魔人艰难爬起,看到了逼近的多琳,想要拦住她。靠近的多琳突然爆发不符合她的灵活……或是说畸形,躲开驱魔人的封锁冲进岔路 “交给我。” 陆离追赶而来,对迟疑的两位驱魔人留下一句追进岔路。 幽暗瞬间将他包裹,陆离取出手电打开,借着微弱光芒与前方的脚步声分辨距离。 多琳正离他越来越远,而先前冲进岔路的市民们的奔跑声已经消失不见。 扑通—— 幽暗岔路深处忽然传来多琳摔倒的动静。岔路的挖掘显然未完工,凹凸不平的地面显然不太好走。 不过让多琳摔倒的不是岔路本身,她被与岩壁颜色融为一体的行李箱绊倒,里面的金币哗啦散落出来。 上一任城主的下落显而易见。 陆离追上爬起的多琳,她倒在岔路尽头的深渊前,摔倒仿佛让她恢复了理智,不再奔跑。却又诡异地站在原地,不在意身上的擦伤。 多琳垂着头颅,面庞隐于阴影与发丝之后。 在陆离向前迈出一步时,她缓缓抬起手臂,平伸着指向身旁的墙壁。 暗淡光圈落向凹凸不平的岩壁,显露多琳的影子……那不是影子。 黑影完全铭刻在岩层中,奇异地与多琳的身形完全相同。 陆离移动手电,在岩壁上的黑影周围发现了更多人形黑影。 一道道人影站在岩壁里,有的离得很远,有的离的很近,它们的轮廓呈现在岩壁上,仿佛静静观察着站在他们之间的陆离。 多琳缓缓放下的手臂让陆离注意回到她身上。 “这是我的终点……” 多琳轻声说道,向后迈出,一只脚落在深渊上,另一只脚也迈了出去—— 年轻脆弱的生命转瞬在陆离眼前消失。 黑暗幽寂从四面八方将陆离笼罩,隐约间,陆离仿佛听到某种呼唤声从吞噬了多琳与那些市民的深渊传出。 陆离忽视呼唤,一步步向后退去。两边岩壁里的人形黑影偶尔跃入视线?他心底忽然明悟?这些黑影也许属于那些跳进无底深渊的市民。 或许因为陆离的意志足够坚定,或许因为人性抵御了诱惑?或许墙壁上没有他的黑影……陆离安全从岔路中走出。 迎向安娜担忧的注视?陆离轻轻摇头。 暗道下的混乱已经被安抚下来,突发事故估计已经传到城主瓦伦泰尔耳中。不过这种时候除非无人能通过岔路?不然已经无法停止下来。 惊慌的工作人员询问了陆离的意见,贴着墙壁往回赶去。 两位驱魔人勉强堵起岔路?撤离计划继续。不过二十几人转瞬消逝的阴影始终笼罩着人们?经过岔路的市民都会不由自主地紧贴墙壁远远绕过那里,父母则会捂住孩子的眼睛,避免看到不该看的恐怖事物。 跟随人群的陆离和安娜离岔路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陆离将发生在岔路里的诡异讲给安娜?说完之后?他想到荒芜之地吞没了几十位驱魔人的无底深渊,他们是否与多琳一样,在墙壁上发现了自己的宿命? 多琳的经历就像她最后说的那样,这是她的终点。纠缠她的仿佛不是噩梦中的怪影,而是她自己?她的宿命…… 无论如何,陆离没能完成多姆的请求?他的妹妹终究被那道影子找到,葬身于暗道里的无底深渊。 三十分钟后?陆离安娜抵达暗道另一端的出口。 黑暗重新笼罩上这片大地。 陆离和安娜离开队伍,注视着他们背对远方盘踞在黑夜中的伦德?走入笔直延伸向视线尽头的长廊。 长廊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就点燃一堆篝火。用以带来光亮?驱散蒲公英。 对大部分市民来说?他们是幸运的。直到离天亮还有一小时,圣安地堡的支援到来,怪异都没有来打扰这条迁徙的长龙。 陆离和安娜没与那些驱魔人碰面,得知他们抵达的消息后就准备返回弗拉伦德城。 但离去前,陆离看到了撤离的多姆。 他似乎完全忽视了外界,也没发现不远处的陆离和安娜,失去妹妹的他行尸走肉般,在黎明前的最后黑暗跟着人群麻木前进。 陆离和安娜从地面飞回弗拉伦德,城主瓦伦泰尔对他们的返回感到惊诧,然后想起陆离安娜最初的目的,询问道:“需要帮助吗?” “我们会解决的。”陆离说道。 “一个不被打扰的卧房和食物。”安娜补充。 从三天前的艾伦王城事件到现在,陆离只睡了几个小时。 “当然。” 瓦伦泰尔说道,让侍者带他们回客房,并准备一顿丰盛的食物。 陆离的确困极了,甚至没坚持到食物送来就沉沉睡去。 他再次醒来时,安娜坐在壁炉旁的木椅里,餐桌上放着冷掉得食物,除了壁炉里的噼啪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陆离望向窗外,依然如他们清晨回来时昏暗。 “什么时间了。” “快到傍晚。” 陆离睡了整个白天。 下床走到窗边,窗外狼藉的广场看不到一道人影,只剩下熄灭火堆升起的几率黑烟。 蒲公英雾霭彻底笼罩了这座死寂般的城市。 安娜从身后走来,将一幅标记了弗拉伦德疗养院位置的地图递给陆离。 “最后走的瓦伦泰尔一小时前离开了,现在这座城市只剩下我们。” 一百九十七.尘归尘,土归土 也许某座屋子、某间地下室、某个地窖里,仍有弗拉伦德的市民因为各种原因没离开——比如不想离开家乡选择等蒲公英散去,或对地面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但夜幕降临后,人们都随着这座死去的城市蛰伏寂静。电厂工人撤离后不再供应电力,路灯没再向往常一样亮起。 陆离提着油灯,和安娜在空荡无人的幽暗街道上行走。 飘荡的血色蒲公英被安娜排斥在油灯光芒之外。拐过一条散落着报纸衣物的街道,弗拉伦德疗养院就在前面。 当然,现在这里叫做古瓦斯曼疯人院。 时间过去两天,萨拉和亚当应该离弗拉伦德足够远了。 踏入疯人院庄园,穿过花园里枯萎的灌木丛与枯树,陆离在疯人院的背部发现死去矮树旁的墓碑。 油灯凑近,上面的刻痕模糊不清。 早知道隐情的陆离在墓碑上发现熟悉的名字。 【萨拉amp;亚当埋葬之地】 萨拉的确这么做了。 陆离后退几步,墓碑上的名字重变得模糊,藏进昏暗:“开始吧。” 无形之手如铲子般铲起泥土,泥土一层一层变矮,直到两具依偎在一起的尸骨在泥土中浮现。 不知道通灵枪能否解决它们。 陆离挑开枪套,想要用救赎试一试。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阴冷低语忽然从黑暗里传出,油灯照不到的光亮之外,有什么涌动着缓缓浮现。 陆离平静望着黑暗边缘浮现的轮廓,询问道:“怎么毁掉你们的尸骨。” “扣下扳机。”亚当在另半边美丽脸庞的惊诧中回答。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萨拉甚至没去阻止陆离的举动,她失神地说,仿佛能跃过仿佛山脉的鼻梁,望见另一端的爱人。 一只手掌轻轻抚上她的脸庞。 “我……们该停下来了……” 砰! 雷鸣般的巨响撕破浓郁的黑暗,在夜空回荡。 爬上脸庞的青筋破坏了萨拉的美丽,她发出痛苦地嘶吼,亚当的手掌随之僵住,感受到另一边爱人的痛苦。 “什么……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哪怕……死亡!” 邪异的晦涩气息从重伤的萨拉身上爆发,亚当没能拦住她。安娜回头望向正在换上新的子弹的陆离,挡在他身前,毫无保留的里世界力量在周身。 截然不同的两道气息相撞,不存在抗衡,安娜从一开始就被萨拉的邪异侵袭,失去对力量的控制。 无视任何阻挡的萨拉离陆离越来越近,她伸出手掌,抓向陆离的脑袋,忽然顿住。 一道漆黑,凝实的扭曲影子从安娜脚下延伸进萨拉与亚当的身体中。陆离平稳换上新的子弹,无视计数器咯咯作响与近在咫尺的手掌,合上枪膛,对着尸骨再次叩动扳机。 砰! 此刻还留在家中?不愿离去的市民们来到窗边?奇怪地望向黑暗中的天空。 又一次雷声……要下雨了吗? 咔嚓—— 泥土间依偎在一起的两具尸骨浮现一道道裂纹。 萨拉发出最后一声尖叫,向后倒下?一封陈旧的羊皮纸从亚当敞开的衣服里掉落。 它们的气息如濒死的人般快速消逝?萨拉却怔怔看着落在一旁的羊皮纸。 “什么……时候……?”她不知道亚当居然找到了这封信……他们的第一封信。 “一直。” 感受着躺在一旁的亚当,萨拉似乎放下了什么?释然地缓缓阖上眼睛。 “一同长眠吧……” 喀嚓喀嚓—— 遍布无数裂痕的两具尸骨彻骨破碎。 笼罩韦恩福特郡郡上百年的阴云终于就此消散。 但一切还未完结…… 冰冷气息在安娜身旁肆意弥漫,形成一道道不可视的的暗流旋涡?相互碰撞爆发。 安娜对萨拉使用了她的仪式?这也让属于萨拉那两百多年的记忆如潮水汹涌砸进安娜的脑海。 她望向萨拉与亚当正在消散的身体,充满痛苦与不舍,当转向陆离,又被怨恨所替代。 “别被她的记忆影响你的意识。” 无暇感受救赎萨拉和亚当所获得的的人性?陆离收起通灵枪?走向安娜:“将它想象成一本书,一个故事,你是旁观者而不是故事里的角色。” 陆离不知道安静正经历什么,但可以想象。他径直走进安娜气息之中,阴冷晦涩的里世界气息从四面八方拉扯着他?挤压着他,似乎要将陆离变成扭曲畸形的肉块。 但这些伤害很快就减弱成陆离可以忍耐的疼痛。安娜抬头盯着陆离?怨恨褪去,变为某些奇异的色彩?比如……觊觎。 复杂情绪在眼眸里闪烁,最后闪过一抹贪婪时?安娜冲向陆离。 陆离抬手接住轻飘飘落下?没有重量的安娜。 “回屋子里……在我昏迷之前。”安娜虚弱地在陆离耳边说。 抱着安娜?陆离走到疯人院对面的一栋房屋,将安娜放在二楼床铺上,点燃壁炉,驱散夜晚带来的寒意与恶意。 无形庇护逐渐褪去,壁炉里的火焰又将它重新升起。 陆离抽出火把清理掉屋子里可能存在的蒲公英,又堵上门缝,回到安娜身边坐下。 一整夜,床榻上安娜的身形都在凝实与虚幻间来回变化,直到黎明快要到来,才渐渐趋向于稳定。 期间陆离曾离开民居,点燃“灯塔”,驱散周围的血色蒲公英,将萨拉与亚当的骨灰重新埋葬,立起新的墓碑。 清晨,安娜终于缓缓醒来,与陆离对视,眼中露出属于萨拉的怨恨。 陆离平静地与“萨拉”对视:“真正的萨拉已经随亚当离去,你只是记忆。现在,离开安娜。” 混乱的记忆在这句话下变得有序,怨恨如潮水褪去,那双眼睛重新变得。 “我想去墓地看看它们。”安娜说。 血色雾霭笼罩得清晨,陆离和安娜来到疯人院后的枯死矮树旁。 安娜看到了新立起的墓碑,上面清晰写着“萨拉和亚当埋葬之处”。 这一次,他们不再需要借用其他人的墓碑埋葬自己。 “我们走吧。” 安娜注视良久,收回目光,对陆离露出温柔、美丽的笑容。 一百九十八.回归沼泽路 清晨,街巷上的血色雾霭稀薄了些。 南下的血色蒲公英终于快要离开弗拉伦德城上空。 南方的下游城市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在城墙上竖起可以阻止蒲公英的巨大火把,街道上改造后的沟壑里流淌着煤油和木屑。门窗被封堵,囤积食物、煤炭和木柴。虽然灾难必不可免,但不会像弗拉伦德城一样毁于一旦。 也有村镇自觉无法抵抗汹涌而来的蒲公英,选择带着家人离开故土,前往不会被蒲公英途径的城镇定居。 不过此时这些已经与陆离和安娜无关。 向南行驶的马车随道路轻轻摇晃,他们不久前从塔风城离开,和暂时决定留下的约克等人告别,带上莉莉娅返回艾伦半岛。 希姆法斯特离得太远了,约克和队伍里的老弱病残们要评估该不该长途跋涉——尽管蒲公英快来了。 安培也被带上了,不过因为它出现在城镇周围或道路上会引起骚乱,安娜让它在远处跟着马车。 “安娜小姐好像开朗了许多。” 莉莉娅眼角的皱纹变得深邃,尽管她知道安娜是个幽灵……但哪位老人不喜欢看到年轻的爱情呢? 还是在这阴云笼罩,没有希望之时。 整个中午,莉莉娅注意到安娜一刻不停地深情望着陆离……就好像从来也看不够似的。 哗啦—— 陆离放下今天的报纸,平静看向车厢对面的安娜。 安娜轻轻眨眼回应。 在此之前,安娜会不在意地继续安静注视,更久之前,她会装作无视偏开视线再偷偷望回来。 萨拉的记忆必不可免影响到安娜,甚至刚从无边纠缠混乱中苏醒时,她开口呼唤陆离的名字都会略作停顿——对那两百多年的记忆而言,“亚当”这个名字更令她熟悉和习惯。 还好,意识坠入深处前陆离的话语与安娜的意志让她如海浪中的礁石,坚定着意识,没在萨拉的漫长经历里崩溃瓦解。 安娜仍然是安娜,只是这张羊皮纸又多了许多内容,有些好,有些坏的内容。 陆离继续翻看报纸。除了飓风般令人震撼恐惧的艾伦王城沦陷事件,弗拉伦德城和南下的血色蒲公英新闻也出现在报纸。 宁静平原的城镇一片哀嚎,因为蒲公英群在途径弗拉伦德城后变得更加分散,有扩散整片平原的趋向——见识过血色蒲公英破坏结果的人们清楚,一朵蒲公英也能带来巨大麻烦。 人们只好期盼在宁静平原北部,瑟尔马山脉新形成的降雨云团能尽快赶到,在它们染指整片平原前砸下这些麻烦的小东西。 如果不能,这些蒲公英也许会在肆虐宁静平原大部分区域后继续南下,抵达东面的落叶山脉?与艾伦半岛隔山相望。 希姆法斯特和艾伦半岛其他的聚集地暂不需要担忧?大陆的气候通常难以影响半岛,即使可以?海风也会将它们原路吹回。 傍晚时分?低伏的落叶山脉轮廓在远方浮现,干冷的空气开始变得湿冷?带着海风的气息。 陆离最先发现这些,他第一次踏足这里就是在艾伦半岛这片土壤?并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那里……空气里夹杂的海风气息仿佛在欢迎他回家。 安娜也轻轻仰头嗅动?然后露出些失落,她还是什么都感受不到。 还好,萨拉的漫长记忆就像一本无比厚重的书籍,又如同梦境般真实。安娜随时可以翻阅?感受其中的情绪。 偶尔在路上会遇到同路人?他们的马车上堆满行李,然后在靠近落叶镇后左转进岔路分道扬镳。 他们还曾试图劝阻陆离不要走沼泽路——那里听说发生了恐怖的变化。向东三十里有一座小港口,可以从那里乘船绕过沼泽,去艾伦半岛。 而很快,车厢里的陆离三人就在夜幕即将笼罩之前?看到了沼泽路的变化。 几天前他们通过时,北暗影沼泽的恐怖树丛已经延伸到沼泽路的一半?侵向沼泽之母的领地。 而这一次,它们的入侵更加彻底?整条沼泽路都被扭曲诡异的它们笼罩。细长而密集的枯枝仿佛一只只干枯手臂,尖锐抓向沼泽路另一边的南暗影沼泽。 拉着车厢的马躁动不安?抗拒踏入这片天空已经完全被枯树枝笼罩的低矮沼泽路。 沼泽之母似乎无力抵挡北暗影沼泽苏醒的恐怖存在。 于是陆离退回到落叶镇外?卸下车厢套在安培身上?又返回镇子将马匹归还车行,重新前往沼泽路。 只是这回沼泽路被枯爪占据,无法通行,他们只能径直踏入潮湿幽暗的沼泽。 沼泽之母一开始就发现了他们——影影绰绰的枯树林后浮现影绰人的轮廓与稀疏爬过的六脚人。 安培停在一道影绰人面前,陆离对它身后的沼泽之母说:“我带来了你要的东西,还有人。” 影绰人没做回答,只是重新躲入树后,然后出现在几十米外的沼泽深处。 安培跟随在后面,在泥沼枯树间穿行。 十几分钟后,那片枯萎的茂密榕树林出现前方。 它们垂下的树枝没再吊着无脸白裙身影。在他们靠近时,这些众星拱月般守卫着沼泽中心的榕树们有了动作——垂落地树枝纷纷挪动避开,形成一道笔直通往沼泽中心的阴暗拱门, 它们似乎格外喜欢陆离,用树枝末端轻轻触碰陆离的衣角释放善意,这应该和人性有关——消灭萨拉与亚当为陆离带来大量人性,再被末日启示书增幅之后……陆离现在有12份人性。 几天前离开避难点时,他还只有2份。 这让安娜不得不释放怨灵气息,才能掩盖陆离那与这绝望世界截然相反的生机。 穿过榕树林和“鲸鱼”曾搁浅的沼中溪流,南沼泽中心的巨大榕树全部呈现在眼前。 莉莉娅望着巨大榕树,浑浊眼睛里装满了震惊和一丝畏缩—— 幽暗树洞下,披着黑袍的轮廓无声走出。 “它们说……你带回了我要得……”掺杂着无数低语呢喃,沼泽之母的声音从黑袍下响起。 一百九十九.她选择留下 无形触须随声音延伸着,理智值计数器在沼泽之母的低语中疯狂“咯咯”作响。 站在最后面的莉莉娅发出一声惨叫,捂住痛苦地几乎要裂开的脑袋。可怖地幻象被粗暴塞进她的大脑,她感觉自己正变成怪物,甚至能感受到皮肤下隆起肉芽的畸形触感。 陆离的人性帮他抵御了部分污染,除了随声音一同响起的窃窃私语,他没感到其他异常。 沼泽之母似乎意识到与它对话的是普通人,他们脆弱得甚至听到自身呓语都会陷入癫狂。略微停顿之后,黑袍轮廓下变成信徒集合体们的声音,重述着沼泽之母的声音:“这样……你们会好很多……” 理智值计数器恢复迟缓,莉莉娅却怔怔望着自己的手背,好像一只眼珠挤出血肉,正与她对视。 陆离将她从谵妄中唤醒,她有些慌乱地提起裙摆,对黑袍轮廓做出可能源自圣马克公国的古代礼节:“我是托亚拉贡家族第21代子嗣莉莉娅·托亚拉贡……” 莉莉娅忘了后面要怎么说,托亚拉贡家族成为平民太久了。 “托亚拉贡……” 沼泽之母低语,这个姓氏唤醒某些埋藏在最深处的记忆碎片。 陆离取出车厢里莉莉娅交给他的几本书,递给黑袍轮廓:“关于曾经的你和你的家族的故事。” 黑袍轮廓像帷幔一样飘起轮廓,接住书籍。 “我们来时,沼泽路已经被北沼泽的树丛侵占了。”他将不久前看到的一幕说出,询问情况。 “它的入侵缓慢下来……” 沼泽之母当然知道隔壁的恶邻居,不过好消息是,它像是被什么耽搁一样推迟了拜访计划——如果不曾推延,此刻沼泽之母的领地有一半都会被树丛占据。 “阿当芙娅在哪里。”陆离问道。 “她还在教堂……我的仆从们正在守护。” “谢谢。” 陆离道谢,让一只六脚怪带他们去影子镇废墟,同时留给莉莉娅和她的“祖先”交流的时间。 …… 教堂似乎经过蹩脚的修缮。 之所以用蹩脚来形容,是因为教堂坍塌缺口被用一层层木板简陋地堵上,就像贫民窟毫不美观的棚屋。 这些似乎是沼泽之母的仆从们的杰作。陆离和安娜到来时,阿当芙娅还让他们向沼泽之母表示感激。尽管她是幽灵,但能够不用躲在封闭幽暗的地下室实在太好了。 “你吃晚饭了吗?”阿当芙娅问提着油灯的陆离。 六脚怪从影子镇废墟下搜集食物,其中一些罐头被送给阿当芙娅,甚至还抬来一个炉子——它们以为她需要进食。 阿当芙娅没有拒绝,因为她想起陆离或许会需要。 “拜托你了。”安娜回答说。 “只是微不足道的谢意。”阿当芙娅不在意地笑了笑,去帮陆离准备晚饭。 食材限制阿当芙娅做不出太美味的东西,只是加了些香料和豆薯将罐头煮了一遍,不过没什么能比寒冷夜晚一盆暖呼呼的肉汤更能温暖人心了。 陆离留下一份,夜幕中返回巨大榕树下交给莉莉娅。 不远处的黑袍轮廓站在拱门般的巨大榕树下,望向这边。 “罐头烹饪的吗?很好喝。”坐在一根矮凳般的树根上莉莉娅称赞道。她以为是陆离或安娜做的。 香料掩盖了大部分罐头里墙灰般味道的防腐剂味道,而且这种时候还能吃上热乎乎的食物,还有什么好奢望的呢。 让她高兴的不止是食物,还有沼泽之母对她的态度:“艾伦公主接纳了我……我在帮殿下回忆起曾经的自己。” 来的路上莉莉娅还以为会很难,甚至需要付出生命为代价帮助艾伦公主醒来——但殿下远比想象中好交流。 陆离无意阻止莉莉娅。让一位邪神拥有人性不是件坏事,起码对人类来说。 尽管这位邪神正遭到强大敌人的入侵。 “陆离先生……”莉莉娅像是下定了决心,苍老眼眸露出坚定色彩:“我想留在这里侍奉艾伦公主。” “你只是普通人。”陆离说道。 还是一位老人。 这片泥沼到处弥漫邪神气息。 哪怕沼泽之母始终虚弱并尽可能收敛气息,无处不在的气息仍会侵蚀人的理智。 即便莉莉娅不在意,潮湿,阴冷,幽暗也足以迅速击倒一位老人。 莉莉娅回答:“在那之前我会请求艾伦公主将我转化成她的眷属。” “你想好了?”安娜问,她比任何人都在意身体。 莉莉娅露出苦涩的笑容:“只是一具残躯,即使活着也什么都做不了……” 她刚才甚至只是说了太久的话就感觉到疲惫。 莉莉娅已经做好决定,陆离没再说什么,同莉莉娅与沼泽之母告别后回到教堂,将阿当芙娅接上马车,影绰人的注视下在夜幕中驶出影子镇废墟。 安娜喜欢听有趣的故事,陆离喜欢听有用的信息,所以车厢里阿当芙娅讲了许多特斯拉年轻时经历的事件。 “你们一定想不到特斯拉年轻时一直很胆小,直到现在也没克服掉。”阿当芙娅说起时脸上浮现笑容。“他第一次遭遇可视之歌的时候就差点吓坏了,迈克尔最害怕这种一点一点逼近的恐惧。如果不是跟着他的调查员出来捂住他的眼睛,也许就没后来那些故事了。” “但对待其他恐怖的事物上胆子又出奇的大。苦难之众突然出现在身边都吓不到他。” “你们怎么认识的?”安娜问。 两个女人在一起总是会不自觉聊到爱情。 “一次偶然……”回忆的阿当芙娅露出柔色。 当时某种程度来讲他们是敌对关系——特斯拉被派遣来调查镇子里的闹鬼传闻,阿当芙娅不凑巧是闹鬼传闻中的一员。 那几个讨人厌得小鬼在特斯拉进闹鬼房屋后把房子弄塌,将特斯拉困在里面。阿当芙娅出现陪伴了他几天并在最后将他救出来—— 年轻的调查员也因此喜欢上阿当芙娅。 默默听着故事,陆离掀开车帘。 十几里外,灯火辉煌的希姆法斯特似乎比曾经的贝尔法斯特还要耀眼与喧闹。如果从上空俯瞰,那里是漆黑艾伦半岛中最亮的光点。 希望这不是昙花一现。 二百.回家 经过希姆法斯特没多久,从苏加德山另一端翻越而来的雾霭就将马车笼罩。 如果马车在雾霭边停下,或许能看到雾霭如同活物,缓慢蠕动着一点一点向前吞噬。 不会用太久,最多几天,诡异之雾将抵达希姆法斯特。 挂在车厢外的油灯被雾霭压抑地如快熄灭般昏暗。不过安培不需要光亮为它照亮道路,安娜也释放她更晦涩的气息隐藏陆离,宣告身份。 没有雾中存在打扰这对奇怪组合。 午夜,马车爬上苏加德山,从一片漆黑的守望镇中驶过。偶尔陆离会发现几点和车厢外的油灯一样晦暗的光点闪烁着,不知是仍在镇子里不愿离去的人,还是引诱过路人靠近的可怕陷阱。 离开守望镇,又前进一段时间后,夯实的土路被宽阔地石板路替代。 他们回到了贝尔法斯特——废墟。 安娜提议等到天亮再从城市废墟穿过,先去艾琳的庄园度过一夜,顺便取回那些书。 此时的贝尔法斯特比野外更危险,恶灵、邪灵、邪神爪牙还有那些异教徒都在这片废墟之上游荡。 从庄园正门进去得经过玛瑙湖畔,在某个诡异存在占领那里后经过湖边显然不是个好主意,所以安娜径直抓起安培和车厢,翻越庄园护栏直接进入后园。 他们必不可免地路过一片被掀开的不平整的土堆。阿当芙娅不知道那被安娜怔怔注视的土堆意味着什么,而安娜仿佛看到从破开的裂隙里纠缠着,不可分离地钻出的两颗枯树。 也许这个结局更好一些……起码相爱的两个人不会经历反目成仇的痛苦。 沿着宅邸绕过半圈,安培停在了喷泉旁的台阶下。 陆离拿起油灯,和安娜,阿当芙娅走上台阶。昏暗光芒的边缘,半掩着的大门浮现出来。 那些幸存者们应该关上它的…… 陆离意识到什么,直接走向艾琳藏书的房间——那里的门同样半掩着,缝隙后透着黑暗与寂静。 拿着另一盏油灯的安娜推门走进图书室,角落火炉旁睡袋衣物与罐头随处散落,一片狼藉。 在一片空处,血一般的颜料涂画着一幅如同旋涡的诡异图案,似乎是某种符号。 躲藏在这里的幸存者们的遭遇显而易见:异教徒来到庄园,发现了他们,带走了他们。 安娜看向陆离,等待他接下来的决定。 陆离轻轻摇头。颜料已经干涸,意为他们被带走已经超过一天了:“没线索,去楼上休息吧。” 二楼还有许多间干净客房。 安娜将几天前挑出的书装上马车。车厢里还有许多空处,所以她又选了一些书,还有幸存者们剩下的罐头放进马车。 阿当芙娅选择呆在二楼走廊?坐在椅子上眺望向外面。但除了浓郁黑暗和雾霭她什么都看不到。 她望向的方向是她和特斯拉家的方向。 另一边卧房里?安娜为陆离盖好被子,走到壁炉前升起火堆。 “罗德和阿当芙娅有一个在说谎。”逐渐变得温暖与明亮的卧室里?陆离说道。 “怎么了?”安娜望来。 “罗德曾说特斯拉是入殓师时与阿当芙娅认识?阿当芙娅却说他们认识是在一次调查时间中。” “特斯拉的那位侄子在说谎么。”安娜对罗德的敌意让她先入为主。 “不知道。”陆离说道。“除非和特斯拉取得联系,不然没法确认。” 特斯拉曾经的管家也许知道什么?但他在护送阿当芙娅的时候就死去了。 “我会注意她的。”安娜说。 盖在身上的被子不再冰冷,温暖中陆离感觉到疲惫?渐渐睡去。 “晚安。”安娜轻声说道。 清晨?陆离被走廊传来的安娜与阿当芙娅的交谈声唤醒。 窗外蒙蒙泛亮,怪异之雾还未散去,壁炉里亮着暗红色的木炭。 陆离坐起,毛毯从身上滑落。这时房门被推开?听到动静的安娜走进客房。 “睡得好吗?”她温柔问道。 “好像做了梦。”陆离穿上大衣?梦的内容已经记不清了。 “我去准备早餐。”安娜说。庄园地窖里储存着不少食物包括蔬菜,不过过去太久,再加上那些幸存者的挥霍,只剩下能长期储存的香料、豆薯和包心菜。 安娜把它们都搬上马车,留下一些带去卧房壁炉旁准备食物。 陆离看着她熟络烹饪的动作:“从萨拉那里学来的?” “嗯?它们拥有身体,虽然不会饥饿但也需要美食……所以萨拉差不多做了两百年的食物。” 哪怕没经过系统学习?持续两百年的烹饪也足以让萨拉的厨艺站在这个世界顶端了。 拥有萨拉全部记忆的安娜想学习一些并不太难。 阿当芙娅的称赞中安娜烹饪好食物,等到陆离吃完?怪异之雾也将要退去,能见度隐约可以望见玛瑙湖荡起涟漪的边缘。 装载整整一马车的书籍和食物从大门离开庄园?途径特斯拉的宅邸时?陆离在阿当芙娅的请求中停下马车?让她返回家中缅怀曾经。 几分钟后,阿当芙娅回来,紧紧抓着一副相框。 里面的褪色照片是她与特斯拉的合照。 马车继续行驶,离开玛瑙湖周围的庄园宅邸,正式进入贝尔法斯特废墟。 安娜让陆离躲在车厢里,然后钻出车厢,完全释放气息驱离阴暗角落的窥伺。 …… 榆树森林。 这里正在成为部分怪异不愿靠近的禁区,就像沉船区和余烬区——常有怪异在榆树森林附近失踪,而后不久它们的骨头就会出现在森林边缘,无声诉说它们的下场。 这天清晨,一只蜈蚣般拥有厚重甲壳的狰狞怪异爬过烧毁的榆树街区,踏进榆树森林。 森林得负面情绪萦绕而来,阿当芙娅有些不适,但对陆离和安娜来说它们就像欢迎它们归来般。 越往崖顶靠近,它们的情绪越倾向中立……还有正面。 当压出车辙印的道路前方隐约浮现木屋一角时,周围的榆树情绪已经变得雀跃与亲昵,仿佛无形触须般轻轻围绕着他们。 二百零一.海面上的监狱 黑色海浪拍打着崖底礁石,昼夜不停。 深海弥漫的雾霭未曾散去。 海风拂过崖顶,不然安妮为何会轻轻摆动。 “看,是树芽。” 安娜站在安妮树下,躺椅上的灰败枯枝挤出一团泛黄嫩芽。 “安妮喜欢你的程度快要超过我了。”安娜轻轻抚摸树身呢喃说。 “你们晚回来了两天……出什么意外了吗?”不远处的蕾米问道。她感觉到安娜变得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 “的确出了些事。”陆离望向在围绕安培和阿当芙娅耍闹的孩子们,它们比谁都要欢迎新居民到来。 “她是阿当芙娅,特斯拉的妻子,接下来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会住在这里。”陆离向蕾米吉米介绍。至于安妮,兄妹和孩子们在路上他就对阿当芙娅说过。 这代表榆树森林的第三栋木屋该建起来了。 “交给我和妹妹。”因为安娜狩猎而恢复许多的吉米自告奋勇。 建起两栋木屋的兄妹二人差不多可以算是工匠了。 安培对木屋不感兴趣,它更喜欢开阔地和榆树森林,还有……孩子们。它居然纵容孩子们爬上它的身躯在背上打闹。 安娜提醒它不要靠近森林的树木,更不要伤害它们,带着一车厢的书和食物走进避难点。 食物藏进地窖后,安娜开始思考半个车厢的书该放在哪——避难点的空间显然不太够用。 放下单人床和桌椅的避难点没剩下多少空余,安娜带来的书起码要好几个书架才装得下。 “暂时放在山洞。”陆离说道。 不过不能太久……脆弱的书籍无法经受潮湿的腐蚀。 避难点也许该扩建了。 陆离想到。 避难点的本意是在末日来临后让他陆离可以苟延残喘,但安娜和榆树森林的居民们联手构起了名为安全的保障。 这与最初计划不符。 “我们没那么多深海石。”安娜像是知道陆离在想什么。 “有个地方有很多。”陆离说道,那里甚至奢侈地用深海石当作建筑石料,就像他们这样。 幽灵监狱。 而且它就在榆树森林家门口,贝尔法斯特。 唯一问题是,是否该为了获取深海石而释放被关押在监狱的幽灵们,尽管贝尔法斯特已经足够糟糕了。 “稍后狩猎时我去找监狱的位置。”安娜说, 陆离没有拒绝,不过他提醒安娜可以观察,但不要探索和靠近。 他还记得特斯拉说的,监狱的典狱长是一只恶灵。无论它与人类关系如何,它与同类显然关系不会太好。 山洞外传来敲击木板的建造声,安娜点燃冷却好几天的壁炉,掏出来的灰烬被陆离带去外面洒掉。 安培卧在洞口,孩子们仿佛它的孩子,玩闹累了后在安培弯起的怀里相互依偎着睡着。 不远处吉米的怪物身躯在兄妹二人的小屋旁建起新的木屋,蕾米则在弄装下那些书的书架。 回到山洞时陆离看到被蕾米放在洞口的花盆,嫩芽没再生长,仿佛凝固在陆离离开森林的那一刻。无力低垂的泛黄嫩芽表示它即将死去。 陆离抱起花盆,将它放在书桌上,与从艾伦王城带来的花盆放在一起。 这个让陆离与安娜相认的花盆理所应当地被带回了崖顶。 也许明天清晨,就能看到钻出泥土,挂着露珠的嫩芽。 很快蕾米带着造好的简陋书架进入山洞,树皮还黏在上面没揭下来,不过作为临时书架足够了。 安娜将书一本本放入书架,摆满后将剩下的几本放在避难点里的书桌上。不管会不会有人去翻看,但几本书的确让避难点里有了房间般的氛围。 接下来是陆离一直打算去做的事:拜访“邻居们”,那些榆树。 礼物很简单——就是陆离本身。 听起来也许不太好听,但现在的陆离就像肥料般受树木们的欢迎。他途径停留之处,弥漫绝望悲伤的榆树们开始缓缓改变情绪。 陆离和安娜围绕崖顶周围转了一圈,虽然榆树们不像崖顶附近的树木一样释放友善和欢迎,但如果每天都散步一圈,这一天要不了太久。 临近中午,安娜带上救赎,离开榆树森林外出狩猎,阿当芙娅的木屋建造也接近尾声,零星响起的敲击锯木声代表吉米正在制作家具。 一小时后,比平时晚了许多的安娜带着猎物回来:一只生长着后肢的丑陋鲨鱼。 吉米吃了一小部分,剩下的归孩子们和新居民安培。 安娜提醒安培不要吃掉骨头,她要去堆到榆树森林边缘。 “找到幽灵监狱了。” 安娜对坐在山洞前看书的陆离说。 “它在海边?”陆离合起书籍,接过枪套放在摇椅扶手上。 “或是说在海里。” 贝尔法斯特北边是榆树森林,南部则是一片橡树森林。 不过比起这里,橡树森林更靠近贝尔法斯特,也没有高耸悬崖将它与海岸隔开。 幽灵监狱就在那边。月牙海湾之外,橡树森林边缘,离沙滩不到三里的海面岛屿上。 那里算是个隐蔽的海域。毕竟到处都是暗礁,没有船只愿意从那边进入港口,而且离城市也不算太近。 尽管这一选址曾饱受质疑——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它放在远离贝尔法斯特的地方? 人们担忧幽灵监狱失控引发灾难。而堪称讽刺的是,贝尔法斯特在幽灵监狱暴动之前就已经毁灭了。 安娜没有离得太近,不过仍在周围发现一件有趣的事:靠近幽灵监狱的沙滩上遍布崭新的脚印、小片被砍伐的橡树还有新造出来的小船。 有某个群体对海面岛屿上的幽灵监狱感兴趣,并尝试靠近。 其中混杂着与人类不同的怪异脚印,人类与怪异一起行动……陆离所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异教徒们。 “异教徒……他们为什么想染指监狱。”陆离皱眉说道。 贝尔法斯特废墟里显然暗流涌动。 “异教徒不止信仰邪神,他们可能是任何强大怪异、甚至某些传说的信徒。”萨拉的记忆告诉安娜,而安娜告诉陆离。 “可能他们的主需要获得力量,或是更多信徒。” 还有什么比一群被困住的幽灵更好处理? 二百零二.一份新的报纸 无论异教徒的目标是否与幽灵监狱有关,陆离都不准备进行干涉。即使监狱里的幽灵都被放出来也不过是往泥沼里丢一大块泥巴而已。 贝尔法斯特已经足够糟糕了,还能再坏到哪去? 下午时分,陆离回到避难点休息片刻,一整天的颠簸让他哪怕离开马车,也如同置身海面上的船只般感觉脚下在晃动。 安娜坐在书桌后“发呆”,她最近经常这样,但其实是去翻阅萨拉的记忆。这比书籍里的故事新奇有趣得多,也更真实。 陆离并不困乏,所以他很快醒来,目光略过“发呆”的安娜望向书桌。 也许是壁炉里跳动的火苗造成的错觉,也许是真实的,因陆离离去而正在死去的嫩芽似乎重新焕发了生机。 “……陆离,你醒了?”安娜从记忆脱离,险些叫出另一个名字。 “你在看萨拉的记忆?” 被子从坐起的陆离身上滑落,避难点被壁炉烘烤地温暖干燥,并不会感觉到冷意。 “到处游历的它们经历过许多事情。”安娜回答。 哪怕萨拉和亚当不四处乱走,两百多年的时间跨度也会赋予许多记忆深刻的记忆。 “保持本心,别被萨拉的记忆影响。”陆离始终担忧庞大记忆会冲击安娜的意识,改变安娜。 尽管不被影响几乎不可能。 “我会注意的。”安娜温柔应下。 接近傍晚,火山般的肉块从深海浮现,喷涌着诡异雾霭朝陆地漫来。 安培和孩子们躲进山洞,阿当芙娅和吉米兄妹也在。山洞里聚集了榆树森林所有可以走动的居民——就像客厅,休息前他们都习惯待在这里。 安稳之后,阿当芙娅再一次感激陆离的收容,并表示特斯拉一定会回来找她——阿当芙娅似乎对这一点格外坚持和信任。 安娜点燃了两盏油灯,一盏放在书桌上与壁炉火光照亮避难点,一盏挂在山洞里。 之后直到睡觉时间,山洞深处里都只剩下孩子们地跑动声和翻书声。 安娜带回的书籍扩充了避难点,也扩充了居民们的爱好。蕾米和阿当芙娅各自捧着一本书坐在油灯边,就连吉米也拿起一本书翻看着。只是他离油灯太远,处于昏暗中,令人怀疑他是否真的在阅读。 希望那本书没有被拿反。 “我喜欢这本书里的故事,明天再来吧。”吉米嘟囔着将书倒放回书架。 安娜抬眸看了一眼,那本被吉米挑中,彩色封面的书叫《国家地理志》。 真正在看书蕾米放下书,她的喜好和安娜相似,对陆离问起外面的情况。 或是说陆离和安娜这几日的经历。 于是从艾伦王城到弗拉伦德,从乐园到血色蒲公英,陆离将他们传奇般的经历说给吉米兄妹和阿当芙娅。 不是生活在主眷大陆或是艾伦王国的人很难知道弗拉伦德城,但所有人都知道星辰般点缀在主眷大陆上的艾伦王城—— 所以它的覆灭也引起居民们的悚然?还有笼罩宁静平原的蒲公英、被消灭的萨拉与亚当。 “外界已经这么糟了吗……”蕾米低语。 尽管不再是人类?但曾经人类身份的思想仍让他们内心变得沉重。 “吃人的蒲公英会来我们这里吗?”吉米有些害怕,血色蒲公英简直是他的天敌。 “内陆的东西很难随风飘到我们这里。”陆离回答。 即使它们真的侥幸过来?这处天然的避难所只需要一堆篝火就能把它们挡在外面。 只是正如冬日的星辰般闪亮的希姆法斯特会像弗拉伦德一样转眼熄灭?艾伦半岛彻底被无边黑暗笼罩。 吉米兄妹回到木屋,然后是阿当芙娅。安培没离开?温暖干燥的山洞让它感到舒服,于是孩子们也没离开?趴在它的背上和身旁睡着了。 安娜添了些木柴?又将书桌上的收音机声音调到最小,里面传出的沙沙声不曾停歇。但还得开着,接收可能会到来的驱魔人电台。 平静的一夜过去,第二天清晨?浓雾褪去后商人到来?身后还跟着凑热闹的吉米。 蕾米在阿当芙娅的房间里帮她做家具。 它送来新的一周的《调查员周报》,翻看报纸前,陆离还要与商人交易一些情报。 这次经历应该能换来不菲的报酬。 随着时间推移,调查点变得愈发珍贵,而先令也渐渐失去人们赋予它的价值?回归其本身:一块铜,或是一张纸。 这份经历为陆离带来一万三千调查点的报酬。与通货膨胀无关?情报的大部分价值都源于那位乐园主宰,名为普拉达的古神。 陆离暂时没有需要购买的东西。交易结束?商人离开崖顶。 陆离坐在安妮树下,安娜将两盆花放在陆离身边?回到避难点准备食物。 从艾伦王城带回的花盆维持着原样?另一盆里的嫩芽褪去死气?充满生机。 昼夜不停的海浪声崖底传来,铅色乌云下陆离翻开报纸。 首版不出意外的是艾伦王城事件,并且没有隐藏之后发生的一切——古神苏醒,星空之上的浩瀚伟大意识凝聚成璀璨的眼瞳投来注视,古神死去,连同艾伦王城周围所有望见这一幕的人们。 没有配图,那晚让人类如赤裸般面对星空的恐怖景象只能流传于人们的交谈中。 而其造成的涟漪也影响着名为世界的水面。 比如王城里的三大组织成员几乎无人幸免、比如躲在聚集地的人们惶恐不安担忧下一次会降临在自己头顶。 第二版同样与陆离相关:弗拉伦德市民的迁徙与漫向宁静平原的血色蒲公英。 它远比许多恶灵麻烦,更糟糕得是它对城市的伤害充满毁灭性,如瘟疫般,它们途径之处不再适合人类踏足。 尽管弱点明显,火焰就可以将它们净化。 在找到有效清理血色蒲公英的方式之前,调查员警告人们,不要靠近蒲公英肆虐过的区域。 第三版远在荒芜之地,顶尖驱魔人们组成的几个小队正在向新灾厄进发。 某种程度来说这算是一条好消息。 起码人类的保护者们未全灭在艾伦王城。 二百零三.“平静” 第四条新闻是真正的好消息。 主眷大陆中部,食尸鬼瘟疫被控制回其发源地司克芬小镇,当地驱魔人正在寻找污染源,预计不日将会消灭瘟疫。 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怪异瘟疫比诡谲神秘的怪异容易对付太多。 第五条新闻则与怪异无关:往城市逃难的人们迅速让主眷大陆的十几座城市人口突破百万,调查员呼吁民众不该过多聚集在一起,那样不止会引起怪异窥伺,还可能招来无端灾祸,比如瘟疫。 而且比起怪异,食物水源等资源的短缺会更先杀死他们。 他们建议以村镇的人口数量组成聚集地,每个聚集地留1~3名驱魔人应对简单怪异和恶灵。 鸡蛋不能都放在几个篮子里。 这条新闻同样刊登在普通报纸上,赞同者寥寥。从众的民众们仍坚信城市带来的虚无缥缈的安全,艾伦王城事件只是巧合—— 《调查员周报》末尾是几条标题新闻。 【里尔堡、玛诺洛克岛、克安德京典城、马特萨亚伦港、威内拉格堡与许多城镇失去联系,特隆曼斯沼泽周围城镇、沙希高地周围城镇、德尔洛那斯伊德城与许多城镇遭到怪异袭击】 【列侬群岛仍未遭到怪异袭击,艾伦王城事件过后其排名超过各国都城,成为民众最向往的聚集地】 【四日前从维纳不冻港出发的船队遭异常漩涡袭击,他们幸运的在漩涡扩散前离开那片海域】 【天启预报将与恶灵广播合并,预计三天后进行量产】 【西新格国王皇家学院教授,查理·希特莱·普希金赞成民众不要聚集,并建议远离内陆前往沿海或是有丰富食物的地区】 【艾伦半岛的诡异之雾不日将笼罩希姆法斯特】 哗啦—— 陆离放下报纸。 守在一旁的吉米接过,去传出锯木声的阿当芙娅木屋找蕾米读给自己听。 山洞里也传来安娜的呼唤声,早餐准备好了。 豆薯炖罐头肉,香料和豆薯掩盖了防腐剂的味道,安娜的厨艺一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 “一会儿拿些土豆出来,切成块。” 锅子里升腾的热气挡住安娜的疑惑,陆离继续说道:“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会留在这里,食物会越吃越少,我们得种些农作物。” 土豆是产量最大的农作物,而且不需要太多种植经验。 除此之外,陆离让安娜狩猎时找来渔网。当初避难点选在榆树森林的一个原因就是海里的鱼类。 吃完食物,陆离带着切块的土豆敲响吉米兄妹的木屋房门,安娜从阿当芙娅的房子里走出,告诉他哥哥去森林捡拾木柴去了。 十几分钟后,捧着半截树干和一堆枝杈的吉米回到崖顶,知道陆离希望他帮忙犁地,用怪物分身嘭嘭拍着胸口表示交给他。 这用不了多久。吉米的怪物分身的狰狞爪子比犁更好用,十分钟后,他就在陆离选定的山洞旁空地开垦出10平方米大小的耕地,又按照陆离的吩咐在松软泥土里用爪子戳出一个个深坑。 陆离将切成块的土豆投进坑里,盖上泥土。 刚种了几个,安娜就从他手上接过土豆,无形之手抓着它们放进土坑掩埋,转眼种植完成。 “需要准备水吗?”她回到陆离身边。 “暂时不用。” 榆树森林有充沛的湿气,上一次降雨还是一周之前,但泥土仍然潮湿。 安娜像是想到什么,弯起了眼眸?回答投来目光的陆离:“我想到你搬着椅子坐在一片豆薯里……” 如果再拿着报纸或书籍就更奇怪了。 “其实不用。”陆离说道。 显然离陆离越近?植物生长越快。离得越远越趋近于正常生长,或是脱离人性的影响范围陷入休眠。 这片耕地在安妮和山洞之间?无论陆离在哪?都能影响到埋入土里的种子。 不过最在意耕地的不是陆离和安娜,而是蕾米。她几乎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压住裙子在耕地边蹲下,仿佛有人看管会让它们更快破土而出。 吉米只是经过时不小心踩到耕地边缘就被蕾米抱怨了半天?弄得他不得不绕开那里免得被妹妹追着指责。 就连安培和孩子们想靠近都被她赶走。 蕾米甚至提议再盖一座木屋?她和哥哥搬过去,现在这座木屋留给未来的新居民—— “我觉得妹妹好像陷进梦魇了……难道这片地正在成为新怪异!?” 安娜外出狩猎后,山洞前,吉米对看书的陆离小声抱怨。 陆离抬眸望向“农田”?蕾米焦急地甚至想要挖出来看有没有长出嫩芽。 与其说她渴望看到农作物们长出?倒不如说她喜欢这种和以前一样的平静,不想它被破坏。 午后安娜归来,除了猎物,还有渔网和幽灵监狱的新消息。 “沙滩上多出许多新的脚印,不过很奇怪……那些前些天留下的脚印在发生……某种变化。”安娜皱眉寻找合适的形容。“变得弯曲?形成一种弧度。” 除此之外,海岸线上被砍伐的橡树更多了。 安娜取回的渔网是从港口捕渔船上拆下来的。它对陆离来说太大了?大到一次撒网下去捕获的鱼类足以吃上好几年。 显然鱼不能长时间保存,不曾散去乌云的阴沉天空也没有晾晒成鱼干的机会。 正式捕鱼之前?渔网还得改小一些,或是弃之不用改用一些渔民常用的捕鱼笼。 傍晚?怪异之雾从海面上弥漫而来?榆树森林的居民们躲进山洞?在油灯下交谈和看书,又在夜深时回到各自的小屋。 宁静的一夜,除了浓雾里偶尔传出的奇怪响动。 …… 外界的微光透进山洞。 陆离醒来,偏头看向书桌前“发呆”的安娜。 挪开目光,花盆里的嫩芽正茁壮成长,另一盆里的泥土也微微鼓起,仿佛有什么正酝酿而出。 陆离考试习惯这被所有人渴望的,久违的平静生活。 崖顶上唯一的新鲜调剂是每隔两三天都会到来的商人,橡树森林海岸线的新变化或许也能算在里面。 二百零三.“平静” 第四条新闻是真正的好消息。 主眷大陆中部,食尸鬼瘟疫被控制回其发源地司克芬小镇,当地驱魔人正在寻找污染源,预计不日将会消灭瘟疫。 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怪异瘟疫比诡谲神秘的怪异容易对付太多。 第五条新闻则与怪异无关:往城市逃难的人们迅速让主眷大陆的十几座城市人口突破百万,调查员呼吁民众不该过多聚集在一起,那样不止会引起怪异窥伺,还可能招来无端灾祸,比如瘟疫。 而且比起怪异,食物水源等资源的短缺会更先杀死他们。 他们建议以村镇的人口数量组成聚集地,每个聚集地留1~3名驱魔人应对简单怪异和恶灵。 鸡蛋不能都放在几个篮子里。 这条新闻同样刊登在普通报纸上,赞同者寥寥。从众的民众们仍坚信城市带来的虚无缥缈的安全,艾伦王城事件只是巧合—— 《调查员周报》末尾是几条标题新闻。 【里尔堡、玛诺洛克岛、克安德京典城、马特萨亚伦港、威内拉格堡与许多城镇失去联系,特隆曼斯沼泽周围城镇、沙希高地周围城镇、德尔洛那斯伊德城与许多城镇遭到怪异袭击】 【列侬群岛仍未遭到怪异袭击,艾伦王城事件过后其排名超过各国都城,成为民众最向往的聚集地】 【四日前从维纳不冻港出发的船队遭异常漩涡袭击,他们幸运的在漩涡扩散前离开那片海域】 【天启预报将与恶灵广播合并,预计三天后进行量产】 【西新格国王皇家学院教授,查理·希特莱·普希金赞成民众不要聚集,并建议远离内陆前往沿海或是有丰富食物的地区】 【艾伦半岛的诡异之雾不日将笼罩希姆法斯特】 哗啦—— 陆离放下报纸。 守在一旁的吉米接过,去传出锯木声的阿当芙娅木屋找蕾米读给自己听。 山洞里也传来安娜的呼唤声,早餐准备好了。 豆薯炖罐头肉,香料和豆薯掩盖了防腐剂的味道,安娜的厨艺一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 “一会儿拿些土豆出来,切成块。” 锅子里升腾的热气挡住安娜的疑惑,陆离继续说道:“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会留在这里,食物会越吃越少,我们得种些农作物。” 土豆是产量最大的农作物,而且不需要太多种植经验。 除此之外,陆离让安娜狩猎时找来渔网。当初避难点选在榆树森林的一个原因就是海里的鱼类。 吃完食物,陆离带着切块的土豆敲响吉米兄妹的木屋房门,安娜从阿当芙娅的房子里走出,告诉他哥哥去森林捡拾木柴去了。 十几分钟后,捧着半截树干和一堆枝杈的吉米回到崖顶,知道陆离希望他帮忙犁地,用怪物分身嘭嘭拍着胸口表示交给他。 这用不了多久。吉米的怪物分身的狰狞爪子比犁更好用,十分钟后,他就在陆离选定的山洞旁空地开垦出10平方米大小的耕地,又按照陆离的吩咐在松软泥土里用爪子戳出一个个深坑。 陆离将切成块的土豆投进坑里,盖上泥土。 刚种了几个,安娜就从他手上接过土豆,无形之手抓着它们放进土坑掩埋,转眼种植完成。 “需要准备水吗?”她回到陆离身边。 “暂时不用。” 榆树森林有充沛的湿气,上一次降雨还是一周之前,但泥土仍然潮湿。 安娜像是想到什么,弯起了眼眸,回答投来目光的陆离:“我想到你搬着椅子坐在一片豆薯里……” 如果再拿着报纸或书籍就更奇怪了。 “其实不用。”陆离说道。 显然离陆离越近,植物生长越快。离得越远越趋近于正常生长,或是脱离人性的影响范围陷入休眠。 这片耕地在安妮和山洞之间,无论陆离在哪,都能影响到埋入土里的种子。 不过最在意耕地的不是陆离和安娜?而是蕾米。她几乎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压住裙子在耕地边蹲下,仿佛有人看管会让它们更快破土而出。 吉米只是经过时不小心踩到耕地边缘就被蕾米抱怨了半天,弄得他不得不绕开那里免得被妹妹追着指责。 就连安培和孩子们想靠近都被她赶走。 蕾米甚至提议再盖一座木屋?她和哥哥搬过去?现在这座木屋留给未来的新居民—— “我觉得妹妹好像陷进梦魇了……难道这片地正在成为新怪异!?” 安娜外出狩猎后,山洞前?吉米对看书的陆离小声抱怨。 陆离抬眸望向“农田”,蕾米焦急地甚至想要挖出来看有没有长出嫩芽。 与其说她渴望看到农作物们长出,倒不如说她喜欢这种和以前一样的平静,不想它被破坏。 午后安娜归来?除了猎物?还有渔网和幽灵监狱的新消息。 “沙滩上多出许多新的脚印,不过很奇怪……那些前些天留下的脚印在发生……某种变化。”安娜皱眉寻找合适的形容。“变得弯曲,形成一种弧度。” 除此之外,海岸线上被砍伐的橡树更多了。 安娜取回的渔网是从港口捕渔船上拆下来的。它对陆离来说太大了,大到一次撒网下去捕获的鱼类足以吃上好几年。 显然鱼不能长时间保存?不曾散去乌云的阴沉天空也没有晾晒成鱼干的机会。 正式捕鱼之前,渔网还得改小一些,或是弃之不用改用一些渔民常用的捕鱼笼。 傍晚,怪异之雾从海面上弥漫而来,榆树森林的居民们躲进山洞,在油灯下交谈和看书,又在夜深时回到各自的小屋。 宁静的一夜,除了浓雾里偶尔传出的奇怪响动。 …… 外界的微光透进山洞。 陆离醒来,偏头看向书桌前“发呆”的安娜。 挪开目光,花盆里的嫩芽正茁壮成长,另一盆里的泥土也微微鼓起,仿佛有什么正酝酿而出。 陆离考试习惯这被所有人渴望的,久违的平静生活。 崖顶上唯一的新鲜调剂是每隔两三天都会到来的商人,橡树森林海岸线的新变化或许也能算在里面。 二百零四.四地之报 怪异不会侵扰之地、温暖干燥的安全屋、象征自己并不孤独的邻居、足够的食物与充沛的水源、打发无所事事的书籍。 榆树森林崖顶上的生活符合人们的所有向往。 但这些都只是虚妄假象,就像黑夜即将到来时的灿烂天空,海面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平静,突然从喧嚣陷入宁静的森林。 名为虚幻的面纱盖在真实之上。 “铭文子弹,对没实体的怪异伤害更强。” 商人磨损严重的厚皮手套上托着一枚铜色子弹,第一次主动介绍新商品。 铭文刻满子弹表面,让它看上去如同艺术品。对应的是比镀银子弹更高昂的价格:20调查点。 按照一切未发生时的物价,这枚子弹抵得上300磅黑面包。 但它也能让一名面对怪异的驱魔人活下来的几率更大。 陆离买下25颗铭文子弹,问道:“我需要各地的当天报纸。艾伦半岛、主眷大陆、荒芜之地、列侬群岛……还有耕地园。” 后者算是对商人的小小试探。 商人停顿思考,或是说在聆听着什么,回答陆离:“耕地园没有报社,其他需要额外10调查点的费用。” 这种时候算得上某种程度的物美价廉了。 订好每周2~3次送来当天报纸,结束交易的商人离开崖顶,高大轮廓消失在树影中。 注视着商人离开,陆离抬头。更多绿芽隐藏在枯枝下,如同凛冬过去,因和煦春风而从休眠中苏醒的树木。 安妮重焕生机的那一天不会太久。 不过天气却一天比一天冷了,而时间巨人不过才刚刚踏进秋季……这很让蕾米担忧,天气再持续降温下去将不再适合作物生长。 安娜午后狩猎归来,陪伴陆离和往常一样在崖顶外逛一圈拜访树木邻居,让它们情绪发生改变需要日积月累,不过反正陆离空余时间很多,走动一下又能避免让身体生锈。 除了带给吉米、安培和孩子们的食物,安娜还从被幸存者洗劫过的杂货店角落找到被无视的红茶。于是居民们拥有了下午茶时间。 时间不定,但通常是安娜或蕾米煮好红茶的时间。 他们会聚在天亮时的山洞前或是天黑后的山洞里,聚在一起交谈与看书。 尽管只有陆离和吉米能享用飘着香气的红茶。 三天后的清晨,到达崖顶的商人带来今天的四份报纸:艾伦半岛、主眷大陆、荒芜之地、列侬群岛各一份。 艾伦半岛报纸,《艾伦半岛调查报》的焦点在希姆法斯特:【翻越苏加德山的怪异之雾昨晚抵达希姆法斯特五里外!】 内容像是不担心引起恐慌般大肆渲染着气氛,毫无隐瞒地揭露希姆法斯特派士兵调查怪异之雾时发生的诡异现象,比如雾里响起的教堂钟声,搅动着浓雾走过的人影,以及晃动铁链的诡异之声,仿佛他们亲眼见到一般。 新闻最后他们说希姆法斯特做好了万全准备。 报纸几乎大半个版面都在谈与希姆法斯特相关的事。毕竟某种程度来讲,希姆法斯特是艾伦半岛如今唯一城市。 也因为报社就在那里。 希姆法斯特内的建造接近尾声,虽然蜂拥而至前往避难的民众们不得不挤在长屋里,但起码不会有人露宿街头。 人口快要超过曾经贝尔法斯特的希姆法斯特面临着食物危机,不过报纸让人们不必担心,市政厅已经在南面五十里外的海湾处建立起捕鱼港口,新鲜鱼类正源源不断送往城市。 但其中夹杂着一些畸变诡异的鱼类,比如长着后肢、腐烂般鳞片浑浊,或是眼眶里挤着好几只眼睛的鱼。 报纸称驱魔人已经检查过,除了扭曲、丑陋、恶心,使人恐惧之外,食用它们似乎不会有负面作用。 当然,为避免变异鱼类涌入市场导致民众的恐慌情绪,它们将被送去罐头厂制成鱼肉罐头—— 主眷大陆已经不再沉浸失去艾伦王城和其他城市的痛苦之中,《南部每日报》正庆幸翻越山脉的雨云成功追赶上肆虐宁静平原的蒲公英?将它们浇熄在城市之外。 荒芜之地《烈日报》的内容和《艾伦半岛调查报》相似,植物灾祸让本就人烟稀少的聚集地被迫迁徙,或是离开荒芜之地,或是去曾经的绿洲城市或沿海城市。 虽然那里尚未像艾伦半岛和主眷大陆一样遭到怪异全面侵袭?但已经有人声称在深海发现了蔓延的诡异之雾。 再加上那里正在酝酿的新灾祸……荒芜之地的结果可以预见。 如果说前三地被压抑与绝望的气氛笼罩,列侬群岛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氛围……就像怪异未出现的贝尔法斯特。 他们的新闻甚至仍被娱乐消息占据?以及吹嘘。 【列侬群岛成为各地民众最向往的地区,并且没有之一!】 看来不需要担心玛丽阿姨和乔乔的安全,暂时。 看完四份报纸,陆离将它交给吉米,吉米和怪物分身踏着沉闷脚步声?去找妹妹读给自己听。 安娜狩猎回来,这次是带回小半袋香料。 她总会带些新东西回崖顶。 有时是几本从贝尔法斯特废墟里找到的书?有时候是装饰品或是给孩子们的玩具,有一次她甚至搬来了书架—— 简陋书架被暂时淘汰,不过仍摆在新书架旁边。崖顶的藏书量很快就要用到第二个书架。 除了新东西,还有新消息。 沙滩上每天都会增加新的脚印?安娜也终于找到适合形容那些脚印的词汇:漩涡化。 留下的足迹时间越久?越像被火燎过的头发卷曲。鞋尖和鞋跟收尾相连在一起?形成圆形。 这不是变化得尽头,它们还在无休止地一圈一圈向内卷曲,形成漩涡一般的痕迹。 这些海螺般的漩涡密集遍布沙滩?如果不是那些渐变的脚印,没人能将它们与脚印联系在一起。 不过它们影响不到相隔一座城市的榆树森林。崖顶的气氛变得愈发融洽,不再冰冷待人的安娜很快和蕾米、阿当芙娅成为朋友—— 只有陆离在平静注视着这一切。 他知道这一幕不会持续太久。 二百零五.“安娜” 希姆法斯特拥有天然弊端。 艾伦半岛的殖民源于战争之后。因为怪异出现,除魔人协会调停战争,麦克唐纳一世对城墙弃之不用,声称为了开放与商业。 尽管大部分人都知道原因是修建城墙是比不菲的费用。 之后的继任者贯彻这一理念,因此造就贝尔法斯特的繁华。 【希姆法斯特已经准备好应对怪异之雾的入侵!】 回到榆树森林的第六天,新闻配图是延绵将希姆法斯特围起,用无数木桩围成的“准备”。 从十几里外的森林砍伐整根树木,割去枝杈打进地面,这是最快建起一堵城墙的方法。 它不需要多坚固,毕竟城墙将应对的不是投石车与士兵。 等到夜幕降临,木墙上燃烧的火盆将阻隔弥漫而来的怪异之雾。 吉米拿走陆离看过的报纸,去找守在耕地旁的蕾米。松软泥土颜色比周围更深,不久前蕾米才浇过水。 哗哗—— 头顶枝杈轻轻摇摆,嫩叶悄无声息钻出深褐色的树枝,似乎在欢迎来到的身影。 一只虚幻白皙的手掌拿着书籍递给陆离,陆离接过后安娜压着裙子坐在旁边,双手淑女地搭在膝盖上。 “你最近看了太多记忆。”陆离的目光停留在安娜身上片刻,回到翻开的书籍上。“她已经影响到你了。” 记忆比书籍、话剧和故事更能影响一个人。 就像第一次听到英雄故事的小男孩会拥有很久的幻想与相望。甚至被故事喧宾夺主,想象自己就是那位英雄。 “它们总是会在做某件事时不由自主地出现。”安娜默然。萨拉的记忆就像回忆般出现,甚至更加频繁。 准备陆离的食物时,萨拉为亚当同样准备食物的记忆会浮现。陆离熟睡时,她会不自觉回忆起萨拉在亚当每夜睡去后用镜子深情看着爱人。甚至狩猎也会想到萨拉的死亡游戏里死去的人们带来的力量。 甚至什么都不做时,脑海也会浮现萨拉的记忆。 这无法避免,就像人类无法停止呼吸与思考一样。 “不要迷失自我。”陆离只能这么说。 陆离不清楚安娜所遭受的困扰,但那绝对超出自己的想象。 “放心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你。”安娜露出温柔的美丽笑容。 这天深夜,陆离少有地做了由现实映射的梦境。 艾伦王城事件后,陆离同意安娜的建议放弃解决萨拉与亚当,和约克他们一起回到塔风城,并在那里停留一天。 期间他们前往教堂,讲台上的收音机变成了恶灵广播,告解室里也隐约做着一道人影,在陆离走过时一张羊皮纸从缝隙里飘出。 【不要答应亚当的请求】上面写着。 嘭—— 陆离被跳动的心脏惊醒,微弱的噼啪声从壁炉传出,书桌前的安娜偏头,被油灯映照的半边脸庞露出温柔:“做噩梦了么?” 陆离也许在后悔,但谁知道呢。 重新进入梦乡,也许因为间隔很短,梦连续在了一起。 这一次是相反的另一条道路。 离开教堂,安娜低语着失去身体后一切感官都被剥夺的痛苦,失去跳动的心脏,她的内心重新变得冰冷。 安娜想要血液重新在身体里流淌。 旅馆楼下的熙攘声险些唤醒因困乏而睡着的陆离,一群小混混闯入旅馆找麻烦,安娜冷漠地将他们赶出旅馆。 其中一位混混吓得绊倒在地,安娜的扭曲影子追上他,踏进他的影子里。 杂乱记忆涌进安娜的脑海,与庞大记忆袭来的还有跳动的心脏与身体里流淌的血液。 塔风城一间餐厅,周围食客与侍者惊愕地看着一个青年疯狂往嘴里塞着食物,他的肚子已经饱胀撑起如怀孕的妇女。 担忧的老板靠近之前,青年就一头栽倒在餐桌上,影子悄然离开。 安娜不喜欢这具身体…… 混乱地记忆让她变得与往常有些不同?安娜的投影在街道上四处游荡,很快再次踏入一位容貌精致的少女的影子。 “这也不行……” 安娜呢喃,少女记忆比想象中复杂。 安娜的投影就这么在塔风城四处游逛?寻找合适的躯体。当陆离从梦中梦醒来?安娜已经不再与以前一样。 斑驳记忆冲散了她的意识,尽管安娜仍是安娜?没有成为意识集合体。 但她的思考方式、行为方式都因那些记忆糅杂在一起。 一位名为安娜的陌生人。 凝视深渊过久,深渊亦会会以注视。 …… 第二天清晨?新的《调查员周报》与一份好消息同时出现。 “我们成功了。”耕地旁的安蕾握紧拳头。 深褐色的松软泥土间?颜色扎眼的绿芽钻出泥土。 不管是从沉睡中苏醒的杂草还是豆薯的嫩芽?这是耕地里长出的第一个植物。 尽管两天前安妮就已经长出指甲盖大的树叶?花盆里的无名植物更是有一根手指那么高。 安蕾好不容易按捺住挖出查看的冲动,等到商人离去?转移注意询问陆离《调查员周报》上写了什么。 “荒芜之地新灾厄的进展。” 驱魔人已经赶到灾厄源头?只剩下枯死树丛和腐烂村庄的绿洲。 周报上写着进展顺利,为了不让植物灾祸黑夜灾祸那样的毁灭性灾难再次诞生,队伍里每位成员都无比小心认真,也许不日将有好消息传出。 下午,狩猎归来的安娜找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捕鱼笼。 于是第二天清晨?怪异之雾退去后,榆树森林得居民们除了安培和孩子们,都暂时离开崖顶,和安娜前往崖下礁石区。 海浪声比崖顶上更加清晰响亮,黑色海浪汹涌拍打着礁石,泛起白色水花。 崖下海浪太大,比起担忧能不能抓到鱼,更该担心铁丝网围成的捕鱼笼会不会被海浪拍散。 靠近礁石区边缘的浅水区,安娜挂上饵食,绳子拴在礁石上,然后放下捕鱼笼。 得下午或是明天才能来检查收获,而且可能什么都抓不到—— 不过比起收获本身,他们更享受这件事本身带来的仪式感。 蕾米和吉米站在淹没小腿的礁石上感受海风,陆离抬起黑眸,望向身后延绵的废墟贝尔法斯特,又望向矗立在礁石边缘的无人灯塔。 其上的光芒已经晦暗多时。 二百零六.最后一场暴风雨来临 视线沿着海岸线延伸,被海湾中的罗德斯特港口挡住。 不过即使能看到南部的榆树森林,也和崖顶看到的没有多少差别。 安娜将陆离的眺望看在眼里,所以下午归来时,她(tā)带回一件被蕾米吉米围起的物件:望远镜。 这似乎是从某条沿海街区上拆下,观赏风景的望远镜,支架上仍挂着该固定在石板上的螺丝钉。 蕾米和吉米格外喜欢这东西,装在崖顶边缘后就迫不及待凑过去望向海面和贝尔法斯特废墟。只是像差严重,倍率也只有不到60,玩了一会儿蕾米继续成为农夫看护农田,吉米的怪物分身躺进在木屋旁边铺成的一小片沙滩里——离开海滩时他特意带回的。 等到吉米兄妹的新鲜感结束,陆离走到望远镜旁。 他先观察一阵贝尔法斯特废墟和罗德斯特港,然后调转望远镜指往南部的榆树森林。 “幽灵监狱周围礁石上出现了木船的踪影,异教徒也许已经登陆那座岛屿了。” 身旁响起安娜的声音,陆离离开望远镜。 “看不到什么。”陆离說道。 岛屿还在更南边,想看到它得去海湾外或是站在榆树森林南部边缘。 这也算是某种好消息,起码崖顶不在容纳了众多幽灵的监狱和那些异教徒的视线里。 出人意料,阿当芙娅也过去试了试望远镜。她(tā)所眺望的方向是贝尔法斯特的山顶……她(tā)和特斯拉的家的方向。 下午茶后,居民们在深夜中走出山洞踏进雾霭,回到各自小屋。陆离也在安娜的“晚安”中沉入梦乡。 接受他的建议的安娜在翻看一本平时很感兴趣的小說,可惜往常会让自己向往的情节变得难以打动她(tā),而比故事深刻十几倍的萨拉的记忆正不断涌出…… 平静之下深埋着压抑,它正欲破土而出。 …… 清晨到来,涌动的雾霭悄然退去。 钻出泥土的嫩芽挂着晨间露水,近三分之一的耕地长出了作物。 甚至不止是农作物,山洞附近的泥土里都钻出许多从休眠里苏醒的嫩芽。开始蕾米还会移走它们,栽到木屋前悉心照料,但随着生长的植物越来越多,稀少变为平常,她(tā)也不再对此感到惊异。 尽管任何一位植物学学者看到这一幕都会陷入疯狂。 “可惜越来越冷了……” 蕾米看着哥哥从被褥里钻出然后发抖的模样,从衣柜里找出大衣给他。 陆离能抵消植物灾祸的异变,可自然规律呢…… 蕾米想到耕地里的作物和崖顶上的植物很快就会凋零,心情也随之变得难过。 “陆离离离那里应该有……嘶备用的壁炉吧?” 披上大衣的凉意让吉米倒吸口冷气:“或……或者拜托安娜从贝尔法斯特带回一个。” “木屋没法用壁炉。”蕾米說。至于造个石头屋子……那得花上好几天,还得在森林里寻找石头够多的地方。 “那就暖炉或是什么,哪怕点起火堆。”再这样冷下去吉米甚至觉得自己会感冒。 “我去问问陆离吧。”蕾米推开木门,海风裹挟凉意涌进小屋,她(tā)对呼吸快要停止的哥哥說:“他应该已经醒了。” …… 长梦中的陆离转醒。 壁炉里的木炭已然暗沉,油灯里的虚弱火苗微微摇曳。 昏暗地书桌边,安娜扔拿着那本书,只是比起昨晚临睡前,书页厚度几乎没有变化。 “安娜。” 安娜像是从梦中醒来,昏暗里的眼眸带着茫然:“……做噩梦了吗?” “天亮了。” 茫然褪去,安娜注意到快要熄灭的壁炉和奄奄一息的油灯:“抱歉……我看得入迷了。” 安娜拂开垂在额前的发丝,为壁炉添上新木。无形之风在壁炉里吹拂,晦原本暗的木炭深处重燃明亮,火焰渐渐燃烧起来。 她(tā)在为油灯灌煤油时蕾米走进山洞,将天气转冷吉米想要暖炉的事說给陆离。 “地窖里有多余的暖炉。” 这种便携、不占地方又能提供温暖的暖炉很符合陆离的需求,只是浓烟会在山洞里到处都是?用烟囱的壁炉更适合一些。 蕾米带着吉米惦记的暖炉回到木屋。 吉米躲在屋子里?直到上午天气稍暖一些,才从小屋里搬到安妮树下的陆离旁边。 【今年最后的暴风雨将在明天清晨抵达希姆法斯特】 瑟尔马山脉深入宁静平原的的降雨云正向暴风雨转变。通常是海面形成暴风雨袭击陆地,但这次离奇的反了过来。不过今年发生的离奇实在太多?人们甚至腾不出时间去思考起因?只能疲惫地去应对新危机。 《艾伦半岛调查报》警告艾伦半岛所有聚集地的民众囤积好资源应对麻烦。 这注定是场最难应对的暴风雨。 暴风雨清晨到希姆法斯特?贝尔法斯特稍晚一些,但不会超过上午。 “暴风雨要来了。” 陆离将报纸递给沉闷走来的吉米。 吉米发愣地接过,然后想起自己不识字带着它去找蕾米。 很快,蕾米抓着那份《艾伦半岛调查报》来找陆离:“我们得做好准备。” 耕地和刚刚长出的植物们必然会死在这场暴风雨中,不过有陆离在它们迟早会再一次生根发芽。 地窖里有足够的资源?所以他们更需要担心的是木屋是否足够结实不会漏雨?还有安妮的安全。 暴风雨对树木的伤害堪称毁灭性。如果什么都不做,不久前才罹患重病险些枯死的安妮难以撑过这个暴风雨。 比起安娜暴风雨那天一直守护安妮,蕾米提了个更好的主意:给安妮临时造间小屋。 这没多难?甚至花不了太久。不用考虑门窗位置,不用担心漏雨,只要能阻挡大部分风就行。 安妮小屋建造花费的最长时间是吉米找了一个多小时的木头?真正盖起来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一间装起安妮的逼仄木屋轻松搭建完毕。没有门窗,缝隙大得可以塞进手指。 然后吉米兄妹和帮忙的阿当芙娅开始加固他们的木屋。 整个下午,崖顶到处都是敲钉木板的热闹响声。 二百零七.暴风雨来临前的聚会 蕾米捧着木板飘上木屋屋顶,钉上平时不被在意的孔洞。 木屋四处的木板补丁就像掉毛的羊羔一样难看,但也莫名的使人心安。 “你晚上需要休息吗。” 飘下来的蕾米忽然被陆离主动询问。 “平时不用,只有消耗了力量才用休息恢复……出什么事了?”蕾米有些奇怪地看着陆离。 “如果可以,这几天晚上陪伴一下安娜。” 陆离没说理由,不过蕾米猜到一些,安娜性格变化很大,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蕾米思索着:“也许我们可以开一场聚会。” 聚会…… 萨拉作为邪灵经历的漫长时间里聚会也许屈指可数,如果举行聚会,不会过多唤起萨拉的记忆。 “怎么开?” “交给我和哥哥吧,我现在去和安娜小姐说聚会的事。你想要什么时候举办聚会?” “暴风雨到来之前。” “那就是今晚了。”蕾米明白,放下手里的锤子走向山洞。 一只孩子正笨拙地帮同伴抠掉黏在焦黑皮肤上的泥块,蕾米绕过它们,找到安娜,和她说了聚会的事,并没忘说是陆离提出举办聚会—— 安娜应该猜得到陆离的用意。 正捧着本书的安娜微微歪起头,她的确猜到了陆离的用意:“现在吗?” “晚些时候。”蕾米有些羡慕安娜和陆离的关系。这种笨拙的关心比小说里的情节浪漫太多了。 “嗯……那我去贝尔法斯特找些食材和酒。”安娜扣上还剩十几页看完的书,离开山洞找到陆离。“我去贝尔法斯特找些聚会会用到的东西。” “注意安全。”陆离语气平静的一如既往。 “我会的。” 安娜抬起白皙手掌踮起脚尖摸了摸陆离脑袋,揉成黑色碎发,飘入榆树森林。 这个时候,捧着一堆刚锯好的木板的吉米从木屋背面绕出来。他和陆离打了声招呼,奇怪地抬头望天嘟囔:“已经开始起风了吗……” 蕾米回到木屋前继续忙碌。兄妹二人修缮好自己的木屋,又去帮阿当芙娅加固她的木屋,还有孩子们的。 下午四点安娜归来。不知道在哪座贵族宅邸的地窖找到一箱红酒和一箱天鹅肉罐头,还有几套用不上的银质餐具。 吉米留在崖顶堆出篝火,蕾米跟着陆离安娜落到崖下礁石区,牵着绳子拉出捕鱼笼。 三条老鼠大小的海鱼因脱离海水在笼里挣扎跳动,铁丝网上黏着几只海螺。 无形之手抓住三条嘴巴鱼鳃开合的海鱼靠近安娜,它们是正常海鱼,没有长出奇怪的器官和特征。 放好新饵食放进海水,等到捕鱼笼沉进不可视的海水深处,他们回到崖顶。 蕾米刨开鱼腹,掏出的内脏被她丢给吉米当作餐前甜点。 “虽然我什么都能吃但是……”吉米看向丢在地上沾满沙土的内脏,冲妹妹抱怨:“能不能对你的哥哥尊重一些。” “不要的话我去给安妮当肥料了。”蕾米用树枝串起海鱼,头也不回地说。 换做平常吉米可能会用怪物分身吃掉……不过反正晚上能吃到烤鱼。 “给安妮吧。”他说,然后主动伸出爪子抓起内脏,埋到安妮树下。 哗哗—— 安妮回应,轻轻晃动着树丛。 篝火聚会更适合晚上开始。一行人聚在篝火前,边聊天边烤着食物享受聚会的热闹气氛。 不过这些在崖顶都太过显眼,怪异之雾笼罩后雾中也不太安全。 所以榆树森林居民们的聚会被放在不到下午五点,当怪异之雾从深海弥漫而来,聚会将会结束。 温暖地火焰烘烤着火堆前的众人,安培被拽过来趴到火堆外围?挡住吹上崖顶的湿冷海风。 承接了陆离的任务的蕾米负责活跃气氛?安娜安静地听着,只是不时转动一下架在篝火上的烤鱼?洒下香料燃起一片星光。 “还记得印斯茅斯小镇吗?我差不多知道那里的民众是怎么回事了。”聊天话题必不可免的落到怪异上。 “他们应该被某个存在侵染了认知。”蕾米填完木柴后说道:“随着时间推移不只是认知?最后意识,自我都会成为那个存在的归属?就和异教徒一样。” “当时应该是你身上有吸引那个存在的东西,所以被侵染的认知改变了那些村民?让他们下意识想要抓住你。”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吉米不解问道?妹妹明明一直就待在崖顶。 “别忘记我的司职是‘学者’。”蕾米扬起下颌,自信地说:“从故事离开后我不再被邪神控制,但我的司职保留了下来。原本是邪神气息眷顾我,告诉我知识的方式变成了里世界气息眷顾我?告诉我知识。” 吉米只听懂一半:那句“从故事离开后我不再被邪神控制”?因为他也是这样,于是求助地望向陆离,希望他能解释一下。 “就像离开海水进化出肢体,变成动物的鱼类。它们没有因为脱离海水就无法呼吸,而是学会了新的呼吸方式。” 但比起解释本身?火堆前的众人对陆离的比喻更感兴趣。 “变成动物的鱼!?” “动物其实是鱼变的吗?” 吉米兄妹同时问道,刚拿起烤好的烤鱼想递给陆离的安娜也停住动作?等着陆离说下去。 “……也许是。”陆离模棱两可地说道。 没有类似进化论的理论,还是只是他们不知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只剩下轮廓,榆树森林上空响起了沙沙风声。 或许因为接近的暴风雨带来的风?怪异之雾直到这时也没在幽暗海面上浮现。 “我们累了?该去休息了。”蕾米感觉安娜像是有什么要对陆离说?抓起不愿离开得吉米回到小屋。 兄妹离开后,热络的火堆旁迅速冷寂下来。 “我记起一个舞。”安娜的眼眸倒映着火堆,像在闪烁。“想看看吗?” “嗯。” 陆离看着站起的安娜。 呜咽的海风吹上崖顶,安娜的发丝衣裙随风摆动。 舞蹈在阴影中清晰,被风吹动的火焰围绕着那道身影,照亮了不眠的营地。 二百零八.寂静之时 簌簌—— 呼啸的风刮过烟囱,直通壁炉的细长烟道传出水烧开一样的阵阵呜咽,炉灰被吹落,扑进壁炉,让火堆更加明亮。 比起潮湿阴冷,安培更喜欢温暖。它趴在干燥山洞里蜷缩成一团。 山洞外的呼啸风声正在加剧。蕾米领着孩子们来到山洞,担心风雨会吹走它们,让它们迷失方向。 暴风雨快来了,她要把孤单的阿当芙娅邀请到她哪里,还得检查一遍小屋情况——尽管加固后已经检查了好几遍。 孩子们爬向安培,把几乎与岩壁融为一体的它当作矮山,爬来爬去追逐玩闹。 其中一只成为例外。它爬到避难点外的书架前,仰起头颅,破损眼镜下融化焦黑的面庞似乎在看摆满书架的书本。 一只手掌从旁伸出,抽出本书递给它。 这本睡前读物里是些简单的童话故事。 它抬起头,焦黑爪子抬起一些,但在触碰到书本前就转身跑回同伴之中。 陆离默默将书放回原位。 “它是……” 安娜从久远的记忆里翻找关于孩子们的细节。 “薇儿。”陆离看着它和其他孩子混在一起玩闹。 他从安培和孩子们身旁走过,站在山洞边缘。 凛冽寒风吹过崖顶,带着后面榆树森林的沙沙声。某个时刻,风短暂地停了,一只手掌伸出山洞。 啪。 一滴豆大的雨水砸在陆离的掌心。 雨水开始降下,砸落在泥土和岩石上,破碎的水珠雀跃跳开。 风重新吹过,带着更加猛烈的雨水。 冰凉水汽扑面而来,陆离迈动沾上浑浊雨滴的鞋子往后退了一些。 陆离的提议下农作物们也像安妮一样有了遮风挡雨的小屋,他想知道自己的力量是否能影响到更深远的规律——比如温度。 不过对于那些刚刚破土而出的杂草来说就没这么好运,它们得依靠自己度过即将肆虐的暴风雨。 狂风裹挟着雨水,形成倾斜的雨幕。陆离提着油灯在山洞前静静望了片刻才转身回到避难点。 随着远离洞口,雨声抽丝剥茧般远离陆离,只剩下呜咽的风吹过崖顶和烟囱。 “我想到有一次暴风雨……”安娜跟着陆离走回,回忆着缓缓说道:“闪电将夜空照得像是白昼,雷声像是地震般让大地颤动,我躲在议员卧房以为是神灵惩罚我犯下的罪孽,整夜都——” 话语突兀戛然而止,安娜的脸颊浮现慌乱,以及恐惧。 这不是她的记忆。 这是萨拉的。 油灯与火堆晃动,阴影如有实质地在避难点游走。 “也许太累了,我要休息一下……”安娜不敢与陆离对视吗,像外走去。“我去找蕾米他们进来保护你。” “我去和他们说。”陆离说道。 “……嗯。” 安娜不再逞强,躺上床铺,这次换作陆离候她入睡。从未有过的情绪让安娜的意识从混乱里回归一丝。 “等我。” 房间响起安娜的低语,她阖上眼眸,沉入意识深处。 油灯被放在床边书桌上,陆离坐入木椅,与黑暗同样颜色的眼眸低垂,凝固在安娜的平静睡颜上。 洞口的一些响声引开陆离的目光。 “我们可以进来避雨吗?”蕾米神情有些尴尬。“那些木头根本就不能挡住雨水,都渗着木板落进屋子里了。” “嗯,过来吧。”陆离轻轻颔首。 蕾米正要离开,注意到床上安静阖眸的安娜。 “安娜小姐怎么了?” “萨拉的记忆在侵染安娜的意识。”陆离简短回答。 “安娜小姐不是已经维持住了……?”蕾米发愣问道。 “是另一种?潜移默化的改变。” 比如习惯、性格?还有想法。 萨拉拥有两百多年的记忆?而安娜的生命则永远停留在十八岁,对前者而言,后者脆弱如洪流下游的木屋。 “那真糟糕……”蕾米低叹。 虽然知道最近几日变得友善的安娜是因为萨拉的记忆,但蕾米并不想安娜变成另一个萨拉。 她该是她自己。 “你知道什么压制记忆的方式吗?”陆离询问还未离去的蕾米。 “某种对记忆的封印?”蕾米仔细翻找着记忆。“书里的祂的确能做到……邪神掌握着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 “其他邪神也一样?” “邪神掌握的力量同源,只是会有些细微差别……是的?封印记忆算不上独特的能力。” “沼泽之母么……” 陆离低语?望向床榻上的安娜。 如果安娜没有好转?也许暴风雨结束后该找沼泽之母试试。 安娜“生病”,保护陆离的任务变成吉米兄妹,正好他们要躲进山洞里避雨。 临近上午?安娜没有醒来,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踏入山洞。 滴答—— 滴答—— 高大轮廓站在避难点前,挡住山洞外狭小的晦光,积水从它湿漉漉的衣服上滴落。 商人打开身后的巨大背包?取出一份仍然干燥的《调查院周报》和一个收音机样式的机械。 “驱魔人联合组织赠予你的恶灵广播。”商人低沉开口?告诉陆离如何使用它?没像往常一样询问是否需要交易,在榆树森林居民们好奇地目光中匆忙离开山洞。 陆离先看向《调查院周报》,离上一期才过去五天,还没到新一期的时间…… 哗啦—— 展开报纸,蕾米提着油灯走到身旁,漆黑简短得标题浮现于泛着油墨味道的报纸上。 【第三灾厄诞生,驱魔人小队覆灭,无人生还】 “这是……” 蕾米皱起眉头。 陆离未作回答,安静地向下看去。 【我们失败了】 【第三灾厄未被消灭在摇篮里】 【让我们记住为此做出贡献的驱魔人们】 【但我们并非一无所获。起码在它大肆杀戮我们之时,我们搜集到了它的仪式的信息……和频率】 【第三灾厄被命名为“寂静之时”,寂静之时不日将会像其他灾厄,笼罩整座世界。它不定时出现,当它出现时,我们所发出的任何发出声响都可能被它发现】 【我们将尽可能将这条消息告诉每一个人。无论你在城市、还是聚集地、还是荒野的避难之地】 【当它出现,教堂钟声将在你们周围与广播中响起】 【所以当钟声响起时——】 【请保持安静】 二百零九.奔向注定的结局 荒芜之地。 曾经绿洲如星光点缀这片贫瘠之地。但在植物灾厄降临后,荒漠如阴影彻底笼罩此地。 不愿离去的原住民黄沙覆身,想要离开的人们如蚂蚁往城市与港口迁徙。 一只庞大、分散的车队翻越曾是绿洲的丘陵,枯萎灌木尚未被沙土掩埋,他们奇怪地向着荒芜之地深处前进。 与他们同行的只有那些随风经过的风滚草。 “这里除了风和沙子什么都没有。”科普兰德抱怨着,吐掉吹进嘴的沙子。他快要受够粗糙沙砾摩擦皮肤的刺痛了。 “你漏了一样兰德。”麦克唐纳经过停下来的科普兰德。“还有怪异。”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男士们。”小队领队海茵茨回头,严格地说:“认真点,别忘了我们的任务。” “当然,我尊敬的守夜人阁下。”麦克唐纳抚着胸前行贵族礼,等海茵茨转回去继续赶路才对科普兰德耸耸肩。“守夜人都这样不解风情,习惯就好。” 科普兰德和麦克唐纳是这只五人小队唯二的调查员,他们担负着收集与探索的任务,不过还不是现在。 庞大车队移动了几里,前面的车队放缓速度。科普兰德偏头,看到原住民领队喊着什么跑过来:“我们将进入它的范围,接下来所有人不要出声。如果听到钟声,立在原地不要动发出任何声响。” 新酝酿的灾祸随时可能出现,所以保持安静是个有用的笨办法。 海茵茨深吸口气,回头对小队成员说:“检查下身上,把所有能发出声音的东西都丢掉或者仍到马车上。” “早拿掉了。”科普兰德说。 执行任务最低的也是第二级驱魔人,没人会做蠢事。 抵达车队尾部的原住民导游返回前面,几分钟后车队恢复前进。安静的车队化为死寂,马车碾动沙子与踩进沙子的沙沙声消逝在卷过的风沙中。 第三灾祸不知何时会出现。又或是已经出现,就弥漫在车队之中伺机而动。 科普兰德嘴里又进了苦涩的沙子,他没法呸出去,只能抿到干燥嘴唇上再抬起手背抹掉。结果反而被手背上的沙子粘在嘴巴上。 沉寂赶路一段时间,天空开始变得昏暗,车队再一次停下,原住民领队举着手势从前面走来。 那是原地宿营的手势。 海茵茨不满意安排,不理解为什么要在灾祸中休息,不应该抓紧时间找到它吗? 无论如何,她只能让小队成员照做。 周围的驱魔人们升起一团团篝火,铺好被褥,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 偶尔有人不小心发出响动,浑身僵住。直到十几秒后仍什么也没发生才长舒口气,动作更加小心。 海茵茨点燃小队火堆,填进去木柴后站起环视周围。 傍晚将要到来,远方变成一片昏暗的轮廓。 车队停在丘陵后的凹陷处,来自上风口的风沙被挡在外面。对于昼夜温差极大的荒漠来说,有没有能够避风的地方是两种感受。 远离火堆的人们已经感受到荒漠夜晚的凉意了。 驱魔人们坐在温暖的火堆边,吃一口食物喝一口水,掩盖咀嚼发出的响声。 晚饭后的聚集地没有消磨时间的活动,甚至连看书也不行——那样会发出翻书声。所有人都钻进被褥,希望明天早些到来。 露营地寂静的诡异,未睡的人们只能听到远处风沙拂过的呜呜声、火堆里的噼啪声和不远处马匹的鼻孔喷气声。 科普兰德悄然躺进铺在被烘烤的温暖干燥的沙子上的被褥,然后蒙住脑袋。他可不想死于打鼾或是无意识的梦中呓语?以及被风沙糊脸。 尽管没过多久,睡着的科普兰德就被闷得钻出脑袋。 …… 寒冷地清晨?科普兰德缓缓醒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翻身爬起,这时一只手掌按住了他。 因刚睡醒而茫然的科普兰德如被浇盆冷水般瞬间清醒,看向按住自己的守夜人赫费尔森。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但没发出声音。 科普兰德明白他的意思,身躯僵硬保持静止?只有眼睛在四处张望。 篝火微弱地燃烧着?他看到海茵茨等人已经醒来,和自己一样观察着周围。 这片营地已经苏醒,但又被强行凝固在寂静中。 所以……灾祸在清晨袭击了他们? 死了几个人,又都是谁…… 科普兰德非常清楚,新灾祸被发现就一定代表有人遭逢厄运。 还好它不会持续太久?通常十几分钟或是几十分钟就会离开。 苏醒的营地被迫保持了一个小时的死寂。 啪—— 一声清脆拍掌声回荡在营地上空?十几秒后?一道苍老声音响起。 “它离开了?起来吧孩子们。” 话音落下,早已醒来的人们爬出被褥?四处询问发生了什么。 “埃尔温阁下,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海茵茨尊敬地询问那位主动发出声响的老人。 “是尼尔的小队……”学者埃尔温叹息说道。 其他人从卡斯·尼尔那里了解到经过。 尼尔最先醒来,他对面路易斯的被褥里却空无一人。 警惕的尼尔等待了几分钟?在路易斯仍未归来后悄然爬起,前去唤醒领队,再依次唤醒各篝火边的小组组长。 一旁的科普兰德看向不远处火堆边路易斯的被褥,它仍然平整地铺着,似乎还带着余温。 是无意中翻身,还是睡梦时的呓语都变得不重要。驱魔人们需要记住的是谨慎。 一位真视守夜人会无声无息死于灾祸,那么他们也会。 离去的第三灾祸暂时不会归来,营地趁着空隙忙碌起来。驱魔人们清点人数,结果发现不止路易斯,另有三名驱魔人悄然消逝在漫漫长夜中。 海茵茨和科普兰德回到篝火前,科普兰德沉默地收起被褥,连底部沾着讨厌的沙子也没理睬。海茵茨取出羊皮纸地图展开,找到他们身处的丘陵。 这里离标注点绿洲还有近三十里的路程。 希望下一次宿营之前他们能抵达绿洲,解决灾祸。 二百一十.英雄们的回归 啪—— 清脆地拍掌声在沙坑周围回荡。 奥布莱茵放下手掌,斧刻雕像般的脸庞抿起嘴唇,环视周围:“清点人数。猎魔人,奥布莱茵。” 像是名为声音的开关被打开,沙坑里被混杂的咳嗽声、拧开水壶声、大口呼吸声占据。 “克内尔·伯恩,除魔人。” “真视守夜人诺贝特·哈灵顿。” “除魔人埃里克斯·布兰德。” 沙坑里的人们陆续开口,轮到最后一个。他呸呸吐掉沙子,声音干涩:“科普兰德,高级调查员。” 急促奔跑声从沙坑上传来,一道人影从头顶滑进沙坑,扬起一大片沙子。 “别急,我们还有至少三分钟时间。”奥布莱茵对突兀闯进来的人说:“哨兵,发现什么了?” “绿洲离我们很近了。”被称做哨兵的狼狈男人低垂着脑袋,喘着粗气。“可能不到一里。” “你看清楚了?” “当然。”哨兵抬起头,露出一只漆黑可怖的左眼。 “那你看到它了吗?”奥布莱茵又问。 哨兵摇头:“但我感觉到了它,就在绿洲里。” “这个给你拿着,小调查员。”奥布莱茵从他内口袋里掏出一本笔记丢给科普兰德。“我们已经离得很近了,可以预见再靠近一些它的仪式会无缝存在,要全程保持安静。” “找到它,毁灭它,这是我们的唯一任务。”奥布莱茵又看向手忙脚乱接住笔记的科普兰德:“科普兰德,你有额外任务:记录下信息。如果我们没能解决它,保证情报能送出去。” 科普兰德低头,翻开这本皱巴巴棕色封皮的笔记本。 【它的仪式范围在膨胀,每天都是。我们进入时离绿洲三百里的一座小镇已经没有幸存者。说一句废话,它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第三灾厄】 【好消息是动物引起响动不会被袭击,只有人类才会。起码它的范围里不会变成什么都不存在的死地。不过很奇怪,如果我们坐在马上,马发出的响动会算在我们身上,是因为我们驱使了马……?】 下一段笔迹发生了变化。 【上面的老兄叫克伊兰·卡伦,我是没姓氏·理查兹,这本笔记的新使用者。很显然使用者消耗的会比这本笔记的书页还快,所以我建议后来者们最好写上自己是谁。如果成功了我们都会成为名人,如果失败了我们也是先行者】 【离得越近,仪式时间越长,空隙越短……说不定在我们靠近它之前它周围就24小时充斥仪式了】 科普兰德静静阅读前拥有者们的留言。 除了他们的发现,笔记本身也存在令人悲切的规律。 越往后面,笔迹变换的越快,内容越简短。 【我是米凯尔·瑞德。没姓氏·理查兹猜测完全正确。我们正在绿洲十里处,这里已经变成北兰德郡冬季一样的永夜。简短地可怜的间隙夹杂在漫长的仪式时间里】 【我是小亨利,前一位笔记拥有者还没拿到它就死了。我觉得有必要将这位叫昆兰·普莱斯的前任拥有者写下来。从唯心角度来说,持有笔记的人通常不会活太久,是否意味着这是本被诅咒的笔记?】 【我是特罗伊·麦克,离绿洲大概还有……七里。如果下任拥有者看到这条信息请去艾伦王城贝宁街区33号告诉我的妻女我】 这一条戛然而止,而后面的内容已经换了笔迹。 【我是乌布利·卡拉姆?五里。在我前面还有两位拥有者,他们没能留下内容,遗憾的是我也没能知道他们的名字。没有新信息?我写下它只是希望有人能记住我】 笔记只有寥寥几页,后面一片空白。科普兰德已经翻到了尽头。 科普兰德抬头看向正在安排的奥布莱茵?拿起钢笔写下新的内容。 【我是科普兰德……也许是最后一位拥有者】 【我们在绿洲外一里,这里的间隔只剩下七八分钟。我想等到进入绿洲?仪式会无缝存在……】 他还想写下更多,但奥布莱茵做出压下声音的手势:“时间快到了,接下来保持安静?按照计划那么做。” 科普兰德将笔记放进口袋?而休整了几分钟的驱魔人们爬出沙坑?提着油灯,带着唯一一匹马?在即将到来的夜晚中悄然走向远处的轮廓。 科普兰德的手掌隔着衣服按在笔记上。 他们死的毫无价值,毫无意义。 这些精锐应该在各处调查与解决怪异,而不是作为消耗品?死在前往那该死的绿洲的路上。 但——如果他们不来,又要让谁来呢。 那些平民吗? 喀嚓—— 寂静中清晰响起一道响动。 驱魔人们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奥布莱茵脚下,他的靴子陷进孔洞。 那里曾是旧河床,潮湿的沙子覆盖上去形成空壳。 奥布莱茵张了张嘴?晦涩呢喃声忽然在他周围响起?下一刻,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没空去悲伤与感叹,见过许多次这一幕的幸存驱魔人继续向前。 奥布莱茵安排好了一切,哪怕他已经死去。 绿洲外一百米,诺贝特·哈灵顿踩到藏在沙下的枯枝。 进入绿洲,克内尔·伯恩踩到灌木丛。 靠近绿洲里的村庄,埃里克斯·布兰德提到的石子撞上枯树。 村庄外,哨兵脚下踉跄又无声站稳,但提在手上的油灯晃悠着,发出吱呀声。他只来得及回头,怪异眼瞳流淌着血泪与科普兰德道别。 这片土地仿佛被寂静的邪恶神明占据,任何响动都会被认为是异端而遭受审判。 黄昏将要消失前,科普兰德终于走入村庄,看到了被称为第三灾祸的恶灵……一道吊在枯树下的瘦小轮廓。 科普兰德无声地在笔记本上描绘所看到的景象,把它放在跟随的马匹的背囊里,目送它四只奔腾,惊扰着这片土地却安然无恙的离开。 收回目光,科普兰德放下油灯,走向那颗吊着身影的枯树,轮廓开始变得清晰。 然后他听到胸腔深处响起的心脏跳动声。 …… 绿洲两百里外,小镇上的人们翘首以盼人类的英雄,远征队归来。 这天深夜,一匹棕马从黑暗里浮现,冲进小镇。 人们认出它,聚集在它身边,有人打开背囊。 里面只有一本皱巴巴棕色封皮的笔记本。 二百一十一.解决记忆的办法 簌簌—— 肆虐的暴风雨灌进烟囱,阴凉扑进壁炉,火苗摇曳晃动。 糟糕的天气,糟糕的消息。 看完报纸上的笔记内容,陆离将它交给蕾米。 “第三个灾祸……”蕾米心情变得沉重。 它远比植物灾祸和黑夜灾祸听上去更让人绝望。 恶灵广播被放在桌上,和收音机与坐在一旁的黑猫挨在一起。陆离拿起与它一起的说明书,比起阿尔伯特的原型机,新恶灵广播更像混杂着机械零件的同源物——驱动它的不是电,而是和理智值计数器一样的感知。 它记录的恶灵除却曾被阿尔伯特录入的盗火之影和可视之音,新灾祸【寂静之时】也在其中。它们代表的声音分别是风铃声、哼唱声、以及钟声。 当恶灵广播响起,就表示声音对应的恶灵就在周围。 这只是开始,随时间推移,恶灵广播会录入更多的恶灵频率。 【人类从未征服大海,但他们仍能在风暴里航行】 恶灵广播的木质外壳底部刻着一行内容。让人联想它的答案:因为智慧和工具。 吉米安培和孩子们躲在山洞里避雨。蕾米没有实体,她不时离开山洞,检查小屋漏雨的情况和安妮、农作物的木屋是否完好。 雕塑蹲在壁炉旁,它似乎很怕冷,身上还披着偷来的陆离的大衣。 暴风雨的正午与傍晚一样昏暗,时钟上的短剑开始下坠时,沉睡的安娜睁开眼眸。 木椅上的陆离偏头观察苏醒的安娜。 “早安。”安娜虚弱地说,从床上坐起,被子从她虚幻身体上滑落。 “已经下午了。”陆离合上书,推到桌角。 蹲坐在那里的黑猫抬起一只爪子按住书籍。 安娜没能解决那些记忆,只是缓解了一些症状,比如坚定自我。 “我感觉萨拉还活着……”她蹙起眉,有些疑惑地说。“她在不断用记忆影响我。” “人由记忆组成。”陆离只是这么回答。 艾伦王国曾有一个著名悖论:迈克失去了记忆,汤姆得到了他的记忆。那么迈克是迈克,还是汤姆是迈克。 讨论由此引发,还分出许多同样的悖论问题:如果没失去记忆的迈克被复制出令一个迈克被复制的迈克会是迈克吗;迈克和汤姆互换了记忆他们谁是迈克谁是汤姆。 但对安娜来说没有这么复杂。她只要将萨拉的记忆当作一本逼真、漫长、奇幻的冒险故事。即使她被冒险故事改变也没关系,因为改变的安娜仍是安娜。 只要安娜能守住自我,不会混淆萨拉的记忆,将她当成自己的一部分。 这很难,因为…… “我想拥有身体。”安娜忽然认真地对陆离说。 因为萨拉记忆里的许多都正被安娜所渴望。 艾伦王城里的拥有身躯的经历赋予安娜这种渴望,萨拉的记忆加深了这些。 想彻底拜托萨拉的纠缠,获得一具不再让安娜羡慕的身体似乎也是一种选择。 于是陆离唤来回到山洞的蕾米,向她询问恶灵该如何拥有身体。 “这很难……”蕾米翻找着前几任学者遗传的知识,回答说。 只是很难,但不是做不到…… “有办法?” 安娜的声音听上去仍然虚弱,没人知道沉入意识后她经历了什么。 “嗯,那是一种让虚幻之人重新拥有身体的仪式。”蕾米微微停顿,忽然避开陆离的目光:“但很邪恶……就和萨拉为了复活亚当所做的那些一样邪恶。” 蕾米不认为陆离会同意安娜这么做。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回答的太快了。 “什么仪式?” 虚弱的安娜靠在深海石墙壁上,饶有兴趣地问。 心中叹息一声,蕾米回答:“那是一种赋予形体的仪式……那位邪神缺少信徒,它会让仆从伪装成人,前往城镇蛊惑人类?带回领地进行转化。” “所以还是要找邪神。”陆离说道。 “并不一定?如果我们能掌握这种仪式……”蕾米愈发后悔将它说出来。 她不想看到陆离和蕾米之间产生……缝隙。 “代价是什么。”但陆离已经问了出来。 “……尸体,越新鲜越好。” 仆从是邪神的养分。 陆离早在影子镇事件时就清晰知道这点。 除了一些诡秘、怪异的邪神无意染指外面?大多数邪神都遵循着本能?在邪恶与血腥中扩大。 每个邪神都拥有类似的力量,尽管方式不同。 比如蕾米曾经的祂就是用赋予形体的仪式?将仆从伪装成人类,蛊惑人类。 还有一些邪神会散布隐藏着它们扭曲意识的书籍?翻阅的人会因其中的扭曲知识畸变?渐渐转化为信徒或是仆从。 或是让仆从化作美丽少女去城镇诱惑男人们,等到怀孕再离开,回到领地生育下一代仆从。 蕾米开口讲出“赋予形体”仪式的副作用。 仪式就像是幽灵附身,不过转化后尸体的外貌会变成附身者的模样。持续时间不定?通常视尸体的腐烂程度?但通常不会超出两个礼拜——尽管更久依然能维持,但浑身散发着恶臭,蛆虫在烂肉里爬进爬去的身躯不可能在城镇里隐藏多久。 这意味着尸体将作为消耗品,而不是能长期使用…… 这也是蕾米后悔得原因。 陆离必然会陷入纠结之中,安娜也是。 就像《夫妻的礼物》丈夫为了给妻子送梳子?卖掉了手表。妻子为了送表链,卖掉了梳子。 若是只有这样?虽然引人苦笑但仍是一个温馨的好故事。 可如果他们发生分歧…… “先试第一种方式。”陆离对安娜说。 “第一种方式……?是什么。”安娜好奇地问。 “邪神拥有封印、遗忘记忆的力量。”陆离平静望向安娜,等待她的回答。 只要解决源头?萨拉的那些记忆。安娜将不再受到影响。 “遗忘……”安娜眼眸微垂,难以看清情绪。“可以。” 尽管萨拉的记忆不可避免的影响到安娜?对这一决定感到伤心和失落?但安娜更不想担心萨拉的记忆会有朝一日让她伤害陆离。 沼泽之母是唯一的选择。她与陆离等人的关系足够好?并且可以交流。 不过这意味他们要再次离开崖顶,在暴风雨之后就出发。 二百一十二.交谈 这场暴风雨持续的比想象中要长。 第二天清晨,壁炉里仍传出风刮过的呜咽声,山洞外的雨幕拉成水帘。 安娜没再浮现任何异样,仿佛萨拉的阴影已经离她远去。只有无人时她会催促陆离早些出发,哪怕在暴风雨里。 所以没等暴风雨消失在海面,陆离就和安娜离开崖顶,前往暗影沼泽。 这并非一场远行。哪怕风雨遮挡视野,安娜不得不放缓速度,他们也在中午就抵达影子镇废墟。 充沛雨水下的沼泽成为泥沼之地,干涸时裸露的虬结树根重被淹没。 沼泽之母在陆离安娜踏入沼泽的一刻就感知到他们的到来,枯树后浮现影绰人的轮廓,站在积水里引路。 那条溪流因暴风雨而扩宽,浑浊奔腾地冲向下游。 再一次来到巨大榕树下,树冠的遮挡让幽暗周遭只有淅淅沥沥落进黑色大地的细雨。 巨大榕树东南角的虬结树根间盖起一座小木屋,隐约与树根融为一体。 “陆离阁下,安娜小姐。”已经得到陆离安娜到来消息的莉莉娅在小屋门前等待他们。 还有那位黑袍轮廓。 停在小屋前,陆离对黑袍轮廓开门见山:“轮到你帮我们了。” 黑袍轮廓似乎在倾听什么,黑袍下响起它转述沼泽之母的话语:“你们想要什么……” “安娜多出一段不属她的记忆,我们听说邪神拥有封印和遗忘记忆的能力。” “吾的确可以……”短暂停顿后沼泽之母回答。黑袍轮廓也微微偏身:“请跟我来。” 莉莉娅跟着,黑袍轮廓引领陆离和安娜穿过扭曲狰狞的树根,到达巨大榕树的背面。 大地开裂,泥土拱起。 一座祭坛般的石台仿佛不久前刚从地底挤出,新鲜黑泥散落周围。 “躺到上面……吾将封印外来者的记忆……”男女老幼的呢喃声从黑袍下传出。 安娜走上前,躺在冰冷潮湿,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石台上。 “请后退一些。”黑袍轮廓低语。陆离和莉莉娅后退几步。 忽然间,一片实质般的黑雾从开裂泥土里弥漫而出,它们不曾向外扩散,而是缓缓游走着,向石台上的安娜笼罩,但被阻挡在安娜的魂体之外。 “怨灵,不要抵挡……”黑袍轮廓转述沼泽之母的话语。 安娜未作回答,只是看向陆离。 “可以相信沼泽之母。”陆离对她说。 安娜相信陆离,所以散去气息,任由黑雾掩盖起她的身影。 尽管比起遗忘掉萨拉的记忆,安娜更渴望一具身体。 不过如果没有萨拉的记忆,我不会这么渴求拥有身体,也不会伤害到陆离。 安娜想到,闭上眼眸。 几秒后当她再次睁开,她站在铺着天鹅绒毛毯的卧房里,明媚阳光从阳台倾洒进来。除了清脆悦耳地鸟叫声,那里还站着一道紫色长裙身影。 “你终于肯露面了……”安娜的眼眸转冷,如彻骨寒冰。“藏头露尾的肮脏鼠辈。” “我从来没躲起来,只是你一直在躲避我。”身影缓缓转身,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脸颊和红色眼眸。“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我与你相反,萨拉。”安娜冰冷地走向萨拉,就连阳台上的温暖阳光也不能将她融化。 “那个女人在找我们。”萨拉没理会走近自己的安娜,望向外面。 阳台下的花丛盛开着?阳光下闪烁着露水的光芒。 庄园绿意盎然?但在围墙之外不是这回事。扭曲恐怖的黑雾化为黑暗,一点点向这片庄园蚕食。 “是在找你。”安娜纠正她。 “但是你让我活了过来。”萨拉仿佛不在意逼近蔓延的黑雾?轻笑着说。 “你想说什么。” 萨拉垂眸看着阳台下的花丛,逼近黑雾的衬托让它们更加鲜艳美丽:“我只是想帮一个比曾经的我更加悲哀和可怜的人。” “我不曾离开我所爱。”安娜冷漠回答。 “你真这么觉得?”萨拉的语气让安娜有些不舒服?她想起了什么。 “短暂的人生赋予人类复杂的情感。”萨拉伸出白皙手臂,房檐上歌唱的蓝翎鸟落在她修长的手指上。“但万物终会腐朽。无论是物质,还是意识。” 蓝翎鸟灵动的眼珠被昏黄浑浊覆盖,僵硬地坠入凋零枯萎的花丛。 安娜沉默不语。 “还没明白吗,还是说你不想明白。”萨拉的红色眼眸注视着安娜。“萨拉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她早就随亚当一同死去,和你交谈的我只是一道残影,一个执念,一个……你。” 黑雾越来越近?包围起宅邸。安娜仿佛沉浸在她的话语和那双红色眼眸里。当她回过神,那双眼眸仍然是赤红色的,但脸庞却变成了自己的模样…… “回忆你脑海深处的想法……贫瘠的感官,艾伦王城的短暂体验,因此油然诞生的对生者的渴望。”她轻轻抚上安娜的脸颊。“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 “不是我占据了你。” “而是你唤醒了我……” 黑雾在此刻将她们一同笼罩。 …… 石台上的黑雾氤氲般悄然散去。 巨大榕树下,美丽洁白的少女躺在黑暗肮脏的石台之上。 “安娜?” 陆离询问问正在醒来的少女。 “是我。” 安娜抬起眼眸,和陆离对视几秒后离开石台?回到他身边。然后像是感觉到什么,抬头望向笼盖天空的树冠。 一道漆黑影子在空中略过,落在陆离肩头,它得脚上绑着竹筒。 陆离取出信使带来的纸条卷开,里面只有一句内容。 【幽灵监狱遭到恶意破坏,典狱长失踪,囚犯越狱】 肩头的乌鸦展翅离开,陆离向莉莉娅和黑袍轮廓说道:“谢谢你的帮助,我们该离开了。” 幽灵监狱的囚犯脱困,贝尔法斯特稳定下来的格局将重新变得混乱。 怪异与怪异之间并非和睦相处,何况那些主动破坏监狱的异教徒们怀揣的阴谋。 陆离和安娜离开,莉莉娅走向木屋。 “公主殿下,他们只是有急事要离开处理。”莉莉娅不希望罗兰公主因为陆离匆忙离开而恼怒。 “莉莉娅……”沼泽之母轻唤老人。 “公主殿下。” “我想听故事……” 二百一十三.沼泽之母的故事 沙滩徘徊许多天的异教徒选择在暴风雨中袭击幽灵监狱。 并且它们成功了。监狱里的囚犯们应该已经脱困,或是陷入异教徒编制的更大的困境中。 无论如何,幽灵监狱的突发情况会让趋于稳定的贝尔法斯特废墟重新变得混乱。 安娜和陆离在它们肆虐的到处都是前赶回崖顶,将消息告诉吉米兄妹,然后前往榆树森林边缘巡逻,提防有蠢货会游荡到这里。 “你们回来的好快……”蕾米以为他们要明天才能回来。“麻烦解决了吗?” “嗯。” 安娜说萨拉的意识已经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是记忆,陆离没理由不相信她。 偏开目光,陆离望向洞口的雨幕。 …… 暴风雨模糊了榆树森林的轮廓,临近傍晚的昏暗中扭曲枯枝如同延伸的黑爪。 安娜在枯萎树林间穿行,寻找可能误入榆树森林的幽灵。 “你要封印掉那些记忆吗?”安娜问笼罩了整座庄园,包括对面的“自己”的黑雾。 充斥周围地黑雾里传来沼泽之母的低语:“这是我们约定好的……” “我改主意了,想要留下记忆。”安娜平静地说,就像第二个陆离。 “为什么……”黑雾涌动,传出沼泽之母的不解。 “因为影响我的从来不是萨拉。” 安娜不再躲避自己内心的。又或是说,萨拉从未复苏,一切都是她的执念与萨拉的记忆纠缠所产生的副作用。 “那是段丰富而曲折的故事,但它已经影响不到我了。” 安娜一直想要拥有身体。里世界气息的侵染曾让她放下执念,但艾伦王城的经历又改变了这些。 她怎会忘记与陆离相遇的时刻。那脸庞,那身躯,让她欢呼,让她血液加速。 炙热地要将自己融化的情感与让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的美妙触感,哪怕此前的十八年人生里也从未出现过。 安娜难以言喻是陆离带来了这些,还是失而复得就是如此美妙,但她沉沦其中。 直到普拉达苏醒,摧毁了一切又庇护了他们。 一切重被剥夺。失去身体的安娜仿佛颜色斑驳褪去,世间不再充斥彩色。 于是曾经消散的执念扎根心底,在解决萨拉后因她的记忆迅速生根发芽,甚至化作萨拉的模样,在意识深处与自己对话…… “吾……不能理解……”关于这点,远离文明数百年的沼泽之母显得愚笨很多。 “看一些故事,或是翻看你的仆从的记忆,你会找到答案的。”安娜没告诉她经过,只是回答。 “我有两个私人请求。” “是什么……” “隐瞒我们的对话,就当一切都按约定的那样做好了。” “另一个呢……” “告诉我附身的方式。” 安娜停在森林边缘,洁白赤足漂浮在肮脏淤泥之上。 昏暗中前方隐约浮现废墟轮廓。 磅礴雨水落下,穿过安娜的魂体。即带不来感觉也带不走温度,除了抿起的苍白嘴唇。 我从未骗过你。 只有这一次…… …… 肆虐的暴风雨持续了三天,在一天深夜悄然化为小雨,离开陆地。 不过其衍生的负面仍在影响着崖顶。 比如厚重乌云像铅一样化不开,天气冷得可怕,甚至在第二天清晨出现了霜冻。除了猛烈燃烧的火焰,外界的一切都仿佛冬季将要到来。 因天气而全部死去的农作物令蕾米惋惜,然后将情感全部投入到安妮上。 安妮难以算作怪异?因为除了孩童般的简单情绪外它没有其他不同寻常的力量。但也不能算普通树木?毕竟从扎根榆树森林的那一刻起它就是森林意识的一员。 不过它还没长到参天大树,可以庇护崖顶的居民。现在的安妮还很弱小,也许一次骤降的温度或飓风就能泯灭树心燃起的光芒。 安妮的小屋被拆除掉?但保留了海面两边的墙壁?挡住来自海面的凛凛寒风。 吉米已经用上了暖炉,小屋后面的柴房也堆满了因暴风雨折断的树枝,那些更大的树干则堆在山洞一旁,看上去就像是伐木场。 幽灵监狱也能算是暴风雨的衍生之一——起码那些异教徒选择在暴风雨中前往岛屿肯定有其目的。 为提防脱困的幽灵和异教徒们发现崖顶,安娜减少了每天的狩猎时间?而且也不会离开榆树森林太远,不过猎物更多了,并且许多都是大体型怪异。 安娜需要更多的骨头丢在森林边缘。 她似乎已经脱离萨拉的阴影。虽然偶尔也会捧着书几十分钟也不翻动一下书页?但萨拉的记忆再难影响到她。 当然?也许有一些残留和影响?但哪个读过英雄小说的孩子不会将木头削成长剑的样子,扮演英雄在街头跑动? “沼泽之母是什么样子的?” 蕾米对沼泽里那位邪神很感兴趣。 作为“学者”?她从不知道象征混乱混沌的邪神会与人类合作,甚至关系融洽。 话语落下?周围光线扭曲晦暗了一瞬?又恢复原样。 壁炉里的火焰剧烈燃烧着,一道不属于这里的虚幻意识盘旋于山洞间。 沼泽之母感知到了他们的谈论。 作为邪神,它当然能感知到谈论自己的存在。更何况陆离身上带着它的印记。 陆离从中感受不到敌意与侵蚀,于是告诉吉米兄妹和阿当芙娅关于沼泽之母的故事。 从接受乔乔恳求前往影子镇,到找到奥利弗,再到沼泽之母寻求合作,而他们帮助沼泽之母解决旧母。 这是场史诗般的冒险经历,陆离的“敲响邪神丧钟之人”称号便是此次经历的表彰。 甚至沼泽之母的注视不曾散去,仿佛也在倾听,从另外一个视角旁观不久前发生的一切。 “邪神也会拥有人性吗……”蕾米呢喃说道,在想着什么。 陆离抬起头,仿佛与虚幻存在的沼泽之母得注视对视:“这与另一个故事有关。” 沼泽之母似乎不介意被他人谈论,所以陆离又讲起沼泽之母的曾经,罗兰公主的故事。 平静的声音在山洞流淌,每个榆树森林居民都喜欢这种久违的平静。 除了安娜。 二百一十四.最安全的地方 “哈……” 站在门口的吉米呼出哈气,昏暗崖顶上的寒意让他缩起脖子,想也不想又回到木屋关上木门。 “会生病的……一定会生病的……”他裹着被子缩在火炉旁,揉着几乎冻僵的鼻子。 “你可是怪异。”窗前看书的蕾米无奈地说,怪异怕冷听起来就像个冷笑话。 “怪异可不会像你哥哥这么怕冷。”吉米发抖着说。尽管他清楚自己当然不是人类,但就和喜欢吹嘘的人一样,吉米也喜欢吹嘘这一点。 “那你继续在火炉旁烤火,我去找阿当芙娅了。” 阿当芙娅需要人来陪伴,陆离和安娜又不可能做这种事,所以只有蕾米去做了。 “别开门——”吉米大喊。他说晚了一步,妹妹已经拉开木门,冷风灌进来,暖炉里的火焰晃动,让投在墙壁上的吉米影子晃动不停。 故意打开门的蕾米发出轻快笑声,关门离开,只剩下在恢复稳定的火炉旁发抖的哥哥。 不远处的木屋门口,蕾米敲响房门:“阿当芙娅女士,你醒来了吗?” 咔嚓—— 吸附了水汽的木门刮着地板打开,崖顶上的海风也吹不散屋子里木头发潮的味道。 阿当芙娅的家里也有一个火炉。她当然不需要烤火,暖炉只是为了保证木屋的干燥。 尽管潮湿小屋对幽灵来说不会有任何困扰,比如生病或是难受,不过看起来会舒服很多。 “叫我阿当芙娅就好。”阿当芙娅等到蕾米进来,推上木门。“我休息的很好,虽然早就不是人类了但火炉仍会让我感到安心。” 她们浅声交谈了一阵,等到外面不再昏暗,浓雾散去,一起去山洞那里。 阿当芙娅离去前没忘记添上木柴,让暖炉不会因长时间没人照料而熄灭。 木头不值钱,这里到处都是。缺少的是能用的火柴和点火器。 前者可以偶尔在废墟中搜刮到,虽然需要运气不过一盒就能用很久。后者得在餐厅或是贵族厨房里去找,找到的又通常是损坏不能用的。 安娜这些天搜集也只找到一个点火器和自带点火器的油灯。 当然,商人那里肯定有火柴售卖。 “早上好。” 问候过陆离安娜,她们点燃油灯放在刚造好的木桌上,抽出书架里夹着书签的书籍回到木桌旁安静翻看。 不一会儿吉米也来到山洞,不识字的他和孩子们玩了起来。 平时他们不会聚集过来,或者这么早聚集过来。 今天是星期一,新一期《调查员周报》送来的日子。 壁炉前烹煮的食物溢出香气时,山洞外的亮光被一道身影遮挡。 商人走进山洞,带来新的《调查员周报》和其他报社的报纸,还有固定每周一发放的薪酬。 陆离拿起一张糙纸和钢笔给商人,上面写着罐头、煤油、煤炭、火柴、肉干等生活必需品的名称。 “写上它们的价格。”陆离说。 等到商人拿起对它手掌来说袖珍许多的钢笔写好价格后,陆离表示暂时不需要交易,目送商人离开。 商人的价格能让崖顶上消息闭塞的居民们直观了解外界情况。 而且这是免费的。 商人怎么会因为询问物价而收取费用呢? 新一期《调查员周报》里只提及一次荒芜之地的第三灾祸。尽管悲痛离他们不远,但一切都在恶化的情况下,驻足不前只会让前面的路更加难走。 他们预测“寂静之时”将在一个月内陆续笼罩人类世界。离它最近的是列侬群岛的前沿礁,预计五天后。然后是主眷大陆的客人岛群,内陆。 艾伦半岛靠前,预计十天后抵达。 四份普通报纸刊登了这条信息。这几天它们一直反复提及“寂静之时”相关信息,所以新闻出现后没有引起太大的民众骚乱。 除此以外,《调查员周报》建议民众前往沿海、或是离河流足够近的城镇定居避难。尽管沿海城镇会更容易遭受怪异之雾里存在的袭击,但不会因食物而困扰。 一座人口以万为单位的城市对食物的消耗堪称海量,失去农作物的人类几乎不可能在内陆获取到足够食物。 《艾伦半岛调查报》同样刊登了内容,不过是以炫耀的方式:希姆法斯特离海边足够近,也足够远,即不会因靠得太近被深海和雾中存在袭击,也不会因离得太远缺少食物陷入困境。他们大肆称赞城主和议会建立港口这种远见性的行为,还有投资的贵族们。 这让犹豫的人们坚定了留下的想法,他们甚至觉得希姆法斯特与遥远的列侬群岛不相上下。 列侬群岛则依然在歌颂他们的安全。“神灵庇护之地”,“神选之地”,“女王守护着我们”等词汇廉价地泼洒出来。即使有一些担忧之声,也都被掩盖在夸赞之中。 人们的担忧不是无的放矢,但却没有价值。无论列侬群岛是否涉及怪异们的阴谋,它现在都是最安全的地方。 当主眷大陆和荒芜之地的城镇正忙碌接受难民,扩建城市,竖起城墙,囤积物资时,列侬群岛一切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除了那里的人们着实吃腻了重复不断的鱼肉,哪怕最贫穷的人也可以捡冲上海岸的贝壳和死鱼勉强吃饱。 据说已经有航运公司重新售卖前往列侬群岛的船票。为了规避危险,他们不会涉足深海,而是使用中型帆船沿着海岸线行驶。票价高昂,但仍很快就售卖一空。 如果首艘帆船顺利抵达列侬群岛,想来人们会更加炽热的抢票,还有其他船运公司也会有所动作。 贸易和资本无论何时都会存在。 临近狩猎时间,蕾米拜托安娜带一些防雨布,如果能找到瓦片就更好了。 “我想再去海滩上看看。”安娜收起陆离递来的枪套。 陆离抬眸看着她,他知道安娜指的海滩是哪,幽灵监狱。 “贝尔法斯特离我们太近了,几乎在家门口。我们得知道那里的情况。”安娜回答陆离的注视。 陆离沉默思考片刻,答应了安娜的提议。 “注意安全。” 二百一十五.贝尔法斯特废墟见闻 【贝尔法斯特】 【一座商业城市、港口城市,还有旅游城市】 【站在苏加德山山顶俯瞰,你将会见到这个世上最美的景色之一:整齐延绵的城市全貌,繁华忙碌的港口,与波光粼粼的美丽海湾】 【还有那玛瑙湖畔优雅、端庄、绅士、美丽或是英俊的邻居们】 印着旧日内容的传单从安娜眼前掠过,它离开后,显露一座破败、灰暗,残垣断壁的虚浮。 厚厚云层下,铅色海面涌动。更远处一轮黑色太阳垂在虚空当中。 以往安娜前往橡树森林的海滩,会贴着海岸线移动。不过这次换成了在贝尔法斯特废墟横穿过。 当然,她会避开显眼的危险区域,比如落下的生锈船只形成森林的沉船区,还有昼夜不停落下雪花般灰烬的余烬区。 体形瘦小的徘徊者在前方街巷游荡。它们是这座城市最底层的掠食者,并拥有旺盛的好奇心,或是说进食欲望——它们看到任何东西的第一反应都是咬上一口。 徘徊者是安娜想到的名称,因为几乎见不到它们停下来,永远像是闹钟上的齿轮从不停下。安娜不确定它们是否在其他地方出现过,不过陆离作为情报售卖给商人时,它的信息换来了70调查点。 它们以群落的方式占据了榆树街区外的几条街区。安娜几次狩猎都没找到它们落单的机会,知道几天后一只徘徊者落单,安娜将它抓来杀死。 它们比想象中更弱小和脆弱,没有坚硬甲壳,外皮甚至比皮肤还要柔软,触碰上去会看到皮下的脂肪泛起涟漪。 那不是什么脂肪,当无形匕首划开它的喉咙,粘稠腐烂的碎肉淤脓从皮肤下迸溅出来。 等皮下的积液流干净,原地剩下气球般只有一层皮的徘徊者。 即使没有嗅觉,安娜也感觉得到这种东西散发的令人作呕的恶臭。她也知道为什么弱小的徘徊者群落能占据一席之位。 它们就像是会走动的腐烂的肉快。没有怪异想要招惹这种东西,除了口味独特的存在。 安娜没进入里世界。里世界的幽灵会发现彼此,那样意味着毫无遮掩,且没有意义。 她不是为了安全穿过贝尔法斯特而来的。 随着深入城市废墟,安娜看到更多之前不曾见过的景象。比如被数不清的恶心肉瘤包裹的建筑、或是被蛀出密密麻麻孔洞的木屋,还有诡谲地献祭场景:枯骨被摆成诡异姿势,朝向木架堆起的台阶。 安娜远远绕开了那里。 陆离曾经参加调查员考核所遇到的考题奇异的出现在现实中——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穿着干净的衣服,在废墟街道上游荡。 那可能是邪灵,也可能是拟态伪装的其他怪异,总之安娜远远观察了一阵也绕过了那片区域。 除了必不可免躲避一些格外危险诡异的区域,安娜的路线坚定不移——二十分钟后,她来到了水手街道。 曾经的……家。 长屋外表仍维持原样,未被那场蔓延的大火烧毁。不过木门不见踪影,可能是居民逃亡时被撞倒或其他什么。 安娜走进寂静长廊,侦探社的房门敞开着,地面散落破碎木屑,房屋里也到处都是凌乱的翻找痕迹。 曾有人撞开木门冲进侦探社寻找什么。应该是幸存者做的,因为厨房里一些未来得及带走的食材不见了。 没有一丝声音的静谧长屋中,安娜无声无息走进侦探社的卧室,坐在潮湿地能挤出水的床上,然后和曾经一样,偏头望向客厅。 这里能直接看到书桌后的陆离。 恍惚间她似乎真得看到陆离坐在书桌后安静看书,窗外光芒斜照进来,响起路人经过和车轮滚过的喧嚣声。 等到安娜回神,眼前只有冷清昏暗和狼藉。 思念汹涌涌来,安娜迫不及待想要回到陆离身边,然后又按捺住,离开长屋前往贝尔法斯特废墟的另一端。 安娜有心观察下,幸存者留下的痕迹变得随处可见。毕竟除了人类,没有怪异会烹煮食物和使用火光。 但他们的下落成迷。 也许仍有幸存者在这片废墟里苟且求生,也许他们因怪异肆虐难逃一死。 一路避开危险和有窥伺外界存在的阴暗角落,安娜抵达橡树街区。 远处的橡树森林同样枯死多时,但它们不像贝尔法斯特废墟另一端的榆树森林那样,极端排斥外来者。 在稀疏树林穿行一段距离,砍伐痕迹开始浮现,并越来越多。 靠近海岸线的橡树几乎全部被伐倒做成木船。如今那些木船就被丢弃在沙滩上,异教徒们已经完成它们的任务离开,木船无用了。 杂乱、密集的漩涡形形状脚印只残余在树林里,沙滩上的痕迹被暴风雨抹去。除了十几只木船,沙滩上什么都没剩下。 安娜进入里世界,望向海面深处的孤岛。 她感知不到幽灵气息。可能是离的太远,也可能是深海石阻挡了气息,又或是异教徒带走了幽灵监狱的“犯人们”。 安娜倾向后者,因为一路走来她没察觉到太多幽灵的气息。 这件事透着古怪,她得过去看看。 不再掩盖身形,安娜沿着深色海面低空飞掠,靠近幽灵监狱矗立的岛屿。 海水颜色更加深邃与漆黑,即使拍打在周围礁石上泛起的白色浪花也不能掩盖。 安娜近距离看到那座矗立岛屿顶端的监狱,它像古老城池般斑驳,城墙上还挂着死去的海藻和密密麻麻的海螺。 那些都是深海石…… 安娜看到厚重的黑色墙体就知道它们的材质。整座监狱都是用深海石奢侈地堆砌而成,幽灵们就被关闭在封死的监狱里。不过现在的它不再完整,墙体上丑陋显露一片被强行破开的幽深洞口。 她感觉不到一丝一毫幽灵气息。 监狱里应该空了,不过安娜没有靠近,她收拢起破碎的深海石石料,带着它们回到崖顶。 陆离会喜欢这些东西的。 安娜离去,昼夜不停的海浪声重新占据这座岛屿。海风在洞口前吹拂而过,仿佛有低沉叹息声随风散开。 二百一十六.时光会磨灭一切 异教徒显然得到了它们想要的。 安娜带着深海石碎块回归崖顶后陆离想到。 它们不可能只为发善地放出被关押在幽灵监狱的囚犯——而且贝尔法斯特的幽灵没有明显增加。 它们得手后就销声匿迹,似乎正编织未知的阴谋。不过也不全是坏处,幽灵监狱有大量深海石,哪怕只取走一小部分也足够完成避难点的扩建。 不过还不是现在。 异教徒刚刚离去,幽灵监狱也许还在它们的观察之中,频繁接近可能会引起它们的注意。 安娜暂时将探索放在榆树森林的周围街区。 包括榆树街区在内的几条街区都被怪异占据,但因为远离城市靠近郊外,这里的怪异很少,白天也通常不会在街道上徘徊,而是躲藏在废墟间隙里或是幽暗的巷子屋内。 “我打算清理掉一些。”探索后的安娜对陆离说:“只留下那些能当作食物的怪异。” “我和你一起。”陆离放下书本。 陆离已经在崖顶生活了快两个星期。他不讨厌这种枯燥重复的日常,尽管这与最初想法大相径庭。 “不,我来就好。”安娜不想让陆离跟着,那样会让她分心。 “注意安全。”陆离没拒绝安娜的提议,安静地注视她。“别忘记我们的约定。” 逐渐冷却的内心有一瞬间惊慌,安娜与那双深渊般漆黑的眼眸对视:“当然不会。” 带上“救赎”和镀银子弹,安娜和打招呼的蕾米阿当芙娅二人告别,思考着离开崖顶。 直到靠近挑选的第一只怪异,安娜仍然心神不宁。 陆离很少说无用的话语,这个直接的男人每句话都有其目的和含义—— 他猜到什么了? 安娜注意不在水杯中颤栗的无形怪异上,桎梏住它周遭空间,简单地将救赎扔过去,就像扔一串钥匙一样。 救赎落进水杯,空杯里荡起液体一样的涟漪,然后嗤嗤冒出蒸发般的青烟,最后在一声凄厉尖叫中一切戛然而止。 安娜因此回神,想到陆离已经收获到微不足道的人性,忽然记起被遗忘许久的一件事:死于救赎的存在会让陆离看到死亡回溯。 不过因为离得过远和陆离从未接触过它们,使得安娜用通灵枪狩猎时陆离并不能看到死亡回溯。普拉达乐园的特殊性也让陆离看不到杀死的怪异的死亡回溯。 但萨拉亚当的死不包括在内。 他们是被陆离亲手解决,并渊源甚深。 陆离在那时看到了什么? …… 【血液一样的蔷薇在她的身下盛开,洁白的容颜让她比蔷薇更美丽。噢可怜的少女,她被至亲抛弃,被挚爱出卖,被人们唾弃,但她的死亡让所有人惊艳。这是她一生中最闪耀的时刻……】 【……与重点】 【完】 噗—— 陆离合上书,空气在纸页合起前逃出书籍。 这本《沙雅浪漫史》是安娜喜好的那一类型,不过拿错书的陆离还是看了下去。 崖顶的藏书看起来有上百本,但这个时代的纸张限制让纸页更厚,文字更大,一本标准两指厚的书籍居然只有二十几万字,甚至还不到。 按照陆离每天一到两本的速度,崖顶的藏书坚持不了两个月。 回归这本书本身,它讲述一位贵族少女与平民小子恋爱的故事。狗血、俗套、重复,所有同类爱情小说能找到的诟病剧情都能在它身上找到。唯一不同的是,悲剧结局让原本充满俗套的剧情升华了:小子在漫长时间与挫折中渐渐放弃,只有少女还在坚持,但在最后被爱人背叛, 这本书也让陆离想起萨拉和亚当。 现实里亚当的死亡与提线之影故事中一致,他从萨拉的阳台坠下,在盛开的花圃中死去。 死亡回溯里,立在花圃前的陆离没能救下抓着断开床单从阳台落下的亚当。 他尚未立刻死去,转头看着陆离,边往外吐血边艰难地告诫着:“坚持你的感情,不要被时光磨灭。” 随后是萨拉的死亡回溯:面色苍白但不失美丽的萨拉被粗糙麻绳绑缚,穿着肮脏麻布衣站在绞刑台上,下方是愤怒咒骂,投掷石块的民众。 卫兵早早离开绞刑台,以免被愤怒的市民误伤。 萨拉漠视绞刑台下汹涌的人群,微仰起头似乎想要展示高傲。一块尖锐石块砸在她眼角,划破眉间。她的右眼充血红肿,血液沿着泪痕流淌。 陆离就站在人群之中,安静注视着,没去阻拦。 这是她应得的惩罚。 萨拉脖子被套上绞绳,民众吵杂叫嚷中脚下地板突然裂开,猛地绷直的绞绳坠着悬空的身躯,微微摇晃。 脸颊迅速因充血而涨红,但萨拉诡异地没有露出一丝痛苦,牵起的嘴角更像是微笑。 她找寻到人群里平静望来的陆离,嘴边血液让咧起的笑容变得狰狞。 民众们的声音逐渐淡去,变得与陆离无关。他耳中只剩下萨拉断断续续的嗤笑。 “不知……当你……挚爱遭逢……同样厄运,你是否……还会……无动于衷……” 陆离以为萨拉所说厄运是她的记忆带来的,但现在看来她另有所指。 深渊是所有幽灵的归途,即使路途会无比漫长,但终有终点。 陆离重新翻开《沙雅浪漫史》,扉页写着作者莫利茨·约翰斯顿的寄语。 时光会磨灭一切,包括曾经的挚爱。 这句话会让人下意识联想到莫利茨·约翰斯顿是个充满故事的人。甚至……也许书里故事就是他本人的经历。 不过往日喧嚣褪去,这时想要求证也没了去处。什么都交易的商人也许知道,但陆离不会为了这个浪费调查点。 陆离选择相信安娜。但如果安娜真的失去本性坠入深渊。 他修长手指摸向腰间,才想起救赎被安娜带走了。 …… 怪异们千奇百怪。 被安娜消灭,躲在水杯里的无形怪异只是其中一种。 安娜甚至还不知道它的能力是什么就轻易解决了它,就像它杀死人类一样,轻松而迅速。 二百一十七.空荡的幽灵监狱 &!--go-->第二只被解决的怪异躲藏在一间民居的床底,蜘蛛般幽幽亮起的复眼伺机而动,等待猎物,然后被回旋镖一样飞来的救赎打碎了魂体。 一些拥有躯壳,外表不那么令人作呕的怪异被安娜作为保鲜食物放养,没有驱赶和猎杀它们。得到同样待遇的还有一只游荡而来,被邪神气息笼罩的仆从。它的死亡会引起背后未知邪神的注目。 剩下的怪异则没这么好运。 通灵枪是人类对付怪异的最有效手段之一,它们的确能对怪异造成伤害,而缺点同样清晰:漫长的换弹时间和弱小的持有者。 往往驱魔人还未来得及发现怪异本体,就已经被诡谲神秘的能力杀死。 安娜不在此之列。她与怪异是同类,没有人类的弱点而且更强大,还拥有能杀死它们的通灵枪。往往在它们发现之前安娜就找到它们并杀死。 偶尔会有漏网之鱼对安娜造成一些微不足道的困扰——比如一只寄生了整栋房屋,本体依附在座钟里的怪异,踏入木屋会陷入失重,然后被箭矢一样飞窜的各种家具,比如餐具刀叉木椅木炭当作玩偶,撞得破碎。 不过它遇到了安娜,安娜也不得不多花了几秒秒才解决它。 榆树森林附近几条街区的怪异遭受了灭顶之灾,份人性说明了这点。 可惜安娜没找到幸存者。 离寂静之时蔓延至艾伦半岛还有不到9天,到那时陆离的行动将受到限制。安娜趁着第三灾祸还未到来,搜刮那几条街区能见到的所有资源。 榆树森林因此忙碌起来。吉米本体蹲在地窖前,分身挤进地窖扩充空间。 蕾米和阿当芙娅将家具加固,避免关键时刻它们发出致命地声响。 那张躺上去就会发出吱呀声的破旧单人床被安娜抛掉,替换成从约瑟夫庄园搬来的床铺。它安静且柔软,躺在上面很快就会无声进入睡梦。 商人到来后,陆离从它那里要来第二台恶灵广播——免费的。 每名驱魔人都能免费领取到一台,第一台是驱魔人联合组织赠送,不算在内。 第二台恶灵广播被放在吉米兄妹的木屋。当它响起时,蕾米吉米兄妹会来到山洞帮忙。 降温让安妮焕发新芽的速度减缓,它要花费比以往多两三倍的时间才会达到同样效果,但起码没像那片作物一样,死在暴风雨和随后到来的降温与霜冻之中。 不过霜冻已经持续了两天,如果再继续降温安妮会再次陷入休眠。 “艾伦半岛往常冬季多少度。”陆离问安娜。 这几天外界温度只有个位数,甚至更低,艾伦半岛处于温带海洋性气候,即使是冬天也不该这么寒冷。 而现在甚至还没进入秋季。 “冬天也没现在这么冷。”安娜也很少看到霜冻和呼出的雾气。 因为不曾散去的乌云挡住光照? 还是什么影响了温度? 无论如何,这肯定与怪异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过也不全是蔓延的无望,花盆里的碧绿植物茁壮生长着,细窄的叶尖垂着露珠,顶端鼓起花苞。 倒数第五天,崖顶准备好了一切。 扩充的地窖装下大量安娜从贝尔法斯特带回的物资,即使不再外出搜刮,地窖所储存的物资也足够使用一整年,包括食物。 阿当芙娅用安娜带回的布料棉花做成衣服,每个人都分到一件合身的新衣服,甚至包括吉米的怪物身躯和雕塑。 陆离也有一件,被放进衣架,和十几件同款黑色毛呢大衣与白色衬衫放在一起。 倒数第四天,安娜在清晨为陆离煎好鱼肉,前往幽灵监狱探查。 …… 哗——哗—— 橡树森林海岸线的海浪声更加轻缓、令人舒适,而不像崖下拍打着礁石的躁动海浪。 搁浅在沙滩上的木船比前些天少了许多,不是异教徒回来了,是潮水卷走了它们,一些木船就沉在浅水区。 其他木船则随潮水而缓缓飘向深海,或是在某处被海浪拍碎沉入深海,或是抵达人类也不曾探索过的未知区域。 检查完海岸线,安娜飞向幽灵监狱。这里维持着她上次离开前的一幕,甚至更加干净——海风吹走了一切。 漆黑石料与幽黑洞口透着令人止步的不详气息,安娜踏入的瞬间感觉到一整座深海石对里世界气息的隔绝。 它镇压了安娜的力量,还有和里世界的联系。 “深海石越多效果越强”,“深海的整座深海石山仿佛封印着什么”安娜知道这些信息,但大量深海石比她想象中更有压迫。 监狱压制下,安娜的力量几乎和幽灵相当。 视线扫过监狱深处,幽暗大殿里,深海石盖成的密封棺木整齐排列着,它们表面被凿开裂口,显露漆黑空荡的内部。 安娜的力量被压制,她不打算再深入探查,开始后退。 “请……等一下……” 一道晦涩苍老地低语在安娜脑海深处回响起。 安娜毫不迟疑地加快后退速度,直到声音再次响起:“我是典狱长……” 离开监狱内部,里世界的联系重新加深,安娜才停住身形。 想起陆离告诉自己的信息,安娜谨慎问道:“恶灵?” “是的……他们叫我……降神之绳……”那道低语回答。 “他们是谁。” “那些赋予我身份的人……除魔人协会……”低语声没蛊惑安娜进入监狱,似乎不坏有恶意。“你上次来时我发现了你……我以为你和同类一样……但你并不像……它们……” 苍老地低语有些虚弱,声音断断续续响起:“你没有恶意……只有好奇和警惕……就像人类……” “我的恋人是个人类。”安娜回答,蹙眉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的本体和囚犯们……被它们带走了……想剥夺力量……转化贝尔法斯特……在它们阴谋得逞前赶过去……阻止它们……” “它们是谁?” “穿着黑袍的怪物……” 那些异教徒的确在酝酿着阴谋。 但安娜不打算轻易相信对方,缓缓向后退去:“我会去验证你说过的话。” “请尽快……孩子……”&!--over--> 二百一十八.降神之绳 安娜带着幽灵监狱的新变化回到崖顶。 恶灵、典狱长、降神之绳。 安娜做的很对,没有因对方的话语就轻易相信。不过时间的确不多了。 陆离打开装着腐肉的小木盒,没有令人作呕的气味从狭小木盒里涌出,它更趋近于同源物,能吸引信使的同源物。 也许因为贝尔法斯特化作废墟,黑鸦比以往更慢到来。 “去喊商人来。”陆离对黑鸦说。 乌鸦黝黑眼珠倒映出避难点的一切,低头撕碎吞掉腐肉,展翅飞出山洞。 二十分钟后,商人走进山洞,沉默寡言地立在陆离面前等待开始交易。 “告诉我幽灵监狱典狱长的信息。” “1000调查点。”低沉报价从破旧褐色围巾后响起。 比想象中昂贵,因为这只恶灵是典狱长? “我们已经知道名为降神之绳的恶灵的一些情报,比如本体是个绳子。”安娜走到陆离身边说。 稍微停顿,商人开口:“700调查点。” 价格仍然高昂,但不可能再降下去。陆离颔首:“请说吧。” 商人解下背后磨损严重的背包,陆离微微偏头,注视商人从幽黑内部取出一卷羊皮纸。 是它早就被放在那里,还是交易后出现在那里? 商人没给陆离过多时间去探究,重新背上背包,递出羊皮纸。 交易结束,商人离开山洞,陆离提着油灯回到书桌边,展开羊皮纸。 【降神之绳】 【仪式:受害者会遭受如命运般的摆弄。任何牵强、不合理、戏剧化的事情都将可能发生。受害者如同舞台上的傀儡被肆意摆弄】 【摆脱方式:它不会伤害人类】 有些像提线之影,不同的是它居然对人类没有而已,这点符合安娜遇到的那道低语。 只是被里世界完全侵染的恶灵也能拥有自我意识吗? 羊皮纸几乎被写满,后面还有很多内容,比如降神之绳生前的故事。 米克洛斯·布莱文斯是鲁斯坦剧院的一名资历最老的员工。 或者说,从鲁斯坦剧院的主人,奥夫拉·鲁斯坦降生那一刻,他就看在眼中。从奥夫拉学会走路,和人们说话,学会礼仪,唇角长出绒毛,第一次认识姑娘,从青涩变得成熟,成家立业。 尽管奥夫拉·鲁斯坦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跟在后面叫米克洛斯叔叔,但他仍对看着自己长大的米克洛斯·布莱文斯十分尊敬,并在米克洛斯·布莱文斯被工厂主嫌弃年纪大而扫地出门时,邀请进他的视野里。 鲁斯坦剧院因此诞生,米克洛斯·布莱文斯也成为剧院的第一位员工。 就像妻子总会因孩子诞生而转变为母亲一样,米克洛斯·布莱文斯将对鲁斯坦的爱投进剧院。尽管他年纪大了,不可能像舞台上的演员那样声情并茂的表演,只能在演员演出时躲在幕后欣慰地看着。 不过米克洛斯·布莱文斯仍在为剧院付出一切,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比如轻扫地板,检查道具。而剧院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位陪伴了老板鲁斯坦和剧院一生的老人。 他们亲切地叫他老米克洛斯。 米克洛斯·布莱文斯最喜欢名为“机械降神”的机关,这是他唯一能参与到演出的方式。当舞台上的戏剧因难题陷入胶着时,他会拉动木杆,启动机关,然后从机关里降下拴着绳子,扮演神的演员,解决角色们遇到的难题。 这会让老米克洛斯感到满足,就好像难题是因他而解决。 尽管“机械降神”这一情节饱受诟病,批评者们认为用这种不合理的手段解围剧情是一种毫无智慧的行为,但不妨碍老米克洛斯对它的喜爱。 于是从鲁斯坦剧院诞生、到成长、再到衰落,老米克洛斯陪伴着奥夫拉·鲁斯坦,陪伴着鲁斯坦剧院,陪伴着机械降神。 老米克洛斯也一天天衰老下来,背脊不再笔直,脸庞长满皱纹,头发变成白色。原本能轻松拉下的木杆也要用上全部力气才能拉下去。 曾经会经常来剧院的奥夫拉·鲁斯坦也因为生意来得次数越来越少。后来因为经营不善,更是不再露面。 老米克洛斯能做的只有帮奥夫拉照顾好剧院。 然后一个噩耗到来。 奥夫拉·鲁斯坦在一次随航运送货物时遭遇风暴,和妻子孩子以及货物一齐葬身大海。 按照当地法律,奥夫拉·鲁斯坦的剩余财产会被变卖归于王室。 鲁斯坦剧院因此解散,只剩下无妻无子,失去一切的老米克洛斯。 已经到了走几步路就会气喘吁吁年龄的老米克洛斯全身压在木杆上,才让木板拉开,绳索降下。他颤颤巍巍走到舞台上,面对空荡的作息将绳子套在脖子上,结束了他的一生。 但就像老米克洛斯每日都做的那样,拉开机关,降下神灵解决一切不合理与突兀,用机械降神绳索结束生命的老米克洛斯以机械降神般的方式活了过来。 那段时间的经历老米克洛斯在叙述中说他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自己仿佛成为机关下的神灵,在戏院间已闹鬼的方式解决剧情。不过对于观众来说,这只是戏剧的一部分。谁知道绑在绳子上扮演“神灵”的老人会是一只怨灵? 除魔人协会因此而来,调查后他们带走了让剧院老板和演员们恐惧的“神灵”。 老米克洛斯在除魔人协会的故事被一笔带过,只写了十几年后,协会出现一位名为“降神之绳”的新恶灵。 成为恶灵的幽灵不再拥有本体,或者说恶灵的本体会被转移在与它相关的事物上。这通常是尸体,不过除魔人协会在挖出老米克洛斯的尸骨后发现并不是这个,询问后才确定它的本体是那条曾吊死自己,用做机械降神的麻绳。 成为降神之绳的老米克洛斯显然仍站在人类这边,而调查员协会也对它报以信任:幽灵监狱建立后,它被任命为典狱长,看管囚犯。 它的仪式“降神之绳”对付不安分的幽灵再适合不过。 二百一十九.友善的恶灵 陆离对除魔人协会了解甚少。 关于其信息,大多是从特斯拉处了解到,还有小部分偶尔听闻。 这与除魔人协会保持神秘有关,也与陆离无暇探究有关。 不过它似乎比想象中更奇异诡秘——让被里世界气息侵染的恶灵仍存在自我,未沉沦在恶灵本能之中。 可惜知道的晚了一些。如果放在艾伦王城覆灭前,甚至是第三灾祸远征队全灭前,陆离还有机会探究其中秘辛。 而现在驱魔人精锐近乎损失殆尽,三大组织难以联系,陆离想寻找答案需要克服更多阻碍困境。 不过并非全无希望,贝尔法斯特废墟另一端海岛上的降神之绳也许知道什么。 “那个声音没骗我?”旁边同样阅读羊皮纸的安娜问道。 “故事是真的,但声音不一定是降神之绳。” 安娜没见到对方,只有声音。 “我和你一起去幽灵监狱。”陆离放下羊皮纸。 “这可能是陷阱。”安娜不想陆离涉身险境,人类的身躯太脆弱了。 “必不可免。”陆离平静回答。 异教徒的阴谋关系着贝尔法斯特废墟,而它离榆树森林太近了。 以及陆离想知道老米克洛斯保持意识的原因。 “发生什么了?” 蕾米来到避难点门外,她照料安妮时看到商人进来又离开。 陆离将羊皮纸递给蕾米,告诉她安娜的经历。 “这么做太冒险了。”蕾米担忧地说。她与安娜看法一致。哪怕陆离意志如星海般浩瀚,支撑起这些的仍然是薄弱的身体。 一次微不足道、可以忽略的伤害都可能让他凄惨死去。 “没有哪里绝对安全,即使躲在避难点。”陆离打开抽屉,从纸盒里取出10颗珍贵的铭文子弹,留下一颗,平稳地替换“救赎”里的镀银子弹。 “我可以跟安娜去。”蕾米提议说。 哗—— 陆离合上抽屉,抬眸看向她们。 “那就我们三个去。” …… 寒风吹过嶙峋礁石,悲怆地呜咽盘旋在岛屿上空。 抱着陆离,安娜轻轻落在幽灵监狱被破坏的墙壁前。 “你们来了……” 苍老低沉的低语同时在他们脑海响起,又像是从幽暗孔洞里传出,充满虚弱与疲惫:“你们比我想象中要快……与融洽……” “我该怎么称呼你。”陆离望向漆黑洞口。 “你们可以叫我老米克洛斯……也可以叫我降神之绳……”那道声音回答。 蕾米也在这时压低声音说:“里面残余着幽灵的气息和……一种恶心的感觉,可能是那些异教徒。和我们对话的存在很干净,我觉得它没有恶意。” 等到蕾米说完,陆离平静与老米克洛斯对话:“你希望我们做什么?” “异教徒带走了囚犯……和我的本体……摄取力量……它们谋划着黑暗血腥的阴谋……阻止它们……在一切发生之前……” “你怎么会被它们抓住本体?”蕾米不能理解。 本体是所有恶灵的弱点,它就如陶器般脆弱,即使是孩童也能轻易毁掉恶灵的本体。 前提是能抵御住恶灵的疯狂反扑。 老米克洛斯很倒霉,那群异教徒抓住了它的弱点。 “我不能伤害任何人……哪怕是信仰邪恶的异教徒……” “那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蕾米询问道。 “我在这里生活了太久……这是我第二个家……”老米克洛斯就像将死的老人,虚弱话语里满是悲伤:“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想回到剧院等待死亡……可那离我太远了……” 蕾米陷入沉默。 陆离问道:“那些异教徒在哪里?” “它们的巢穴……沿着森林的扭曲足迹……一路向上……畸变的事物会告诉你正靠近它们……” “连你也做不到的事,我不认为我们能做到。”安娜冷漠开口。 沉寂片刻,老米克洛斯苦涩地回答:“我以为你们会喊来除魔人协会……” “这个世界已经陷入了无序。”安娜摇头说。 “是啊……他们已经不在了……”老米克洛斯感叹着,不再强求陆离等人挽救糟糕的局面:“如果你们想离开贝尔法斯特……请抓紧时间……” 汇聚无数怪异的贝尔法斯特再多出一群怪异似乎不会变得更糟——再遭能遭到哪里? “我们想探查一下监狱。”陆离说。 “当然可以……只是这里除了冰冷的石头……什么都没剩下……” 蕾米附和了老米克洛斯这里什么也没有的说法,不过以防万一,她和安娜都没离洞口浅的陆离太远。 比起监狱这一称呼,这里更像存放棺椁的停尸房。深海石制成的厚重、密封石棺整齐排列。 只是被封印在里面的幽灵都消失无踪。 “你的子嗣知道现在的你么。”陆离还在和老米克洛斯交流。 老米克洛斯缓慢回答:“年轻人……我知道你所顾虑的……请放心……我没有子嗣……我就是米克洛斯·布莱文斯。” 陆离轻轻颔首:“有个问题希望你能告诉我。” “我生命中最后的旅者……请告诉我你的疑惑……” 陆离地目光落向不远处的安娜:“安娜正饱受里世界气息困扰,我想知道你保持自我的方式。” “我不知道……被带去除魔人协会以后……他们对我……”老米克洛斯停顿了十几秒。“我不知道……他们没有告诉我……年轻人……想知道答案的话……去找除魔人协会……” “他们已经不在了。”陆离重复它先前的话语。 “但也许有火种残余着……我看得出她对你很重要……不要放弃……” 探索完监狱的安娜和蕾米开始返回,陆离没再继续谈论下去,转而开口:“我还需要深海石。” “这里到处都是……如果你需要……这里归你了……” “没有其他存在。”安娜回到陆离身边。 离去前,陆离忽然对老米克洛斯说:“我有办法对付它们,但不能保证你本体无恙。” “我的本源力量所剩无几……即使什么都不做我也很快就会消散……他们曾交给我的任务我做到了……所以……接下来交给你了……年轻人……” 降神之绳虚弱地低语随风飘散。 二百二十.“异教徒”的宣传单 往年即使再寒冷也能看到的海鸥消失在贝尔法斯特上空,死寂笼罩着整座废墟。 安娜沿着海岸线飞行,避开不详的罗德斯特港,回到家一般温馨的崖顶。 回到避难点,陆离取出抽屉里的笔记本与钢笔,翻到空白页,拔下钢笔笔帽写上内容,头也不回说:“叫阿当芙娅来,如果吉米能写字把他也带来。” “我哥哥不识字。”蕾米无奈地说,好奇陆离在做什么。 “会抄录么。” “嗯……应该可以,我去喊他。”蕾米按捺不解,离开山洞喊人。 “你告诉他有办法对付它们……你打算怎么做?”留下的安娜问道。 陆离没有回答,她微微倾头,越过陆离肩膀看着他在纸上写下一段段内容,隐约猜到了他的计划。。 “帮我拿四只钢笔和笔记。”陆离说道。 前些日子安娜带回许多物资,其中就包括钢笔。三盒共十五支崭新钢笔足够使用很长时间。 安娜取来钢笔,继续站在陆离身旁。很快,蕾米也带着哥哥和阿当芙娅回来。 写下整页内容,陆离撕掉这一页笔记,把它推到桌角,和堆起的笔记本钢笔放在一起。 “麻烦你们将内容抄成几十份。” 蕾米走进了避难点,拿起撕下来的纸张。 【我们是信仰祂的信徒】 【以祂之名在旧日荣光之城,贝尔法斯特宣告:】 【吾主不日将受召唤降临于此,此地归属于祂】 【恶灵,邪灵,怪异,邪神,怀有恶意者将被残忍献祭与驱逐】 【但我们也欢迎新的兄弟姐妹加入】 【想成为吾主的忠诚仆从,来南部橡树森林吧】 【沿着扭曲畸变的痕迹,寻找我们的巢穴】 【吾主候汝等到来】 先阅读一遍后,蕾米将纸上的内容读给吉米和阿当芙娅。 “你想驱赶贝尔法斯特的怪异对付那些异教徒?”蕾米放下纸张。“很聪明的办法,所以你当时说不能保证老米克洛斯的安全。” “但你怎么确保怪异会被这上面的内容鼓动,乖乖去找异教徒的麻烦?” “一群粗鲁的蟊贼计划抢走隔壁的财物。”陆离将墨水瓶推到笔记和钢笔堆旁。“当事人会比我们这些邻居更在意。” 榆树森林的他们只是担忧占领贝尔法斯特的异教徒会向周围探出触须,而在贝尔法斯特的怪异显然会遭受灭顶之灾。 怪异之间从不是铁桶一片。 “所以发生了什么?”吉米感觉快听不懂他们说话了,还有纸上的内容也让他一头雾水。 “边抄写边告诉你。”蕾米抱起笔记钢笔,又拿走一盏油灯,来到山洞书架旁的书桌上。 陆离低头准备继续抄写,被安娜轻轻盖住手背:“交给我们来写,你不要留下痕迹。” “安娜说得对。”避难点外传来蕾米的声音。“一些怪异拥有诅咒的力量,诅咒又有一些格外诡异的能力,比如可能会追溯到最初的源头,让书写者诅咒缠身。” 正学着蕾米拿笔动作的吉米停顿动作:“诅咒?” “我们是怪异,不怕诅咒。”蕾米嫌弃哥哥的胆小。 这话过于绝对,怪异同样会遭受诅咒,只是比起人类它们抗性更高,更能抵抗恶毒恐怖的诅咒。 就像成年人和小孩子的悬殊力量。 咔。 陆离盖上钢笔帽,抬手合上笔记。 书页哗哗落下的瞬间,一张夹在其中的纸张散落出来。 上面写着陆离最初来到这里后给自己布置的提醒,如“了解身在何处”“积攒足够多的先令”“寻找新住处”。 大部分提醒都已经划掉了,只剩下唯一一行。 【想办法离开这里】 陆离将它重新夹进笔记,放入抽屉。 上面的内容已经没有意义。 陆离把书桌位置让给安娜,她和外面山洞的蕾米等人像是学生一样,埋头抄录。 一个多小时后,撕下来的抄录纸张已经有了三十几张。 吉米不得不揉着酸疼手腕停下,小拇指那侧蹭上一片墨水颜色。他本体虚弱了太久,稍微剧烈或是长时间的活动就会感到吃力。 安娜她们又写了半个小时,勉强凑够五十份抄录的传单。 现在是上午十点,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贴在贝尔法斯特各处,让识字的怪异们看到。 这种事只能安娜去做。阿当芙娅只是幽灵,蕾米不擅长隐藏自身,而且贴完传单后还需要潜伏起来,观察传单的效果——是否有怪异注意到传单,前往橡树森林。 带上会引起怪异自相残杀的传单,安娜离开榆树森林。 传单数量有限,安娜没把它们浪费在榆树森林周边街区或其他街区。她潜行到贝尔法斯特废墟南部,橡树森林这一边,将传单尽可能贴在显眼的地方。 比如路口或是堵住街道的车厢上。 但五十份仍然太少了,安娜只贴了五六条街区就用完了所有传单。 安娜退到通往橡树森林的橡树街区,藏进一栋民居二楼,沉默地观察着。 她等待了一个小时,但什么都没发生,下方街道寂静而空旷。 是没有怪异发现这些传单,还是传单没用……? 又等待十几分钟后,安娜离开这里,径直返回崖顶告诉陆离情况:“也许有用,但传单太少了,连贝尔法斯特的二十分之一都不到。” 而显然时间不够他们抄写几百份传单。 陆离思考片刻,取出贝尔法斯特地图展开,寻找着手指按在其中一处:【贝尔法斯特今日报社】 如果报社没被烧毁,应该有相对完整的机器和大量空白报纸、油墨。 那些能满足宣传需要。 以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准,报纸的印刷技术应该在凸版印刷机或早期胶版印刷机之间。 无论哪种,都希望机器不会使用到电力,或是能够手工印刷。 不过在陆离提出要去报社后,安娜和他产生了争执。 安娜可以允许陆离去幽灵监狱,因为有蕾米跟随,也因为路上相对安全。 贝尔法斯特则不同,那里到处都是怪异。废墟下,房屋里,甚至下水道里,而12份人性的陆离对它们来说更是最每秒的食物。 陆离的回答很简单:“你会使用印刷机器吗?” 二百二十一.即将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安娜不会,甚至从没听说印刷机器。 不过她有其他办法组织陆离:“我可以把机器带来。” “能认得出吗。”陆离说道。 “那就把报社搬来。” 如果报社占地不大,安娜甚至可以把整栋建筑拔出地面,带来崖顶。 “半座城市都会看到一栋房屋飞进榆树森林。”陆离平静地看着她,无法理解她的抗拒:“我不是婴儿,不可能始终呆在摇篮。” “但这件事并不需要你做什么。”安娜回以认真地注视。 蕾米不得不打断二人的争执,或是说安娜的过分保护:“陆离你呆在避难点,我跟安娜去报社。” “不行,你要留下保护陆离。”安娜同样拒绝了蕾米的提议。 吉米太笨重了,又拥有身躯,不适合保护陆离。阿当芙娅更是没有一点力量。 蕾米无奈耸肩,感觉他们两个还会争执一会儿,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她差一点“哇哦”喊出来。 安娜忽然凑近陆离,近距离贴着他的脸庞,额头几乎触在一起。她注视那双几乎占据全部视野,黑宝石般深邃又耀眼的眼眸,轻声说道。 “我会完成你交代的事,相信我好吗?” 陆离后退几步离开安娜,找出一张白纸在上面画出贝尔法斯特和橡树森林的轮廓,其中橡树森林的顶部被特殊标记:打叉。 “不识字的怪异也能看懂,同时避免有怪异走错路来榆树森林。”陆离把地图和最初那份传单叠在一起交给安娜。 安娜弯起属于她的微笑:“等我回来。” “注意安全。”蕾米和带上报纸的安娜挥手告别,等她身影消失在入口,带着莫名地欣慰笑容走到山洞里看书。 陆离依然平静,往壁炉里填了块木柴,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壁炉燃烧得足够旺盛…… …… 安娜对《贝尔法斯特今日报》并不陌生。 侦探社的书架底下堆积好几摞报纸,其中就包括它。 安娜曾想把它们带到厨房当作煮饭时候的火引,不过被陆离阻拦,似乎想要需要时翻看或是别的什么,不过灾难来得突兀,那些报纸仍堆在侦探社里,无人在意。 这次可以带回去,如果那些报纸没潮湿地糊在一起的话。 安娜想到。 报社在靠近苏加德山山腰的工业区附近。 那里到处都是高大矗立的烟囱,如果风势很小,开工时十几只烟囱冒出的浓烟连海风也吹不散它们。风向是北风的话更糟糕,这些浓烟会扩散到城市里,到处都是。 好在贝尔法斯特有北风的时候很少,市政厅那群人可不是蠢货,把工厂盖在会让整座城市天天被有毒雾霭笼罩的地方。 不过这些早已经远去。安娜被陆离带出画廊时它们就不再像个怪物一样喷涌浓烟,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难以想象四个月前自己还藏在画里,每夜出来捉弄守夜员工…… 安娜想到,那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还有这会儿自己的想法格外的多。 可能是与陆离亲密和他随后的举动让自己感到开心。 尽管安娜没有身躯,也没有心脏。 回归思绪,安娜望向远处林立的烟囱,走进黑水街区。 贝尔法斯特今日报社就在这里。 …… 安娜离开后不久,陆离再次取出装着腐肉的木盒,打开召唤信使,或是说召唤商人。 在此期间,蕾米奇怪地看到陆离又写了一篇内容,装进空信函,然后仔细观察着山洞,仿佛有怪异藏在岩石里。 商人很快到来,等候陆离说出交易内容。 “你们会帮忙运送货物吗,就像邮递员那样。”陆离问道。 “可以。”围巾下响起一贯不变的声调。 “包括耕地园?” “……价格高昂。” 只是很贵,而不是不能。 不过陆离没有要送往耕地园或拿回的东西,这依然只是对商人这种存在的试探。 “我的货物在贝尔法斯特废墟南部,橡树森林海岸线几海里的岛屿上。”陆离尽可能说的详细。“组成幽灵监狱的深海石,请把它们带来给我。” 什么都知道的商人当然知道那里现在只剩下石头:“它不属于任何人,它们是无主的。” 显然商人不认为陆离拥有它们的所有权。 “那里的典狱长将监狱送予我了。”陆离说道,老米克洛斯的确这么说过。 老米克洛斯不止是幽灵监狱的管理者,还是拥有者。因为那里是它第二个家。 如果是往常,建造幽灵监狱的除魔人协会或许会出现并组织,不过即使他们仍保持结构,也无暇顾及偏远艾伦半岛上发生的事。 商人稍作沉默,仿佛在向某位晦暗存在确认陆离话语的真实性,然后得到答案。 “你想全部带来吗。”商人说,认为陆离拥有那些深海石。 它们什么都知道。 “一部分。”陆离说出不久前计算好的数据。“带来100立方米的深海石,并把它们切割成10立方厘米大小的正方形,就像这里的墙壁。” 陆离提起油灯,让商人可以观察避难点的墙壁。 “运输费用和加工费用每立方米150贡献点。”商人回答。 相当于一立方米需要1500先令去切割和运送。 换做平时,100先令就有大把工人为此挤破头甚至大打出手。 “可以。”陆离没有讲价的兴致,因为他还有其他交易内容:“深海石现在的回收价格是多少?” “……1300贡献点,每立方厘米。”商人再次稍作停顿,似乎在询问价格,又似乎是因为意识到什么。 “回收价格呢。”陆离平静问道。 陆离清楚商人不可能按原价收回深海石。但哪怕价格只有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陆离也能一跃成为最富有的驱魔人,或者人类。 因为每立方米等于一百万立方厘米。 这显然是一桩大买卖。 起码对陆离是这样。 “原物品价格的百分之75。”商人进行报价,又很快补充:“我们不会收太多。” “会收多少。” “……10立方米。” 陆离皱眉:“太少了。” 二百二十二.继承人和“门”的来源 组成幽灵监狱的深海石大概在500到600立方米之间。 陆离不会把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深海石丢在那里。 尽管出售10立方米也足够让陆离一跃成为这片土地最富有的人。 “不需要储存太多,买得起的很少。”商人简短回答。 “其他深海石能交给你们储存么。我允许你们出售,只要给我对应的回收费。” “可以。储存时间十年内,保存费用是物品价值的百分之一,发生损坏原价赔偿。储存时间无期限,保存费用是物品价值的百分之十,发生损坏原价赔偿。可以指定继承人,如果没有继承人将归于三大组织或商人本身。” 储存并不是免费。 而且如果陆离要储存多余的深海石,同样要付出昂贵的代价——他刚刚获得的一半都要交还给商人。 这似乎并不划算,商人底细未知,也未必值得完全信任。但陆离从不会在不该怀疑时去怀疑。 把它们交给商人比堆在望海崖上风化意义更大,而且随时可取:“我选储存十年。继承人是安娜、蕾米吉米、阿当芙娅、沼泽之母、特斯拉……” 陆离将他所有认识的人划入继承人列表。如果他发生意外,这些继承人将获得一笔可观的财富。 能让他们在末日里不担心食物与物资问题的财富。 97亿5千万5千贡献点……这是你的贡献点数。”商人开口,报出一串令人惊叹的数字。“统计深海石后我们会扣掉储存费用,你还有其他交易吗?” “贡献点未来会贬值吗。”陆离没有回答,而是询问。 “贡献点不会,商品会。”商人说。 也就是通货膨胀。 随时间推移,希望一天天远离幸存者,商品会越来越昂贵。 不过陆离不需要担心这些,近50亿的贡献点足够他用到老死那一天。 “这是第二件事。”陆离递出商人到来前就准备好的信封。“帮我寄去除魔人协会,或是将上面的内容告诉他们,并取到回复。” “10贡献点。”送信服务似乎廉价的惊人。 陆离若有所思:“一封信送去荒芜之地是多少钱。” “25贡献点。” “列侬群岛呢?” “也是25贡献点。” “距离不同价格一样?” “列侬群岛更安全。”商人回答,将信封撞进他大衣内的口袋,并不打算继续回答下去。“还有交易吗?” “的确还有一件。”陆离取出一张叠起的纸条,但没用信封装起。“几个月前我遭遇一种污染源,我没能摆脱,并越陷越深。关于它的信息和特性写在纸上,把它交给能解决污染源的任何存在,报酬由他开。” 底气来源是那50亿贡献点和500立方米深海石。 令人意外,商人拿起纸条停顿几秒,就径直展开纸条翻开。 它阅读片刻,视线从纸上移开:“上面什么都没写。” 陆离举起油灯,单薄纸张背面隐约透出干涸墨水组成的字迹:“写了很多。” “也许它选定了你,外人难以看到。”商人分析说,这条是附赠不算交易,因为它没讨要报酬。 “但安娜知道它……我可以试着和你叙述一遍。”陆离说,得到商人同意后对避难点外说:“蕾米,你先和阿当芙娅离开山洞。” 等到她们离开,陆离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门”的信息全部讲给商人,包括最初得到的日记与下水道里遇到的“门”。 商人听完,保持安静地安静,注视着陆离:“说完了?” 它的反应让人不安。 陆离点头后,商人的冷漠话语响起:“我们没有6秒前到89秒前之间你开口的记忆。你只是站着,一动不动。” 商人也不能知道“门”吗? 可为什么安娜可以知道……因为她与自己最亲近? 陆离没放弃解决“门”,继续询问:“都有什么能做到这点,我需要具体。” “500贡献点。”商人报出陆离可以忽略的价格。“强大邪神,旧神,古神,里世界夹层之主,星空的浩瀚存在,诅咒类型的怪异本身。” “能不能分辨出我遭遇的是哪种。”陆离问道。 “也许可以,但代价昂贵。” “我付得起吗。” “可以。” “那就行,你们想要怎么做。” 如果能解决缠绕自己的“门”,陆离不会心疼把白得来的贡献点再花出去。 “交易要双方同意。它同意交易,你就可以前去检查诅咒来源。” 陆离留意到商人使用的“它”。又是像老米克洛斯一样的恶灵? “它不能来这里?” “它不能移动。” “它是谁?” 也许因为陆离是大客户,也许因为陆离涉及这桩交易,商人透露了对方存在:“心灵之树。” 这似乎是很久远之前听到的名字了。陆离的确曾与它有过短暂接触——确切地说是它的树枝。 那还是准备加入调查员时的事。陆离用心灵之树的枝杈具现化理智值数值情况。 “多久会好?”陆离说。 “不会超过后天。你还有其他交易吗?” “没了。” 避难点的物资足够用好几个月,陆离的贡献点也能允许他奢侈地用几十上百倍溢价购买商品,所以不必再囤积什么。 商人离开崖顶。 不久后蕾米和阿当芙娅进来,询问道:“出什么事了?” 陆离将深海石变卖得到大比财富的消息告诉她们。 最激动的是阿当芙娅,不过是因另一件事:“我听说它们什么都能交易……可以联系避难所吗!或是寄去信件!” “它明天还来,我会问它的。”陆离回答,知道阿当芙娅想要联系丈夫。 “谢谢……谢谢你陆离先生……哪怕不能也十分感谢你……”阿当芙娅捂住嘴哽咽着说。她实在控制不住情绪,说了声抱歉就连忙离开山洞回到小屋。 叹息一声,蕾米收回目光:“还有坏消息?” 如果只是这件事没理由让她们出去。 陆离平静地说:“我身上的诅咒,商人没办法解决它。只能先调查来源。” 蕾米知道诅咒的事,可惜哪怕司职“学者”也不能让她帮到陆离。 希望商人那边能带来好消息吧…… 二百二十三.贝尔法斯特今日报社 不久前暴风雨肆虐过的痕迹仍残留在阴暗的报社里。 无人维护,窗户被裹挟着枯枝和石子的狂风砸破窗户,风雨肆意灌进工厂和二楼的办公区,桌椅和机器歪倒橫挪,到处都是撕碎泡烂的纸屑,残留字体的痕迹。 水滴落下的空洞回荡是这片建筑唯一的声响。 滴答—— 水滴从昏暗的天花板落进门后的一滩积水,一圈圈荡起的涟漪扰乱了门外的阴沉天空,和一双并不真实的白皙赤足。 安娜环视一层的工厂区,十几架相同的笨重机器分散着,靠近窗户的边缘机器外表有明显的损坏。 散发出的阴冷气息如同触须探向报社的每个阴暗死角,又被控制着只笼罩这栋建筑。 没有怪异的气息。 事实上从靠近工业区后周围的怪异就开始变少了起来。可能它们不愿占据空旷摆满机器的工厂,或者是工业区深处藏着一只“大”的。 它们不敢过来。 工厂里的积水看起来很脏,安娜从上面飘过进入内部。 她检查两边的印刷机器,潮湿的金属表面反射着窗外或是门外的亮光。沾水或许不影响它们使用,但糟糕的是安娜看到每台机器的相同位置都连接着用黑色胶皮包裹起的铜丝。 这是电线。 得有电才能让它们工作。 尽管贝尔法斯特的电厂就在工业区深处,离报社最多两三里远,但安娜不可能做到让沉寂近半个多月的电厂恢复供电,那样动静太大了。 也许楼上有手动的印刷机器。 安娜想到,来到办公区搜索,但一无所获。二楼没有印刷机器或是像印刷机器的物件。 那些不用手写,印刷量没报社这么多的地方应该有手动印刷机器。比如银行或是大型公司。 安娜捡起滚到桌下幸运地没被打碎的油灯,从抽屉里找到火柴点燃,在渐渐亮起的微弱灯芯旁展开地图,寻找银行和大型公司的位置。 它们都在商业区周围,并不难找,甚至一条街区有好几间,可以预计的是在那里能很轻易找到印刷机器。 但那里是贝尔法斯特曾经最繁华的地方,现在也是——只是换了一批居民。 去那里会有一些危险,而这是其次的。安娜更担心会有她无法察觉的怪异暗中跟着或附着记号,跟随自己找到陆离。 那一幕只是想象都会让安娜气息失控。 犹豫中,她注意到油灯下一张被压着的地图。 或是说报社的构造图。 安娜将油灯挪开一些,构造图被装在相框里,右下角写着“贝尔法斯特今日报社”。上面除了一层工厂和二层办公室,还有后院、储存仓库和地下室的标注。 也许地下室和储存仓库会有手动机器。 安娜先去了后院的储藏仓库,那里是用油布包好整齐摞起的空白报纸,可惜没有机器。 地下室在一二层楼梯的空隙下,无形之手推动这扇铁皮门时后者纹丝不动。 门没有锁,更像是被从里面反闩上了。 安娜微微顿住,气息触须一般探进门后空间。 依然没有怪异气息……这通常代表两种情况。是吉米一样的实体怪异或是人类。 而前者显然不太可能把自己锁在地下室里…… 会是幸存者吗? 安娜抬起虚幻手掌,指节敲响铁皮门,发出比沉闷木门更清晰的声音。 噔噔噔。 安娜放缓速度,倾听门后的响声。 第二次敲动铁皮门时,隐约有窸窣挪动声从门后响起。 “幸存者?”安娜朝门后询问,没有得到回答。 确认地下室有活物躲藏的安娜直接说道:“我是驱魔人……的助理,打算来这里印刷一些东西。如果你能提供帮助,我们也会帮助你。” 话音落下,门后又响起一些动静,并越来越近。 哗—— 门后传出拿下门闩时让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地,铁皮门打开一道缝隙,一颗布满皱纹,如骨头般枯瘦的头颅从门后探出。 老人是幸存者,但看起来比安娜更像怪异。扒在门边的手掌就像干瘦的爪子,不知道躲在地下室里多久,可能从灾难降临后就躲在了里面。 他阴影下的浑浊眼珠望向安娜,沙哑地开口:“你说得是真的……?驱魔人……来救我们了吗?” 安娜正要说话,老人的神情陡然被惊恐塞满。他发现安娜的轮廓是虚幻的,恐惧地迅速闭上门挂起门闩。 “我是幽灵,但的确是驱魔人的助手。”安娜皱眉对踉跄远离铁皮门的脚步说。“如果我想伤害你,直接就能进去。” 只是几分钟过去,无论安娜说什么老人也不肯出来。 不打算再在这位幸存者身上浪费时间,身躯径直穿过铁皮门。 台阶向下延伸,墙壁反射着水光,隐隐有火光从地下室里传上来。 地下室里,老人将自己蒙在毯子下面瑟瑟发抖。身前火盆里的火焰只有几厘米高,就像大几号的油灯,旁边还有未用完的小半桶油墨。 安娜无视颤抖的老人,环视地下室,在角落看到一台半人高,落了厚厚一层灰尘的机器,看起来和上面的印刷机器差不多,只是更小更破旧。 “这台机器是好的吗?”安娜问老人。老人可能是这里的工人。 后者明显颤抖了一下,默不作声。 “你会使用这台机械吗?”安娜又问。 依然没有得到回答。 安娜的神情愈发冷漠,她想起一件事。 名为催促的情绪从意识深处迸发,犹如落进清水的墨水,迅速晕染向周围的理智。 滴答—— 老人知道什么。 但老人不会配合。 我能让他开口。 一道扭曲,抖动的影子缓缓在安娜身后浮现。它愈发凝实,仿佛真正的影子,随后脱离安娜脚下,像少女一样迈动步伐接近老人,没入他晃动的影子里。 老人倏然停下颤动,然后缓缓地,取下盖在身上的毛毯。 火光映照下,老人浑浊的眼眸充斥冷漠和其他一些情绪,痛苦、思考,还有兴奋…… 他叫罗比·鲁德内夫,一位快要六十岁的老人。 二百二十四.第一个 很幸运,罗比·鲁德内夫不是躲进报社的附近居民。 罗比·鲁德内夫是贝尔法斯特今日报社的守夜人。不过在十几年前,他是报社最有效率的工人之一,即使两三个棒小伙的印刷速度也比不上他一个。 他本以为油墨和机器能陪伴到自己老得动不了,不过三四年前,报社进行一次更新,用更廉价迅速的自动印刷机器替换了手工印刷机器。 罗比·鲁德内夫因此退休。好在报社老板是个富有善心的人,尽管他卖掉几乎所有手工机器又辞退了大部分工作十几年的老伙计,但留下了他。 也许因为老板知道他曾经也是个棒小伙。 当然,偶尔没电的时候罗比·鲁德内夫也会抬出地下室那台唯一的手工印刷机器,然后忙得不可开交。 罗比·鲁德内夫没有孩子,他以为自己会干到老得动不了的那天,然后悲伤的在老板挽留中选择离开,带着老板赠予的先令去每个地方走一走。 他想去希姆法斯特,听说那里是艺术之都,到处都是油墨的味道——他想知道那里的油墨味会不会比报社更重。 不过还没等到那时候,夜晚突如其来的灾难改变了一切。罗比·鲁德内夫吓得躲进地下室,只有在油灯快要烧光,又饥渴得实在受不了时悄悄溜出地下室。 “幸运”的是,灾难来临那一页报社里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不用面对其他人的尸体或什么。 罗比·鲁德内夫看到窗户外城市的惨状,吓得门都不敢出,只是在二楼办公区找了些还没坏掉的食物和水,还有半桶油墨,然后又躲回地下室。 地下室铁皮门之后就再也没开启过。 尽管油墨烧起来速度太快,而且让他不断咳嗽,还有饥饿不断冲击着,但他宁愿躲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死去也不想面对外面那些怪物。 有时候他也会想救援什么时候会来,然后很快就想到,算了吧,别骗自己了,谁会去救一座已经被毁灭的城市? 罗比·鲁德内夫就这么一天天衰弱下去,直到铁皮门被轻轻敲响。 驳杂记忆让安娜有十几秒的错乱,不过很快如潮水一般褪去。 毕竟这不是第一次使用仪式,加上不久前才承受了萨拉两百多年的记忆,只有不到六十岁的老人并不能让她错乱,失去自我。 从记忆中脱离,第一个涌现的是源于这具身体最深层的渴望:对食物的渴望。 然后是气味,油墨与潮湿糅杂在一起的刺鼻气味,油墨味更重。 燃烧的油墨似乎有毒——从冒出的浓郁黑烟就能看得出来。 尽管这种味道并不会让人开心,但安娜仍欣喜地接受了一切。 拥有身体的体验就像水下的人钻出水面,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晰。她明白为什么许多幽灵会想要附身人类了。 这就像烟卷和酒一样,会让男人们上瘾。 闻着油墨燃烧的刺鼻味道,安娜下意识心想,陆离身上是什么味道? 安娜回忆颠倒城时的经历,陆离身上没有味道,或者说比起味道,他存在本身所引起的情绪比气味更加强烈和深刻。 就像梦境一样。 附身罗比·鲁德内夫的安娜偏头,望向站在一旁虚幻的自己。 自己注视自己是种很奇妙的体验,尤其在她可以同时操控两具身躯的情况下。 安娜很快移开视线,然后发现一些问题:一切感官都不如记忆里的清晰。 心脏无力地跳动,血管缓慢地涌动,稍远一些事物就会变得重影,呼吸时肺里拉风箱般的噪音。 就好像在眼前蒙上一层纱幔观赏景色。 因为这具身体习惯了这些味道?还是他太虚弱苍老了? 尽管如此,但安娜还是在爬起时触摸到冰冷地面时激动地发抖——也可能因为他是个老人。 这种久违的触感…… 安娜甚至觉得自己触碰到陆离的瞬间就会因过于美妙而昏厥过去。 可惜她不能这么做。 安娜走到手工印刷机器前,罗比·鲁德内夫的记忆让她清楚知道该怎么使用它,还有一句忽然在脑海里跃出的话。 “机器就该运转起来,而不是呆在仓库里生锈。” 这是老人那一部分思维浮现的想法。 安娜默默咀嚼这句话的味道,本体回到地面去仓库抱来空白报纸。至于油墨桶里的一小半足够用了。 回来后,安娜翻找出未使用的凸版,用力量在上面刻出内容和地图的轮廓,为机器倒入油墨,把凸版放进凹槽,然后放进空白报纸,像是印章一样盖上去,留下清晰,未干涸的字迹图案,然后不断重复。 只用了十几秒安娜就熟练接管了一切。她还不满足,将剩下几枚凸版也刻上内容,用无形之手操控着按在其他空白报纸上。 一开始有些手忙脚乱,熟悉后就宛如流水线般流畅轻松。 只是不使用机器的传单看上去浑浊不清,但反正她不是将这些拿去卖钱,怪异也不会在意这些。 拥有身体让安娜不可避免的也拥有人类的弱点,也可以说优点——大脑无时无刻不再想着东西。 印刷的时候,她下意识想到,如果一切尚未发生,和陆离一起开一间报社或许也不错……他负责想,我负责印。 这时,她的分身左胸腔忽然变得难以呼吸。 安娜楞了一下,漂浮的几枚凸版也因此停下工作。 意识到什么,安娜抬起枯瘦手掌摸向胸口。 沉闷而无声……这具身躯的心脏停止跳动了。 老人死了。 这一幕出乎安娜的意料。 她并不想杀死他,那没必要,还可能让陆离察觉到什么。甚至她还想印刷后去周围找来一些罐头,算作临时占据他的身体的报酬。 但老人的身体状况比想象中更差,惊吓和附身都成为了压在他脆弱生命上的秤砣。 尽管即使没有安娜,他也难以撑过两天或是三天。 不过他终究因安娜而死。 微弱地人性从身体里溢散而出,融入站在一旁安娜的虚幻身躯,带来力量与一丝……难以理解,但令灵魂深处雀跃的渴望。 二百二十五.陨落 这就是让幽灵沉沦在深渊里的东西? 安娜仔细品味着。或许因为她变强始终与杀人无关,或许因为内心有更重要的牵挂,它并不能让安娜就此沉沦进满足构建的深渊当中。 安娜对此坚定不移。 老人的躯体开始冷却,哪怕她什么也不做这具躯体也会在两到三小时后变得和墙壁一样冰冷。 如果是陆离他会怎么做? 安娜想到。 于是地下室一片地砖漂浮起来,下面湿泥被看不见的巨手挖出简陋墓穴,将老人送入其中,盖上泥土。 陪伴印刷机器一生的罗比·鲁德内夫被埋在印刷机器下面。 做完这些,安娜压下感官重新失去的不适,默默印刷更多传单。 报纸展开后也许十八寸,或者更多。印上只有两张手掌大的传单后还有一大片空白。 于是安娜又在凸版空白地方刻了两遍,于是每张报纸都会有三个相同内容。 它们摞在一起,积攒得足够多时,安娜的无形利刃划过,传单数量因此乘三。 安娜不记得印了多少张,只知道一小时后,印刷的传单堆满了小半个地下室。 这些足够了。 安娜带上所有传单,还有一桶未打开的油墨,飞上贝尔法斯特数百米的高空。 当经过贝尔法斯特中心,靠近南城区时,她洒落下那些传单。 阴郁的贝尔法斯克上空哗啦飘落下零散的雪花。 不过比雪花更大,也更显眼。 盘旋的安娜洒下上万份传单,带着剩下的一桶油墨飞到橡树街区,将油墨浇在青石板路上,形成沥青一样的漆黑、巨大,指向橡树森林的箭头。 做完一切,安娜没有就此离开,而是来到商业区藏起自己,静静观察着。 散落的报纸并不密集,其中有一半都落在了房顶,还有许多被积水打湿,不过这影响不到什么。 一只枯瘦从烟囱里伸出,抓住黏在烟囱外的报纸缩回黑暗。 一根枝杈伸出下水道,捞回打湿的报纸。 贴在橱窗上的报纸悄然穿过玻璃,飘向光照不到的深处。 落在木屋屋顶的报纸下长出一只血红眼珠。 街道上游荡的小女孩哼着歌曲,低头捡起留下娇小鞋印的报纸。 计划成功了。 它们正在看宣传单。 如果它们不是胆小畏缩,就不可能放过那群“嚣张”的异教徒。 安娜悄然离开,在里世界与现实闪烁,甩开一切可能追寻到她的痕迹。 十分钟后,安娜返回崖顶,第一时间发现这里与往常不一样的氛围。 尽管除了列侬群岛,现在很难找到比崖顶更安全的地方。但因为靠近贝尔法斯特废墟和深海上黑色太阳的影响,以及除了陆离,所有人都死过一回,很难在崖顶听到欢声笑语。 尽管现在也没有,但每个人似乎都变得轻松欢快。 吉米和他的怪物身躯靠在原本是农作物的松软泥土上,吹着海风。蕾米轻哼着好听的旋律在为安妮检查树叶。只有阿当芙娅坐在木屋门前轻声抽泣,但神情欣喜多过悲伤。 蕾米最先发现安娜回来,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解释说:“你的恋人成为了最富有的人。那么你那边有好消息了吗?” 她没逾越告诉安娜发生了什么,这是陆离的活。 安娜像是被气氛感染,冷漠散去一些:“几万份传单已经洒满半座贝尔法斯特。” “漂亮的计划和执行。”蕾米忍不住再次称赞道。“不光能挫败那群家伙染指贝尔法斯特的阴谋,还能减少一些怪异。不过要小心异教徒背后那位邪神的报复。” 不过这回不是手写,很难追溯至源头的他们。 “陆离在做什么?” “好像在量山洞。”蕾米回答,有些疑惑安娜为什么问自己而不是进去。 安娜在担心罗比·鲁德内夫的事被陆离知道,虽然他不可能知道。 不久前身体带来的丰富情绪还未彻底被抽离,安娜忐忑走进山洞。陆离并没在量山洞。他坐在壁炉旁的靠椅里,借着火光和油灯默默翻看着一本书。 不知为什么,安娜忽然想悄悄接近陆离并蒙上他的眼睛,然后她就这么做了。 “猜猜我是谁?” 并不真实的白皙手掌捂住陆离双眼,因为魂体外附着一层力量,没有像曾经那样戳进陆离的眼睛和脑袋。 “吉米。”陆离平静猜到。 “嗯?” 松软泥土里,靠着怪物分身的吉米疑惑转头,感觉谁在叫他。 “猜错了。”安娜轻声说,松开双手,脸颊愈发柔和。 陆离合上那本刚刚翻开几页的《悲惨之声》,回头问安娜:“怎么样。” 安娜重复了一遍说给蕾米的话,问道:蕾米他们都很高兴,还说你成为最富有的人,发生了什么?” 安娜确实有一瞬间想到“陆离成为最富有的人,因为自己是他最宝贵的财富”,但这显然不是陆离的性格。 “深海石价格高昂,而幽灵监狱归属我们。”陆离说道,告诉安娜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崖顶发生的事。 “难怪阿当芙娅在哭。” 对丈夫的思念和突然的好消息让她情绪有些失控。 至于“门”的问题……希望有办法解决。 离天黑还有三个小时,期间陆离偶尔走出山洞,用望远镜眺望贝尔法斯特另一端。不过离得太远,什么都看不见。 夜幕降临时,吉米兄妹、阿当芙娅、安培、孩子们都回到山洞保护陆离,以防会有蠢笨怪异找错路进入榆树森林。 可惜深海石要明天才能送来,不然他们现在还能稍感安心些。 平静夜晚只维持了几个小时。晚上10点,苏加德山上空倏然响起无数人发出的悚然嚎哭声。 嚎哭声飘忽不定,有时仿佛在远处回荡,有时又仿佛就在山洞外,它们移动着,甚至有一次就在避难点外,吉米和安培面前响起。 孩子们吓得躲进安培怀里,吉米躲到他的怪物分身背后,就连陆离也即将拿出救赎。 安娜的气息忽然绽放,将避难点和山洞包裹。嚎哭声在山洞回荡一阵,逐渐褪去,之后再也没这么接近过。 直到午夜,嚎哭声才逐渐褪去,外界恢复平静。 榆树森林的居民一夜无眠。 二百二十六.绝望中的希望 怪异之雾如往常般在清晨褪去, 丑陋的破败大地显露,日夜不停的海浪声冲散死寂。 安娜的虚幻轮廓出现在洞口。她先看向崖顶。安妮安然无恙,蕾姆他们的木屋也没遭到破坏,仿佛响彻半个夜晚的嚎哭只是错觉。 安娜带着望远镜,但发现不需要它就能望见昨夜发生的一切。 一片极端扭曲、拉得狭长,望去仿佛就会被吸入中心的诡异漩涡出现在橡树森林原本位置。 它从橡树森林山腰一直到山顶,还囊括了大半个橡树街区,一切都在那里向内卷曲,扭曲成漩涡的形状。 漩涡并不是“孩子蹲在沙滩上画了一圈又一圈”或是“调皮的孩子来到沙画前画圈毁坏了图案”这么简单,那些更像是将颜料均匀倒上画板,再用干净画笔一圈一圈涂画。缤纷色彩掺杂、融合、扭曲,形成难以言喻的恶心感。 颜料没有消失,它们只是融合扭曲在了一起。 房屋与树林也一样。没有遭受破坏,它们只是变成为了那片庞大漩涡中的一员。 而它们看上去比浑浊的颜料更令人不舒服,就仿佛……注视过久自己也会渐渐卷曲起来。 还好这可能是错觉,安娜感受不到意识被污染。 不过以防万一,最好不要让陆离去看这些。 安娜回到山洞,告诉一夜未睡的居民们远处发生的事。吉米兄妹和阿当芙娅去崖顶观察,她留下来为陆离形容漩涡的样子。 她先用手掌抚平被褥,竖起手指按住被褥开始旋转,随着转动,她手指周围的布料变得褶皱和扭曲:“大概这样,但没有折叠起来。” “大概明白了,有其他发现吗。”陆离想知道那伙异教徒与它们的主有没有除去。 “我可以去看看。”安娜回答。 “不用,现在不是合适的时间。”陆离摇头。那里的动静显然会引起一些怪异注意,就如同它图案本身:漩涡。 “商人也许已经有了答案。” 商人没让他们等待太久。吉米跑来报信,整座山洞都在回荡他沉闷的奔跑声:“商人来了,还有那些石头!不可思议……只是一会儿没看到下坡那里就堆满了深海石。” “吉米!来帮忙搬东西。”山洞外传来蕾米喊声。吉米又匆匆离去,换商人走进来。 除了带来的切割好的100立方米深海石,已经存入陆离名下的近50亿调查点和额外储存起来的500立方米深海石,还有心灵之树的消息。 可惜是坏消息。 “它拒绝了。”商人说。 安娜眼眸浮现冷冽,陆离则仍然平静:“有理由吗?” “它认为这要付出昂贵代价,比起只帮你一个人,它能帮助更多驱魔人。” 很难想象恶灵会站在如驱魔人高层般的角度去思考回答。陆离遗憾没法查清“门”的来源,但显然不能与一个恶灵讨价还价:“请帮我留意其他办法。” “还有其他交易吗?” 陆离点头,对安娜说:“去叫阿当芙娅。” 事实上不需要去喊她,商人出现在崖顶上阿当芙娅就抑制不住情绪,躲在洞口偷听。听到被谈起近乎失态地走进避难点。 “现在解决你的事。”安娜和阿当芙娅说,注视商人:“你们能与避难所联系吗?” “不能。” 阿当芙娅的脸庞变得更加苍白。 “寄去信件呢,或者寄回。” “不能。” “避难所的位置。” “不知道。” “即使你们也不能知道吗?”陆离问道。 他清楚知道商人与驱魔人纠缠有多深:三大组织包括历史悠久的除魔人协会完全相信商人,并与它们深度合作。 “不能。”商人依然冷漠地回答。 每一次提问与回答,阿当芙娅的气息都会紊乱与失控。安娜的气息散出,引导她收回。走进来的蕾米也轻轻抱住她的肩膀,但这不能阻止阿当芙娅的悲伤。 陆离手指轻轻敲击木椅扶手,思考着什么。 避难所显然想要“消失”,并且已经近乎成功了。 未能进入避难所的人除了知道这个名字外,再也不知道其他信息。 三大组织的用意贴合“火种”这一含义。它被从火堆里分出,单独藏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甚至可以说将避难所的居民从这个世界剥离。 他们不再属于这个时代,而是属于未来怪异离开后的新世界。 除非被怪异找到。 但他们怎么知道新世界到来的时间? 预言?还是能够知道外界发生的事? “他们用什么办法知道外界。”陆离继续问道。 “报纸。” “哪一个,或哪一种?” “属于避难所的报纸。” “报纸上都有什么?” “加在一起的普通报纸和调查员周报。” “多久一次?”陆离问。 问话很繁琐,尽管陆离问什么商人回答什么,但它从不回答问题之外的问题,哪怕知道陆离将要提问。 “每天。” “造成多大动静会出现在报纸上?” “昨晚的贝尔法斯特那样。” “能占据多大部分?” “半张版面。” “报纸有几张,单面双面?” “一张,双面。” 也就是八分之一大小。 “如果用调查点买半张版面,需要多少。” “……7万。”片刻沉默后商人回答。 “比想象中少。”陆离说道,看向沉默不语的阿当芙娅:“我们不知道避难所里的一切,但避难所知道我们。如果不介意得不到回复,你可以每天写一封信给他,以登报的方式。” 每个人都清楚7万贡献点可算不上少。很少有驱魔人会积攒它,或是攒到这么多数量。7万贡献点哪怕现在它也能在商人处买500箱以上的罐头。 但陆离太富有了。哪怕没有幽灵监狱这座意外惊喜,避难点当作墙壁用的深海石也能让陆离有几十亿调查点的身家——只是不能卖这么多而已。 “可以……吗?”阿当芙娅猛地抬起头,晦暗双眼绽放新的光彩。 “是的,只要你不介意其他避难点居民也能看到你对特斯拉的信件。”想了想,陆离补充说:“以防避难所拒绝或涨价,我建议之后信件只占据一小部分版块。” 阿当芙娅手忙脚乱地想要感谢陆离,被蕾米微笑着轻轻推了把:“去写信吧,记得在结尾加上‘明天见’” 二百二十七.问题,回答 感激的阿当芙娅带上钢笔和笔记飘去小木屋。 陆离也有东西要写,翻开笔记本,笔尖在空白纸张留下痕迹:“贝尔法斯特昨夜发生了什么事,要有结果那种。” “1000调查点。”商人报价,然后在陆离回答前就默认他会接受交易:“正待苏醒的邪神遭怪异袭击,祂的本源被分食,信徒大多随之死去,爆发的力量污染了橡树森林。” 陆离留意到“大多”这一词汇:“并不是所有信徒死去,它还可能被信徒复活?” “也许能,也许不能。”因为回答模棱两可,商人未要陆离支付费用。 “更具体些。”陆离头也不抬地写着。 “微不足道的能,毫无疑问的不能。”商人用拗口的语句回答。 意思为幸存信徒复活邪神的可能微乎其微。 “它会影响贝尔法斯特吗?”安娜问。 “1500调查点。”商人望向陆离,得到陆离回答:“调查点也是她的。” “会。无主力量持续滞留在那片土地,直到慢慢消散。踏入者会被力量同化,转变向邪神仆从的形态。” “如果只是注视呢?” “300调查点。只会被吸引,不会污染理智值与心灵。” “进入漩涡的存在会因为同化信仰祂么。”陆离问道。 “会。” “所以如果进入那片漩涡的存在太多,有很多被转化成仆从,邪神可能还会复活?” 商人这次停顿了好几秒,然后报出昂贵的价格:“10万调查点。” 如果不算通货膨胀的可能,陆离询问的答案显然是个珍贵情报。 “可以。” “信仰不能让死去神祗复活,信徒复活的也不是曾经神祗。” 仍然拗口,并听起来自相矛盾,陆离不得不问:“你的意思是死去的神祗就是死了,哪怕内复活也只是和祂相同的新神祗?” “是。” “会继承记忆吗。” “不会。” 看来不需要担心有生之年这只邪神复活,追溯线索找到崖顶了。 停顿的笔尖重新在纸上划动:“被它的信徒抓走的幽灵呢?” “300调查点。大多死去,少数逃出。” “降神之绳呢。” “300调查点。消失不见,但还未死去。” 商人搬走了幽灵监狱,老米克洛斯不太可能会去那儿。 也许它回到了故乡。 “我曾听说看管幽灵监狱的还有一只叫恶念之噬的恶灵。” “300调查点。副典狱长,信徒入侵监狱时杀死了它。” “它本体也在那里?” “50调查点。”因它已经死去,商人的报价低到可以忽略:“恶念之噬附着的物体会变成本体。它附着在监狱内墙,外层深海石被破坏后就轮到它。墙被破开,它也死去。” 恶灵向来如此。恐怖的仪式下是孩童也能杀死的脆弱本体。所以它们通常会将本体藏在足够安全,不会被任何存在发现的地方。 幽灵监狱与其衍生事件到此结束,陆离问起其他:“为什么深海石这么贵。” “它的封印效果在加强。已经不能再采集。” 深海石山是座远离陆地的孤岛——在人们发现它之前是。而随着被发现和开采,那里从小岛变成礁石,然后暗礁,再然后难以从海面上发现。 “听说它们被用来封印某个存在。”陆离想起特斯拉说过的故事。 “是。” “被封印的什么?” “500调查点。不可呼唤其名、想象其形的古神。” 于是这又衍生出陆离新的问题:“有人说古神是亲近人类且善良的。” “祂们大多并不善良,只是不会无端伤害你们。”商人没说价格前缀,这条是免费的。 或者用恶意些的词来说:无视。 但与寻找人类杀死人类的怪异比简直能被歌颂成神灵——教会就是这么出现的。 “少数是什么。”陆离同样注意到“大多”这一词汇。 “500调查点。因你们的信仰而改变立场者。” 看来教会并非一无是处,起码这个世界是。 “它们因何沉睡。” “100亿调查点。”商人回答,高昂报价让它话语带上些冷漠。 没人能有这么多调查点,陆离也不行。或许这是商人背后存在不打算告诉陆离。 “可以拿深海石抵押吗?”那显然是重要秘辛,陆离不打算放弃。 “不能。” “深海石下的存在因何沉睡。”陆离换了一个问题。 “1000调查点。被敌人。” “哪些敌人?” “5000调查点。曾经这片世界的支配者,还有星空之上的存在。” “为什么它们不杀死祂而是用深海石封印。” “祂不会死。” 没谁不会死。 就连世界也会凋零毁灭,何况是在这片土地诞生的古老神灵。 陆离停下手中钢笔,朝商人看去:“祂是谁?” “100亿调查点。” 听上去似乎和前一个“100亿”价值相等,但实际绝不止这些:因为即使有朝一日陆离攒够100亿,报价也会更新成200亿,或是让陆离放弃打探的1000亿。 这似乎不符合商人公平交换的规则,但陆离所问显然是商人的独家情报——只有它们知道,或少数有资格的人。 陆离不在此之列。 最后陆离购买十枚石质徽章。 石质徽章,商人这么叫它。但它更像是磨成圆形,来不及雕刻图案的石片。 浇水后再弄碎会呼唤来商人,比呼唤乌鸦再呼唤商人省一个步骤。 阿当芙娅走进山洞,带着修改了几次,给特斯拉准备的信件,和陆离书写的信件一起交给商人。 “符合半张版面的篇幅吗。”陆离问。 “可以”商人回答。 陆离望向阿当芙娅,回答她对那封信的期盼:“不出意外,明天特斯拉就能看到你的信。” 阿当芙娅充满感激,而商人一贯没有感情的低沉开口:“还有其他交易吗?” “带我去看看那些深海石。”陆离说。 100立方米的深海石被放在通往崖顶的下坡处。它们被打磨成近乎完美的正方体,但没切割成1立方厘米大小。 商人说这需要些时间,明天下午之前会做好。 陆离思考着,告诉商人不用切割深海石了,还有记得退回切割费用。 二百二十八.杰米的故事 商人的轮廓消失在稀疏林间。 收回视线,安娜向陆离建议:“你应该问问同源物商品。” “商人处只售卖基础装备。” 陆离曾经问过。可惜商人不是秘宝阁,出售的都是最基础的同源物,比如通灵枪或是并不实用的短剑。 尽管它们的确回收其他同源物。 现在,他们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距离寂静之时笼罩艾伦半岛还有不到三天,他们得在第三灾祸到来前将山洞扩建完毕。 比起空间,安全对避难点更重要。所以这次扩建深海石墙体厚度将从10厘米增加到1米。 可以预计的是扩建之后,避难点,或是说安全屋将能抵挡大部分怪异的侵袭。 起码身为怨灵的安娜都难以穿透一米厚的深海石。 这栋价值1000亿贡献点的安全屋似乎物有所值。 之后一整个上午,崖顶都被叮叮咣咣的开凿声占据。 避难点的家具和地窖里的东西被临时搬出山洞,给担任工人的吉米腾出地方。 坚硬岩壁对吉米怪物身躯的爪子来说和凝固一起的沙石差不多,每次划过都会犁出三道深刻爪痕。 不过挖掘速度比开始缓慢不少。 因为最初安培帮忙也在帮忙。 它只是蜷缩自身,开始翻滚,坚硬外壳下岩壁就会像是黄油一样被划开。 只是安培弄出的动静太大了,翻滚时崖顶的沙土都在颤动。蕾米不得不制止安培的破坏,让它去榆树森林玩耍——再让它帮忙可能山洞会在扩建好前就被撞塌。 不过即使只有吉米在干活,接近傍晚时,山洞的挖掘也接近一半。 不出意外,明天中午就能铺设深海石,入住安全屋。如果连夜施工会更快,可惜怪异之雾弥漫的夜晚并不安全。 天空变得昏暗,海面深处仿佛浮现出什么,涌动间怪异之雾向陆地蔓延来。 今晚陆离临时住在吉米兄妹的小屋,蕾米留下来和安娜一起守护陆离,吉米被赶去安培和孩子们那边。两间木屋相距只有几米,发生什么他们也能很快出现。 陆离没去睡觉,他坐在火堆前,拿出那本只看了几页的《悲惨之声》。 作者弗洛·米切尔名不见经传。起码从艾琳的藏书室带出的书籍有很多都写了作者事迹,而这本书扉页是空白的,除了作者的名字什么都没有。 主角是主眷大陆最普通常见的名字,杰米。不过其本人一点也不普通,在弗洛·米切尔虚构的世界里他是最年轻和最受欢迎的炼金师,没有之一。 大多数炼金师都躲在阴暗地下室研制炼金产物时,杰米已经在用炼金大赚特赚。他研制了许多大受欢迎的炼金产品。有就算是站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人也会瞬间长出茂盛毛发的生发药剂。有喝再多啤酒也不会醉但仅限小麦酒的情形药剂。有倒在身上会连续几个礼拜不断散发香气的迷人药剂。 还有最受追捧,能驱散任何负面情绪让人开心起来的快乐药剂。 这些炼金药剂即使是国王也赞叹不绝。 二十几岁就已经得到财富和荣誉的杰米忽然迷茫,感觉失去了一直前进的目标。 几个字后时间跨越了三十年,杰米已经快要五十岁了。尽管他仍作为爵士和炼金大师而备受欢迎,但他仍没找到前进的目标。 直到一次他在走向书桌时被桌腿撞到小腿,医生居然告诉他骨头断了时杰米才意识到,自己迷茫了三十年,他已经老了。 杰米不想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于是他重拾起前进的目标,只是这次不再是成为大炼金师,而是……永生。 炼金师中一直流传永生药剂的故事。年轻的杰米曾对此嗤之以鼻,现在的杰米对年轻的自己嗤之以鼻并开始寻找。 他一无所获。 杰米决定自己研制永生药剂,毕竟在大部分人眼中,自己是最聪明的炼金师。 事实也的确如此。 第一份永生药剂很快做好,作者弗洛·米切尔在这里犯了些小错误。 弗洛·米切尔显然不是一位贵族,或是阅历足够丰富,接触过上层的中年人。 因为在书里,荣誉与财富加身,拥有爵位的杰米做出药剂后居然用自己做试验,而不是使用死囚或奴隶。 不过也可能是为了让剧情顺利进行而出现的漏洞。 故事继续。喝下药剂的杰米身体年轻了好几岁,但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他失去了……痛觉。 杰米不太满意。不是因为吃东西时烫到没感觉,也不是被无毒蛇咬了一口几天后才后知后觉发现,而是年轻几岁的他还是个四十多岁,上厕所都要尿很长时间的中年人。 永生药剂还能改良,没理由就此放弃。 失去痛觉听起来不错,不过日常很多琐事都会带来麻烦,比如被钉子扎到脚掌毫无知觉,拖鞋时才发现满鞋子血污。 杰米不得不聘请以为贴身佣人来照顾自己起居。至于妻子?炼金师不需要妻子,或者说炼金知识就是他们的妻子。 很快,改良版永生药剂研制成功,依旧用自己做试验。杰米感觉身体状况回到了30多岁,嗯……39岁。 不过仍有副作用,杰米失去了嗅觉。 这对杰米来说就有些糟糕了。杰米是在饮食上非常挑剔的人,但现在,失去嗅觉的他没了“香”和“臭”的概念。这很大程度影响了味觉,他吃东西只能品尝出酸甜苦辣。 换句话说,七成熟的牛排和七成熟的猪排他分辨不出哪个更好吃,都是一样的有咸味。 于是杰米又改良了永生药剂,并寄希望能把前两个负面作用挪去。 这次失去的是味觉。 杰米不由停下,因为他已经回复到三十多岁的壮年,以及他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视觉、听觉、触觉。 无论哪个他都不能失去。最多失败两次,他将永远没有重来的可能。 十几年过去,期间杰米一直在改良药剂,并在五十岁生日那天喝掉永生药剂。 【杰米就像十几年来喝咖啡一样喝掉了它,没有犹豫,也没洒出来。炼金师们最不喜欢液体弄得到处都是——】 嘭嘭—— 沉闷响声打破了宁静。 翻过书页的陆离抬起眼眸,蕾米停顿手上针线,安娜弥漫出气息护住陆离。 迷雾笼罩的小屋外,传来一道敲门声。 二百二十九.老米克洛斯的道别 浓郁夜色,无法驱散的浓雾在屋外涌动,就连火堆也晦暗无光。 等待十几秒,第二道敲门声也没再传来。 门外没有呼吸声,也没有晦涩气息。 “你留下保护陆离,我去看看。”蕾米担心敲门声是诱饵,穿过木门。 陆离和安娜等待着,不一会儿,木门被从外面推开,蕾米的虚幻手掌捧着一团粗糙麻绳:“门口地上有一团绳子……它是不是你们说的降神之绳?” 海风吹进木屋,火堆变得更加微弱,躺在旁边烤火的黑猫窜到陆离腿边。 蕾米关上了木门,安娜来到她身边接过麻绳。这只是一截磨损严重,糙毛卷曲的普通麻绳,上面没有任何气息。 但普通麻绳可不会在怪异之雾里突然出现在门口。 与此同时,老米克洛斯断断续续地虚弱低语忽然在小屋里响起:“请……帮我……” 拿着麻绳的安娜仿佛听到更多内容,对陆离说:“它希望你能帮她解脱。” 蕾米目光带上惊异,不太觉得这只登门拜访的恶灵想表达这一意思。 “还有机会救活么。”牧苏平静望着麻绳,仿佛什么也没察觉:“老米克洛斯可以成为榆树森林新居民。” 蕾米因这句话放下对安娜的无端猜疑。也许是自己想多了。视陆离比一切都重要的安娜怎么会不知道恶灵更能保护陆离,杀死它得到的人性只会让陆离变得更香甜可口。 “我们什么也不做它也坚持不到天亮。”安娜摇头回答。 老米克洛斯已经虚弱地发不出一点声音,敲门声和残缺的恳求似乎是最后的力量。 没什么可犹豫的,陆离拿起枪套,将救赎倒在地板的老米克洛斯本体上。 嗤—— 没有色彩、如水蒸气的烟雾从麻绳涌出,下一刻,陆离意识被带入老米克洛斯的死亡回溯。 …… 秋日阳光般的昏黄光芒穿过斑驳窗户,洒进剧院。 空旷座椅延伸着,浮尘在空中游走。 陆离站在过道,洒进剧院的夕阳落在鞋面。让他看起来多了些生动。 咔嚓—— 空荡的剧院回响起机关声,一条麻绳从观众席看不到的舞台上落下。 回响散去,寂静的剧院甚至能听见麻绳摇晃发出的咻咻声。 但很快,缓慢地脚步声打破了寂静,一道衰老的身影从幕后走上舞台。 老米克洛斯看上去比他的年纪还要大,也许因为他的背脊过于弯曲。他颤颤巍巍走向垂下的降神麻绳,步伐却坚定不移。 陆离身体微微前倾。 但在这时,老米克洛斯犹如发现了什么,缓慢而笨拙地趴在地板上,对着袖子哈了一口气,细心擦拭舞台上的一块污渍。 这个动作让陆离停下想要阻拦的动作。 站起的老米克洛斯又险些跌倒。他太老了,休息十几秒才又走向麻绳,系成绳套也休息了好几次。 最后系好的麻绳比他高出半头,但老米克洛斯忽然挺直背脊,将他的脑袋套进绳套,像个调皮的孩子用力登了一下双腿。 无人的剧场,空旷的舞台,挣扎的老米克洛斯很快失去生机,挂在麻绳里像秋千一样微微摇晃。 “好想……回去再看一眼……” 微弱地叹息声在耳畔响起。 …… 火光映入眼帘,陆离从死亡回溯中脱离。 安娜从陆离手里拿过枪套,将麻绳消失落在地板上的救赎捞起:“得到了多少人性?” 她能明显感觉到陆离随降神之绳消失而产生的变化。 这种变化不在表面,起码陆离外表没有任何变化。更像是气味一样的感觉。 “热腾腾的美味食物”安娜下意识想到,然后因这想法不安。 因为在最初时她反倒抵触陆离的人性气息,而现在截然相反…… “比萨拉亚当少一些……”仔细感受后陆离回答。 末日启示书增幅后,萨拉亚当带来了接近9份人性。老米克洛斯不到7份。现在的陆离拥有接近20份的人性。 “陆离的气息更加难隐藏了。”蕾米说,她和哥哥是书中存在,不会被本能影响。“还好我们明天就能建好安全屋。” 这注定是条曲折的道路。不提升人性,危险的环境会将理智吞噬。提升人性,又会向误入阴暗森林的幼鹿。 还好榆树森林、安娜等人和深海石构建起保护陆离的壁垒,让他免遭怪异侵袭。 火焰恢复平静,黑猫很快再次凑到火堆边取暖。陆离也重新翻开《悲惨之声》 书名已经透露出这不会是一部有好结局的作品。 现在已经缓缓揭开了这点。 第四次喝下永生药剂的杰米失去了情感。 无论什么都不会让他开心,悲痛,苦恼,或是兴奋。 这在杰米的接受范围内——情感对炼金师来说利大于弊。比起兴奋时的灵光一闪,不会因情绪而导致炼金失败更重要些。 当然,会这么想不是因为杰米不在乎情感,而是他失去了情感,自然不会因此衍生出痛苦和难过的情绪 失去情感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很难有再让他在乎的事。财富?地位?女人? 那一切都出自情感,自然会被杰米泯灭。 只剩下惯性推动着他继续进行炼金试验,而且不等待再次苍老。 然后触觉也随之消失。 这类似痛觉,但比痛觉更严重。因为这代表杰米无法感觉到一切。能证明他在做什么的只有眼睛和耳朵。 喝下药剂后他甚至花了几个小时才从地下室走出来,鼻青脸肿的模样吓坏了仆人。 杰米以为自己能习惯失去触觉,就像习惯其他失去的东西一样,可他完全做不到。几天过去,他仍会在走路时摔倒,因为身体没有传回任何反馈,他不知道该用多少力量。经验在这里毫无意义。 糟糕的不止这些。也许是恶趣味,弗洛·米切尔描写了杰米大小便失禁的画面。 但即使这样,杰米也没放弃对永生药剂的改造。 他成功了,当轮椅上的他喝下药剂后,他的外貌奇迹般地恢复到20岁。 随后杰米又研制出了情感药剂,这能短暂赋予他失去的情感,可惜其他的回不来了…… 总之,他得到了永生。 谁也不能杀死他,谁也不能将他从时间长河中剥夺。 二百三十.报纸上的家书 这个结果虽然令人唏嘘,但不会让人认为悲剧。 因为这不是小说的结局。 情感药剂也不是真正解药,随着时间推移,杰米必须要加大剂量与减少间隔才能不让情绪从人生里消失。 最后一页,时间又过去几十年。杰米仍让世人惊叹地维持年轻人的样貌,但对情感药剂产生耐药性的他即将彻底失去情感。 最后一瓶药剂在肠胃中消散时杰米终于意识到。他之所以想要永生,是因为他能清晰感知到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美好。 可他却在追寻永生的路上丢弃了它们。 故事到此结束。 很难想像艾琳会看这种小。也许是那位淡漠的管家喜欢看? 合起《悲惨之声》,陆离把它放到身旁,木屋外呜咽海风声中望着燃烧火堆思考。 比起故事本身,陆离留意的是故事男主角和安娜相似的地方。 安娜也失去了同样的东西,触觉、嗅觉、味觉,还有正被里世界气息消磨的情感。 杰米有情感药剂苟延残喘,安娜不能,唯一的附身需要付出代价——伤害人类。 想要解决,似乎只有等待除魔人协会回信或询问商人。 整本书看完,离天亮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榆树森林周围并不总是无怪异不敢涉足。比如陆离思考不久后,离此不远的海面传来一道悠远的船笛声。 没有船只会来贝尔法斯特,尤其在怪异之雾笼罩的夜晚。 间隔响起的船笛声由远及近,在某处停顿片刻,似乎是罗德斯特港,然后继续远去,直到消失在逐渐泛亮的浓郁雾霭中。 夜晚悄然离去。 …… 又是一个不知道星期几的清晨。 木屋群落外的铜钟响起后,地底居民们陆续走出家门,前往露天食堂。 他们差不多习惯了地底生活。 除了没有阳光、按需分配和让人压抑的地底环境,这里和地面上没太大区别。尽管地面上也没有阳光。 而且这里更安全。 菜谱每两天换一次,不过只有午餐和晚餐会换,早餐可选择的不多:没加木屑的麸皮面包,因为木头比小麦还稀缺。淋了鸡汤的土豆泥,掺了一半水的牛奶,或者说加了牛奶的水,想不到避难所还养了一群牛。 露露推着男爵来到露天食堂。 特斯拉比她们来得早一些,正将鸡汤倒进土豆泥。 “还以为你要多睡会儿。”艾琳说,掰碎黑面包丢进装鸡汤的木碗。 特斯拉这些天都要干两个人的活,仿佛不知疲倦。 至于是真的为了建设避难所还是麻木内心只有他自己知道。 地底居民们围聚在长桌前,趁着难得的空隙时间交谈,偶尔某张桌子还会传来大笑声。 早餐进行到一半,每天清晨的避难所日报被送来。 露露拿起艾琳的那份,又要去拿特斯拉的那份。 “不用给我了。”特斯拉开口说,声音嘶哑。“我不想看这些。” 如果艾琳知道特斯拉的故事,阿当芙娅对他的重要性,也许她会称赞。可惜她不知道。艾琳只看出特斯拉的逃避懦弱,这让她唾弃:“你比没了双腿的女人还软蛋。” “随你说什么。”特斯拉不在意地回答,神情只有木然。 艾琳不再理睬,翻开报纸。阅读了几行,她的眉毛忽然掀起。 “我记得你叫迈克尔·特斯拉?” “这里还有别的人叫迈克尔吗。”特斯拉仍在用勺子一圈圈搅动土豆泥。 露露凑在艾琳耳畔回答:“避难所685名居民和管理者只有一个迈克尔。” “那应该就是你了。”艾琳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报纸推到特斯拉身前:“有人给你写信,真是大手笔,居然发在我们的报纸上。” “还很聪明。”露露带着欣赏补充说。 特斯拉木然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转动的手腕停下,目光落在报纸上。 【迈克尔,是我……你在那里还好吗?】 【那位黑夜般神秘,但又充满怜悯的先生收到了你的信,将我带回他的避难点】 【那里很安全,也许没你那里那么安全但……很安全】 【天气良好时,我能隐约望见我们曾经的家,很高兴怪异没有破坏那里,没当望向那里我都会回想我们生活的每一天……我很想你】 【他们说我们不能联系你,还好有神秘先生帮忙,他想到了这个主意,这付出了些代价】 【迈克尔,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能否在意识消散前等到你的归来,但我会一直等下去】 【还有……几天后见。神秘先生说我可以一直写给你】 停顿的手腕重新转动,特斯拉的声音好像几天没喝水般嘶哑,但麻木感消失了:“谢谢,还有后面我想是写给你的。” 这封信将特斯拉的灵魂一同带回。 “我的?” 艾琳奇怪拿回报纸,略过“感人环节”看向底部。 那是一张借条。简短句式仿佛让艾琳看到他穿着黑色风衣一脸平静地对自己阐述。 内容很简单,是他从艾琳的藏书室借走了一批书,如果她还能回来,可以去那间卧室找到写着他所在地的纸条。 听起来让人浮想联翩,不过艾琳知道“那间卧室”指的是萨拉曾居住的卧室。 “‘神秘先生’说的是陆离?”艾琳抬头问特斯拉。 显而易见,两封信出现在报纸上不可能是巧合。 特斯拉点头:“给我写信的是阿当芙娅,我的妻子。” 长桌周围开始响起议论声,地底居民们发现了这条不是新闻,更像信件的奇怪内容。 不过知道特斯拉名字的人不多,即使有,也不会联想到这名调查员负责人身上。 接下来,特斯拉将他给陆离寄去带暗语的信的事说给艾琳和露露。而陆离也没让他失望,发现暗语并带回了阿当芙娅。 “所以你这几天好像僵尸一样是因为担忧你的爱人?”艾琳问。 特斯拉没有否认。 外人不会理解阿当芙娅对他有多么重要。 “看来今天我们看不到像牛一样埋头干活的人了。”艾琳很高兴特斯拉能重拾斗志,不过让她气愤的是—— “那个混蛋居然真的只和我写了这么几句话!” 二百三十一.安全屋 第二天上午,吉米从挖掘工人身份中解脱。 现在扩充的山洞深处就像大厅一样宽阔。虽然填充深海石后空间会缩小许多,但不会像之前那么狭窄,摆下床衣柜书桌后就没其他地方放置东西。 山洞岩壁到处是狼爪一样的密集挠痕,仿佛这里曾是一处狼穴。 安娜把碎石清理出去,席卷狂风吹散山洞的灰尘,又将遍布爪痕的岩壁抚平。 剩下的只需要把深海石贴着岩壁摆好,粘合缝隙。 深海石会抵消安娜的力量,她抬不起他们。于是仍要吉米帮忙。 “我只要想一下就很难受……” “这么严重吗?”蕾米以为深海石对哥哥的压制更严重。 吉米认真点头:“是啊,一想起要把它们都搬到山洞去我就累得喘不上气。” 蕾米朝吉米翻起白眼:“我们得帮陆离弄好安全屋。” “我知道,只是感叹一下。”吉米说,回头望了眼怪物身躯被磨短的爪子,去下坡搬运有几千磅重的深海石。 还抽空去帮陆离把避难点时的一部分石料砸碎填水,用来堵住深海石间的缝隙。 两小时后,山洞深处的安全屋搭建完毕。 安全屋大小和艾琳的卧室差不多,就连床铺书桌书架都是从那里搬来—— 可惜依旧没有门,不过可以等过几天商人到来后委托它们制造。 多余的几块深海石被堆在入口两旁,这样或多或少能降低没有门阻隔的隐患。 安全屋比避难所时期向外延伸了两米,这让里面没那么逼仄和阴暗,起码床脚不会紧挨着衣柜,床头不会紧挨着书桌。 只是壁炉显得袖珍许多,火烧得再旺盛安全屋里也不会感到闷热。 如果之后天气越来越冷,山洞温度可能会掉到常温以下。 他们需要一个新壁炉。 “狩猎时我会去艾琳的庄园拆下来一个。”安娜说。 “可以从商人那里买。”陆离回答。 “反正也要去狩猎。”安娜温柔地说。 理由有些牵强,狩猎不需要去那么远,而且从商人那里购买商品等同免费。 平静注视安娜数秒,陆离默许,拉开抽屉在写给艾琳的信件后面加上一行内容:【还有一个壁炉】 前面的简短内容依次写着书桌、餐具、书架、地下室储存的食物等文字。 一阵交谈从山洞入口传来。蕾米和阿当芙娅带着孩子们来参观改造后的避难点,不过蕾米更喜欢它的新名字:安全屋。 “我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阿当芙娅捂住胸口,站在安全屋门口皱着眉头说。 她只是幽灵,在一百立方米深海石构建的安全屋中感到不舒服。 没看孩子们都因畏惧躲在门外不敢进来。 反倒蕾米很喜欢这种感觉。 压迫仿佛重量,让蕾米觉得自己就像人一样。 “吉米。”蕾米像是呼唤仆从一样喊她哥哥。“把桌椅搬过来!” 不一会儿,吉米抱着桌椅走进山洞,放到安全屋外。 阿当芙娅忍着不舒服参观一圈才退出来。她很喜欢安全屋。深海石的颜色简约而神秘,与陆离相性一致,地面平整,不像先前那么凹凸不平。听说安娜有意在上面铺一层毛毯。更别说这些从男爵庄园搬来的艺术品般的家具。 蕾米从陆离那里要了几块一立方厘米的深海石收藏。如果能将其变现,她也会一跃成为富豪。 来到午后,安娜做了一餐肉汤土豆泥。 陆离吃完午餐,和安娜在崖顶周围游逛一圈,积累榆树们的好感度后回到崖顶,安娜再次离开,前往贝尔法斯特废墟狩猎。 安培趴在安全屋外,它喜欢这里。与深海石关系不大,是因为安全屋外的山洞也扩宽了些。对安培来说这里没之前那么狭窄,而且还很温暖。 现在是下午茶时间,蕾米和阿当芙娅在安全屋外的书桌边看书。吉米也在,因为阿当芙娅就像哄孩子的长辈一样将书里的故事讲给他听。 吉米一点也不觉得羞愧,毕竟他死的时候还不到19岁。 蕾米看了会儿书,走进安全屋找陆离。 陆离也在看书,蕾米看了眼书名,不再是那本《悲惨之声》。 “还剩下很多深海石,为什么不把储存起的石头堆在崖顶周围?”蕾米问。 有个显而易见的道理。深海石越多,镇压力量越强。 几百立方米的深海石足以让许多怪异不敢涉足。 “会太明显。”陆离平静说道。 “什么意思?” “怪异们能感觉到深海石。” 蕾米忽然明白陆离简短话语要表达的内容。 深海石会压制怪异的力量。但显然并不附带“厌恶”属性,不会让怪异感知到它然后满是厌恶地远离。 它的作用是阻挡、削弱怪异,不是驱赶它们。 如果真的在崖顶也铺一层深海石,这里简直就像深夜里的油灯一样显眼。 而且深海石难以压制恶灵层次的怪异,不然降神之绳不会成为典狱长。 “那可以把避难……安全屋墙壁加厚到两米,甚至三米。”储存的深海石足够支撑起陆离这么做。 “山洞会撑不住。”陆离说。 他不清楚建筑结构学,但显然支撑越少,越容易坍塌。 尽管山洞所在的岩山低矮,只有十几米高,就像土丘一样。 现在已经接近极限了。也许能再放下一米墙壁,但代价是山洞会变得岌岌可危。 想明白这点的蕾米不再提议,沉默片刻后说出找陆离的真实用意。 “其实我很愧疚。” 维持少女形象的虚幻脸孔浮现叹息:“我们什么忙都帮不上。只有你们在想办法保护所有人,让崖顶更安全,还有帮吉米捕获食物……” 陆离摇头:“我也一样。” 甚至陆离不如蕾米等人。 他们实力有限,但并不弱小。身为怪异也通常不会被其他怪异盯上。 陆离……不同。 他是弱小的人类。 人类是怪异的最佳猎物。 即使最强大、博学的人类也要借助工具才能对抗怪异。 偏偏陆离又身具让怪异觊觎渴望的庞大人性。 没有安娜掩盖气息,他甚至不能离开崖顶。 二百三十二.末日的爱情一文不值 感觉气氛正变得沉重,蕾米移开话题:“你不觉得安培不像是我们吗?” “我们指什么。” 蕾米注视安全屋外与岩壁融为一体的轮廓:“我和哥哥因为从故事里出现不会渴望人性,阿当芙娅姐姐还很弱小,孩子们把我们当成家人。安培属于外来怪异,但它偏偏能安分呆在望海崖上,既不觊觎你,也不伤害其他人,不像它的可怕外表。” 望海崖是和安全屋一起诞生的称呼,他们不能一直用“崖顶”称呼这里。家园应该有个名字。 “因为安娜吗?” “显然不是。如果那样的话安娜不在,除了我的女妖嚎叫我们根本伤不到它。” 能威胁它的只有安娜,安娜不在它没理由还压制本性。 “它也许就像牛羊一样的牲畜,被我们驯服了。”蕾米说出她的推测。 这真的很像曾经人们驯化野生动物的流程:艾伦王城时展现强大力量——投喂食物——朝夕相处的陪伴——比曾经更舒适的环境与食物。 蕾米继续道:“我不清楚这种情况是巧合还是什么,但一只怪异表现得像是动物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觉得它是被某些存在驯养出的?” 驯化野生动物需要好几代甚至十几代。安培很温顺,到现在为止没表示任何野性。如果将它套进驯服论里,安培的种群起码被驯化了好几代。 但这是用科学去推断,怪异的诡谲力量更简单也更难以理解。 蕾米发怔,她没想到这点。“等安娜回来我需要在安培身上采集些血液。” 她担心驯服安培的背后存在可能会发现望海崖。 要等安娜回来则因为只有她能压制安培。 …… 赛莉卡·达莱尔不相信任何人。 除了她自己。 从灾难降临那一夜开始,这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小姑娘经历了许多糟糕的情况——大多是人类。因为遇到怪异很少有人能逃脱。 赛莉卡·达莱尔清晰记得这十几天的经历。 雾霭像火一样燃烧,教堂钟声被汇聚的哭喊声淹没,四处是燃烧的呛鼻味道,街道上的人们慌乱四窜。 她是其中一员,但更聪明,或者说理智些,没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街道上四处乱窜发出吸引怪异的尖叫,而是躲进一栋不会燃烧的石质房屋。 现在的赛莉卡·达莱尔时常懊恼,如果那时自己躲进杂货店或是餐厅就没后来那些事了。不过在当时,这是相当聪明的选择之一。 房屋主人,一对老夫妻接纳下赛莉卡·达莱尔。不幸的是怪异不久后冲了进来,只有她自己躲进地窖,天亮后怪异离开时悄悄爬出来。 走上街道的赛莉卡·达莱尔看到一片残骸。饿坏的她寻找食物时遇到一些行踪诡异的幸存者。他们感慨她的走运——那些怪异可没离去,她居然能招摇地走出半条街。 赛莉卡·达莱尔理所应当地成为幸存队伍中一员。他们的目标是翻越苏加德山,去山的背面。 但还没离开贝尔法斯特他们就被怪异袭击,赛莉卡·达莱尔和其他幸存者分散。不过又幸运的遇到另一只幸存者。 这群幸存者不打算离开,起码暂时不。 他们最开始就好像绑成的麻绳一样团结。孩子女人和老人躲在避难点,男人们出去外出搜寻食物,但每次外出都可能有人回不来,随着时间推移,男人们开始抱怨为什么什么都不做的孩子女人老人分摊了食物。 赛莉卡·达莱尔只好加入搜集食物的小队,她的运气真的很好,尽管不能每次都能带回食物,但她永远能安全回到避难点。 但渐渐的,赛莉卡·达莱尔发现周围男人们望向自己的目光越来越贪婪。在可怕的事情发生之前她离开那里。 之后她又遇到两群在废墟里苟延残喘的幸存者。 第一个居然信仰怪异,奉上所有食物来祈求保护。 赛莉卡·达莱尔假装成为信徒,但在一天深夜祷告时偷溜出来,没多久就听到房屋里的哭喊惨叫。 第二个奉行残酷的弱肉强食,失去价值的人会成为食物。 赛莉卡·达莱尔曾亲眼看见一位每回都带回最多食物的强壮男人被幸存者们一拥而上,捂住嘴巴杀掉,原因仅仅是他搜刮物资时被门梁砸断了腿。 之后赛莉卡·达莱尔没再主动寻找幸存者群,也可能是没有了。 大概七天前,她所躲避的房屋闯进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人,脸上写满担惊受怕。赛莉卡·达莱尔本想等他离开,结果那个男人像是发现这里很安全住了进来。 赛莉卡·达莱尔不得不离开地下室让他离开,然后在男人的恳求下心软了。 这次心软让她为之懊悔一生。 危险总是会让一对男女快速相爱,尽管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食物开始不够了。 赛莉卡·达莱尔吓破了胆,不敢外出。赛莉卡·达莱尔搜刮的食物又不够两个人吃,偶尔拿回来许多罐头也会被麦克无节制的吃完,就好像他想做个饱死鬼。 情况很快变得糟糕,之后赛莉卡·达莱尔四五天都没找到食物。 麦克饿坏了,他大声咒骂赛莉卡·达莱尔没用,他们的关系闹得有些僵。 晚上休息时,麦克搂住了她脸凑过来亲吻。赛莉卡·达莱尔以为恋人想要缓和关系,然后在这时,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嘴唇上传来。 赛莉卡·达莱尔推开麦克,他满嘴是血,嘴里还咀嚼着自己的下嘴唇,就像个恶魔。 她最后杀死了麦克,在白天将他的尸体拖去后院埋下。 赛莉卡·达莱尔本能吃掉麦克,但她不想活的那么……肮脏。 吃人的人和怪异有什么区别? 哪怕她已经成为躲藏在阴暗潮湿中的老鼠。 现在,每次喝水或吃东西时,漏风的牙床都在提醒她信任带来的苦果。 【……滋滋……希姆法斯特……滋滋……安全……寂静……保持安静……】 收音机里传出微弱的广播声。 赛莉卡·达莱尔嗤笑着关上收音机。 谁知道那里不是背叛人类的叛徒编织的陷阱,吸引幸存者过去献祭给他们的狗屁神祗。 二百三十三.又如同磐石般沉重 有时赛莉卡·达莱尔会想,这一切这是梦境。 她只是做了一个很真实的噩梦,当从睡梦醒来,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此时,饥饿感正撕咬她的理智。 下嘴唇被咬掉害得赛莉卡·达莱尔三天没有外出搜刮,她忽然有些后悔埋掉麦克而不是吃掉他。 当生存作为深不见底的裂缝横亘在道路前方,谁还会在乎更远处的人性? 我得吃点东西了…… 赛莉卡·达莱尔下定决心。再不吃东西她会死的,与其死在地下室,还不如去赌一赌…… 她踏上台阶,在门后安静倾听了几分钟,推动地下室门惊扰寂静,走向后院。 她希望麦克的尸体还没烂掉…… 推开木门,眼前一切令赛莉卡·达莱尔绝望。 泥土翻起,一只人形怪物趴在她埋下麦克的土坑边撕扯着什么,传来咀嚼声。 它发现了赛莉卡·达莱尔,发出摩擦般地嘶吼,矫捷地扑向她。 要死了吗…… 赛莉卡·达莱尔前所未有的平静,注视半空中嘴角挂着一截肠子的怪物—— 突然好像空间冻结,怪物停滞在半空,以同样速度被甩回后院,赛莉卡·达莱尔看到四道力量同时拉扯住怪物的四肢,在它发出嚎叫前肢体就被硬生生扯断,带出的墨绿色血液好像抽出的筋肉。 一位穿着白裙的精致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墙里,朝怪异甩出一把……枪? 她似乎不会用枪,把枪甩了出去而不是扣动扳机,但效果惊人,落在失去四肢怪物上的枪就像接触冰块的火炉,冒起的浓烟中怪物不再挣扎,已经死去。 少女赤足走到恶心肮脏的怪物身旁,捞起枪装回枪套,直到此时,她抬眸冷漠望了眼赛莉卡·达莱尔,微微歪头:“还有幸存者?” 得救的赛莉卡·达莱尔刚要回答,惊恐的发现这名少女的身躯是透明的! 想也不想,她转身往外逃命。 赛莉卡·达莱尔从不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是凭借幸运……可能有一部分原因,但更多是聪明,比如现在往外跑而不是跑回地下室—— 一道蔓延的影子比她更快。追赶上她,没入她的脚底。 赛莉卡·达莱尔站在原地,奇怪地呆滞了几秒,然后转身回到后院中间。 安娜投影不舍的离开赛莉卡·达莱尔脚下,回到安娜虚幻的身影。 “你对我做了什么,怪物!” 赛莉卡·达莱尔压制着声音,恐惧喊道。她刚才失去了身体控制权,就好像身体不再属于自己,而是成为一个寄居的旁观者…… “我什么也没做,只是让你不要到处乱跑,外面很危险……”安娜眼眸微垂,仿佛教堂怜悯世人的神像般的眼神:“赛莉卡·达莱尔。” “你知道我……对,你当然知道。”赛莉卡·达莱尔心中发冷。 她能占据自己的身体,当然也能知道自己的记忆…… 赛莉卡·达莱尔感觉自己赤身裸体地站在这名冷漠少女面前。 不过这只……怪异的态度很奇怪。 赛莉卡·达莱尔知道幽灵,怨灵也许差不多? 幽灵是人死后变的,这是不是表示…… “你不吃掉我?”赛莉卡·达莱尔试探着问。 “我是怨灵,对吃人不感兴趣。”安娜回答,挥了挥手重新掩埋土坑,留下一句飞出后院。 “站在原地等我。” 赛莉卡·达莱尔神情一动,下意识想要逃走,只是她又冷又饿,而这里是她唯一知道的安全之地。 再相信一次…… 赛莉卡·达莱尔劝说自己,在后院等待少女归来。 两分钟后,那名少女归来,同时还有沉甸甸的罐头落在泥土上,相互碰撞组成的最悦耳的声音。 这与赛莉卡·达莱尔的想象完全不同:“为什么……” “我需要你的身体。”安娜注视着赛莉卡·达莱尔。 “我的身体?”赛莉卡·达莱尔奇怪重复一句,仿佛明白了什么,褪下她那不合身的宽松麻布衣服,露出骨瘦嶙峋,在寒冷中颤抖的肮脏身躯。 赛莉卡·达莱尔感到羞耻,因为她觉得对面少女就好像皎洁的月光,而自己是下水道里最肮脏的老鼠。 “不管你想做什么,如果你能让我活下去……它归你了。” “不是这种。”安娜皱眉说:“穿上衣服。躲在这里不要出去,需要时我会来找你。” 分成五段的怪物身躯被无形之手抓起,聚拢在安娜身后。安娜不想让幸运遇到的容器因恐惧而离开,思索了一下说:“别想着逃走,外面比你想象的危险。” 说完,她不理会还在寒风里发抖的赛莉卡·达莱尔,飘离后院,飞向望海崖的方向。 赛莉卡·达莱尔怔怔望着安娜消失视野中,如同刚刚睡醒,捡起衣服套在身上,不顾寒冷,咽下不断分泌的唾液,贪婪地抱起所有罐头,走一路掉一路地回到地下室。 她甚至没捡回掉下的罐头,艰难地打开一个罐头,颤抖的手捧着,狼吞虎咽。 边吃边哭。 …… 安娜的内心充满雀跃。 是的,雀跃。 安娜很开心自己能找到与陆离的平衡点。 她做到了与陆离的约定:不无故伤害他人。 也许因为刚刚附身,安娜的情感炽热而强烈。也许因为赛莉卡·达莱尔记忆的一部分影响到安娜,让她意识到与陆离的感情多么可贵:人与人之间仍充满欺骗与仇恨,幽灵与人类却毫无隔阂生活在一起。 她可以放心信任陆离,而陆离也是。 像往常一样检查是否有怪异跟随之后,安娜回到望海崖。 嘭—— 猎物落在木屋前吉米面前,蕾米迫不及待地冲进山洞,扑进正与蕾米交谈的陆离怀中。 “……我去看看猎物。” 蕾米眼眸里带着笑意,不打扰他们的私语时间。 “怎么了。”陆离平静地问。 只是拿在手里的钢笔掉在笔记上,晕染一小片墨迹。 “没事。”安娜说。 虽然抱着陆离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但又仿佛能感到呼吸吹过耳畔的酥麻,带来温暖的身躯。 她想要触碰陆离。 二百三十四.寂静之时降临 寂静之时不日将至。 甚至打开电台,可以收到希姆法斯特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警告广播。 不过望海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 希姆法斯特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前几天随处可见的喧嚣吵闹消退许多,这得益于市政厅不曾间断的警告。 人人都知第三种灾祸将要到来。当教堂钟声响起时,保持安静。 这几天里,希姆法斯特来了一些与避难民众不同的外来者。 他们来自主眷大陆,奉城主或是市政厅的命令来体验寂静之时的危害性,然后带回各自未被寂静之时笼罩的城市里。 “两天前东部城市就被袭击了,情况不太好,因为……除了寂静之时,我们还要提防其他恶灵袭击——” 希姆法斯特边缘木墙下,市政人员带着其他城市的使者快速走过,交谈声消散在风中。 塞尔西奥扛着最后一袋沙土,堆在木墙下固定。 捧着笔记的市政人员上前验收,塞尔西奥平复呼吸,垂着头颅回到其他工人周围。 “看到了吗?那是我们立起来的城墙。” 一些工人骄傲地指向延绵的木墙。 塞尔西奥很羡慕这名年轻工人还笑得出来。失去工作,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拿起水壶往肚子灌了半壶水,又淋湿挂在肩膀的毛巾简单擦了擦身体。 一会儿要穿上衣服,衣服弄得太脏回去又会被妻子埋怨。 一位建造木墙时认识的工人凑过来,问塞尔西奥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是从守望镇逃来的。比起塞尔西奥这种当地人,失去工作让他们更惶恐。 “我要去港口。”塞尔西奥说。 毛巾擦过后凉意袭来,他穿上背心,又在外面套一层外衣。 工人一副看疯子的眼神喊道:“你疯了!?跟那些怪物一样的鱼打交道!” 不少工人因喊声望向这边 “不干活就没饭吃。”塞尔西奥的脸庞像是雕刻一样坚硬。 排队领到薪水,塞尔西奥先是回家一趟取木盆,横穿城市去西区设立的港口招聘处报名,那边一直在招人,他们说塞尔西奥明天就可以过去,如果早上六点到这里还能搭上板车。 离开招聘处,塞尔西奥走入充斥鱼腥味的鱼市,把刚赚到的钱全部换成鱼酱。 随着小麦越发稀缺,原本属于底层主食的黑面包开始连那些中产者也吃不起。 它的卖相很差,各种鱼肉被碾碎混合在一起,碎得连鱼刺也挑不出,其中还有传闻里那些长着手脚或者嘴巴的鱼——珍贵的鱼会被挑出来制成罐头售卖,或者卖给那些贵族。 不过味道意外的不错,而且足够便宜。一天的薪水就能买整整一磅,要知道这可是肉。 如果觉得腥味太重还可以和土豆泥掺在一起,做法很简单,甚至没锅也可以。只要把捏成饼形状的鱼泥饼放在烧红的火炉上,不一会儿就会烤得酥黄,冒出阵阵鱼肉和土豆的诱人香味。 据说鱼泥饼已经成为希姆法斯特最受欢迎的食品。 鱼贩收下钱,用正好能装一磅的勺子盛起鱼泥,裹挟起一阵浓郁鱼腥味倒入塞尔西奥捧着的木盆里,又抖了抖甩掉黏在上面的鱼泥。 天快黑了。 塞尔西奥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捧着木盆回到家里。 “怎么又买了这么多……”抱着睡着的孩子,妻子从里屋走出来说。 “你应该吃些肉补充身体。”塞尔西奥说,把木桶放在厨房,用盖子盖上。 他家没有馋嘴的猫,但老鼠会闻着味道跑去偷吃。 “小格雷都八个月了……”妻子无奈地埋怨道:“昨天还剩下两块没吃完……明天你去买些鱼回来吧,我们可以做成鱼干。” 塞尔西奥摇头说:“城墙的活儿干完了,明天我要去港口工作。” 妻子脸庞变得有些苍白:“那里不是很——” “别听那些妇人的话,港口没有危险。”塞尔西奥打断妻子的担心。“前几天我在西城门看,每次去的人和回来的人数量都一样。” 难怪前几天丈夫回来的很晚…… 妻子想到,不再劝说,只是让塞尔西奥注意安全。 窗外街巷上的路灯开始亮起,妻子把孩子交给丈夫,走进厨房准备晚饭。 半小时后,夫妻二人坐在简陋餐桌上,交谈今天发生的事。主要是妻子在说。 比如隔壁的玛丽亚婶婶改良了鱼泥饼,在里面掺了些碎枯叶让味道更好。比如洛克又和他父母吵架了,这次是因为洛克想去当水手。比如史黛西太太怀孕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丈夫很生气还动手打了她…… 塞尔西奥安静地听着,偶尔才会吃上一口鱼泥饼。 这种宁静平和持续了几分钟,忽然被远处传来的钟声惊散。 “怎么回事……”正在讲芬娜夫人的故事的妻子皱眉望向窗外,还没反应过来。 但紧接着从另一处又响起钟声,然后第三道第四道,杂乱急促的教堂钟声在希姆法斯特上空回荡。 怀里的婴儿被吵醒,哇哇啼哭。 “新灾祸来了。”突然站起的塞尔西奥撞倒木椅,对妻子说:“让小格雷闭嘴。” 惊醒的妻子连忙去哄婴儿,可他仍然哭得很大声:“他被吓到了!” 话音落下,街道上的教堂钟声忽然不再响起,只剩下余音回荡。 塞尔西奥意识到这代表什么,急忙朝大哭不止的儿子做鬼脸——每次他这样做都能止住小格雷的哭声。 这回仍然有效。小格雷的哭声止住,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那双变来变去的脸孔。 怀抱孩子的妻子眼中塞满恐惧,对面的父亲无声做着各种鬼脸。安静的小屋里这一幕诡异而温馨。 “咯咯——” 忽然间,小格雷忽然被逗得发出咯咯笑声。 恐惧爬上塞尔西奥的背脊。他布满血丝陡然睁大的双眼中,倒映着怀抱空襁褓的妻子。 “我的孩——” 尖叫声戛然而止,餐桌对面只有一张空椅子,仿佛不曾有人在那儿。 塞尔西奥做出的鬼脸凝固,他一动不动,只有泪水夺眶而出。 最后一道钟声消失在夜空。 整座城市随之陷入死寂,没有混乱,也没有骚动。 因为死亡与恐惧在无声无息中蔓延。 二百三十五.它必须消灭 静谧的深夜,毫无征兆的钟声从恶灵广播中传出。 陆离从睡梦中醒来,与低头望来的安娜对视。 “它来了,不要动。”安娜低语,她感受到一片晦涩气息像雾霭一般涌来。 它带给安娜的感觉仿佛隐藏黑暗中的第二灾祸。 安全屋阻止不了恶灵,晦涩无形的气息穿透岩壁与深海石,弥漫在安全屋内。 恶灵广播中的钟声持续着,第三灾祸离开前它会始终响起。 安娜调小了声音,默默守护床铺上呼吸平缓,宛如睡着的陆离。 晦涩气息在静谧中流淌,偶尔海风吹过烟囱,从壁炉里传出呼啸风声。 煎熬等待下,时间刻度仿佛被无限延长,漫长等待后,晦涩气息逐渐消退。 恶灵广播的钟声随第三灾祸褪去而消失,安娜多等待了几分钟,确定它完全离去。 “过去了。” 这一次只持续了十几分钟,与报纸上其他城市所经历的时间大致相同。 “它像植物灾祸和黑夜灾祸那样吗?”坐起的陆离问向安娜:“你仍能使用力量” …… 寂静之时褪去。 希姆法斯特副市长迪迪亚尔·哈洛温和他的助手,那些来自其他城市的使者和驱魔人正在木墙下走过。 “为什么会有些火堆熄灭了。”迪迪亚尔·哈洛温望向雾霭深处,延绵木墙藏在迷雾中,燃烧的火堆映红了雾气。但有些地方被幽暗笼罩,没有火堆燃烧。 “是盗火之影。”跟在队伍里的驱魔人回答。 迪迪亚尔·哈洛温和一群使者惊愕望去。“其他恶灵也会在寂静之时活动?” “显而易见。” 寂静之时的危害更恐怖。人们需要保持安静,可怪异不需要。 还有什么比正与怪异对峙时寂静之时突然到来更令人绝望? “黑夜灾祸,怪异之雾,寂静之时,还有游走在黑暗与雾霭里的怪异……”一位来自主眷大陆南部城邦的使者颤抖着呢喃,眼泪沿着他苍老脸庞上皱纹流淌。 “我们还有未来吗……” 驱魔人没有立刻回答,抬头望向东边的火红氤氲,仿佛黎明正悄然到来。 “一定还有。” …… 矮丘上的清晨铜钟被敲响。 片刻后,矮丘下的木屋陆续打开房门,地底居民两两三三的走向露天餐厅,准备迎接一天的工作。 早餐依然是土豆泥黑面包和肉汤,人们抱怨着食物的单调,推着餐车的罗可不得不告诉他们避难所高层正计划更新食谱,会在里面加上和鱼腥沙拉等新餐点。 “听起来可真糟糕。”轮椅上的艾琳缩起脖子,挤出双下巴。 “鱼泥饼在希姆法斯特很受欢迎。”每天都会仔细阅读报纸的管家露露告诉男爵。“一种将碾碎鱼肉和土豆泥掺杂,捏成饼形煎炸的时候。” “鱼腥沙拉呢?”艾琳问。生鱼肉和沙拉酱? “可能是避难所的自创菜谱。” 艾琳撇嘴,她才不会吃——最多给露露要一份看看味道如何。 特斯拉来到露天餐厅,比起前几天,现在的他看上去像是活人了些,起码胡须都刮掉了。 顺手从“报童”那里拿一份报纸,特斯拉简略扫去一眼,神情变得低沉。 “今天你妻子没有写信?”艾琳揶揄说,接过露露递来的报纸。 “是其他事。”特斯拉的声音听起来发闷。“寂静之时抵达希姆法斯特了。” 随着报纸发到越来越多的居民手中,一阵阵惊呼声在露天餐厅上空响起。 “我的天啊……” “我的亲人还在那里!” “希姆做好准备了,不会有事的……”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不是吗?”听着周围的声音,艾琳略微沉默,放下报纸说:“陆离很聪明,他知道怎么规避危险,至于你的妻子……更不需要为她担心。” “不是这个。”特斯拉摇头。他对陆离报以信心,就像他知道陆离能看懂那封信的暗语。“寂静之时比其他灾祸可怕的地方在于它更针对我们,也更针对我们的未来……” “孩子。”露露忽然说道。 特斯拉神情沉重:“是的。三四岁大的孩子也许知道该保持安静,但更小的孩子不会,尤其是婴儿们……” 他们几乎不可能在长达两三年的时间里躲过寂静之时的纠缠。 哪怕怪异停止侵略的脚步,人类也会灭绝——因为无法繁衍后代。 只有避难所……在这任何怪异也无法抵达的纯净之地。 “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寂静之时的位置?”艾琳在这方面表现的很激进。“即使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好过地面上的人类灭绝。如果人类不能靠近,为什么不让与我们保持友善的怪异去?” “没那么简单。” 作为调查员,特斯拉比普通人更能辨别出当初新闻里的潜在内容。 “寂静之时不在意怪异在它的范围中掠食……但如果是靠近它脆弱本体呢?” 没有恶灵会让其他存在靠近本体。 …… “我们没有其他办法吗?” 驱魔人紧跟着快步走动的负责人。 讨伐第三灾厄小队覆灭后,全视守夜人克伊兰·法斯特接任为小镇指挥官。 可惜全部精锐都死于讨伐,留在小镇的只有一些充满责任心和打下手的驱魔人。 “比、比如用弓箭在远距离射击——” “箭矢可射不下那个怪物的本体,不过你提醒我了。”克伊兰·法斯特头也不回说,顶着风沙走进驻地,站在客厅里摆放的沙盘地图前。 走在后面的驱魔人关上门,吐掉沙子来到克伊兰·法斯特身边问:“您有办法了?” “绿洲,还有旧河道……”粗糙手指沿着旧河道划过,途径它本体所在的绿洲。 “去联系主眷大陆和列侬群岛那帮人,把射程最远的战舰给我开过来!” …… “可……可它太老了,我们起码得花上一个月的时间去维修保养。”列侬群岛战舰博物馆,馆长无奈地说。 “如果不维修呢?”蓄着浓密胡子的老船上马尼克·帕走进船长室,仿佛看情人般温柔扫过这里。 “可能回不来了。”馆长叹道。 “那就不回来。我们不能让人类的命运在这里抛锚。” 马尼克·帕扬起拳头,重重砸向船舵。 “给我!” 二百三十六.启航 【是的,我认为最初对第三灾祸的讨伐很草率。】 【即使他们为此牺牲了自己?】 【没错。你没明白吗克莱尔?那是我们能凝聚起的最强大的一股力量,但就像蛾子一样,无意义的扑进燃烧的篝火里。】 【你是这么认为的?戈梅斯阁下,首先感谢你能做客广播,但你的理论我无法认同。我、列侬群岛的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英雄。】 【英雄?我更觉得他们就是一群……一群蠢货。*嗤笑声*】 【我的天……戈梅斯阁下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脚步声*】 【哗啦……*嘈杂叫骂声*戈梅斯阁下你听见了吗?附近居民正在抗议你的言论。】 【随他们怎么说,我坚持我的观点。】 【好吧,能告诉我原因吗?不然我感觉……您在走出去后会被听众丢东西*苦笑声*】 【那不重要。不过我当然会告诉你们原因。他们本可以用危害性更小的办法去接触第三灾祸,而不是这样一股脑涌上去。】 【这么做是因为我们没有时间了。第三灾祸的危害性我们都看到了,它在灭绝我们人类的未来。只是短短十几分钟公国就失去了成百上千的孩子!*激动地喊声*】 【你还是没明白……*叹息声*克莱尔,看看周围,我们现在还剩下什么?一个疯子国王把所有男人都拉去战场,并且战争失败了,你认为这个国家还有未来吗?】 【可……】 【最重要的是他们失败了。如果第三灾祸消失,我们解决了大麻烦,我们保持了力量。现在呢?我们没解决大麻烦,也失去了力量,只有几条完全不值得的情报!*大喊声*】 【*急促呼吸声*他们唯一聪明的地方就是避难所计划……留下了火种。哪怕地面上的我们都死完,人类也不会灭绝。等到它们离去,这里还会是我们的地盘……】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老绅士号船长室,马尼克·帕重复收音机里那个讨人厌家伙的话,轻轻抚摸被砸掉一角的船舵,低声呢喃:“老家伙,你准备好了吗?” 跺在甲板上的清脆长靴由远及近,年轻英俊的大副走进船长室,胸膛挺直:“马尼克船长,我们可以出港了!” 马尼克·帕捞起船舵上的船长帽些扣在头上,回头对坚定且自信的大副说:“告诉水手们,把帆升起来!” 老绅士号缓缓从港口造船厂驶出,调集人员的半天里老绅士号被简单涂了一层防水油漆,这能让这条老掉牙的古董多在海面上行驶一阵。 就在这时,船长室里的马尼克·帕忽然听见一片欢呼声。 他望向左侧,港口上挤满了人,他们挥舞着彩带呼喊着什么,在天空汇聚成浩瀚的喧嚣。 甲板上的水手们纷纷停下动作,燃烧般的情绪在血管中流淌。 马尼克·帕从未得到过这种待遇。 年轻时老绅士号的每一次出航,港口只有冷冰冰的卫兵和悲伤告别的家人们,因为他们知道这艘船将驶入战火。 但这回……它承载着人们的希望。 “这个结局比呆在博物馆里发霉可好太多了……不是吗老家伙。”马尼克·帕轻声说。 港口上的欢呼人影渐渐远去,两艘巡航船跟了过来,一左一右护航。 热血沸腾的穿院门迫不及待地想要做些什么,于是他们把目标瞄向陈旧的甲板。 船长室的马尼克·帕目睹着一切,没去阻止他们无意义的举动。毕竟要在海上航行三天,得让这些家伙找点事做。 大副很快回到船长室,依然站得如标枪一样笔直。 “只有我们吗?”马尼克·帕问,望向前方茫茫无际的深色海洋。 “您的老朋友苍狼船长也来了,他上午从女王港出航。” “为什么比我早?”马尼克·帕皱眉说,苍狼是他的朋友——对手成分居多。 战争未彻底散去前他和苍狼属于不同势力,也曾伪装成海盗劫掠彼此势力的船只,直到战争彻底被调停,战船被收进博物馆。 苍狼那该死的家伙用积攒的钱买下了船,始终保养,所以更先出发。 马尼克·帕当然知道,他只是不爽。 大副转移了话题:“主眷大陆东海岸没有战船,所以他们来不及赶过来。算上荒芜之地的一艘小型战船我们只有三条船能用。” “够用了,数量对它可没有意义。”马尼克·帕说道,发现这位年轻大副似乎想说什么。“你有事要说?” 年轻大副又站直了些:“为什么我们不把火炮搬到铁甲舰上,它们更坚固!” “我们没有校准火炮的时间,而在老绅士号上,我的经验还没用。”马尼克·帕说。“比起这个,荒芜之地的河道能让我们靠近它吗?” …… “退后!退后!” 老汉斯对工人们大嚷,拉住一个还在铲土的贪心家伙快速退到岸边。 他们刚退开,单薄土壁就浮现裂痕,变形,突然被另一边的海水冲垮。 海水沿着低矮的旧河道,汹涌冲进荒芜之地。 工人们的欢呼被巨大水流声掩盖。 克伊兰·法斯特站在不远处的土丘上,安静注视。 他们花费两天将旧河道挖掘出来,避免改道绕开绿洲。 源源不断的海水冲刷河道,带走底部和边缘沙泥。明天到来的三只战船将能从河道径直驶入荒芜之地内陆,并抵达离寂静之时本体不足一里的距离。 这时,忽然响起的钟声打断人们的庆祝,寂静之时再次降临。 短暂嘈杂后,人们压制内心的情绪,在河道旁停止动作保持安静。 他们已经熟悉寂静之时了。所以当十几分钟过后寂静之时悄然退回时,无人消失。 但河道边的人们热血沸腾早已冷却,沉默地穿上衣服,没再理会盯了十几分钟的河道,返回小镇。 接下来他们还有许多事要做,比如检查每一段河道,确保战船不会被堵在某处。 “通知剩下的联合组织成员,我们也去帮忙。”克伊兰·法斯特对已经是自己助手的驱魔人说。 “我们?” “嗯,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解决寂静之时的机会。” 二百三十七.航行 “我们离陆地还有十五海里!” 第三天清晨,前桅瞭望台上的喊声被海风吹散到甲板各处。 大副踏着清脆长靴声来到船头,拉开单筒望远镜眺望,远方隐约浮现地平线的轮廓。 “终于要到了……”年轻大副呢喃自语,取出怀中的怀表掀开盖子,上面贴着一位美丽少女的照片。“瑟琳娜,等我作为英雄回来……” 当——当——当—— 甲板上的钟声忽然敲响,不远处的铁甲舰也传来短促的鸣笛声。 寂静之时来了。 水手们四处跑动,像前几次一样把自己固定在桅杆下或是抱住船舷。自从有三个不幸的家伙因为摇晃而发出脚步声被寂静之时吞噬后,再没人敢仗着经验无视寂静之时。 鼓起的风帆带领老绅士号靠向陆地,但甲板上仿佛时间停止流逝,船员们诡异地保持静止。 十几分钟后,铁甲舰上传来两道长鸣笛声,示意寂静之时已经离开。 甲板上恢复生气,用麻绳绑起自己的船员四处走动,活动勒得僵硬的身体。 早上八点,两艘来自列侬群岛的船只抵达旧河道附近海域。 已经有几艘船在这片平静水域抛锚。其中有两条是与老绅士号同时代的木质多桅帆船,还有护卫他们的铁甲舰。 “打旗语,告诉他们我们来了。”马尼克·帕说,举起单筒望远镜望向那艘与老绅士号体形相仿的战船。 他几乎看到一位和自己同样苍老的家伙站在甲板上趾高气扬地高喊着什么。 最后到来的老绅士号与跟随的铁甲舰驶入船队,片刻,汇聚的三艘战船停靠在临时搭建的港口。 马尼克·帕与苍狼这对亦敌亦友的船长时隔数十年再次相见,他们似乎都不想谈论曾经的事。与小型战舰拥有者罗锲·贝尔曼问候后,苍狼望向海面:“怎么少了一个。” 他们都有两只船护送,只有老绅士号是一艘。 “……路上遇到些麻烦。”片刻沉默后马尼克·帕摘下船长帽,扣在胸口向他们来时方向微微行礼。 苍狼和罗锲·贝尔曼知道这代表什么,做出同样的动作。 昨天夜里他们被怪异缠上,那艘船留下来殿后,然后就再也没追上他们。 “去见见这次行动的指挥克伊兰·法斯特吧。”苍狼重新戴上帽子说。 “你们去吧,我回船上等待行动。”马尼克·帕拒绝道。 “你还是老样子。”苍狼不在意地摇头活到,和罗锲·贝尔曼去小镇见那位真视守夜人。 船舷的大副目睹马尼克·帕回到船上。“您不去和苍狼阁下聚一聚吗?” “不需要。”马尼克·帕向船长室走去,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几十分钟后,两位船长登上老绅士号,去船长室交谈几分钟后离开。苍狼离开前还怀旧地环视一圈,感慨了几句。 起航前夕,马尼克·帕让大副将需要注意的告诉船员们。 他们将深入近两百里远离海洋的内陆,在离绿洲一里左右时停下。 这个距离不会像寂静之时周围一样,仪式无时无刻不存在。而七八分钟的间歇足够让他们抛锚装填弹药。 同时能让炮弹不会偏离准头太远,保证第一轮炮弹能将寂静之时本体覆盖。 驱魔人联合组织带领本地人尽可能解决了过窄与弯曲的河道,但仍只能让三艘木质战舰进入,因为铁甲舰的吃水太深。 他们只要确保在越来越长的寂静之时中抛下船锚保持安静,同时不让船只触岸。 后者是个麻烦,不过好在河道水流缓和,又有三位经验丰富的船长。 没有多余时间会面与告别,得到计划的三艘战船离开港口,驶进蜿蜒河道。 海面上的五艘铁甲船同时响起回荡的鸣笛声。小镇人们也眺望着进入荒芜之地的战船。 他们承载着人们最后的希望。 “您先去休息吧,我们要明天清晨才能靠近寂静之时附近。”大副劝道。 昨夜遭遇怪异后老船长就始终没有闭眼休息。 “等遇到一次寂静之时后。”马尼克·帕摘下船长帽说。 在荒芜之地外,寂静之时每天只会出现一次,而在荒芜之地,它出现的会更加频繁。 离寂静之时越近,情况越严重。 比如讨伐小队带回的信息里所写,距离绿洲一里时,时间将在十几分钟的寂静之时和七八分钟的空隙间来回切换 第一次寂静之时在驶入河道几小时后的中午到来。 船员们似乎因为紧张有些手忙脚乱,不过还是抛下船锚,将自己固定在甲板上。 后面的两艘船也同样抛锚停下。 十几分钟后,起锚继续航行。 老绅士号的第一次减员是在深夜,没人知道他是何时消失的。在之后点名船员们才发现他的消失。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后面两条船同样也不可避免的减员,与之对应的是他们离那片绿洲越来越近…… 清晨,笼罩荒芜大地的黑暗开始散去。 离上一次寂静之时也过去了三十分钟。 “地图上显示我们离绿洲很近了,不到20里。”年轻的大副将羊皮纸地图递给马尼克·帕。如果全速前进,他们能在一小时就到达绿洲。 “后面那两条船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他们和我们一样,减员差不多四分之一。” “注意接下来的河道,这里——” 马尼克·帕的话语被船体的突然震动打断,马尼克·帕没能站稳,额头磕在木墙上,划破皮肤。 大副也险些跌倒,扶起老船长冲出船长室大喊:“刚才怎么回事!” 趴在船舷观察船体的水手大声回答:“我们触礁——刮到河底了!” “严重吗!” 一名船员从底舱跑上甲板:“货舱轻微漏水,不过不严重。” 正准备松口气,一名船员跌跌撞撞跑上甲板,敲响代表寂静之时将至的铜钟。 插一句,【\咪\咪\阅读\app\\】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除了放下船锚的水手,其他人都麻木且熟练地将自己固定住, 年轻大副回到船长室,把昏昏沉沉的马尼克·帕固定在椅子上,然后又用麻绳把自己绑在木杆上。 “小心……前面……” 马尼克·帕吃力指向前方,系好麻绳的年轻大副抬起头——河道前方,一道狭窄的隘口堵在前面,水流湍急冲过。 而船锚还未沉入水底。 甲板上的钟声消失不见。 二百三十八.终点 清晨,怪异之雾悄然褪去。 安娜蹲在壁炉边将炉灰扫进篮子,又添进干燥柴火,然后把一小半炉灰洒到山洞角落。 相对恒温的山洞让植物焕发生机,岩石缝隙间或泥土里长出了嫩芽。离安全屋越近,长势越好。 幸运被摆在书桌上的两盆花里更是已经开出花朵,其中一支是鸢尾花,另一支是安娜和蕾米都认不出的深紫色花朵。 只有阿当芙娅说她有些印象,是活着时在家乡一本书的插画里看过的。 紫色花似乎是主眷大陆本地植物,毕竟花盆就是从艾伦王城带回的。 剩下的炉灰被撒到山洞外的耕地里,明年想来会长势很好,如果还有明年的话。 “早上好安娜。”蕾米和她打招呼。 “早。”安娜轻轻微笑着,和蕾米交流几句后回到山洞。 吉米钻出木屋,揉着眼睛说:“安娜小姐好像越来越开朗了。” 这几天安娜露出笑容的次数比以前多出许多。 “或许吧。”蕾米不置可否。 学者司职让她隐隐察觉安娜情绪深处在压抑着什么。 从柴房里带上几磅木柴,准备去安全屋的蕾米回头嘱咐哥哥:“柴房木头只剩一半了,去树林里捧些回来。” 无视哥哥的抱怨,蕾米正准备进入山洞,一阵脚步从望海崖外的树林里响起。 陆离缓缓醒来。 睁开的黑色眼眸落向书桌闹钟,睡醒时尚未散尽的迷茫倒映着桌角昨天的报纸。 【英雄们沿河道深入荒芜之地!】 配图是三艘古老帆式战舰驶入河道。 如果路途顺利,它们应该靠近了寂静之时所在绿洲。 安娜的身影这时回到安全屋,壁炉边放下篮子,感慨着“外面越来越冷了”然后突然将虚幻的白皙双手按在坐起的陆离脸庞上。 陆离抬起平静的黑眸,微微歪头注视安娜。 “我的手很凉。”安娜眨眼回应,像是期待着什么。 略微沉默,刚坐起来的陆离又躺了下去,叙述般的平静语气说道:“……好凉啊。” 陆离的配合糟透了,不过安娜还是像恶作剧得逞的小女孩,扑到陆离身上笑个不停。 闹了没一会儿,蕾米来到安全屋外,轻声说:“商人来了。” 按照昨天交易内容,商人带来了今天的报纸。 上面将有这次讨伐的结果。 放下报纸后商人离开,陆离拿起泛着油墨与清晨露水的报纸,展开页面。 “上面说了什么?”安娜询问。 陆离视线扫过标题,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 …… 隘口本可容纳战船穿过,可隘口前的混乱水流让船身渐渐倾斜。如果再让它转向,老绅士号会横亘在隘口前然后被后面的战船…… 短暂停顿,年轻大副没有犹豫地解开麻绳,扑到船舵前,用身体的重量压住船舵向右转舵。 马尼克·帕勉强睁开了眼睛,他听到了钟声,可是却没法开口拦住大副。 油灯下闪烁光芒的怀表从年轻大副怀里飞出。 咔哒—— 似乎触碰到机关,表盖掀起,显露此刻时间和少女的照片,还有倒映里船舵前消失的人影。 年轻大副做到了。河道里橫挪的老绅士号改变方向,勉强贴着隘口,在船侧刮出一道痕迹。 又顺着河流驶出百米,船锚落入河底,老绅士号在恢复平缓的河面保持静止。 但糟糕的还在后面,苍狼的战船不幸卷入同样的混乱暗流,渐渐倾斜,卡在狭窄的隘口前。 老绅士号上,甲板船员们惊恐地注视中,苍狼的战船横亘在整条河道上,被最后那艘战舰撞中船身。 吱——呀—— 令人牙酸的沉闷巨响中,战船龙骨断裂,近乎被拦腰折断。 “哦不……” 绑在桅杆上的一名船员忍不住呢喃,后面的话随他一起消失。 两条木船堆积在隘口处,大量破碎木板随河流飘下,轻轻撞上老绅士号,打着转离开。 没有幸存者趴在上面。 恐怖的碰撞下,卡在隘口的两条战船或许已经沦为死船…… 只有水流与甲板下货仓传来咚咚撞击的死寂持续了十几分钟,抱着恶灵广播的水手敲响了铜钟。 船员们麻木地解开自己,发现老船长马尼克·帕出现在船长室外,摘下帽子默哀数秒。 “孩子们,我不会说煽情和肉麻的话。”马尼克·帕的喊声在甲板上空响起,他抓着船长帽的手臂指向河流前方,那里隐隐浮现一片树林轮廓。 “我们牺牲了太多。而现在,目标就在我们前面……起锚!” 哗啦哗啦哗啦—— 转动绞盘收起沉重的船锚,老绅士号孤零零的继续航行。 他们离地平线远方的绿洲轮廓越来越近,破碎的木板随着河流跟在周围,仿佛簇拥着老绅士号前进。 当绿洲正式浮现在视线中,进入射程,老绅士号在预定的一里之外放下船锚。 马尼克·帕制止船员们掀开油布,准备装填炮弹的举动。上次寂静之时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很快会再次到来。 等到结束时,才是他们反击的时候。 两分钟后,甲板上的铜钟如约响起。 尽管老绅士号已经抛锚,但船员们还是将自己固定在甲板上,以免意外发生。 船员们担忧这次寂静之时会发生变故,煎熬地等待了十几分钟,不过直到寂静之时离开,也没有船员消失。 “装填炮弹!” 接替大副的二副高喊道。 幸存的十几名船员扛起炮弹,塞进炮筒。 “校准!” 一些曾参与过战争的老船员上前调整角度,马尼克·帕也走上甲板帮忙,然后从一位水手手中接过火把。 “这一炮我来。” “点火!”二副嘶声力竭地吼道。 十几根火把同时倾斜,点燃引线。 嘶—— 毒蛇吐信般的几秒嘶嘶声后,震耳欲聋的巨响在一片浓烟中回荡, 浓烟涌动着,钻出十几枚炮弹,呼啸尖锐地划过弧度,落向绿洲村落边缘,一颗普通枯萎的矮树。 这时,一阵晦涩,无形的风轻轻在矮树周围吹过,划过空气的炮弹如同被沙滩上的脚印。海浪涌来,悄然抹去。 船员们的欢呼被粗暴地塞回喉咙。 无形的风吹过绿洲,向更远处飘荡—— 硝烟继续袅袅升起,空荡的战船在河畔安静地停靠。 二百三十九.调转 【讨伐再次失利,但难掩他们的伟大】 【我们还有未来吗!】 【唯一发现本体的灾祸我们却无能为力】 悲泣、绝望的内容出现在报纸中。 黑夜灾祸、植物灾祸虽然同样在灭绝这个世界的生机,但远没有第三灾祸直观——前两种起码人们还能逃避:把自己关在温暖明亮的小屋。 寂静之时不同。每一次降临,离去后都有无数家庭为之悸哭。 学者们正在想办法,试图研制可以让婴儿在短时间内昏睡的药物,但进展缓慢。能快速使人昏睡的药物不可抑止的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弱小的婴儿更难承担这种副作用。 除了往常一样的四份报纸,今天还夹杂了一份新的报纸。 《信仰者报》 这份主眷大陆地区的报纸态度相反。他们抱怨这次行动的莽撞,担心两次袭击会惹怒第三灾祸,带来更大的麻烦。 这种阴谋论显然亵渎了牺牲者,但它又契合人们内心的阴暗想法——许多人都这么想并购买了《信仰者报》,不然它不会出现在这些报纸之中。 归根结底在于他们失败了,而剩下的人需要为此承担苦果。 有些讽刺的是,今天的寂静之时仍然只针对人类,仍然只持续十几分钟,悄然褪去。 它好似不在意人类的反击,我行我素。 而陆离变得比往常更沉默,就连愚钝的吉米都发现了这点。 第二天的报纸,几大报纸都在抨击《信仰者报》的观点就像笑话:家里被盗贼占据,难道不想办法赶走他还要每天向他祈求讨饶? 如果祈求有办法,也许人们不会吝啬自尊,可惜他们与怪异天然对立。 狮子永远不能与牛羊共居。 送完报纸的商人准备离去,安娜忽然叫住它:“把我们送去荒芜之地要多少调查点。” “700调查点。” 折合7000先令,快与去列侬群岛一个价格——因为没有船只敢靠近第三灾祸的发源地。 等到商人离开,安娜回头。陆离一潭幽深死水般的眼眸泛起涟漪,默默看向安娜,等待回答。 “我们该做些什么。” 这话从安娜口中说出让人诧异,她从来都是将陆离的安全放在首位—— 而陆离的反应也让安娜诧异,他轻轻摇头:“我什么也做不了。” 安娜却不这么想:“我相信你能做到,就像面对沼泽之母那样。” “不一样。我没想对峙沼泽之母。”陆离平静回答。 沼泽之母事件是意外,他只是接受乔乔的委托去寻找她的哥哥奥利弗。 安娜有些失望地垂下暗红色的眼眸:“连你也不行吗……” 她以为陆离会向之前那样。 “嗯。” 陆离从不吝啬自身的善良,但他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比如对抗绝对无法战胜的存在:比如暂时无解的寂静之时。尽管它的仪式简单到只要有恶灵广播就能躲避。 他只会做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救搁浅的鱼。 烹饪好食物,等待寂静之时到来又离去后,安娜像往常一样离开望海崖,去废墟狩猎。 安培这几天食量很大,甚至杰米分出自己的一半给它都不够。蕾米猜安培可能要准备冬眠了——如果是这样,那说明她曾经的猜测很可能是真的。 安培是被驯化、培育出的怪异。 就像血色蒲公英,怪异力量与这个世界的植物融合。 说起血色蒲公英,这两个星期里,大陆南部被它袭击的只有零星村庄。湿气和持续的暗沉天气让它们肆虐不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它们会腐烂在泥土里,成为大地的养分。 又或是在某个时刻破土而出,生长出一片血海般的蒲公英田。 …… 水手街区 苍凉空荡的街道不符旧日的繁华喧嚣。 随处可见破碎的窗户和倒塌、烧毁的房屋。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赛莉卡·达莱尔打量她的新避难点。 一个不太结实,但像家一样的二层小屋,家具居然都还维持着原样。 赛莉卡·达莱尔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可惜她仍得躲在地下室中。 “比你那里更安全。”安娜说。 这是一部分事实。水手街区比赛莉卡·达莱尔的藏身之处离贝尔法斯特中心更远。 另一部分事实则是在二楼她能看到与陆离曾经的“家”。 有安娜在,赛莉卡·达莱尔可以暂时不用去幽暗的地下室布置新家。她坐进一张椅子里,奇怪地问:“这次不附身了吗?” 因为失去下嘴唇,她说话有些漏风和含糊不清。 “嗯。” 安娜得先歇歇…… 尽管对赛莉卡·达莱尔附身让她如获新生,情绪不再坠向深渊,但就仿佛是副作用,对陆离的情感越发炽热乃至狂热。 甚至有时难以抑制附身赛莉卡·达莱尔去望海崖接触陆离的欲望。 安娜在想办法,能在狂热和冷漠之间找好平衡。 “我失败了。”她轻叹着,带着遗憾又有些松了口气。“他不打算离开望……安全屋。” “很正常,不是所有人都是英雄。” 赛莉卡·达莱尔带着嘲弄说道。话音落下,令她喘不上气的刺骨寒意攀爬上灵魂。但她罕见的执拗坚持自己的意见,指着自己失去的下嘴唇:“我曾经就像你一样在乎一个男人。” 她从座位离开。安娜的胁迫打破了赛莉卡·达莱尔虚妄的错觉,这里并不是家,对面纯净圣洁的白裙少女也不是天使。 “而现在我每次吃东西食物都会沾上铁锈味。” 现在,她要去整理地下室,接下来一段时间她还要住在那里。 “你什么都不知道。”眼眸里的冷意渐渐褪去,安娜跟随着赛莉卡·达莱尔,看着她边收拾落满灰尘的地下室边说了许多陆离的事。 “我收回先前的话。” 已经收拾好地下室的赛莉卡·达莱尔最后把收音机放到台阶下。如果收不到希姆法斯特的信号,她还得再往上挪些。 赛莉卡·达莱尔抚开额前沾染汗珠灰尘的头发:“他的确是个优秀的男人。” 所以居然会让一只怨灵死心塌地? 赛莉卡·达莱尔荒诞地想。 “但他不愿出来,你要怎么触碰他?” “会有机会的。”安娜说道,又在心底想道。 会有机会的。 二百四十.迷茫 【我们应该庆幸他们没酿成大祸。寂静之时没有因为冒犯而牵连我们。】 【你们可能要说“噢天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他们是为了我们才牺牲的”,莽夫一样愚蠢的勇敢可不叫勇敢。为什么你们会觉得这种冲昏头脑的行为不会惹怒怪异,不会让他愤怒,反击?】 【想想看吧,仅仅是它无意识散发的气息就像阴影一样将我们笼罩,如果它生起气呢?】 【和怪异对抗只是个笑话,一个寂静之时就能轻松灭绝我们。拿起武器对抗敌人之前,请先知道刀斧伤不到海啸。】 《信仰者报》仍在上蹿下跳。 不管它的目的是什么,的确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看它。哪怕有许多报纸学者纷纷抨击《信仰者报》的懦弱和“站在岸上的人”思想。 “站在岸上的人”是几百年前一位斯洛特学派的作家写在书里的一段话。意思是一艘海面上的木船起火燃烧,站在岸上的人大声讽刺船员的慌乱或是指责船员没去保存货物。 这句话通常被用来讽刺那些以无关者的身份指手画脚,又或是在事情发生后夸夸其谈的人。 无论如何,人类内部正在撕裂。 《信仰者报》不会是唯一一个。口子已经撕开,人们的意见会越来越分裂。 “你怎么看?” 蕾米蹙着眉头问陆离。她不喜欢《信仰者报》,认为自己和人类没有不同的她和大部分人的想法一样,喜欢英雄,崇敬英雄。 至于《信仰者报》?只是躲在肮脏恶臭的下水道里讨人厌的吱吱乱叫的老鼠。 “人类会因怪异团结,也会因怪异分裂。”陆离翻看另一份报纸,平静回答。 这迟早会发生,或者说已经发生从未停止过——那些信徒就是先驱者。 “你说的对……但很多人还在抗争时就已经有人在呼吁投降还是让人感觉不舒服。”蕾米叹息着放下《信仰者报》。“他们意识不到人类和怪异间没有和平?” 说完这句,蕾米忽然意识到望海崖上除了陆离都是怪异,改口说:“起码绝大多数是这样。” “如果他们有其他目的呢。”陆离平静话语意有所指。 “其他目的……指的是什么?” 陆离没有回答,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信仰者报》的标题。 “信仰……”蕾米隐约猜到什么。“你觉得他们是某个存在的信徒?” “或许是。”陆离不置可否。 “可……”巨大的疑问随之摆在蕾米眼前。“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这份《信仰者报》还能印刷发售?” “合作或是什么。”陆离微微思考一阵,黑眸注视着蕾米。“你知道,人类从不是铁板一片。” 蕾米是学者,但她只涉足怪异知识,对人类这一群体的了解和普通人没有两样。陆离的话语像是引导新生的她走到一片森林边缘,然后说:“看,里面才是我们真正生活的地方。” 顺着陆离的引导向下想去,蕾米几乎看见《信仰者报》被强行按下后的情形:人们大肆渲染阴谋论,认为《信仰者报》是因为揭露真实而被当权者和驱魔人关闭,很快就连原本不信的人也会因此变得多疑和徘徊。 而这一切只需要一个微不足道的推手,甚至可能连推手都不用。 蕾米想说什么,忽然望向山洞外:“安娜回来了。” 嘭—— 像是回应蕾米,山洞外传来重物落下的闷响。 安娜回到安全屋,当发现蕾米也在,眼眸里的笑意悄然消散一些,隐隐浮现戒备。 “我去看看猎物。” 像是感觉到安娜的敌意,蕾米并不在意甚至有些为她高兴,说着走出安全屋,没忘叫醒趴在山洞里酣睡的安培。 也许因为天气越来越凉,安培一天比一天懒。 刚来望海崖时,它还会去榆树森林里巡视地盘或和孩子们玩耍,但现在它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趴在干燥山洞里打盹,还有和吉米抢东西吃。 “最近蕾米和你走得很近。” 安娜看着蕾米离开的背影说。 “她有很多问题。” “为什么不在我在的时候来问呢?”安娜的话有些拗口。 陆离认真想了想,回答安娜:“可能因为还不是下午茶时间。” 愚钝的陆离可能什么都没意识到…… 安娜无奈地摸了摸陆离头发,视线落向书桌上夹着书签的书。 《枫叶山脉》,一本冒险故事小说,昨晚陆离新选中的。 书…… 安娜若有所思。 也许书会给她带来灵感。 大概不希望安娜误会,蕾米下午没再进安全屋,夜幕降临后,她和安娜阿当芙娅互道晚安,回到各自木屋休息。 陆离合上书籍,伸手将油灯光亮调小。 像往常一样拿起壁炉边烘烤得温热的水杯喝掉,陆离回到床上躺下。 “晚安。” 安娜妻子般地温柔话语中陆离沉入梦乡。 噼啪—— 壁炉晃动的火苗让安全屋的阴影随之摇曳。 静谧中,安娜提着油灯来到书架边,挑选了一本侦探小说回到书桌后。 咔—— 微不可查地轻轻放下油灯,安娜翻开扉页。 …… “我有些不解。” 地下室,赛莉卡·达莱尔抓着脚腕盘腿坐在毯子上。火焰舔舐着脸庞,晃动阴影让没了下嘴唇的她像是恶鬼。“如果你真的在乎他,为什么想把他从安全的地方带出来?” “我……” 想要开口的安娜忽然涌现迷茫,不知道怎么回答。 每一天她都比前一天的自己更喜欢陆离,她从未如此在意他……可为什么会想他离开安全的望海崖? “占有欲对吗?”赛莉卡·达莱尔这时说。“我听说过它……好姐妹会因为它成为相互撕头发抓脸的仇敌,好兄弟会因为它举起兵器刺向彼此。” “或许吧……” “你有竞争对手?”赛莉卡·达莱尔问。 安娜想到蕾米,迟疑地摇头。 蕾米喜欢陆离,但那种喜欢近似于尊敬和崇拜。 “你救了我……我欠你一条命,我希望能帮你。” 赛莉卡·达莱尔认真地看着安娜,眼中闪烁的人性让她的恐怖样貌都淡去许多。 “所以我得知道你为什么想这么做。” 二百四十一.书带来的灵感 新一天的寂静之时褪去。 希姆法斯特的士兵敲响那些登记有婴儿的居民房门,不过他们通常在敲门前就能得到结果。 如果里面很安静,很可能门后的夫妻侥幸躲过一次。如果里面传来哭喊声,则代表噩梦降临。 这不绝对,不过大多数都是这样。 那些因寂静之时死去的婴儿会被埋葬到希姆法斯特大教堂,神父们特意在墓园西北角划出一片空地。 那里被人们称为“安息地”,据说附近居民偶尔会听到“安息地”传来的孩子们玩耍的嬉笑声。这曾经引起驱魔人的注意,不过调查后发现什么都没发现。 “他们从未离开我们,只是以另一种方式陪伴我们。所有人都会铭记这些可爱的生命……” 二十几对悲伤抽泣的夫妻面前,神父与修女合声祈祷, 比起前些日子,参加葬礼的人少了很多,因为死去的婴儿在一天天变少。 但那不是人们找到了办法,而是因为婴儿越来越少。 前几天参加葬礼的父母几乎挤满了墓园。天空也落下冰冷细雨,就像神灵也在悲泣。 “我们还有多少婴儿?” 墓园外围,盔甲下响起泛着金属回响的询问声。 “不到两百个。”另一名士兵回答他。 “是假的吧……希姆现在可有上百万人。”士兵不信。 “不,是真的。我今早执勤时听到市政厅人员的交谈。”叹息冰冷地打在头盔上。“你敢相信吗?他们说这个的时候居然在庆幸……庆幸还有一百多个婴儿活着。” “已经不算少了对吗?寂静之时来了十几次,现在剩下的每一个都是……幸运的……”士兵的话语变得沉闷和断断续续。“我的妻子已经怀孕五个月了……” “那太糟糕了……” 另一名士兵抬手拍了拍同伴肩膀,两块金属发出令人不太舒服的摩擦声。 “会有办法的,那些学者正在想办法解决。” …… “这就是你们想到的办法?” 市政厅,副市长办公室,奥康纳嗤笑注视书桌对面的学者们:“每天在寂静之时到来前用成年人剂量的麻药让婴儿昏睡过去?” 似乎反问无法发泄他的愤怒,奥康纳用力拍动桌子:“哪怕我是个政客也知道这对婴儿造成的伤害会有多大!” 波赛斯大学,医学教授杰森无奈地说:“我们别无它法。除了麻醉,我们没有办法能在十几秒内让婴儿昏睡过去,而且要稳定持续十几分钟。” “那就去想。”奥康纳大喊,这听起来不太讲理,不过政客就是干这个的。 学者们你望我我望你,最后仍由杰森站出来说:“事实上还有另一种,但民众们可能无法接受……” “为什么不——”正要发火的副市长奥康纳忽然想到什么,压下情绪:“先说说是什么。” “是驱魔人联合组织那些人提起的,他们想用怪物……怪异的力量让婴儿们睡着。” 岂止无法接受,如果是寂静之时刚刚降临时提起,对怪异充满仇视的愤怒民众甚至可能砸了隔壁的驱魔人联合组织据点。 但现在,经历过悲伤的民众或许能接受这些? 不过显然,借用怪异的力量是找不到希望的最后手段。 “……其他城市有好办法吗?” 学者赫伯特·纳吉回答:“都是这样……听说有些地方会捂住婴儿口鼻让他窒息……恕我直言这样更加危险。与之相比麻醉虽然可能让婴儿长睡不起或者损伤大脑出现智力问题,不过——” 奥康纳挥挥手示意他停止废话,让助理过来去隔壁喊驱魔人。 “您真打算那么做?”杰森教授忍不住出声。 “为什么不?”始终强硬的副市长露出柔软的一面。“我们不是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我们不该阻止他们为孩子所做的一切。对了——” 奥康纳叫住准备离开的助理:“别忘了通知那群贵族,贪生怕死的他们说不定也会感兴趣。” 那样他颁布命令将面临的阻力也会少许多。 事实上,死于寂静之时的居民远比婴儿多,可能十几倍或是二十几倍。 总有些倒霉蛋或是可怜人,在寂静之时降临后不小心发出响声,然后毫无价值的消失在空气中。 不过比起可怜的婴儿,人们显然更在意后者。 毕竟婴儿同时代表着希望。 这个世界已经足够糟糕了,他们不能让最后的希望也泯灭消失。 …… 第二天下午,安娜来到地下室。 “我希望你这次来是想到了答案。” 相对熟悉后,赛莉卡·达莱尔不再畏惧安娜。 安娜轻轻颔首,一整夜的思考与看书让她想到了答案:“我想要触碰他。”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安娜回答无法理解的赛莉卡·达莱尔:“我是怨灵,没有身体没有触感,情绪就像得不到补充的干涸水潭。只有附身能短暂赋予一切。” “所以你会附身在我身上……”赛莉卡·达莱尔恍然,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安娜想要心爱的男人走出安全。“重新出现的感觉让你抑制不住对他的情感……是这样吗?” 安娜颔首回应。 “也许不用那么麻烦……” 赛莉卡·达莱尔注视安娜红宝石般的赤红眼眸,试探着问:“为什么不带我过去?那样他也不需要冒——” 声音戛然而止,冷意倏然包裹赛莉卡·达莱尔。她像是落入刺骨冰水中,难以喘气的窒息感将她包围。 在许多人的记忆里经历过上百段欺骗与谎言的安娜冰冷注视着她。 安娜不可能带赛莉卡·达莱尔去望海崖。那样蕾米也许会察觉到什么,而且成为新居民的赛莉卡·达莱尔会是个隐患——自己不可能无时无刻控制着她。 “我只是……想要帮你……”赛莉卡·达莱尔艰难地说。 “那么就别打那里的注意。”安娜冰冷地回答,散去针对她的气息。 赛莉卡·达莱尔仿佛活过来般深吸口气,裹紧身上的毛毯,仍在发抖。她不再提这件事,转而说:“你有更好的主意吗?” “的确有一个。” 二百四十二.变化 或者说仍是最初的计划:让陆离离开望海崖。 “我会和他说在贝尔法斯特发现线索,吸引他到来,再附身在你身上和他接触。” 地点安娜定在榆树街区,那里陆离不会太危险。 不过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比如赛莉卡·达莱尔泄密,安娜不会让她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也许他会出来,但你想过吗?这个办法只能用一次,下次怎么办?”赛莉卡·达莱尔说,她不想成为无用了就被抛弃的消耗品——还有什么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 “我没其他意思……但你要好好想想。” 安娜沉寂下来。 欲望不会得到满足,安娜当然不想只触碰陆离一次。 “你想把他引出来……”赛莉卡·达莱尔顺着安娜的思路自言自语,或者说说给安娜听。“那么他有在意的人吗?” “我。” 安娜对此无比坚定。 “可你就在他身边,除非……”赛莉卡·达莱尔轻轻摇头,甩出一闪而逝的想法。“他有其他在意的人吗?不在身边的。” “……没有。” 安娜不知道陆离的过往,他从未提起,也也未表现对曾经的怀念。 赛莉卡·达莱尔又问:“那么你有在意的人吗?或者说被他知道的你在意的人。” “玛丽阿姨……”安娜念出一个此刻远在列侬群岛的名字。 赛莉卡·达莱尔继续问道:“那么接下来是关键……这位‘玛丽阿姨’与你们有联系吗?” “她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 “还活着吗?” “我想是的。” 赛莉卡·达莱尔神情放松许多,像是想到了主意:“我们可以搭建一个舞台……一个关于冒险的故事。” 安娜扬起白皙下颌,示意赛莉卡·达莱尔继续说下去。 赛莉卡·达莱尔将思绪整理出脉络,说道:“首先我们伪装成‘玛丽阿姨’写一封信,用这封信把他引出来,经历一系列冒险后最后发现,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而且安娜有足够多的时间与陆离相处。 “如果这一切都未发生,你可以去当一位作家。” 安娜的话语意味她接受了这个主意。 “但现在只能躲在地下室苟延残喘。” 赛莉卡·达莱尔苦涩地笑了笑说。 安娜没有回答,短暂离开地下室,去二楼卧室拿来羽毛笔和笔记本。 “他认得我的笔迹,你会写字吗。” “我的字很难看。”赛莉卡·达莱尔犹豫说。 “没关系。” 安娜觉得越潦草越好,不过赛莉卡·达莱尔拿起笔却没有写下。 “还有什么问题?”安娜微微偏头。 “我在想一个合理的故事。” 赛莉卡·达莱尔回答。 她的确曾想过当一位作家,在末日尚未到来的时候。 赛莉卡·达莱尔边以“玛丽阿姨”的身份写着书信,边编制一个为陆离展开的故事。 十几分钟后,故事接近尾声,最后一封书也画上句号。 “很棒的故事……”安娜轻声称赞:“哪怕玛丽阿姨知道也只会夸这是个好故事。” “很高兴我能收获第一位读者。”四张从笔记撕下的纸张并排放在一旁。 安娜用无形之手托起它们,纸张在操控下“哗啦哗啦”游走飞舞,就像白色的小精灵。 得把墨水痕迹吹干,不然缜密的陆离会看出破绽。 稍后安娜会找来几个信封,把信纸塞进信封里然后放到它们该在的地方。 “你真的想好了吗?” 身旁响起赛莉卡·达莱尔的询问:“我看得出你在犹豫……或者想想其他办法?” 安娜没有回答。 赛莉卡·达莱尔知道安娜没有表面那么坚定。 起码两天过去,期间安娜没再来找她,仿佛就此消失。 …… 风吹上望海崖,带来喧嚣海浪声和一道高大轮廓。 今天是星期一,商人带来了今天的调查员周报和几份普通报纸,带走了阿当芙娅写给特斯拉的家书。 而关于那封寄去除魔人协会,写着想知道如何让恶灵保持理智的信件仍没得到回信。 望海崖上无新鲜事。 除了岩缝间花盆里生长的植物和这些天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安娜。 安娜的变化就连陆离都有所察觉,只是询问后她什么都没说。 今天寂静之时来得稍晚。诡异之雾从深海涌现时,恶灵广播才回荡起教堂钟声。 陆离放下手中的书,静静等待寂静之时褪去。 然后和每晚一样,晚饭后看了会儿书,在临近晚上八点时,陆离躺到床上进入梦乡。 “晚安。” 安娜低语,将陆离放在桌面的书籍放进抽屉。 她从灵魂深处不想破坏这份宁静,因为这是曾经的她梦寐以求的。可现在,欲望正化作实质,悄然探向熟睡的陆离。 安娜捞起抽屉中的笔记本,好奇翻开。 上面记着一些备忘的内容和侦探社时期的收入记录,有几十先令,也有数百先令。 回想起那时,安娜脸颊浮现一抹温柔笑容。 笔记大部分都是空白的,还有不少页面被撕掉。翻了几页安娜就准备把它放回去,忽然发现笔记夹缝下露出一页纸张。 奇怪地抽出,借着油灯光芒,安娜看到上面许多内容都被划掉,比如【了解身在何处】和【积攒足够多的先令】,只有一行字迹是例外。 【想办法离开这里】 上面写着。 安娜眼眸微垂,情绪藏匿于阴影。 油灯照射出的虚幻影子轻轻晃动。 “陆离,你要去哪……” …… 吉米冲进山洞,险些撞到走出山洞倒炉灰的安娜。 “抱歉安娜。” 裹得像只熊的吉米连忙躲过,结果又撞在安培身上。好在安培皮糙肉厚,还在假寐中理也没理。 “没什么。” 安娜看上去解决了心事,轻轻颔首表示不在意。 望海崖只有几位居民,安娜的恢复让气氛回归以往。蕾米嘲讽穿好几层衣服的哥哥像是怪物,吉米大声反驳鬼天气实在太冷了,还哈出一口雾气证明自己。 直到外出狩猎的安娜归来。除了猎物,她还在贝尔法斯特废墟找到其他一些东西…… “我从侦探社的信箱里找到了一封信。” 她将潮湿得仿佛被水浸泡过,皱皱巴巴的信件递给陆离。 “署名是玛丽阿姨……” 二百四十三.仓促的离别 潦草字迹代表玛丽阿姨书写时并不从容,信封表面沾染了许多灰尘,似乎放置有一段时间。 “她应该在列侬群岛。”陆离皱眉说。 她们乘坐的阿维坦尼斯号轮船早在很久前就成功抵达列侬群岛,玛丽阿姨没理由还会在艾伦半岛并留下信件。 “或许出了什么意外。”安娜说,赤红色眼眸落向陆离:“陆离……我担心玛丽阿姨……” “我们去守望镇。”陆离说。 玛丽阿姨要么在守望镇,要么在那里留下记号,不会太难找。 “会是陷阱吗?”蕾米沉吟着问道。 一位普通人在怪异游荡的旧日城市街头四处走动?这听起来有些诡异。 “也许这封信是贝尔法斯特变成废墟前就在邮箱里了?” “或许,但还是要去。” 无论是不是陷阱,陆离和安娜不能置之不理。 “你们什么时候出发?”蕾米问穿上大衣的陆离。 陆离拉开抽屉,带上手电油灯以及“灯塔”。 “现在。” …… 阴沉天空像是用铅笔涂抹,蒙上阴影。 贝尔法斯特南部的扭曲漩涡仍然存在,空中俯瞰让它看上去更加畸形和生动。 过长时间注视,哪怕它本身没有怪异力量也会让人理智值下降。 安娜带着陆离抵至玛瑙湖畔,在男爵庄园短暂停留。 山洞和安全屋扩建后差不多能装下藏书室的所有书籍。它们还在这儿,安娜打算回来时带它们去望海崖。 不过陆离准备离开藏书室的时候,一个空罐子从书架后的角落里滚出。 “谁在那儿?”安娜冷喝,而陆离黑眸望去。 昏暗角落里,一道畏缩的人影缓缓走出。 “人类?”安娜低语。 那是个背脊佝偻,披着毛毯的肮脏女人。她下嘴唇缺失一大块,凹陷的下颌看上去就像是怪物。 “你……你们是……”漏风的询问声响起,女人低垂头颅,不敢注视陆离和披着斗篷的安娜。 “和你一样。”陆离说。 同类出现似乎让这个可怜的人重燃希望,甚至没怀疑陆离是否说谎,激动地上前抱住陆离。 陆离以为安娜会拦住她,奇怪的是安娜什么也没做,任由女人冲进自己怀里。 她的身躯和肩膀颤抖不停,似乎因为激动,又或者因为安娜倏然散发的阴冷气息。 陆离后退离开女人的怀抱,没理会被蹭上污渍和血污的衣服,指向下嘴唇:“你的伤口裂开了。” 嘴部伤口注定难以愈合,事实上女人只是因为缺血使得脸庞苍白,而没被感染已经算是幸运。 她毫不在意裂开的伤口,陆离蹙眉中翻开手边的书撕下几页纸,随意捂住下嘴唇。 “跟我去二楼处理。”陆离说。 提线之影事件让庄园二楼多了间医务室,那里应该还有干净纱布和酒精。 艾琳的确还保留着那间医务室。纱布足够,挥发的酒精也剩下小半瓶。 陆离先将女人的伤口消毒,然后缠绕起纱布。 虽然如果动作过大或者吃东西还会崩开伤口,不过起码不用担心细菌感染。 包扎后,女人讲起自己的经历。 她叫赛莉卡·达莱尔,贝尔法斯特的幸存者。遇到过几波幸存者但因为许多意外被迫离开,失去的下嘴唇就是某个幸存者造成的。 四处躲藏的她几天前躲进庄园,直到陆离出现。 “为什么不离开贝尔法斯特。”陆离环视医疗室,这里有许多东西能拿回望海崖。 赛莉卡·达莱尔声音带着颤抖:“听说其他地方更糟糕,希姆法斯特到处是怪物,还发布广播骗幸存者那里很安全,引诱人们过去……” “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陆离回答她。“但希姆法斯特没有怪物,那里是民众聚集地。” “真的吗……” “嗯。” 陆离收回视线,落在赛莉卡·达莱尔身上:“我们要去守望镇,可能会路过希姆法斯特。你可以肚子前往,或者跟着我们。” “……谢谢,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接下来陆离向赛莉卡·达莱尔介绍安娜的身份,得知安娜是怨灵后她只是颤抖一下,没表露更多惧意。 这个幸存者意外的坚韧。 带上赛莉卡·达莱尔和一卷纱布,陆离和安娜离开庄园,在天黑前抵达守望镇。 …… 吱呀——吱呀—— 酒馆门口的生锈牌匾被风吹得摇晃。 守望镇荒凉而破败。曾有许多幸存者搜刮过这里,留下一片狼藉。 还好他们对破坏不感兴趣,只有一些木门与窗户被破开。 寒风吹拂,陆离三人在空荡街道上行走,很快在一栋旅馆的二楼窗户上发现油笔画下的记号。 这个符号陆离曾在安蕾夫人艺术画廊看见过。 “那是我们家族曾经的标志……”安娜说。 陆离来到旅馆门前,推开虚掩着的房门。 灰尘簌簌落下,浮尘在油灯光芒下四处游走,木地板响起的吱呀声惊扰大厅的寂静。不过脚步余音散去时,它们再次涌来。 插一句,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你心跳的很快。”陆离微微偏头。 寂静无声的大厅,赛莉卡·达莱尔的心跳就像远方沉闷的鼓声。 “抱歉,我还是很激动……” 赛莉卡·达莱尔垂下头颅,如发辫纠缠起来的肮脏头发藏起她的双眼。 陆离移开黑眸,踏上木梯来到二层,找到窗户有记号的房间。 旅馆与小镇大部分房子一样,经过幸存者洗劫后几乎没剩下有价值的东西。如果不是木头随处可见并过于沉重,连床板和柜子也会被他们拆掉。 不过玛丽阿姨的信意外地没有遗失——它就放在窗台,走进客房不需要搜寻就能一眼看见它。 信件落了层灰尘,无形之手拿起它,抖掉灰尘飘向陆离。 安娜接过陆离手里的油灯,默默看着信封被拆开。 二百四十四.玛丽阿姨的去向 【守望镇……令人怀念的地方。】 【这么多年这里几乎没有变化,不知道他是否还在这里?】 【我该离开了,这里和贝尔法斯特没有区别。】 【补充一些物资,我打算继续西进,去星辰镇看看,那里也曾是我们的家。】 简短信件无声诉说玛丽阿姨的心事和去向。 星辰镇在苏加德山西面,离希姆法斯特只有五十几里。 “天快黑了,我们最好明早再出发。” 安娜望向窗外,街道正变得昏暗,蛰伏的黑暗跃跃欲试。 他们在旅馆寻找能休息一夜的房间。安娜找到了阁楼,它幸运地没被搜刮,除了一盏油灯和几根蜡烛,还有堆在角落的被褥——曾有人在阁楼打地铺。 外界彻底被黑暗笼罩前安娜找来木板,钉死窗户。毫无保留释放怨灵气息,警告靠近的怪异。 低矮、狭窄的阁楼莫名让人产生安全感。起码赛莉卡·达莱尔不再颤抖,心跳的也不再那么清晰。 陆离放下油灯,坐在旁边。 安娜打开罐头分给陆离,停顿一下才又打开一罐,递给赛莉卡·达莱尔。 “谢谢……”赛莉卡·达莱尔僵硬接过罐头。 并不浓郁的肉香涌进鼻腔,却让赛莉卡·达莱尔忍不住吞咽口水。她偷瞥陆离,见他没留意自己,抓住一块肉送进嘴巴。 “唔……” 赛莉卡·达莱尔低吟一声,捂住酸痛的脸颊。 沾上罐头汤汁的纱布缓缓渗出血污。 “减少咀嚼。”陆离对她说。 伤口位置很糟糕,加上条件有限,恐怕得要几个月才能愈合。 “嗯。” 赛莉卡·达莱尔点了点头,稍微放缓咀嚼速度,不过仍吃得很快。 晚饭过后,陆离将地铺让给需要休息的赛莉卡·达莱尔。 阁楼不方便生火取暖,好在寒风被阻挡在外面,阁楼里不算太冷。 时间推移,靠着矮柜的陆离渐渐沉入梦乡。而本该睡着的赛莉卡·达莱尔缓缓坐起。 她注视着陆离的睡颜,心跳声再次不可抑止地变得清晰,伸出手掌,轻轻抚摸那张令她渴望的脸庞。 笼罩阁楼的怨灵气息分出一律,纠缠在赛莉卡·达莱尔周围。 不舍地收回手掌,油灯下她拉得狭长的影子离开身下。 “我想不到你会吃自己的醋。”赛莉卡·达莱尔恢复了身体,低声和安娜说。 “触碰他的是你的身体。”安娜带着冷意说。 投影仍在赛莉卡·达莱尔身旁徘徊,如果她做什么安娜会转瞬附身。 “但是你在控制。”赛莉卡·达莱尔看向陆离。“你的眼光的确很好……正义、善良,会对素不相识的幸存者伸出援手,难以想象末日中还存在这种品性……” 她曾经不相信安娜讲的那些故事,直到她成为故事中的一员。 感觉到周围冷意,赛莉卡·达莱尔笑了笑:“好吧,我不谈论他了。” 安娜轻轻颔首,眼眸忽然落向被钉死的窗户。 木板间隙,一只猩红眼珠怨毒窥探着阁楼。 下一刻,木板缝隙的眼珠消失,外面传出什么被撕碎地微弱响动。 安娜散去无形之手,重新看向赛莉卡·达莱尔。 赛莉卡·达莱尔猜到外面发生的事,有些羡慕安娜拥有的力量:“按照故事,你们明天会到星辰镇取得第三封信,最后去希姆法斯特那位玛丽阿姨的家拿到最后一封信。” “到时候按照承诺,我会放你离开。” “谢谢。” 赛莉卡·达莱尔舔了舔伤口,很疼,但掩盖不了希望。 暂时脱离控制的赛莉卡·达莱尔重新躺回地铺,她为今天准备了好几天,又被安娜操控了半天,需要休息。 安娜的气息庇护了阁楼上的二人。 尽管仍有诡异动静在楼下或是街道上响起,但它们没有靠近阁楼。 赛莉卡·达莱尔一点也不怀疑涌动着迷雾的幽暗中的危险。如果没有安娜,她会瞬间被涌来的怪异吃掉。 也许那位陆离先生也是。 高尚的品德如黑暗中指引迷惘船只的灯塔,但它脆弱且一文不值。 …… 第二天清晨,微凉空气中陆离醒来。 安娜卸下窗户上的木板,雾霭刚刚离去,薄雾笼罩着冷清的街巷。 赛莉卡·达莱尔在不久后睁眼。她应该早已醒来了,动作迅速的从地铺爬起,连懒腰都没伸。 等到外面逐渐亮起,他们离开阁楼前往星辰镇。 现在的星辰镇与艾伦半岛的大多数村镇相同,居民近乎全部撤进希姆法斯特,到处是被搜刮的狼藉。 不过因为离希姆法斯特并不远,偶尔会有过路者经过,以及一些不愿离开家园的居民住在这里。 后者很好辨认。那些门窗被木板钉死,二楼拉着厚厚窗帘的房屋里通常有居民躲藏。 在星辰镇徘徊半圈,安娜率先发现了玛丽阿姨的记号。 仍然是旅馆二层,落满灰尘的信件放在窗台。 【它还在那儿,只是不再和以前那样。】 【不过我还是对它感到怀念……】 【物资剩得不多了,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收获,除了心情。】 【我想也许应该回希姆法斯特,留在那里。哪怕发生灾难,也会与这座城市一同埋葬。】 【安娜,陆离,希望你们不会看到这封信。如果看到,我向你们道歉,追着我的记号跑了好几处。】 “希姆法斯特……玛丽阿姨回去了么。” 安娜垂眸说道。 跟随一路,最后还是指向希姆法斯特。 正好赛莉卡·达莱尔的目的地也是那里。 …… 希姆法斯特。 艺术之都外围,剥去枝杈的树干制成木墙,延绵向视线尽头。 尽管简陋,但这是最快造出能包围一座城市的城墙的方式。 安娜在靠近希姆法斯特时降下,收敛所有气息。除了可疑的黑袍,没人会想到她是怨灵。 不过没走太远就发生了意外:赛莉卡·达莱尔跌了一跤。 她的下颌又渗出血液,双手也被道路上的粗糙石子刮破了皮,更糟的是她的腿受伤了。 安娜说有些严重,赛莉卡·达莱尔没法独立行走,需要人背她。 二百四十五.最后一封 安娜说进入希姆法斯特后要收敛气息与力量,不能背起赛莉卡·达莱尔,所以得是陆离去背。 陆离没有拒绝,拿出调查员徽章别在大衣上,走到赛莉卡·达莱尔面前。 “谢谢你……” 赛莉卡·达莱尔低语着爬上陆离的背脊。 可能是潮湿寒冷的清晨,背后的身躯又开始轻轻颤抖。 赛莉卡·达莱尔因为长期处于饥饿,体重很轻,或许80磅都不到。背着她走一里甚至没让陆离呼吸变得急促。 稀稀疏疏的冷清队伍排在木墙大门前,陆离三人的穿着很快引起卫兵注意:一个黑发黑眸充满神秘感的男人,一个下颌凹陷缠着奇怪纱布的女人,还有一道披着斗篷脸孔藏于阴影的身影。 拿着感知闹钟的卫兵向他们走来,也许是抵达城市,背后的赛莉卡·达莱尔不再颤抖。 卫兵紧盯着闹钟靠近,让他稍感安心,这三个奇怪家伙没有引起感知闹钟的变化。 不过进行入城登记时,卫兵队长发现并认出陆离的调查员徽章,确认身份后询问是否需要为他联系驱魔人联合组织。 陆离婉拒卫兵队长,穿过木墙大门走进希姆法斯特。 街道上熙攘人群又让背后的赛莉卡·达莱尔颤抖。上次到来时,随处可见的脚手架早已拆掉,取而代之的是难看简陋的木屋掺杂在整齐美观的建筑之间。 塞下上百万民众的希姆法斯特变得比以往更喧嚣热闹,但难以看到马车和蒸汽车的身影。 它们现在是稀缺资源,尤其是发生“饥饿的民众攻击出门的贵族马车分尸马匹事件”之后。 走出外围街区,宽敞的路口聚起许多居民。 “每个降生的孩子都是天神的期盼。” 聚拢的年轻夫妻们跟随神父齐声念诵。 从人群外走过,陆离走进街边一间诊所。 诊所弥漫淡淡的消毒水味,没有病人。穷人通常不会奢侈地去看病,而有钱人也不会选择路边诊所。所以中年医生对陆离等人的到来很热情,伸手要搀扶赛莉卡·达莱尔坐下。 也许因为下嘴唇的伤,对男性报以戒备的赛莉卡·达莱尔躲避中年医生的搀扶。 不过随后的消毒她没再阻止医生触碰,默默忍受酒精沾染伤口的剧痛。 “她的伤口很糟,不过好像之前消毒过?纱布也包扎的很专业,注意接下来不要感染就好了。” 中年医生说道,感慨一声可怜的人,蹲下挽起赛莉卡·达莱尔的裤腿,检查她的右腿。 “她……” 医生刚张开嘴巴,一道阴影悄然钻进他的影子。 潮水般的记忆涌入脑海,画面闪烁,如畸变的扭曲知识让人产生强烈地呕吐感,安娜忍耐着,忽然感觉到什么。 …… 庄园在不远处矗立,阳光像是珍珠洒落,和煦的午后微风吹拂。 安妮轻轻摇摆她的碧绿树冠,树荫下,坐着一道苍老身影。 降神之绳,老米克洛斯。 木屋那晚,老米克洛斯的本体出现在屋门外,安娜的仪式触碰了它。 “你为什么在这里?” 安娜冰冷地注视那道背影。 树下的脑袋缓缓转过来,那张脸孔并不是老米克洛斯,它在不断变换。萨拉,亚当,老米克洛斯,乞丐,呼救女人,老鼠,医生…… 脸孔变换着,闪烁曾被安娜附身那些存在的面容,最后如时光停滞,定格为安娜的脸颊,不再变幻。 “你应该称呼为……” “安娜”衣服变得斑驳破碎,蝴蝶般挥舞着翅膀四散逃开,显露同样的白裙。 “另一个我。” …… “……她的脚踝扭伤了,休养几天就好。” 沉默片刻,中年医生缓缓开口,松开抓着脚踝的手掌。 赛莉卡·达莱尔沉默地褪回裤腿,掩盖被中年医生触碰而起了层鸡皮疙瘩的皮肤。 “去玛丽阿姨那里吧。”安娜轻声说。 陆离轻轻颔首,背起身躯在一瞬间僵硬的赛莉卡·达莱尔往诊所外走去。 即将走出诊所时陆离想起什么,回头问:“多少先令。” 中年医生一动不动站在油灯旁,影子拉得狭长。 “……150先令。” 陆离支付了诊金,背着赛莉卡·达莱尔和安娜前往香榭儿街区。 随着他们离开,诊所恢复最初的寂静。 如同雕塑般静止不动的医生恢复动作,他撕下一页笔记纸,写下一段内容,木然走到门边,锁上诊所的木门。 他转身打开药柜,拿出最下层的安眠药瓶,又提起油灯走进卧室。 油灯放在床头柜上,医生拧开瓶盖,投影在墙壁的影子上药丸哗啦哗啦落进喉咙,在胃袋融化。 很快,医生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一道影子脱离他的身躯,在油灯下诡异地行走。它卷走书桌上的笔记纸,消失在诊所的门缝下。 诊所卧室,响起平缓,但在渐渐微弱的呼吸声。 接下来他会睡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也可能就此沉沦在梦乡里,不再醒来。 …… “请不要丢下我……” 赛莉卡·达莱尔在陆离准备将她送去教堂时,低声哀求道:“让我再跟着你们一会儿……等你们离开希姆法斯特我会自觉离开的!” “带上这个可怜的女人吧……”安娜也在同情地说。 陆离默许了,背着赛莉卡·达莱尔来到香榭儿街区。 他们找到香榭儿街区的治理官,询问玛丽阿姨的事。治理官疑惑地告诉他们房屋的主人并没有回来。 治理官的陪同下他们前往66号。将房屋托付给市政厅后,这里被安排住下三户居民:一家三口、一对老夫妻和一位年轻女性。 他们对借出房屋的陆离和安娜表示感谢,只是他们同样不知道玛丽阿姨回来的事。 来到二楼书房,这里保持着原样,只有一些属于玛丽阿姨的私人物品被装进纸箱,堆在书房角落。 “我们没有挪动这里的东西。”书房门外的老夫妇说。 陆离将赛莉卡·达莱尔放到书桌后的座椅里,望向窗台。 窗台上没有信,不过安娜在书架上找到了它。 陆离翻开信纸,念出上面的内容。 书桌后的赛莉卡·达莱尔神色平静,仿佛也在听着。 最浓郁的恐惧在她眼眸深处闪过。 这不是她写好的最后一封信! 二百四十六.玛丽阿姨的“踪迹” 恋上你看书网,光怪陆离侦探社 【希姆法斯特变化很大,家也被其他人占据了,一切都变了模样。我想留下来,但它在催促我……我该走了,去荒芜之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陆离,安娜,如果你们看到这封信,请不要来找我】 不该是这样的。 赛莉卡·达莱尔心灵深处掀起巨浪。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为陆离准备的冒险故事里,陆离找到最后一封信,上面写着的时间让陆离明白,玛丽阿姨四封信是她坐船离开艾伦半岛之前发生的,而不是灾难降临之后。最后结局是虚惊一场的陆离和安娜回到他们的安全屋,继续在日渐糟糕的末日里平静生活。 现在,冒险故事被改写,没有画上代表结局的句号,而是变成玛丽阿姨沦陷于怪异阴谋。 故事仍在继续…… “它是谁……”安娜蹙眉,溢散的阴冷气息吹动斗篷。 “也许是让玛丽阿姨从船上离开的存在。”陆离又重新阅读一遍第四封信,塞回信封放进口袋。 “她已经……”安娜呢喃低语。 “不知道,我们不清楚这几封信的时间。” 不过也许能大概推断——守望镇与星辰镇显然遭受过搜刮,两封放在窗台上的显眼信件没理由会被幸存者忽略。 玛丽阿姨离开时间也许不会太久。 “屋子里一直有人在吗?”陆离询问门外的老夫妇和站在更远处的母女。 母女和老夫妇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房屋里。陆离问起这几天有没有听到古怪响动后,老夫妇回忆起昨天深夜,听到楼上有脚步声走动。 他们的卧房就在书房下。那时他们以为是另外两户居民进入书房,没有理会。 也许是玛丽阿姨偷偷回来了,然后留下第四封信离开。 又在书房搜寻一圈,没找到其他线索的陆离背起赛莉卡·达莱尔,离开房屋。 “玛丽阿姨为什么会去荒芜之地…… ”熙攘街道,黑袍下传来安娜的呢喃自语。 “阿维坦尼斯号会途径荒芜之地。”陆离回答。 大多数前往列侬群岛的轮船都会途径那里,有些小型轮船还会停靠港口补充资源。 可能玛丽阿姨在荒芜之地港口被怪异纠缠,离开轮船。 只是不知道乔乔和玛丽阿姨一样还是留在船上抵达列侬群岛,还有被怪异纠缠的玛丽阿姨为什么能回到艾伦半岛。 玛丽阿姨的信件代表着她知道纠缠自己的怪异。 是因为与怪异进行了某种交易?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安娜说。 “最近的港口。” 如果玛丽阿姨昨夜来过,那么也许还能赶上。 不过在此之前,要先安顿下赛莉卡·达莱尔。 玛丽阿姨的房屋还有空房间,可以直接让香榭儿街区的治理官将她的住处安排下来。 陆离向治理官询问离希姆法斯特最近的,能够出海的港口。留下赛莉卡·达莱尔,前往希姆法斯特的南城门。 “小姐,请问你的名字——”治理官准备登记下赛莉卡·达莱尔。 “不了……” 赛莉卡·达莱尔注视陆离消失在街道尽头,治理官愕然中,转身朝陆离相反的方向走去。 贫民窟。 赛莉卡·达莱尔走向站在街边,穿着暴露,身上散发劣质香水味道的女人,告诉她自己可以送她去列侬群岛。 没人能拒绝列侬群岛的诱惑。 “我为什么要信你。”女人警惕地问。 “你可以不信我,但最好信它们。”赛莉卡·达莱尔说,从怀里取出一叠先令。 …… 安娜觉得玛丽阿姨也许在其他地方留下了线索,比如庄园。不过那里除了盖起的简陋长屋,什么都没有。 而在到达南城门时,他们遇到等待已久的赛莉卡·达莱尔。 “你们救了我,我也要帮你们。”赛莉卡·达莱尔一瘸一拐地走向陆离跟安娜。“只是崴脚,我可以自己走。” “别逞强。”陆离说,没再拒绝赛莉卡·达莱尔的坚持。 离希姆法斯特最近能出海的港口是希望港:在南面新建立的海湾港口。 不过希望港目前只与主眷大陆的范特斯亲王港有航线,想去荒芜之地还要在范特斯亲王港转乘。 带着赛莉卡·达莱尔离开希姆法斯特,走出两三里远,无人看到时飞往五十里外的希望港。 …… 希望港。 它的名字带着人们的期盼。 港口上除了挥之不散的鱼腥味,还有浓烈的桐油味。 因为这里一切都是新的。 陆离和安娜找到港口负责人。得到令人振奋的消息:的确有一名玛丽女士坐船离开港口,就在大概半小时以前。 他们有机会追上玛丽阿姨。 负责人告诉他们,下一艘离港的轮船在一个半小时后。 前往售票处购买了三张船票,陆离他们暂时前往港口外一栋新开的旅馆里停留。 陆离吃了些食物,不过吃完后莫名感到一丝困倦。他让安娜留意旅馆老板,登船前喊醒自己,然后在单人床上沉沉睡去。 熟睡的陆离呼吸变得平稳。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某个时刻,一道影子悄然离开赛莉卡·达莱尔的脚下。 恢复控制的赛莉卡·达莱尔先是望向睡着的陆离,眼中浮现悲色。 “那个医生死了是吗……” “他只是睡着了。”黑袍下的声音显得冰冷。 “我会是第二个吗?” 没得到回答。 赛莉卡·达莱尔或许猜到了什么,她想改变这些:“我看得出你爱他……可你冒着危险把心爱的男人带出安全地,还要让他冒更大的危险……这值得吗?” 安娜沉默着摇头。 “他不该留在望海崖……” “……”赛莉卡·达莱尔感到恐惧,因为安娜说出了他们的地点。 安娜还在继续说着:“他应该像个英雄,行走在不见希望的大地,拯救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帮助一切需要帮助的人,对所有存在哪怕是怪异平等对待……而不是躲在安全屋,等待不知何时到来的终结。” “陆离先生只是普通——” “他应该是个英雄。” 安娜打断赛莉卡·达莱尔,红宝石般瑰丽的眼睛如火焰般炙热:“而我会帮他成为英雄。” “就像降神之绳那样。” 二百四十七.追寻安娜的脚步 陆离悠悠转醒。 远处船笛声悠远回荡,从街道飘来的说话声让尚未清醒的陆离以为回到最初。 “唔……” 被绑缚在木椅上的赛莉卡·达莱尔挣扎,身下木椅“嘎吱”摇晃。 困意倏然散去,陆离摸向枕头下,通灵枪还在。 安娜没在客房里,陆离抓着枪套,起身取出赛莉卡·达莱尔嘴里的毛巾。 通灵枪对人类拥有同样杀伤力。 “是安娜做的!” 赛莉卡·达莱尔在陆离询问前急忙说道。 “安娜让你昏睡过去,又把我绑起来。她说不能让你冒险然后自己离开了。” “我睡了多久。” 陆离解开绳索,走向窗边眺望远处,出港的渔船分散在铅色海面上,陆续归来。 “我不知道……但过去了很久。”赛莉卡·达莱尔活动被勒得不过血的手臂。“她有封留给你的信。” 一张纸条放在床头柜,一支羽毛笔压在上面。 陆离抽出纸条,扫过安娜的留言。 就像陆离猜的那样,安娜不想让他离开艾伦半岛,去主眷大陆甚至荒芜之地冒险,所以选择独自前去找玛丽阿姨。 安娜让陆离留在希姆法斯特,她很快会带着玛丽阿姨回来。 是安娜的笔记。 “和我说一遍安娜当时的话。”陆离对赛莉卡·达莱尔说。 “她没和我说太多……只是在你睡着后把我绑起来,让我告诉你不要去找她,写下那封信就离开了……” 陆离稍稍停顿,将一些先令给赛莉卡·达莱尔:“你回希姆法斯特等我们。” “你要去找安娜吗……?” 赛莉卡·达莱尔犹豫地问。 “嗯。” 陆离掀起大衣,将枪套挂回腰间,带上恶灵广播前往旅馆柜台结账。 赛莉卡·达莱尔没有离开,仍在跟着他。 海鸥在天空盘旋,走出旅馆的陆离前往售票处。 “一张范特斯亲王港头等舱船票。” “不,请给我们两张。” 身后传来赛莉卡·达莱尔的声音。 “你不用继续跟着。”陆离回头和她说。 “如果让安娜知道她不会放过我的……而且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想帮助你们了。”赛莉卡·达莱尔坚定地说。 陆离微微沉默,这时售票窗里的员工忍不住问道:“请问要几张船票?” “两张。” 赛莉卡·达莱尔替陆离说。 陆离默认了赛莉卡·达莱尔的跟随,取出两张头等舱船票。 售票处旁的钟表现实时间4:10分。他们运气不算太差,今日最后一艘游轮还有二十分钟才会离港。 作为头等舱乘客,陆离和赛莉卡·达莱尔享受了船员接送的待遇。尽管因为希望港并非商业港口而显得待遇简陋。 被接引的船员带上鱼腥更加浓郁的港口,停入港口的渔船正在卸货,小山般的海鱼从渔网里倾泻出来。 陆离从远处经过,从堆积的海鱼中看到许多不该在鱼堆里的畸形肢体和扭曲触须。 难怪它们会被碾成鱼泥运去希姆法斯特销售。 哪怕这些鱼不会产生副作用,想吃下它们也需要很大程度上的勇敢,以及以降低一些理智值为代价。 登上游轮,船员仍没离开而是对陆离二人讲述接下来的注意事项。 这条游轮预计深夜到达主眷大陆东南部的范特斯亲王港。 这条航线相对安全,起码半个月的近百次往返中,有92%的游轮安然无恙抵达港口。 “您无需安心,其中头等舱乘客发生意外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九十八。只要两位不要在天黑后离开套房到甲板走动就不会有事。现在两位则可以尽情享受甲板上的风景。” 繁忙的港口和盘旋的海鸥让港口看上去有了生气许多。 陆离站在甲板上眺望远方灰暗的辽阔海面,微风吹拂他的黑发。 港口上盘旋的海鸥群奇怪的分出十几只,来到甲板上空萦绕。 乘客们指向天空,其中夹杂一些孩子的惊呼。 “也许安娜是对的,你不该去冒险找她……” 赛莉卡·达莱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也许因为陆离没有任何犹豫的决定,她似乎想要……劝陆离再考虑一下。 “安娜是怨灵,怪异不会难为她……如果不日她归来但没找到你呢?” “到亲王港我让商人往望海崖寄去消息。”陆离说。“你的腿好了?” 他们来时赛莉卡·达莱尔走路没再一瘸一拐。 赛莉卡·达莱尔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还好陆离没有回头看她。 “没那么疼了。”她说。 有一位抱着三四岁大的男孩的妇人走到身旁,她对望来的陆离点头笑了笑,轻轻摇晃怀里孩子浅声哼唱着。 睡眼朦胧的小男孩脸上挂着喜悦,在甜美的摇篮曲中飘向梦乡。 整点4:30分,中型游轮的雷斯林号载着数百名乘客与船员驶离港口,向主眷大陆航行。 甲板上兴奋的人们陆续离开甲板,回到各自舱室。包括那位抱着熟睡孩子的妇人。 已经没有下船的机会了。赛莉卡·达莱尔似乎无声叹息一声,神情变得更加坚定。 头等舱在雷斯林号的上层甲板。宽敞套房让人难以与狭**仄的舱室联系一起。 甚至如果不看舷窗外的海面和忽略脚底摇晃,这里就像贵族府邸里的卧房。 希望港消失在茫茫海上时,天空开始变得昏暗,夜晚要到来了。 头等舱一等舱的餐厅正在准备晚餐。富人们聚在餐厅,当做一场交际晚会。音乐声舒缓流淌,仿佛阴暗绝望的晦暗外界与明亮温暖,客人优雅的餐厅毫无关系。 带他们登船的船员隐瞒了一些事。 发现这点是陆离回到甲板上,发现一些船员的郁色。 他们普遍对这次航行带着担忧与不安,甚至一位擦拭甲板的水手不小心撞到水桶而没察觉。 陆离用先令开路,向他们打探到一些隐秘消息。 那位船员说的数据是真的,但有一些他没说。 比如92%顺利通过的游轮里全部都是白日航线。 那8%的出事游轮则全部为夜晚航线。 显而易见,今日最后一艘出航的雷斯林号就是夜晚航线。 二百四十八.夜晚代表危险 “赛莉卡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助吗?”餐厅侍应生礼貌询问说。 作为游轮船员,他们会记下头等舱乘客与大部分一等舱乘客。 尤其这对组合一点也不难辨认。 “准备一份……不,两份餐食。有牛奶和果汁吗?”赛莉卡·达莱尔念出的每个字都带着嘶嘶声,就像风吹过缝隙。 侍应生不得不前倾些,以在餐厅里听清她说的什么:“呃……没有果汁女士,不过还有些牛奶。需要我们为您送到套间吗?” “不需要,我在这里等。” “好的,很快就好女士。” 食物很快就被准备好。赛莉卡·达莱尔托着餐盘盖回到房间门口,轻轻推开雕刻花纹的木门。 一个男人坐在壁炉前的沙发里。 罕见的漆黑碎发,更罕见的如黑宝石般神秘的深邃眼眸。 穿在身上的黑色大衣没有系扣,露出的白色衬衫隐约勾勒几分胸膛的轮廓。 他微微低首,犹如思考着什么。 后背燃烧的壁炉晕染男人的轮廓,像是镀上一层暖色调的光辉。 赛莉卡·达莱尔不由在门外驻足,不敢惊扰这油画般的景色。 时间安静地流淌,直到一阵微风从走廊吹进套间,壁炉火焰摇曳,光影晃动。 油画里的男人被惊扰,皱起好看的眉毛平静望来。 “陆离……” 赛莉卡·达莱尔忍不住低声呢喃。 “怎么了赛莉卡。”低沉温和的声音响起,唤出赛莉卡·达莱尔此刻的名字,同时将她从微醺的美妙里惊醒。 “我去取了晚餐回来。” 赛莉卡走进房间,放下餐盘后去关上房门。 微风隔绝在走廊外,壁炉火焰重新变得平稳。 “我看到餐厅有牛奶,就要了一些。”赛莉卡留意陆离望向牛奶的目光,解释了一句。 陆离轻轻颔首,离开柔软的沙发:“我要去一趟末等舱,你留在这里。” “末等舱?” “乘客不知道夜晚航线的危险。”陆离回答,拒绝赛莉卡想要跟随的请求。“吃完后找船员要些纱布酒精处理伤口,或者等我回来。” 提着油灯,陆离离开头等舱来到甲板。 寒冷海风吹拂头发和衣角,甲板上只有寥寥几名手持油灯,缩着脖子检查的水手。 浓郁的夜色包围游轮,涌动的黑暗外只有海浪声与风声。 陆离转进船舱,沿着狭窄许多的长廊前往指示牌指向的餐厅。 雷斯林号同样会为末等舱乘客提供晚餐。通常是土豆泥或鱼泥饼,但因为是免费的,乘客们大都不会错过。 船舱餐厅挤满了食客,人们围聚在圆桌边大声交谈。食物香气与烟酒味升腾,在油灯周围缭绕成烟雾。 这里比上面更令人有安全感。 步入餐厅的陆离犹如闯进喧嚣热闹。 陆离避开来往食客,走向餐厅中央。 “我是驱魔人,要暂时借用这张桌子。”陆离对食客们说,等他们站起让位,他踩在木椅上,借由椅子站到圆桌,头顶几乎触碰到顶篷。 餐厅里的食客望来,喧嚣声越来越小,最后安静下来。 “我叫陆离,驱魔人。” 陆离平静回视抬头望来的人们:“这艘船隐瞒了一些事:夜晚航行可能招惹怪异。” 船舱餐厅响起一阵嗡嗡嘈杂声,在它扩散成喧嚣慌乱前,陆离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怪异出现几率低,但可能性存在。以防万一,建议每间舱室里有两人保持清醒和两盏光源,不要落单和发出噪音。” 随后陆离又用另一种方式提醒他们如何应对恶灵。 比如看到鬼爪一样的样子,踩踏拍打。舱门外传来间断的三声敲门声,邀请门外存在进入。听到诡异歌声,闭上眼睛直到歌声消失。 这种方式叙述恶灵不会引起理智值降低,而原理无法理解。 陆离说完他所知道的全部恶灵,在餐厅寂静之时踩着木椅走下地板,往门外走去。 他的行为惊动了雷斯林号的掌管者。船长在大副和几名船员的簇拥中迎面来到船舱餐厅。 “你不能这样先生,请您回到自己的房间——”船长面色难看地对陆离说。 他环视过寂静无声的餐厅,脸庞更加阴沉。 如果陆离不是头等舱乘客,也许此刻面对的是船长的怒火而不是克制。 “高级调查员陆离,我可以这样。”陆离出示三眼黑鸦徽章,平静地说。“那么接下来麻烦你们将这件事告诉头等舱和一等舱乘客。” 船长认识这枚三眼黑鸦徽章,那些行踪诡秘,总是出入危险场所的驱魔人总是带着它。 他语气缓和了些,只是面色仍然难看,压低声音提醒:“陆离阁下,我们十四船运公司背后的控制者是一位伯爵家族。您这么做破坏了规则,也影响了生意,可能会让那位伯爵大人不高兴……” “他知道夜晚航线的危险么?”陆离问道。 当然知道。 船长心想,但这种事不可能说出来。 “驱魔人先生,我们可以去船长室交谈。”他客气说道。 “不用了,有笔吗?” 船长不知道陆离要做什么,不过还是为陆离要来钢笔和羊皮纸。 陆离在羊皮纸上写下签名,交给不解的船长。 “到岸后将纸条交给那位伯爵,跟他说我收购了十四船运公司,钱找商人要,他知道商人是谁。” 陆离无意代替乘客与船员一方抗争,那会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还有浪费许多时间。 而收购省时省力。 想了想,陆离又补充道:“如果你认为自己的能力足够,公司董事长你做。我的要求是取消夜晚航线,公司所有收益交给商人,需要用钱也找它们要。” 船长怔怔低头,羊皮纸上除了签名什么都没有。换作以往,他绝对以为这是个劣质无趣的玩笑。但……假如是真的呢? 这名驱魔人似乎拥有让人无法质疑的魔力。 喉结蠕动着,船长双手接过羊皮纸。 如果这位存在真的有能力收购公司,他将从一条游轮的船长变成一家航运公司的董事长…… “当然……靠岸后我会去找伯爵大人……”船长声音有些干涩。 陆离轻轻颔首,没再停留离开餐厅。 二百四十九.抵达港口 恋上你看书网,光怪陆离侦探社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我们还要对这些乘客改口吗……”大副问船长,他差不多跟船长一样呆滞。 船长回过神,小心叠起羊皮纸揣进贴身口袋:“陆离阁下做得是对的,我们没必要再去解释。还有,按照陆离阁下的吩咐去通知其他舱的乘客,态度……友善一些,你知道该怎么做。” 环视船舱餐厅一圈,船长和大副船员们匆匆离开。 他们离开后,餐厅里扩散开窃窃私语。 …… 诡异之雾将海面之上的游轮包裹。 甲板上的船员们撤回船舱,待在不够温暖但明亮的灯光下。 途径甲板回到头等舱时,陆离听到从浓雾深处的甲板里传出的低语声。那边没有光亮,显然不可能有船员或是乘客待在那里。 低语由远及近,仿佛有谁在边呢喃边冲向陆离,但诡异地没有任何脚步声。 陆离将油灯举过头顶,光芒照亮周身几米,手掌按在打开的枪套上。 呢喃声在十米左右时突兀戛然而止,甲板上只剩下海浪与海风,还有脚下传来,船身吱呀吱呀的动静。 陆离没有放松警惕,不过直到他退回到铺着红毯,空无一人的明亮长廊,雾中存在都未出现。 落下油灯,陆离转身向房间走去。 啪—— 脚下传来鞋底踩在海草上,湿乎乎般的声音。 地毯被水渍侵染成暗红色,积水从脚下延伸向走廊深处。 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一道高大,带着宽檐礼帽的黑色轮廓安静矗立。它举起手臂,似乎刚刚敲响房门。 叩叩叩—— 几秒后,无邀之客再次敲响。 隐约回应声在门后响起,很快房门打开,压抑地惊呼声传递到走廊。 套间里的头等舱乘客似乎认出无邀之客,声音颤抖着发出邀请:“你要……要……要进来吗……?” 这与仪式的标准回应有些不同,不过有效。浑身湿透散发阴冷的无邀之客转身离开。 陆离微微侧身,让无邀之客从身旁走过。 恶灵的仪式与心灵相关,比如安娜的投影…… 无邀之客的仪式源头是什么? 陆离偏头,注视踩着水声的无邀之客走出长廊,步入浓雾笼罩的黑夜。 收回目光。走廊尽头,那位遭遇无邀之客袭击的乘客正探头往这边窥视,看见陆离,惊呼着躲回房间。 似乎将黑发黑眸的陆离当成了无邀之客。 回到套间,赛莉卡对走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正在小口吃着她那份食物。 两块黑面包,鸡汤土豆泥,焗海螺,一条烤海鱼还有一小杯红酒。除了后者,前几样通常会出现三等舱的餐桌上。 不过在现在,它们是珍贵难得的食物。 纱布酒精和一盆清水放在沙发旁的矮桌上,赛莉卡在等陆离帮她清理伤口。 赛莉卡解开缠绕下颌的纱布,伤口处的纱布黏连住血肉。赛莉卡似乎习惯了痛苦,不在意地撕下。 “仰头。” 游轮上缺乏工具,没有棉花,只能用沾湿的纱布清理掉血污,然后消毒。 期间房间外走廊传来争吵声,似乎是头等舱乘客聚到一起,向船员抗议为何要隐瞒夜晚航线危险。 嘈杂声持续一阵才被解决。 最后缠上纱布,赛莉卡睁开迷离的双眼,片刻眼眸才恢复清晰。 “谢谢……”她的嗓子有些干哑。“你去休息吧,我来守夜。” 还有七个小时才到范特斯亲王港。 陆离洗干净手掌,擦干的时候拒绝。下午睡的几个小时足够了,而且安娜不在身边,他得提防怪异侵袭。 人性过高的陆离显然是怪异眼中最美味的食物。 赛莉卡没说什么,端起水面变得浑浊,纱布沉浮其中的水盆离开套间。很快回来,她说有好几名船员守在外面走廊,他们门口甚至有两位。 毕竟陆离很可能会成为这艘船乃至这间船运公司的拥有者。 甚至不久后大副亲自推着餐车过来,又准备一份晚餐:烤全鸡、牛奶,居然还有胡萝卜。只是放置太久让它看上去像是个老人,又干瘪又都是褶皱。 但这时候的蔬菜弥足珍贵。 陆离吃完晚饭,坐在壁炉前的沙发里。取出口袋里的恶灵广播和一本书放在桌边。 “你不去睡吗。” 陆离问仍然很有精神的赛莉卡。 “困了我就去睡……”赛莉卡轻声说。 陆离颔首,翻开带来的书。 时间悄然在名为宁静的房间里流淌。 …… 范特斯亲王港。 艾伦半岛的十几座港口中,这座东海岸的港口本不起眼。 尤其在罗德斯特港建起后,主眷大陆东海岸的大部分航线都被贝尔法斯特接替。 但一切都随着贝尔法斯特毁灭化为飞灰。 尤其在艾伦半岛只剩下希姆法斯特苟延残喘,沼泽路断开后,这座位于半岛西南,离的最近的港口成为连接主眷大陆和艾伦半岛的唯一通道。 深夜,港口上寂静无声。 工人们聚在港口的宿舍小屋里。围在壁炉旁取暖打牌。 海岸线边缘,矗立的灯塔光束穿透浓郁的雾霭与黑夜,为海面船只指引方向。 嗡—— 悠远地船鸣笛声刺破寂静黑夜,在港口上方回荡。 工人小屋外响起一阵接近的脚步,木门被撞开,跛脚的港口守夜人带着晃悠的油灯站在门口,对工人们说:“最后一艘船靠岸了,出来干活。” 嗡—— 又一声鸣笛从他身后挤进温暖木屋。 壁炉火焰摇晃,这把牌还没打完的工人们对视一眼,揣起各自的好牌,呼喊着套上衣服走出小屋。 港口工人们点燃空位的篝火,躲在避风的角落,目睹浓郁夜色中,一抹巨大轮廓缓缓浮现。 呼—— 雾霭在它身边萦绕,无数双放亮的眼睛规则地遍布在它身躯表面。 缆绳从甲板上抛下,工人们围过去捡起缆绳,绑到缆桩上。 等到游轮平稳,通往陆地的桥梁搭起,人们抓紧油灯,带着对陌生环境的不安与期待排队下船。 “陆离阁下……” 甲板上,船长目光离开拥挤的乘客,对走近的陆离尊敬地说:“多亏您的提醒,这次航行我们没有船员和乘客失踪……” 二百五十.安娜和玛丽阿姨的踪迹 “帮我查一个人。” 陆离靠近船长是为另一件事。他将玛丽阿姨的信息告诉船长。 他没说安娜。安娜虽然也乘坐了游轮离港,不过可能不是以乘客的身份。 “当然,您要在哪里休息?天亮后我们将结果送去您的住所。” “我现在需要。”陆离回答。 虽然离天亮还有不到三个小时 “呃……当然。” 船长唤来大副耳语,后者跟随乘客们下船打听消息。 陆离拒绝船长去船长室等待的邀请,只让船员给赛莉卡拿一件防风大衣。 寒冷海风吹拂甲板上的众人,十几分钟后,大副带着打听到的消息和一名穿着破旧的小报童返回。 “玛丽阿姨”乘坐的游轮在傍晚抵达亲王港,然后购买了去维纳不冻港的船票。 “已经出发了?” “是的,您寻找的那位女士似乎很焦急,下船后就买了船票离开,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宁静平原河段……” 维纳不冻港城在主眷大陆的东北部,曾是主眷大陆最繁华的港口——在罗德斯特港尚未建起之前。 不过现在那里重拾旧日荣光,成为主眷大陆连通荒芜之地和列侬群岛的重要桥梁。 “这个孩子怎么回事?”船长低头注视大副带回的小报童。 “我在港口看到的这个小家伙。他当时在对出港的乘客喊谁认识陆离先生,所以我把他带了过来……”大副回答,好奇看向陆离。 “我是陆离。”陆离垂下眼眸,对小报童说。 小道童仔细打量陆离好几秒,似乎确认了特征,从包裹得严实的大衣里取出一封被烘暖的信件:“一个神秘的姐姐让我把它给你。” 安娜还是玛丽阿姨? “她都说了什么。” 陆离接过信件,倒出里面的两封信。 一封是玛丽阿姨所写,另一封是安娜写的。 玛丽阿姨担心陆离和安娜仍然追来,所以又留下一封信劝阻,希望他们就此止步。 而安娜说玛丽阿姨去了维纳不冻港,她会去那里找到玛丽阿姨,希望陆离留在这里等待她们回来。 “我们要在这里等安娜小姐回来吗?” 身旁的赛莉卡似乎看到了信纸上的内容,询问道。 “不。” 陆离收起信封,掏出一百先令小费给小男孩。 小男孩渴望这笔不菲的小费,又犹豫着该不该收下:“先生,那位姐姐已经给了我报酬……” “这是额外的。” 小男孩最终欣喜地收下小费,离开游轮消失在港口。 “为什么?”赛莉卡这时问道。“安娜会担心你的。” “我也一样。” 陆离轻轻颔首。 安娜显然要长时间隐藏在人群里,而主眷大陆驱魔界对怪异的态度并不友善。起码他们面对似乎可以交流的怪异时不会去尝试交流。 如果安娜被驱魔人发现,可能会发生一些糟糕的事。对驱魔人来说,对安娜来说。 赛莉卡安静下来,没再说什么。 陆离继续问大副:“现在还有去维纳不冻港的航线吗?” “没有了……最后一趟航线是0点钟。早上9点才会有船启航。” 陆离显然不能再等待六个小时,平静问:“十四船运公司有这条航线吗?” 大副心跳加快,意识到接下来将发生的事,询问目光落在船长身上。 “是的。而且公司里所有船只会定期轮换航线,这条船上的所有船员都有前往不冻港的经验。”大副瞪大眼睛中船长客气回答。“如果您需要,我们稍作准备后就可以启航。” “要多久。” “不会超过两个小时。” 询问陆离无处落脚后,船长让二副塔尔去为陆离安排住处休息。 等到他们离船,不解的二副凑上前询问:“我们真的要再航行吗?船员们需要休息……” 船长点头,不容拒绝地说:“我知道他们累了。告诉所有人,这次航行所有船员酬劳增加五倍,管理者职务升一级。” 二副内心不可抑止地躁动起来,嗓子变得干涩。 升一级……也就是他会成为大副,成为一艘船的二把手。 二副用仅存的理智劝道:“但如果那位先生是在骗你……” “所以准备马车,我要去伯爵府邸。”魄力从船长老朽的身躯内重新燃起。 是不是真的,找到伯爵就知道了。 …… 阿德勒家族庄园。 一辆马车钻出雾霭,停在亮起路灯的大门前。 卫兵走进宅邸通报,一阵时间后跟随管家来到门前。 “索朗先生,是很要紧的事。”船长将游轮上发生的事说给管家。 管家沉吟片刻,回答道:“请稍等,我去问问伯爵大人。” 又是一阵等待,庄园里路灯下的雾霭走出管家的身影。 “进来吧,老爷想要见你。” 船长拘谨地跟随管家走过庄园,进入宅邸正厅。 弗利·阿德勒正在女仆的搀扶下坐进沙发。 “伯爵大人。” 船长恭敬行礼,然后将对管家说过一遍的话又向弗利伯爵叙述一遍。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弗利·阿德勒伯爵颔首,偏头吩咐管家:“去书房拿一枚石质徽章。” 管家走上二楼。 “你是哪艘船的船长。”弗利·阿德勒伯爵饶有兴趣看着船长,仿佛也看穿他的野心。 “雷斯林号,大人。”船长低头,不敢对视。 弗利·阿德勒伯爵之后没再说什么。船长充满压力拘谨站着度过了十几分钟,这位伯爵大人才再次开口。 “我们的客人来了,你带这位船长去会客室等待。” 女仆带着管家走向会客厅,进去前他曾回头一瞥,见到一道高大邋遢的轮廓出现在宅邸大门外…… 弗利·阿德勒伯爵微微坐直一些,问站在面前的肮脏商人:“一个叫陆离的驱魔人想要收购我的船运公司,他让我找你们要钱。” 短暂停顿,破旧围巾后传出商人没有感情的声音。 “多少先令。” “先令对我来说只是数字……我想要贡献点。”弗利·阿德勒伯爵认真盯着商人,尝试用夸张条件来拉高上限,然后再开始谈判。 不过这位伯爵低估了什么。 二百五十一.独自 让弗利·阿德勒伯爵等待的谈判并未出现,只有商人冷漠的同意。 壁炉火光下,弗利·阿德勒伯爵皱起眉头,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他觉得太简单了。简单在生意中往往不是好事,它通常代表隐情,麻烦和对面有求于自己。 “那可能要几十上百万贡献点。” 弗利·阿德勒伯爵微微前倾,盯着兜帽下的眼睛认真地说。 “陆离先生的贡献点足够支付。”商人回答。 弗利·阿德勒伯爵重新坐回沙发,大厅里只剩下他的呼吸和壁炉里的细微噼啪声。 思考片刻,弗利·阿德勒伯爵问:“我能知道那位陆离先生的身份吗?” “不可以。” 商人不会售卖驱魔人的信息,起码不会对非驱魔人出售。不过弗利·阿德勒伯爵似乎误会了什么,露出果然是这样的神情。 “我知道了……阿德勒家族同意这场收购。” 另外一边,煎熬等待好几分钟的船长被女仆带回大厅。 空荡明亮的大厅只有壁炉前的伯爵和管家。 “我同意了他的收购。” 弗利·阿德勒伯爵回答船长的急切,让女仆拿走身上的毛毯,打算结束这次会客。“你知道该怎么做,格雷。” 显然格雷船长在会客厅等待的那段时间,伯爵去了解了一些事。 “当然!” 格雷船长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躬身说:“我会让陆离先生记住伯爵的善意……” 弗利·阿德勒伯爵很满意格雷的聪明,连手下的背叛也变得不在意,挥了挥手:“很好。你过去吧,给新的老板留个好印象。” 管家带着格雷船长走出宅邸,寒冷夜风吹拂没能把他的激动降温。 现在,他就是十四船运公司的董事长,而一切都只是因为那个男人希望取消夜晚航线—— 马蹄铁在青石板路上飞奔,马车回到亲王港外的商业街,告诉陆离弗利·阿德勒伯爵同意了他的收购。然后对惊愕的二副宣布从现在开始他就是大副,派他去港口通知雷斯林号的船员加快速度。 格雷船长在新老板面前展现了自己的能力,陆离也按照约定,将董事长的位置安排给他。 十四船运公司新晋董事长本可以调来其他船长,不过他没这么做,选择亲自领航出发。 一小时后,成为大副的塔尔跑来,告诉他们雷斯林号已经准备完毕,可以起航。 临近天亮,清晨的薄雾在港口弥漫。 这艘只有两位乘客的中型游轮鸣笛,缓缓驶离港口。 通常情况下连续航行会让船员颇有微辞,不过这次不同。 因为是在相对安全的白天航行,以及所有人都知道这次航行会有五倍报酬,还有传闻是他们新老板的乘客。 听说格雷船长甚至花掉所有身家,用大价钱购置一些蔬菜水果。只为了准备一顿美食。 不过没人笑格雷船长傻。从一条游轮的船长一跃成为拥有几十条商船的公司的董事长,谁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知道陆离赶时间,格雷船长甚至要求游轮在河道全速航行,只为尽快抵达目的地。 全速前进下,雷斯林号比正常航行提前两小时,在下午四点抵达维纳不冻港。 主眷大陆现今最大港口。 月牙形的海湾让维纳不冻港和罗德斯特港有一些相似的地方。漂浮在海湾周围的几十艘船只,似乎能让人感受到罗德斯特港的往日繁华。 不过维纳城没有贝尔法斯特浓郁的商业味与喧嚣。这似乎跟街道上是灰黑色的石质建筑,烟囱冒出浓烟,来往路人也都穿着深色衣物有关。 以及维纳城有实质性的城主府。 阴沉云翳下海鸥在港口上空盘旋,船鸣声驱散寒冷海风带来的冷清。 雷斯林号缓缓停靠在船港空处,让港口工人惊诧的是这条游轮没有乘客,只有寥寥几名船员站在甲板上,搭上桥梁。 “这里你有认识的人吗。”陆离问。 赛莉卡虚弱地靠在身旁。一整天的航行让她有些晕船。 “打探消息请交给我们。”已经是船长的大副恭敬说道。 目送大副离开游轮,没过太久,他带着一封令人熟悉的信回来。 仍有一位小报童守在港口,揣着给陆离的信件。 信件里分别是玛丽阿姨和安娜留下的纸条。 玛丽阿姨再一次劝他们停下,她将要坐船横渡海峡前往荒芜之地,这是她最后一封信。 推荐一个app,媲美旧版追书神器,可换源书籍全的\咪\咪阅读\\! 陆离以为安娜留下的字条相同。不过出乎意料,安娜说她发现一些线索,线索指向沦陷阴谋的玛丽阿姨背后存在——可能是某只恶灵。 安娜不确定能否与那只恶灵对抗,她打算试一试,并留言会在抵达荒芜之地后留下线索。如果陆离想要继续跟随,照着线索可以找到她。 “能去荒芜之地吗。”陆离收起信封,平静问向格雷船长。 格雷船长露出为难神色:“雷斯林号太小,很难远洋横渡,而且船员们现在需要休息……” 锅炉工人高强度工作了12小时以上,他们急需休息。 “最后一条去荒芜之地的游轮半小时后启航,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去联系他们预留船票。”大副这时说道。 陆离轻轻颔首,望向赛莉卡:“接下来旅途不适合你跟着,你跟雷斯林号一起回亲王港。” “不了,我就在这里等你们。”赛莉卡没再要求跟随,不过她带着自己的坚持。 陆离没说什么,走下雷斯林号,和船长赛莉卡等人在港口等待。 几分钟后大副归来,向格雷船长抱怨亚修利号只肯提供二等舱,因为头等舱和一等舱都满了。 陆离表示不在意,分出一千先令交给赛莉卡,让格雷船长暂时照顾赛莉卡,告别后登上名为亚修利号的大型远洋游轮。 亚修利号的最终目的地是列侬群岛。它会在荒芜之地的桥头港短暂停留,陆离将在那里下船。 陆离站在甲板上,向下俯瞰不远处的雷斯林号。同样有很多乘客聚在甲板上,朝下面的亲友挥手告别。 一阵时间后,厚重悠远的船鸣声响起,亚修利号被牵引船拖出港口,缓缓向海湾外驶去。 陆离收回目光离开甲板,走进船舱。 二百五十二.搭建舞台 群岛女王航运公司的亚修利号是当之无愧的巨无霸。 213米的船身让它可以从容穿越暴风雨,向荒芜之地与列侬群岛航行。核载2200名船员乘客,其中包括一支特聘驱魔人队伍保护乘客安全。 浅灰色的茫茫海面中它带给人们的安全感难以言喻。 仍然有许多乘客留在甲板上。有些人在伤怀离开故乡,有些人在期待彼岸新的开始,有些期盼亚修利号能顺利抵达列侬群岛。 甲板上的海浪和喧嚣随陆离走进船舱从周身剥离,走廊上的舱室房门大都敞开,传出交谈声或搬动行李的声音。 侧身绕过正将行李推进舱室的乘客,陆离拿着船票来到船舱中段。 他的舱室门前,一位信徒般披着斗篷,抱着几本异常宽厚书籍的少女正与一名中年男人交谈,中年男人带着欣喜离开,和陆离擦身而过,少女则推开舱室木门。 游轮的舱室规格并不统一。 比如承载玛丽阿姨乔乔离开的阿维坦尼斯号只分为三种舱室:头等舱、二等舱、末等舱。 亚修利号则和先前乘坐的雷斯林号一样:头等舱、一等舱、二等舱、末等舱。 二等舱略差于前者的二等舱,没有单独房间。略强于末等舱,一间舱室只有两个人。 陆离推开舱室木门时,斗篷少女正背对舱门放下书籍。 斗篷少女听见木门推开声,褐色长发甩过弧度,眼眸在陆离脸庞稍作停顿,大方地伸出手掌:“你好,我叫艾敏·格罗林。” “陆离。” 陆离轻握对方。斗篷少女柔软手掌微微颤动,似乎不习惯触碰。 “三眼乌鸦徽章?而且填充了一只眼睛!” 陆离以为交流到此为止,不过注意到他胸口徽章的艾敏·格罗林惊喜地叫喊出来:“你是一位高级调查员?” “嗯。” 大部分人都认不出徽章,更别说叫出徽章的名字和知道填充眼珠的含义:“你是驱魔人?” “还不是,但很快了!” 斗篷少女骄傲地挺起胸口,让陆离看到别在斗篷上的一枚图章——不叫徽章是因为上面只有玫瑰背景而没刻上标志。 “我是一名见习驱魔人。” “见习?” “你不知道?” 艾敏·格罗林打量陆离,目光带着审视,似乎怀疑徽章的真实性。 “之前两天我都在船上度过。”陆离回答。在此之前他的消息并不闭塞,不可能不知道。 “难怪……昨天下午才宣布的。” 艾敏·格罗林恍然,坐到床上,似乎没注意自己坐在在属于陆离的床上:“调查员,守夜人,除魔人协会组成的驱魔人联合组织正式改成驱魔人,不再细分职责……你等等。” 想起什么,床位上的少女弹起,打开行李箱取出折叠起的报纸。里面居然还装着一些时蔬和水果。 “喏,今早的报纸。” 陆离接过《每日新闻报》,首版新闻就是关于驱魔人联合组织更改的消息。 三大组织将融合成驱魔人,体系更改,使用新的徽章,体系则沿用除魔人协会分为四个等级:驱魔人、除魔人、猎魔人、传奇猎魔人。 很显然,导致三大组织融合的罪魁祸首是越来越糟的情况,和损失严重,难以支撑起框架的驱魔人数量…… 见习驱魔人是还不够资格成为驱魔人的替补。他们通常在系统学习一些怪异知识并亲身参与一到几种怪异事件后晋升为驱魔人。 艾敏·格罗林就是其中一员。怪异知识环节她已经通过考核,接下来就是实践环节:参与一次怪异事件。 荒芜之地的落沙镇近日怪事频出,不断有人失踪而当地居民对此保持缄默。艾敏·格罗林没有选家族为她准备的本地怪异事件,而是盯上落沙镇事件,偷偷跑出来乘坐亚修利号。 巧合的是艾敏·格罗林会在桥头港下船,那里也是陆离的目的地。更巧合的是落沙镇离桥头港只有二十几里。 陆离希望艾敏·格罗林能细说落叶镇的怪事,那里也许跟玛丽阿姨有关。不过她同样知情不多。 “陆离先生你去桥头港也是为了调查落叶镇?”艾敏·格罗林好奇地问。 “不是,但可能与之相关。” “太好了,我们可以结伴行动!” 因为陆离的身份,刚出象牙塔的艾敏·格罗林对他很亲近,甚至没有和陌生人共处一室的戒备。她直言陆离身上有令她舒适的气息,就像待在明媚天气的树荫下。 这显然是人性带来的特性:很少有人会对陆离产生恶感,他所说的话让人难以怀疑。 陆离翻看了艾敏·格罗林带着的那几本厚重书籍,分别是药物学、怪异学和地理志。 怪异学大多是一些粗浅,不会引起理智值下降的普通知识。只有在末尾十几页警告阅读者,接下来的内容会引起理智值下降及产生幻象,然后记录目前常见十几种恶灵的仪式。 让人感兴趣的是部分恶灵拥有配图,比如无邀之客,盗火之影,苦难之众,无首之灵这些拥有实体且被目击过的恶灵。 无邀之客、苦难之众与陆离所见到的相同。苦难之众是一坨臃肿,仿佛被放大的畸变土豆,表面长满眼珠。无首之灵在铅笔描绘的配图里是一道穿着肮脏长裙的女人身影,头部被布袋包裹,在脖颈处系起。 尽管它们拥有实体,但这不是恶灵的本体,更像是某种投影,无法实质造成伤害。 只有苦难之众疑似本体,但对它的一切伤害都会无用化并反弹回自身。不过它本身危害性很小,只要不伤害它,就不会受到伤害。 如果能忽略理智值降低与它本身带来的恐惧和恶心感的话。 舷窗外渐渐暗下,舱室内的电灯亮起,艾敏·格罗林又按照船员的提醒点燃油灯放在床头柜上。 不过离开舱室后必须熄灭油灯,如果被巡视的船员发现将被剥夺乘客身份丢在下次停靠地。 夜幕降临,陆离拉起窗帘遮挡舷窗,和艾敏·格罗林前往二等舱和末等舱的餐厅吃饭。 二百五十三.演员上场 二等舱和末等舱的食物只有土豆泥和鱼泥饼,好处是不限量供应,可以吃到撑为止,只要不带走。 鱼泥饼味道比想象中糟糕。尽管烹炸后闻起来会让人疯狂分泌唾液,但咬上一口,充满味蕾的浓重鱼腥味和没摘除苦胆带来的苦涩让人难以下咽。 不过对于很少吃到肉食的平民来说,这是顿相当丰盛的晚餐。 还有什么能比吃到饱更令人感到幸福? 陆离没吃太多,倒是艾敏·格罗林对鱼泥饼很感兴趣,一块又一块,几乎吃下一个成年男人的分量。 期间寂静之时造访,急促响起地警铃声让前一秒喧嚣火热的餐厅陷入死寂,人们脸上残留着上一刻的情绪,眼中充满不安。 十几分钟后,再次响起地警铃声宣告结束。餐厅响起许多松气声,气氛渐渐缓和,但难以恢复最开始的热闹。 饭后艾敏·格罗林吸吮着手指,羞赧地对陆离抱怨小腹都胀了起来。 她看出陆离不习惯这些食物,回到船舱后分给他一些水果。 亚修利号抵达荒芜之地西海岸要一天以后,养足精神很重要。晚上八点,艾敏·格罗林合起药物学放回床头柜上,开始脱掉最外面的斗篷。 里面是一身勾勒美好身材的便装,她悄悄望一眼翻看怪异学的陆离,缩进被子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白皙手臂抓着上衣和裤子出来。 艾敏·格罗林似乎过于开放了。 或者说过于信任陆离。 “晚安哦,陆离先生。”艾敏·格罗林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脑袋害羞地说。 舱室恢复安静,艾敏·格罗林没有得到陆离的回应。 “陆离先生?” 十几秒后,艾敏·格罗林忍不住出声打破安静。 “什么。”陆离平静抬眸望来。 “为什么你从……我以为你没听见我道晚安。” 似乎被褥温暖了些,被子下的轮廓舒展了些。 “听见了。” “唔……但你没回应……”艾敏·格罗林委屈地小声说,蒙住嘴巴和鼻子,只露出一双眨着长睫毛的眼眸。 “……不习惯。” “为什么呢?”艾敏·格罗林好奇地问。 如果三大组织没合并,这位充满好奇心的少女应该是个调查员的苗子。 “一些私事。” “好吧……” 伴随艾敏·格罗林失落地呢喃,舱室重新变得安静。 偶尔走廊上会传来经过脚步声和交谈声,不过随着夜渐渐变深,只剩下船体内部偶尔响起的“嘎吱”变形声。 临近晚上九点,陆离合起怪异学。 对面的艾敏·格罗林似乎已经睡着,脸颊带着甜美笑容。 陆离脱掉黑色大衣挂在门后,躺进微凉被子里,进入梦乡。 随着时间推移,亚修利号除了两处餐厅仍然喧嚣和探照灯下的甲板有大胆情侣逗留,还有底层锅炉层的忙碌外,大多数区域已经陷入寂静。 亚修利号安静地在雾霭笼罩的平静海面上穿行。 如无意外,这种平静会一直到天亮后诡异之雾退去—— 深夜,船舱外走廊突然响起一片杂乱焦急地脚步声。 与之随同的还有船员们地大叫。 “所有乘客保持安静,不要将油灯靠近舷窗,拉起窗帘,留在舱室里不要外出!所有乘客保持安静,不要将油灯靠近舷窗,拉起窗帘,留在舱室里不要外出!” 熟睡中的乘客被惊醒,忍不住打开房门往外张望,但只能看到大喊着上述内容的船员匆忙跑过。 “怎么了!?”醒来的艾敏·格罗林惊慌问向拿开油灯的陆离。 “可能遇到了什么。” 陆离将油灯亮度调低,手臂勾住床杆,以免船身突然晃动而摔倒。 艾敏·格罗林也学着陆离抱住床杆。被褥从身上滑落,显露只有背心的青春酮体。 “所有乘客保持安静,不要将油灯靠近舷窗,拉起窗帘,留在舱室里不要外出!” 船员高喊着再一次从走廊上跑过,然后船舱陷入绝对寂静。没持续太久,天花板的电灯倏然暗下。 嗡—— 航行的亚修利号切断了一切电力动力,舷窗与甲板上的亮光一片片熄灭,从船尾蔓延向船头,最后融入黑夜。 沉寂的亚修利号像是一块巨型冰山,安静漂浮在海面上。 所有船员乘客的惶恐中,时间缓缓流逝。被窗帘遮蔽的海面上黑暗涌动。 嘎吱—— 船体回荡地变形声在寂静中更加清晰,船身微微倾斜了些,但又很快恢复。仿佛某种庞大存在贴着亚修利号游过,搅动暗流。 低理智值高人性的陆离能感知到更多:一抹晦涩,充满压迫的庞大气息正萦绕着亚修利号船底。它宽厚的背脊轻轻擦过船底,让亚修利号微微颤动。 它感知很是愚钝,没有意识到这块漂浮物里承载着大量食物,又或是它不感兴趣,很快,晦涩气息远去,海面变得平缓。 几分钟后,头顶电灯闪烁着亮起,倾洒下的灯光驱散乘客们的压抑与不安。 艾敏·格罗林好像长舒口气,然后好奇望向陆离按在腰间的手掌:“那是你的武器吗?是通灵枪?” “嗯。” 陆离调亮油灯放回远去。 艾敏·格罗林趁着这时抓起斗篷披上,脸颊带着些羞红赤脚跳到地上,打开房门向外探头。 还有许多乘客和她一样来到走廊上,询问刚才发生的事。 船员正走过来,艾敏·格罗林叫住她问道:“请问刚才怎么了?” “只是一些小麻烦小姐,一切都过去了,请好好休息。”船员公式化回答,之后遇到每一个询问的乘客都是这么回答。 这次状况只是插曲,两千多名船员乘客没有倒霉地遭遇厄运。 但并非没有伤亡。比如有些意外死于寂静之时的船员乘客,还有溜上亚修利号偷吃的恶灵。 七天六夜的航行里第一夜就遇到这种事不是个好兆头。 乘客们前往新家园的期盼被冲散许多。 不过这与陆离和艾敏·格罗林无关。第二天傍晚,亚修利号抵近荒芜之地西海岸的桥头港 二百五十四.布置剧本 桥头港只是小港口。 这点从它的名字,与它所依附的名为山猫镇的小镇就能看出来。 这里除了岩石沙土和枯萎灌木什么都没有。但又为山猫镇带来得天独厚的优势:地形。 山猫镇在世界背脊山脉最边缘,北部是从海岸开始延绵数千里,越往深处地势越高,直到在视线尽头模糊的世界背脊山脉。南部则是平缓的大陆架到平原。 这让山猫镇的北部拥有天然的深水港。只要一个简陋的小码头,就能让亚修利号这样的巨无霸靠岸。 当然,也会令人不安。 因为沙滩之外就是深渊般幽暗的深海。 汽笛声在傍晚的暮色里回荡。陆离和艾敏·格罗林,还有一些零星的乘客在这里下船。 亚修利号还要停靠一阵补充物资,陆离帮艾敏·格罗林拎着手提箱,她抱着三本宽厚书籍跟着,绕过准备登船的本地居民,踩着嘎吱嘎吱的木板离开港口。 不远处的山猫镇亮起光芒。 艾敏·格罗林加快脚步跟着陆离后面,像是跟班助理般念叨着:“按照驱魔人手册里的步骤,我们应该先在周围调查,询问当地居民有无异常……对吗陆离先生?” “嗯。” 不过也许能绕过步骤。比如安娜等在山猫镇,或者在山猫镇留下线索。 步入山猫镇。因为航线,它没有大多内陆小镇的死气沉沉,但因为人口稀少而显得冷清——大多数居民都迁徙去两百里外的落雷堡生活。 趁着天色未黑,陆离带着艾敏·格罗林在山猫镇里探索一圈。 荒芜之地的本地人和主眷大陆并没明显区别,除了肤色因为久经日晒而接近小麦色。 原本肤色更深一些,不过几个月前云翳持续笼罩大地后,失去阳光,这里的人们又白了许多。 “天快暗了,陆离先生我们可以分头打探,然后在这里汇合。”艾敏·格罗林提议。 陆离没有拒绝,拿出钢笔画上玛丽阿姨的符号,交给艾敏·格罗林 “注意安全,你的通灵枪不是摆设。”陆离提醒一句。艾敏·格罗林也有一把通灵枪,但她未必敢扣动扳机。 “当然,可别小瞧我了陆离先生。” 艾敏·格罗林骄傲地扬起下颌,露出白皙脖颈:“怎么说我也是格罗林家族的子女。” 二人分开,陆离提着两盏油灯继续沿着街道寻找。亮着的是普通油灯,漆黑的是“灯塔”。 小镇中心有一间正在营业的酒馆,客人不多,但与柜台后的老板十分熟络。 随着陆离走进,他们压低下声音,目光跟随这道陌生面孔移动。 “我要打听一些事。”走到柜台前,陆离说道。 “当然,外邦人。” 老板咧起笑容,荒芜之地本地人和其他地方的人还是很好分辨的。 “山猫镇和落沙镇最近有怪事发生吗?” 老板僵住笑容,停顿十几秒,才缓缓低语:“你不该知道这些……听我的劝解,乖乖睡一觉然后回去。” “我是驱魔人。”陆离平静回答。 “……在这里说会吓坏我的客人,去楼上说。”酒馆老板深深看了眼陆离,招呼好奇的客人们继续,带着陆离来到二楼。 “你是来解决它的吗!” 刚进入房间,酒馆老板就迫不及待地询问。 “我要先知道怎么回事。”陆离回答。 “当然……当然……”酒馆老板低声重复,缓缓讲述起近日笼罩两座小镇的阴影。 山猫镇与落沙镇就像一对最要好的兄弟。一起因桥头港赚钱,一起因寂静之时落魄,一起被怪异袭击。 第一个受害者是一位运输货物的马夫。他在山猫镇到落沙镇的短短二十里中失踪了,留下一车货物。人们循着脚印踪迹,可惜一切被昼夜不停的风沙覆盖。 很快下一个受害者诞生,那是落沙镇颇具威望的老人。诡异的是他失踪那天所有人都看到他和平时一样与人们交谈。人们还奇怪他要去哪,结果老人走出小镇后再也没回来。 第三个受害者是山猫镇的港口售票员。那个可怜的女人只是待在狭窄的售票里出售船票,然后就消失了。 很快,第四个第五个以及更多受害者出现。有些是突然失踪,也有些是忽然对亲人朋友说“它在呼唤我”“我要离开了”等诡异话语,走出小镇消失在小镇外围。 两镇居民人人自危,本地驱魔人只是小教堂的神父临时担任,而不是真正驱魔人。 他们的遭遇与玛丽阿姨几乎相同,似乎真凶已经成功找到。 但安娜和玛丽阿姨现在在哪? 他继续询问酒馆老板是否见过玛丽阿姨,和一道浑身被斗篷笼罩的身影。酒馆老板摇头说从未见过。 陆离离开前,酒馆老板请求他帮助两镇解决危机,陆离回答他会考虑,离开酒馆去与艾敏·格罗林汇合。 酒馆老板回到大厅,酒客们连忙向他询问发生了什么,还有客人调笑那是不是他远方的有钱侄子。 “天黑了,你们该回去了。” 酒馆老板好似不耐烦地摆摆手。“还有说话客气点,那位可是从主眷大陆过来的尊敬的除魔人,是来帮我们解决麻烦的。” “除魔人!?” 寥寥几人的酒馆忽然变得喧嚣吵闹。 “我看了新闻!除魔人比驱魔人更厉害!” “那位除魔人大人有办法解决失踪吗!” “你告诉除魔人一天里失踪这么多人了吗!” 酒客们纷纷攘攘,酒馆老板深吸口气,怒吼道:“一切我都对陆离说了,现在滚出我的酒馆!” 客人们纷纷抱怨,被不近人情的酒馆老板赶出酒馆。望着冷清下来的大厅,酒馆老板的愤怒渐渐褪去,变得诡异地不和谐。 酒馆老板弯腰捡起地板上的干瘪钱包,把它和一封信放在圆桌上,不久前那里还有一桌客人。然后他麻木走出酒馆,像是僵硬的尸体钻入没有光芒的幽暗街巷。 不远处,三名浑身带着酒气的食客正往酒馆走来,其中一位正不断摸索着衣物,仿佛丢失了什么重要东西。 二百五十五.拉开帷幕 恋上你看书网,光怪陆离侦探社 “我们出来没关门吗?” 看到酒馆大门敞开着,有人奇怪地说。 回到酒馆,大厅里空荡无人,他们很快就看见放在圆桌上的钱包,还有旁边的纸条。 “这是什么?” 把钱包还给丢失的同伴,他展开纸条。 【它要带我走了……】 醉意褪去,男人苍白脸颊挤满了恐惧。 “那个怪物又来了!它带走了他!” …… 天边最后一抹亮光被黑暗吞噬,街道上开始难以看到行人。 远处港口亮光渐渐变得朦胧,消失在雾霭里。 诡异之雾正从街头蔓延而来,还有提着油灯走来的艾敏·格罗林。 “我打探到一些消息,而且还找到了这封信。”艾敏·格罗林像是等待夸奖的小女孩般递出信。 “哪里找到的。” 陆离取出信纸展开,里面写着安娜的留言。 安娜同样发现了两镇的怪异事件,那些失踪者和玛丽阿姨情况相似。她悄悄跟随失踪的人们找到疑似怪异藏身之处:落沙镇子东部山丘的废弃矿洞里。 她会想办法进入矿洞探索。 艾敏·格罗林的回答也在响起:“一栋没人住的小木屋里,我在门上看——” 声音被打断,身后街巷忽然响起急促的呼喊声。 望去喊声传来的方向,陆离收起信件,和艾敏·格罗林往事发地靠近。 …… 酒馆里站着许多人。 这里很久没有这么多人了,只是他们不是客人,也没带来热闹。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恐惧,望向还摆着餐盘与空酒瓶的圆桌。 “是贝斯特的笔迹……他被带走了。”老镇长叹息一声,放下纸条,问向瘫坐木椅里的三人:“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浑身酒气的男人失了魂般般怔怔说。“克里弗和平时一样在天黑后关门……今天有些早,因为他见了——” 他忽然看到酒馆门口,一名斗篷少女拉着黑发黑眸的男人出现在人群后。 “就是他!” 男人惊呼着指向门口。 酒馆里的众多目光聚集在陆离和艾敏·格罗林身上,人们如躲避瘟疫般哗啦散开,远离门口。 “不、不是……贝斯特说他是从主眷大陆来帮助我们的除魔人!”男人连忙解释说。 “我不久前和他交谈过。”陆离开口,环视一圈,没在人群中发现酒馆老板的身影。“他被怪异袭击了?” “是的……他是新的受害者……”老镇长望向陆离。“贝斯特说您是除魔人,对吗?” 陆离掀起大衣,让本地居民看到被老旧枪套包裹的救赎。 通灵枪比徽章辨识度更高,也更有说服力。 无助已久的当地居民抓住救命稻草,很快相信陆离的身份,并恳求他帮助人们解决怪异。 艾敏·格罗林也希望陆离能留下帮忙,严格来说她才是从主眷大陆而来,帮落沙镇解决怪异事件的驱魔人。 陆离把安娜的信给艾敏·格罗林看,他们目标一致。 按照驱魔人处理怪异流程,他们此时应询问当地居民的遭遇,调查小镇里的怪异残留痕迹,然后等待下一位受害者出现。 但因为安娜,他们已经知道怪异所在位置,他们可以径直前往。 镇长和一些居民希望他们能等到天亮,怪异之雾退去。不过安娜还没回来,可能遭遇了一些麻烦。 出发前向老镇长询问东部山丘的废弃矿洞,老镇长皱眉说那里已经废弃了几十年,矿产早已经被采空。 乘上落沙镇提供的马车,陆离和艾敏·格罗林驱车离开小镇,沿着道路驶进晦暗的雾霭。 “驱魔人手册说不要在黑夜和怪异之雾中赶路。”艾敏·格罗林说。 “要紧除外。” 身旁油灯泛着昏黄光晕,驱散马车周身的雾霭与黑暗。 废弃矿洞离落沙镇只有几里。或者说落沙镇的建立就是因为矿洞。 荒芜之地有许多相似城镇。一些因矿产枯竭而落败,一些则因周边有其他资源而幸运保存下来,比如落沙镇。 【东部山丘矿洞】 【往落雷堡方向】 岔路浮现,路中间的木牌上刻着模糊不清的字迹。 马车拐进左岔路,地面逐渐掺杂上漆黑的煤渣,用来装煤炭的空木箱摆在路旁。 马车在矿洞入口前停下。 马蹄声消失,名为死寂争抢着占据周围。 艾敏·格罗林手捧感知闹钟,轻轻对陆离摇头:“附近没有怪异。” 陆离按住救赎,想要借由通灵枪感知周围,被艾敏·格罗林劝阻:“最好不要……你感知到它们的同时它们也感知到了你。” 诡异之雾里,怪异随时可能从周围浮现。 陆离轻轻颔首,松开握紧的救赎。 “那里有一封信……” 艾敏·格罗林举高油灯,路旁告示牌上贴着一封崭新的信件。 陆离拿下安娜留下的信件,取出纸条。 【它和想象中不同……很弱。它不是一个,而是它们中的一员】 【令人难以置信,怪异居然也会信仰其他怪异】 【玛丽阿姨不在这里,带走她的是它们中的其他信徒,我假装让面前怪异逃走,然后跟着它找到它们的老巢】 【落雷堡。我记得那里的城市叫这个名字】 【对了,矿洞里有几名被它俘来的镇民,不过因为天黑,我让他们留在矿洞等到白天,你和他们回去,不要冒险,天亮后再来】 安娜显然离陆离并不远,也许只隔了十几分钟。 “还是安娜小姐?”艾敏·格罗林在一旁问。 “嗯。” 陆离收起信件,走向矿洞。“进去吧,安娜已经都解决了。” 他们找到被怪异信徒抓来的人们的时候,这些镇民正围聚在火堆旁烤火。 陆离环视一圈,都是陌生面孔,酒馆老板贝斯特不在。 “我是除魔人。” 对这些惧怕望来的镇民袒露身份之后,人们的戒备迅速瓦解。陆离询问之前发生的事,他们七嘴八舌吵闹着,说救他们的是一位自称是陆离助手的小姐。 一位妇人将一封信取出,说是助理小姐让她交给陆离的。不过那是和贴在告示牌上同样内容的信。 他们以为要等到白天才能离开,没想到陆离来得这么快——就在十几分钟后。 搭起的火堆尚未完全燃起。 二百五十六.在世界背脊的脚下 载着获救镇民的马车回到落沙镇。 聚在酒馆的当地人还没来得及散去,就震惊看到被怪异带走的人们从马车上下来。 被怪异信徒抓走的镇民几乎都被救了回来,除了酒馆老板贝斯特。他的妻子激动挤到马车前,可惜没有看到丈夫的身影。 获救镇民都没看到贝斯特,他的失踪令人遗憾,人们只能劝悲痛妇人不要太难过。 “怪异解决了吗?”老镇长询问,陆离回来得太快了,让他担心怪异还藏在附近。 “没完全解决,不过它们不会再打扰你们。”陆离回答。 得知陆离他们要在小镇逗留一晚,老镇长邀请他们去家中做客。陆离拒绝,和艾敏在镇上唯一一间旅馆休息一夜。 期间盗火之影到来,实质般的影爪攀上窗台,伸向桌柜上的油灯,被守前半夜的陆离驱赶,随后夜晚重归平静。 起码对陆离而言。 许多镇民仍聚在酒馆,谈论今晚发生的事。 “也许我们该为帮助我们的陆离先生做些事!”铁匠忽然喊道,说完怔住,他刚才没想说话怎么…… 不过镇民们已经讨论起为陆离做什么。 有的提议奉上食物,有的建议提供金钱支持,有的想把遗忘几十年的荣誉镇民称号拿出来,热络议论间,一道清晰喊声压下所有提议。 “宣扬他的名字让更多人知道他的事迹!”镇民纷纷望去提议的年轻镇民,后者正一脸茫然,就好像刚才喊话的不是他自己。 “好主意。”老镇长轻轻颔首。 驱魔人通常不缺钱财,落沙镇没什么能给陆离的,除了名声。 老镇长的赞同让提议没了争议,在场镇民回家后就会把今晚发生的事告诉家人,三名山猫镇的居民也承诺明早回去会让小镇所有人都知道陆离的名字。 还有商队头领拍着胸口保证,从落沙镇到落雷堡的沿途城镇都会知道关于陆离的故事。 商量结束,镇民提着油灯离开酒馆,就像聚在一起的萤火虫散开一般,落进小镇各处。 小镇的夜晚静谧无声。 …… 清晨,陆离醒来。 没有贝斯特归来的消息。他吃完热情镇民准备的丰盛早餐,坐上老镇长赠予的马车准备出发。 抱着行李箱的艾敏追了出来,希望能与陆离同行。 “你的事件结束了。”陆离说。 “还不算。你的助手不是说它们有一群吗?” 艾敏将行李箱放上车板,掀起斗篷爬上马车:“我知道很多知识,肯定能帮到你。” 知识就是力量。 传奇猎魔人不会比普通人强壮许多。他们的强大源于对知识的运用。失去知识,驱魔人面对怪异不会比普通人活得更久。 陆离没再说什么,牵起缰绳,老镇长和慢慢聚拢来的镇民们的送别中离开落沙镇,沿着土路前往二百多里外的落雷堡。 沿着西海岸的道路,清晨薄雾渐渐散去。延绵的世界背脊山脉仿佛连接着世界尽头,海洋深处的黑色太阳悬挂于虚空。 那里是耕地园的方向,那片土地发生了什么至今无人知晓。 伴随黑环升起,怪异肆虐,驱魔人们再无暇探索远离三片陆地的耕地园。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它不是站在人类这一边。 落沙镇与落雷堡之间有两座小镇与一座村落。奇怪的是村落里仍有许多当地居民,途径时当地人警惕的望着马车,似乎很排斥外来者。 离开村落不久,陆离他们遇到商队,从商队那里得知村落的状况。 现在住在村落里的不是当地居民——灾难发生后不久当地居民就迁徙去了落雷堡,现在占据那里的是一群不愿在城镇里生活的“怪胎”。 他们坚信人越多越可能遭到怪异袭击,城镇都是危险的。所以他们严苛控制人数,很少与外界往来。 像这种村镇有许多,起码艾敏说她在家时就听过一些。 另外两座途径的小镇并不排外,不过那里没有安娜留下的线索。 下午三点,地平线尽头的荒芜丘陵中浮现落雷堡的轮廓。 落雷堡的名字源于天气——它是荒芜之地除风暴角外雷暴最频繁的城镇。据说每年都会出现上百起房屋或民众被雷电劈中的新闻。 他们到来时,落雷堡西边的海岸线聚集许多当地人,他们正趁着潮水褪去的间隙搜寻搁浅的食物。鱼、贝壳、海螺,一切能吃的东西。 马车缓缓驶进落雷堡。 “我们该去哪找安娜小姐?”艾敏打量着冷清街道询问。 也许因为寂静之时刚刚离去,街道上的行人很少。 “城主府。” 驱魔人身份特殊。 他们通常并不拥有实际职务,但大多数贵族高官都愿意与驱魔人保持一定的友善关系。 落雷堡的城主也不例外。 得知陆离来自主眷大陆,这位城主接见了他并询问来访目的。 “怪异事件吗……” 华丽宝石石椅上,角斗士般健壮,穿着燕尾服的城主用粗大指节轻轻敲击书桌。 “恕我直言,堡里到处都是它们。” 落雷堡拥有一支十几位驱魔人和除魔人组成的小组,但对于十几万人口的城市来说等于杯水车薪。 陆离又更细致形容发生在山猫镇和落叶镇的事件后,城主挥手唤来助理让他去查。 十几分钟后助手回来,结果同样糟糕,只昨天一天落雷堡里就有一百多人消失。 “我的城市正在老死,远方而来的除魔人,你愿意留下帮助我们吗?”城主向陆离发出邀请。 落雷堡正面临另一种可怕危机:一种奇怪瘟疫在落雷堡蔓延多时。诡异的是只有落雷堡本地人会感染这种可怕瘟疫。 这也是陆离到来时街上冷清的原因。 “我有其他事要做。”陆离摇头拒绝。 艾敏饶有兴趣的样子询问瘟疫。 陆离的拒绝让城主感到失望。尽管艾敏想要帮助,但她只是个见习驱魔人。失去交谈兴趣的城主摆手,让助理带陆离去驱魔人协会,在那里他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走出充满压迫感的城主府,路上陆离向助理询问瘟疫细节。 “那真是……太奇怪了。”助理用奇怪一词来形容瘟疫,而不是死亡和恐怖。 二百五十七.行走着黑发黑眸的驱魔人 陆离很快在驱魔人协会看见助理形容的,感染“奇怪”瘟疫的患者。 他们躺在病床上接受治疗,躯干奇怪地生长着植物枝杈,血肉仿佛沃土,让枝杈长出嫩芽绿叶。 本地驱魔人告诉陆离,感染者和枝杈融为一体,伤害枝杈他们也会感到疼痛。他们曾试着取下枝杈,枝杈伤口同样会流淌血液,而取下的枝杈无论如何移植都会很快枯萎死去,哪怕接回断口。 陆离的到来被感染者们发现,整齐转动脑袋,麻木地爬下病床,行尸走肉般靠近陆离。 他们从陆离身上感受到令灵魂舒适的气息。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呆在他身边……”一些患病不长,躯干只长有手指长嫩枝的感染者告诉指向陆离说。 “可能你身上有吸引它们的事物。”驱魔人好奇地说,他没追问那是什么,继续向陆离科普。“我们叫这种病植物病。不光是身体,他们思想也变得跟植物一样迟钝,感染越久,问题越严重。” 驱魔人带着陆离和艾敏走向深处,途径工具柜拿起一盏油灯,昏黄晃动间来到最后一张病床。 “可能有些吓人,做好心理准备。”他对陆离艾敏提醒一声,哗啦拉开横档的帘子。 “啊——”艾敏惊呼着抱住陆离手臂,紧贴着他,身躯微微颤抖。 油灯光芒里,病床上的人形轮廓几乎不可辨认,胸口处长着一颗半米高的榕树。盘曲虬结的植物根须如同触须垂下,与从衣服下挤出的其他根须缠绕在一起,可怖地蔓延整张病床。 “这是感染最久的患者,因为我们没发现比它……比她更严重的患者。就像你看到的,她几乎完全植物化,没有思考,也对我们的任何举动没有反应。” 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象征她还活着。 陆离的人性同样影响到她或是说寄生她的植物。垂在病床边缘的植物根须如同老人手臂,颤颤巍巍抬起,伸向陆离。 在伸长的根须触碰陆离前,驱魔人拉起帘子,带领他们回到明亮不再压抑的窗前。 陆离从艾敏怀里抽回手臂,回答驱魔人的期盼:“我没见过这种病症。” “但他们会被你吸引。” “因为一些原因,我的人性高于其他人。” “人性……”驱魔人咀嚼着这个词,不久前他听说过这个名词。 他流露与城主相似的失望,又很快消失不见:“那位跑掉的助理说你们是为其他事来的?话说他可以不用跑的,这种瘟疫只有当地人而且必须触碰到才会传染。” 陆离又将落沙镇发生的事告诉驱魔人。 “怪异信徒和失踪的人……?这可是个麻烦事,但最近失踪的人里没有你说的。”驱魔人深深皱起眉。光是寂静之时和植物病就已经让他们焦头烂额了,再多一个怪异信徒…… “也许落雷堡不在它们的目标?” “我的助手追随它们而来。” “那位助手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 “那就是了。”驱魔人微松口气,希望情况没陆离说的那么糟:“也许她只是追踪到附近,并不一定在堡里。” 这也有可能。 但意味着陆离暂时失去了线索。 而离天黑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有纸和笔吗?”陆离问。 “当然。” 驱魔人带来纸笔,陆离用钢笔在纸上画出玛丽阿姨的符号,驱魔人询问用意后告诉他可以直接交给城主助理,他们会帮陆离寻找的。 离开驱魔人协会,等候在门口的城主助理答应帮陆离寻找。 “我们可以去酒馆问问?” 与城主助理分别后,艾敏建议道:“也许失踪事件发生了但本地驱魔人协会没发现。” 黑夜灾祸与植物灾祸降临后,落雷堡酒馆陆续关门歇业。因为存酒售罄,也因为客人难以承担高昂的价格。 但只要当地居民还有需求酒馆就不会彻底消失。 风暴酒馆是落雷堡仅存三间酒馆之一,下午时间正是一天里最热络的时候。 “想起上午的事我就后怕……” 酒馆角落,两名醉醺醺的客人捧着劣质麦芽酒交谈。 “上午?昨夜你不是宿醉一整晚?”另一人摆摆手,一副不信的模样。“我能想到的只有油灯差点灭掉。” “那是前天!嗝……今天早上我在塔维镇……看到一群信徒……” “你去那里干嘛?”同伴仍然不信。 “我听说那里在招工,薪水丰厚还不累。” “那种活可轮不到我们伙计。”同伴摇头道。 “我也这么想。但你知道,那时我还没醒……嗝,就和现在一样——闭嘴!听我说!”他的声音大了些,让酒馆客人和两位刚走进的客人望来。 “好吧我闭嘴。”同伴无奈地说。 “我出去尿尿,但我找不到茅房在哪,就去了墙根下面。你猜我听到了什么?我听到两个披着黑袍的家伙在说悄悄话,一个大阴谋!” “是的是的,你不用那么大声。”同伴敷衍着他,向望来的目光回以歉意。 再让他吼下去他们可能被酒馆拉入黑名单。 “他们在拉拢信徒,要在我们的嗝——我们的地盘画召唤阵。落雷堡就是召唤阵一角,那些瘟疫就是召唤环节……”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尿完,就离开了……干杯。” 果然是喝醉了。 同伴散去最后一丝相信,和他碰了碰酒瓶。 “咕咚——咕咚——哈……但回去我走错了屋子,找到一间锁起的屋子前,我听到里面有许多哭声,我想里面一定关满了那些邪教徒的活人祭品。” “然后你把他们救出来又把教会捣毁了?”同伴轻佻地询问。 “当然不……你在说话剧故事吗?”他嗤笑说。“我找到了正确木屋,但他们说我是个没脑子的醉汉,不配这份工作,把我赶了出来。” 意外合理的结尾,同伴想到。 不过这时,一名身材颀长,黑发黑眸,仿佛象征着理智的男人和一位斗篷少女站在他们面前。 “我是除魔人。”充满神秘感的男人说。 同伴紧张回道:“呃……我朋友只是在说醉话……” “那不重要。” 男人拿出几百先令放在圆桌上。 “再完整讲一遍,钱是你们的。” 二百五十八.阻路的荆棘横亘前方 “简直……就像是在做梦。” 莫瑞盯着桌上的先令低语,不敢置信这么简单就拿到了它们。但他又有些担心:“你确定那是真的吗?什么植物病是那些异教徒弄的,它们还在弄更大的阴谋……?” 如果是假的,他们现在就该跑路了。如果是真的,这笔钱赚得理所应当,可是却让人高兴不起来…… “谁知道呢。”帕克捧着酒瓶醉醺醺回道。 “呃……”莫瑞重新看向酒桌上的先令,有些眼热。“把你的报酬收起来吧,别被那些家伙发现。” “不。该是你拿着它。” “什么?这不——”莫瑞正要辩解,被帕克粗暴地打断。“为什么不?反正都要用来喝酒嗝——” “好吧……我会单独放这笔钱,只给你和我买酒喝。”莫瑞抿了抿嘴巴里的酒味,伸手拿起它们。 帕克这时顶开椅子,摇摇晃晃站起走向酒馆大门。 “你要去哪?” 帕克头仰头灌掉最后一滴酒液,举着酒瓶头也不回说:“我要回去好好休息一天,然后……再继续喝。” “好吧,明天见。” “明天见。” 肩膀顶开木门,摇晃的帕克消失在门后。 …… “塔维镇在……这里。” 细嫩手指戳在落雷堡东北部,距离三十余里,不算很远。 “我们要现在过去吗?我觉得先解决这边更好……” “为什么。”陆离观察着泛黄地图,平静地问。 “怪异信徒在制造大阴谋,我们得阻止它们,毕竟这是我们的目的不是吗?只要我们破坏落雷堡的阴谋,它们的阴谋就会像失去齿轮的机械一样停下。” 艾敏不清楚陆离的真实目的,不过她的建议同样有效:玛丽阿姨落在怪异信徒手里,破坏它们的阴谋能暂缓她遇害的速度。 只是如果这时前往塔维镇或许能和安娜汇合。 “我们这样也能帮到那位助理小姐。怪异信徒的注意被吸引过来,她会更好行动。”艾敏补充说。 艾敏说动了陆离。他们重新回到驱魔人协会。 知道陆离决定留下来帮忙,驱魔人们表现得很高兴,能有人来分担压力总是好的,尤其在这里只有两名除魔人的情况下。 不过他们对陆离能解决植物病并不乐观。 植物病至少蔓延了三个礼拜以上,期间他们没找到任何解决办法。 钻出身体的枝杈被剪掉,很快又会在其他地方长出新枝杈。 驱魔人们曾对一名感染不久的患者尝试不断“清理”枝杈,但除了让患者浑身都是伤疤和缺血和剧痛外毫无作用。 感染者仍不断地生长出枝杈嫩芽。 “我们从他们身上感受不到诅咒和寄生,就好像长出来的植物就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驱魔人叹息。 能成为驱魔人的没有蠢货。他们很快怀疑本地人才会感染的植物病是否与本地人有关,开始调查感染者的渊源与落雷堡的历史,可惜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有多少感染的人。”陆离问。 “一共七十八人,现在还剩下五十六个,都被安排在协会二楼。”驱魔人回答。 “感染植物病可能会死?”艾敏不解地问。 “不……感染最久的患者你们见过了,她还活着。是……其他原因……”驱魔人情绪变得低落,没向陆离隐瞒之前的事。 “刚开始人们发现第一个感染者,城主府将他抓起,渲染成恐怖的怪物,然后被当成怪异推上绞刑架……” “你们用绞刑架处置‘怪异’?”艾敏打断驱魔人的叙述。 “不……我们都知道他不是那些怪异,但城主府需要人民勇敢,而感染植物病的患者又不会思考和反抗……” 驱魔人苦涩地继续讲道:“可怜的患者被绞死在绞刑台上,不过很快一些曾接触过患者的士兵和平民也出现类似情况。再又杀死几名患者后人们才意识到这是种可怕的瘟疫。” “死去的感染者呢。” “都被焚烧了。我们担心尸体会污染土地。” “所以你们没做过开膛检查和解剖?” “没有……” 驱魔人摇头。那听上去像是医生会做的事,而不是驱魔人。 陆离让他们找一位会手术的医生,和一位可以手术的患者。 解剖未必能帮助他们找到真相,但能帮助他们排除一部分假象。 工业时代早期的手术死亡率很高,患者大部分会死于手术时的出血或术后感染与各种并发症。 所以驱魔人强制选了一位“愿意配合”手术的患者,驱魔人形容他是“一个因为欲望而伤害无辜小女孩的渣滓”,而那个被伤害的可怜小女孩也成为了感染者。 显然他们已经做好患者死亡的的准备。 这个邋遢男人被绑在手术台上时仍如疯狗般挣扎大吼,在医生一针麻醉后沉沉昏睡。 手术者是一位在落雷堡居住十几年的“外来者”医生。 “本地人”是个很苛刻的条件,比如必须是在落雷堡出生。 不过以防万一,医生与围观的陆离等人都套上防止溅射的衣物。 医生褪下患者上衣,他的体表遍布尚未结痂的伤口,有些已经流脓。 “看到那些伤口了吗?感染十天以上的患者才会长出这么多枝杈,但他被感染只有三天不到。越是抗拒着拔掉枝杈,它们生长越快。” 驱魔人面罩后的沉闷声音传出,并解释说:“他的伤口和我们没关系,是感染者自己弄的。” “我要开始手术了,后退一些。” 医生提醒一句,拿着锋利手术刀轻轻划过患者胸膛与腹部的皮肤。 血线冒出,医生用棉花沾去血液,继续手术……或者说解剖。 医生当然会知道患者的身份。 扒开皮肤与脂肪层,医生感叹地声音从染血面具下响起:“令人难以置信……他的器官全都纤维化了……” “纤维化?那是什么?”驱魔人问。 陆离安静观察着。患者暴露空气中的器官并不是病理上的纤维化,外观更像是粗糙的木纤维。 “就是变得像木塞一样。”医生的解释更简单。 二百五十九.消融于他的光辉 驱魔人脑海里已经浮现软木塞的模样了。 “那么看到植物的根了吗?是种子吗?”驱魔人追问。 “没有种子。你可以理解为他的身体就是种子,从任何地方都可能生长发芽。”医生抓起棉花,随便擦去面罩上血污,用手术刀挑起一块割下的肉块。 肉块表面的纤细脉络仿佛血管,医生用镊子将其夹起,从血肉里剥出一片蛛网般的脉络。 医生把它放进清水涮掉血液。没有血污包裹,呈现原本样子的脉络更像是植物的根系。 “这就是植物枯萎的根,直接长在肉里面。” “没有种子……所以不是寄生吗?”驱魔人自言自语般低声说。 如果血肉即为种子与沃土,看上去更像是某些诅咒。 “解剖其他部分的根须。”陆离说道。 “当然,一个例子说明不了什么。”医生赞许道,他喜欢这种更专业的意见。 之后的几分钟医生又剥离出几片根系,有些枯萎的快要纤维化,有些活性到仿佛能听到根系里的脉搏跳动。 不过无一例外,没找到种子的痕迹。 “看来是诅咒……所以只有本地人会感染。”驱魔人复杂地说。 尽管弄清楚了原因,但也只弄清楚了原因。他们仍不知道怎么破除诅咒。 “他死了吗?”陆离看向退开的医生。 “还有几分钟。”准备取下面罩的医生停下。“你还要做什么?” “是其他事。”陆离又问向驱魔人:“他犯了什么罪?” 驱魔人沉默片刻才说:“知道自己感染瘟疫后强暴了一个九岁小女孩,还记得给你分糖吃的小琳娜吗?” 纯粹的恶可以与怪异比肩。 陆离垂眸,伸向枪套,同时平静讲述:“我的通灵枪叫救赎,它的能力是死亡回溯,看见怪异死前所见。” “如果患者感染时因诅咒死去,我会见他所见。” “他是个渣滓,所以请随意。”驱魔人没有意见,甚至乐意见到那个混蛋得到审判。 陆离挑开枪套。但在抽出通灵枪前身后传来跌倒声。 艾敏瘫倒在地,浮现雾气的面罩遮挡起面容。 “她怎么了?!” 驱魔人立刻后退到墙边,与病床拉开距离。 陆离也倏然拔出通灵枪,感知周围。 静谧无声的房间忽然像是挤满了“人”,窥视无处不在。在天花板,从病床底,在门缝间,甚至是衣服口袋里。 但没有怪异隐藏在周围,除了病床上的感染者。 通灵枪收回枪套,喧嚣的注视感渐渐褪去,病房重新变得安静,只有他们几个。 “没有怪异。” 陆离走向艾敏,取下她的面罩,手指触碰颈部。 脉搏仍在跳动,艾敏脸颊有些苍白。 “可能是晕血,或者面罩里太闷了。”医生的声音旁边传来。 陆离点了点头,和驱魔人一起把艾敏抬到椅子上。又一次拔出通灵枪,熟悉地窥视感与窃窃私语声浮现。 手臂平伸,陆离没有停顿地朝感染者扣动扳机。 砰! 捂住双耳也难以阻挡的巨响房间里回荡。 病床上的身影胸膛炸开血花,陆离也在瞬间进入死亡回溯。 “可能是晕血,或者面罩里太闷了。”医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离回头,看到自己将艾敏扶进椅子。 感染者一直都活着…… 陆离想到,以旁观者角度注视自己抬起通灵枪。 病床上的男人突然转动头颅,恶毒盯向陆离。下一刻枪响,意识回归现实。 人性涌入灵魂,陆离沉默地收起通灵枪。但不知是否错觉,它们好像比刚才离得更近了。 艾敏像是被枪声唤醒,正缓缓醒来。 “刚才突然感到头晕……抱歉。”她揉着摔疼的后脑勺,那里鼓起一个包。 “有收获吗?”驱魔人带着期盼问道。 “感染者一直活着。”陆离说。 “也不行吗……”驱魔人叹息一声。 他们几乎习惯了失败,成功就像惊喜一样稀缺:“我们离开吧,也许其他人从塔维镇得到了信息。” 从陆离那里得到消息后城主就派出一队驱魔人去调查,他们应该回来了。 但愿是好消息。 他们离开房间,回到一层大厅。 前往塔维镇的驱魔人已经归来。他们没带回好消息,也没带回坏的:怪异信徒聚集地空无一人,地面遍布杂乱脚印,它们离开了。 线索又一次中断。 等待陆离的只剩下亲自前往塔维镇。 驱魔人在这时建议陆离,用“救赎”解脱感染,或是说被诅咒的最久的患者。 如果她已经死去,可以看到她因何而死。如果她还活着……则活着对她是种痛苦。 重新回到二层病房,棕色长发的小琳娜乖巧缩在病床上,就连额头长出的嫩芽都显得可爱许多。 哗啦—— 驱魔人掀开遮挡的帘子,可怖一幕重新浮现。 他后退开望向陆离。 这似乎成为一个道德难题:当一个饱受痛苦折磨的人想要死去,该全力救助还是帮助解脱? 病床边缘垂下的根须像是海草轻轻摆动着,悄然伸向病床边的陆离。 “别被它们碰到。” 艾敏提醒说。话音落下,陆离拎在手里的油灯忽然绽放微弱的光芒。 其比即将熄灭的火柴更加黯淡,但莫名让人心安,仿佛沐浴在阳光下。 而那条悄然攀上油灯的根系迅速枯萎断裂,落在地板上,碎成几块。 望见这一幕的陆离忽然提起油灯,平伸出手臂,让油灯靠近病床。 爬动的根须犹如蚯蚓,密密麻麻缓慢涌向油灯,或是说那条手臂。 它们缠绕在一起,越伸越长,搭上油灯灯罩。 油灯再次被点亮,像是萤火虫,忽明忽暗的闪烁。 驱魔人看到艾敏在向后退去,也跟着不断后退,哪怕这种光芒让他觉得无比轻松与安全。 枯萎死去的根须成片脱落,而另一边的根须还在扭曲丑陋地爬来。 “发生什么了?”驱魔人忍不住问。 二层里许多病人被光芒吸引,好奇望向这边。 病床前的陆离静静看着这一幕,说道:“它叫灯塔。光芒会驱散怪异,代价是燃烧人性。” 二百六十.蛛网从阴霾天空飘下 断裂的植物根须在病床周围散落,感染者身上寄生的榕树褪去绿色,肉眼可见的干瘪枯萎,最后在微微起伏的胸膛上倾倒,变成一滩破碎的灰烬。 倾倒的榕树是感染者身上最后一块植物。 “灯塔”逐渐暗去。没有触须的覆盖,病床上枯瘦人形显露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驱魔人和艾敏重新围聚过来。 “寄生植物由人性组成。” 陆离将“灯塔”放在感染者的手上,但也许是失去了太多人性,或者感染者意识不清醒,油灯没再亮起。 至于为何植物会让灯塔亮起,陆离想到一个词:奉献。 感染最严重的患者植物病似乎被驱逐了,闻讯赶来的非本地驱魔人和护工进行检查,确定她体表的植物全部消失。 一些仿佛舒展肢体的蜘蛛般的疤痕攀爬在她的皮肤表面,那是根须留下的痕迹,已经失去活性。 感染者因为植物病钝化思想和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虚弱,仍在昏迷,暂时无法醒来回答疑惑。 插一句,【\咪\咪\阅读\app\\】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但不管怎样,植物病能够解决的消息在这时振奋人心。 第二严重的病患躯干同样长出树苗,不过那像是橡树。所以没变成榕树病患那种身体表面爬满根须的恐怖景象。 哗哗—— 长出绿叶的枝杈轻轻摇摆,似乎在为陆离到来感到欣喜。 “灯塔”接触树苗,再一次绽放如午后阳光般的温暖和煦。 围聚不远处的病人们面带贪婪,感受光芒的照耀。 忽明忽暗的光芒燃烧了半分钟,渐渐暗去。 感染者体表大部分植物都已枯萎脱落,剩下的被护工找到,一一解决。 第三个接受治疗的不是第三严重的病患,而是一位手臂长出枝杈,回应迟钝总是慢半拍的患者。 人性光辉亮起几秒后消失,枝杈破碎后,只在患者手臂留下树墩一样的浅印。患者的思想不再迟钝,并说“这种清醒地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灯塔”的确能治疗植物病,至于是否真的被治愈还要观察一段时间。 一位位感染者接受治疗。除了失去思考能力的严重患者,大多数感染者都恢复清醒。不过他们还要在驱魔人协会二层多呆一阵。 最后接受治疗的是小琳娜。她未被纱布包裹的眼睛紧张盯着,油灯碰到额头的袖珍树苗上。 树苗萎缩脱落,而油灯灯芯像是萤火虫,只微弱闪烁了一下。 “我的小树只亮了一下……”小琳娜有些失望。 “还有其他树苗吗?” 小琳娜轻轻摇头,捂住被坏人抓烂阵阵疼痛的眼睛。 “你的病好了。” 微不可查地,陆离语气似乎变得轻柔,然后望向身后几位驱魔人:“落雷堡也许有其他感染者躲藏着,得找出他们。” 落雷堡的士兵很快出动,挨家挨户搜寻感染者,然后前往绞刑场接受治疗—— “在公共场合治疗患者。”这是艾敏建议的。感染者隐藏自己是因为恐惧,但如果能治疗疾病并可以相信,他们会主动出来。 这样的确让一些躲藏起来的感染者主动来到绞刑场,但也让陆离名气宣扬传开,黑发黑眸的除魔人行走荒芜之地的传闻正以落雷堡为中心散开。 在象征死亡的绞刑台上治疗最后一位感染者,广场周围已经围聚了数百名市民。 平静眼眸扫过台下众人,陆离离开绞刑台,消失在人们眼中。 “很多贵族找我说希望能请你去做客。”披着熊皮大衣的城主像是一头野兽。 “如果他们被感染的话。” “只是一群怕死的蠢货。”城主显露对贵族的不屑,赞许地低头注视陆离:“你对落雷堡做的贡献我都看到了。留下来,条件你开。” 陆离再次拒绝城主的拉拢。城主遗憾,但没强行留下他。荒芜之地是个穷地方,而且离天堂太远,离寂静之时太近。 “那么请在堡里做客几天,我的子民们需要你的帮助。”这是城主的真实目的。 “我的助手还在塔维镇,我要去找她。”陆离回答。 “这很好办,明天我让一队卫兵和驱魔人陪你去。” “可能来不及,我现在就过去。” 融洽气氛因这句话倏然变得压抑沉寂。 “你在讲笑话吗?驱魔人。”城主的笑容从脸上消失,火把下的脸庞阴沉不定,冷漠地低头注视着陆离:“天马上就黑了。” “黑天路不会消失。”陆离平静回答。 城主继续注视着陆离,驱魔人为难地看着,想要缓和气氛又插不进谈话。某一刻,城主轰苍蝇般挥挥手,不耐烦道:“随便你吧。需要帮手就去找我的侍卫队长,但带走驱魔人想也别想。现在,从我眼前消失。” 陆离默然离开,抱着沉重书籍的艾敏冷漠凝视城主一眼,转身跟随在陆离身后。 驱魔人长舒口气,无奈苦笑解释说:“陆离阁下不是那种人,也许不是您想的那样……城主阁下,我们先离开了。” 等到他们离开,城主的低沉冷哼声缓缓响起。 “一个被父母惯坏的小男孩……他会知道真实世界的险恶的。” …… “很抱歉陆离阁下……波尔蒂亚习惯强势了,一个软弱的城主在这片土地可活不下去。” 回驱魔人协会的路上,追赶上陆离的驱魔人解释说:“其实城主阁下是个好人,只是强硬已经成为他的面具了。” “野外的夜晚很危险吗?”陆离开口。 “什么?”驱魔人愣住,好一会儿意识到陆离说的是什么。“您指得什么?” “字面意思。”陆离说,想了想又补充道:“告诉我,就像你们对普通人说的那样。” “呃……有怪异之雾?” “是的。” “当然……诡异之雾笼罩的夜晚充斥危险,哪怕最优秀的驱魔人也无法独自在迷雾里长时间逗留。那里到处都是它们……除非点燃火堆,很多很多火堆,让它们无法靠近。” “但我们在落沙镇救人的时候就是夜晚雾中,但什么也没发生。”艾敏的声音一旁传来。 “那我就不知道了……” 驱魔人去看陆离,那双潭水般幽静的黑色眼眸似乎思考着什么。 二百六十一.虚与实的面具闪烁诡异光芒 无论如何,临近傍晚,陆离离开落雷堡前往塔维镇。 艾敏执意跟着。这名少女执拗认为“解决怪异信徒”才算她从见习转为真正的驱魔人。 怪异之雾追赶上之前,他们到达塔维镇。 本地镇民对怪异信徒的事毫无察觉,仍与往常一样。 马车停在小镇外围,陆离提着点亮的油灯,和艾敏走入怪异信徒的聚集地。 吱呀—— 半掩的木门被推开,门把的铁链哗啦滑落。木屋里的灰尘四处逃窜,油灯光芒下浮现地面的杂乱痕迹。 拖痕,奇怪脚印,断裂的麻绳。 这里像是酒客形容,关押无辜受害者的小屋。不过如今小屋里空无一人。 小屋没有安娜的线索,提着油灯走出,从西海岸蔓延而来的怪异之雾已经抵达塔维镇外。 外界被黑暗笼罩之际,陆离和艾敏走进最后一栋木屋。 身后木门缓慢闭合,一览无余的木屋里什么都藏不下,也没看到安娜的信。 也许该去镇子上问问。 就在这时,陆离耳中忽然响起冷漠中夹杂焦急地话语,像是从门外传来。 “陆离?是你在里面吗?” 那是安娜的声音。 幽潭泛起涟漪,陆离抬眸望向房门。 安娜地惊呼紧接着响起:“真的是你……不要说话,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有只怨灵藏在你身边——” 陆离眼眸微动,余光里的艾敏正在翻找床铺和衣柜。 她好像对陆离耳畔响起的声音毫无察觉。 “你们离得太近了。我来不及出手……想办法从它身边离开。”安娜焦急说道。 陆离观察周围,木屋不大,很难离艾敏足够远。 艾敏似乎一直在留意陆离,抬起头问他:“发现什么了?” “这里什么也没有,去小镇看看。”陆离说。 “但……嗯。” 艾敏咽回想说的话,点了点头。 陆离来到门边,将手按在门把上,忽然顿住。 “为什么停下?”安娜声音响起,催促陆离快点离开艾敏。 “我们第一次见是在哪里。”陆离问道。 “我母亲的画廊……别担心,真的是我。” “……亚修利号上,怎么了?” 耳畔的声音和艾敏同时回答。 “没什么。”陆离轻轻摇头,转动门把,拽开一道微小的缝隙。 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掌,按住陆离的手背。 砰。 刚刚打开的木门重新闭上。 “陆离……先生,你有些不对劲。”艾敏浅棕色的眼眸认真注视着陆离,带着不含掩饰的关心:“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当心……也许是雾中存在的陷阱。” “它发现我了!冲出来,立刻!” 安娜焦急在耳畔喊道。 沉闷的陆离让艾敏感到焦急,就在这时,她像是发现什么指向窗台:“那是什么!” 一封白色信件放在窗边。 耳边是安娜的催促,眼中是艾敏的焦急,陆离的回应是手掌按住枪套,拔出通灵枪。 阴冷地喧嚣再次涌入陆离的感官,或是说陆离闯入它们的世界。好奇地、觊觎地、贪婪地目光纷纷注视而来。 但除了里世界夹缝间的存在,木屋里外都空空如也。 “你这只怪物!滚出我的——”艾敏突然痛苦地抱住脑袋,发出歇斯底里地尖叫。 陆离松开通灵枪,转头看去。 “——木屋!” 艾敏脸色苍白,残留着恐惧情绪,红着眼眶哀求望向陆离:“我刚刚感到一股恐怖的恶意,它的目标是你!请相信我,千万,不要,出去。” “我藏了起来,通灵枪感知不到我……你连我都不相信吗?”耳畔的声音还在响起。 话音落下,一阵巨响忽然从木屋外传来。 地板在颤动,木屋里激起呛鼻灰尘,窗外雾霭被搅动,碎屑噼里啪啦砸在木屋呛鼻与窗户上。 “是那个怪物做的吗!”艾敏抓着陆离退离门边,摇晃的油灯让木屋里影子颤动。 窗外渐渐平息,余韵散去。 而陆离耳中的声音也不再响起。 陆离和艾敏继续保持安静,直到木屋里呛鼻的灰尘落定,艾敏才低声询问刚才发生的事。 “一种纠缠我的诅咒。” 陆离几乎可以确定,之前耳畔响起的声音是“门”的低语:只有陆离能够听见、引诱他打开木门。 如果房门打开,它就会“看”到陆离,诅咒进入第三阶段。 拿起窗边的信封,其署名安娜:她说那些怪异教徒被落沙镇的解救惊动,意外胆小地准备离开这里,往东边的教会靠拢。 安娜信里说她找到了玛丽阿姨,也意外地发现这群怪异信徒所信仰的存在:寂静之时。 它们是第三灾祸的信徒。 信件末尾附上寂静之时教会的地址,安娜将在那里等待陆离:【荒芜之地中部。高斯盆地边缘旋转城,寂静时分教会】 高斯盆地,一个熟悉的地名。 它曾出现在普拉达的乐园中学院试题里。一只名为眼魔蠕虫,直径60里的巨大怪异飘荡在那里上空。 不过陆离并没从报纸上看到相关新闻。也许那时很久要以前的事,或者尚未发生。 他们离开木屋,靠近巨响传来的方向。那里有一栋木屋被摧毁,只剩下一片残骸。 “还好我们当时没躲在这里。”艾敏对此感到庆幸。 进入塔维镇,当地镇民正因外围的巨响而惶恐不安,得之安全后人们松了口气,和之前经过的几座城镇一样,恳求陆离能够留下。 但他只在塔维镇短暂停留一夜。 旅馆二楼房间,对面艾敏盖上被子睡去,陆离坐在单人床上,安静思考今天发生的事。 危险的夜晚、消失的安娜、艾敏的尖叫、“门”的造访、被摧毁的木屋…… 这些线索拼凑的图案让陆离想到了什么。 “安娜。”陆离轻声呢喃。 还未睡着的艾敏睁开朦胧的眼睛:“陆离先生,你说什么?” 陆离平静望去:“你是安娜吗?” 艾敏浮现一丝困惑,不解陆离为什么这么问。 “当然不是……别担心,我会帮你的。晚安。”她以为陆离担忧安娜,轻声安慰一句,重新睡去。 陆离仍不完全相信艾敏,但他相信安娜。 因为安娜不会骗自己。 二百六十二.玩弄幻象的怪物贪婪注视 第二天清晨,离去前夕,陆离看到一栋房屋前围着许多镇民们。 据他们说这户可怜的居民昨夜遇到了怪异,无人幸存。 而这已经是塔维镇连续第十四天死人了。 现场没有怪异残留的痕迹。考虑到昨晚寂静之时到来,他们可能死于第三灾祸,或是黑夜灾厄和怪异之雾。 补充一些物资,他们乘坐马车往东行驶。 落雷堡与旋转城的距离几乎与艾伦半岛长度相等,中间还有一片内海般的辽阔湖泊横亘。 光镜湖,世界背脊山脉上的冰川融化成水,在这里汇聚成水滴般的形状。 要么绕过它,要么从渡口横穿湖泊。 绕过它需要花费的时间太久,所以陆离与艾敏来到渡口准备乘船通过。 “它不能过去。” 经验最丰富的船夫指了指陆离后面的马车。“装不下,而且光镜湖的使者不会允许它上去。” 渡口只有最多能装下八名乘客的木船。 “光镜湖的主人?”艾敏不解地问。 “它们是这面湖的主人。所以记着,对它们保持尊敬。”船夫仿佛虔诚地信徒提醒。 陆离偏头看向艾敏:“问问当地人。” 艾敏短暂离开去询问渡口上的其他人。很快回来,告诉陆离光镜湖的情况。 一种叫初亡魔的水中亡魂占据了这里。它们拥有将人拖入幻象的力量,偶尔会袭击过往船只上的乘客。 他们选中的船夫似乎信仰着这群初亡魔,他的船也的确比渡口其他船更安全。 书友们之前用的小书亭已经挂了,现在基本上都在用\咪\咪\阅读\app\\。 中午想要通过渡口的人很多,木船很快凑到八人。 留下马车,陆离和艾敏坐进木船尾部,其他乘客上船后船夫推动木浆,离开岸边。 镜面一般平静地湖泊上荡起涟漪,清澈湖水可以望到水下几米,但仍然看不见湖泊底部。这种未知让一些首次乘坐木船的人心中胆寒。 不过远处的世界背脊山脉倒映在清澈湖水中,一些木船点缀在湖面上,这幅壮丽风景驱散了一些恐惧。 船夫划动船桨,带着信徒般的虔诚告诉身后乘客需要注意的事:比如使者不喜注视,要心怀感激。 刨去宗教、赞美意味明显的内容,可以剥离出初亡魔的真实信息:初亡魔是体形近似于人,如同水母般游动。它们在光镜湖里游荡,用幻觉引诱船员坠船。 不要触碰湖水;不要丢下东西;不要长时间注视湖底;不要相信任何幻觉;还有姑且算在内的“要心存敬畏”。 它们以幻觉为力量,也许的确能感受到人类的思想。 不然信仰它们的船夫为何成为最有经验的摆渡人? 木船渐渐远离岸边,周围只剩下乘客们的呼吸与划桨搅动水流的哗啦声。 “那是什么……” 某个时刻,一位年轻女人惊恐地望向右侧湖底。 她刚刚看到一条纱幔一样的纺织物从湖底游过。 “那是尊敬的使者!”船夫恼怒转头,大声呵斥她的愚蠢举动:“把你污秽地双眼从纯净湖面挪开!” 年轻女人惊惶地闭起眼睛,那些扭头四处打量的乘客也老实下来,气氛变得凝固。 陆离以为船夫会把冒犯“使者”的年轻女人丢入湖泊,换取初亡魔的原谅——信徒什么都做得出。 不过让人意外,船夫只是低声祷告几句,继续划动船桨离开这片水域。 危机似乎已经远离。但船上人们就连呼吸都变得轻缓。 陆离手心忽然钻进一只柔软温暖地手掌。艾敏看着他,拿出斗篷口袋里的感知闹钟,上面指针正失控般飞速转动。 这通常代表两种可能:它察觉到怪异气息但无法确定其方位。 又或怪异到处都是。 陆离移开视线,注视木船外的湖面。 可怖地,纱幔般轻柔的人形轮廓如同密集鱼群,不知何时聚拢,在木船周围徘徊。 “为什么会这么多……使者大人,你们——” 颤抖地声音从船头响起,同样发现这一幕的渔夫恐惧叫道,又突兀停止。 “不!我的孩子求你别离开我——” 一声凄厉哭腔,渔夫冲出木船坠入湖泊。 水面下游荡的初亡魔涌上,将渔夫缠进深不见底的湖泊深处。 “我们接管木船。” 陆离立刻站起,迈步走向船头,同时说道:“所有人闭上眼睛。不要相信接下来你看到,听到的每一句话。” 但用处不大,乘客们已经被恐惧捕获,陷入混乱惊声尖叫。 尖叫声不止是这艘船,湖面上的其他船只也回荡起尖叫声。 初亡魔不知为何不再“温顺”,正大肆袭击光镜湖上的人类。 抓住船桨,陆离划动着游向彼岸。 没有实体的袭击最令人无力。因为无法分辨真假。 也许此刻陆离仍坐在船尾,挥动双手仿佛拿着船桨。但很快陆离发现自己仍然清醒,因为他感受到了幻象: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的声音。 这些熟悉的声音并不清晰,如被水阻隔般朦胧沉闷。 陆离遭受的幻象被削弱了。 倏然,陆离脑后袭来一道破空声。一名青年狰狞着挥舞油灯,砸向陆离后脑。 砰! 一声闷响,表情狰狞的青年跌入湖中,显露身后抓着手提箱的艾敏。 初亡魔一拥而上将入水的青年包裹。 陆离沉默回头看去一眼。除了自己与艾敏,其他乘客都被抓入幻象,或对着空气说话,或高喊着跳入湖泊。 “别管……小心他们,幻觉可能会让他们攻击我们。” 艾敏来到陆离背后,为他阻挡身后可能来临的袭击。“你划船,我保护你。” 陆离颔首,重新拿起船桨。 但在这个时候,一道清晰地、敲动玻璃般的清脆响声穿过吵闹混乱的木船,钻入陆离耳中。 叩叩叩—— 陆离低垂眼眸,看向传来敲动声的船边。 一张白皙精致的脸庞在水面下浮现。 “陆离……” 白裙轻柔飘散,安娜在水下柔弱地注视陆离。双手按在湖面上,但仿佛有冰层阻隔,她无法离开水下。 “我被困在下面,救救我……拉我上来……求你……” 陆离静静地望着她,仍然没有表露任何情绪。 但即将握住船桨的手挪开,向水底的安娜伸出了手。 二百六十三.同伴埋葬冰与冷寂之中 时刻留意陆离的艾敏忽然抓住他的手掌。 “一切都不是真实的。”艾敏抓着陆离的手离开水面,认真地说:“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或者去想:你现在在一条船上,周围有许多会制造幻象的怪物,而你所看到的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陆离保持沉默,重新望向湖面。水下的美丽脸庞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清澈湖水里游荡徘徊的初亡魔群。 平复心中情绪,陆离抓起船桨划动。 “不是我,你的死跟我无关……” 木船上,曾发现湖底一闪而逝的初亡魔的女人不断地惊恐后退,被船舷绊倒,跌入湖水,转眼被初亡魔包裹拖进幽深水下。 除了陆离与艾敏,木船上还剩下三名乘客。 但他们已经被幻象缠绕,混乱尖叫着,随时可能跳入水中。 或袭击其他人。 一名中年男人忽然从包袱里抽出一柄匕首,犹如看见恐怖视物般朝前挥出——他的妻子就坐在那儿。这位穿着补丁碎花长裙的女人被割开喉咙,捂着喷血的喉咙发出咯咯呛水般的声音,痛苦栽入湖水。 “滚开!你们这群怪物,离我的妻子远点!” 中年男人像是将什么人护在身体后,继续挥舞着染血的尖锐匕首,威胁面前不存在的敌人。 “站在那儿别动!求你……别跳……不!!!” 又一道苍老地祈求声响起。另一位老人丢掉拐杖,纵身往船外扑去—— 落水声响起,湖面荡开浪花涟漪,下沉的老人面庞忽然释然与放松,仿佛看到了什么,任由初亡魔将他拖入湖底。 现在木船上只剩下杀死妻子,却以为在保护妻子的中年男人。 “不!凯瑟琳!!!” 木船剧烈摇晃,船边荡起一圈圈震颤的涟漪,男人忽然发出撕心裂肺地惨叫,双眼爬满血丝,怒吼着冲向船头刺出匕首。 噗—— 一声微不可查地轻响,然后是短暂地搏斗声,最后是扑通落水声。 陆离想要转头,被一只染血的柔软手掌阻拦。 “都解决了,船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专心划船,别担心,别瞎想,你的手里抓着船桨,方向也未迷失。”艾敏微微气喘地声音身后响起。 眼前一切可能是假的,耳中一切可能是假的,一切触感可能是假的。 也许陆离在湖面上打转,也许木船上只剩下他自己,也许他已经触碰到湖下“安娜”的手掌正沉沦湖底。 什么都可能发生,所以过度怀疑与谨慎反而可能在这时害死自己。 陆离默默点头,继续向彼岸划去。 “你没被初亡魔影响吗?”他问道。 余光仍能看见船边萦绕的成群轮廓。 “我的家族血脉遗传下的能力,我们是天生的通灵者。”来自主眷大陆驱魔人家族的艾敏平复下呼吸,缓缓说道:“源于祖先的血脉力量让我的感知更敏锐,能分辨幻象与真实。” “它们会把你心中所想转化成幻象,你越去想它就越真实,就像陷入蛛网的猎物,越挣扎越紧。所以放空思绪,尽量不去想象和思考。” “我知道了。” 陆离也是这么做的。 也许是高人性带来的益处,侵袭陆离的幻象始终微弱。像之前安娜的清晰脸颊与低语仅此一次,之后缠绕他的只有若隐若现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 陆离可以轻易分辨出它们,所以之后没再受初亡魔的影响。 光景湖半空的尖叫声越来越少。 初亡魔们仍未散去,只是其他摆渡船上的乘客船夫已经消失。 远处岸上围聚着惊魂未定的人们,他们的声音飘不到这里。 寂静重新占据这片镜面一样平静的湖泊。除了船桨搅动湖水的声音,木船上只有呼吸声。 陆离自身的呼吸。 没有艾敏的。 陆离划桨的双手微微停顿,再一次划动船桨后,他回头望去。 艾敏坐在身后,偏头眺望远方的世界背脊山脉,似乎带着几分美好。只是她黑色斗篷胸口处插着一柄全部没入的匕首,血液染湿布料,难以分辨颜色。 “艾敏?” 陆离手掌按住枪套。 “怎么了陆离先生。”艾敏收回眺望的目光,带着询问看向陆离。 “你受伤了。” “你看到什么了吗?” 艾敏顺着陆离的目光低下头,摸了摸胸口,手掌在伤口附近抚过,指尖染上血液。但她 像是看不到伤口,也感觉不到疼痛般抬起头,无奈地说:“我没事。陆离先生,您一定在想我出事了对吗?” “嗯。” 陆离的确冒出过这种想法:“但我现在意识到这是幻象,可它仍然存在。” 艾敏微怔,再次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伸手摸了摸,呢喃道:“那究竟是我在幻象里,还是你在幻象里……” 陆离无法确定。 就像他无法判断艾敏的伤是幻象还是真实存在一样。 亦或是艾敏本身就是自己的幻象,也许她早在此之前就坠入光镜湖。 真实与虚假因初亡魔而纠缠在一起,无法解开。 陆离挑开枪套,希望通灵枪能帮助解开禅城线团的真实与虚假。 他之前一直在避免使用通灵枪。因为陆离感应到它们的同时,它们也能感应到陆离。 “小心!” 这时,艾敏忽然望向陆离身后,慌乱出声提醒。 身后传来哗啦水花声,但在陆离转身之前,他的后脑就遭到重击,意识摔出身体。 陆离倒在船舱里,脸庞贴着潮湿的船舷。陷入昏迷之前,尚未阖起的双眼让他朦胧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幕。 “不……滚开……你这个怪物……” 艾敏正犹如看见恐怖景象,脸颊露出惊惧地模样向后退却,被船舷绊倒。 坠入湖水的那一刻,她精致面容还残留着惊慌,然后一切泯灭与扑通水声。 陆离的意识也沉入深处。 剧烈摇晃的木船随时间推移,恢复平静。湖面下的轮廓逐渐潜回湖底,清澈的光镜湖上,只剩下几艘空荡荡的木船寂静无声地漂着。 其中一条木船上承载着蜷缩的身影,摇篮般随波逐流飘向彼岸。 二百六十四.年轻的除魔人因挫折而止步 一条木船搁浅岸边。 哗啦——哗啦—— 潮水冲刷着鹅卵石滩,声音如同野兽舔水。 不远处的山丘后面,几道身影浮现。 “船里有人!”惊呼声响起。 阿比洛奇低声骂道:“蠢货,怎么可能有人活着。那是怪物,我们应该现在就转头回去。” “你才是蠢货。”吉尔斯不甘反驳说:“那里是取水的地方,你想让小镇的人都渴死?那只怪物一动不动,我们该趁机消灭它。” 阿比洛奇没和孩子一样的吉尔斯拌嘴,望向未曾发声的女人:“大姐,我们回去喊镇民过来帮忙?” “可能来不及。” 束起褐色马尾,一道蜈蚣般疤痕从眉角斜着延伸至嘴角,身材健壮女人抓着长矛翻出山丘,猎豹般敏捷无声地接近鹅卵石滩,直到木船进入她的投矛范围。 阿比洛奇与吉尔斯跟在后面,举起长矛,准备跟随大姐投出。 但等待了几秒,大姐反而落下手臂:“放下长矛,那好像是个人。” “可能是长得像人的怪物。” 吉尔斯提醒大姐,朝阿比洛奇使眼色。 他们日常拌嘴,但从不会减少默契。阿比洛奇轻轻点头,向前几步挡住大姐。 “吉尔斯,你忘了自己八岁还在尿床的事了?”大姐嗤笑一声:“我没被怪异迷惑,让开。” “你还记得三年前的那件事吗?”吉尔斯注视着她问。 “你还敢提?”大姐语气变得冷冽,攥着长矛的古铜色手臂露出青筋。 吉尔斯松了口气,眼前的还是他们的大姐。 “我们只是担心你被怪异影响。”阿比洛奇讪笑着推开,怕大姐控制不住情绪揍他们一顿。 “你们都能保持清醒,我会不能?”脸庞的蜈蚣变得狰狞,大姐浮现不算友善的笑容。 “当然当然……”吉尔斯也干笑着推开。 三人走近搁浅的木船,就像大姐说的,蜷缩船底的是一道人影,穿着是大城市的人才有的风衣和衬衫。 “他的头发是黑色的……”吉尔斯下意识握紧长矛。 大姐则在注视那张平静地英俊脸庞,开口说:“他可能是幸存者。天快黑了,我们得带他回去。” 阿比洛奇没有意见,吉尔斯觉得有些不妥,不过男人衬衫下显露的胸膛轮廓正在起伏,他的确是人类。 担心初亡魔会在岸边徘徊,三人将木船拖离光镜湖,然后大姐像是抬运货物般将昏迷的男人放在肩头。 “这是什么?”阿比洛奇捡起从男人腰肢滑落,掉进鹅卵石里的枪套。 “我认识!那些大城镇的人叫它火枪,比弓更厉害。”吉尔斯叫道,教阿比洛奇打开枪套,伸手要抽出通灵枪。 啪—— 大姐拍掉他的手腕,拿过枪套:“别乱动别人的东西。” “比弓还厉害?” 阿比洛奇摸了摸后背的长弓。 海伦镇是个消息闭塞的小镇,这里的年轻人大多从未离开过小镇。 “反正那些回来的人是这么说。”吉尔斯也有些迟疑。 他以为火枪会是和长弓差不多大的武器,但它看上去好小…… “好了,老头还在镇子等我们回去。”大姐打断二人的议论。“把我的矛捡起来。” “你捡。” “不你捡。” “上次就是我捡的。” 阿比洛奇和吉尔斯又辩解几句,最后阿比洛奇拿上大姐长矛,走出鹅卵石滩返回几里外的小镇。 海伦镇。 与荒芜之地的大部分村镇相同,偏僻与贫穷。 不过因为光镜湖,海伦镇和围绕的几座村镇比许多内陆村镇稍好。尽管湖泊里的鱼没有海里那么多,但足以供给只有几百人口的小镇。 直到初亡魔占据这片湖泊。 海伦镇开始面临大部分内陆村镇的困境:缺乏食物。 他们一直在苟延残喘:初亡魔很少会在白天出现,只要不进入光镜湖中央,通常就不会遭受袭击。 但几小时前发生的事让附近居民开始惶恐不安,担心暴动的初亡魔会断绝他们最后的食物来源。 除了离开家乡前往沿海,他们再无别的办法。 所以当去湖边探索的三人扛着昏迷的男人回来,并说他是船上发现的幸存者时,老镇长觉得他也许知道什么。 “等他醒来。埃伦娜,把幸存者送去苏珊大婶家。她以前住在大城市,知道怎么接触外邦人。” 埃伦娜点头,带着阿比洛奇和吉尔斯来到苏珊大婶的二层木屋前。 “小埃伦娜,还有小洛奇和小吉尔斯,你们怎么来了——快把他放下……什么是幸存者?二楼有间空卧室。” 一阵忙碌,昏迷的男人被放到单人床上,褪去鞋袜和大衣,盖上干净被子。 “他受伤了吗?” 盖起被褥前阿比洛奇看到男人衬衫上的血污。 “是其他人的吧,你没看到那条船上有很多血吗。”吉尔斯鄙视说。 “当然看到了!我只是担心他也受伤了。”阿比洛奇大声辩解。 埃伦娜皱起眉头,不客气地驱赶拌起嘴的二人:“你们两个都闭嘴滚出去。” 阿比洛奇和吉尔斯缩起脖子,乖乖下楼来到拥挤却温馨的客厅。 苏珊大婶正在点燃壁炉。 他们两个凑到一起,低声嘀咕。 “大姐会不会看上那个家伙了?” “哪个?” “我们救回来的。” “别想了,他一点也不壮硕,大姐只喜欢野兽一样的男人。” “可你又不是没看到他的脸……和他比起来,那个叫迈克的家伙就像被打碎的酒瓶玻璃落在一堆狗屎里。” “后半句我赞同,不过大姐可不会肤浅到因为相貌就喜欢上那个男人?” “肤浅是什么意……算了。你没看见大姐给他脱掉衣服鞋子的时候有多……温柔吗?”阿比洛奇觉得对大姐用这种词令他毛骨悚然。“而且我敢说这是她第一次服侍别人。” 短暂沉默,阿比洛奇又问:“你说如果他们在一起了,孩子会跟大姐姓还是跟那个男人姓?” “比起这个,难道不该想象他们的孩子头发颜色吗?” “应该是黑色吧……大姐头发是褐色的。” 此时此刻。 二楼卧室,陆离悠悠转醒。 二百六十五.但短暂迷惘与反思后 睁开眼眸,脏兮兮的天花板出现在视线,沉重但暖和的被子压在身上。 感觉不到腰间救赎的存在,陆离环视周围,看到床头柜上放着救赎和灯塔,还有卧室里一位脸颊带着长伤疤的女人。 看见陆离醒来,她一言不发转身离开房间。片刻后,一位年迈妇人出现门外。 “小埃伦娜说你醒了过来。”她手上还沾着炉灰,边在围裙上擦手边说:“你可以叫我苏珊大婶。” “这是哪里?” 单人床响起嘎吱声,陆离撑着床铺坐起。 “海伦镇。小埃伦娜他们在湖边发现了你然后将你带了回来……”苏珊大妈笑着回答。 陆离的脑海浮现地图。海伦镇在光镜湖的东侧,他还是抵达了彼岸。 “只有我吗?” 陆离环视房间,看到木椅里堆着大衣和椅子下的鞋子。 “是的……他们只找到了你,那真是场可怕的灾难……”苏珊大婶叹息说。 陆离垂眸,回想起昏迷前见到的那一幕。 看陆离没说话,苏珊大婶目光落在床头柜的枪套上,犹豫着问:“请问……您是驱魔人吗?” “嗯。” “那您知道贝尔法斯特的情况吗?” 苏珊大婶带着一丝期盼和更多的畏缩,她害怕听到坏消息:“我之前一直住在那里,后来不再安全才回到海伦镇。” 是小镇消息闭塞,还是周围的人瞒着她? “贝尔法斯特被怪异毁灭了。”陆离平静地告诉苏珊大婶真相。 “怪异毁灭……是什么意思?” “怪异占据了那里,少部分市民躲去希姆法斯特。” 得到结果的苏珊大婶失魂落魄地离开卧室。不久后,一位自称镇长的老人进入房间,向陆离询问湖面上发生的事。 “初亡魔暴动?真是太糟糕了……”得知发生的一切,老镇长浑浊眼睛带上悲色。“苏珊说您是驱魔人,对吗?” 嘭—— 陆离回答前房门被推开。 本地镇民围聚在门外走廊上,因为拥挤,不小心碰开只是掩上的木门。 “抱歉抱歉……” 跌进房间的年轻人连忙退回外面,抓着房门关上,阻隔门外十几双好奇的目光。 “抱歉……镇子上很少有外乡人来。”老镇长无奈向陆离道歉。 “没什么,我的确是驱魔人。”陆离说。 “那您是来对付它们的吗?”老镇长呼吸变得急促,浮现和苏珊大婶同样的期盼和畏缩:“或是说您有办法对付它们吗?” 回忆光镜湖上的一幕,长百上千初亡魔游荡木船边,还有它们将人拉入幻觉的力量,陆离轻轻摇头。 “是啊……如果它们真的好对付,就不会一直占据那面湖了……”老镇长叹息。“陆离先生您要去什么地方?” “旋转城。” “我几年前去过那里……”老镇长回忆说。“那里离小镇很远,而且天快黑了,您休息一夜明早再出发吧。” 陆离没立刻回答。 他想要尽快找到安娜。但正因为急切的赶路,艾敏死去。 已经得到教训,还要继续不顾危险冒险赶路吗? 嘭! 就在这时,房门再次被撞开。 被苏珊大婶叫做“埃伦娜”的单马尾女人径直走到床前,低头注视着陆离:“我们救了你,你该帮我们。” “埃伦娜。”老镇长低声呵斥一声,带着歉意对陆离说:“就是她和格斯兄弟把您从湖边带回的,希望您能原谅她的冒犯。” “是我们!是我们带回来的!”门外传来一片喧哗,一名青年大声对周围镇民炫耀。 老镇长走过去关上木门,阻隔吵闹声。 陆离平静抬头,与埃伦娜对视:“我会在镇子停留一夜,期间会尽可能帮你们找到结局初亡魔的办法。” 老镇长表示感激。无论陆离能否解决初亡魔,小镇有一位驱魔人做客总归令人有安全感。 埃伦娜点头,留下“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离开卧室。 老镇长不得不又向陆离解释她没有恶意,然后驱赶门外的好奇镇民,只留下阿比洛奇和吉尔斯。 “是我们兄弟从湖边救了你。” 阿比洛奇趁着空隙对陆离说:“还有大姐。” “谢谢。”陆离点头道谢。 阿比洛奇一副兴奋模样,摇晃一脸嫌弃的吉尔斯:“听见了吗?一位驱魔人在谢谢我们!” “好了,你们让驱魔人先生好好休息一下。”回来的老镇长无奈地要赶走吵闹的两个家伙。 “不用了。” 陆离掀起被子,赤脚走到木椅旁,穿上鞋子和毛呢大衣,取出一枚石质徽章捏碎,找老镇长要来纸和笔。 “麻烦在镇子里寻找这种标记。”陆离把画着玛丽阿姨的符号的纸交给老镇长。 海伦镇不在落雷堡和旋转城的直线上,它更往上一些。不过也许安娜或玛丽阿姨会途经这里。 陆离来到楼下客厅,在烧红的壁炉前等待商人到达。 窗外逐渐变得昏暗,新的黑夜将至。 半小时后,商人出现门外。 离海伦镇最近的村镇也要一个小时以上的路程,不过商人行踪一向神秘。 老镇长和苏珊大婶,格斯兄弟夺取楼上。 陆离关上木门,对商人开门见山地说:“有初亡魔的信息吗?” 房门关闭阻隔了镇民们好奇目光,于是他们又凑到窗边张望。 “350贡献点。”形象落魄的商人回答。没等陆离回复是否愿意支付,它径直说道:“它们被划分成邪灵,只存在于有水的地方,通常成群结队行动,能使用幻象迷惑人类。被它们拖入水中的人类有一定几率转化成新的初亡魔,社会结构类似蚁群,有它们的王。” “初亡魔王?”陆离蹙眉,显然这不是好消息。“王拥有智慧吗?” “1500调查点,是的。” “它们的弱点是什么,或者说怎么解决掉它们。” “100调查点。”与了解它们相比,知道如何解决它们更便宜,因为它们本体并不强大:“任何带有攻击性的同源物都可伤害到它们,比如通灵枪。” “那它呢。”陆离拿起沉寂的灯塔。 商人停顿片刻,回答说:“可以。” 这一回答令人悲伤。如果湖面上时陆离想到用灯塔,也许船上的人和艾敏就不会死。 二百六十六.见到人们所承受的苦痛后 吱呀—— 阿比洛奇回到家里。 他没在客厅看到母亲的身影,走到楼梯边朝楼上嚷道:“妈,拿些钱给我!” 没有动静传到楼下。阿比洛奇想也许母亲不在家,踏上楼梯来到二层。 寻找一圈没找到那道熟悉身影,阿比洛奇只好回到自己卧房,从床底取出私藏的先令准备出门。 刚刚下楼,阿比洛奇突然感觉有什么掐住了脖子,阵阵窒息感涌来。 他的喉咙响起“咯咯”声,涨红起脸庞。伸手去抓脖子,但除了在脖颈留下道道血痕什么也没抓到。 扑通—— 几秒后,阿比洛奇倒地。掐住脖子的存在仍没松开他,意识失去前,他感觉自己的身躯被拖动,一节一节拽上楼梯。 …… 阿比洛奇缓缓醒来。 陈旧的天花板浮现眼中,阿比洛奇迷茫片刻,才缓缓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 下意识摸向脖子,伤口刺痛说明先前不是他的幻觉。 疑惑的阿比洛奇低下头,看到腐烂,露出黑色棉花的被子。 地板落了厚厚一层灰,柜子变得腐朽,墙壁爬上霉斑,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仿佛房间被空置十几年。 怎么回事…… 阿比洛奇掀起被子,被子如同棉絮被轻松撕开。正要坐起,他忽然听到门外走廊上传来黏糊糊的爬行声,越来越近。 咔嚓—— 门把下压,缓缓推开。 进来的轮廓带着黏糊糊的爬行声,蠕动到装睡的阿比洛奇身边。 这是什么鬼东西…… 阿比洛奇惊恐想到,眯着一只眼观察着怪物:它像一坨融化的蜡烛,隐约带着人形轮廓, 抓着一把眼中生锈的短柄细锤,头部口器开合间发出咕噜咕噜的粘稠声音。 它没发现被撕碎的杯子,好像在说什么,但阿比洛奇没能听懂。 “咕噜……”怪物的声音带上情绪,抓着生锈细锤的一截肢体抓向阿比洛奇。 毛骨悚然的阿比洛奇不再装睡,猛地睁开眼,抬腿踹开怪物。 怪物比想象中弱小,它被踢得倒下,口器飞快颤动,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 它在呼喊同伴! 阿比洛奇惊觉。他不敢触碰怪物融化般的体表,于是拽倒衣柜,重重砸在怪物身上。 叫声戛然而止。 阿比洛奇平复情绪,靠近门边倾听走廊外的动静:外面一片寂静,没有其他蠕动声,也没有怪物被惊动。 悄然溜出房屋,阿比洛奇踩着腐朽的楼梯回到楼下。和卧室一样,客厅里的一切都被时间腐蚀,落着厚厚灰尘。 “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比洛奇紧咬牙关,抓起壁炉旁的长矛。 它同样变得腐朽,但依然锋利。 阿比洛奇走到门前时停下,然后退回到后门,来到后院,翻过围墙来到小巷。 这是巴顿大叔的屋子。阿比洛奇默记着熟悉的陌生轮廓。但在这时,他听到惨叫声从巴顿大叔的后院响起。 还有人活着! 阿比洛奇来到篱笆前,透过缝隙窥视后院。 一道被扒光的身影被倒吊在架子上,一只与二楼卧室相同的融蜡怪正割开人影的喉咙,血液落进下方木桶里。 惨叫声变得含糊不清,发出溺水般的声音。 攥紧长矛,阿比洛奇手臂发力,投掷而出。尖锐长矛划破空气,准确地刺穿融蜡怪的脖颈,恶心的粘液涌出,融蜡怪失去生机。 阿比洛奇翻进后院,拔出融蜡怪脖子上的长矛,看向被吊着的人影。 “巴顿大叔!” 看清被血液覆盖的面孔,阿比洛奇心中颤抖。 巴顿大叔已经死了,苍白赤裸的身体挂在绳子上,微微摇晃,尚未凝固的血液滴答滴答落进盛满血液的木桶。 咔嚓—— 后门忽然打开,令一只融蜡怪出现在门口,捧着空木桶。 “咕噜咕噜……”它好像说了什么,口器开始飞快颤动,发出尖叫。 咻—— 破空声强行打断尖叫。长矛从融蜡怪的口器里刺入,带动它跌进屋子。 阿比洛奇眼中充斥愤怒,和一丝恐惧。 如果巴顿大叔已经遇害,那密西她…… 他不敢细想,走进屋子踩着融蜡怪的身躯,拔出长矛。 甩掉恶心的粘液,阿比洛奇在屋子里寻找密西的踪影。 他最后在地下室发现了她……和他们。 被扒光放血的镇民被丢弃在阴冷潮湿的地窖里,他在之中看到许多熟悉的人影,母亲……兄弟吉尔斯……镇长爷爷……苏珊大妈…… 愤怒冲上大脑,但没让他失去理智。 阿比洛奇没看到大姐的尸体,还有那位驱魔人。 也许他们还活着…… 曾经熟悉的镇民变为冰冷尸体,悲伤地注视一眼,阿比洛奇离开地下室,捡起杀死巴顿大叔的屠刀,推门从正门走出。 许多融蜡怪在街道上游荡。 它们对突然出现的人类感到惊异,转动头颅,诡异地盯着阿比洛奇。 “咕噜咕噜……” 一只靠近的融蜡怪说着什么,阿比洛奇的回应是举起长矛,抛出。 口器颤动,周围的融蜡怪发出叫声,向后退缩。 它们在惧怕我? 阿比洛奇忽然意识到,而且它们比想象中更弱小。 仇恨与理智驱使着阿比洛奇割下怪物的头颅,抓在手里威慑。 周围的融蜡怪似乎更加惧怕,纷纷发出难听刺耳的叫声退得更远。 融蜡怪们的退缩中阿比洛奇一路向前,在即将走到苏珊大妈的房屋时,前面的道路被一群融蜡怪挡住。 它们抓着扭曲变形的奇怪武器,发现阿比洛奇抓在手里的同类脑袋,变得愤怒。 其中一只融蜡怪离开群体,向他冲来。 这只融蜡怪更强壮,也更敏捷。它居然躲过了阿比洛奇掷出的长矛,手臂挥出砸倒阿比洛奇。 阿比洛奇挥舞起屠夫刀,但手腕被突然攥住,紧接着后脑传来剧痛,被打晕过去。 …… 阿比洛奇缓缓醒来。 视线尚未恢复,眼前一片朦胧。只有隐隐说话声传入耳中。 “他最先袭击了正在准备晚饭的格斯夫人,用衣柜砸死了自己的母亲。然后闯进巴顿大叔家里,杀死了正在杀猪的巴顿大叔和他的女儿密西。出来后他遇到了吉尔斯并袭击了他,在许多镇民注视下他割掉了……他的兄弟的脑袋。” 二百六十七.他决定帮助被苦痛折磨的人们 “他醒了。” 一道压抑的低语,阿比洛奇感受到模糊的人影望向这边。 视线渐渐清晰,他看见黑发黑眸的驱魔人,大姐,镇长爷爷,还有那些尸体本该堆在地下室的镇民…… “你们怎么还……” 话语停顿,阿比洛奇的声音干涩的不像是他的声音。而更可怕的是刚醒来时他听到的那些话…… “你经历了什么。”埃伦娜低头注视着,眼中带着怒火与悲伤。 阿比洛奇浑身一颤,垂下头颅:“我……我回去取钱时被掐昏了,醒来后躺在床上,周围变化很大,一只怪物进来走向我,然后我……” “然后你用柜子砸死了格斯妇人!”埃伦娜攥紧拳头。 “不我没有……那是只怪物!”阿比洛奇猛地抬起头喊道。 “一只初亡魔王附身在你身上,干扰了你的视觉,让你眼中的人类变成怪物。”陆离平静叙述道。 玩弄人心,这是初亡魔一直在做的事。 “不……不可能……你们是我的幻象对吗!”阿比洛奇不敢直面真相,因为真相远比他经历的幻象更痛苦。 阿比洛奇浑身战栗,他只是一想到母亲被自己踹到砸死,巴顿大叔和密西被自己杀死,哥哥被自己割掉头颅的画面,脑海就涌现无数令他绝望痛苦的窃窃私语声。 “它是王,不在水里仍可存活。”老镇长叹息一声,让镇民带阿比洛奇去楼上休息。 尸体已经被拼凑、收敛起来,人们唏嘘不已,更加仇恨占据光镜湖的怪物,同情阿比洛奇。 每个人都是受害者,包括阿比洛奇,老镇长也不知道该怎么惩罚他。 他希望人们的仇恨能转移在那些初亡魔身上:“初亡魔的王已经被您消灭,它们会就此消亡吗?” “初亡魔的王死亡后内部会诞生新的王。”陆离回答。 “新王……”老镇长苍老脸庞露出绝望之色。如果每一只王都能上岸,海伦镇的人们该怎么办…… “我们能做什么?”苏珊大婶问。 陆离说:“消灭它们,让湖水干涸,或者搬离海伦镇。” “湖水是从世界山上流下来的,初亡魔们在湖泊繁衍了太久数量几百甚至更多……”老镇长欲言又止。 “所以最好迁徙去附近城市。”这是陆离的建议。 “驱魔人先生,你知道海伦镇的故事吗?”老镇长缓缓讲述道:“很久很久以前——” “落雷堡离这里最近,你们可以绕过光镜湖去那里。”陆离这时说道。 老镇长刚要回答,被两道并不重合的钟声再次打断。 一道钟声源自陆离的口袋,一道钟声来自苏珊大婶的房屋外。 “是寂静之时!”镇民喊道。 屋子里的人们有的躺下,有的坐下,有的站立不动。在钟声接连消散后,客厅陷入寂静。 只有壁炉里的噼啪声与四周压抑的呼吸,还有人们因安静而活跃的思绪。 寂静让不久前发生的事更让人悲伤。 漫长的二十几分钟之后,陆离口袋里的恶灵广播再次响起,十几秒后门外传来钟声。 随着靠近寂静之时,仪式所持续的时间也在变得漫长。 客厅里重新清晰的呼吸声掩盖了壁炉里的微弱响声。但在这时,楼上传来震动,送阿比洛奇去楼上的镇民跌跌撞撞跑下来。 “阿比洛奇……阿比洛奇他自杀了!” 人们来到楼上,阿比洛奇双腿悬空,肩膀耷拉着,脖颈挂在简易搭成的绳套里,身体轻轻摇摆。 他失禁的排泄物堆在裤裆处,湿润的沿着裤腿滴答滴答落下。 “第三灾祸来了后阿比洛奇忽然站了起来,用找来的绳子把自己吊死……”镇民回忆之前那一幕,他被吓坏了。“他就像尸体,挂上去就一动不动……” 埃伦娜眼睛深处浮现悲伤。短短几十分钟,从小到大的两名玩伴全部死去。 “把他放下来,和他的母亲兄弟放到一起吧……”老镇长叹息道。 他们离开房间,回到楼下。 “真的要离开这里吗……”老镇长继续之前的话题,问向陆离:“我们有没有办法消灭它们?” “也许有,但如果它们躲在湖底我们没办法。”陆离看向放在一旁的“灯塔”。 灯塔或许能消灭这些即弱小,又强大的怪异。但初亡魔并非只会一拥而上的怪物。它们拥有王,也拥有一定程度的智慧。 “我知道去旋转城的路。” 埃伦娜这时开口,坚定地凝视着陆离:“我可以带你去,但我希望你能帮助镇子彻底解决初亡魔。” “我不能保证。”陆离平静回视:“而且要从旋转城回来才能帮你们。” 想要帮助海伦镇就得找到安娜。她的力量应该足够消灭初亡魔群。 尽管不能立刻解决它们,但陆离的承诺对本地镇民仍是一种振奋人心的希望。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要做好一些准备。 比如对所有镇民进行培训,避免阿比洛奇一样的惨剧再次发生。 还有准备好行李包袱,如果陆离他们没能在几天内归来——尽快迁徙去落雷堡。 夜渐渐深了,老镇长和镇民们吃完晚饭后离开苏珊大婶的家。 尽管苏珊大婶的手艺很好,猪肉又是新鲜宰杀的食材,但所有人都在沉闷中进食。 埃伦娜跟随陆离回到房间,今晚她会与陆离住在同个房间。 陆离向她询问了一些问题,比如海伦镇到旋转城的路途。 海伦镇离旋转城一百五十余里,埃伦娜说这段路并不安全。 没有马匹,没有道路,他们只能在荒野中步行。与怪异同样危险的鬣狗和狼群游荡在这片荒野之中,只有近0里外有一座村庄可以让他们暂时歇脚。 询问后,陆离又提醒埃伦娜注意自己的状况。 “如果看到我表现异样,比如看向某个方向,听到什么,与空气对话,主动提醒我。” 安娜不在,陆离要提防“门”的趁虚而入。 “我知道了……晚安。” 埃伦娜生硬地说,在房间另一边的单人床上盖上被子,转身睡去。 平静又悲伤的一夜过去。 二百六十八.在世界背脊的脚下 清晨。 镇民们站在小镇边缘,目送驱魔人陆离和埃伦娜走入荒野,身影消失矮丘后。 尽管对荒芜之地的人们来说,层出不穷的灾难和贫瘠资源让他们不得不迁出内陆。但遮蔽天空的云翳让人们不再面对烤干大地的烈日。 埃伦娜穿着荒芜之地村镇常见的动物皮衣,露出古铜色的健实身材。 沉闷地一阵赶路,陆离和埃伦娜离开海伦镇十余里。 “那片树林里有狼群,离远点。” 埃伦娜的长矛指向远处一片杨树林。 枯萎死去的杨树仍然挺拔,处理在干涸大地上。 陆离和埃伦娜绕开那片杨树林,但饥饿的狼群仍然盯上了它们。一声狼嚎后,此起彼伏的狼嚎响起,树林间浮现奔跑的狼影。 “退到那里!”埃伦娜指向十几米外的巨石,拔出挂在腿上的猎刀,盯着围来的狼群考上巨石。 埃伦娜的目光如狼般凶狠,在狼群中扫过,寻找头狼的身影。 嘭!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旷野回荡,形成包围的狼群被吓退,夹起尾巴逃窜。 危机迅速解除。 埃伦娜偏头看向平举通灵枪,枪口升腾硝烟的陆离:“你刚才应该打死头狼。” “我们是经过,不是剿灭狼群。”陆离说。救赎收回枪套,卸开枪膛装上新的铭文子弹。 “如果再饿几天它们就不会退了。”埃伦娜收起猎刀。 恢复赶路不久,陆离怀里的恶灵广播响起钟声:寂静之时降临。 埃伦娜让陆离坐下。站着会吸引野兽或鹰的注意。它们可无需隐藏动静,寂静之时只针对人类。 陆离和埃伦娜很幸运。如果遭遇狼群时寂静之时抵达,他们显然会有大麻烦。 二十三分钟后,寂静之时退去,他们继续赶路。 辽阔的荒芜大地与北部的世界背脊山脉组成壮观景象,陆离偶尔会望向前方。离这里一百里外的高斯盆地。 上空仍然没有眼魔蠕虫的踪影。 陆离猜测也许时候还没到,也许是理智值过高无法看到它。 按照百分比计算,被棋子“末日启示录”强化后陆离的理智值在0%以上,同时高人性又赋予陆离对理智值污染的抗性。 苍鹰在天空盘旋,岩石上的秃鹫眼珠倒映着荒野行走的两道人影。 下午,在一条枯竭河道前,一颗死去的金合欢树下,陆离展开地图,大致确定他们的位置:海伦镇东北方向50里。 稍微偏离一些方向,但可以修正。三十里外就有一座能让他们度过夜晚的村庄。 如果那座村庄还在的话。 埃伦娜打开水壶抿了口水。她喝得很省。一壶水还近乎是满的。 “接下来的路我记得,用不着这东西。”埃伦娜似乎对陆离手里的指南针很不屑,等他收起地图和指南针,抓着长矛走在前面。 荒野里并非死气沉沉,一些小动物与昆虫仍生存在这里。比如在一片碎石下窥探外面的狐狸,或是爬过的甲虫。 埃伦娜说这里的最大威胁是鬣狗。它们数量比狼群多,也更狡猾。除非能杀死藏在后面的女王或是解决四分之一的鬣狗,不然它们不会退去。 不过快要抵近村庄时它们也没出现。 不过期间陆离和埃伦娜遇到一个诡异的坑洞。它突兀出现在荒野中,大小正好容纳下一人,漆黑洞壁吞噬视线。靠近它时,脑海会轻缓地响起呼唤声。 “绕开。”陆离说。 他们远远绕开。离得越远呼唤声就越微弱,直到消失。 足够远时陆离回头看去,那片坑洞只剩下浓郁的漆黑一点。 身后的西边云翳开始变得暗红时,破败村庄的轮廓在远处浮现。 茅草与泥土搭建的原始小屋间走动着人影,村落中心正在升起一团篝火。 埃伦娜带领陆离进入村庄。也许很少有外地人来到这里,正在忙碌各自事情的村民纷纷停下手中的事,目光跟随他们移动。 “感觉有些不对……小心点。”埃伦娜目光在人们麻木的面孔上扫过,握紧长矛。 “我的建议是,退出去。” 陆离的黑眸落向一名枯瘦的孩子。他呆滞地站在家门口,手里抓着一只人类的手指骨,正在啃食着上面的碎肉。 “晚了。” 埃伦娜在篝火前停下,转过身。 抓着武器的村民堵住了他们来时的路。 篝火熊熊燃烧,热气吹动陆离的衣角发梢,也将村民们的脸庞映得阴沉不定。 “我认识你们的阿卜德尔村长。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让我们离开。”埃伦娜对他们说。 一名壮硕的村民从人群走出,断断续续开口:“主人……饿坏了……要吃的……你们……留下……” 话音落下,村民们向篝火前的他们逼近。 一阵吊诡地奸笑声忽然从村民们后方响起。 陆离以为是他们的“主人”,但从村民们变得慌乱的举动来看并不是。 “是鬣狗群!” 火光中,埃伦娜的双眼变得明亮。 鬣狗已经开始袭击这群背对它们的村民,人墙后惨叫声响起,啃食手指骨的孩子呆滞间就被同体型的鬣狗扑倒。 “我们走。” 埃伦娜抓住陆离,冲向一旁小屋。 无论在鬣狗群中跑去荒野,还是在夜晚中跑去荒野都与找死无异。 长矛掷出,刺穿一名拦在他们的村民胸膛。埃伦娜拔出长矛,冷漠地甩掉血液,和陆离冲进木屋。 嘭! 进去后埃伦娜抵住木门,下一刻,房门被赶来的村民撞动。带着凌冽,埃伦娜拔出猎刀,沿着门板间的缝隙刺出,从下至上划动。 再缩回时,猎刀的一半染着血液。 “让开。” 身后传来陆离的声音。埃伦娜躲开,任由陆离将桌子抵在门后。 尖叫与鬣狗奸笑形成的混乱被阻隔在外。 埃伦娜转头,发现小屋里站着一位妇人,目光带着仇恨,注视他们。 “告诉我怎么回事。”埃伦娜快步走近妇人,带着温热血液的猎刀抵住她的脖颈。 “主……不会绕过……你们……” 埃伦娜带着一抹嘲弄,抓住她的手腕按在墙上,再一次逼问:“你也可以想一想我会不会饶过你。” 二百六十九.黑发黑眸的驱魔人帮助绝望的人们 “别想……” 唰—— 猎刀砍入泥墙,四根长短不一的手指落下,弹跳着滚远。 妇人脸庞变得惨白,喉咙深处溢出压抑地尖叫。 “你可以继续,我也可以。”用刀尖挑起妇人下颌,埃伦娜状若疯狂地低语。 好友惨死后她的性格便发生变化。更冷漠,也更激进。 妇人怨毒地盯着埃伦娜,诅咒道:“你所受的痛苦将远超过我!” 埃伦娜未作回应,只是又切掉一截手指。 她冷漠地低语道:“这条手臂我还能切二十几次,然后是另一条,你还有双腿……” 内心的恐惧冲破麻木的肉体,妇人最终告诉埃伦娜村庄发生的事。 一个礼拜前一位村民在荒野里捡到一座雕像。没过多久,他声称雕像会保护村庄不受侵袭,同时赐予他们“感受不到痛苦”的力量,代价是他们要喂食活过来的雕像。 但村庄食物有限,而村民们也因获得雕像的力量,思维变得迟钝。他们最先将年老无用的人喂食给雕像,然后是过往的旅行者。 “麻木也算力量?”看清本质的埃伦娜嗤笑。 “主……保护了……我们……”妇人不这么认为。 “你是指比怪异杀了更多人的‘雕像’?”埃伦娜像在看一个蠢货。 妇人沉默。 在埃伦娜准备放掉无用的妇人时,她忽然断断续续开口:“不喂食它……就不会被力量……改变……” “不愿喂食的人……和旅行者……关在它旁边……他们……活着……” 话音落下,妇人挣脱开埃伦娜,两只手抱住她的手掌,将脖颈凑上猎刀。 埃伦娜想要抽回,但慢了些。鲜血像是河流从妇人脖间涌出。埃伦娜脸颊落上温热血液,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倒下,双眼望向墙角一堆幼儿衣物,前所未有的清晰。 生命最后一刻,妇人的意识恢复清醒。 “我的……孩子……” 汩汩水声中响起含糊呢喃,血泊里的妇人失去声息。 埃伦娜抓着猎刀的手臂垂下,沉默不语。 陆离来到身旁,用毛毯盖起妇人的尸体。 埃伦娜未沉默太久,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从妇人的故事中抽身,埃伦娜来到窗前观察外面。 混战已经结束。村庄外围到篝火前的土路上到处是尸体。有村民的,也有鬣狗的。 二十几只低头撕咬进食的鬣狗,象征野兽取得了最终胜利。 信仰雕像并没让村民获得与野兽对抗的力量,也没有出现保护村民。 也许因为袭击者是野兽而不是怪异? 陆离点燃油灯,应对夜晚降临的黑暗。埃伦娜仍在窗边观察。 吊诡奸笑声在夜空中回荡,进食的鬣狗们扭头望向小屋看不见的死角,然后拖动人类尸体与同伴尸体离开小镇,像是打扫战场的士兵。 “鬣狗群们很反常,先等一等。” 埃伦娜对走到一旁的陆离说。 篝火噼里啪啦燃烧得正旺,驱散寒冷漆黑的夜晚。 诡异之雾还未笼罩到这里。 “你总是这么冷血吗?” 埃伦娜的目光落在窗户上的虚幻倒影:“我以为你会帮外面那些村民。” “我会做我力所能及和该做的。”陆离平静回答。 和陆离交谈显然不会令人愉快。通常而言两个情商高的人总是会相谈甚欢,因为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问什么,该怎么去回答。 想要倾述的埃伦娜希望陆离也能问自己,但他并没问。 “没事了。”语气冷淡许多的埃伦娜推门走出小屋。 陆离跟在后面。 村庄不大。他们围绕篝火转一圈,就在光亮边缘找到被绑起的村民和旅行者。 “猪圈?” 看到他们待的环境埃伦娜有些惊愕。 陆离环视周围,落在一旁黑寂的谷仓中。 谷仓外墙装饰着干草编织的花环,看上去就像简陋的教堂。 雕像应该就在里面。 埃伦娜已经翻过围墙,踩进干涸但仍污臭的猪圈里。 “我们是来救你的。”她对因脚步靠近而躁动恐惧的人们说。 他们眼睛被蒙住、嘴巴被堵起,四肢被绑缚。埃伦娜挥舞猎刀,划开其中一个人的绳索。 获救者撤下眼罩和嘴巴里的填充物,声音干涩地说:“谢谢……我是——” “去帮他们松绑。”埃伦娜不打算浪费时间听他们介绍自己。 “好的好的……”获救者连忙应声,去帮其他受害者解开麻绳。 被救出的人帮助其他人,越来越多的人获救。他们不知道先前发生的事,仍压抑动作,不敢发出动静,只有名为庆幸与激动的情绪在脸上浮现。 埃伦娜在人群里看到了阿卜德尔村长,向他走去。 “是埃伦娜吗?”袒露枯瘦胸膛的老人微眯起眼打量她。 “是我,阿卜德尔村长。”埃伦娜回答,向他介绍陆离:“那位是驱魔人,陆离。” 许多目光落在陆离身上,带着感激。他们以为陆离是特地来救他们的。 “谢谢您的帮助。”阿卜德尔村长手掌抚在胸口,向陆离行本地礼,抬起头问埃伦娜:“那个怪物被消灭了吗?” “没有。”埃伦娜说。 阿卜德尔村长神情变得紧张,获救众人的轻松也随话语凝固。 “你们是偷潜进来的?”阿卜德尔村长望向亮得刺眼的篝火。 “不,他们都死了。”埃伦娜说。 “死了……?” “嗯,也许还有几个活着。” 鬣狗来袭时应该有些村民和那位妇人一样,正呆在屋子里。 阿卜德尔村长嘴唇颤动,想要责怪又说不出口:“是你们……” “是鬣狗刚才袭击了这里。”埃伦娜打断并回答。 “难怪它们的叫声那么近……”阿卜德尔村长松了口气。 哪怕被背叛……曾经的村民丧命野兽之口也比被人杀死更容易接受。 “雕像是什么。”安静观察的陆离这时开口。 “驱魔人先生。” 阿卜德尔村长先尊敬的行礼,正要说什么,又一次被埃伦娜打断。 “你们打算一直在怪物旁边的肮脏猪圈里聊天?”埃伦娜将猎刀插回大腿上的刀套。“回篝火那边再说。” 获救的人们翻出猪圈,回到温暖明亮的篝火边。 一部分青壮男性去搜索村庄,寻找衣物,食物,水源,和村民。 阿卜德尔村长在篝火前坐下,告诉陆离他们遭遇的一切。 二百七十.即使不是人类,他也不会吝啬自己的怜悯 “裹着泥巴,猪的轮廓,喂食就会生长。”阿卜德尔村长这么形容它。 比起雕塑,用泥塑形容它更形象,或者说:被淤泥裹满的猪。 它是死物,但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那名村民带回它的第三天将事情告诉村长,声称它能保护村庄并赋予信仰它的人神奇力量:减轻疼痛。 或者说变得麻木。 村民面不改色地用匕首划开手臂后村长相信了。尽管带着一丝对怪异的忌惮,但雕像的要求似乎不高——只要投喂食物就可以。 “它怎么进食?”陆离问。 “没人看的时候会有猪进食一样的声音……然后食物也消失了。”阿卜德尔村长回答。 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它庇护了村庄,雕像的出现的确让村民们感到安心。 但随时间推移,问题开始出现。 “它吃得越来越多,我们喂不起肉,就开始喂豆薯。豆薯它也接受但没多久豆薯我们也喂不起了……” 团结的村民在这时分裂。阿卜德尔村长为首的一部分村民希望送走雕塑。不然不需要它庇护村庄,人们就会因饥饿而死。 余下以信徒为主的村民拒绝了,他们想获得更多能力。 因为信仰让他们不惧疼痛,也不会感到饥饿。 不过比起信徒因为虔诚而获得力量,更像是他们长时间围聚在雕像周围所以被怪异感染。 因为阿卜德尔村长说雕像除了进食,什么也不会。所谓“启示”“异象”都是信徒杜撰或自己做的。 阿卜德尔村长被架空,和那些村民被勒令不许靠近雕像,不过这也避免他们被雕像变得麻木。 直到信徒们外出狩猎也无法满足雕像的食欲。 信徒们开始将觊觎目光落在来往的商人与旅行者身上。 他们携带食物。 他们携带可换食物的钱财。 他们既是食物。 尽管层出不穷的灾难与寂静之时让人们不愿离开聚集地,但总有迁徙的人与商人经过这座离旋转城不到70里的村庄。 前者每隔一阵就会路过,不算多但胜在稳定。后者偶尔途径,但无论他们本身还是携带的货物钱财都能支撑很久——前提是村民们不会无休止的喂食。 那些信徒显然不会这么做。 于是雕像愈发臃肿庞大,它不得不被搬进被信徒命名为“教堂”的谷仓。 无休止的喂食下,捕猎与劫掠路人也无法满足雕像的胃口,于是就在今晚,早已被控制起的阿卜德尔村长等村民被和昨天抓捕的旅行者送去猪圈,准备在篝火仪式后奉献给雕像。 然后陆离与埃伦娜到来,救下沦为肉食的所有人。 雕像事件与信徒事件相像,但不是同一事件,而且这里没有安娜的记号。 陆离望向篝火外围,搜来衣物与水的村民正分给所有人。 五六名信徒村民被绳索绑住,牵到篝火外围,嘴里布条堵住他们怨毒的诅咒。 有村民拿着公狮皮毛毯来到阿卜德尔村长面前,被阿卜德尔村长示意交给埃伦娜。 “我不需要。”埃伦娜无视递到眼前,火光中柔顺飘动的皮毛。“所以鬣狗会来袭击村庄,你们猎光了附近所有食物,它们只能来袭击你们。” “也可能因为仇恨……他们仗着不会疼痛还杀死了附近许多野兽,包括鬣狗。” “驱魔人先生,可以恳请您消灭那个怪物吗?”阿卜德尔村长向陆离恳求道。 话音落下,围聚篝火周围的获救者们期盼望来。 “在村子外围逗留一夜,清晨迁徙去旋转城是最好的选择。”陆离说。 无论如何,那是只怪异。在夜晚与怪异对抗并不明智,而且没有必要激怒一只暂不主动攻击人的怪异。 阿卜德尔村长失落地叹息一声。他当然清楚,但内心难以承受这昂贵的代价:村庄将被废弃,人口损失大半。 “大雾来了!” 夜空回荡起喊声,一名村民举着火把跑来。 人们纷纷转头,但除了篝火外的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抱歉驱魔人先生,我要去试试……” 阿卜德尔村长下定决心,朝陆离行礼后走近篝火。高温将他的头发烘烤的卷曲,阿卜德尔村长抽出一根火把,转身走向隐约显露轮廓的谷仓。 一些村民猜到什么,也跟着抽出火把,留下一片火星追上阿卜德尔村长。 他们停在谷仓十几米外,阿卜德尔村长的大喊中齐声抛出火把,砸在谷仓上,弹跳落下。 装饰“教堂”的稻草被引燃,迅速燃烧。这栋村庄唯一的木制建筑渐渐燃烧起来。 更硕大的“篝火”一点点驱散黑暗,显露已经吞噬村庄最外围房屋的怪异之雾。 就在这时,一阵痛苦无助的嘶叫从谷仓里传出。 那不是人的惨叫……反而像杀猪般的叫声,但更浑厚,也更沉闷,似乎能让人感受到叫声中的痛苦。 许多人露出不忍神色,包括丢入火把的村民。 “那是怪异的惨嚎,这是它该付出的代价!”阿卜德尔村长大喊道。用话语坚定所有人的想法……包括他自己。 干燥的谷仓完全燃烧起来,墙壁倒塌,迸溅火星,显露谷仓的情景:一只三米以上裹满淤泥,就像肥硕的人瘫坐的巨猪雕像立在谷仓里。 惨叫从它周围萦绕涌出,雕像则诡异的一动不动。 牧苏默默感受着惨叫中的情绪,忽然抽出通灵枪,指向雕像,扣动扳机。 嘭! …… 陆离站在一片傍晚的幽静平原中。 哼哼…… 不远处响起一片猪哼声,陆离偏头,看到一只几个月大的猪在几米外徘徊,嗅动,仿佛周围蕴藏危险。 一行人类小孩的脚印从它旁边延伸向远处。 陆离若有所思地垂眸,踮起左脚,轻轻触碰脚下“地面”。 他的鞋尖末入灰败粘稠的泥沼。 这是一片沼泽,傍晚让危险沼泽看上去与平原无异。 家猪这时抬起脑袋,鼻子嗅动,明亮眼睛看向陆离。 陆离抬起手臂,指向脚印延伸的方向。 小猪轻哼一声作为回应,追寻延伸的孩子足迹远去,渐渐消失在幽暗中。 二百七十一.人们簇拥着驱魔人,帮他寻找失散的同伴 动物也会成为怪异? 从雕像的死亡回溯中脱离,陆离一直在想。 猪落入泥沼,死去后成为怪异,时间流逝被村民捡到带回,投喂令它成长,靠近令村民变得麻木。 这是雕像事件的过程。 故事以陆离用救赎将它解脱为结尾,同时人性也达到了20份。 倒塌的教堂余烬未散。人们躲在篝火旁的屋子里,怪异之雾弥漫中报团取暖。 得救人们的众生相有所不同。村民沉浸在失去同伴亲人和村子的悲伤中,被雕像改变又因雕像消失恢复的村民被无穷悔恨与痛苦包围,迁徙的旅行者庆幸自己还活着,商人一样,但很快开始因失去钱财货物而难过。 村子没有一点食物,人们只能饥饿着用睡觉熬过获救后的夜晚。天亮后他们将离开村庄,前往旋转城。 阿卜德尔村长提议由他们守夜。陆离轻轻颔首,询问旋转城的信息。 旋转城是座小城。比镇子稍大,又没城市人口繁多。它更多被作为枢纽城市使用——荒芜之地曾经最大的城市坐落在东边的星陨之地。 曾经代表着那座城市的结局和艾伦半岛的贝尔法斯特相同。 “那里不适合定居。” 陆离看着羊皮纸地图。旋转城处于内陆,周围没有湖泊,与被遗弃的内陆村镇相同。 唯一区别在于它还坚持着。 “我们没食物,而那里是离得最近的城镇了……”阿卜德尔村长叹息一声,继续补充:“城主是个吝啬贪婪的家伙,不过您是驱魔人,他应该不敢做什么……” 阿卜德尔村长只能寄希望于城主会因为陆离收下他们。 小屋里的交谈声渐渐减弱,人们披着皮毛靠墙熟睡。 午夜时分,寂静之时突然造访。 不过人们都已经被唤醒,保持着安静,直到寂静之时离去,无人遇害。 人们在村庄里平静度过夜晚。 清晨,诡异之雾退去。 人们走出屋子,冷清的晨间薄雾里,烧毁的灰烬堆只剩下青烟。 他们再一次搜寻起村庄,陆离跟随着,没找到安娜的记号。 很快,搜刮完毕的人们带上所有值得带上的东西,披着温暖舒适的皮毛,跟随陆离和埃伦娜离开村庄。 被饥饿包围的人们走得很快,因为埃伦娜说鬣狗群可能徘徊在周围。 不过直到他们离开村庄十几里也没遇到那**笑叫声的鬣狗。 不止是鬣狗,接下来的路途他们没遇到任何野兽与怪异。偶尔有秃鹫出现,跟随几里后就会消失在荒野中。 远方浮现旋转城的轮廓是在午后。 乏累喘息的人们变得振奋。尽管离旋转城仍有十几里的距离,但看到城邦和漫无目的的在荒野跋涉是两种含义。 继续前进两个小时,人们终于抵达这座被碎石城墙包围的小城。 不过情形不那么令人愉快。 守护城门的卫兵拦住他们。哪怕知晓陆离是驱魔人,也要求必须得到贵族议会许可才可以入城。 获准入城后,本地居民对待他们的态度也并不友善。街道上的居民用一种排外,厌恶的目光盯着陆离这群外来者。 旋转城里的大多数商铺都已经关闭,陆离将人们安顿在唯一开着的旅馆里。让旅馆老板准备些食物,向他打探城里情况。 答案很简单:城里的食物不多了。 储存的食物都已耗尽,捕猎和到来的商队也难以供给有两三万人口的旋转城。 “为什么不离开。”陆离偏头,看着旅馆伙计从地窖里捧出带着泥土的土豆。 “从我爷爷开始就一直在经营这间旅馆,我不能让它没在我手里。”旅馆老板只是笑了笑说。“对了,我们没那么多食物,只有豆薯勉强能让你们饱餐一顿,可以吗?” “嗯。”陆离轻轻颔首,继续问道:“其他居民也不离开吗?” “其实已经走了很多人了。只剩下没发走的,和我这种不想走的。” 陆离又问了些问题,比如贵族议会。它听上去就像是城主的权利被本地权贵架空——事实上的确如此。 寂静之时降临后,城主提议搬离旋转城迁徙去沿海城镇。城中贵族富豪联合阻拦并架空起城主。 或者说关押起城主。 “他们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埃伦娜攥紧长矛的手掌代表她的情绪。 “老旧,保守,短视。”旅馆老板摊开手掌。“还有富足。” 缺少食物与饥饿是平民的事,而每个贵族富豪的存粮都足够他们吃上好几个月甚至几年。所以他们仍然夜夜笙歌,每天过着平民无法想象的生活。 “一群混蛋……”埃伦娜低语,对陆离说:“你打算怎么做。” “先找到安娜。” 如果安娜就在城里,解救城主并帮助本地居民并不麻烦。 烩土豆很快端上餐桌,陆离跟随吃了一些。等到人们进食完,他将在旋转城里寻找记号的事告诉他们。 被他所救的人们纷纷答应,除了妇孺,人们成群结队离开旅馆,在旋转城散开,寻找陆离描述的记号。 “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什么也不做?”埃伦娜不甘地问。 “在寻找记号上我们比其他人不会强出太多。”陆离回答,取出石质徽章捏碎。 人们回来前,商人走进旅馆大厅。 “十箱猪肉罐头,尽快送来。”陆离说。 商人转身离开,甚至没有报价。 “为什么不多要些?”埃伦娜问。在海伦镇时她就见过商人的奇特。 “罐头不会凭空变出来,我拿走十箱就会有地方少掉十箱。”陆离说。 商人比想象中更快归来。 半小时后,带着罐头的商人与第一批归来的人同时走进旅馆。他们惊诧商人的神秘,更欣喜那整齐落在地板上,装满罐头的木板箱。 让人们愧疚的是他们没有找到陆离形容的记号。 一批批外出寻找的获救者归来,得到的答案相同。 直到最后几人回来。他们没找到记号,但打探到陆离可能感兴趣的信息。 “哈米斯子爵宅邸近日来了一位驱魔人,传闻她拥有巫师般的神奇力量。” 二百七十二.他的冷漠内心泛起涟漪 “她如月光,照耀我心。” 年轻英俊的贵族穿着华丽夸张的服饰,专情念道。 “她戴着虚伪的假面,所言语皆在骗你。”巫婆一样拥有丑陋鹰钩鼻,背脊佝偻的低矮老妪说。 年轻贵族露出愤怒,拔出细剑,剑尖指向老妪,套着纯白色丝质布料的双腿迈动:“巫师,我不会听从你的诽谤,滚开,或者去死!” “可悲的小贵族……你会为你今日选择付出代价。” 年轻贵族逼近,老妪张开嘴巴发出尖锐诅咒,斗篷像是蝙蝠的翅膀被透明细绳拉起,倒退着回到幕后。 这场在广场上演的话剧并没有太多观众,只有一些孩子与麻木的老人聚在舞台前,还有偶然经过的居民。 “真的会有人看这种东西?”埃伦娜对故事,或者说话剧不屑一顾。 不过途径广场,她与陆离不可避免的听完了后续故事。 女主角随后登场,和年轻贵族相处时意外暴露了她的确欺骗过男主角。完全相信她的年轻贵族无法原谅这种背叛,一个人走入荒野。 陆离离开前,发丝凌乱,提着裙摆,赤着双脚的女主角正在四处寻找男主角的身影。 几分钟后,哈米斯子爵宅邸前,陆离和埃伦娜被门卫所阻拦。 “我是除魔人,你们的驱魔人客人是我的同伴。”陆离说。 两名门卫相视一眼,其中一人进入庄园转达。他很快回来,脸上带着红肿的巴掌印。 “哈米斯大人正在被驱魔人治疗,他们不想被打扰。”他声音含糊地说,但没有任何怨言。“抱歉我不能让两位进去。” 陆离皱起笔挺眉毛:“你们可以去唤管家。” “管家被怪物吃掉了……” 埃伦娜握紧长矛,想要强行冲进去,被陆离阻止。 “我们先离开。”陆离平静地说,带着不甘的埃伦娜消失在门卫视线范围。 “门卫只能欺负普通人,我能快速解决他们。”埃伦娜说。解决海伦镇怪异的机会就在眼前,她不甘就这么放弃。 “没必要。” 陆离绕到庄园侧面,看向只有两米高的围栏,没有犹豫的迈步踏上,从围栏翻阅过去。 嘭。 陆离平稳落在庄园内的枯萎花园中。 “……” 埃伦娜沉默着将长矛递给陆离,更矫健地爬上围栏,轻巧落地。 门卫不会对庄园里多看一眼,仆人们也以为陆离是子爵的客人,尤其在陆离进入宅邸,询问一名女仆后。 “驱魔人和哈米斯子爵在哪。”陆离说。“我是她的同伴。” 女仆好奇地看了眼埃伦娜,然后视线就被陆离的身影填满。她深呼吸口气说:“驱魔结束了,驱魔人大人去了客房休息,哈米斯大人回书房——” “带我去驱魔人那里。” “好的先生。”女仆恭敬点头,带领陆离和埃伦娜来到宅邸三楼。 叩叩叩—— 女仆敲响客房房门,没有回应传出。 埃伦娜这时上前,在女仆轻呼中推开客房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 “你的同伴没在这里。”埃伦娜对陆离说。 陆离望向女仆,女仆让陆离稍等,找到另一位女仆询问驱魔人的去向:“驱魔人大人去哪了?” “她被哈米斯请去书房了,有客人要找她吗?”那名女仆好奇望向门旁的陆离与埃伦娜。 “嗯。” “可以让客人在这等,驱魔人小姐应该很快就回来了。”那名女仆说,又忍不住偷偷望了陆离一眼才走开。 “您可以在……”回到身旁,女仆话语忽然停顿,她想到不能让客人等在走廊。“……客房里暂时等候,驱魔人大人很快就回来了。” 进入客房不合规矩,不过女仆想陆离和那位驱魔人小姐也许是好朋友。 “谢谢。” 陆离轻轻颔首。等到女仆离开,他和埃伦娜走进客房等待。 埃伦娜打量客房里的装饰,酒红色毛毯,雪白床铺上的镂空帷幔,强制上价值不菲的油画。 披着动物毛皮手持长矛的埃伦娜与这里格格不入。 埃伦娜走到窗边,窗外一片枯萎灌木丛,更远处的庄园外低矮灰暗的建筑延绵。 “她们为什么好像很喜欢你?”埃伦娜回头问。 “也许是我的高人性。”陆离说。 “但我好像感觉不到……”埃伦娜回到陆离身边,奇怪地看着他:“我可以试试吗?” “什么。” 话音落下,埃伦娜粗糙的手掌抓起陆离的手。 安静的卧室里渐渐响起急促地呼吸。 “你的状态不太对。”陆离抽回手掌,说道。 接触消失不仅没让埃伦娜清醒,反而让她更渴望接触。 巨力传来,陆离被埃伦娜推倒,落在柔软床铺上。埃伦娜跨坐上来,脸颊生疏地压向陆离的脸庞。 两张面孔即将触碰时,一只手掌横亘在二人中间。陆离按住埃伦娜的脸颊,将她推开。 不肯放弃的埃伦娜四肢缠绕,身躯贴上。陆离屈膝顶撞埃伦娜的腹部,一声沉闷碰撞声,埃伦娜被撞得翻倒在地,捂住小腹因剧痛难以爬起。 末日启示书增幅后,陆离的力量可以压制埃伦娜。 陆离站起,皱着眉头打量倒在毛毯上,抱着腹部不断吸气的埃伦娜。 只是埃伦娜的冲动还是人性的副作用? “保持清醒。”陆离说道。 埃伦娜似乎说了什么,但被吸气声掩盖。 与此同时,走廊外传来接近的脚步声。 陆离的目光落向房门。脚步越来越近,停在门外。 咔嚓—— 门把手下压,一名披着斗篷的少女出现在走廊上。 容貌美丽,柔顺短发披肩。少女看到客房里平静望来的陆离和趴在一旁神情痛苦的埃伦娜。 “你是谁?” 门前少女带着疑惑问。 她不是安娜。 陆离依然平静,只是眼眸微垂。 “除魔人陆离,我以为你是我的同伴。抱歉,我们这就离开。” 他走到埃伦娜身边,将她扶起。 “陆离。” 准备离开时,熟悉的温柔呼唤忽然响起。 陆离黑眸泛起波澜,抬眸望向阳台。 身形虚幻的安娜坐在围栏上,雪白小腿轻轻晃荡,熟悉的白裙与柔顺发丝随风飞舞。 二百七十三.因化作尸骨的旧日同伴悲伤 她真实存在于那里。 不是“门”的幻觉,或者其他什么。 “原来安娜小姐是你的同伴。”驱魔人少女的恍然打断陆离与安娜的对视。 安娜轻轻颔首,望向少女:“古莉安小姐。” 名为古莉安的少女会意,接过埃伦娜询问着“你哪里不舒服吗”离开客房。 嘭。 房门闭合,客房重归寂静。 安娜离开阳台,雪白赤足踩入酒红地毯,站在陆离面前,带着愧疚轻声说:“对不起……让你被迫跟着我冒险。” “找到玛丽阿姨了吗。”陆离的黑眸恢复平静,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安娜垂下眼眸,鲜红藏在睫毛下:“玛丽阿姨……已经被我埋葬在墓园里。” 她缓缓诉说起自己的经历:从登陆西海岸到前往落雷堡再到旋转城,安娜追寻怪异信徒的足迹一直到这里,与从南部海岸风暴角来的驱魔人古莉安相遇,合作调查。 尽管安娜拔除了在旋转城策划阴谋的寂静时分教会信徒,但她没能救回玛丽阿姨,只能留在旋转城,等待陆离到来。 尽管结果令人悲伤,但安娜得到一个重要信息。 “我从那些信徒那里知道了解决寂静之时的办法……” “什么。” 安娜回答之前,埃伦娜推门而入,没拦住她的古莉安带着歉意望来。 “你没说你的同伴是只鬼魂。”埃伦娜在安娜虚幻的身躯停顿片刻,看向陆离,语气没有之前的接近。“别忘记你的承诺。” “什么承诺。”安娜蹙眉,似乎不喜欢她的无理态度。 “她的小镇旁的湖泊里藏着一群初亡魔。我答应她找到你后帮小镇解决怪异。” “可以,然后回来做那件事。”安娜回答。她温柔注视陆离,眼眸深处蕴藏难以发现的炙热:“解决第三灾祸。” 埃伦娜不打算加入,她只在乎海伦镇的人们。 古莉安要留下,为疑神疑鬼的哈米斯子爵驱除周围并不存在的怪异。她目送安娜带着陆离和埃伦娜飞上天空,化为苍鹰般的黑点消失在西边天空。 埃伦娜居然恐高。 她紧闭双眼,抿着被狂风吹得苍白的嘴唇。 安娜没有用护罩阻挡吹拂她的狂风,似乎在惩罚她对陆离的无礼。在陆离提醒后才替她挡住狂风。 陆离和埃伦娜耗费两个白天走完的一百五十里路安娜只用了一小时不到。 到达海伦镇上空时,天还未变暗。 “下去一趟,我要去见他们。”埃伦娜说。 没有狂风吹拂,她的恐高症缓解了很多。 安娜带着他们在海伦镇外围落下。埃伦娜走进镇子,人们惊诧他们这么早回来,同时好好奇打量披着斗篷的安娜。 埃伦娜和驱魔人离开的两天里镇子平安无事,没有人遇袭。 “陆离找到了他的同伴,他们回来来帮我们。” 让人意外,埃伦娜向镇长提议可以解决初亡魔时,他的态度不再坚定。 “孩子,镇民们都准备好了行李,现在你已经归来……我们明天就可以离开镇子。” 镇民已经准备好离开家乡。 光镜湖的初亡魔太多,他们没信心能消灭它们。而且湖泊太大了,如果有漏网之鱼幸要不了多久又会变成一群。 “退缩?” 埃伦娜的目光带上恨意,攥紧长矛发出“咯咯”摩擦声:“阿比洛奇和吉尔斯,格斯夫人,巴顿叔叔,密西的死呢!” 镇长叹息一声,为难地望向陆离。 “我们会帮你消灭初亡魔的。”斗篷下忽然传出安娜的声音。“不过我们不保证让它们一个不剩。” “足够了……谢谢你们。”镇长长舒口气说。 镇民们想要跟随,全都被拒绝。只有直到安娜真实身份的埃伦娜跟着他们来到光镜湖边。 湖泊平静的犹如镜面,倒映壮丽的,山腰之上被白雪覆盖的世界背脊山脉。 安静注视湖面,仿佛有漆黑鱼影在远离岸边的水下游荡。 埃伦娜知道那根本不是鱼。 “救赎给我,人性不该浪费。”安娜已经了解了初亡魔,它们制造幻象的能力对她而言不值一提。 “枪进水会坏掉。”陆离说。 “我忘了……”安娜有些羞赧地低声说,脱下斗篷递给陆离。“等我。” “注意安全。”陆离接过斗篷。 “嗯。” 安娜走到鹅卵石滩上,途径搁浅岸边的木船,赤足踩在湖面之上,一步步走向深处。 陆离注视下,湖面上的白裙身影举起手,酝酿着什么,轻轻落下。 下一刻,她周围数百米直径的湖面仿佛下起无形暴雨,破空声中湖水剧烈沸腾,形成浪潮般的涟漪拍打向岸边。 无声在湖面走过,狂涛骇浪跟随簇拥着安娜,但难以影响到化身风暴女神般的她。 安娜的力量又增强了。 陆离安静地注视这一幕。 而除魔人协会的回信迟迟不曾到来。 几分钟后,肆虐一圈的安娜归来。只剩身后浑浊,混乱,不再如镜面光滑的湖泊。 “我在湖泊中心发现一些东西。”安娜望向陆离。“你要来看看吗?” “嗯。” 陆离抓住安娜伸出的手,被带着来到湖泊中心。 安娜的力量排斥开周围浑浊湖水,显露百米下的湖底:一片嶙峋礁石,和礁石群的洞窟。 “这是它们的巢穴。”安娜拿过陆离手里的油灯,将它点燃,带着陆离降入湖下。 浑浊湖水在周围涌动,陆离垂眸,目光落在越来越近的礁石洞窟上。 到达湖底,安娜举起油灯靠近洞窟。 一些人类骨头散落在洞窟周围,随着安娜靠近,里面更多骨头浮现出来,几乎填满洞窟。 商人没说初亡魔有收集人骨的习惯。 堆满洞窟的骨头有几百个人,甚至几千,曾与陆离同船的那些人,还有艾敏的尸骨就混在其中。 “应该还有些初亡魔幸存,但大部分都被解决了。”安娜这时开口。 陆离轻轻颔首:“回去吧。” 从逼仄幽暗的湖底离开,他们落在岸边,和埃伦娜回到海伦镇。 光镜湖危机解除,镇民对是否离开再次商议起来。 不过这与陆离和安娜无关。完成他们的承诺,逐渐昏暗的天色走出小镇。 埃伦娜不久后辞别镇民,说她要去帮陆离,孤身走入荒野。 二百七十四.人们得到他的帮助 天黑前,他们回到旋转城。 陆离来到旅馆,告诉人们同伴已经找到了。感受到分别的气氛,阿卜德尔村长向陆离和安娜表示感激。 从旅馆离开,途径广场。这里的话剧演出似乎结束了,工人们正在拆除舞台。 回到哈米斯子爵府邸。已经得知陆离到来的哈米斯子爵热情款待了他——一顿即使在灾难前也很奢华的晚餐。 “现在太难找肉质鲜美的牛肉,连我心爱的三成熟都吃不了,因为难以下咽。”哈米斯子爵叉起一块五成熟的牛排,用带着荒芜之地口音的“贵族语”感慨着送入嘴巴。牙齿闭合,半生牛排被咀嚼地冒出油脂。 哈米斯子爵拿丝质手帕抹了抹唇角,端起酒杯喝了口殷红的葡萄酒。 尽管如此,他无比满意这次晚餐。 与食物无关,而是因为客人:三名驱魔人,其中一个还是除魔人。 旋转城还有比自己的府邸更安全的地方吗? 陆离和古莉安在安静进食,只有安娜没有动面前的刀叉,身躯藏在斗篷里。 “你不喜欢这份食物吗?没关系,我可以叫厨师再准备其他。”哈米斯子爵善解人意地说。 “外面还有很多人在挨饿。”安娜说。 哈米斯子爵顿了顿,偏头唤来身后新晋管家:“拿一百磅豆薯分给外面的穷人。” “人们一定会称赞您的慷慨仁慈。”新管家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 “不,是驱魔人小姐慷慨仁慈。”哈米斯子爵端起酒杯,向安娜隔空示意。 陆离停下进食,看向哈米斯子爵:“旋转城资源匮乏,你们不打算迁徙沿海吗。” 他看出安娜对贵族享用奢侈美食而平民只能忍饥挨饿的反感,而这出现在安娜身上是件好事。 “资源匮乏?不,除魔人先生你应该弄错了。”哈米斯子爵眼睛眯成缝,有意炫耀道:“我的地窖里储藏的食物够吃上三四个月,而且商队每星期都会来。” “那些平民呢?”陆离平静地问。 哈米斯子爵顿了顿说:“食物对他们来说可能是个问题,不过他们随时可以离开。” 并不算融洽的晚餐结束后,陆离和安娜回到古莉安的房间。 “你们想帮外面的平民?”关上房门,古莉安盯着陆离和安娜问。 “旋转城周围什么也没有,要不了多久人们就会没有食物。”安娜说。“到时候他们要么离开,要么饿死在这里。” “那时他们不一定能离开。”陆离的话语更让人沉默。“离旋转城最近的暴风角在130里外,长期饥饿的人难以迁徙那么远。” “陆离,我想帮他们。”安娜的猩红眼眸带着恳求。 陆离不可能拒绝安娜,轻轻颔首后说:“拯救他们的唯一办法是迁徙去风暴角或落雷堡。” 落雷堡陆离相对熟悉,但比风暴角远20里——这20里会绊倒许多疲惫的人。 “我去过风暴角,那里环境恶劣不过不缺食物,城主应该也会欢迎迁徙者。”古莉安说。 剩下的问题就是该如何让本地居民愿意离开。 人们大都短视、心存侥幸。 他们难以看到远处的危机,或是看到了但觉得危机不会找上门。 也许离开旋转城会有许多人死在迁徙的路上,但留在旋转城他们的结局可以预见。 尽管到达风暴角也可能只是让他们的生命延长一段时间…… “我们可以救出被关押的城主。”古莉安提议道。 城主和他们是一个阵营的。有城主带领,他们遇到的阻力会少很多。 话音落下,房门忽然被撞开,四名卫兵簇拥着哈米斯子爵走进房间。 “听到你们的交谈内容真令人遗憾……”哈米斯子爵带着惋惜。“但很抱歉三位驱魔人,我不能让你们这么做。” “你要关押我们?”古莉安警惕地后退,摸向通灵枪。 “不,你们是尊贵的客人,只是你们要暂时在我的府邸做客一段时间了。”对哈米斯子爵来说这不算坏消息,起码驱魔人会留下来。 “你弄错了一件事。”安娜低语。卫兵手里的长枪突然脱离他们的手掌,漂浮在空中,四根枪尖指向门前的哈米斯子爵。“这是你的机会。” 卫兵们吓得后退,只有一名忠诚卫兵想要拔开长枪,后者像是空间的一部分,凝固在半空一动不动。 哈米斯子爵盯着面前枪尖,冷汗额头滑落,十分干脆地躬身说:“哈米斯家族听从您的吩咐。” 哈米斯子爵的叛变让陆离等人的计划更好实施。他知道城主关押的位置,被安排去把城主带回来。 “还记得我说过的解决寂静之时的办法吗?” 等到哈米斯子爵离开,安娜对陆离说:“寂静时分教会的一些人类信徒被关押在地牢里。等到迁徙开始,我们可以趁着混乱去地牢救出他们,假装信徒混入其中,和他们一起去寂静之时本体所在的绿洲。” 除此之外,安娜告诉陆离一个关键性信息。 人类信徒可以在寂静之时的仪式里发出声音。 哈米斯子爵不久后归来。见识过真正力量的他没有背叛,顺利将茫然的城主救回。 “我是恩瓦埃比利,旋转城的城主……你们找我?”恩瓦埃比利状态还好,只是被关押了太多天显得憔悴。 “其他贵族的卫兵也在看守,我没法说你们的计划。”哈米斯子爵解释说。 古莉安上前,告诉恩瓦埃比利城主他们的计划。 “这正是我要做的。”恩瓦埃比利城主郑重点头:“但我要知道城内情况怎么样了,如果一点食物也没有了……” “还没那么糟。”哈米斯子爵摆手,慷慨地说:“而且我可以贡献所有的食物。” 哈米斯子爵似乎想把自己绑在陆离的战船上。 恩瓦埃比利城主惊异哈米斯子爵的态度,但还是摇了摇头说:“不够,城里起码有两万居民。” “我们可以联系其他贵族。”古莉安说。她的话让哈米斯子爵神情变得阴沉。 “他们不会同意的。”恩瓦埃比利城主皱眉。 “不,他们会的。”古莉安很有信心。 二百七十五.欢呼簇拥在他身边 恩瓦埃比利城主不知道少女的自信从何而来,不过没有他们,自己还被贵族的爪牙限制着自由。 “你有朋友或敌人要推荐吗?哈米斯子爵。”古莉安问。 “阿尔瓦雷斯,本地最有钱的富商。”哈米斯子爵不想让别人分杯羹,但他说了不算。“和我的关系还算不错。” “那个吝啬鬼……”恩瓦埃比利城主轻哼一声,不喜欢哈米斯子爵提到的人。“我不觉得他会答应,还有主动拿出物资。” “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的,如果不行……”哈米斯子爵望向陆离和安娜。 哈米斯子爵离开府邸去联络他的好友,城主前往城主府,在更多贵族反应过来前聚集卫兵,并派来一位亲信跟在陆离身边传递消息。 期间陆离回到旅馆。人们聚在客厅,谈论接下来怎么办——他们连住处都没有。 陆离告诉他们将迁徙去风暴角的事,人们很难不赞同。 他们对陆离有种盲目的信任,而且比起旋转城,风暴角起码没那么容易饿死。 陆离捏碎一块石质徽章,呼唤商人到来。 “旋转城有多少人口。”陆离问城主亲信。 “……一直在有人离开,现在不到两万。” 于是陆离从商人处购买了一百箱猪肉罐头,现在。商人应允,要求腾出一间空仓库,并无人在周围。 城主亲信去安排,将城西一栋空置仓库划给陆离。 半小时后商人出现,告诉陆离货物送到。守在仓库外的卫兵也很快跑过来,说仓库里堆满了木箱。 没人知道商人是怎么把一百箱罐头送进去的。 除了罐头,商人还为陆离更新了恶灵广播。除了原有的寂静之时,盗火之影,可视之音,新增加了苦难之众靠近的低语声,还有恶灵靠近会有的滋滋噪音。 “恶灵在周围出现会向你示警,但不能分辨。”商人说。 陆离看着恶灵广播,保持沉默。 这时安娜好奇地拿过恶灵广播,它的外形仍是拳头大的方盒子:“怨灵会吗?” 恶灵广播沉寂无声。 “不会。”商人回答。 交易结束,商人离开旅馆。安娜把恶灵广播还给陆离。陆离让城主亲信多派些人看守库房,被村庄救下的那些人组成的青壮年簇拥着前往城主府。 哈米斯子爵回来了,还有被它说动的富商阿尔瓦雷斯——一个身材臃肿,衣服都镶嵌着奢华金丝的戴着假发的男人。 他对陆离和安娜的尊敬里带着一丝质疑。他相信哈米斯子爵说的内容,因为哈米斯子爵可是最坚决反对迁徙的贵族。但他怀疑所谓“力量”只是某种戏法。 安娜随意抬起阿尔瓦雷斯让他在空中盘旋一圈就打消了他的怀疑。 “我的食物只比哈米斯子爵多一些,不过我有很多钱。”阿尔瓦雷斯说,说到钱多时他挺起自己的肚腩。 阿尔瓦雷斯与哈米斯子爵“捐献”出的食物和一百箱罐头勉强足够人们挺过这段路途了。 安娜让他们继续拉拢贵族富豪。不止为了粮食,天亮离开时他们所面临的阻力也会少些。 “清晨?” 恩瓦埃比利城主愣住,他以为会准备一个白天,第二天清晨再迁徙。 “我们没那么多时间。”安娜说。 “可以……不过计划要改一下了。”恩瓦埃比利城主喜欢这种雷厉风行。 他聚集所有卫兵和阿尔瓦雷斯与哈米斯子爵两人的私人护卫,命令他们前去通知居民。 上百名士兵散开,手持火把在夜晚挨家挨户敲响房门。 居民惺忪地打开门,夜晚寒意与明晃火光涌进房屋,被卫兵通知明天清晨迁徙去风暴角,那里有大片房屋与足够的食物,同时还可以在难城门领取一份猪肉罐头。 所以与往常沉寂夜晚不同,今晚的旋转城格外热闹。 阿尔瓦雷斯为了在陆离安娜面前刷印象,花钱买下旋转城里所有能买到的食物,并聘请旋转城里唯二两名驱魔人。 但他们不是职业驱魔人,只是拥有一些驱魔手段的普通人。 直到深夜,阿尔瓦雷斯和哈米斯子爵又拉拢了一些贵族,但只有五位愿意奉献出所有粮食,剩下的只是愿意跟随离开或者帮上一些不会让他们损失什么的小忙。 也有一些贵族不愿离开,脾气差的阿尔瓦雷斯骂他们是一群保守的过时种,跟着这座城市一同陪葬吧。 令人意外的是,这些曾参与架空控制恩瓦埃比利城主的贵族富豪和他的关系融洽了起来,甚至变得尊重——和他们不同,捐献粮食和钱财并不会让他们一无所有。 但恩瓦埃比利最宝贵的就是他的城主身份,离开旋转城他什么都不是。 “如果我的子民都死了,一个城主头衔有什么用?”恩瓦埃比利城主如此说道。 陆离等人和贵族富豪聚在城主府,等待黎明到来。 五点,离天亮还有四十分钟。 街道上变得热闹。卫兵再一次去通知居民。 30里的距离成年男人或许能勉强走完,但妇人老人孩子难以做到。他们出发的越早,就越可能在天黑前到达暴风城。 陆离等人来到城门下时,这里挤满了拖家带口的民众,而装满罐头的木箱和贵族富豪捐献的食物堆在城门旁。 恩瓦埃比利城主高喊一席话语,然后为民众介绍陆离,诉说他是迁徙计划的推动着。 人们的感激呼声让旋转城沸腾,陆离望向安娜:“但这是你的计划。” “我是幽灵,要名声没有用,而你不同。”安娜眨了眨眼,袖袍下白皙透明的手握住陆离的手。 街道上的人越聚越多。天蒙蒙亮时,一队骑兵奔驰离开旋转城,他们带着恩瓦埃比利城主的信函,要率先赶去风暴角。 天更亮一些,不再需要火把时迁徙开始。 民众先领取一份口粮,再接过卫兵递来,表面还粘着木屑的罐头,欣喜地走出旋转城。排在后面的人则踮着脚尖,看着前面的人领取。 一百箱罐头堆积成一座小山,让人们无需担心领不到。 二百七十六.人们歌颂驱魔人的名字 贵族和富翁的马车夹杂在人群中。 他们一席盛装,享受人们羡慕与尊敬目光,仿佛不是逃难而是将参加贵族聚会。 城门前的秩序勉强维持,因为总有些居民贪婪的想带走所有东西。卫兵不得不叫骂催促他们丢掉大部分东西,不然就等死在荒野上吧。 居然有人拖着起码00磅的东西想要出城,如果不是卫兵拦下他十里路都走不了。 很快,阿卜德尔村长等人出现,向陆离告别。 “风暴角见。” 他们离开时城门前出现一些混乱——一家三口领取了三盒罐头后想要回到旋转城。卫兵阻拦并说旋转城没有食物,可能还会有危险才阻止他们的行为。 “为什么不骗这里的人?” 古莉安询问旁边的陆离:“如果说有怪异袭击这里,也许那些不愿离开的人会乖乖离开。” “因为可能真的引来怪异。”陆离说。 恩瓦埃比利城主站在高台上,俯瞰街道上的黑压压人群,派卫兵重新安排队伍:妇孺与孩子优先出城,青壮年排在后面。 他们体力更好,走得更快。 疏散持续半个小时,城中人口离去了一半。但很快有卫兵告诉他们,一些居民领取罐头后偷偷从其他城门回来。 “为什么?”古莉安不解地问。 “他们身体不好,一些是孩子,一些太老了……天黑前他们不可能到得了风暴角……”卫兵垂下头颅说。 陆离扫过城门前的人群,那些老人,那些步伐踉跄的人。他们眼中似乎涌动着无助与绝望。 “城主。”陆离偏头望向恩瓦埃比利城主。 恩瓦埃比利城主微微低头,示意他正听着。 “搜集城里所有马车,让无法天黑前走到风暴角的人坐上去。” 最慢的马车也比双脚要快。 “马车许多都在贵族和富商手里,他们要装载财物……”恩瓦埃比利城主有些犹豫,他不认为那些贵族肯放弃财物,哪怕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怪异不会对那些东西感兴趣,他们什么时候来拿都可以。”古莉安说。 “我会去试试。” 恩瓦埃比利城主唤来卫兵,让他们去征兆马车。 大多数贵族富豪都心存不满,不过迫于安娜的“法术”,他们只能腾出装着不要紧的货物的马车,让城主安排给老人,孩子,残疾的人。 一小时后,最后一批民众撤离出城。 清晨,薄雾弥漫的旋转城空荡无声,城门旁的空木箱杂乱堆积,高台上贵族富豪的身影已经不见,只剩下陆离与安娜。 卫兵在城门前列队,一辆马车驶来,里面坐着恩瓦埃比利城主和古莉安。 “你们真的不跟我们离开吗?”古莉安复杂地问。 “就像之前说的,我们要去解决寂静之时。”安娜回答。 古莉安早就知道。但第一次听闻的恩瓦埃比利城主和卫兵们震惊往来,最终转变为尊敬。 恩瓦埃比利城主摘下他的帽子,手掌抚在胸前深深鞠躬:“这片大地上的人们将记住你们。” “我在风暴角等你们的好消息。”古莉安说。 告别之后,城主马车被卫兵簇拥着离开城门,追上延绵十几里的迁徙人群, 而名为陆离的除魔人要解决寂静之时的传言在这片大地传荡开。 “我们去地牢吧。”安娜收回视线。 和陆离走下高台,他们并肩走在空旷无人,只剩一片狼藉的街道上。 又一座因怪异而消失的城市。 地牢在城主府地下。 通往阴暗地牢的铁门洞开着,牢门铁钥匙挂在墙壁上而无人问津。 卫兵放弃了这里,也没人想起与理会关押在地牢的犯人,等到墙壁上的火把熄灭,黑暗会吞噬这里的所有人。 陆离取下火把钥匙,和安娜走进地牢。 铁栏后一双双眼睛望来。当发现陆离不是卫兵但却拿着钥匙,他们挤到铁栏前大声询问,或祈求陆离放他们出来。 “只有犯下同等杀人的重罪才会被关进地牢,不过你说了算。”安娜轻声说。 地牢里一些细微声音也会传荡开。听到安娜话语的犯人们大声咒骂,也有一些人在喊自己是冤枉的。 一阵微风从陆离身旁吹过,那些叫骂声最凶的牢房里传出闷响,声音戛然而止。 剩下的犯人噤若寒蝉。 陆离和安娜走到关押着寂静时分教会信徒的牢房前。 铁栏后披着斗篷的五道身影围聚一圈呢喃着什么,极具辨识度。 安娜上前,低念出寂静时分教会的箴言:“人们只在安静中思考。” 呢喃声停下,身影们抬头望向铁栏外。 睿智老者看向陆离和安娜,和蔼语气让人难以与邪教徒联系在一起:“一小时前看守卫兵离开了,外面发生什么了,孩子。” “城里的人都撤离了,剩下一座空城。” 安娜回答,从陆离手里接过钥匙,试了几次后打开牢门。 “谢谢孩子们,虽然在寂静无声中消逝也是不错的结局。”老者欣慰说道。 四名教徒保持沉默,就像教会的名称一样安静。 他们往外走出,壮着胆子的犯人们再一次恳求。 老者驻足,扫过他们的脸庞,轻轻摇头说“一群罪人……” 教徒们的簇拥下,老者忽略耳畔哭喊声,踏上台阶,轮廓消失在地牢入口。 啪—— 一串钥匙划过弧度,落在第一座牢房前。几秒后,一只肮脏手掌抓住钥匙,缩回铁栏后的昏暗。 “迷途的人们都离开了……” 街道上,老者感慨道。 在空荡城市里找了些食物和衣物,老人询问陆离和安娜是否要和他们回寂静时分教会——在那里他们将接受洗礼,同时也能见到他们的“主”。 陆离和安娜就是为此而来的,没有拒绝。 休息一个上午,陆离安娜跟随教徒们出发,目的地是四百里外寂静之时本体所在绿洲。 下午,荒野中赶路的人们遭遇寂静之时。 教徒们无动于衷,只有陆离在钟声中停下,回答教徒们的目光:“我对主的虔诚不够,还不能摆脱祂的仪式。” 陆离的平静让话语更具可信度。 二百七十七.在不见希望的土地上传扬 “孩子,已经够了,只是你还不知道。” 老者和蔼的诉说,从怀里取出两只稻草娃娃:“这是主对你们虔诚的奖励。带上它,主的惩罚将不再降临我们的灵魂与肉体。” 陆离接过,低头注视简陋稻草娃娃的空旷眼窝。 老者将另一只娃娃递给安娜,安娜的回应是拉开袖袍,让他们看到虚幻的手臂。 “原来是眷属大人。”老者与四名教徒微微低头行礼。 寂静时分教会里,怪异的地位更高。 安娜见过眷属教徒的样子,知道怎么伪装,斗篷轻轻扬起回应。 陆离拿着稻草娃娃,仍保持安静,因为他不是真的信仰寂静之时。直到钟声消失,安娜轻轻拉起他的手掌,信任安娜的陆离选择跟上教徒。 鞋底踩在荒野上随处可见的石子上,响起碾压的摩擦声,但陆离还在,没有消失。 老者期待从陆离脸庞看到震惊或其他情绪,但陆离身上只有思考。 稻草娃娃让一个不信仰者能躲避寂静之时的仪式,这是否能理解成……其实信仰并不必要。 让教徒抵挡第三灾祸的不是信仰,而是稻草娃娃。 陆离重新观察稻草娃娃。简陋的犹如孩童随手编织而成,粗糙的贴身放着会被尖刺扎伤。 它不是商品,也不值钱。 视线扫过老者和四名教徒,他们身上是否也各有一只稻草娃娃? 寂静笼罩整座世界之时,七道身影在荒野上安然行走着。 二十分钟后,恶灵广播响起,寂静之时消退,缩回荒芜之地深处的荒废绿洲。 “那是什么?” 老者望向陆离,满是皱纹的眼角带着孩童般的好奇。 “恶灵广播,会感知到靠近的恶灵。”陆离说。 “有趣的小物件。”老者说道,移开目光。 前方尽头浮现村庄的轮廓,老者眺望远处说:“那座村庄有我们的同伴,他会为我们找来车马。” 一小时后,他们走入空无一人的寂静村庄。 村庄里诡异的没有一个人,包括老人所说的同伴。 房屋里快要干涸的油灯微弱地亮着,家猪圈在脏臭的围栏里睡觉,野狗警惕望向不速之客,唯一的马匹拴在马棚中。 仿佛这里的村民一瞬间消失不见。 观察令人不安的无人村子,老者做出聪明的决定:“带上食物和马车,马上离开。” 简单搜刮了些食物,他们带着马车快速逃离村庄。 等离得足够远,板车上的老者低语说:“这就是我们需要主的救赎的原因……” 他们坐上马车,迈上去的间隙陆离看到挂在他们腰间的稻草娃娃——他们当然也有。 老者话很多,或者说比陆离和四个像陆离一样沉默寡言的教徒的话多。 和陆离所想的不同,老者在教会里没有更高的身份,不过也和普通教徒不同:他是引路人。 引导迷途的无信者回到寂静之时的怀抱。 一个白天的相处让陆离了解一些寂静时分教会的状况:他们正扩大信徒数量,但真正的狂信徒很少:既会被主赏赐的教徒。 陆离会被赏赐是因为他救了引路人。 但陆离觉得也许是因为自己救了老者,而老者有多余的稻草娃娃。 傍晚迁徙,马车载着众人驶进一座破落的小镇。 镇上居民大都已经搬离,只剩下无法离开与不能离开的镇民麻木的苟延残喘,每天都有人消失。 他们对披着斗篷的一行人无动于衷,任由他们住进曾经的镇民家中。 这里早被搜刮一空,就连木架和椅子都被拆成木头拿去烧火,空荡客厅里什么都没剩下。 教徒们点燃壁炉,到昏暗外界找来些水,带回来熬煮成汤。 嘭嘭嘭—— 即将被黑夜笼罩时,木门被敲响,灰尘簌簌落下。 围聚在壁炉旁地板上的教徒们扭头。 其中一位教徒起身,走到门边拉开木门。 街道上停着一辆装满货物的牛车,一名矮胖中年人带着笑容,见到教徒的斗篷和里面的人影后僵住笑容,悄然后退几步:“我只是商人……你们需要什么,或想售卖什么吗?” 出于身份,他还是忍不住询问。 “我们没——” “六张毛毯。”壁炉旁的陆离站起身。 被打断的老者朝他点头道谢。 “390先令。”商人出价。 老者皱起眉毛,对昂贵价格感到不满:“运气好些90先令就能买到它们。” 难以想象一位信仰恶灵的教会引路人还会砍价。 “我们要冒很大的危险。”商人说,露出笑容接过陆离递来的先令。 生意上门,商人才不管他们是不是异教徒,催促侍卫拿来六张毛毯,询问付钱爽快的陆离是否还需要其他东西。 陆离望向老者,老者摇头说:“不用了孩子……已经够了。” 关上木门,人们回到壁炉边。陆离分下毛毯,教徒们帮老者铺好,有的想将自己毛毯给引路人,被他拒绝。 菜汤煮熟沸腾,教徒们分发了食物,安静地吃下。 热汤进入胃部,驱散夜晚带来的寒意。 接下来是弥撒时间。 四名教徒在壁炉旁围聚成牢房时的圈子,影子拉得狭长,诡异地喃喃低语溢出。 老者没有参与弥撒。他看得出陆离对教会的陌生,他并不介意这些,而是亲切地如同热心邻居询问陆离有什么不解的地方:“孩子,我看得出你的困惑……大胆地问出来,主会原谅信徒的一切罪恶。” 引路人的态度让陆离对他的矛盾感更深—— 路途上的接触,他们带给陆离的感受是“不具备危害性”。 它们不会袭击遇到的人,也不会强行传教。 事实上除了老者,四名教徒始终保持沉默。 而这与陆离一路见闻与听闻不符——他们不该这么平和。 引路人在隐藏爪牙,还是发现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问题突兀浮现在陆离脑海。它本应像突然出现般突然消失,但被掐灭之前,理智捕捉了它,而人性提醒着陆离:快这么问他。 “……你们为什么绑架那些人。” 老者苍老面庞浮现困惑。 “绑架?我们并没——” 二百七十八.而一切都戛然而止在分别中 载着老人的车队在下午抵达风暴角。 他们状态不太好,因为颠簸了一天,不过总比呆在荒野被黑暗吞噬要好。 卸下老人,车队再次返回荒野,去接落在后面的迁徙人群。 市政厅屋顶。 风暴角城主眺望远处的城门,风暴角卫兵正维持秩序让人们前往那些空置房屋。 往更远处望去,道路上延绵的迁徙队伍看不到尽头。 “让我们的车队跟上去帮忙。”城主对站在身后的管家说。“还有告诉那些商人,如果我看到哪个蠢货敢涨价就把他送上断头台!” “他们可能不会出售。”管家提醒说。 “那就让他们的鱼烂在仓库离。”城主冷哼,带着对贵族的不屑。“叫人去落雷堡找我那位城主哥哥,让他送来一批食物衣物。” 管家点头退下。 城主继续眺望不见尽头的延绵队伍。 一片风沙吹拂,城主微眯起眼,望向后方。 新的沙尘暴正在荒芜之地深处酝酿 …… “——我想是你误会了什么,孩子。” 短暂停顿,引路人似乎记起什么,眼角渐渐舒展开:“我们中存在一些激进的教徒,他们——啊啊啊啊!!!” 老者突然抱住头颅,发出痛苦嘶哑地惨叫。 几乎同一时刻,安娜也抱住头颅,痛苦地惨叫。 教徒们的弥撒被惨叫打断,抬头望来。 陆离伸手摸向腰间。 “滚出我的脑海!” 安娜与老者忽然异口同声地同时尖叫。话音落下,一只影子钻出老者狭长影子,回到安娜脚下。 恢复自我的老者恐惧地看向仍抱着头颅的安娜,指着她惊恐大喊:“它在控制我的神智……杀了它!” 教徒们对视一眼,围聚向安娜,又被站到安娜身前的陆离遮挡。 “他们是一起的……杀死他们!” 推到后面的引路人狰狞嘶吼,再没有之前的和善。 陆离不再犹豫,拔出通灵枪对教徒扣动扳机。 砰! 枪响与身后晦涩气息同时浮现,转瞬间陆离被捉入死亡回溯。 “它在控制我的神智……杀了它!” 壁炉前,引路人惊恐指着安娜大叫。 陆离忽略逼近的教徒和将安娜护在身后的自己,大步走至安娜面前,伸手欲掀开她的斗篷。 但陆离的手掌从轮廓中穿过,无法触碰到安娜。 陆离转身从壁炉里抽出火把,靠近安娜。火光映照出斗篷下的精致脸庞,但如今上面充满痛苦与癫狂。 “他们是一起的……杀死他们!” 身后引路人尖叫,然后枪声响起,陆离从死亡回溯中脱离。 这时,身后安娜的惨叫声陡然尖锐,刺骨寒意从她周围爆发,陆离与教徒犹如布娃娃般被暴虐的气息掀飞,砸在墙壁上发出闷响。 嘭! 陆离跌落在地板,救赎掉落到身旁。 角落里的引路人脑袋歪向一旁,他的姿势不对,脑袋先撞上墙壁扭断了脖子。 一位倒霉的教徒跌进壁炉,想要挣扎爬出但被安娜爆发的气流压着,难以脱身,惨叫着燃烧。 咯咯咯咯咯—— 理智值计数器令人头皮发麻地疯狂作响。 狂暴气流在狭小客厅里涌动。陆离碎发衣摆猎猎抖动,眯起眼睛紧紧盯着客厅中央痛苦的安娜。 他移开视线,伸手去拿落在旁边的救赎。凉意忽然从指尖掠过,手指前端的一条墙壁消失了,缝隙显露外界空旷街道。 陆离重新望向安娜,扭曲气流从她周围爆发,斗篷破碎,人形火炬的照耀下无形利刃化做残影,肆虐整栋木屋。 人性火炬的惨叫戛然而止,他被气刃掀开了头盖骨。另外侥幸存活的三名信徒也被无形利刃切开身躯,转瞬化作碎肉。 落在一旁的救赎被分割成碎片,但它们有意避开陆离,木屑飞溅的房屋里只有陆离周围完好无损。 密集穿刺声在破败的房屋里响起,灰尘弥漫间,一声歇斯底里地尖叫陡然传递出来。 “给我……滚出去!” 猛烈的气流再一次爆发,房屋破碎,陆离被狂风掀飞出去,摔落在街道上,在地面翻滚出十几圈,撞上街道对面的房屋墙壁。 嘭! 一声闷响,陆离咳出一口血液。 壁炉火光随狂风泯灭,黑暗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突然又被陆离紧握掌心的“灯塔”中的光芒驱散。 如阳光般柔和的光芒绽放,倾洒周围,将废墟里的安娜笼罩在内。 它照亮周围的同事,也显露一些本不该能被目视到的……东西。 如有实质的黑暗弥漫在安娜上空,它犹如门户,可以隐约窥探黑暗后一闪而过的存在。 密集挤在一起的眼珠、难以形容的膨胀肉块,海草般飘动的触须群,一只指甲生长着密细牙齿的白皙手掌,四肢迁徙而又身体臃肿的轮廓。 里世界气息倾泻而出,安娜周围仿佛里世界与现实世界重合到一起,躲藏的怪异正在浮现。 所见一切每分每秒都在令理智值飞速下降。 但陆离仍然紧紧盯着安娜,看到汹涌的里世界气息没入安娜的身影。 那道白裙轮廓正化作凝实。 不再虚幻时,惨叫声消失了。安娜抱着头颅的双手变为捂着脸颊,化作悲切凄惨地呜呜哭声。 周围肆虐的狂风正在散去,陆离黑发落下,街道上渐渐恢复了寂静,除了回荡的哭声。 陆离眉头皱起,不知缘由,他内心涌起一阵绞痛,难以言喻的悲伤与酸涩感弥漫在鼻尖与眼角。 悠远回荡地哭声中,一条绞绳般的麻绳虚影在安娜头顶浮现,又渐渐散去。 伴随麻绳消失,哭泣的安娜开始褪去色彩,颜色仿佛被水流冲刷,从她的身躯上流淌消散。 滋滋……滋…… 沙沙声忽然从怀里响起。 陆离低头,沉默地拿出响动的恶灵广播——它正发出代表周围有恶灵的滋滋噪声。 重新望向安娜所站立之处,半空中的里世界门户已经消失不见,原地留下一道没有颜色,漆黑如墨的少女轮廓。 她转动头颅,似乎望向这边。 下一刻,轮廓坍塌成影子,消失在废墟里。 新的恶灵……诞生了。 二百七十九.在世界背脊的脚下 喀嚓——喀嚓—— 鞋底踩动木屑,提着油灯的身影踏上伤痕累累的废墟。 身影似乎在寻找什么,但什么也没找到,只有在离去时弯腰捡起废墟里的一块碎片。 雾霭从小镇外涌来,身影离开肆虐过的街区,扭伤的脚踝让他走起来一瘸一拐。 陆续敲响窗户里亮着光芒的房屋。但房屋的主人或是不予理会,或是熄灭了窗边的油灯。 即将被怪异之雾吞噬时,一位老夫妇接纳了他,让他进入点燃壁炉的温暖房屋。 “你受伤了?” 他们看到身影的擦伤和蹭满灰尘的衣物。 “你叫什么名字?” “陆离。”他回答。 感觉到这位似乎经历了什么的年轻人需要安静与休息,老夫妇将他安排在楼上。 “……我们也没多少食物了。如果你饿了可以喝些菜汤。” 陆离婉拒老夫妇的善意,只要了一盆清水回到楼上清洗伤口。除了跌倒和翻滚造成的擦伤,只有扭伤的脚踝最严重。后者需要时间去恢复。 清理好伤口,陆离目光落在床头柜,伸手拿起那枚从废墟里找到的碎片。 镀银表面雕刻着断裂的蔷薇碎片,它是“救赎”的一部分。 现在陆离只能找到这枚碎片。 怪异之雾笼罩整座小镇,迷雾里仿佛有什么正在游荡。 寂静房间里,陆离回想先前所见到的一切。 安娜的投影附身引路人,但失败了; 安娜接受里世界气息灌溉,蜕变为恶灵; 她曾低吼“滚出去”; 成为恶灵那刻,麻绳虚影在安娜头顶浮现,像是绞绳; 蜕变结束后,安娜……在哭泣; 陆离抬起头,看向破旧的天花板,想象一根麻绳垂下,绳套里套着不再摇晃的轮廓。 位置不对,吊绳的位置在脖颈后,安娜头顶的更像是—— 忽然上涌的困乏打断陆离的思绪。注意变得难以集中,乏力的身体催促陆离该休息了。 陆离只来得及将“灯塔”放在枕边,便沉沉睡去。 宁静而悲伤的一晚随沉睡渐渐淡去。 清晨,怪异之雾飘离小镇,陆离悠悠转醒。 熄掉床头柜上的油灯,陆离带着“灯塔”与救赎的碎片回到楼下。 老夫妇正在壁炉旁熬煮早餐:一种用晒干香料和一些盐巴熬煮的汤,没有任何食物。 它不能延续人的生命,但能填饱肚子。 陆离捏碎石质徽章,等待商人抵达,继续昨晚的思考。 安娜蜕变是在附身引路人之后。引路人是寂静之时的信徒……她因寂静之时的袭击而失控么。 陆离摸向口袋。引路人给他的稻草人还在。 如果它仍能抵御寂静之时的仪式…… 汤煮好了。 老夫妇中的丈夫用木碗盛起一碗,走来递给陆离,被陆离拒绝。 “你们可以等等再吃。”陆离说。 他准备买些罐头。 “汤凉了就填不饱肚子了。”老人笑了笑,捧着木碗走向壁炉旁搅动烹锅。 陆离安静看着老人坐回壁炉旁,将凉了些的汤倒回烹锅,又重新盛了一碗升腾热气的汤。 他忽然偏头,看向老人身后。 他拉得狭长的影子旁,出现一道并不狭长,不属于在场任何人的少女的影子。 漆黑少女影子走向老人的影子,在陆离做什么前,融入老人的影子。 啪—— 盛满肉汤的木碗忽然落进烹锅,滚烫热汤迸溅出来。老人对落在手臂脸庞的热汤毫不在意,转头盯向陆离,声调怪异地开口:“陆离,是我。” 陆离停顿动作。 “我们在降神之绳的仪式里。我摆脱了它,你还没有。” 下一句话说出之前,老人的身躯如蜡烛般融化,坍塌进地板,原地只留下安娜的影子。 地板上影子转动脑袋,再次迈向失魂落魄的老妇人。 柔和光芒忽然从陆离手中倾洒,人性的光辉照耀木屋,也将老妇人的影子驱往另一边。 安娜的影子停顿,似乎偏头望向陆离,往门外走去,消失在门缝下。 “灯塔”暗去光芒,陆离追逐安娜的足迹,来到行人稀少的街道上。 微风裹挟风沙,吹过空荡街道,安娜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 “灯塔”再次亮起光芒,但未照出陆离寻找的影子。 嘭—— 路旁一栋房屋的木门突然被撞开,一道轮廓踉跄冲向陆离,口中却用不协调的讲述语气朝陆离说:“它之前影响了你,也影响了我。” 靠近陆离前,他就跌倒,融入沙石地面。 哗啦—— 陆离转头,望向另一边房屋,二楼窗户破开,玻璃碎片四溅,一张满脸血污的面孔出现在窗后,深情麻木地诉说:“这是它为你编织的史诗。” 面孔扭曲融化,消失窗户后。 陆离看向街巷深处,一名衣着破旧的中年人正往这里跑来。 “玛丽阿姨在列侬群岛。” 只留下一句话语,中年人落进沙石地面。 身后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陆离转头,那位老妇人拖着摔断的腿,挪动着走来,苍老脸庞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麻木:“她是降神之绳驱使我引诱你的诱饵。” 街道上吹过风沙,蒙蔽视线,只有由远及近的杂乱脚步声与随风而来的声音响起。 “它蒙蔽我的理智,令我占据他人身躯。” 人影倒下,新的人影正在走来。 “艾敏……” 老人的声音。 “埃伦娜……” 孩子的声音。 “我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停下吧,安娜。”陆离对新浮现的轮廓低语。 走近的身影停顿,说出无关的话:“……罗德别去!那里到处都是——” 身影融化进地面。一位老人顶着风沙,颤颤巍巍从小巷走出。 老人跌倒在地,但仍然执拗地爬到陆离面前,干枯手掌抓住陆离的脚踝。 “……我爱你。” 虚弱声音随席卷过的风消散在空气中。 没再浮现轮廓,这座小镇已经没有了幸存者。 街道上的风沙越来越大,街道远处,朦胧浮现一道高大轮廓。 商人站在陆离面前。 “交易内容是什么。” “一个新的恶灵。” 陆离黑眸垂下,似乎平静地诉说:“她的形象是少女的影子,仪式是影子钻入其他人的影子。操控身躯,得到记忆。” 二百八十.黑发黑眸的驱魔人孤独地行走着 咕噜咕噜—— 架在火堆上的罐子里,浓汤咕噜沸腾。 陆离坐在火堆旁,将一枚铭文子弹送进通灵枪枪膛,喀嚓合拢。 咯噔—— 通灵枪放到身旁,陆离又拿起一把通灵枪,卸开枪膛,重复之前的动作。 另一旁放着两把通灵枪和散落的铭文子弹。 为四把通灵枪装填上子弹,收起散落的子弹,陆离取下陶罐。 沸腾声消失,窗外的呜咽风声渐渐清晰,带着沙石拍打玻璃的细微响声。 将肉汤盛入木碗,陆离安静地进食。 风沙被阻隔在外,温暖火堆与热汤让人觉得惬意。 只是这座小镇只有陆离一人。 进食过后,陆离为即将到来的出行做准备。 检查指南针和羊皮纸地图,揣进怀中;陆续将四把通灵枪挂在大衣内侧;装满的水囊挂在腰间,“灯塔”和一盏防风油灯挂在一旁;解下理智值计数器,套在离耳朵最近的脖颈上;拿起救赎碎片,贴身放好。 呼—— 一盆湿土落下,将火堆掩埋。 骤然变得昏暗的小屋中,陆离套上斗篷,阴影将面孔隐藏,推开房门。 狂风涌入房屋,呜咽风声陡然变得清晰,斗篷鼓动。 天空昏黄,沙尘在低空涌动,能见度只有不到几里。 陆离走入无人而喧嚣的街道,身形逐渐消失在风沙中。 离开小镇范围,陆离将指南针窝在手里,每隔一阵低头确认一眼,避免在风沙中迷失方向。 陆离腰间两盏油灯被风与步伐带动,一路带着“咣啷咣啷”的清脆响声。 风沙不算大,但还是延缓了陆离的行进速度。下午三点,被沙尘遮蔽的天空已经变得昏沉,而陆离只走了不到40里。 一座村庄就在前方两三里外。 渐渐消散的风沙让陆离看到远方的朦胧小镇,还有北方地平线尽头,世界背脊山脉脚下遮天蔽日的黄沙。 将有一场沙尘暴袭来。 小镇一里外的土丘上,陆离驻足眺望。平静村庄里隐约升起炊烟,背后的沙尘暴比开始更接近,更加清晰。 在带来恐怖这点,天灾不会逊色怪异。 显然这时进入村庄躲避沙尘暴是最佳选择,但陆离因什么止步。 从远处眺望一阵,陆离转身走开,远远从村庄外围绕过走向远处的戈壁。 那里也许有地方藏身。 沙尘暴正在逼近,停歇的风沙重新吹起,并且更加凛冽,砸在斗篷上响起密集噼啪声。 北方的沙尘暴染成恐怖的暗红色,闪电风暴在里面涌动。 进入戈壁的陆离开始寻找能够避风的凹陷处。 …… 幽暗洞口外,风沙尖锐地刮过。 涌进山洞的沙砾堆积在洞口前。 咣啷咣啷—— 越发尖锐的呼啸声里,忽然隐约响起一阵清脆的碰撞声,越来越近。 呼—— 一道人影裹挟着沙子走进山洞。 人影掀开斗篷,视线扫过低矮山洞,取下挂在腰上的油灯点燃。 光亮渐渐填充山洞的每一处。 山洞只有三四米深,岩壁带着野兽抓痕,深处放着几根木柴,草席,和一堆熄灭的篝火。 这里曾是狼穴或是其他食肉动物的巢穴,后来被附近村庄的村民占据。 洞口外的呼啸声仿佛尖叫,暗红色沙尘暴让人即使躲在避风处也会心生不安。 陆离走到巢穴深处,把油灯坐进沙子里,用周围的残留木柴搭成篝火,但没去点燃,而是取出石质徽章捏碎。 几分钟后,一道轮廓从外界风沙里浮现,冲进巢穴。 那是一头年迈独狼,与陆离一样进来躲避沙尘暴。 陆离手掌搭在怀里通灵枪上,安静地注视独狼。 奇怪的是独狼没有袭击陆离。扬起狼头朝陆离方向嗅了嗅,在巢穴边缘蜷缩趴下,不再理会陆离。 一阵时间后,商人低头走入山洞。 独狼立即爬起,露出与对待陆离截然相反的低吼,咧起利齿威胁进来的商人。 商人对独狼的警告视若无睹,来到陆离面前。 “查到了吗。” 陆离视线从狼身上移开。 “其他地方没有降神之绳和新恶灵出现。”商人说。 陆离轻声颔首,从商人处买了些食物水和木柴。 三十分钟后,商人带着商品归来,陆离也点燃了火堆。 荒芜之地的夜间温差没有沙漠剧烈,但同样寒冷。点燃带来光亮温暖,同时驱散觊觎的火堆很有必要。 担心香味诱发狼的兽性,陆离没有烘烤罐头,径直打开进食。 不过孤狼还是被香味引诱,爬起来接近陆离,用干燥鼻子拱了拱陆离手背,原地躺下翻身,露出毛发更细软的腹部。 很明显的属于狼群的讨好方式。 它因人性而没有敌意?它是附近村庄居民饲养的狼?它是…… 陆离想着,手掌从通灵枪柄挪开,分出一罐罐头与一些水给狼。 孤狼进食完毕,用湿鼻子蹭了蹭陆离裤腿,回到巢穴边趴着。 吃完东西,陆离展开羊皮地图。 通过两三里外的小镇确定自己的位置——再往前50里就是圣列斯峡谷,再穿过狭长的沙漠走廊与旧河道平原,寂静之时本体所在绿洲就在前方。 外面的沙尘暴不曾减弱,洞口的沙砾堆积成几厘米高的沙丘。 因为这场风沙,怪异之雾难得的未能弥漫在这片大地。 外界最后一丝光芒消失,陆离和衣而睡,一个人和一只狼宁静地在巢穴度过一夜。 第二天清晨,陆离醒来。 堆积洞口的沙砾有几十厘米高,几乎掩埋洞口。一行野兽足迹延伸向外。 孤狼离开了。 这打消了陆离内心深处的某种猜测。 陆离清理了洞口的沙子,来到外面。阴沉天空下清晨的寒风吹过,南方尽头隐约浮现沙尘暴的轮廓。 肆虐一夜的沙尘暴已经远去。 陆离捏碎石质徽章,回到巢穴,为快要熄灭的火堆填上干草树枝,准备早饭。 商人不久后到来,陆离又购买了些石质徽章,向它询问安娜的下落。 “新恶灵在主眷大陆的克安德京典城出现。” 商人回答说。 “被袭击者是一位男爵的女儿,她反常行径被人察觉,很快就融化成影子消失。” 二百八十一.残酷事实来到他的面前 圣列斯峡谷。 当地人更习惯称它为干涸大裂谷。 河道般错综的峡谷里常年有狂风吹过,附近几十里没有水源与绿洲,另一端被狭长的沙漠走廊包围。 午后,一块矮岩石上,陆离眺望远方。 这里的地形让他想到地狱。 横亘前方的峡谷间存在一些天然桥梁。它们饱受风吹日晒,足够结实——起码不会因一个人的重量垮塌。 一些峡谷形如孤岛,一些峡谷是死路,没有搭往其他“岛屿”的桥梁。陆离不得不每踏上一座“岛屿”就像周围眺望,寻找连接更深处的路。 但在踏上最后一座“岛屿”前,谁也无法确定前面是通往沙漠长廊的桥梁还是功亏一篑的死路。 狂风在峡谷底部刮过,带起尖锐而清晰的呼啸呜咽声。 降神之绳仍在影响自己。 陆离隐约能意识到。 比起横穿大峡谷与沙漠到达寂静之时本体所在绿洲,前往沿海港口,从那里租船直接从河道过去更加简单快捷。 但显然,穿越重重险境,经历磨难,最后来到寂静之时面前更富有史诗感。 但意识到不代表会抗拒。 降神之绳施加的仪式不是强制性,而是合理化。 缺乏食物后选择外出搜刮物资的合理。 亲人被杀死后想要手刃仇人的合理。 簌簌—— 岩土桥梁随陆离踏上落下沙石,浮现裂纹。 陆离加快步伐,在裂痕更快蔓延前通过桥梁。 几乎是刚刚踏上“岛屿”时,身后桥梁坍塌,砸入几十米深的峡谷底部。 升腾的灰尘被狂风吹走,陆离挪开视线,继续观察前方。 降神之绳的仪式让陆离化作悲剧,但同时也保护着他向着结局前进。 无论是以英雄为结局还是悲情为结局。 三小时后,陆离踏上包围峡谷的沙漠走廊。 他在随时可能被困孤岛的圣列斯峡谷里,找到了仅有的正确路线。 延绵的黄沙形成丘陵,峡谷与沙漠的边缘几乎融为一体,类似戈壁。 北方吹来的风带领沙砾,从世界背脊山脉脚下向南方海岸迁徙。 陆离展开羊皮纸地图。绘制的地图里,沙漠长廊宽度只有二十里,穿过沙漠,将是陆离的最终目的地,一片平坦的旧河道平原。 寂静之时本体就在那里。 离天黑还有两个小时,勉强足够陆离横穿长廊。 陆离取出一捆细绳,绑紧裤腿,拉上斗篷遮挡风沙,迈步走入沙漠中。 空中弥漫的云翳让沙漠变得容易通行,风沙掩盖了他身后的足迹,但指南针为陆离指明前进的道路。 期间寂静之时来临,怀中恶灵广播响起钟声,这未能阻止陆离的脚步。 两小时后,陆离抵达沙漠长廊的边缘,坚硬大地取代了柔软沙砾。 前方荒野,一座村庄浮现在地平线上。 羊皮纸地图上,那是一座叫灯火村的村庄。 陆离停在小镇两里外,凝视片刻明显有人居住的村庄,捏碎石质徽章唤来商人。 “安娜……”微微停顿,陆离改口说:“新的恶灵出现了吗?” “七小时前它袭击了克安德京典城的副城主,三小时前它袭击了一位男爵,一小时前她袭击了附近区域的一位议员。” “都是贵族阶级?”斗篷阴影下,陆离的眉头皱起。 “嗯。” 安娜并不对贵族报以仇恨。 陆离也不认为安娜这么做是因为仇恨。 也许只是巧合…… 安娜远在主眷大陆。略微思考,陆离迈步走向远处村庄。 这座村庄有些不对。 意识到这点时,陆离已经被周围村民们发现。异样目光盯来,窃窃私语。 “看呐……他好奇怪……” “真可怜,他是畸形吗……” “也许是怪物……” 本地村民们议论着这位不速之客。 他们生长着纤细修长的脖颈,长度几乎与手臂相当。这让他们身高全部超过两米。交谈时脖颈伸长,两颗头颅凑在一起,边低语边居高临下地注视陆离。 陆离看到一对恋人,他们拥有更细长的脖颈,缠绕在一起深情接吻。 还有坐在门前休息的村民,脖颈像蛇一般盘起,臃肿地顶着一颗脑袋。 陆离与他们格格不入。 这时或许该加快步伐离开村庄。但天快黑了,怪异之雾将至,平坦荒野里也没有能栖息一夜的避难点。 留在村庄似乎更安全一些。 只是陆离不确定这是自己的想法,还是降神之绳施加的仪式在起作用。 尽管外形吊诡的村民们非议陆离的身体,但仍相对友善地为他空出一间房屋。 “奇怪的外乡人”吸引来村民,他们聚在木屋外,窗外挤满细长脖颈顶着的窥探面孔,诡异而恐怖。 嘭嘭—— 敲门声响起,房门推开,一颗头颅探进房屋,后面连接着脖颈。 村长将一盆淤泥般的恶臭粘液端上餐桌,脖颈弯曲,连着头颅低垂下,与陆离平视:“客人,请享用。” “是什么。”陆离望向木盆。石块般的果实在淤泥里沉浮。 “本地的淤泥果,会治疗你的病症。” 陆离微微抬眸:“我的病症?” 这让他联想到降神之绳的仪式,但并不是。 “是的,你的畸形身躯只有淤泥果能治疗……” 这只是让陆离变得和村民一样的怪异果实。 “我不需要。”陆离说道。 村长垂下的脑袋凑近一些陆离,眼睛眯起,带着一丝胁迫:“这是村里对外乡人的习俗。” 陆离探手入怀,将一把通灵枪放在木盆旁,平静回答:“这是我对不想做的事的习俗。” 村长缩回头颅,居高临下俯瞰陆离,语气变得冷硬:“我们不会强迫他人……你可以逗留一些,天亮后必须离开,以及记得——” 高度让头颅附带一抹压迫感。 “天黑后不要出门,也不要往外看。” 村长带着木盆离开,陆离在他离开后挂上门闩。 窗外的村民面孔带着厌恶与怨恨,逐渐退去。一些不甘地年轻人用额头轻轻撞击玻璃,发泄不满。 天色越来越暗,傍晚到来。 陆离点燃油灯,拉起窗帘遮住街道外的景象。 希望一夜能安然度过。 二百八十二.他愿亲手结束一切 怪异村民们同样会被无光之夜影响,昏暗傍晚,房屋窗后亮起光芒,村庄中央的篝火正在升起。 窸窣…… 一页叠起的纸张从门缝下塞进来,陆离走过去拾起展开,上面写着奇异的,被拉长的文字,就像村民的脖颈。 【异乡人你好……我叫琼斯特莉丝。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了,我很向往外面。村长说异乡人都很怕生,让我们不要和你接触,但我很好奇……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和你聊天呢?】 窗帘后隐约浮现一道修长脖影。 陆离把纸放到桌上,起身卸下门闩,将门拉开。 一颗害羞的头颅钻进门内,牵着少女的身躯进入房屋。 轻轻关上房门,少女的脑袋垂下,与陆离平行:“你好,异乡人。” “你好。” 少女脖颈比其他村民更纤细颀长,根部套着装饰用的蝴蝶结,这让她看起来头颅与身躯仿佛两个互不关联的个体。 头颅带着好奇和羞赧,打量陆离,尤其是他的脖子:“之前很多异乡人都是短脖子,听说外面还有很多像你一样的病人……是真的吗?” “我们一直这样,没有得病。”陆离回答。 陆离猜测当地村民的认知或许出现了偏差。因为消息闭塞,他们无法发现自己的异样。 异类是不同于多数的而少数。在全部为异类的村庄里,正常人才是异类。 至于令他们变成异样的根源……也许与淤泥果有关。 村民原本是正常的,但因食用淤泥果或接触其他怪异,脖颈越来越长。 这解释了为什么村庄里的一切都与其他村子没什么两样。 “如果你们没有生病,那生病的……会是我们吗?”少女脸庞变得苍白,呢喃出声。 如果是其他旅者,或许会委婉的示意或善意的隐瞒,但陆离只会直接告诉她:“是的。” “原来真的是这样……” 早有猜测的少女失魂落魄。 她很久前就感到奇怪。为什么低矮房门要低头才能进去,为什么床榻那么短睡觉时要难受地蜷缩起脖子,为什么没有装饰脖子的饰品,为什么爱情小说里恋人亲吻不会缠绕脖子…… “但为什么我们没有察觉?好像生下来脖子就一直这样……” “你们的认知出现了偏差。” 少女很轻易想到不久前的一名旅者。他害怕村民,觉得这里的人是怪物。但吃了淤泥果后旅者的脖子开始变长,不再觉得这很奇怪并在村庄里定居下来。 “谢谢你,异乡人。” 知悉真相的少女离开房屋。 重新挂上门闩,陆离回到床边。 夜晚彻底到来,怪异之雾刚刚登陆,仍需些时间才会到达内陆。 村庄中央的篝火已然升起,脖颈如蛇般的人影在篝火前走动。 深夜,床榻上阖眼休息的陆离睁开黑色眼眸,望向被窗帘遮挡的窗户。 阵阵低语声从篝火旁传开,钻进房屋。 陆离离开床铺,走到窗边。 驱散怪异之雾的篝火旁围聚着本地村民。他们修长脖颈上的头颅犹如海草,随低语声轻轻摆动着。 村民们像在举行古老邪恶的仪式。 某个时刻,村长忽然转动头颅,火光下阴冷面庞注视陆离居住的房屋—— 陆离回到床榻上,靠床憩息。 一段时间后,房门忽然被压抑急促地敲响。 嘭嘭嘭嘭嘭嘭嘭—— 焦急地低语声门缝间响起:“你在里面吗?村长说你是来散播疾病瘟疫的,要把你当作祭品杀死!” 喀嚓—— 门闩拿开,房门打开,门后浮现陆离的平静脸庞。 少女脑袋垂下,急忙说道:“我带你躲起来,快跟我来!” 陆离未作回应,他想起村长的提醒:不要出门,不要往外看。 “怎么了?快点啊……他们随时回来。”门外少女焦急地催促,同时连连望向篝火,担心被村民发现。 “我拿些东西。”陆离说道,返身回到床榻旁拿上“灯塔”,来到门旁。 提在手里的“灯塔”忽然亮起,清晨阳光般充满生机的温和光芒洒落小屋,也穿过门外少女的身影。 她没有实体,也没有影子。 她站在门外,没有踏足房屋。 “快一点——”少女催促门前驻足的陆离。 陆离抬起手,在少女那张面孔由焦急变为面无表情中,关闭房门,再次挂上门闩。 天黑后不要出门,也不要往外看。 嘭嘭嘭嘭嘭嘭嘭—— 敲门声再次急促响起,只是这次没有呼唤声,只有令人不安的连续敲门声。 诡异敲门声持续几十秒,消散于寂静中。 朦胧窗外,篝火边仍然人影绰绰,似乎没有村民发现这里的异样。 陆离盘坐在床上,触手可及的身前放着“灯塔”。 他没被诡异存在诱骗出房屋,但更恐怖的麻烦正包围陆离:独自一人的他难以分辨真实与“门”的诡计的区别。 可能在偶然一次开门,偶然一次回应,偶然一次接触中,陆离就落进“门”的圈套,进入第三阶段。 此时似乎只能寄希望于在降神之绳的仪式里,“门”难以涉足。 尽管不久前“门”已经造访一次。 怪异之雾笼罩的屋外始终静谧,插曲过后,再没有什么来打扰陆离。 篝火燃烧了整夜,在即将天亮时才渐渐熄灭。 清晨的第一抹微光从窗帘缝隙间亮起。 保持浅睡眠的陆离醒来。 等待几分钟让自己足够清醒,陆离离开床榻,披上斗篷,提着油灯打开房门。 寒意扑面而来,晨间薄雾笼罩着村庄,空气中残留木柴燃烧的呛鼻烟味。 熄灭的篝火袅袅升起青烟,篝火旁围坐着……低矮的村民。 他们的脖颈与头颅不翼而飞,只有洒满血液的空荡胸腔。 寂静薄雾中,村民们早已冷却的尸体围聚在熄灭的篝火前,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祈祷。 这一幕富有血腥恐怖的美感。 陆离视线在几十具身体上扫过,在其中一具微微停顿。 他看到一枚染血的蝴蝶结。 “天亮后必须离开。” 想到村长警告的话语,陆离沉默地拉上斗篷兜帽,离开死寂无声的村庄。 二百八十三.然而疮痍大地上的结局早已注定 “少女之影昨天与今天清晨袭击了克安德京典城的律师与教授。” 旧河道平原边缘,枯萎金合欢树的伞盖下,陆离与商人交谈。 “那是新恶灵的代号?” “是。” “克安德京典城,那里有什么故事?” 陆离从未听安娜提起过那里,安娜也从未去过, 也许是某本以克安德京典城为背景书写的故事让安娜印象深刻? “170年前克安德京典城发动政变,由厄洛莉亚王国脱离为独立城邦。发动政变者为城邦议会团的七名议员——” “有没有令人印象深刻,足以书写成书的爱情故事。”陆离打断商人,安娜显然对政治不感兴趣。 “……克洛希惨案。”也许从没有人向商人购买爱情故事,它停顿了十几秒。“政变时一位保守党派阵营叫克洛希的少女被送上断头台,刽子手是她的爱人。结局是刽子手为了不给家族成员带来麻烦杀了挚爱,当晚在家中自杀。140年前被写成《克洛希悲剧》。” 也许对的上。 所以安娜袭击克安德京典城的上层——他们都是曾经的既得利者。 和商人分别,陆离踏入名为平原的荒野。 旧河道平原曾是这片大地雨水最充沛的地方。如果沙漠中的生命是绿洲,荒芜之地的生命就是旧河道平原。 但随时间推移,一些事情发生,世界背脊山脉的冰雪不再融化至此,旧河道平原渐渐成为过去。 陆离行走在平原上,周围随处可见干涸河床。 羊皮地图上,旧河道平原标注的村镇有很多。不过第三灾祸降临后大多村镇都已经废弃。 起码陆离途径的一座村庄里空无一人。 空旷村落比荒野更让人感到不舒服,陆离没有进入村庄,从外围绕过。 陆离一路走过,看到无人居住的村庄,看到几里外走过的狼群,看到搁浅在河床上的旧式帆船搁浅在旧河道里,看到一些无法理解如何形成的孔洞。 它们犹如大地的伤口,不算密集,但随处可见的分布在这片平原。有些孔洞只有拳头大,有些足以容纳下一栋房屋。 无一例外的是它们深不见底,好像直达地心。 好在它们足够显眼,不会变成陷阱,吞噬毫无防备的人。 不过这些诡异,令人不安的孔洞让陆离想起很久以前的旧闻:荒芜之地噩梦事件,无底深渊。 那次事件死了三十二个调查员,退休十七个。 但陆离没感受到调查员所形容的“难以抑制想要投身其中”的强烈冲动。 也许它们不是第一个出现的无底深渊,也许陆离与它们保持足够距离,也许高人性帮助陆离抵御它们的引诱。 下午,前进的陆离短暂停下,抿着干燥破皮的嘴唇眺望远方:大地远处,一条蜿蜒河流反方向从南向北流淌。 这是为解决第三灾祸而引入的河流。 羊皮纸地图上没有标记这条崭新河流,如果它的路径与旧河道相仿——度过河流,再往东北方向前进不到150里,将是陆离的目的地。 取出只剩小半壶的水囊湿润口腔,陆离继续出发。 耳中除了荒野平原上的微风,渐渐响起河水流淌的声音。一小时后,陆离抵达岸边。 喝水由南向北,带着湿润的海风气息。 不需要捧起河水品尝就知道它们是咸的。 铛——铛——铛—— 比一开始频繁的恶灵广播提醒陆离。 陆离观察河水。它的宽度不到五十米,裹挟泥沙的河水难以看清底部,但河道不会太深,通常不会超过十米。 必须渡过河水才能继续前进,又或回到150里外的最上游从那渡过——但这几乎不可能。 等待寂静之时仪式离去,陆离开始为渡河做准备。 四把通灵枪被扔去对岸,为了减重以及降低被水泡坏的几率——如果它们没被摔坏的话。 稻草娃娃和“灯塔”,油灯被陆离用油布裹起,贴身放好,避免因意外失去作用与遗失。斗篷留在岸上。 哗啦—— 伸手搅动河水,温度偏凉,上岸后要尽快拧干衣物避免体温失衡。 坐在岸边侵泡河水里,等到身体习惯温度不会抽筋,陆离跃入河水,向对岸游动。 河水不算湍急,但浑浊让人难以观察水中情形。 游到河流中段,忽然有什么轻柔触感从陆离指尖拂过。举起手掌,上面没有淤泥或其他什么。 陆离加速游动。 突然间,水面上的陆离骤沉入水下,仿佛有什么将他拖拽下去。几秒后,水下传荡上来一声沉闷响声,河面炸开一米高的水花。 陆离重新浮现水面喘息着,举起的手里紧握打空子弹的通灵枪。 他无暇寻找袭击者,朝水下掷出通灵枪,继续游向十米外的彼岸。 这里并非陆离主场,即使末日启示书增幅了他的力量。陆离能做的只有加速往对岸游去。 离岸只有不到五米时,他的身体猛地又砸进水底。 这次拖拽来源是在左手的“灯塔”上。 陆离眯眼观察,但浑浊河水难以看清。他尝试燃烧人性,但光辉难以穿透油布包裹。 右手拔出身上最后一把通灵枪,朝力量来源扣动扳机。 什么也没发生,浸泡水中的通灵枪失灵了。 力量拖拽着陆离,即将被拽进河水深处。他只能松开紧握“灯塔”的手掌,摆动双腿挣脱河水,呼吸着寒冷空气,湿漉漉地爬上岸边。 咳出口腔气管里令人不舒服的海水,陆离退离河岸。 混合泥沙的河水离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仿佛未发生。 一阵微风吹过,滴淌河水的衣物紧贴上身躯,显露轮廓,夺走体温。 陆离脱下衣物拧干,皱巴巴地穿在身上,然后去捡起散落岸边的四把通灵枪。 糟糕的是它们都出了故障,更危险的是一把通灵枪在陆离扣动扳机后炸膛,枪膛如喇叭般不规则迸开。 仍然潮湿的衣物正掠夺陆离的体温,还有大把麻烦等着他:夜晚,怪异之雾,失灵的通灵枪。与这些相比,失温甚至微不足道。 他应该后退,回到附近城镇进行整修与补给,再做出发。 二百八十四.故事也终将落幕 海维琼纳尔镇。 这座因寂静之时荒废的小镇近日因寂静之时再次变得热闹,不是因为一里外的河道。 为了开拓和观察河道,人们聚集在这座离寂静之时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的小镇。 这些只是暂时的。 随讨伐再次以失败告终,驱魔人组织暂没想到更好的主意解决第三灾祸,人们要退回到沿海。 除了前来探望的家属和商队送来物资,小镇几乎看不到陌生面孔。 所以临近傍晚,衣服上到处是褶皱和灰尘的陆离出现在小镇里时,引来许多人的注目。 保护人们的驱魔人最先靠近,用感知闹钟确认陆离不是怪异后褪去警惕,在得知陆离身份后变得热情,又在得知陆离目的后变得尊敬。 他们热情款待陆离,为他准备食物和药品。 陆离拒绝他们的善意,因为商人十几分钟后到来,带着干净衣物食物药品弹药,还有四把新的通灵枪。 陆离卸开枪膛,向里装填子弹。 “少女之影的消息呢。” “它没再出现。” 咔嚓—— 合拢枪膛,陆离抬眸问商人:“她上一次出现是什么时间。” “7个小时前,受害者是一位法官。” 喀嚓—— “其他地方有她的消息吗。” “没有。” 为四把通灵枪装填好弹药,等到商人离开,陆离找楼下平民要来一盆清水,脱去衣物,擦拭去身上海水干涸蒸发后留下的盐壳。 咚咚咚—— 门外响起敲门声,还有许多杂乱脚步声。 陆离将毛巾放入水盆,毛巾沉进盆底中,拿起床尾叠上的衬衫,伸展手臂穿上,系着扣子走到门边,打开房门。 人们聚集在门后,站在最前面的是被母亲扶着肩膀的麻花辫女孩,她只有八九岁,高高举起手里稻草扎成的小猫。 “除魔人先生,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陆离说。 “您的目的很难隐瞒。”站在旁边的驱魔人无奈地说:“他们知道您是为了帮助人们解决第三灾祸,都想来见你……还有祝福你。” “它会保护你不被怪物袭击。”女孩声音清脆地说。 陆离在人们脸上扫过,他们带着真挚地祝福与尊敬……和一抹悲伤。 “这片土地的习俗,孩子扎的稻草娃娃有祝福和保护的寓意。”驱魔人说。 陆离接过,将它和稻草娃娃放在一起。 “谢谢。” 高兴的孩子和欣慰的人们离开门口,陆离关上房门,穿上大衣,套上通灵枪,披上斗篷 一切准备完毕,陆离推门走下楼。 “除魔人先生您要去哪?” 准备晚饭的妇人惊愕问道,厨房里飘出的阵阵香气说明她在准备一顿美味的晚餐。 “出发。” “可天快黑了……”她手里还拿着汤勺。 “一些危险伴随着我,那可能为你们带来麻烦。”陆离说。 妇人不敢做主,呼唤住在另外房间的驱魔人。 “除魔人先生要现在出发……他说留下会带来麻烦。”她焦急的叙述道。 “多大的麻烦。”驱魔人皱眉询问陆离。 “一名新出现的恶灵。” “它是无解的吗?” “破解仪式的方式还不够清晰。”陆离说,将安娜的仪式告诉驱魔人,还有可能的破解仪式方式:“暂时让影子消失或许能避开仪式,比如藏进黑暗。” 驱魔人思考了片刻,问道:“没有其他办法吗?” 办法的确有,比如让陆离离镇民足够远。 但是这座镇子不够大。 驱魔人只好叹息着将陆离送到门旁。 陆离打开房门,将要迈步走出时,厨房里忽然传出烹锅落地闷响和杂乱脚步。 他倏然回头,看到妇人出现在厨房门边,狂热地冲自己高喊:“我找到了办法!” 喊声中她犹如靠近火源的蜡烛,融化流淌,融入地板漆黑如墨的少女影子。 安娜来了…… 冷意涌上身躯,陆离下意识握紧油灯,没有光亮泛起,才想起“灯塔”遗失在河水里。 “躲进黑暗里。” 陆离提示发呆的驱魔人,跑出房屋冲上街道。 与此同时,身后房门前传来驱魔人的狂热喊声:“让你摆脱降神之绳仪式的办法!” 陆离沉默不语,往小镇外跑去。 街道上一无所知的民众们好奇望来,无人留意一道优雅迈步的少女影子突兀出现在街巷里,走入他们的影子。 捧着木柴的男人冲陆离大喊:“降神之绳的确死去……” 二楼窗户破碎,脸上镶嵌满玻璃碎片的男人朝下大喊:“但它的力量被夺走了……” 抱着孩子的妇人丢下恐惧哭泣的男孩:“是那些信仰漩涡的教徒……” 孩子止住哭泣,爬起来尖叫:“漩涡里的邪神……” 结伴而行的两位同伴朝陆离走来:“用那份力量诅咒了你……” 逃跑的男人身形戛然而止,转过身体:“它欲将你转为眷属……” 高举感应闹钟的驱魔人丢弃闹钟:“等你杀死第三灾祸……” 二楼的人影纵身跃下,带着尖叫砸落在地面:“将带着荣光,归于信仰……” 街巷里冲出人影:“破除诅咒的唯一方式就是……” 老妪扒在窗边,厉声尖叫:“死去!” 小镇出口就在前方,大片荒野在陆离眼中浮现——还有一位站在道路中央,手里捧着稻草猫,眼眶继续泪水的小女孩。 “我的爱人,我在前面等你。” 女孩的清澈眼眸如同拉花流淌,嘴唇融化露出丑陋的牙床,又被滑落的眼珠覆盖,最终融化坍塌进少女的影子。 安娜的影子优雅走来,站在驻足的陆离身前。 混乱正在身后小镇中扩散。而影子轻轻张开手臂,揽向陆离,仿佛看不见的身影拥抱着他。 一阵微风吹拂,带起衣摆发梢,吹散了地面的影子。 …… 怪异之雾在黑夜如约而至。 海维琼纳尔镇北方十里处,一块避风的巨岩后,怪异之雾绕开岩石前的一小片范围。 或者说,它们包围了岩石前的一小片范围。 一道人影背靠着温暖岩石,点燃的营火舔舐着他的脸庞。 低语着一个名字。 “安娜……” 二百八十五.驱魔人诉说最后的回答 尽管蜜雪莉雅的谣言惨剧过去还不到一周,但报纸上关于惨剧的谈论都已经销声匿迹。 不过谣言惨剧成为广播里的常客。因为它富有故事性,也足够牵动人心。 “一个品德优良的底层少女饱受谣言欺辱,绝望自杀,变成幽灵回来报复所有欺负过她的人”,一个优质的小说载体。 据说希姆法斯特的一些小说家已经在准备着手著作了。 “你怎么想?” 安娜很同情蜜雪莉雅,哪怕蜜雪莉雅曾想要袭击陆离。 她觉得遭遇这些的如果是自己,一定要杀……一定要狠狠给那些人一个教训。 哗啦—— 陆离放下报纸,平静看向安娜:“指什么。” 安娜指了指正在谈论蜜雪莉雅谣言惨剧的收音机广播:“蜜雪莉雅的惨剧。” “你已经说了。”陆离准备继续看报纸。 哗啦—— 安娜把报纸按下去:“我说了什么?” “一个惨剧。”担心安娜听不懂,陆离补充说:“这就是我的想法。” “但为什么会这样?”安娜抢走报纸,想让陆离跟自己多说一些。“那些人为什么会这么对待一个女孩……” 安娜以为陆离会说“劣根性”或是其他什么,但陆离想了想说:“因为交谈产生的信息传播会导致丢失信息,熵值越来越高。” “嗯……”安娜沉稳颔首,努力作出一副听明白了的模样。 但报纸还被她抓着,没还给陆离。 “举个例子。老弗朗西斯丢了100先令,因此对大弗朗西斯说这几天他们只能吃黑面包。大弗朗西斯告诉小弗朗西斯父亲的钱弄丢了,吃不起别的食物。小弗朗西斯告诉别人父亲的钱被偷了,他们没钱吃饭。” “信息传播过程会因许多原因丢失信息。” 听完的安娜默默将报纸还给陆离。 “懂了?”陆离接过报纸,平静与安娜澄澈的眼眸对视。 “嗯……” 安娜心虚地移开视线。 侦探社重新恢复平静。 时间悄然无声推移,直到突然被“咣当”重物落下声惊扰。 哗啦—— 陆离再一次放下报纸,看到窗台旁的安娜害,还有躺在地板上四分五裂,散落泥土的花盆。 安娜的姿势似乎是准备接住落下的花盆。但她忘了自己是幽灵。 “我不是故意的……”惹祸的安娜声音越来愈小。 “没什么。” 陆离继续看报纸。 安娜轻扫干净地面,陆离也看完了今天的报纸。将三分报纸与往期报纸摞在一起,他起身走向门口。 “你要去哪?” “接水。” 什么也没拿的陆离离开侦探社,很快同样空手回来。 二十分钟后,安娜看到陆离说的水:装满热水的木桶被抬进厨房。 “你要洗澡?”安娜恍然问道。 “嗯,一会儿出门。” 陆离走进厨房,关闭房门。 安娜的内心逐渐活跃,按捺着冲进去的冲动——陆离刚刚好像说了出门……? “你已经开始洗了吗?” 最终,欲望战胜理智,门旁的安娜问道。 “还没。”被木门隔绝,变得微弱的回答从门后响起。 安娜往门边靠了靠,想听清声音。但她又忘了自己是幽灵,不小心靠得抬近,脸颊穿过单薄木门,出现在厨房。 轮廓分明的上半身跃入安娜眼帘。 “呀!你不是说没洗吗!”安娜捂着脸颊尖叫,犹如被袭击般飞退回客厅中间。 “的确没洗。”陆离偏头问向门外:“所以有事吗?” 片刻,安娜羞赧地声音传进厨房:“你刚刚说要出去?” “买花盆和食材。” “那……那可以带我出去吗……” “嗯。” 厨房里的水声持续了一段时间,最后在一声响亮的出水声后陷入平静。 “可以帮我把衣服拿来吗?在衣柜里。” 厨房里传出陆离的声音。 没有回应,于是声音变大了些:“可以帮我把衣服拿来吗?在衣柜里。” 正憧憬和陆离一起出门的安娜回过神:“嗯?什么?” “没什么。” 吱呀—— 厨房木门忽然拉开,一道轮廓浮现安娜眼中。 惊鸿一瞥,她脑海里塞满了棱角分明的肌肉与修长身躯。 安娜羞赧地急忙捂住眼睛,但没收住力度,白皙虚幻的手掌拍进脑袋里。 “你……你干嘛……” 惊慌失措的安娜闭紧双眼转过身。 她感觉心在怦怦乱跳。尽管她没有身体,更没有心。 “拿衣服。” 陆离回答。发出光脚踩在地板上的闷响,从安娜身后走过。 吱呀—— 卧房里的柜门被打开。 “所以你就……你就……”安娜支吾半晌,十分困难的说出口:“你就没穿衣服走出来了?” “披了毯子。”陆离回答。 卧室里响起穿衣的窸窣声,两分钟后,更换干净衣物的陆离回到客厅。 “别离开我周围。” 陆离说道,带着躲进里世界的安娜离开侦探社,来到街道上。 行人熙攘,无法挥散的鱼腥味在水手街区弥漫。 它来自挂在绳索上晾晒的鱼干,也来自住在这里的水手们。 陆离在市场买了一盆新花盆,店主免费赠送了一些种子,尽管人们都知道它们不可能生长出来。然后他又在安娜的建议下买齐食材:猪肉、萝卜、圆葱和一些香料。 “侦探社的书快看完了。” 安娜在耳畔低声说,于是陆离来到街巷角的书店,挑选几本爱情小说回到侦探社。 “我来做晚餐。” 陆离对跃跃欲试的安娜说。 尽管陆离对食物的口感通常不太在意。但他不希望这些食材被浪费掉。 安娜有些遗憾,她正准备一展身手得到陆离的夸赞来着。 晚饭后,夜晚降临。 侦探社里亮起油灯光芒。 安娜低声和新买回的花盆低语着什么,然后拉上窗帘。 晚上八点,陆离走进卧室准备休息。 平静的一天结束了。 “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安娜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陆离脱掉大衣,挂在门后衣架上:“如果这个世界不会再糟糕下去。” 片刻后,安娜的轻柔话语响起。 “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 没有回应,安娜也不感到失落。渐渐静谧的侦探社里,她对床榻上沉入梦乡的陆离说: “晚安。” 二百八十六.这一枪叫做晚安 营火微弱地照亮周围。 迷雾里涌动着什么,似要酝酿而出。 陆离填进干柴,迸溅一片火星。 荒野上的风吹过岩石棱角,和营火噼里啪啦声一同响起。 怪异之雾里危机四伏。 大地上的人们牢记这一点。 雾霭里传出的声响即使寂静时分也无法掩盖。 从远处传来,悠扬回荡的轮船汽笛声。无法辨认,两道声音相互低语的声音。头顶划过,类似豺狼低吼的怪叫声。 细微的脚步声从迷雾里由远及近。陆离以为它会像怪异之雾里的其他响动一样,只是经过,但它越来越近。 一双脏脚出现在营火光亮的边缘。 陆离静静注视着。 脚的主人未再靠近,它在边缘坐了下来,又显露一双枯瘦手臂。 更多躯干则是被黑暗与雾霭笼罩,难以看清。 或许黑暗没有其他躯干,因为它的轮廓如迷雾般虚幻。 哗啦—— 形如枯爪的细长手掌在地面划过,捧起一堆碎石沙土,送入似乎是头颅位置的黑暗中。 从雾里传来毛骨悚然地咀嚼声。 几秒后,那只枯爪又一次划过地面,送入嘴巴。 骨碌骨碌—— 一罐罐头营火旁滚过,落进枯爪划出的沟壑里。 驱魔人手册里严格禁止与雾中存在互动。雾代表未知,而未知代表危险。 枯爪从黑暗里浮现,两只指节捏起罐头,送入黑暗中。 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声从雾里传出,持续了一段时间,那只枯爪浮现,摊开落在沟壑前等待着什么。 骨碌骨碌—— 陆离又送去一罐罐头。 十几秒后,枯爪摊开。 陆离陆续送去罐头,直至最后一罐滚到雾中存在身前。 它拿起它,但没再食用,另一只枯爪捏着什么放在沟壑里,起身退入雾霭中。 涌动的迷雾填补上怪异的空缺,营火前恢复平静。 陆离拿起身旁用来拨动营火的树枝,将雾中存在留下的东西拨到身前。 那是枚火光下也不明亮的哑光石块,比指甲大一圈,呈现不规则的多边形。即精致又粗糙,就像一枚货币。 陆离将它收进口袋,为营火添加木柴。 夜渐渐深了。 叮铃铃叮铃—— 风铃声某个时刻响起,它源于陆离怀里的恶灵广播。 清脆悦耳地铃声中,一条怪爪阴影从黑暗里延伸,沿着地面抓向营火。 陆离捡起一块石头,砸中盗火之影。它犹如受到惊吓,缩入黑暗不再出现。 准备休息,陆离点燃备用光源油灯,又为营火添加足够长时间燃烧的湿柴,他倚靠着温暖岩石阖目休息。 …… 清晨,恶灵广播的钟声唤醒陆离。 怪异之雾褪去,将要熄灭的火堆升起青烟。 陆离没有消失在漫漫长夜中。 踩熄营火,关掉油灯,陆离披上斗篷,寒冷清晨里继续赶路。 寂静之时的间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短。 傍晚,陆离在距绿洲70里远的废弃村庄憩息,渡过夜晚。 每隔几小时,寂静之时便会将他笼罩。 因为稻草娃娃,陆离未被影响。 50里,30里,10里。 恶灵广播里的钟声在这个距离变得频繁密集。 河道旁,披着斗篷的陆离站在土丘上,眺望远处遍布漆黑孔洞的荒野,隐约能看见尽头的绿洲轮廓。 寂静之时就在那里。 陆离在河边陆离升起营火,吃完最后一份食物。 用从岸边捡到的破碎木板挑起灰土盖住营火后,他脱离河道,走向绿洲的方向。 河水声渐渐远去,沉闷成为这片大地的主旋律。 铅灰色的乌云笼罩天空,就连风也不敢窃窃私语,寂静与压抑弥漫在疮痍大地上。 陆离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仿佛被从这个世界剥夺。 这些呈现的画面营造出奇异的“史诗感”。 就像小说里的最后一节:结局。 巨大的漆黑孔洞横亘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向外渗出深渊般的气息。 远处那片绿洲已经不需要仔细眺望就能看到。 陆离绕开深渊,但在抵达彼岸时,一道轮廓挡住了他的道路。 “这是我为你挑选的终结之地。” 嘶哑,变调,与优美无关的声音响起。早已冷却的少女尸体抬起僵硬的头颅,与安娜有着七分像,眼珠恐怖地融化成浑浊。 安娜终究还是阻拦了陆离。 “你喜欢吗?”安娜问。 这具身体没又融化,似乎因为附身的是一具尸体。 “一点也不。” 陆离拔出通灵枪,垂着手臂,注视不远处的尸体。平静眼眸似乎携带悲伤,又似乎只是幻觉。 “为什么?”安娜轻轻歪头,不解地问。 话语和动作呈现在尸体上,则成为令人恐惧的诡异。 “交谈可以等我解决第三灾祸之后吗。” 背靠深渊的陆离目光越过安娜,落向她身后。寂静之时本体所在绿洲就在几里之外。 他甚至仿佛能看到吊在树下,寂静中一动不动的轮廓。 “你的一切想法都不是你的,这是降神之绳的仪式在操控你的意识!” 陆离不置可否:“就像你一样。”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安娜轻轻摇头,青色脖颈堆叠起猪皮般的恶心褶皱。“陆离……人类如沙雕般脆弱,即使是刮过的海风也能毁灭他们的世界……” “所以……我会帮你成为幽灵,然后……” 安娜伸出手掌,虚握着什么,那双被浑浊絮状物覆盖,令人作呕的眼瞳似乎在深情注视陆离。 “我们将永远在一起。” 微风在她周围渐起,尘土附着,显露无形长枪的轮廓。 陆离的回应是向后退去,举起通灵枪。 镀银枪身上的三朵蔷薇仍是花苞,但冥冥之中仿佛有一道声音在陆离耳边,轻声低语:这一枪能杀死安娜。 能对抗怪异的只有怪异,降神之绳当然能伤害少女之影。 该结束这一切了…… 陆离想道。 他的眼眸变得温柔,未因安娜的丑陋外表而变化,哄人入梦般轻声说: “晚安。” 嘭! 硝烟升起,震耳枪声在旷野回荡。 陆离扣动扳机,安娜掷出长枪。 长枪刺进陆离胸口,子弹轻吻安娜脸颊飞向绿洲。 后仰的陆离坠入深渊。 一.地底岩层 湍急水声隐约在耳畔响起。 像是在瀑布附近,或者是河岸旁。 嘈杂声音冲刷进脑海,犹如一团团扭曲变幻的阴影,令人作呕。 缓缓醒来的陆离翻过身,带着胸口撕裂般的疼痛翻身趴在冷硬岩石上,不停干呕。 没有呕吐物,陆离想也许时间过了很久。 呕吐似乎排空了脑海里的紊乱线团,意识缓缓变得清晰。 陆离坐起,观察周围。他似乎在河流中心露出的岩石上,湍急河流包围了周围,又被黑暗所包围。 散发微弱光芒的油灯放在一旁,大衣铺在身下,隔绝岩石,避免陆离身体变得和岩石一样冰冷。 胸口伤口也被处理过。衬衫被撕成一条一条的绷带,缠绕在胸口伤口处,渗透的血水污染了布料。 哗啦—— 异常清晰的水声忽然响起,一抹黑影从水流里钻出,爬上岩石。 那是一道全身被黑暗包裹的轮廓,油灯下仿佛披着微光。 直到一双白皙手掌从黑袍下伸出,一点点拧干黑暗,形成层层褶皱的黑袍。 “你好像并不诧异我的出现?”黑袍里传出年轻女人的声音,普通的几乎没有辨识度,但陆离认出了她。 一位老朋友:星期五。 陆离眼眸微垂:“昏迷的我不会点燃油灯,也不会处理伤口。” “所以你似乎很失望?” 拖着滴淌河水的黑袍,星期五赤脚走到油灯旁,放下同样滴水的油灯盘坐下:“失望自己还活着,还是失望看到的是我……” 陆离的黑眸凝结,注视黑袍下的阴影:“你都知道?” 星期五像是擦拭头发般,偏头攥干一侧的布料,没有回答。 “然后发生了什么。” 星期五偏向另一边,继续攥干左侧布料。 陆离没再问她,安静回忆先前发生的一切。 他离绿洲只剩几里,但安娜出现袭击,胸口被长枪刺入,坠进深渊…… 啪——啪——啪—— 清脆拍掌声忽然从旁边传来。 “女主人翁为了保护男主人翁,情愿成为没有理智自我的恶灵,帮助男主人翁挣脱束缚。男主人翁也在最后挣脱束缚的摆弄,宁愿被女主人翁杀死也不肯杀死女主人翁——” 星期五披着皱皱巴巴的黑袍,拍手称赞。 “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话本。” 陆离平静望去,有了些猜想。 “海边小屋里的身影是你?” 他想到阻止理查德夺取旧日者躯壳后,归途路上见到的那些话语,还有在海边小屋里沉入梦乡时,走进小屋放下“灯塔”的黑袍轮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星期五摊开手掌。“我只是在说这本小说。” 啪—— 一本湿漉漉的书拍在油灯边,书的褐色封皮上写着简介。 【女主人翁为了保护男主人翁,情愿成为没有理智自我的恶灵,帮助男主人翁挣脱束缚。男主人翁也在最后挣脱束缚的摆弄,宁愿被女主人翁杀死也不肯杀死女主人翁——】 某种奇异的巧合? 陆离目光落向星期五带回的油灯,伸手拿起它。 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意识到什么,陆离翻转油灯,底座刻着两行铭文。 【人性的光辉在灯芯中聚拢】 【它应在其所在之地】 “灯塔。”陆离看向星期五。 “我刚在水下捞上来的,看来是你的东西?运气还不错。”星期五轻吹了声口哨。 陆离不再追问,环视周围的漆黑夜空:“我们在旧河道里吗。” “不。” 星期五摇头,拿着点亮的油灯站起,举过头顶,显露反射水光的潮湿岩壁。 她在岩石边缘行走一圈,而岩壁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包围。 “我们在地底。” 陆离因脑袋的突然刺痛而皱起眉头,昏迷前的记忆被星期五激活,如潮水涌来:他跌入深渊,不知下落多久,砸进青石板路面般坚硬的水里,陷入昏厥。 捂着伤口爬起,陆离从星期五手里拿过油灯观察周围。 就像星期五说的,他们在地底岩石层形成的狭小空洞里。地下河从边缘冲刷而过。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陆离问重新坐下的星期五。 “应该是我这么问你。”星期五捏起书丢到角落,抬头反问道:“我比你来得更早。看到你被水流冲来就把你拖了上来。如果我动作慢上一点你就被水卷到更下面了,不用谢。” “谢谢。” 陆离蹲在湍急暗河旁,捧起清澈冰凉的河水抿了一口。好消息是这些地下水是可以饮用淡水。 坏消息是他们被困在这里了。 “这里离地面有多远。” “谁知道,也许我们离地心不远了。”星期五回答,她的语气里听不到被困在地底的绝望。 陆离停下探索,回到岩石中间。除了岩石和水这里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来的。”他问身份诡秘的星期五。 星期五坦然靠上岩壁,讲述自己的遭遇:“我跟随征讨寂静之时的船队。他们失败后我就跳进河里,被河水带进荒野里无处不在的深渊里。你呢?” “和你一样。”陆离简短回答。 他低头检查伤口,星期五在一旁附和说:“你的伤很重,救你上来时几乎摸不到体温。我简单包扎了下,以为要和尸体生活在这里了,没想到你还能醒来。” “谢谢。”陆离再次道谢。 尽管星期五身份神秘,行踪诡谲,像怪异多过人类——但陆离从不因身份产生偏见。 尤其是星期五第二次救下陆离。 “我需要休息一阵。”陆离坐进大衣铺成的毯子里,额头浮现与河水同样冰冷的冷汗。 也许因为失血过多或是失温,他难以维持思绪,并感觉疲倦困乏。 “现在?在这里?”星期五环视周围黑暗。“你会冻死在睡梦里的。” 冰冷岩层里的一切都在掠夺体温。 “醒着不会让情况变得更好。”陆离只是回答,握住失而复得的“灯塔”。 “灯塔”绽放阳光般和煦温暖的光芒,照亮岩层,驱散周身寒意。连星期五也感到惬意与舒适。 但陆离没过久燃烧光辉,十几秒后,陆离松开手,在光辉余韵中蜷缩起身躯,沉沉睡去。 宁静地仿佛在等待长眠到来。 二.火堆旁的交谈 梦境混乱且无序。 高耸的世界背脊山脉在道路前方,寒冷的山脉脚下,陆离默默前行。 他离雪山越来越近,但温度却越来越温暖。 道路两旁浮现人影,是曾被安娜附身杀死的人。他们愤怒指责经过的陆离。 “是你害她变成这样!” “你是个罪人!” “你害死了我们!” “为什么不杀了她!” 每道身影都在指责陆离,陆离一言不发,沉默地经过他们。 他离世界背脊山脉越来越近,但雪一样的雾气让山脉变得朦胧,不再清晰。道路前方,捧着稻草猫的安娜静静等待陆离。走近后,她的轮廓变幻成披着黑袍的身影。 “还记得我曾说过的话吗?”黑袍里传出星期五的提醒。“不要、窥探、黑袍里的事物。” “千万不要。” 陆离缓缓转醒。 身前火堆燃烧着,噼里啪啦地响着。 火光带来温暖,也完整揭露岩层孔洞的狭小。 火堆对面的星期五捧着牛皮纸袋吃着什么。 牛皮纸袋里装着陆离无法理解的怪谲物体:里面盛放着许多未诞的胚胎,它们被无法想象的伟力改变过形态,褪去原貌,呈现成包裹着不均匀黑色物质的扭曲形状。 泛着不详气息的黑色固体一但感受到生命的温热,就会化为漆黑粘液,将其层层包裹并吸取每一次力量。但在五感乃至神秘的六感里它又透着十分美好的气息,引诱无数意志不坚定的人类与之合为一体。 每个胚胎都在亵渎地诱引陆离,但又被理智抵抗着令人作呕的亵渎。 星期五很快发现陆离醒来,犹如怕被抢走般飞速吃完,手背到身后扔掉牛皮纸袋,任由其被暗河浸透撕碎。 陆离无动于衷,即使星期五吃得是哀嚎的灵魂他也不会说什么。 “哪来的火堆?” 陆离黑眸倒映着燃烧的火堆。 灰烬已经堆积好几公分厚,说明在陆离睡着不久它就被点燃了。 睡梦里的温暖来源于此。如果没有它陆离已经和岩石一样冰冷,或者大病一场。 “什么都可能被暗河带过来。” 说着,星期五伸手在暗河里搅动,抓出一根枝杈丢到火堆边烤干。 就像之前说的,即使星期五在暗河里捞出恶灵本体陆离也不会感到惊诧。 虽然梦境内容糟糕而混乱,不过休息过后的陆离状态比第一次醒来好了很多。 “我睡了多久。” 星期五在火堆边烘干岩石上蹭着湿手:“等我捞到闹钟你再问我这个问题。” “大概是多久。” “可能半年或是一年。”星期五随意说。 不知几十米还是几百米深的地底岩层里,身份神秘的星期五所说的话语越偏离常识,越可能是真的—— 直到陆离伸手触碰胸口,伤口和上一次醒来没有变化,才揭露这又是一次星期五的随口敷衍。 等到困乏褪去,陆离开始检查身上还剩下什么。 稻草娃娃和末日启示书的棋子还在裤子口袋里。 前者保护他昏迷时不死于寂静时分,后者增强他的体魄不因伤势与寒冷死去。 四把通灵枪全部遗失,短刀还在,恶灵广播保留在大衣内侧口袋里,但被水浸泡后也许不能用了,被陆离放在火堆旁烘干。 唯一一枚幸存的石质徽章躺在同伴碎渣中,陆离拿出它时星期五望过来,说这里喊不来商人。 陆离没去验证星期五是对是错,收起石质徽章。 有趣的是雾中存在支付的货币还在——衬衫口袋里的它成为绷带一部分,被缠绕在陆离胸口。 陆离将它取出来放进裤子口袋,然后一圈一圈解开绷带,但在只剩最后一圈时被星期五拦住。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受了致命伤后看伤口。”星期五的话难以理解,打碎常识。“看到伤口后你会死的。” 陆离停下动作,重新缠绕上绷带。 他在思考星期五表达的真正含义。 是简单的“伤口露出来会让你感染死去”还是唯心的“你本该死的只是你没看到伤口所以没死”。 “不想死了?”星期五语气带着调侃。 陆离没有回答,因为他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声。 “饿了?” “还好。” 饥饿感并不强烈。 末日启示书的增幅显然与科学无关。它能双倍化陆离的人性和理智值,也能双倍提升陆离的忍耐性。 肚子叫声更像是提醒陆离一声,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 “食物要提前准备。” 星期五说着,坐到岸边,把手臂伸进湍急水流里摸索,同时问陆离:“你有什么不喜欢吃的吗?” 她的语气仿佛坐在餐厅,捧着菜单询问餐桌对面的陆离。 “没有。”陆离回答,想起什么又补充说:“正常的人类食物。” 星期五继续捞动着,仿佛从名为时间的长河里摸索。 某个时刻,一条手掌长的鳕鱼被星期五抓住丢上岸。它已经死去,鱼眼空洞地望着岩壁。 “一条海水鱼。”陆离说。 “所以它淹死了。”星期五不在意地说。 一条鱼显然不够他们两个,甚至不够陆离一人。星期五继续在暗河里捞动,陆离则用小刀刨开鱼腹取出内脏,从火堆旁的小堆树枝里挑选出合适的,串上鳕鱼架在火堆上烘烤。 黑色斑点鱼皮逐渐变熟。 “给你这个。” 一瓶现代造物小玻璃瓶抛向陆离。陆离接过,里面装着晶莹的盐粒。 “这是我带在身上的。” 星期五回答陆离的目光。 反正陆离没看到星期五是从怀里拿出的盐瓶还是从暗河里。 很快,又是一条海鱼被星期五丢过来,这次是一条手掌大的金枪鱼。 “你喜欢海鱼?”陆离问。 “海鱼没那么多烦人的鱼刺。”星期五说。“而且我说了不算。什么都可能被暗河带过来,对吗?” 面对随时可以戳破的谎言,岩层空洞里的他们彼此保持心照不宣。 陆离烤鱼,星期五捞鱼,这份平静中时间流淌着。 鱼被烤得半熟时,陆离问:“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留在这里不好吗?” 星期五反问道。 “也许我们能比上面的人活得更久。” 三.涌动的暗流 “为了活而活着没有意义。” 陆离将火堆上的烤鱼翻到另一面。 “我喜欢你的这一点。”星期五随意抛来第四只鱼,甩着手上水渍回到火堆边。“总会讲一些富有哲理的话。” “它打动你了吗。” 陆离将三条烤鱼放到一旁,拿起最后捞上来的海鱼开膛破肚。 “没有。”星期五的双手抵在火堆边取暖。“观察你的周围,能从哪里离开?” 血肉模糊的鱼内脏丢进暗河,陆离拿着海鱼放进冰冷河水里冲刷干净,带着滴淌的水回到火堆前。 “暗河。” “只有鱼和船能逆流而上,我们不能。”星期五拿起旁边的三条烤鱼架在火堆上。 残酷的现实没有任何改变:他们被困在地底岩层。 陆离串起鱼,接过星期五递来的三条烤鱼,一起架在火堆上。河水从鱼尾滴落进火堆,滋滋地响起。 泛着青灰的鱼皮在烘烤中逐渐变成食物的颜色。 烤鱼的同时,陆离观察岩石边缘的湍急河流。 它们在岩壁下汹涌冲刷而过,仿佛是从边缘圆滑的岩石里挤出来。不过渗透水形成不了这么湍急的水流,它们有着上游。 而陆离要想办法到上游去。 金枪鱼最先烤好,它还没烤熟,不过星期五想吃不那么熟的。 捏着烤鱼,伸进斗篷下的阴影,很快传出咀嚼声。 普通的人类进食地声音。 “嗝——” 星期五把鱼刺和树枝丢进火堆里:“我饱了,剩下的都是你的了。” 陆离默默等它们完全变熟,从火堆上拿开进食。 三条烤鱼让疲乏的身体恢复了许多。进食之后,陆离开始为离开岩层空洞做准备。 “我的建议是再等一阵子。”星期五像是看出陆离的想法。“你想拖着快死的躯体跳进湍急冰冷的暗河里?” 她很简单地说动了陆离。 末日启示书增幅了陆离的忍耐力,但不代表伤势不存在。 陆离现在需要休养。 “我的手气正旺,不会让我们饿死的。”星期五像是让陆离宽心般说道。 这显然解决了岩层空洞的最大问题。 困乏上涌,陆离回到大衣旁休息睡去。 缓缓醒来时,陆离看到星期五背对着火堆,手里拿着树枝做成的简陋鱼竿在湍急暗河旁钓鱼。 身旁延伸摆着不能确定是捞上来还是钓上来的,大小相仿的海鱼。 短暂醒来的陆离吃了好几条烤鱼,然后再次睡去。 他始终觉得困乏,睡眠时间也足够长,但难以判断是睡了六个小时还是十二个小时。 只能用次数来计算度过的时间。 第三次醒来间隙,陆离检查了伤口和恶灵广播,它内部的机械零件似乎因渗水而损坏,无法正常工作。起码陆离未听到它再传出声音。 而前者已经结痂。 进食后陆离睡去。 睡眠成为地底岩层里陆离生命中的大部分。 第六次醒来时,星期五没再钓鱼,靠在岩壁上安静翻看那本捞上来的书籍,死鱼摆在旁边。 被烘干的书变得蓬松和褶皱,不过不影响阅读。 第十次醒来时,星期五似乎厌烦了重复的烤鱼,食物换成一条幼牛或是羊的后腿。 第十五次醒来时,食物重新换回海鱼,不过这回岩层空洞多了新的厨具,一口烹锅。 陆离说单纯的鱼和盐无法让食物变得美味。星期五不信,结果是鱼煮好后她一口也没吃,并在陆离第十六次醒来时捞到了一些香料。 第二十次醒来时,伤口的结痂已经脱落。询问目光落向星期五,她示意陆离解开看看。 解开缠绕胸口的绷带,丑陋的新生嫩肉犹如蜘蛛,丑陋地攀附在胸口。 陆离伸手触碰,没有胸骨支撑的皮肉下只有空洞,仿佛蒙上皮的战鼓。 无论如何,伤口愈合了,接下来就是离开自己。 “我要下水看看。”陆离对星期五说,重新缠绕上保护伤口的绷带。 “我留下来,负责等你快被冲走时捞你上来。” 得到想要的回答,陆离开始活动身躯。 “我们在恶灵影响不到的地底深处,没光也没事。”星期五补充说。 一分钟后,陆离脱掉鞋子,在岸边坐下,双腿伸进冰冷刺骨的湍急暗河,扶住岸边向下滑去。 暗河比想象中浅,脚掌触底时水流才没至胸口。但它更宽阔,两侧岩壁下还有很大一片幽暗空间。 岩层空洞就像暗河中的孤岛。 习惯因冰冷产生的难以呼吸感,陆离深吸口气,身躯沉进暗河,扶着狭窄岩壁往上游挪去。 第一次尝试陆离只走出了不到五米,便被水流冲刷而回。 爬上“孤岛”,陆离坐到火堆旁取暖,分析探索到的信息:岩壁构造倾斜向上,坡度接近贝尔法斯特的街道。 如果后面暗河结构不发生变化,岩层离地面十米,陆离可以在气息用尽前浮出水面。岩层离地面二十米,陆离可以在溺亡前浮出水面。如果岩层离地面三十米……那和离地面几百米没有区别。 他的肺活量和体力难以坚持到那时。 陆离没有莽撞与击破。接下来几次睡醒后他都在反复探索,最远一次探索至大约10米外,最危险一次是迷失方向。如果不是在黑暗中窥见岸边火堆,他会一无所知地沿着暗流错过孤岛,直至气息用尽。 第二十三次醒来。 地面上也许是清晨,也许正是深夜。 陆离熬煮一锅热肉汤,洒上盐与胡椒,一小撮糖,在肉快要煮烂时加入胡萝卜、西兰花,装进空罐头。 “祝你今天能顺路找到通往地面的路。”星期五举起盛满肉汤的罐头瓶,碰杯般递向陆离。 陆离举起罐头瓶,与星期五相碰。 一碗温暖人心的肉汤后,陆离沉入暗河,沿着走过十几次的道路逆流而上。 湍急河流将他向后拉扯,刺骨寒流夺走他的体温。 陆离一步步向前,步伐坚定不移。 一分钟后,陆离走出超过十米,但从这时开始,上下岩壁开始向内收缩。 暗河变得更狭窄,更难以行进……还有更令人绝望。 也许在前方不远,岩壁将闭合成只有几厘米的窄口。 四.虚妄的星空 也许没那么遭。 细窄的隘口无法通过湍急河流。 氧气即将耗尽。陆离停下探索,尽可能原路返回。 河水推搡着陆离的背脊,让他更快返回到孤岛,但也可能无意间与孤岛擦肩而过,被暗河裹挟向更下游—— 浓郁黑暗中渗透进一抹光亮。 细微偏离方向的陆离靠近水面上的光亮,浮出水面。 哗啦—— 带着滴淌的河水爬上岩石,陆离回到火堆边坐下取暖,缓和着呼吸。 “找到通往外面的路了?”捧着罐头瓶的星期五问他。 “下一次。” 陆离简短回答。 无论那是令人绝望还是充满希望。 等待身体回温的间隙,陆离用空罐头盛起河水,放在火堆边烧热。再次出发前,将正变得滚烫的热水喝完。 带着烘暖身躯的热意,陆离再一次钻进暗河,沿着上一次路线前进。 岩壁在十米位置开始收缩。这一次陆离没再驻足,继续向上。 湍急水流将他向后拉扯,皮肤被冲刷的变得苍白。岩壁迅速收拢,在约十五米处形成只有二十公分宽的狭窄隘口。 只有嘈杂水流声的浓郁黑暗离,陆离吐出泯灭在水流中的气泡,手臂伸进狭窄空隙,肩膀抵在隘口前,努力向外伸着。 某个时刻,与湍急水流截然不同的触感浮现在指尖,只是刹那,但足以让陆离感受到更宁静与平和的感觉。 陆离触摸到了空气。 氧气所剩无几,陆离并未转身返回孤岛。他双腿蹬在岩壁间,双手继续摩挲着隘口。 隘口并不同样细窄,也许一直往某个方向游动,隘口会逐渐宽阔,直到可以容纳一人钻过。 那里可能就是陆离进入暗河的地方。 缺氧之前,陆离回到孤岛,湿漉漉爬上岩石。 “找到了?”星期五问。 “嗯。” 陆离脸庞上只有平静,仿佛他不在意寻到的答案。只有话语透露他的想法:“你能捞到绳子或水囊吗。” 前者可以让他永远不会迷失回孤岛的路,后者可以续航潜水时间。 触碰隘口已经接近陆离的极限,难以再有更大的提升,除非陆离不为归途考虑。 “我试试”说着,星期五将手伸进暗河,随意捞动几下,伸回来在黑袍上擦拭干净。 “办不到。” 星期五不准备在脱困上帮助陆离。 陆离什么也没说。等到身躯回暖,和上次相同地准备一罐热水,在火堆旁呆得更久,捧起滚烫的罐子一口一口慢酌,积攒温度。 几分钟后,陆离放下空罐,进入暗河,将肺部填满空气,钻入冰冷河流占据的岩壁。 顶着刺骨水流冲刷,陆离再次抵达隘口前,沿着隘口向右侧挪动。 挪动一段距离,陆离抬起手掌摸索隘口。隘口似乎有些变化,似乎没有。 吐出转瞬消失的气泡,陆离忍耐肺部的烧灼感,继续挪动。 再逗留十秒。 陆离默默计算所能坚持的极限,再一次抬起手掌触碰隘口。 这次的感觉截然不同,水流更加缓和,空隙也更大,似乎能容纳一人穿过。 不再犹豫,陆离攀住隘口,逆流向上攀爬。脑袋很快贴着岩壁钻过隘口,然后是脖颈,但胸部被岩壁卡住。 陆离伸出手臂,这回半条前臂都露出水面,风吹过皮肤的触感比之前更加清晰。 伸出的手掌攥住空气,带着回到口鼻前。 陆离吸气,稀薄氧气与凉水同时涌入鼻腔,钻进气管,流进肺部。 令人难以忍耐,想要蜷缩起身躯剧烈咳嗽的异物感被陆离强行忍耐。 呼吸只会因呛水而失去意识。 希望就在面前,但陆离正面临一个抉择。 隘口宽度有限,也许能让陆离勉强钻出去,回归外界。但也许会在胸口被卡住,让他在夹缝间痛苦溺亡。 陆离的身躯钻回隘口,表明自己的选择:退回岩层空洞。 凭借记忆回到最先触碰到的隘口位置,陆离松开手掌,任由暗河簇拥着他原路返回。 十米,五米,一米,周围。 陆离因缺氧开始难以思考。 他应该已经来到了孤岛附近,可头顶仍是岩壁,视线里除了浓郁的黑暗什么都没有。 偏离了方向? 陆离抬起双手攀住岩壁,在暗河中稳住身形,艰难地往右边挪动。 咕噜—— 一长串气泡泯灭在湍急水流里,陆离的身躯逐渐无力。 意识逐渐迷离间,他恍惚看到下游亮起和煦温暖的光芒,仿佛地平线升起的黎明,照耀整片海洋。 难以控制身躯,陆离能做的只有在意识消失前紧闭口鼻,不被涌进肺部的冰水加速昏迷与死亡,任由暗流将他带往光芒的源头—— 犹如小船撞上礁石,陆离撞上岩石,被一只白皙手掌拉出暗流。 星期五放下“灯塔”,将皮肤苍白泛青的陆离拖上岩石,挤压胸口,让空气涌入肺部。 沉沦的意识回归身躯,陆离的呼吸开始恢复,翻过身剧烈咳嗽干呕。 “你差点淹死自己。” 星期五在一旁说。 “我找到了……去外面的路。”抹去嘴角水渍,陆离靠在火堆旁回温。 星期五不置可否,平常的语气好像什么也没发生:“恭喜,我们能离开这里了。” 这一次地休息格外漫长。 长时间泡在只有几度的暗流里和因缺氧险些失去意识让陆离患上低体温症状。 他裹紧大衣,将火堆烧得更旺,避免低体温变为病症。 休息一阵时间,陆离烧热河水,再一次烘暖全身,进入暗河。 这一次,陆离没再笔直向上,而是带着一些倾斜,径直抵达上一次探索到的隘口,开始往右侧挪动。 隘口渐渐变得狭窄与合拢,仿佛在不远外将要闭合。陆离带着耐心继续挪动。 氧气所剩无几时,隘口重新扩张,隘口似乎变得边之前更加宽阔—— 没有迟疑,陆离钻入隘口,首先时头颅,然后是身躯—— 浸泡水里的陆离钻出脑袋。 混沌水下地噪音陡然清晰,高亢地湍急水声耳畔响起,仿佛在为陆离新生而雀跃。 陆离从隘口里爬出,站起,浑身滴淌着河水,安静站在小腿深的水流中,仰头望向天空。 瑰丽的繁星点缀在天穹之上。 如果那是真的天空。 如果它们是真的星辰。 五.无底的水潭 闪烁的星辰高高攀附于穹顶,营造着优美星空的假面。 陆离知道那并非真实。 身后的岩壁笔直矗立,地面上不可能见到夜空。 这是一个地下洞窟。 地底岩层脱身的陆离进入更宽阔的……囚牢。 洞窟顶端闪烁的星辰也许是带着放射性的萤石或神秘侧的发光体。它们让洞窟不再晦暗无光。 河流源于洞窟另一端的水潭,喷泉般的水流从谭底涌出,汇聚成河流流向隘口。 哗啦—— 涌入隘口的水流在陆离淌水离开边缘后变得缓和。 站立在浅滩中,刺骨的水流轻抚陆离的小腿。 哗啦——哗啦—— 陆离走出浅滩,站在洞窟边缘的岸上。 岩壁挂满潮气形成的水珠,还有攀爬在离地面近两米位置的枯萎藤蔓。 陆离伸手扯下一片藤蔓网,试着拽动,吸水后它们足够结实和有韧性。 扯下几条手指粗的藤蔓,把它们系成二十多米长藤蔓绳,又将比人头大几圈的一块岩石推入浅滩,套上藤蔓。 抓着藤蔓另一端,陆离退到隘口,重新钻入水下。 他要回岩层空洞找星期五。 熟悉的感觉涌入内心,但与上次不同,前路的迷雾已经褪去。 氧气耗尽前陆离窥见水面上的火光,从岩壁下钻出,带着哗啦水声钻出水面。 岩石上火堆噼里啪啦燃烧着,灯塔和小刀摆在平铺着的大衣旁。 除此之外,空无一人,空无一物。 脑袋突兀地开始刺痛,陆离皱紧眉头,感觉清晰的记忆忽然变得紊乱,真实与幻象纠缠在一起。 而那名为星期五的轮廓渐渐淡去,仿佛上次遇见她时极其久远以前的事。 星期五的确存在,还是只是绝境时的幻觉? 陆离爬上岩石,观察火堆和岩石上的痕迹。但一切生活痕迹都指向这里只有陆离一人生活。 没有烹锅,没有烘干的书,没有木碗,没有海鱼和肉,没有调味品和空罐子。 陆离忽然伸手扣动喉咙,让自己呕吐。但除了之前喝下的水什么也没吐出来。 也许星期五正在地底洞窟等待自己。 擦拭嘴角,陆离带上岩石上能拿走的一切,重新钻入暗河。 岩层空洞里的火堆静静燃烧着,再过不久,失去燃料的火堆将与周围重归黑暗。 …… 哗啦—— 陆离钻出隘口。 黑发贴着额头,陆离环视地下洞窟,没看到星期五的踪影。 捧着淅淅沥沥流淌水线的大衣,陆离回到岸上,拧干湿漉漉的大衣和裤子。但在潮湿的洞窟里它们恐难有彻底变干的时候。 仰头望向洞窟顶端,发光体们仍然闪烁不定。因为它们只存在于十几米高的顶端,陆离难以看清它们究竟是什么。 身体的水份逐渐蒸发,但寒冷正夺走陆离的体温。等待他的要么生火,要么找到通往外界的路。 沿着洞窟边缘探寻一圈,除了喷涌泉水的深潭,这里没有其他出口。 陆离暂时放弃潜入深潭的打算,他现在需要回温。 地底洞窟里相对干净,没有重量的杂物沙石都随水流冲进隘口,能够燃烧的只有岩壁上的枯萎藤蔓。 寻找燃烧物时,陆离想到星期五确实存在的佐证:没有火源,即使钻木取火也难以让潮湿的点火物燃烧。 想到这里,陆离若有察觉地摊开手心。 挤满水泡的伤痕浮现掌心中。 “……” 陆离无法确定掌心的伤是否在之前就存在。 沉默地带着几根湿木柴回到岸边,尝试钻木取火。 这行不通。每当搓动树枝,掌心都会传来钻入心口的刺痛。陆离可以忍耐,但因剧痛而迟缓的速度无法钻出火星,尤其是用潮湿的木柴。陆离掌心的密集水泡足以说明一切——如果它真的是钻木取火造成。 陆离的目光落向洞窟的唯一出口。它的直径大约十米,清澈水潭难以窥见底部。 现在他能做的,只有在体力和体温消失前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也就是水潭。 拿上灯塔,陆离走到水潭边,跃入潭水。 光辉绽放,照亮幽暗水潭。陆离下沉了近三米,便被上涌的泉水推搡着难以下沉,而光亮边缘仍不见水潭底部。 水潭比想象中更深。 陆离浮回水面,在岸边挑选一块约莫30磅重的岩石,抱着它再次跳进水潭。 岩石带着陆离迅速下浮,水面上的洞顶荧光转眼消失不见。 五米,十米,十五米。 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身躯,陆离还能承受。 但几米外的光亮边缘仍见不到谭底。 二十米,二十五米,三十米。 接近陆离承受的临界点,边缘仍未显现。 陆离不再吝啬人性,右手灯塔忽然绽放更加明亮的光辉,如有实质的压迫黑影从身边退散,水潭边缘岩壁浮现,而下方可视距离也越来越远—— 但眯起的黑眸中,直到四十米乃至五十米深,底部仍未浮现。只有在光辉边缘,仿佛幻象的幽影一闪而逝。 肺部的氧气所剩无几,陆离不得不丢掉石块,身躯向上浮去。 陆离控制着上浮速度,在肺部烧灼感难以忍耐时才加速上浮,冲上水面。 世界陡然变得清晰,陆离爬上浅滩,趴在水中抵抗随之到来的无力感和难以抑制的瘙痒。 他上浮的太快,产生了减压病症状。 几分钟后症状褪去,缺氧般头晕的陆离回到岸边。 潭水比想象中更深,除非陆离能找到被泉水裹挟上来,可以储存空气的东西,不然他几乎不可能找到潭水出水口。 除了空间更大,让人不会产生幽闭恐惧症,地底洞窟似乎于岩层空洞没有区别。 洞窟有其他出口吗? 陆离想到,再次抬头望虚假的星辰。 他高高举起灯塔,人性融入灯芯,晨曦般的温和光芒充斥在洞窟里,一切一览无余。 镶嵌在洞窟顶端的暗黄色萤石变得晦暗无光。它们不是重点,而是被它们团团簇簇围在中间,一道通往外界的椭圆形孔洞。 令人振奋的是,孔洞的大小直径足够陆离钻出去。 但一个问题也随之到来。 陆离怎么从近乎垂直的潮湿岩壁爬上顶部,再爬到洞窟中间的孔洞? 六.上涨的潮水 以及最重要的问题——如果孔洞之外不是地面。 也许孔洞通往另一个更大,或者更小的封闭地下洞窟。 陆离走入浅滩,捡起一块石头,站在孔洞下抛向头顶。 石块带着略微弧度飞出孔洞,脱离萤石组成的晦暗光芒。 陆离仰头,安静地倾听上面的声响。 啪—— 几秒后,一声隐约脆响从孔洞外传来,随即石块从孔洞边缘滚落下来,砸在陆离身旁,“咕咚”迸溅起水花。 石块自然下落,没有触及孔洞外的顶部,这意味孔洞里的空间比洞窟更高。 石块落下也没泛起回音,也许空间更宽阔,也可能回音泯灭在地底洞窟的水流声中。 陆离仿佛恶邻,接下来又陆续掷出几块石块,丢进顶部幽深无光的洞口,确定没有回响,也没有怪异。 只是如何上去仍是个难题。 陆离尝试将石块绑上藤蔓,掷进孔洞,尝试几次后无疾而终。 丢上去的石块难以着力,也没缠绕在什么上,轻轻拽动藤蔓就如蛇般抽搐着滑下。 而麻烦不仅如此,陆离开始感觉到寒冷,手脚也变得失去温度。 他现在急需回温。 哗啦——哗啦—— 走回岸边,陆离捡起之前被放弃的潮湿树枝夹在腋下,尽可能用体温烘干它们的水分,解下缠绕伤口的绷带,绑在手心,开始钻木取火。 疼痛碾压着掌心水泡,快速转动的木棍底部开始冒出青烟,但持续几分钟,仍然只是冒出青烟。 没有火星浮现。 在潮湿的木棍上想要钻出明火几乎不可能。 灯塔绽放的只是光芒,并非真实火焰。而真正的油灯早已与处于真实与幻象夹缝的星期五一同消失。 如果不想因失温冷死在地底洞窟,陆离只能用灯塔取暖,或是返回岩层孔洞。 前者燃烧人性,而后者等于重归困境。 但现在只能这样。 陆离解开绷带,重新绑在胸口。 藤蔓绑在先前推入浅滩的岩石上,陆离用大衣包起拾捡的树枝和带来的东西,钻入隘口,退回岩层空洞。 一分钟后,陆离带着藤蔓钻出水面,孤岛上只有火堆孤单地燃烧着。 树枝丢在火堆旁烘干,拧干大衣水分,铺回它原本的位置。 将藤蔓缠在脚踝,陆离坐在火堆旁取暖,等身体渐渐回暖,填进一些未干的湿木枝增加燃烧时间,疲惫的身躯蜷缩在变得干燥的大衣上,进入梦乡。 …… “驱魔人先生……驱魔人先生。” 焦急呼唤声将陆离缓缓唤醒。 陆离睁开黑色眼眸,看到一张偏胖的脸孔挤在面前,带着松了口气的庆幸。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微胖男人拍着胸脯,后怕地说:“如果不是看到你还有呼吸我还以为你——” 他没将死字说出口。 “这是哪里?” 仍未从混乱记忆脱离的陆离环视周围。 他应该在远离地面,被暗河包围的地底岩层沉睡,但周围是办公室般布置的房间。 窗外掠过飞行的海鸥,隐约传来街道上的喧嚣声。 这种平静一幕许久未见。 “我的办公室。”微胖男人说。 陆离认出了他,本杰明·艾伦,安蕾夫人艺术画廊的店长。 “发生了什么。”陆离捂着又开始痛起的脑袋,从沙发中坐起。 不知为什么,陆离曾经的记忆,或是说未来的记忆仿佛被涂抹的涂鸦,渐渐模糊,混合。 仿佛醒来之后就会消散的梦境。 “您昨晚答应为画廊驱魔,今早我过来时看到您正在楼下和幽灵对抗——” 本杰明·艾伦的话让陆离忽然意识到什么,倏然站起离开办公室,不再平静地向楼下快步走去。 “继续说。” “啊?哦……” 本杰明·艾伦迈着短腿跟上去,气息急促地继续讲述。 “然后您驱魔成功,消灭了幽灵,但您昏了过去。” 经过楼梯平台,德古拉的油画挂在墙壁上,仿佛死物。 没有理会它,陆离径直走过。 “于是我和伙计把您抬到办公室,没多久您就醒了——” 美丽的雕塑犹如展品,一动不动。 陆离停在画廊中段的一副油画前。 画像描绘的地方处于庄园之中,可以见到小径两旁暗绿淡粉的花圃与作为背景的宅邸。 长椅是油画的主题,但上面没有身影坐着。 失真偏暗的斑驳色彩为油画增添一抹孤寂——但它本不该是这样。 “安娜呢。”陆离怔怔望向空荡的油画。 本杰明·艾伦夸赞道:“它被您消灭了。” “你说,我杀了她?”陆离垂下眼眸。 “呃……是的……”本杰明·艾伦感觉驱魔人先生状态不太对。 事实的确如此,因为那模糊混合的记忆正在被抹去。 地底岩层、安娜袭击、安娜晋升恶灵、降神之绳仪式、艾伦王城摧毁、理查德夺取旧日者之躯、沼泽之母、结识安娜…… 记忆被一层层抹去,故事以另一个开头重新开始—— 哗啦——哗啦—— 本杰明·艾伦在说着什么,但声音忽然变成潮汐般的水流声。 陆离从睡梦中醒来。 清晰水声冲刷在耳畔。它们比之前更加喧嚣,汹涌冲过。 孤岛面边因湍急水流缩小了许多。 陆离抹去脸庞的水渍,拿起树枝填入微弱的火堆。 暗流变得湍急,也许上流洞窟正发生什么。 解开脚踝藤蔓,陆离带上灯塔,重新跃入冰冷刺骨的河流,沿着上游回到洞窟。 爬出隘口站起,原本小腿深的浅滩淹没了膝盖,水潭里的喷泉剧烈沸腾着。 潮汐? 陆离淌水来到被淹没的岸上——岩壁上的藤蔓只在离地两米的高度。 这意味着潮汐会达到的高度。 但这种意外不足以让陆离触碰到洞顶,除非—— 将救赎挂在腰间,陆离搬动洞窟里的岩石,在潮汐还未完全上涨前用石块堵上隘口。 出口被石块堵上,洞窟里的水位比想象中上涨的更快。 陆离攀附着边缘藤蔓,让上身付出水面。 半个小时后,洞顶变得触手可及,那些镶嵌上面的星辰也清晰呈现:不规则的发光萤石。 陆离举起的双手抓住孔洞边缘,发力将身躯拉出深水,爬出孔洞。 七.失落的地底 温暖和煦的微风吹拂陆离湿漉漉的身躯。 风中带着微弱的硫磺味。 爬出孔洞的陆离站起,眺望并不幽暗的空间。 用地下洞窟形容这片地底空间已经不再恰当。 广袤的地下世界比地面更加壮观感。无数数百米高的天然石柱支撑着地下世界,树杈般分支的岩浆河蜿蜒流淌,绕过仿若城池般宏伟巨大的地底建筑,汇入更远方的岩浆海。 陆离默然注视着。 他究竟在哪。 地下洞窟的潮汐漫出孔洞,沿着梯田般的岩层向下流淌。百米外的岩浆河响起蒸发声,弥漫起白雾蒸汽。 陆离身处数千米深的地底,还是更深层的地狱都随着这些景象而变得不再重要。 无论哪种,都代表陆离回到地面遥不可及。 但陆离未被绝望笼罩。 他在思考。如果神秘的星期五的确存在过,她应有其意。 视线落向护城河般岩浆拱卫的地底城市,如果这片地下世界存在线索,只能在那片失落城池里。 陆离与漫出的水流同行,走向岩浆河。 温度越来越高,陆离来到岸边时,空气变得扭曲,遮挡视野,温度酷热难耐。 陆离披上淌水的大衣,刺骨寒意阻隔了热量。先前还在夺走陆离体温的冰冷成为保护他的存在。 岩浆河不到五米宽,但仍如天堑。陆离望向下游,发现几十米外河道缩窄为三米宽。 他可以从那里跃过岩浆河,只是失败的代价很可怕。 又或是等待蔓延的河水冷却岩浆,但遥遥无期—— 陆离退到窄河道,轻踏了踏结实的岩岸,向后退却,倏然加速冲向岩浆河,在岸边起跳—— 动作并不标准与美观,但是充满力量感与速度,迅捷落在对岸。 仍有三条分支岩浆河挡在前方,陆离如闯过关卡般从岩浆河隘口跃过,抵达地底城市边缘,也抵达下游。 岩浆海变得不再遥远,灼热遥遥从数百米外传来,将陆离半边脸颊烘烤地发烫。 最后一道难关横亘陆离眼前:城墙外的护城河。 流淌在河道里的不是河水,而是涌动气泡升腾热浪的岩浆。 一道桥梁架在护城河上,通往空荡失落的城池。 陆离将衣角攥出水,洒向桥梁。落在石桥上的水珠如玻璃球滚动跳动着,在高温下缩小蒸发。 鞋子只在桥梁边缘短暂停留就留下漆黑胶印。 桥梁也并不结实。一块二十磅重的岩石就将桥梁砸出蛛网般的裂痕。 但陆离没有其他选择。 脱下大衣浸湿变得干燥的裤子,陆离重新穿上,轻缓而快速地踏上十几米长的石桥。 热浪瞬间将陆离包裹,令人不安地开裂声从脚下响起,向四周蔓延,桥梁脆弱地犹如冰层。 扑通——扑通—— 碎片簌簌落入岩浆,发出比落水声更沉闷的响动。 步伐快速的陆离很快到达桥梁中心。这里最为炙热,也最为脆弱—— 陆离几乎从越来越薄的鞋底感受到炽热,桥梁的蔓延裂痕越来越密集,仿佛被按压的脆弱玻璃。 又向前走出几步,桥身倏然震动,下降一截。 一道明显豁口横亘几米外的尽头。 身后突然响起噼里啪啦地落水声,陆离不再迟疑,重重一踏纵身跃向城门,在边缘落地翻滚,抵达城门下。 陆离的踩踏成为桥梁的最后践行,布满裂痕的桥梁开始坍塌,落入护城岩浆。粘稠岩浆迸溅,点燃的雪茄般鲜明闪亮地吞噬落进岩浆的桥梁。 如果再晚一些,这也是陆离的下场。 现在,他没有退路了。 翻滚留下的地面水印缩小消失,大衣上升腾被高温烘干的缭绕蒸雾,脚掌也失去鞋底的保护,踩在滚烫的岩石上。 收回注视岩浆的视线,陆离望向城池。 城门后,笔直延伸的街道空荡无物。街道尽头,支撑地下世界的石柱落入城池中央。 上面隐约刻着规则的人工痕迹。 提起灯塔,陆离脱掉套在脚踝的学子,踩着温暖石砖走进城池。 这座地底城市的源头似乎不可考据,什么人会在远离地面不知多深的地底建造如此宏伟的一座城池? 近十米高的城墙足以比拟许多数百年前战争时代的坚城,宽敞街道足以让八辆马车并排行进,网格般街区整齐排序,石质建筑即使历时几百年仍然矗立。 但走入城池的陆离有一种奇异的感官:仿佛他被缩小了。 长宽一米以上的石砖,街道两旁巨大的建筑,还有近三米高的石门—— 仿佛这座城市所属一群比人类体型更大智慧生物。 地底生物? 陆离带着灯塔光芒进入房屋,探索内部,但每栋屋子里都空无一物,没有家具,也没有灰尘,甚至没有通往楼上的楼梯,只有一栋房屋的轮廓。 无论房屋还是街道上的石砖,都只有因时光而浮现的老化和灰尘。 空荡城池没有一切生活痕迹,仿佛建城后没有居民入住。 靠近城池中心,一座石碑矗立在街巷上。 石碑表面曾有图画,数百年以上的氧化和恶劣环境侵袭后,只剩留白与斑驳难以辨认的色彩。 陆离离城市中央已经足够近了。 连接地底世界上下的石柱也完整呈现。 石柱表面的人工痕迹不是刻痕,呈螺旋形的台阶一圈圈延伸向上。 地底城池的线索比想象中更直白与露骨——它笔直通往上层。 陆离走入城池最中央的环形广场,螺旋形台阶延伸的石柱没有遮掩,笔直矗立在广场中央。 站立广场中间,失落城市通往四座城门的街区一览无余。 这座空荡城池似乎只是摆设,只为指引陆离找到通往上层的路。 仰头观察螺旋形石柱,石柱的台阶并不完整。 地底吹荡的腐蚀性硫磺风让没有城墙保护的石柱严重破损,从离地面几十米开始,断裂与缺失变得稀疏平常,接近上层位置甚至有一段近十米没有台阶的光秃石柱。 石柱的尽头,台阶延伸进岩壁黑暗中,消失不见。 最后环视周围空荡的失落巨人城池,陆离迈步踏上第一层台阶。 八.恐怖的碰撞 来自岩浆海的热浪辐射往整座地下世界。 这直观体现在支撑世界的石柱上。靠近岩浆海一面的岩体更加脆弱与斑驳,手掌轻轻一案,干燥石块碎片般哗啦脱落,坠向几十米下的城池。 硫磺味的热风吹动发梢,陆离眺望俯瞰地下世界。 脚下的失落巨人城池位于地下世界中央。一边是下游岩浆海,远方被热浪扭曲,看不到是否存在彼岸。另一边上游是被岩浆河照亮,延伸进灰蒙蒙的深处。 稍窄的两端也有十几里宽。 地下世界的形状犹如一条宽阔河流。 陆离凝视地下世界深处。 如果不是显眼的城池,他从孔洞出来后应该会沿着上游走去。 收回目光,陆离继续沿着螺旋状的石阶向上。 石柱高度约莫在600米。台阶与下方城市一样偏大,倍。更厚的岩体台阶让螺旋形台阶即使历经数百年腐蚀仍然保存主体。 这种完整在离地面一百米时变得残缺。 台阶上的缺角与脱落随处可见,靠近岩浆海的一侧踩上去更是如同烤焦的面包表皮,清脆响声中石皮破碎成粉末,留下显眼足迹。 从两百米高度开始,岩浆海吹来的炙热气流更加汹涌,犹如炎炎夏日穿过房门的热风。 大衣表面变得潮湿又温热,要不了十几分钟就会完全被烘干。 临近石柱中部时,一些令人不安的变化发生了。 脚下台阶忽然隐隐颤动,碎石簌簌弹起。 陆离倏然加快脚步登上十几层石阶,但抖动未曾消失。 碎石簌簌从头顶石柱落下,颤动的来源不是石阶,也不是石柱,而是整座地下世界。 几十秒后,颤动渐渐停歇。岩壁脱落的碎石灰尘笼罩整座地底世界。 源于岩浆海的光芒为地底蒙上浅黄色的光辉纱幔。 纱幔边缘,石柱中段一道不起眼的黑点迈在台阶上。 陆离放下挡住双眼的手臂,环视沙尘暴肆虐般的地底,继续向上。 无论如何,来源不明的颤动都不是一种好现象。 陆离不再保留体力,加快速度向上迈动。 但从三百米处开始,陆离不得不放缓速度。台阶的破损更加严重,甚至缺角和脆弱不再是问题。 大片石阶脱落、坑陷,稍微疏忽可能踩上去就会坍塌,甚至一些能透过缝隙看到下方。 这里不是最难走的阶段。之前站在广场抬头仰望中,石柱从中上段开始,石阶将残缺的犹如悬崖,还有一段近十米没有任何石阶的光秃石柱。 临近四百米高度,陆离必须试探上一层台阶是否结实才能将重心落上去。 但在四百五十米处时仍发生意外。 先前确认过结实的石阶突然坍塌,将站在上面的陆离甩下。 反应迅速的陆离右手攀住石阶的边缘,在脆弱表面留下深深指痕。幸运的是它足够结实,承载了陆离的浑身重量,让陆离挂在离地四百多米的高空,没有随坍塌石阶一同落向下方城池。 收回望向下方的目光,陆离抬起左臂攀住石阶边缘,将身体拉扯上去。 而几乎就在他爬上安全石阶的几十秒后,第二次震动传来。 因为曾到来过一次,这回陆离隐约感受到震动的源头——地下世界的上游深处。 第二次震动比第一次更加强烈,整座地下世界犹如铁轨上行驶的蒸汽火车,但只持续短短十几秒就仓促消失,留下一片被沙石占据的地底。 昏黄灰尘在地下世界弥漫,能见度骤然收缩到不足百米,如同末日降临般将个体与世界隔绝,源于岩浆海的光拉扯着陆离的狭长影子,投影进尘埃中。 空气变得呛鼻,陆离垂首,在震动停歇后继续向上。 无论震动源头是什么,他要在第三次震动到来前到达石柱顶端。 几分钟后,石柱五百米处。 陆离离石柱顶端只剩一百多米的距离。 也是最难攀爬的一段道路。 残缺石阶大多只剩下根部,犹如陡峭山崖。尽管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截看似相对完整的石阶存在,但在踏上去前,谁也不知道那的确能承载陆离还是致命陷阱。 陆离紧贴着石柱,一层一层向上挪动。 从底层走到一百米高度花费的时间在五百米高只走了两圈半,十米高度。 第三次地底震颤十几分钟后不约而至,但它并未像陆离想象中剧烈,甚至比第一次还要轻缓,仿佛危机解除。 只有上游深处空谷回荡着阵阵喧嚣声代表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陆离松开抓紧岩壁的手臂,继续向上攀爬。 三分钟后,陆离攀上石柱五百七十米处,岩壁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但头顶是近十米,只有突出岩石的石柱。 以及上游尽头,越来越响亮的回荡喧嚣声。 陆离双手扒住突起的石块,用攀爬的方式一层层呈螺旋形向上攀爬。 庆幸的是石块还算结实,只有少量石皮脱落。 肌肉逐渐变得酸痛,但陆离也离上方石阶越来越近——直到他从岩浆海一面绕到上游一面时。 回荡的喧嚣褪去被地形改变的响声,变回最真实的潮水冲刷声。 汹涌潮水从上游涌来,铺天盖地。 注视到这一幕的陆离忽然明白为何失落地底数百年的城市里一尘不染。 恐怖的不是潮水本身。它们不能冲垮城市,也无法冲垮石柱。 而是汹涌潮水汇向岩浆海的那一刻。 潮水每秒都裹挟着轰隆巨响向前奔涌数十米,转眼到达城池边缘。 陆离加快速度向上攀爬,到达光秃石柱顶端,双脚在石柱借力一蹬跃起,扒住残缺石阶边缘。 哗啦—— 右手扒住的石阶脱落断裂,砸在下方石阶弹跳着滚出,消失在涌进城池的浪花中。 哧—— 与此同时,潮水前端触碰岩浆海,冒出大片白雾般的蒸汽。 爬上石阶,离上层只剩下三十几米的陆离身体前倾,狼狈却敏捷地向上奔跑,所过之处石阶层层坍塌破碎。 岩浆与潮水正式相撞,能瞬间蒸熟陆离的白雾升腾,拍在岩壁顶端改变形态,向周围扩散—— 地下世界开始变得闷热,蒸汽雾离石柱越来越近。 而漆黑的上层空间近在眼前。 灯塔绽放光芒,陆离跑进上层空间,用力向边缘跃出—— 恐怖的高温蒸汽紧随身后冲入上层空间。 九.浮现的归途 绽放光芒的灯塔照亮这座似乎未完工的石质殿堂。 蒸汽从螺旋石阶下的地底世界漫出,这里仍不安全,涌出的蒸汽开始让石质殿堂升温。 灯塔的光芒愈发强盛,充斥这片空间的每个角落—— 殿堂只有雕刻纹路的立柱矗立,似乎未曾完工,又或是只剩下遗址。与下方城池一样显得更庞大。 他仍在地底。 陆离无暇考究这座殿堂的来历,驱散黑暗的灯塔正显露出殿堂边缘,岩壁上的孔洞。尽管那处一人高的孔洞与殿堂格格不入,显得突兀,但那似乎是唯一离开这里的路。 蒸汽正在扩散弥漫,陆离提着减弱光芒的灯塔向孔洞靠近,脱离让皮肤难以呼吸的闷热。 陆离进入孔洞,但两米外就是孔洞尽头。 坍塌土石堵死了通往深处的路。 一具套着灰色连体服装,完整的人类骨骸绝望地靠在土堆旁。它的左手手骨旁放着断裂的铁镐,而呈现明显断裂的右手手骨旁放着早就干涸的防风油灯。 在这里能看到同类似乎是值得高兴的是,哪怕是一具尸骨。 因为这代表陆离从不知身处何地的地底靠近了熟知的人类社会。 而且尸骨保存完整,代表它 孔洞外的蒸汽还在扩散,暂时难以影响到这里但用不了太久。陆离捡起尸骨手旁的断裂铁镐,忽然发现旁边有一堆拳头大的土堆。 它矗立在尸骸身旁,像是低矮的坟墓。 似乎是巧合,左手其他四根指骨蜷起,只有食指笔直,若有若无地指向隆起的土堆。 插一句,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陆离目光落去,用铁镐抹平土堆。 一本埋藏在泥土下的笔记本显露出来。 是骨骸生前埋在那里的? 陆离暂时无暇拿起笔记,蒸汽正在逼近,他握住镐柄,敲入坍塌的沙石。 孔洞里开始变得闷热,陆离还能坚持,但出路比想象中更快出现。一次挥动铁镐拔出后,带着土腥味,令人精神一振的凉风从显露的缝隙另一端吹进来。 陆离挥舞着镐头将缝隙扩大,灌进来的冷风降低了孔洞的温度,不再是难以忍受的闷热。 又挖掘了几分钟,坍塌土石露出可以钻过的通道。 陆离望向一旁的尸骨——他如果再挖掘一段就能离开这里了。 希望只有一墙之隔似乎更令人绝望,好在,他不知道这些。 重新注意到笔记本,陆离伸手将它从土坑里抽出。 “如果里面有你的遗言,我会尽量完成它。” 周旁的沙土填进土坑,尸骨的手骨因沙土下滑而摊开,散落,不再保持指向的姿势,仿佛持续数十年的执念随之散去。 将笔记本揣进口袋,陆离提着灯塔迈入土堆另一端,彻底躲避蒸汽的逼迫,一路畅通地沿着蜿蜒向上的孔洞前进。 只走出几米,孔洞忽然变成山洞般宽阔,岩壁上的无数开凿痕迹代表这里不再是尸骨的主人挖掘的路。 也代表许多人曾来到过这里。 走出一段距离后,陆离忽然停住步伐,手中的灯塔逐渐晦暗,直至黑暗将陆离吞没。 十几秒后,陆离重新绽放灯塔。 忽略黑暗本身带来的不安,陆离没从黑暗中感到任何怪异存在。 他仍在怪异影响不到的地底深处。 希望那具尸骨不是像自己一样意外来到这里。 陆离从口袋里取出沾着灰尘的笔记本,将之翻开。 笔记本的前几页都被撕掉了,而新的第一页丑陋杂乱地写着密密麻麻的相同内容。 第一页内容似乎说明尸骨生前的情绪。 陆离翻到第二页,字体仍然杂乱,但从单纯发泄变成了记录信息。 笔记的主人显然不是普通人——普通人大多不知道理智值是什么,更别说真实理智值。 下一页,笔记变得更加潦草难以辨认,理由则写在了上面。 上代人? 陆离想到。 是上一代人类的意思,还是被称为“上代”的智慧人形生物? 一个身份不明,因意外被困在殿堂的父亲。他遭遇了陆离遭遇的那些事,最后绝望地死在孔洞里。 合上笔记,里面的内容带来很多信息,也带来很多疑问。 暂时收起它,陆离提着油灯在矿洞般的山洞里向上走去。 大约走出百米,木制支撑架出现在岩壁边缘,支撑着矿洞。而边缘立着模糊褪色的木牌。 chaptere 十.废弃的避难所 木牌,支撑架,矿洞。 出现的人类痕迹意味着陆离真正脱离未知的地底区域。 陆离可以沿着矿洞径直回到地面。 如果矿洞没有坍塌。 显然这座名为科莱恩的矿洞被废弃了很久,或是这座3号矿井被废弃—— 矿道里到处都是倒塌支撑架与挡路土石,没有矿工敢在这种环境里工作。 唯一庆幸的是坍塌没有堵死矿洞,仍有缝隙让陆离可以通过。 墙壁上挂着老旧的煤油灯,早已干涸不能使用,陆离只能以燃烧人性为代价照亮矿洞。 3号矿井的确是被废弃的矿井。 陆离看到2号矿井的标识木牌后想到。 2号矿洞尽管同样破旧不堪,但可怕的坍塌不再常见。 陆离在木牌前熄灭灯塔,让黑暗笼罩周身。没有令人不寒而栗的窥视和窃窃私语声,恶灵仍影响不到这里。 地底比上面更安全,但更难以生存。 “上代人”城池曾是个没有缺点的环境。岩浆海带来光照温暖与燃料,暗河提供赖以为生的水源和食物。 但一切毁灭于两者相撞之时。 2号矿洞连接向号矿洞,以及一条没有竖立木牌的岔路矿洞。 也许木牌被谁挪走,也许矿洞还没来得及命名。 矿洞长度大约六百米,要走上十分钟,期间陆离要不停燃烧人性,维持灯塔的明亮,否则难以观察矿洞边缘的变化。 比如岔路。 幽暗寂静的矿洞里回荡着沉闷地脚步声。 没有鞋子,布满碎石的地面让脚底疼痛,也难以提起速度。 望不见尽头的狭长地底矿道令人感到不安,不过对陆离而言这里比地底深处更令人舒适。 号矿洞尽头不是0号矿洞,而是9号,0号矿洞是延伸向另外方向的矿洞。 这表示陆离不用从3号走到号,地面比想象中更近。 但在号矿井里,陆离被一堵“墙”挡住。 平整的黑色石料完全堵死矿洞,而岩石黑曜石般的暗色表面令陆离感到熟悉。 是深海石。 墙壁厚度超过一米以上,陆离所知,奢侈使用深海石的只有两个地方。 深海石山,还有避难所。幽灵监狱曾算在内,但那已经被拆除成为陆离的财产了。 深海石山位于深海,避难所位于地下,而矿洞也在地下—— 陆离重新观察石墙,发现了并不显眼的缝隙,隐约形成门的轮廓。 他的肩膀抵在石门处,尝试推动深海石。 石门底部有滚轮助力,滚动着,几千磅重的石门缓缓陷进墙后,显露一道漆黑缝隙。 提着灯塔,陆离侧身走入深海石墙包裹的空间。 脚下地面铺着厚实的深海石料,墙壁也是——这片地下空间被深海石围成长方体的盒子。 几十米高的顶部是陆离曾看过的发光萤石。略有不同,它们不是镶嵌在顶端,而是成群装在灯罩里,吊灯般挂在深海石平铺的穹顶下。 但它们离得太远,光芒难以辐射至地面。 地面隐约显露蒙着黑色纱幔般的寂静轮廓,仿佛无月之夜。 空间角落,房屋群落显眼而突兀。 这里是避难所。 陆离偏头看向石门周围。本该作为门闩,挡住滑动石门的支架丢在一旁无人问津。 这座避难所似乎没有设防,或者说……被废弃了。 房屋群落中没有光亮透出,整座避难所寂静无声。 靠近建筑群的陆离确认了这点。铺在深海石上的石砖路干净整洁,房屋里没有人影。 吱呀—— 陆离推开路边一扇尘封不知多久的木门。避难所里没有灰尘,难以判断这里被废弃了而多久。 灯塔照亮小屋,稀疏灰尘在光芒边缘飘浮。 窗边的餐桌,墙边的书架衣柜,角落的床铺和床头柜。 陆离打开衣柜,里面空荡无物。 避难所居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陆离环视周围。这里一切都维持着有序,没有突然离开而有的杂乱,甚至床铺的床单被拉得整齐——避难所居民在离开时还有空闲铺平床铺。 避难所居民去了哪里? 陆离在这时表现出耐心,一间间木屋搜寻过去。 尽管有一些屋子里很杂乱,被褥随便堆在那里或是椅子倒在一旁,但比起大部分的有序,它们更像是屋主人的邋遢。 某间屋子里,陆离在衣柜里找到一件灰色麻布衣,套在身上。斜对面的另一间屋子,陆离在床底发现一双鞋码合适的鞋子。 又有几间房屋陆离找到衣物,但那都是女式或是不合身、没有清洗的,被陆离放弃。 提着灯塔搜索线索时陆离也在思考醒来后的见闻。 虚幻与真实之间的星期五、史诗感般的地底世界奇遇,位于矿洞的避难所。 想到星期五,陆离仍不确定她是否存在,只能希望那不是找到自己的“门”。 地底世界经历巧合的仿佛降神之绳的仪式,但在恶灵难以影响的地底,降神之绳的残存力量能做到这些吗? 挖掘到殿堂的纳斯拉姆·阿拉亚是避难所居民吗? 似乎一切都无法追溯到真正答案。 只有避难所真实存在于脚下。 哗啦—— 拉开书桌抽屉,一支钢笔和笔记本随抽屉晃动。 以为找到线索的陆离捞出笔记本打开,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只是一个孩子写的日记。 翻了几页,没有什么内容,陆离暂时将它收进口袋,不再浪费人性,转身往另一侧的避难所出口走去。 避难所大门洞开着,边缘散落灰尘与杂乱脚印。 这时,矿洞深处隐约响起由远及近的接近声与光点。 “帮帮我!” 晃动的光点里响起女人的求救,她发现了门后的陆离。 灯塔绽放光明,照亮奔跑的身影和她身后的怪响。 陆离立刻推动滑动石门,向缝隙拼凑。 “不要——” 女人惊呼,却发现石门留下一道缝隙,奔跑过来紧贴着缝隙钻入避难所。 陆离随后推动石门。 仍在继续逃离的女人扭头发现陆离正在推门,匆忙喊道:“门挡不住那群怪物,快跑!” 话音落下,一道虚幻、巨大的蟑螂般虚幻怪影穿过深海石,在陆离面前凝实躯壳,高举起两米长的尖锐镰肢刺入陆离胸口,如穿过纸般轻松穿透陆离,滴血镰尖从背后穿出—— “该死!” 女人低骂一声,看到螳鬼抛下那人追向自己,逃向远处房屋群。 十一.一些问题 生命从胸口的贯穿伤流逝。 陆离气息越发微弱,沉重的眼皮越来越难以支撑。 他的手背忽然变得灼烧般剧痛。疼痛未因陆离将死而减轻,而是痛如灵魂般。 魔鬼留下的手背倒五芒星烙印亮起岩浆般的颜色,刺鼻的硫磺味钻进鼻中。 一扇虚构的岩浆门户仿佛正在形成,但仿佛有一阵微风吹过,来自地狱的门犹如迸发的火星,转瞬熄灭。 手背的烙印随之熄灭,深入灵魂的痛楚消失。 垂下的眼眸,朦胧的视线里,收割灵魂的死神正从远处飘荡而来。 但更像另一道身影。 “……星期五?” 陆离嘴唇蠕动,发出蚊呐般的虚弱声音,又或者什么也没发出。 黑袍轮廓贴着地面,捡起掉落一旁的灯塔,蠕动着来到陆离面前,翻开他的口袋,拿出什么东西。 黑袍轮廓将之按在陆离焦糊的手背上时,陆离才从轮廓分辨出那是救赎的碎片。 陆离不知道黑袍轮廓做了什么,他看不清,也感觉不到。 然后黑袍轮廓提着灯塔,将底座按向陆离胸前的伤口。 或者说塞进了被怪异戳穿的胸膛里。 陆离周遭忽然响起无数信徒的呢喃声,低颂灯塔底部的铭文。 “人性的光辉在灯芯中聚拢……” “它应在其所在之地……” 一抹暖流在胸前扩散。他接替渐渐停止跳动的心脏,涌入四肢百骸。 作为代价,陆离的人性飞速减少,还有加重的疲惫感。 眼皮再难以支撑,彻底闭合。 陆离的意识沉入深渊。 …… 不知过去多久,陆离昏沉醒来。 餐桌上的烛台亮着微弱光亮,陆离躺在昏暗小屋里,盖着陈旧发霉的被子。 一个身影随意坐在冰冷的地面,用针一般纤细的尖锐物受虐狂般刺入腿部。 陆离转动头颅带动的声音惊动了身影。抬起头,显露肮脏的女人脸庞。 “我以为你死了,等螳鬼走了还想来捡些‘战利品’,谁知道你还有呼吸,我就把你带到这里了。”女人简单叙述了一下先前发生的事,卸去陆离的戒备。 “伤口愈合的这么快,你是蛞蝓人?” “蛞蝓人?” 陆离望向窗外,幽暗难以视物,隐约轮廓也被烛光遮挡。 他们还在避难所。 “看来不是。” 女人拔出刺进小腿快十公分长的尖锐物,随手它刺进脚踝。那里应是内踝,但尖锐物顺利无阻地刺进骨头,女人只是皱起眉头表示疼痛,继续说:“那你的愈合能力源于哪?血缘?教会?感染?还是同源物?” “我听不懂。” 被子渐渐鼓起,陆离抬起手臂,掀开被子查看伤口。 潮湿发霉的味道钻入鼻子,陆离看到胸口没有伤口,也没有伤疤的光滑皮肤。 仿佛一切都是幻觉。 坦白来讲如果伤口存在,要么陆离死于伤势过重,要么因感染而死。 陆离这句话语让女人停顿片刻,发出一种他未曾听闻,元音组成的语言:“ghlufiv?” “我听得懂话,但不懂你说的内容。”陆离回答。 “那就好,我不会几句异语。”女人表露明显轻松:“所以那是你的能力?” “我没有愈合能力。” “那就是你用了同源物?” “算是吧。”想到灯塔的特殊性,陆离说。 女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拔出内踝的尖锐物,又刺向脚心。 “你在做什么?”陆离问。 “看在你也告诉我的份上。我的同源物,它能加快我的奔跑速度,代价是消耗寿命。” “代价很大。” “很大?”女人的语气带着一抹嘲弄。“寿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你是驱魔人吗?”陆离问道。女人的身份奇怪,她被怪异追,拥有同源物,又知道一些陆离不知道的事。 沦陷地底这段时间外面似乎发生了很多事…… “驱魔人……”女人渐渐沉寂地声音带着一些憧憬,还有失落,然后摇头:“不,只是在怪异时代里苟延残喘的普通人而已。” 转着脖子说话让陆离有些不舒服,感觉身体没有任何异常,除了人性重归为基础的2份,陆离撑着床板坐起。 “你的伤——”女人的话截然而止在陆离没有伤口的胸膛上,耸了耸肩:“当我没说。” “普通人也拥有同源物吗?”陆离问。 女人的每次回答都能让陆离产生更多疑问。 “听起来你像是来自城市的上等人?”女人的话语忽然带上攻击性,尖酸讽刺道:“大部分普通人都没买不起昂贵的同源物。” 又诞生了新的疑问。 但想到将问题继续下去也许会不欢而散,陆离准备暂时问些其他。 正要继续询问,但女人似乎受够了这种问答:“如果还是问题,即使你问了我也不会回答。” “寂静之时解决了吗?”陆离只是平静地道。 女人的确不想再回答陆离,但这个问题着实激怒了她,或是说让她觉得可笑,尖声讽刺道:“当然没有,失忆的男人,它还存在,还有现在它叫寂静时分。” “为什么。”陆离蹙起眉头。 寂静之时还在……那一枪终究是失败了吗…… “为什么?因为它是灾祸,因为它一天里有一半时间存在。” “一天,一半?”陆离低语。 寂静之时因自己的冒犯迁怒了所有人类? 现在感到奇怪的换成女人,她古怪打量陆离:“你一直在避难所里?” “差不多半个月。” “谁会在避难所里呆这么久……”女人嘀咕,眼中忽然绽放如有实质般的光芒,就像是穷人见到一座黄金堆砌的山。“你是避难所居民!?” “不是。” “真的不是?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女人仍然怀疑。 陆离沉默不语,他忽然想起什么。 是星期五随意说的一句话。 “寂静之时出现是什么时候。” “每天不定时,你到底想问——” 陆离注视着女人:“告诉我它诞生的时间。” 面对那双纯粹的黑色眼眸,女人准备的嘲讽忽然变得难以开口。 “好吧我只说一次。” 她只好回答这个听起来就很可笑的问题:“二十四年前。” 十二.肖恩的日记 看书网.,最快更新光怪陆离侦探社最新章节! 晦暗的地底避难所,小屋里寂静无声。 陆离沉默地抬手触碰脸庞,只有一层细短扎手的胡茬。 如果他在地底待了二十四年,应该头发长的可以编织成衣服,胡须长的可以当作头发,脸庞浮现皱纹。 想起什么,陆离拽过来麻布上衣,胸口处染着粘稠乌黑染的血渍,已经没法穿了,只好勉强穿上大衣取暖。 手掌摸向大衣口袋。避难所找到的日记本还在。 打开日记,昏暗中稚嫩字迹难以辨认。 掀开发霉被子,陆离迈下床赤脚走向书桌。 女人不解注视中陆离拉开木椅,将日记放在烛台旁的书桌上,借着微弱烛光翻看日记。 【9月16日,妈妈说这是我藏不想告诉别人的心里话的地方】 【9月17日,我不想去伊琳夫人的课,她的声音像是巫婆】 【9月17日,我讨厌琼斯,他总是抢我的土豆泥,还叫我土豆人,说我像土豆一样又圆又胖】 【9月17日,伊琳夫人阻止了她,她不这么认为,她说胖是最美好的事情】 【9月17日,我觉得伊琳夫人也许没那么讨厌……】 新拥有日记的孩子充满新鲜感,每天都会写下许多心里话。 陆离略过这些无意义内容。 【10月23日,伊琳夫人又一次讲到地面,听起来真美好……】 【1月3日,我们的课程多了地理知识,大家都很喜欢,但我们都不喜欢种植学,为什么还要学习怎么种植物?】 【5月1日,爸爸幸运成为“本月幸运避难所居民”,他可以跟驱魔人一起去离地面最近的地方,还能看到地面!】 【5月2日,爸爸回来了,他让我们闻他身上,我什么也没闻到,但感觉很舒服】 【3月18日,我十岁了,爸爸妈妈和邻居告诉我,我现在正式成为避难所居民了】 【3月19日,新的课程让我害怕……我们躲进地下不是因为大水,是那些丑陋的怪物,看不见的怪物把我们赶下来的】 【3月25日,我知道了更多……】 【3月30日,父亲说不要沉浸在难过里,在避难所长大的孩子都会知道这些。我问他所有人吗?他说是的,不要悲伤,不要绝望,我们是火种,是希望,我们耕耘与黑暗,等到洪水退去,将重新点燃人类文明】 父亲的话带给日记的主人很大触动,从这里开始,日期的间隔越来越长,心里话越来越少。然后忽然有一天,男孩长大了,笔迹不再稚嫩,书写的文字也不再带有童真。 【12月12日,如果不是“本月幸运避难所居民”让我想起上次老墨瑟成为“幸运居民”,你还会被丢在床下面继续发霉】 【12月13日,的确不太一样……我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但我从没这么渴望过去上面看看】 【1月9日,谁也没想到达莎成为大姑娘会这么漂亮,我该早些下手的】 【1月1日,我必须记录下来今天……1月1日,避难所封闭的第十五年,议会通过了火绒法案,我们会尝试与地面上接触了!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天,作为火种重建家园!】 【1月2日,他们说地面上还有幸存者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唯一幸存的?】 【1月3日,其他避难所……被抛弃的地面同胞……我们都做了什么……】 【1月10日,传闻第一批外出的驱魔人们回来后好像生病了,我知道为什么。地面的同胞与怪异为伴,每日面对死亡,而我们躲在与世无争的避难所里,眼睁睁看着】 【7月1日,轮到我了,来吧,让我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7月10日,我回来了】 日记在日记主人回来的这天中断。再次出现内容是在六个月后,似乎日记主人不愿回忆地面上的见闻。 【10月6日,螳鬼占据了矿洞,它们将这里当成巢穴,我们没有对付它们的方式,只能去聚集地】 【1月1日,火绒计划的第四年,避难所越来越危险的情况下议会决定明年正式迁往外界,在避难所成立的第二十年】 【我不明白……无法理解……因为只有我们是纯种人类?总之我支持】 【3月21日,父母没能回来……】 【9月9日,琼斯也没回来……】 【12月3日,达莎和异教徒接触了太长时间,她畸变出了器官……现在她被关押起来,等待议会审判】 【12月5日,很高兴达莎只是被驱逐出去,但她哭得很伤心,我安慰她明年我们也会离开,到时候我们还会再见面。我让她好好活下去,等我们到来】 【1月1日,我以为会是今天,不过很多东西还没准备好】 【3月15日,达莎不见了……荒野上的失踪随处可见,可能是那些怪物,可能是异教徒,或者是同类干的……我只能当她已经死了,这是地面世界的法则】 【5月13日,螳鬼袭击了避难所,尽管将它们感触避难所,但我们损失惨重,很多老人和孩子被杀死了,许多避难所居民正在向议会施压,要求尽快撤离避难所,或者解决家门口的螳鬼】 【一群小丑……他们只想自己活着】 【6月5日,他们说9月17日。在我得到日记的这一天,避难所居民会正式离开这里。我打算留下日记,去了地面可没时间写日记。而且如果我死了,我和日记起码有一样能留下来。】 【找到日记的人,我的名字叫肖恩,记不记住随便你,只是希望我的日记能给你带来一些帮助】 【9月17日,“不要悲伤,不要绝望,我们是火种,是希望,我们耕耘与黑暗,等到洪水退去,将重新点燃人类文明”简直狗屎……我们天真以为这个世界将由我们拯救,但我们只是一群抛弃了同胞,又什么都改变不了的可恨虫,可怜虫】 【要出发了,我只能写到这里,希望你听说过我,希望那时我还活着】 【再见,避难所,我曾经的家园】 【我觉得……我们的报应快来了】 【这是我们自找的】 十三.更多问题 ,光怪陆离侦探社 陆离合上肖恩的笔记。 他在安静思考里面的信息。 尽管仍存在微小的其他可能,比如一切都是濒死的幻象——从坠入深渊时开始,又或是被螳鬼杀死开始。 但更多的可能是陆离还活着,而现在时间是二十四年后。 第一次睡醒后星期五说时间过去半年或是一年,而陆离一共睡去二十三次。 “避难所的路能通往外面吗?” 将日记揣进口袋,陆离转过身,侧坐木椅上问女人。 “当然,我来时还好好的……”女人狐疑打量陆离,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 “外面是哪里?” “……地面?”女人试探回答。 “艾伦半岛,主眷大陆,还是荒芜之地。” “荒芜之地的幽暗原野。” 陆离翻找记忆,没有找到女人说的地区。要么她在说谎,要么这是后来诞生的地名。 “你知道避难所的人去哪了吗?” “被城里人接走了。” “城里人?” “就是,住在,城市里,的人。”甚至担心陆离听不懂,女人分开单词告诉陆离。 陆离清楚,结合女人之前尖酸讽刺说“来自城市的上等人”,她说的城里人和他对城里人的理解不同。 他暂时搁置这个问题,一直问下去只会让问题越来越多。 先解决心中疑惑,再去了解外面世界的样子。 而女人也从开始的不耐烦和嘲弄变成每个问题都配合回答——她似乎在试图确认什么。 陆离不在乎。 “穿透深海石的怪异是什么?” “螳鬼,也有人叫它们螳螂人。” “为什么它能穿越深海石?” “封印石?它失效了。”女人并未意识到随口回答有多么令人震撼:“自从海里钻出来一个大家伙后这些能挡住怪物的石头就没用了。 “不然避难所的胆小鬼们可不敢离开家园。” 她带着嘲弄补充道,然后认真观察陆离的神情,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避难所人。 但她只从陆离胡茬唏嘘的憔悴脸庞里看到平静。 “你叫什么?”女人主动问道。 “陆离。” “陆离?奇怪的名字,你可以叫我卡特琳娜。”女人在尽可能将这个名字与避难所居民联系到一起。 但就她所知道的,避难所居民没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异种也没有,它们的名字冗长和拗口,非常怪异,要么元音组成要么没有元音。 陆离平静看着她:“你很在意我的身份。” “是有一些,避难所居民在外面炙手可热。”卡特琳娜没打算隐藏自己的目的,炽热盯着陆离,等待他做出自己希望的回答。 “我不是避难所居民。”陆离轻轻摇头。 “真的?”卡特琳娜表示怀疑。“如果你胆敢说失忆,就会失去我“蜂刺”卡特琳娜的信任。” 她又特别提醒陆离:“信任在地面很重要,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我不会和你说这么多。” “真的,但也不是现在的人。” “‘不是现在的人’?” 陆离平静告诉她真相:“因为一些原因,我在地底呆了很久。” “多久?” “二十四年。” 得到回答的卡特琳娜就像不久前陆离知道地面已经过去二十四年,沉默了很长时间,并伴随着嘶嘶吸气声。 说了实话的陆离反而让卡特琳娜不敢相信。 “可怎么可能……二十四年前你多大?十岁还是十五?” 卡特琳娜打量和自己差不多脏的陆离,胡茬看起来很狼狈,似乎修剪过的碎发倒是让这番话有些可信度。 “因为一些原因,我的时间刻度可能只过了二十四天。”陆离说道。 女人没听懂什么是时间刻度,但她理解那句二十四天:“所以你以为过去了二十四天,其实是二十四年?” “嗯。” 卡特琳娜似乎能够接受这个答案,胸膛缩水,吐出先前吸进来的凉气:“我不知道该说你是幸运还是倒霉……那么,你是纯种人类吗?” “纯种人类?”陆离反问。 卡特琳娜暂时拔出脚掌里的同源物,插进眼球里,带着眼瞳中间的黑芒站起身,掀开上衣,扯下裤腰,显露干瘪凸显髂骨的小腹。 还有小腹处的一只圆形肉瘤。 卡特琳娜伸手剥开肉瘤,或者说……眼皮,显露一只似乎正在熟睡,瞳孔痉挛抽搐的眼珠。 “看到了吗?世界上的活人都被怪异污染了,只有和纯净人类诞下孩子会减轻污染,如果是纯净人类和纯净人类,生下的也是纯净人类。” 放下上衣,卡特琳娜退到床边坐下,拔出眼珠里的同源物继续刺进脚掌。 “如果你是纯种人类,就和避难所居民一样幸运,如果不是,你只是和我一样的倒霉鬼。你的身份也一文不值。” “因为什么污染?” 陆离还在回忆那只长在腹部的沉睡眼珠。 “什么都因为。”卡特琳娜耸肩,不在意地回答:“被污染的食物,理智值太少,信仰邪神,和异种**,使用太多次同源物,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被强大怪异留印记,来自血缘……” “污染加深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变成异种或者怪异,或者去城镇里把自己卖掉。” “卖掉?” “就是和城主镇长签契约,换来一笔财富和灭灵项圈,然后去和城镇周围的怪异拼命,直到被杀死或者自己成为怪物被灭灵项圈杀死。” “所以你最好是纯种人类。” “那些避难所居民的下场会很糟糕?”陆离问。 “糟糕?一点也不。”卡特琳娜就像在看一个疯子:“你怎么会这么想?安全温暖的房屋,不用和荒野上的怪物打交道,什么也不用自己做,干净美味的食物,清澈的水,还有安排的配偶,简直就像……就像……” 那个词汇就到嘴边,但卡特琳娜怎么也想不到那个词是什么。 “像猪猡一样。”陆离说。 “——就像是公主。猪猡?有些难听但似乎也不错。”卡特琳娜一点也不觉得“猪猡”是种贬义。 “所以你之前是什么人,平民吗?” 陆离低头看向胸口,他的除魔人徽章早就丢失了。 但这不会改变他的身份。 “我是驱魔人。” 十四.地面发生的事 二十四年后,驱魔人代表的含义没有变化,并且更加厚重。 “真的?” 卡特琳娜从不轻易相信人,也从不交朋友。在荒野上,谎言与怪异同等可怕,让她相信一个人比让她赚一千先令还难。 但她又难以抵御“陆离是纯种人类”的巨大诱惑。 “你最好没骗我。” “平民不会平静听你说完这些。”陆离说。 卡特琳娜半信半疑,对她来说这足够多了。如果不是之前陆离的帮忙还有他的身份,还有那种……值得信赖的气息,她会先把人绑起来再考虑信不信的问题。 “听说驱魔人消灭怪异从不求回报,帮助需要帮助的人,用生命保护平民,这些是真的吗?”卡特琳娜问。 “大部分是。”陆离回道。“现在还有驱魔人吗?” “见不到了,也许城市里还有。”卡特琳娜回忆着以前,将同源物刺入脚趾。 近十公分长的同源物完全刺入脚拇指,奇怪地没从另一边刺出。 “在我小的时候还有驱魔人,但都是短命鬼,而且大部分都不像你说的那样……他们和我没区别,都是拿钱办事,为了活下去。” “驱魔人协会还存在吗?” “从没听说。” 可能是消息闭塞,也可能是泯灭于怪异浪潮。 除了火种,他们什么也没留下。 想要问地面上为什么还有城镇存在时,陆离忽然意识到问题不可能问完——每分每秒他都会诞生无数疑问,有些卡特琳娜可以回答,有些连她也不知道。 于是陆离让卡特琳娜将她知道的地面上的一切告诉他。 “那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卡特琳娜说。 这个世界早已分崩离析。 第三灾祸诞生不久,第四灾祸诞生。 其仿佛诱因,被誉为“眷顾海域”的列侬群岛一夜之间被难以言喻的伟力改变。破碎成无数岛屿,拼图般洒在周围。 怪异大举入侵人类聚集地,人口锐减。如果小镇窗户里的灯光代表人类,怪异就是深夜,随时间推移,睡觉的人们熄灭了灯光。 期间主眷大陆和破碎的列侬群岛发生了许多事,但卡特琳娜不知道那些,也不关心。似乎那段时间她经历许多悲惨,不想谈论过多。 卡特琳娜所知道的荒芜之地的新变化出现在大约二十年前。 一座名为“午夜镇”的小镇从荒野上拔地而起。建立者是一群信仰“午夜女士”的人类信徒。 它奇迹般地矗立在到处游荡怪异的幽暗原野中,并且未被怪异袭击。 附近如老鼠般躲藏的人们自发靠近,也得知“城镇”之所以安全的真相:教会信仰他们的“神灵”,用“神灵”的力量守护城镇。 因为能对抗怪异的只有怪异。 那是卡特琳娜知道的第一座人类城镇,但它也许不是这个世界或者这座大陆的第一座城镇。 随时间推移,幽暗原野开始出现其他小镇,而最先出现的午夜镇也成为了午夜城。 卡特琳娜所知道的最远城市是海峡对面,主眷大陆的维纳不冻港。 陆离也知道那里。 尽管城镇范围相对安全,但并不代表人类找到了对抗怪异的方式:他们只是站稳了脚跟。 与想象中有所偏差的是,信徒们通常不会强迫人们信仰他们的神。 换种说法,大部分城镇的教会门槛很高——他们不允许信徒中出现邪念者,要尽可能保持“神灵”的力量足够纯净。 不过也有教会毫不在意,于是他们的“神灵”变得犹如邪神,血腥,浑沌。这导致一些镇子覆灭,一些城镇变得偏向混乱。 尽管教会是城镇的控制者,但他们并非掌权者:城镇中,政治与宗教被分隔开。就像是曾经驱魔人与国家的关系——互相依靠,又互相独立。 教会保障城镇的安全,发展信徒壮大神灵。政客建造城镇,保证管理稳定。 因为城镇外是绝对危险的怪异区,大多数教会只能勉强保护自己的城镇,所以分散在大陆各处的城镇如同孤岛,每座孤岛都是不同的拥有者。它们法律不同,风气不同,有时还会相互敌对。 以及一些不为人知的岛屿。 “不为人知”因为多种因素产生。比如知道它的人都已经死了,又或者知道它的人没法将讯息传播至外界。对幸存者而言,未知的城镇与荒野同样危险。 就像有的岛屿植被茂盛,有的岛屿食物丰富,有的岛屿充满凶猛野兽,有的岛屿涨潮便会被海水淹没—— 所以这也代表一件事:并不是所有城镇都友好安全。 而末日后的人们也找到了他们自己的生存方式:适应。 适应无处不在的污染。 他们依附城镇生存,种植、打工、捕捞、打猎、清理怪异,换取先令和食物,延缓感染速度让自己活下去,运气好的话还能在变成异种前得到居民资格。 成为居民是一项殊荣,人人都想成为居民:那代表将可以在城镇里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屋。 但那需要足够多的代价或者足够大的贡献。 大多数努力为城镇做贡献的人,在成为正式居民前就被污染成异种或者怪异了——与怪异接触导致的污染远比食物和水带来的污染要可怕。 “如果我能成为居民就不用冒险接清理城镇周遭怪异的活了。”卡特琳娜叹气说,将同源物插入眼珠。 她看上去并不失落,或许因为找到陆离有关。 如果陆离真的是纯种人类,她得到的贡献足够让她成为居民。 “离这里最近的城镇在哪。” “十三里外,名字叫螳戈镇。” “镇子和螳鬼有关系吗?” “我觉得是种巧合。”卡特琳娜耸肩。“不过教会的人的确经常发布剿灭螳鬼的任务,也许有关系?” “螳鬼是异种吗?”陆离问。 “我不知道……但我没听过有人成为螳鬼的传言。而且那种怪物很难污染人……要么远远摆脱,要么被它杀死。” 在陆离问之前,卡特琳娜主动说出螳鬼的能力:“下次再看到它们,保持距离,保持安静,它们看不见不会动的东西。” “我被追是因为离得太近了,你也是,它们又不是瞎子。” 十五.不要相信 螳鬼,也有人叫它螳幽灵。 螳源于它的形态,鬼源于它的能力——穿透实体。 螳鬼并不是一种难以对付的怪异,荒野中比它可怕的怪异数不胜数,因为它的缺点很明显:只要保持距离,保持安静,就不会被它发现。 “你似乎还有问题想问。”卡特琳娜观察着陆离。 陆离沉默片刻,选择对卡特琳娜说出他的问题:“你听说过恶灵少女之影吗。” “我不知道。” 卡特琳娜回忆着摇头,然后提议道:“螳戈镇上一定有人知道。” 她希望陆离能去镇上,那意味着她将得到一大笔赏金。 前提是陆离真的是纯种人类。 “我会和你去镇子上。”陆离清楚卡特琳娜的打算,但他没有拒绝。 他要知道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 安娜的消息。 “再等等,螳鬼丢失敌人还会在周围徘徊一会儿。”卡特琳娜加速的心跳声在小屋响起。 “你很亢奋。”陆离注视着她。 卡特琳娜没有掩盖这点:“你完全不清楚你的赏金有多高,足够我几个月不用出镇子,说不定还能成为居民!” “你的家人呢?”卡特琳娜想起什么,问道。 陆离眼眸微垂,平静地回答说:“她失踪了。” “这在荒野里这很常见不是吗……”卡特琳娜觉得陆离要学会适应这些。 小屋因话题的沉重而变得宁静。 他们呆在避难所小屋等待螳鬼离开,毫无征兆地,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从屋外街巷响起。 陆离询问目光落向卡特琳娜。 “不是螳鬼。”卡特琳娜倏然站起。 脚步声靠近的很快,抵达未锁的房门前。 吱呀—— 房门被从外面推开,显露外面街巷的空无一人。 但陆离感受到某种混乱的恶意如有实质,弥漫在门前。 “哥哥!怎么是你……这不可能!” 但似乎卡特琳娜看到的是另一种景象,她在与恶意存在交流。 交流仍在持续,卡特琳娜的情绪从不可置信变成质疑,又逐渐向半信半疑靠拢。某个间隙,她望向陆离,似乎与它谈论的话题与陆离相关。 意识到让卡特琳娜与怪异交流下去将发生某种麻烦,陆离低头,看向左手手背。 如果“星期五”将救赎碎片融入手背…… 陆离离开座位,迈步向前,在卡特琳娜惊慌冲来中挥拳砸向那团恶意。 那里并非一团空气,陆离的拳头犹如陷入黏稠糖浆,恶意随之蒸发,似有似无地尖锐叫声在小屋里响起。 陆离还不习惯自己的新力量,但显然他没用错。 恶意随包裹拳头的粘稠触感消失而消散,从幻觉中脱离的卡特琳娜停下冲势。 消灭怪异,微弱的人性涌入陆离身躯,带来暖意,但没有死亡回溯。 是被疑似星期五的轮廓剔除,还是怪异不是人类所化? 陆离关上房门,回头询问卡特琳娜:“那是什么?” “我欠你一次。” 卡特琳娜仍感到心有余悸,她差点被怪异引诱,或者说已经被怪异引诱了:“不知道,用幻觉骗人的怪物太多了。这里不安全了,我们得离开。” 话音落下,一声温柔低语忽然从陆离身后响起。 “陆离……” 陆离笔直站立的身躯僵硬了一瞬。 “我成功了……你死了……” 陆离未作回应,也未转身,抬眸看向卡特琳娜,示意自己中招了。 他知道那是幻象,不是真的安娜。 熟悉的低语仍在身后继续着。 “我知道你会有疑惑……这与你地底经历的一切不一样……但答案一直在你身上……” “陆离……我的爱人……打开那本神殿捡到的日记……然后直面真实吧……” 陆离微微一顿,手掌伸进口袋,取出那本纳斯拉姆·阿拉亚的日记。 “答案就在里面……” 低语声中,陆离翻开日记。 【我被困死在这里了】 【潮汐的间隔很长,下一次要十几天后,但下去的路坍塌了,我没法离开这里】 【好消息是,我活不到十几天后,没有食物和水,安娜造成的伤口也在让我的生命持续流逝】 【无论得到日记的是谁,我叫陆离,除魔人,接下来我会将我知道的一切怪异记载下来】 “仔细想想……那具尸骨就是你……” 响起的低语令陆离难以抑制自己的思想。 被绝望困死在孔洞里的是避难所居民,还是陆离他自己? 突兀地,一道划破空气的尖锐声耳畔响起,小屋响起若有似无的惨叫,而后归于平静。 熟悉低语声不再从陆离耳畔响起。 “又两清了。” 两次被陆离救,又两次救下陆离的卡特琳娜从他身边走过,拔下镶嵌在门板上的同源物。 陆离重新看向日记,上面的内容恢复如初,仍然是叫做纳斯拉姆·阿拉亚的避难所居民写的日记。 “赶紧离开,如果是群居怪异就麻烦了。” 卡特琳娜将同源物插进眼珠,拽开房门走到街巷上。 陆离跟随她离开小屋,朝着幽暗避难所出口靠近。 游荡入口边的螳鬼早已消失不见,只有快要干涸的粘稠血迹洒在出口前和深海石上。 那是陆离的血。 卡特琳娜向外窥探片刻,从怀里取出一块萤石微弱照亮身边,示意陆离跟上。。 避难所位于矿井内部,它的出口同样也是矿洞。 陆离跟随攥着荧光的卡特琳娜走出几百米,想起自己的贡献点与深海石,询问卡特琳娜商人是否还存在。 “你说的那种没有,起码我没听过。”卡特琳娜忽然压低背脊,用鞋底拂了拂矿洞地面。“嘘……我们快靠近螳鬼巢穴入口了,保持安静。” 脚下岩石浮现仿佛镐子敲击过的痕迹。 越往前走,痕迹越密集。 陆离和卡特琳娜动作轻缓地前进近百米,顺利经过一条岔路——那里通往螳鬼的巢穴。 离开一段距离后他们加快速度,离矿洞出口越来越近,直到矿洞出口亮起外界的晦暗光芒。 “现在什么时间。”陆离问。 “深夜。” 卡特琳娜忽然想起一件事,回头补充说:“对了,出去后不要抬头看,你会疯掉的。” “新的灾祸?” “不是,只是有时候景色会让人崩溃……你应该不至于疯掉,但是,无论如何,千万,不要相信天空。” 十六.天空 看书网.,最快更新光怪陆离侦探社最新章节! 风吹过寂静的幽暗原野。 “云挡住了天空。”矿井入口旁,仰头的卡特琳娜收回目光。 陆离从矿洞里走出,抬起目光。云翳笼罩天空,晦暗的微光披洒在幽暗大地上。 “怪异之雾不见了?” “不,是螳戈镇保护了周围。”卡特琳娜指向镇子相反的方向。“怪雾被挡在外面进不来,我们走这边。” 卡特琳娜带路,离开矿井的地上设施。 【科莱恩矿井】 模糊木牌歪斜立在矿井入口,随着远离字迹渐渐淡去。 离开矿洞卡特琳娜就收起了荧光。就算脑子被污染的人也知道在荒野上带着光源有多危险。 尽管晦暗光线只能隐约看到轮廓,但足够避免被无光之夜吞没。 离开科莱恩矿井矿井大约2里,观察周围,谨慎行走的卡特琳娜开始变得放松。 比如她步伐加快,并且不再介意踩到碎石滩发出清晰响动。 “离镇子越近就越安全,我们周围不会出现怪异。”卡特琳娜对落在身后的陆离说。 “不会有怪异靠近?”陆离仍然缓步前行。 “不会,我从没听说过。”卡特琳娜对此十分笃定。“螳戈镇教会正值青壮年,周围10里都是安全区,而且还有教会、猎人还有卖掉自己的人清理。” “我就是猎人,不过是最没地位的那种。” 没有陆离,卡特琳娜不远之后的未来就是:污染病入膏肓,和镇子签订契约,花光这笔卖掉自己换来的钱然后去荒野里寻死。 “青壮年?邪神也会成长?” “别这么叫‘祂’,被教会知道你会被拖去献祭的。”卡特琳娜警告陆离。“它们不会衰老,不过我们一般用这种词形容风格不同的城镇。” “青壮年城镇坚定又充满活力,就像驱魔人一样拒绝任何怪异。除非神灵死掉,不然城镇周围绝对安全。” “幼年这个词通常属于新建立的镇子,和我们用来形容的词一样,新生,弱小,难以保护镇子周围。甚至可能虚弱到连镇子里都会被怪异侵入。” “中年则大多属于城市。就像中年人会妥协些令人讨厌的事物,中年城镇没青壮年城镇那么坚定,它会允许怪异进入安全区甚至进入城镇,只要不恶意伤害人类。” “年迈镇子最糟……” 卡特琳娜语气变得低沉:“我经历过一座年迈小镇的死亡,它根本挡不住怪异,就像筛网。那些怪异狂欢一样冲进镇子,杀死了所有能找到的人,把神撕碎扯烂分食……” “这不是最糟的,有的年迈镇子是神灵接收了太多驳杂的信仰和源于怪异的力量,它不再纯粹,变得像是那些被感染的异人……它会开始袭击人类。最后从我们的聚集地变成怪异的聚集地。” 而这种转换成“怪异巢穴”的小镇据卡特琳娜说有很多。 堕落总比保持纯粹要简单。 卡特琳娜继续说着,陆离则在安静地听。 螳戈镇前身就是“怪异巢穴”的幸存者建立的。他们在午夜城找到一座还没拥有聚集点的教会,正逢他们的神灵即将诞生,于是合作来到幽暗原野边缘建立螳戈镇。 所以严格来说,卡特琳娜经历过年迈镇子和怪异巢穴,最后依附螳戈镇生存。 说完,气氛变得与荒野一样沉寂。 卡特琳娜不希望就这么结束话题,她忍不住问:“你还在生气?” “生气什么。”跟在后面的陆离回答。 “就是在避难所里我嫌弃你问题太多……”卡特琳娜还记得这回事。“嗯……我之前嫌你问题多不是真的烦你说话,不过你的问题的确很多。” 卡特琳娜不希望与陆离弄僵关系——无论陆离是前个时代的驱魔人还是纯种人类,回归人类社会后地位都不是她这种连居民都不算的可怜虫能比的。 换种说法,她在讨好陆离,只是充满生硬和别扭。 “我只是在思考。”陆离平静回答,问道:“一座城镇里不只有一个教会?” 放松的卡特琳娜很快回答:“嗯。新生教会会待在城镇里,等到快孵化出神灵才会离开城镇,寻找地方建立聚集点。” “如果在城市里孵化呢?” “看祂们关系怎么样。”这位没出过幽暗原野,但足够见多识广的猎人回答。“有些城镇建立时就是姊妹神灵,但好像很少……幽暗原野上只有一座双子镇有两个神灵。” 陆离和卡特琳娜离螳戈镇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五六里外镇子里的亮光。 这种光芒与幽暗原野的危险寂静截然不同,它更令人向往。 就像卡特琳娜说的,所有人都希望得到居民身份,不用再涉足危险荒野。 “之前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眼中带着向往和好奇,卡特琳娜问。 陆离简单叙述了些怪异未开始入侵时的一切。 有着上百万居民的城市,热闹喧嚣的港口,游走各处解决事件的驱魔人,还有平静的生活。 “上百万……?螳戈镇才几千人……”卡特琳娜甚至无法想象那是多少人,她只知道很多。“港口我知道,听说维纳不冻港和怪异时代以前一样繁华。” 陆离不置可否。 维纳不冻港不太可能如之前繁华,但一座熟悉的城市在怪异时代仍然矗立在大地上,是件令人欣慰的事。 起码这个世界对陆离来说还有熟悉的事物。 随着靠近螳戈镇,荒野周围开始浮现移动的昏暗光芒。那些是进出小镇的人类,有些拿着萤石,有些举着油灯与火把。 卡特琳娜没和他们接触,原因很简单。 人类的敌人不只是怪异,还包括他们本身。 已经可以隐约看见小镇里走动的人影时,笼罩天空的云翳缓缓散去。 卡特琳娜停下,和陆离站在荒野中,望向天空。 延绵向天边的岩壁代替天空,镶嵌其中的萤石犹如星辰,散发晦暗微光。岩石在穹顶中心合拢,留下一圈月亮般的孔洞。 岩浆在孔洞边缘流淌,形成暗红火环,粘稠坠向荒野。 这是一座更辽阔的地底洞窟。 十七.螳戈镇 “还记着我说的吗,不要相信天空。” 卡特琳娜的低语从身旁响起。 “你能看到?” 陆离凝视着岩浆形成的暗红火环,还有穹顶岩壁。 “看起来像是在地底。”卡特琳娜回答陆离的问题。“也许这就是你潜意识的天空?” “景象和想象有关系?” “嗯,就和梦差不多。”卡特琳娜欣赏着天空。 “所有人看到的天空相同吗。” “是的,所有人都能看到,所以说不定现在的景色就是你的潜意识呢。”卡特琳娜说天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变幻,从未显露真容,景象似乎源于人们对于深空的潜意识想象,或者说恐惧。 这种地底洞窟,萤石与岩浆混合的投影的确像是源于陆离的潜意识。 “它是怪异吗。”陆离问。 “谁知道呢……除了让人理智值缓慢下降,它伤不到我们。”卡特琳娜示意凝望天空的陆离继续赶路。 陆离收回目光,在岩浆火环照亮荒野中走向远处镇子。 每座城镇都有基于其教会而规定的一项规则,不同小镇的规则差异很大,比如极端的规则:不允许食用素食;不允许知道时间。比如奇异的规则:进城镇要迈出左腿出城镇要迈出右腿;不许戴帽子。还有可以忽略的规则:每周做一次礼拜;必须用特定词汇称呼神灵。 违反规则的下场也各有区别,温和教会只会做出惩罚,中立教会会驱逐出城镇永久禁止进入,激进教会一些会被拖去献祭。 “螳戈镇的规则是不要自残,不能主动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 “如果为了救自己必须自残呢?”陆离平静询问。 “什么?” “比如对自己做手术。” “我不知道……”卡特琳娜回忆镇子里发没发生多,但什么也没想起来。“驱魔人都像你一样刁钻?” “了解一样事物是必要的。”陆离回答。 这不是驱魔人的守则,但是调查员的守则。 卡特琳娜不这么认为,因为知识早已就成了诅咒。但因为对传说中的驱魔人的尊敬,她没去反驳这点。 螳戈镇近在面前,进入镇子前卡特琳娜提醒陆离:“不要随便相信别人,也不要说实话,谎言是必须的。如果不想第二天尸体被丢在下水道里,就隐藏起自己。” 城镇只有松散的法律限制,游走在黑暗与死亡边缘的猎人才不在意杀死的是怪异还是人类,尤其当后者受益更多,也更简单时。 同类残杀每天都在发生。 不过卡特琳娜存在私心——她在吓唬陆离。 任何一个知道陆离身份的人都不可能杀死他。陆离的价值在于活着,一个死掉的纯种人类和低贱异人没有任何区别。 卡特琳娜只是告诉陆离这个时代的黑暗法则,以及不想陆离的身份曝光。 卫兵驻守镇子入口,他们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更多是为了树立镇子威严。 卡特琳娜让陆离等在这里,走近卫兵说道:“我是猎人,蜂刺卡特琳娜,有新发现要见镇长大人。” 两名卫兵对视一眼,带着不含掩饰的鄙夷和嘲弄:“你该不会不知道规则吧菜鸟猎人,去找教会的人。” 卡特琳娜似乎习惯了他们的太低,低声咒骂一句“蠢货你们会后悔拒绝我的”回到陆离身边,带着他走入小镇。 街道地面是夯实压平的土路,街上走动的人影有很多,但弥漫的气氛更加冰冷和寂静。少数打破沉寂的交谈声也是源于穿着麻布衣服的居民——他们与那些穿着便于战斗的皮甲,孤僻冷漠的猎人截然不同。 不过没有例外的是,无论猎人还是居民,他们许多身上都带着因污染而诞生的器官——猎人比例更大。 “一样吗?”卡特琳娜低声说。 陆离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轻轻摇头:“差别很大。” 那时最糟糕的城镇也没这么冷漠。 “但起码能提供安全。”卡特琳娜说。“我去过午夜城,那里一定和以前一模一样。” 陆离什么也没说。 卡特琳娜带领陆离来到镇子西边,一座篱笆围起,花园里只有荒芜泥土的宗教式建筑。 教堂的拱形大门紧闭着,仿佛已经封闭。 卡特琳娜沿着小径来到大门前,轻轻敲响大门上的一扇小门。 十几秒后,小门上的观察窗拉开,门后昏暗空间响起沉闷地呼吸声,代表有人在门后。 陆离则微弱感知到某种晦涩气息存在门后空间。 卡特琳娜脸庞浮现面对卫兵也没有的拘谨:“信徒大人,我是猎人蜂刺卡特琳娜,我找到了一位纯种人类。” “纯种人类?”教徒低语。 卡特琳娜站向旁边,让门后教徒能够看到陆离:“他来自怪异时代以前,我在避难所找到的他。” 一种话术,听起来像是陆离就是避难所居民。 短暂沉寂,教徒重新拉上观察窗:“螳戈镇不需要,一个纯种人类什么也做不了。” “请等一等……” 卡特琳娜连忙叫住教徒,不解地问:“几年前那些避难所人不是被送来了吗,为……为什么这次不要了!” “他们被午夜城接走了。”教徒回答。 “午夜城?可……” 卡特琳娜还想说什么,被拉起的观察窗拒绝。 陆离默默注视着,冷漠的教徒让人感到新鲜。 失望的卡特琳娜回到身边,陆离问他:“要去找镇长吗。” “镇长?不……”卡特琳娜摇头说:“先去酒馆,我们可以在那里打探些消息。” 尽管教徒拒绝了她,但她并不担心。 黄金永远不用担心卖不出去。 流浪者酒馆。 木牌上写着酒馆的名字。 靠近时,酒液香味和阴暗小巷里的排泄物味道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卡特琳娜和陆离推门进入酒馆,与街道上截然相反的吵闹粗糙拥挤在热络酒馆里。 “流浪者酒馆,我们猎人的酒馆。”卡特琳娜为陆离介绍一句,走向角落空桌。 陆离观察着大部分都穿着皮甲的客人,跟随卡特琳娜坐下。 刚刚坐下,酒味和食物烹饪的香味就让陆离肚子发出卡特琳娜也能清晰听见的叫声。 他差不多二十四年没吃东西了。 十八.流浪者酒馆 “你最好别吃这些东西,它们污染度太高,只有没钱的人才会吃它。” 卡特琳娜说完,又压低声音再一次问道:“你真的是……嗯?” 她没说那个词,担心会被酒馆里的耳朵听见。 “重复问一个问题不会让答案改变。” 陆离差不多知道纯种人类指的什么:高人性与高理智值。 也许还有基因上的问题,不过在神秘侧世界里科学的占比无足轻重。 陆离的话让卡特琳娜坚定了信心,将背着的破旧包袱丢到桌上,发出石块碰撞般的声响。 柜台后的酒馆老板走向这边,卡特琳娜扯开包袱,显露里面黯淡无光的萤石矿。 “这些萤石矿能值多少。” “你去了矿井?那些螳鬼还在吗?”带着浓郁黑眼圈的中年老板转动眼珠,弯曲的背脊让他看起来阴暗而不好接触。“8先令。” “消息要用钱来买,还有太少了。”卡特琳娜可不是菜鸟猎人,随便把消息送出去。 中年老板低头,挖出右眼眼珠放在木桌上。四只纤细灵活的节肢从眼珠底部伸展,托着眼珠窸窣爬到包袱旁转圈观察。 “11先令,连带消息。不能再多了,这么点根本卖不出去。” 他说着,抓住想要逃离的眼珠,诡异地重塞回眼眶,转动几圈将对眼的眼珠恢复正常。 “成交。” 卡特琳娜从胸前皮甲里拿出尚带体温的先令,找出20先令给他:“给我份黑面包。” “黑面包?那玩意儿又贵又填不饱肚子。”中年老板转头看向陆离,似乎要剐层肉下来低语说:“一个从没在镇子上出现过的生面孔……” “他是……我的表哥,别想打他主意。”卡特琳娜威胁道,捏住左眼,随时准备拔出同源物。 中年老板无视卡特琳娜的威胁,冲陆离做出显得狰狞的笑容:“你们的发色都不一样。” “所以是表哥。”陆离平静对视。 “蜂刺,你太紧张了。”中年老板咧嘴笑了笑,不再纠结发色,转身回到柜台后。 “他是酒馆老板老皮特,我们都叫他鬣狗,因为他就像鬣狗一样敏锐,狡诈。”老皮特离开后,卡特琳娜盯着他的背影低语。“我们想打听消息就绝不能被他知道。” “为什么不换间酒馆。”陆离问。 “因为其他酒馆不对我这种猎人开发。”卡特琳娜语气没有低落或其他情绪,只是在阐述事实。 猎人不像它的称谓那么光鲜,尽管许多猎人名气可以比拟传说中的驱魔人,甚至能被教会、掌权者、贵族尊敬对待,但与大部分猎人无关。 大部分猎人更适合被称为:拾荒者。 他们是人类世界的最底层,每天流浪在城镇周围苟延残喘。一生中唯一的奢侈时光是卖掉自己的那一刻。 然后就要去送死。 卡特琳娜不是这种,但也好不到哪去。 “我认识一个可以信赖的猎人,他每两个小时会来一次流浪者酒馆。”卡特琳娜望向酒馆门口:“他快来了。” 两分钟后,鬣狗老皮特带来黑面包和找零,又深深凝视陆离一眼,尤其是那件被洞穿,明显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麻布衣和大衣。 不过他没再试探。 硬邦邦的冰冷黑面包即使用刀也难以切开,不平整的黑色外表犹如枯树皮。味道差、价格贵,除了更“干净”外没有优点。 作为对比,隔壁餐桌端上的餐盘里盛放着升腾热气,即使混乱酒馆也无法遮掩的香喷喷的肉食。但卡特琳娜告诉陆离:“你不会想知道那是什么肉的。” 也许是人类的,也许是怪异的。 陆离要了杯烧开的热水,勉强泡软黑面包吃下。掺杂了木屑的黑面包提供了很多饱食度,起码不再感到饥饿。 “我想洗澡和换身衣服。”陆离看向卡特琳娜。 “那太奢侈了。” 卡特琳娜这么说着,但还是为陆离要了一间房间和一桶热水,它们加起来还没黑面包贵。 “需要乐子吗,表哥先生。” 老皮特趴在柜台上,在陆离走到楼梯前时开口:“三个**的,四条腿的,侏儒的,或者你提条件,只稍微贵一点点。” “不需要。”卡特琳娜替陆离回答。“鼹鼠来了让他去房间找我们。” 踏上老旧木梯来到酒馆的昏暗二层,走廊上回荡着不知哪个房间的高亢叫声。进入房间前,一名披着轻纱的暴露女人从隔壁房间走出。 女人小腹生长着两只蜘蛛节肢般的细长双腿,长度和小臂相仿,还能伸展抬起。经过陆离时朝他抛去媚眼,带着廉价刺鼻的香水味迈步下楼。 进入房间,狭小昏暗的空间只有一张单人床。灯罩里的萤石绽放微弱光亮。 陆离走到窗边,向外眺望。 天空没有发生变化,岩浆火环依旧向下滴淌。 卡特琳娜举着萤石,细心检查地板墙壁与天花板是否存在缝隙,以及窃听者。 十分钟后,装满热水的木桶送入房间,卡特琳娜支付了房间钱和水钱,锁起房门。 “你们的货币还是先令?”陆离离开窗边。 “嗯。你们那时的货币,对吗?”卡特琳娜将剩下的先令藏进胸口。“可能因为造不出来,或者怀念以前的生活,人们还是用先令,也有些地方用怪异货币和黄金。” 怪异货币让陆离想起什么,他拿出口袋里那枚雾中存在给予的多边形哑光石块。 “是它吗?” 卡特琳娜观察一阵,摇头说:“我也没见过怪异货币……如果它是,能值很多先令,不过我不建议你换掉。” 怪异货币的价值比先令高得多,也几乎没人愿意将怪异货币换成先令。 水桶里弥漫氤氲,陆离开始脱掉身上衣物。 卡特琳娜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坐在床边,甚至在仔细观察陆离身躯,检查是否生长出畸形器官。 只剩下短裤时陆离停下,口袋里装着末日启示书棋子,迈入木桶。 热水让毛孔舒张,冲刷掉疲惫。 陆离深深吸了口气,沉入水下,黑色碎发如海藻般飘荡。 十九.新灾祸和鼹鼠 哗啦—— 陆离带着滴淌的热水迈出木桶,拿起干燥毛巾擦拭身体,穿上二十四年前的长裤。 它差不多要寿终就寝了,地底经历让长裤严重磨损。 “有匕首吗。”陆离说道。 卡特琳娜解下腰间短刀,抛给陆离。 拔出短刀,肮脏皮质刀鞘里的刀刃意外的锋利干净。简单用水桶热水涮洗刀刃,陆离拿起它细心刮去胡须。 刮掉胡茬,陆离洗涮短刀收回刀鞘,还给卡特琳娜。 卡特琳娜轻佻地吹了声口哨,打量陆离棱角分明的身躯和面庞,还有那双充满吸引力的深渊般的眼眸:“我该在你昏迷时做些什么的。” 陆离未作理睬。 卡特琳娜坐在单人床里,倚靠着单薄墙壁继续欣赏,忽然醒悟什么站起来:“不行,你不能这样……就连贵族看起来也没这么干净,被发现倒霉的是我……还有你。” 卡特琳娜短暂离开房间,回来时手上捧着一把恶臭淤泥。 “把它抹在脸上。” 散发骚臭与微弱酒精味的淤泥让陆离能够想到卡特琳娜从何处挖来的它。 “太刻意了。”陆离拒绝道:“给我找件黑袍。” 卡特琳娜想了想:“你说的是对的。” 没人是蠢货,故意涂抹还是本身脏兮兮很容易看出来,尤其在流浪者酒馆。 卡特琳娜打开窗户,甩出去淤泥,下方街道传来的叫骂声被阻隔在关闭的窗外。 回到水桶边洗手,只想涮一涮污泥的卡特琳娜触碰热水,忽然改变了想法,湿漉漉的手掌脱去皮甲。 陆离移开目光,重新望向天空。 身后响起一阵洗漱声,褪去最后衣服的卡特琳娜迈入木桶,发出舒适的低吟。 “我都快忘了上次洗热水澡是什么时候……” 陆离静静望着岩浆火环,它存在于南边天机,无论方向还是轮廓,都似乎与曾经高挂空中的黑环一致。 天空异变是否和那黑环有关? 观察了几分钟,陆离垂下眼眸,落向产生变化的下方街道。 行走的路人靠向道路两旁,尊敬垂首。 六名披着黑袍,胸口镶嵌无法辨认图案徽章的信徒抬着辇架,排成两列蠕动经过。 “螳戈镇的神灵是什么模样。”陆离头也不回问。 “没人知道。” 身后响起卡特琳娜的回复和哗啦水声。 “神灵名讳和模样是个秘密。” “没有雕像?” “螳戈镇没有。神灵的样子肯定有人见过,但名讳只有信徒知道。”卡特琳娜说。 “那人们叫祂什么?” “螳戈镇神灵,或是螳戈。”卡特琳娜耸了耸水面上的肩膀。“你看到什么了吗?” “六名螳戈信徒抬着木架走过。” “教徒在示警,灾祸要来了。” 木桶里水声变得嘈杂,卡特琳娜不再不紧不慢地享受热水。 “灾祸?” “窃光贼,寂静时分,雾潮什么的。” “窃光贼和雾潮是什么。”寂静时分陆离已经知道了:持续半天的可怕灾祸。 “曾经的它们你一定熟悉。”卡特琳娜回头说,但只看到边缘披着微光的陆离背影。“盗火之影和怪异之雾。” “盗火之影成了灾祸?” “嗯,在十几年前。”卡特琳娜随后告诉陆离盗火之影,或者说窃光贼的能力。 盗窃天上的光。 当窃光贼出现,天不再明亮,世界将被永夜笼罩,直到离去。 有时是几个小时,有时是几天。最久一次是七年前的十四天——整个世界在黑暗逗留了两个星期。 “现在天还没亮,所以可能是寂静时分或者雾潮。” 卡特琳娜说,在陆离问之前说出雾潮来历。 雾潮即是怪异之雾,但比平时的怪异之雾更汹涌,如潮汐般每隔半个月或是一个月到来。 即使城镇也无法抵挡雾潮,所以当雾潮来临,城镇也会被怪异之雾笼罩。 “对了,寂静时分已经没你那时可怕了。它现在只会杀死说话的人。” 寂静时分到来,人们不必再压抑声音,只要不说话就不会有事。 “其他灾祸有变化吗?”陆离问。 “无光之夜和植物灾祸?还是老样子。”水声陡然清晰,陆离身后的卡特琳娜迈出木桶,擦干身体,窸窣响起穿上皮甲声。 洗完后的卡特琳娜没有变化——她没把脸洗干净。 按照卡特琳娜的说法,适当保持肮脏会让她看上去像个不好接触的猎人。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停在门外。卡特琳娜以为是鼹鼠到了,但门外只站着被刺鼻香水包裹的四条腿女人。卡特琳娜毫不留情地将她赶走,又等待几分钟鼹鼠才来。 开门前卡特琳娜低声体型陆离不要歧视鼹鼠的体型——他会生气。 鼹鼠是个身材低矮的男性,看起来像是十几岁的男孩,但其实是难以长高的侏儒。他套着肮脏的皮甲,声音像是马戏团扮演小丑的演员,尖锐而滑稽。 这幅形象形象让鼹鼠天然让人难以戒备,这也是他成为贩卖情报的猎人而不是卡特琳娜这样的猎人的原因。 陆离保持安静,注视着鼹鼠。 除了侏儒外表,他的左眼发生畸变。 除了原本眼珠,左眼眼眶内拥挤着十几颗从珍珠大小到沙砾般细小的眼珠。它们相互挤压变形,头皮发麻地存在于眼眶。 似乎是巧合或其他,螳戈镇里有许多畸形眼珠的人。比如卡特琳娜,鬣狗老皮特,还有面前的鼹鼠。 “我想知道几年前避难所人现在在哪。”卡特琳娜直接问道。 “15先令。” 鼹鼠的开价方式让陆离想到商人。 “这不值15先令!”卡特琳娜面庞浮现怒意。 “蜂刺,我的情报一向物有所值。”鼹鼠只是回答。 前几次的合作让卡特琳娜压下对昂贵代价的怒火:“如果它真的值15先令,我会给你的。” “他们在维纳不冻港。” “等等……维纳不冻港?不是在午夜城吗!” 鼹鼠用那滑稽的尖锐声音回答:“午夜城教会和贵族没那么重视纯种人类,维纳不冻港不同,他们希望有朝一日能回归末日前的世界。” 二十.路线图与少女之影踪迹 避难所居民被送去了维纳不冻港 这个消息对卡特琳娜来说糟透了。 荒野充斥危险,最优秀的猎人也不会频繁在“孤岛”间航行。前往同在幽暗原野的午夜城卡特琳娜勉强能做到。 但去另一个大陆? 在被怪异占据的荒野前行,离开幽暗原野,横跨碎片深渊与世界沟壑,再航行过下沉之海,抵达维纳不冻港—— 每个人都有一些梦想,或成为居民,或衣食无忧,或前往憧憬之地。 维纳不冻港显然是卡特琳娜向往的地方,她希望有朝一日能亲眼看见那座闻名怪异时代的港口城市——但这些仅限想象 横跨大陆前往维纳不冻港超过卡特琳娜的能力,就算是去幽暗原野上螳戈镇的附近小镇,也是一件需要下定决心的事。 做好消逝在漫漫荒野的准备。 卡特琳娜似乎被心事缠绕,不再言语。 旁听的陆离这时开口:“有地图吗?” 他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当然。”鼹鼠挤出笑容,关于地图的交易都是大价钱:“你想要哪里的地图?螳戈镇的,午夜城的,附近小镇的,还是幽暗原野?” “标注了危险区域的地图很贵。”卡特琳娜提醒陆离。 “那就换成信息。” 陆离需要的和卡特琳娜与鼹鼠想象的不同。 “这是荒芜之地的轮廓。”陆离沾了些木桶水在餐桌上画出简陋地图轮廓,抬眸注视鼹鼠:“螳戈镇在哪?” “2先令……”鼹鼠报价,如果换成慷慨大方的情报猎人说不定会免费赠送这条情报.叹着气踮起脚,用萝卜般的粗短手指点向地图西部位置:“我们在这儿。” 旧河道平原,陆离坠入深渊的地区。 “这里是哪?” 陆离指向离螳戈镇手掌宽距离的一处地方。 鼹鼠情绪振奋了一些:“4先令……那里是静寂边缘,寂静时分灾祸所在地。” 它还在那里。 陆离想知道为什么没人去解决寂静时分,但会暴露身份,恢复沉默。 “给我一份去午夜城的路线图,不要地图。” 卡特琳娜开口。 尽管地图更详细,但也更贵。 她打算先去午夜城碰碰运气,说不定教会或贵族会对陆离感兴趣。 螳戈镇不够大,而且许多人知道她,难以隐匿消息。 “25先令,不过我要先看到钱。”大额交易让鼹鼠放弃先货后款。 “当然……”卡特琳娜一脸肉疼回答,翻出皮甲里的先令数出25先令给他。 如果去黑市巷买路线图,价格也许能压缩到十几先令。但黑市里许多情报都无法考究,不可信任,要冒很大危险,与之相比,情报猎人尽管更贵,但也更可信些。 毕竟没人会出卖给自己带来利益的人。 陆离注视着,如果他身上的几百先令没有被水撕碎,现在可以很轻易地奢侈一回。 鼹鼠收下钱,心满意足地为卡特琳娜绘制一副路线图。 “有什么要求?最短路线,还是最安全路线?” “又安全又短。” “当然……当然……” 房间里只剩下呼吸声与沙沙画图声。 还有门外走廊上再次响起的高亢叫喊。 “好了,我保证这是去午夜城最安全的路。” 鼹鼠将路线图递给卡特琳娜,然后碎碎念道:“这条路线能帮你们避开路上的食尸鬼巢穴和尖叫走廊,到鬼怪镇后进旧下水道,走到尽头就是午夜城了。” “旧下水道?”卡特琳娜眼神充满对鼹鼠的不信任。“那里到处都是异人和畸变者,你觉得这很安全?” “总比地面安全。”鼹鼠回答,用一种怀疑目光大陆卡特琳娜。“你不会不知道午夜城东部盘踞了一群飞天耶格?” “我当然知道。”卡特琳娜立刻回答,打消鼹鼠想将这条消息再收一次钱的主意。 “该死,你果然不知道。”鼹鼠懊恼抱怨。 鼹鼠身体上的畸形显然没影响到他的智慧,这位侏儒情报猎人只用了也许一文不值的消息和一点小手段就让卡特琳娜不再肉疼于路线图。 “我想问个问题。”陆离这时开口。 “什么?”离去的肉疼感重新浮现卡特琳娜内心。“我没剩下太多钱了……” 猎人很难攒下钱,也通常不会攒下钱。 “这很重要。”陆离只是说。 “多重要?” 陆离略微沉默后说:“我的家人。” “如果价格不会太高的话。”卡特琳娜只好说。 “不用,也许我能够支付。”陆离回答,取出那枚多边形哑光石块展示给鼹鼠:“它是怪异货币吗。” 鼹鼠左眼眼眶里的十几颗眼珠密集颤动,挤压着变换位置,伸出粗短手掌就要拿走它,又被卡特琳娜突然抢走。 “180先令!不……我给你200先令!”鼹鼠激动地说。“只要把它卖给我!” “我有先令买消息。”鼹鼠的话让卡特琳娜更不舍得花这枚珍贵货币。 “230先令!” “你再讨要我消息也不会买了。”卡特琳娜道。 鼹鼠只好压下对怪异货币的渴望,不甘说:“你想要什么?” 话音落下,窗外忽然响起教堂钟声。 走廊上的高亢叫声也在一瞬间消失。 教堂钟声持续几秒后不再响起。 “是寂静时分,真糟糕。”卡特琳娜低声抱怨,对陆离说:“快点问,时间不多了。” 陆离看着鼹鼠,问道:“你知道恶灵少女之影吗?” “少女之影?” 鼹鼠仔细思索了一阵,眼眶里的十几只眼珠突然一同看向陆离:“我想起来了……15先令。” 卡特琳娜痛苦神色中陆离颔首,表示接受这个价格。 “主眷大陆流传一句谚语。”鼹鼠回忆着那句谚语,尖锐着嗓音说出:“在希勒维格山脉,没人可以杀猫。” “为什么?” 与此同时,淡去的教堂钟声第二次回荡教堂上空。 鼹鼠望了眼窗外,摇头拒绝:“寂静时分来了,下次再说。” 寂静时分允许发出声音,又不允许发出声音。 钟声消失,整座小镇陡然陷入一种古怪的寂静。 一切声音照旧响起,只有说话声消失的寂静。 陆离手指沾了些水,再桌上写到。 “写下来。” 二十一.在希勒维格山脉,没人可以杀猫 怪异时代降临的第三年,第一艘抵达荒芜之地风暴角的雪月号轮船引起轩然大波。 每座大陆都以为自己是仅有幸存者,除了破碎的列侬群岛。 雪月号邮轮上乘客的成分错杂,身无分文的穷小子、走投无路的商人、渴望探索的冒险家、孤注一掷的贵族,还有传播教义的教徒。显然他们无一例外的都富有同一种品质:赌徒精神。 胆小者与贪生怕死者可不敢在怪异时代横跨大陆。 当确定轮船从维纳不冻港启航,承载的全是人类后,乘客受到热情款待。穷小子成为贵族的贵客,商人开辟新商路,冒险家得到丰厚的精神奖励,贵族加入新的圈子,教徒开辟新教会。 所有乘客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而得到丰盛奖赏。“在希勒维格山脉,没人可以杀猫”的传言也在这时流传出来。 出处不可靠据,可能是某次宴席,也可能是某次酒馆醉语。 希勒维格山脉紧邻主眷大陆的西部海岸与南部海岸,或者说它在主眷大陆最西南角。延绵山脉为当地居民屏挡住季风与潮湿,但从怪异时代临近开始,希勒维格山脉成为挡住希望的洛克斯城墙。 唯一轻松通往山脉对面海岸的路在尼斯小镇。山脉在小镇几里外凹陷出豁口,使得人们不必花上半天翻越山脉。 于是居住山脉周围的原住民自发迁徙到尼斯小镇或者离开山脉,以避免森林里动物越来越少难以捕猎的局面。 往日沉寂的尼斯小镇变得热闹,通往海岸线的十几里长土路甚至被修缮成铺着石块的道路。 希勒维格山脉流传着一句古老谚语:阳光照不进深林。 意思为即使人们紧邻物产丰富的山脉,仍有猎户食不果腹。 尼斯小镇也不例外,每天都有大篷车队和步行的山脉居民来到小镇上,越来越多到来的山脉居民也让饿着肚子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的存在让原本平静的尼斯小镇变得混乱,偷盗、抢劫事件层出不穷,甚至还有死人。哪怕小镇镇长组织了一群壮年猎户维持治安也没让小镇缓解太多。 不过搬来的新居民也意识到混乱只会让小镇越来越糟,于是人们心照不宣地达成某种平衡:简而言之就是绝对禁止伤人。 偷盗、抢劫、掠夺。小镇默许难以为继的穷人这么做,但如果伤到人,等待他们的只能是绞刑。 这是小镇面对几倍十几倍人数所能做的唯一努力。 尽管这种迁就会让任何一位法律专业的学者直皱眉头,但的确有效缓解了尼斯小镇里的混乱——只是对人而言。 尼斯小镇栖息着许多动物。 松鼠、野狗,猫,鸟群。 因为通往丰饶海岸线的路并不难走,尼斯小镇居民不像希勒维格山脉的其他村镇那样“抓到什么吃什么”。 尽管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小镇居民都是自然教会的原旨信徒。 不过迁徙来的居民改变了这种和平相处。最先倒霉的是野狗,但这些亲人的小动物很快意识到很快意识到小镇里多出的陌生人和以往不同。于是有的躲进愿意收留它们的居民家中,有的跑进枯萎丛林从此消失。 松鼠不太好抓,布置陷阱要等待的时间太久,除了一些倒霉松鼠毫无戒心的被抓到或是弓箭杀死,大多数都安全。 于是最倒霉的是那些栖息小镇里的猫。它们不像狗那么“精明”和群体行动,一天中大多数时间里,它们只会或单独或两两三三瘫在温暖干燥的岩石上,度过一天,即使有人经过也不会睁开眼皮看一眼,像是一群可爱慵懒的小精灵。 于是它们遭到了灭顶之灾。肮脏的手掌轻松抓住它们,在猫咪以为是抚摸而轻蹭中被拧断脑袋,或是划开肚子。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小说app,【\咪\咪\阅读\app\\】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其中又家猫,也有野猫。毕竟我们都知道猫不是种会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的生物。 当地居民既痛恨又惧怕那些让猫发出凄惨叫声的外来者,每天小镇房屋里都会传出孩子因失去伙伴而发出的悲伤哭喊。 他们能做的只有在白天也死死关着门窗,不让家里的捕鼠能手跑到外面,并安慰自己起码外来者们只是杀死了可怜的猫咪们,而不是他们。 变化什么时候发生的已经不可靠据,当地居民认为是新居民到来一个月后的那起事件。 那天下午,小镇上的许多居民都听到一只猫的凄惨叫声。后来的叙述里有些居民声称在惨叫后他们看见一只跛脚的纯黑色猫逃出小镇。 看见这一幕的居民痛恨外来者,又为跑出去的猫感到高兴——它起码逃出了猎人魔爪,以后也不会再靠近这座危险小镇了。 但第二天,人们就看到昨天抛出小镇的黑猫后腿包扎纱布,坐在小镇最中央,偶尔会跟在一些人后面,但很快会回来。 一些人试图抓住它,但黑猫总是矫健躲过,奇怪的是它又会跟着抓它的人离开。只是没多久黑猫又会再次回来。 不过很快人们发现了恐怖的真相:那些被它跟随的人全部惨死,有的脑袋被拧断,有的被抛开腹部,有的被剥去皮,有的被拧断四肢—— 居民们开始惶恐不安,但随后发现黑猫只会杀死那些伤害过猫的人。那些人如何伤害的猫,报应就如何出现在他们身上。 人们一致认为是杀猫的人触怒了神灵或某种存在,偶尔还会有人声称说在黄昏看到一道少女影子抱着黑猫。 黑猫在三天后离开小镇,再也没出现。 但这些希勒维格山脉的原住民已经达成共识,一致决定这项保护他们,保护别人,保护猫咪的法令诞生。 也就是: 在希勒维格山脉,没人可以杀猫。 注1:445年特莱伦特王国向洛克斯王国的首都发动攻击,洛克斯国王亨利十六世下令堵死城门,让十米高的城墙成为天堑阻拦敌军。但特莱伦特使用火攻导致大部分都是木制房屋的洛克斯城熊熊燃烧,成为人间炼狱,数十万城民被活活烤死。 注2:如果想出手怪异货币,卖给我! 二十二.怪异货币 酒馆陷入另一种静寂。 隔壁传来床板上翻动的吱呀声,楼下大厅响起桌椅挪动与杂乱脚步和酒杯碰撞声。 卡特琳娜用随身携带的布条遮住嘴巴,那只是普通的麻布,散发出的酸臭味表示已经使用许多次。 它的唯一用处是提醒卡特琳娜“不要说话”。 卡特琳娜想要将备用布条递给陆离时遭到拒绝。陆离经历过寂静时分最恐怖的时期,知道该怎么做,以及口袋里应对寂静时分的稻草娃娃还在。 只是他无法确认时隔24年,稻草娃娃是否还有作用。 寂静时分限制了交流,也限制了人们能做的事。卡特琳娜躺上吱呀响动的单人床,趁这时休息片刻。 陆离拉开木椅,坐在窗前眺望远方的幽暗荒野与岩浆火环。 卡特琳娜不时转醒,陆离的存在让她难以睡着。有时她会侧卧着欣赏陆离侧脸,如果寂静时分没有笼罩小镇,她也许会询问为什么一直眺望外面。 时间推移,穿着皮甲的卡特琳娜也进入浅层睡眠。直到楼下酒馆大厅座钟响起10道响声,清晨到来。 卡特琳娜因座钟声苏醒,望向比夜晚明亮一些的天空—— 岩浆火环依旧高挂穹顶,但变得更加鲜明。蛰伏于幽暗中的岩壁因亮度提升而变得清晰,凹凸不平的岩壁与阴影充满立体感与真实感地存在于天空。 仿佛真实。 这就是卡特琳娜为什么会说有人因天空而疯狂。 教堂钟声不久后响彻小镇上空,宣告寂静时分离去。 卡特琳娜取下布料,塞回皮甲里:“过去了。” “这就是白天?”陆离问。 亮度没再提升,只维持着能够视物的昏暗。 “这就是白天,或者说黄昏。”卡特琳娜说。 怪异时代不存在清晨,它只有两个时间。 黄昏与深夜。 10点到15点是黄昏,之后全是夜晚。 出发前鼹鼠主动找上门,他依然眼馋陆离的怪异货币。当然,现在那枚哑光石块在卡特琳娜身上。 鼹鼠的觊觎让卡特琳娜认为怪异货币的价值绝不止那么简单。 “鼹鼠,实话实说,它有什么用处?”卡特琳娜抛着怪异货币,对面的粗矮鼹鼠十几颗眼珠跟随上下晃动,心不在焉地解释:“与中立友善的怪异交易。它们不收我们的货币,只收这个。我是情报猎人,这是扩展生意的好机会。” 卡特琳娜不完全相信——她没见过鼹鼠这么渴求一样事物。 “只是这样?”卡特琳娜停止抛动。“说实话我们或许会考虑把它给你。” 卡特琳娜以为鼹鼠会退缩,但他比想象中更渴求这枚货币:“这是你说的,蜂刺。” 在卡特琳娜返回前鼹鼠压低声音快速说道:“如果遭遇到可以沟通的怪异,可以用怪异货币换命。” “为什么我不知道这种事?”卡特琳娜从未听说过。 鼹鼠的回答很简单:“因为你没怪异货币。” 卡特琳娜没想丢脸的事,她在后悔,她在想怎么反悔能留下怪异货币。 “你知道商人吗。”陆离这时问,简单描述商人。 “商人……”鼹鼠转动着眼珠思考。“我只知道一些……可以全告诉你,作为交易你必须把怪异货币卖我。” 他看出卡特琳娜想要反悔。 “可以。”陆离点头答应。 卡特琳娜想要制止,但这是陆离的东西而不是她的。 鼹鼠回忆着说道:“去城市里能打听到你说的那种商人。” “这也算情报?”卡特琳娜试图阻止这场交易。 鼹鼠也意识到这点,眼珠颤动了几秒,下定决心般递给陆离一枚铁片:“这代表地居人的友谊……拿着它去地居人商会,它们知道你的问题。” 卡特琳娜闭起嘴巴。 显然鼹鼠需要怪异货币不是因为其价值那么简单。 陆离对答案并不满意,但还是拿起铁片接受交易。 “地居人商会?” 陆离观察铁片,它不算徽章,因为形状并不规则,中心镂空雕刻着铁镐轮廓。 “荒芜之地最大型的商人组织之一。”卡特琳娜低声解释,打量粗矮鼹鼠:“想不到你是他们的成员,恭喜你了鼹鼠。” 语气带着羡慕,拥有依靠鼹鼠就不再是能随意无视欺侮的小猎人了。 “只是还在实习的外围成员。”鼹鼠说,紧紧盯着卡特琳娜手里的怪异货币。 “给他吧。”陆离偏头说。 “交易还算愉快,下次见。”鼹鼠收起怪异货币,数出230先令给陆离,扛着与体型差不多大的背包离开酒馆。 鼹鼠离开后,感到懊恼的卡特琳娜抱怨道:“那枚硬币的价值更大。” “商人存有我的一大笔钱。”陆离回答。 “……多少钱?”卡特琳娜暂时停下抱怨。 “很多。”陆离只能这么说。 怪异货币似乎很有价值,但与商人处陆离的财富相比,一文不值。 前提是商人仍然存在。 以及如果卡特琳娜反悔会失去鼹鼠的信任。 就像卡特琳娜之前说的,信任在地面很重要。 “我们也该出发了。” 卡特琳娜系紧皮甲,收起路线图,退房离开流浪者酒馆。 陆离继续观察街道上的行人,尽管他不会在一道身影上停留过长时间,但仍带来了麻烦。 那是一道异于常人的轮廓。男人的身高超出两米五,抬起手臂就可以触摸屋檐。他似乎不喜欢被注视,凶狠瞪着陆离,迈步接近。 一道纤细身影挡在陆离面前,卡特琳娜眼中闪烁黑芒,威胁道:“别找麻烦,大块头。” 书友们之前用的小书亭已经挂了,现在基本上都在用\咪\咪\阅读\app\\。 体型不是衡量实力的唯一标准。 如无必要,猎人间彼此也不会厮杀,除非能够隐蔽,无伤地结束战斗。 受伤对他们而言与死亡挂钩。 壮硕男人紧盯着卡特琳娜片刻,一言不发离开,显露出的蜥蜴尾巴烦躁地左右抽打空气。 “不要随便看别人,这和那时候不一样。”放松下来的卡特琳娜提醒陆离。“遇到的是我你应该感到幸运,当然我也很幸运。” 继续向小镇外走去,卡特琳娜说道:“如果是其他猎人还不等清楚你的身份就杀死你了。然后拿走你的财富和本身。” 这么说时她还打量陆离身躯,显然“本身”是指另一种含义。 比如食物。 二十三.无目人 卡特琳娜的恶劣调笑没能持续太久。 远处教堂陡然亮起的火光被原野的风吹来。 巨大火炬的光芒辐散,甚至照亮小镇的边缘。 “该死,为什么是这个时候!”这一幕让卡特琳娜低声咒骂。 “是什么。”陆离观察着火炬,似乎能感受到火光的热量。 “灾祸……”卡特琳娜望向南方。“窃光者。” 一团山峰般宏伟的黑影轮廓正从荒野深处升起。 “它会在黄昏的最后时刻掐灭天空,然后持续几天永夜。”卡特琳娜语气带上悲观。 永夜中的荒野将变得极度危险,安全区也会随时间推移而缩小,即使最富经验的猎人也不会在永夜中贸然离开城镇。 等待永夜过去是唯一办法,但大麻烦横亘卡特琳娜眼前:她供养不起陆离。 纯种人类对食物非常严苛,污染度低的食物才能保持他们的纯净。而即使是低污染食物中最便宜的黑面包每磅也要近三十先令,更别说价格不会便宜多少的干净水源。 卡特琳娜的全部存款加上陆离售卖怪异货币的钱只够支撑生存三天,一旦永夜超过三天,陆离只能饿着肚子前往午夜城。 或许该收起贪婪,选择在螳戈镇将陆离“出手”,教会对纯净人类不感兴趣,那么再试试镇长那里,或者是贵族商人。 “如果你卖给会把我送去午夜城的人,可以。” 陆离平静面对自己被当成货物转卖。 毕竟他们的合作本身就是因利益建起。 被陆离戳破内心想法,卡特琳娜有些尴尬地摇头回答:“我不会那么做的……” 陆离不置可否,等待卡特琳娜做出决定。 南边天际,漆黑轮廓正蠕动着攀爬,仿佛黑色的山峦从大地升起。 卡特琳娜仍在纠结该怎么做。 如果不说出纯净人类,她没资格见到镇长。但是说出来就可能被贪婪的守卫或者管家抢走一部分收益,甚至抢走陆离。 等待永夜过去是最蠢的主意,谁知道永夜会持续多久?污染无处不在,也许某次进食,某次喝水,甚至某次呼吸都可能让陆离不再纯净。 到时候陆离将一文不值。 雇佣熟悉路线的猎人?卡特琳娜找不到值得信任的猎人。谎言与背叛才是猎人间的法则。 “我们出发!” 从压缝间挤出的话语响起,卡特琳娜的凶狠眼神犹如赌徒:“还有五个小时永夜才降临,我们走快点来得及到利维坦镇!” 利维坦镇是路线图倒数第二个落脚点,再往前就是能从旧下水道直接去午夜城的鬼怪镇。 只要赶到利维坦镇,卡特琳娜就能有新的选择——和当地教会、镇长谈论出售陆离的事宜。 于是在荒野上的人们陆续返回小镇中,陆离和卡特琳娜逆流而上。有些猎人认出卡特琳娜,从不远处目睹着他们走出小镇。 “窃光者要来了。”守卫随口提醒。 “我知道。”向荒野上走去的卡特琳娜回答。 守卫不再说什么,也许以为卡特琳娜会在永夜到来前回来,也许并不在意一位猎人的死活。 起初陆离能看到陆续回归小镇的人们,但随着远离小镇,身影开始变得稀少。回头望去,小镇中亮起的火光犹如指引方向的灯塔。 他们相对安逸地走出近十里,抵达安全区与真实荒野的分界线,卡特琳娜开始放缓速度。 因为一些爬行的轮廓挡在前方。 陆离以为卡特琳娜会停下,但她径直向前,仿佛看不到爬行的怪影——她能看到,但不知为何无视了它们。 “无目人……一群可悲的人。”卡特琳娜平静地评价道。 爬行怪影离得很近了,足够让陆离观察到更多细节:爬行怪影的身体构造与人类相同,一些身上挂着褴褛破碎的布料,但大部分什么都没穿,只有裹满身躯的灰尘泥土。 它们枯瘦身躯犹如竹节虫,空荡眼眶里没有眼珠,但除了眼眶,它们身上到处涂满眼珠。 长满体表的眼珠鲜明的仿佛真实存在,只有怪影爬动时拉扯皮肤带动的皱褶才表明眼珠并非真实。 “他们是人类?”陆离注意到卡特琳娜用人来形容他们。 “嗯,低理智值的人会看见里世界的投影。一些胆小鬼因此挖掉眼珠,但里世界的影响没有消失,以及因为被当作自残驱赶出螳戈镇,他们只能生存在恶劣的边缘环境里,随时间推移,他们就变成了这种东西。” 卡特琳娜语气带着一种同情与鄙夷:“尽管污染严重随时会变成异种,但他们和我们一样。” “他们不会攻击我们吗。”陆离问。 卡特琳娜点头说:“因为看不见他们更渴望同伴。这听起来很讽刺……他们比我们更加团结和信任彼此。” “但他们正向我们靠近。”陆离说。 卡特琳娜微怔,打量周围,发现就像陆离说的,无目者们正渐渐靠拢,围起他们。 “先别攻击……”卡特琳娜只是提醒陆离。 成为猎人的第一天起,卡特琳娜就知道无目人的无害。 她也从未听闻无目人袭击人类的事件发生。 无目者们没有显露攻击意图,他们围聚像陆离和卡特琳娜,或者说……陆离。 旁边的卡特琳娜被他们无视。 “为什么……”卡特琳娜不解地问。 “继续赶路吧。”陆离说,他知道无目人被什么吸引过来。 绕开无目人群,陆离和卡特琳娜踏入似有呢喃低语回荡的荒野。 身后的无目人徘徊在分界线,不敢追随。 “你是怎么做到的?”卡通人琳娜忍不住问。 “也许是闻到了我的气息。”炉里回答。 卡特琳娜正想说无目者嗅觉并不灵敏,但立马想起陆离的“闻”指的是感觉。 无目人是一群被严重污染,迷失自我的人,但他们又向往希望与光明。 而陆离是最纯净的人类。 一种难言情绪哽在卡特琳娜心底。从出生起就在为活下去挣扎的她不能理解那是什么,但从未出现过的它让卡特琳娜内心产生触动。 望向陆离,他正在眺望南边。 窃光者的轮廓比半小时前显露更多,漆黑枯爪犹如山脉,正一点一点伸向天空。 二十四.迁徙中的食尸鬼 一片雾泊出现在前方。 残留荒野大地的怪异之雾犹如潮水褪去显露的浅滩水泊。它们通常只有在清晨浮现,随时间推移而渐渐散去。 关键在于雾泊里没有怪异存在,足够安全,唯一危险是容易迷失方向。 雾泊碎片般分布在荒野的低洼处,它们犹如孤岛,让海面上航行的陆离和卡特琳娜沿着孤岛前进。 “你一向这样?” 随着再次走入迷雾,荒野上的呢喃私语被阻挡在外,卡特琳娜紧绷的秦旭放松下来。 卡特琳娜曾说自己很少与人交流,她没说谎。大多数时候她都保持陌生人距离,除了自己谁也不信。陆离略微不同,因为他传奇般的来历和纯种人类什么。 “一向什么。” 迷雾在缓慢消散,能见度约有十几米。 “这么沉默,除了问问题几乎不说话。” “差不多。” “你该试着改变下自己,多说些话。”卡特琳娜希望知道怪异时代前的故事。 略微思考,陆离采纳了卡特琳娜的建议:“和我说说现在的物价。” 卡特琳娜正准备说什么,前方迷雾里隐约浮现一片虚幻的身影。 一位轮廓朦胧妇人抱着小男孩,轻声唱着歌谣哄他入睡。 “是旧时代之影……” 卡特琳娜情不自禁压低声音,带着对那时候的向往:“像海市蜃楼一样重现怪异时代前发生的景象。” 呈现他们眼前的是一位妇人哄着孩子睡觉。 歌谣声从她嘴中飘出。 “听到歌声,闭上眼睛;看到伸向光的影爪,将它踩掉;响起三声敲门声,对门外存在说请进;愚笨的大肉团走近,不用理睬它;美妙歌声飘来,闭眼倾听;安静听着童谣,孩子沉沉睡去……” 昏昏欲睡的小男孩脸上挂着喜悦,在甜美的摇篮曲中飘向梦乡。 陆离和卡特琳娜从属于旧时代投影的妇人身旁经过,她未理睬他们。 “后来的婴儿怎么躲过寂静时分的仪式?” 陆离带着询问越走越远。 妇人的溺爱目光从睡着的小男孩身上离开,轻轻抬起头,遥望向即将消失在雾霭深处的背影。 “……那首歌谣,它能让孩子入睡。” 卡特琳娜说,跟着脑海里的情绪轻轻唱道:“听到歌声,闭上眼睛;看到伸向光的影爪,将它踩掉;响起三声敲门声……” 不在调上的歌声被赋予了情感,变得有些好听。 “是谁编写的歌谣?”感性被剥夺,理性簇拥着陆离询问。 他从歌谣里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力量——让人放松。 对孩子来说,则能让他们进入梦乡。 卡特琳娜停下歌谣与回忆:“我不知道。” 无论如何,人们的确找到了在寂静时分中延续后代的方法。 这片雾泊只有广场大小,交谈间他们已经来到边缘。 寂静重新笼罩荒芜大地上,伸向天空的巨爪相伴,渺小的二人在危机四伏的原野上行走。 一段距离后,他们藏身于另一片雾泊。 稀薄许多的雾霭中行走,卡特琳娜恢复之前谈论到的话题,现在物价。 怪异时代的物价趋于稳定,不再像怪异时代前期那般通货膨胀:它回归了原本价值。 但赚取先令变得更加困难,唯一可持续的收入来源在荒野里,代价是生命。 “接取委托,寻找矿产与捕猎,巡查安全区……换取活下去。”卡特琳娜说。 她以为一直会这样糟糕下去,直到污染严重到卖掉自己,用这笔钱奢侈一把,然后投身死亡。 陆离的到来改变了这些,让她看见微薄的希望。也许能换取一大笔钱……甚至成为居民, 随时间推移,荒野中庇护他们的雾泊逐渐散去,陆离和卡特琳娜暴露于幽暗原野中。 卡特琳娜是名优秀的猎人。 这点显而易见:她还活着,以及不算严重的感染。 在荒野上,优秀对应的不是实力强大而是生存能力。生存能力与许多相关,比如运气。 卡特琳娜的运气通常不算太好,但也不会太坏。这种人更容易生存下去——不会像倒霉蛋一样暴毙,也不会像幸运儿一样毫无经验。 临近中午,攀爬得足够高的窃光者完整显露它的漆黑怪爪,比北边的世界背脊山脉更加高耸。 离利维坦小镇安全区二十里处。 陆离和卡特琳娜躲在一块岩石后,向前方窥探。 平坦荒野的一切都一览无余。前方几百米外,一行窸窣移动的队列横穿荒野。 “麻烦了……是食尸鬼。”卡特琳娜压低声音,从轮廓分辨出它们是什么。 “食尸鬼?” “一种亡灵怪异……比所有异种更可恶。它们捕食我们,成群结队,而且拥有智慧……该死,我们应该绕过了食尸鬼巢穴才对!”卡特琳娜低声骂道。 “地图给我。” 卡特琳娜把地图交给陆离,边观察远处的食尸鬼群边留意陆离。 鼹鼠说路线图会帮他们避开食尸鬼巢穴,但还是遭遇了食尸鬼群…… 他们偏离了方向,还是鼹鼠欺骗了他们,还是食尸鬼群在捕猎? “它们像在迁徙。”陆离平静说道。 “迁徙?” “仔细观察,它们携带着东西。”陆离望向横向延伸,其中还有强壮食尸鬼催促的队列。“食尸鬼有迁徙的习性么。” 卡特琳娜思索一阵,身躯忽然随之轻颤。 “怎么了?” 卡特琳娜压抑着兴奋情绪:“我们要发财了……这处食尸鬼巢穴正升级成食尸鬼小镇,它们在迁徙寻找新的家园!” 这件消息足够引起利维坦小镇注意,足够换来一大笔先令。 “我们快走,把消息带去利维坦小镇。”卡特琳娜低语,然后拉着陆离开始往相反的方向后退。 卡特琳娜这么做的意义很快浮现:食尸鬼群中强壮食尸鬼越来越多,其中更夹杂着难以辨认,房屋般臃肿的巨型轮廓。 分散的斥候没有放过周围,包括他们曾临时躲藏的岩石。 数以百计的食尸鬼群横穿荒野,等到迁徙的队伍消失在视线尽头,没再出现落单的食尸鬼。 与此同时,升起的爪子离天空更近了。 二十五.永夜降临 小心靠近食尸鬼横穿的区域,它们带来的瘟疫般的腐烂恶臭仍未散去。 恶臭源于食尸鬼本身,以及它们携带的食物上脱落的烂肉。 卡特琳娜用布条捂住口鼻,分给陆离一块:“我们走快点,食尸鬼的烂鼻子很敏锐。” 食尸鬼携带的瘟疫气息会让人染上各种疾病,而疾病对于大部分没有存款的猎人来说等于死亡。 快速穿过恶臭弥漫的区域,期间陆离低头观察食尸鬼脚印,与扁长脚掌相连的三只粗大脚趾很好辨认。 离得足够远,卡特琳娜扯下口罩大口呼吸。 接下来赶路变得快了些——卡特琳娜担心其他猎人发现食尸鬼的迁徙,比他们更先到利维坦小镇。 第一个带回消息的猎人会得到丰厚奖励,第二个什么也得不到。 卡特琳娜的生存经验为他们规避了许多危险。 比如一栋突兀矗立在土丘上的木屋,毫无遮掩地存在于荒野中,窗户里亮着昏黄灯光,尖长冒顶与屋门前的歪脖子树看上去犹如巫婆小屋。 除了怪异不可能是别的。 比如一处雾泊般被雾气笼罩的区域,新手猎人或被追杀的猎人也许会慌不择路地冲进去避难。 “雾泊消失的很快,只在清晨后一两个小时里存在,而且必须是低洼处。看到了吗?那团雾气不在低洼。”卡特琳娜低语。 并且那团迷雾有迹可循。它不像真正的雾霭那样变化蠕动,而是犹如一团固体,一团如有实质的雾霭,表面不会变幻。 冲进去可能会一头撞上雾气,但更大可能是冲进雾里被迷雾消化。 也许因为食尸鬼群的迁徙,幽暗原野上的怪异变得稀疏。卡特琳娜这么说,但他们见到的怪异不在少数,只是因为平坦荒野让可视距离很远,他们能在遭遇前就避开。 卡特琳娜用攀升的窃光者计算时间,它的高度已经接近上午的太阳,随时会抓住光芒。 因为食尸鬼挡路他们耽搁了一段时间。 当插在土丘上的木牌提醒过路人离小镇只剩十三里时,卡特琳娜带着陆离加快往利维坦小镇赶去。 安全区与荒野存在明显区别——尽管同样是深色荒芜的大地,但安全区里没有无处不在的低语声与令人不寒而栗的窥探感。 某个时刻,卡特琳娜抬头望向南边。 “快点,我们晚了。” 低语一声,卡特琳娜突然奔跑起来。 跑动引发的嘈杂响声在荒野上无异于找死,但他们离安全区不算太远,以及更危险的窃光者正在逼近——谨慎的行走无法让他们在永夜到来前冲进安全区。 披着斗篷的陆离跟在卡特琳娜身后。他抬起头,兜帽从头顶滑落,望向南边天空。微光披撒在窃光者周围,它升得足够高,枯瘦的影爪正缓缓舒展伸开。 荒芜之地,幽暗原野,利维坦小镇安全区外,两道不起眼的渺小身影正在加速奔跑。 他们前方,源于小镇的燃烧火炬指引着方向。 天空之上,张开的影爪衬托着他们的焦急。 噩梦般的尖锐影爪蜷曲起来,撕扯天空。 亮着昏暗光芒的岩壁与岩浆火环犹如画板上的画布,因影爪攥起而皱褶堆叠,曝露画布后只有黑暗的纯粹虚无。 卡特琳娜的喘息声在荒野上传开,陆离呼吸相对平稳,静静望着天空正在发生的末日般的景象:整片天空被窃光者撕落,坠向世界的边缘。 虚无占据了天空,而身后的大地,一抹黑线正向这边涌来。 黑线每一刹那都跨越了数里,转瞬向奔跑的二人逼近—— 安全区近在咫尺,卡特琳娜几乎看到边界木牌上的字迹。 与此同时,浓郁的黑暗将他们身形彻底笼罩。 永夜降临。 窸窸窣窣…… 窃窃私语声耳畔响起,有什么爬上背脊,拉扯身躯,让身体变得迟缓,动作变得迟钝。 安全区边界短暂寂静,两道身影突然冲出黑暗,响起嘈杂脚步声。 卡特琳娜取出萤石,比油灯更昏暗的荧光勉强照亮周身。 不远处的黑暗如有实质地涌动着,被阻隔在安全区外。 “差一点就陷在永夜里了……” 卡特琳娜喘息着,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惋惜。 她本以为今天能到鬼怪镇,然后从旧下水道去午夜城。 平复呼吸,她与陆离向利维坦镇快步走去。 安全区周围分布着闪烁的荧光与恒亮的光芒,那些是不久前抵达安全区的人。这些最后时刻才回到安全区的人冒着很大危险,但与贴着永夜归来的陆离和卡特琳娜比算不上什么。 卡特琳娜疑神疑鬼环顾周围,陆离询问发生了什么,她摇头不在意地避开话题:“利维坦镇的规则是不准喝水。” “为什么。” “谁知道。你可以喝咖啡、喝汤、喝茶甚至喝血,但就是不能喝水,所以我不喜欢这里。” 离点燃火炬的小镇越来越近,卡特琳娜提醒陆离:“用斗篷遮住脸。” 陆离拿起观察窃光者时滑落的兜帽戴上,将面孔藏于阴影。 但做完一切,他发现卡特琳娜盯着自己,忽然摸向插着同源物的眼珠。 “你不太对劲。”陆离平静与她对视。 “我们陷进永夜里两三秒,可能那会儿少了些理智值。”卡特琳娜尴尬地放下手掌:“希望能恢复些。” “你的理智值到什么程度了。”陆离问。 “大部分时候幻听,有时候是幻象。”卡特琳娜不在意地说道:“刚才看到你斗篷里钻出了一团触须,吓到我了。” 她当然知道理智值的严重性,只是荒野上有无数比理智值更可怕致命的东西。一些幻听幻象?在它们真实出现前只是小问题。 进入利维坦镇前,卡特琳娜拧开水囊补充了足够水分,陆离也打开自己的水袋喝了些净化水——比蒸馏水污染更少的水,花费是能买近两磅小肉的18先令。 进入利维坦镇,比起与曾经小镇没有太大不同的螳戈镇,这里的区别肉眼可见。 这更能让人清晰意识到一点:他们生活在随时可能死去的怪异时代。 二十六.利维坦教徒 熊熊燃烧的火光照耀整座小镇。 天空被无光之夜般幽暗笼罩,火炬映照人们的轮廓,但他们未因永夜降临而有所改变。 一些人聚集在小镇入口,似乎在进行某些交易,卡特琳娜避开那里并提醒陆离不要过多注视。 利维坦镇的区别体现在人们身上,大多数猎人疲惫而瘦弱,居民的问题更严重,他们因长期缺水,身体呈现病态的暗黄,松垮皮肤挂在干瘦身躯。 即使靠在街边,污染严重的拾荒者看起来也比当地居民健康。 “跟我来。”卡特琳娜低声说,变得比在螳戈镇更小心翼翼,带领陆离前往猎人工会。 “他们缺水很严重。”陆离对此感到奇怪。 即使禁止喝水也不该缺乏到这个地步。 “因为这里的宗教色彩浓郁……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卡特琳娜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突兀。 居民们信仰神灵所以恪守规则。 卡特琳娜来过几次利维坦镇,知道当地猎人公会在哪。 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一栋独特于周围房屋的建筑前。墙壁上的盾形徽章图案是匕首与燧发枪交叉。 “通灵枪……”陆离低语它的名字。 “嗯,不过买不起,而且那东西动静太大了,只有在安全区里能勉强用。” 卡特琳娜曾经见过有人用它,扣动扳机后整片荒野到处都回荡着雷鸣般的枪声,等汹涌而来的怪异退去那里什么也没剩下。 推门进入猎人公会,混合着各种味道的呛鼻烟味扑面而来,薄雾般笼罩天花板下。 公会里的猎人状况稍好些,除了常见的瘦弱,他们没有太多缺水症状。 卡特琳娜无视周围的觊觎窥视,径直走到柜台前。 “委托还是接取。”皮肤耷拉着,严重缺水的工作人员无力问道,她的声音几乎淹没在嘈杂公会中。 “出售情报。” “可公开还是非公开。” “可公开。” 周围嘈杂随话音落下而变得稍稍安静,一些目光聚集在卡特琳娜身上。 可公开情报通常意味着“可分杯羹”,尤其对于最先听到人来说。 “直接说出来,我们会对你的情报哈啊……进行评估。”缺水症让疲惫的工作人员打了个哈欠,似乎随时可能睡着。 卡特琳娜有意模仿陆离的平静语气,说道:“附近的食尸鬼巢穴正在迁徙,准备扩张为食尸鬼小镇。” 猎人公会随卡特琳娜的宣布倏然被安静笼罩, 猎人们纷纷望向这边,没有人带着喜色。对镇子,对所有人来说,出现食尸鬼小镇是个大麻烦,没有一点油水可捞,还很危险。 成群结队的食尸鬼从来不是单独行动的猎人所能对抗的。 寂静的猎人公会大厅里只剩困乏的询问响起:“在什么位置。” 镇静而乏累的工作人员就像听到一条微不足道的信息。 “它们在往……”卡特琳娜顿住,她不知道食尸鬼目的地是哪—— “食尸鬼巢穴南边约5里外,可以顺着足迹追踪它们。”陆离平静话语响起。 工作人员沙沙记录下来,问道:“请问你的名字。” “卡特琳娜。蜂刺卡特琳娜。”卡特琳娜连忙说道。 “我们将会确定情报是否真实,这需要一定时间,当确定属实后你可以来猎人公会领取报酬。” “需要多久。” 他们不会停留太久,最晚永夜褪去卡特琳娜就会离开利维坦镇。 “根据情况是否……哈啊……紧急和距离。”打着哈欠的工作人员说。 卡特琳娜不认为镇子会在永夜时分调查,看来短时间拿不到这笔报酬了。 “有人跟着我们。” 刚走出猎人公会,陆离的声音响起。 卡特琳娜停下脚步,转身朝向身后:跟随他们的两道身影没有转身走开,只是略微放慢速度后走来。 “我们没有恶意。”壮硕男人闷声开口。 皮甲表示男人的身份,未被皮甲包裹的皮肤呈现鱼鳞藓般的角质化。 另一个是和鼹鼠同样矮小的身影,只是没那么粗胖。 “我是巨石,我们在公会听到了你们情报,想和你们组队探索巢穴。”他的话语简短干脆。 尽管食尸鬼迁徙扩建很危险,但猎人们仍有利可图。 被废弃的食尸鬼巢穴通常会有些好东西,比如受害者的遗物。 卡特琳娜有些动心,但她不相信别人,摇头拒绝道:“我们有其他事情要做。” 将陆离“卖”掉的收益远超过探索食尸鬼巢穴,这是当前最要紧的事。 巨石什么也没说,和伙伴干脆地转身离开。 跟着卡特琳娜的猎人不止巨石,还有另外一波,只是他们躲进小巷后老鼠般探头张望这边。卡特琳娜面带鄙夷,左眼闪过黑茫,让鬼祟的普通猎人不敢继续跟随。 前往旅馆的路上,他们看到利维坦镇西边出口聚集好几辆马车,据说准备进入永夜笼罩的荒野。 陆离观察着车队中夹杂的大篷车队,里面隐约带着荒野上的气息——那也许是车队赶在永夜中进入荒野的原因。 走入旅馆,卡特琳娜正准备租下一个房间时,一群轮廓闯入旅馆。 “教徒大人们……” 枯瘦的旅馆老板虔诚而恭敬的垂首行礼。 两位披着斗篷的教徒从门外走来。他们的斗篷比陆离更长,纱幔般长长拖在地上,近乎平移的移动方式仿佛贴地飘来。 “教会确认了你的情报……你想要什么……” 斗篷阴影里响起低语,以及若有似无的呢喃声。 “一笔钱。” 卡特琳娜下意识脱口而出,紧接想起看见的车队,补充说:“还有我希望我们能跟随车队去鬼怪镇。” 哗啦—— 一袋硬币抛向卡特琳娜,斗篷下的干瘦枯爪一闪而逝。 “车队会接纳你们……” 卡特琳娜接住沉甸甸的布袋,连忙道谢。忽然发现两名教徒斗篷下的阴影转向陆离,似乎在注视他。 “纯洁的无信者……利维坦教会随时欢迎你的造访……” 伴随呢喃祷告的低语声响起,教徒飘荡般离开旅馆。 二十七.大篷车、努玛、诅咒头衔 “他们发现你了?” 卡特琳娜发现利维坦教信徒对陆离的称呼。 “嗯。” 而且似乎不止发现了“纯净”。 毕竟一名纯种人类不足以让教会发出邀请。 对此最高兴的还是卡特琳娜。有教会暗示,陆离纯种人类身份显然毫无争议—— “看来他们对你兴趣不大。”卡特琳娜故意说道,拉开口袋往里看一眼,里面装满硬币和小面额纸币,似乎有两三百先令。 卡特琳娜心满意足地系起口袋,硬币摩擦发出的声响清脆悦耳,没人会不喜欢——但带上它不止拖累自身,还引人注目。 卡特琳娜来到柜台前,抛上去装钱的口袋:“这是信徒亲手给我的酬劳,我想将它们换成大额。” 两分钟后,卡特琳娜整理着胸口皮甲离开酒馆,和陆离走向街道尽头的车队。 车队的人正站在接口等候他们,他自我介绍为“车队饲养员”,边带着陆离和卡特琳娜走向车队边说跟随车队出发前要经过努玛同意。 “车队饲养员是饲养一些‘体味重’怪异的人,它们性格一般温和可控不会伤人……气息能掩盖我们的味道,这样荒野上的怪异就不会袭击车队了……” 卡特琳娜小声对陆离说,然后问道:“努玛是谁?” “保护我们在荒野里不受侵袭的乖孩子。”饲养员说,走过装卸货物的马车,来到被篷布遮盖的大篷车前。 “进去后别尖叫大喊,会吓到它的。” 拿起车沿的油灯,饲养员回头提醒一声,掀开篷布钻进里面。 “应该没事……”卡特琳娜说道,率先钻进篷布内。 陆离跟随身后,然后险些撞上突然停下的卡特琳娜。 深吸气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陆离偏头,油灯照耀下看到显露的一段身躯。 那是身躯扁长,生长须子,外表如鲶鱼般怪异生物,灰黑色的光滑表皮在油灯下反射光泽。 它被关在三米宽,近七米长铁制笼子里。这是大篷车从外部看犹如长屋般巨大的原因。 饲养员放缓动静,但不因惧怕,更像是不想惊吓到它。抓起一把铁笼外的长杆潮湿植物递进铁笼。 “努玛”表现的与卡特琳娜认知中的怪异完全不同,它如牛羊般温顺地进食,甚至小心避开饲养员的手。 而陆离曾熟悉这些——安培也是这样。 凑近的油灯让陆离观察到“努玛”到身侧成人手臂般大小的前肢。但对于它的庞大身躯,肢体如婴儿般瘦小畸形。 肢体不足以支撑它爬行,除非它有属于神秘侧的移动方式。 喂食后,饲养员的动作让卡特丽娜惊颤。他趴在铁笼前,几乎将脑袋伸进笼子,凑到努玛鲶鱼嘴边,倾听什么。 陆离隐约听到什么,但无法分辨无法理解,除非离得很近,比如像饲养员那样将头贴上去—— 几十秒后,饲养员钻出铁笼,奇异地打量陆离:“努玛觉得你很美味。” 卡特琳娜下意识充满警惕,陆离也开口说:“我不觉得‘美味’代表友善。” “你该感到高兴,这表示你的污染很轻微。”饲养员说道,又看向卡特琳娜:“你的同伴就有些‘普通’了。” 普通,也代表平常、大众、不高不低。 所以这个消息对卡特琳娜来说不好不坏。 饲养员思索了一阵,对陆离说:“你们离努玛近些,它能掩盖你鲜美的气味。” “它不会嘴馋吧。”卡特琳娜不希望听到陆离被吃掉的噩耗。 “努玛可是乖孩子。”饲养员抱怨卡特琳娜不该有这种想法。 就在这时,大篷车外响起一声由远及近走过的喝骂声。 “都他妈快点!鬼怪镇的伯爵老爷急需这批货,我们要在太阳落山前送到——我他妈当然知道现在是永夜,该死的汤姆管好你的第二个嘴巴!” 对声音敏感的努玛晃动鲶鱼脑袋,发出啵啵般的排气声。 饲养员不得不安抚起努玛。 “我听说过这个。”卡特琳娜这时低声和陆离说:“鬼怪镇的伯爵老爷不是真的伯爵,传闻他是怪异时代前的一位爵士,死亡后意外成为幽灵,一直‘活’到现在,然后接受鬼怪教会的邀请搬去鬼怪镇……” “好了,我们出去吧。” 安抚好努玛的饲养员说,带领陆离和卡特琳娜离开充满压迫感的大篷车。 “你们跟随过车队吗?”他问道。 “呃……没有。” 卡特琳娜从来独来独往,也很少离开利维坦镇,更别说奢侈地跟随车队出发。 “好吧,记住这几条准则。”饲养员环视一圈加快搬运的车队工人,清晰而快速的讲出说了无数遍的准则。 【你正尝试离开安全区】 【你正在远离安全与舒适】 【并且或许你再也回不来了】 【如果你确定想要远行,你的前方将是未知的等待】 【你会遇到很多,并大多是坏事】 【它会让你成长,也会让你疯狂】 【盯紧你的理智值,千万不要让它降低】 【谨记——】 【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卡特琳娜因准则陷入回忆,似乎很久以前曾有人对她这么说过。 她很快从回忆中脱离,和陆离跟随饲养员来到大篷车后面的一辆马车边,他们被安排在这里。 “离开小镇后不要离开车厢,只能使用萤石,以及绝对不要将亮光暴露在荒野中。”饲养员最后提醒。“我们的头儿拥有诅咒头衔,不用担心迷失方向。” “诅咒头衔?” “它叫‘生存本能’……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 饲养员意味深长地说。伴随话落,一种无法理解,仿佛文字仿佛声音的内容浮现在陆离和卡特琳娜的脑海。 【生存本能】 【人类生存在名为无知的小岛上。当他们决定扬帆起航,将在各自航线愈行愈远。或许走得太远,会让他们忘记自己来的地方。庆幸的是,你还记得。你的脑海时刻铭记着自己最初的地方。无论你在哪里,你都能记着它的位置,它的方向——因为只有那里才是安全的。】 【你的脑海会指向所离开的小镇位置与方向。】 【——猎人往往死于猎物之口。渔民终将没于死海深渊。】 二十八.永夜中前行 “诅咒头衔是种祝福,也是种诅咒。” 马车车厢里,卡特琳娜看向街道上跑动忙碌的工人。 诅咒头衔源于怪异,卡特琳娜不知道怎么获得……可能是阅读古籍,可能是被邪神盯上,科恩那个被怪异诅咒。它会为被诅咒者带来一项正向能力,但也会带来副作用或剥夺一些东西。 这是它被称为诅咒头衔的原因。 “诅咒头衔的下位是诅咒血缘,这个常见的多,也很普通,不会在听到那一刻就理解它的含义。几乎每个在荒野上生存,污染足够严重的猎人都有诅咒血缘。”卡特琳娜说,轻轻抚摸小腹,带着母爱色彩的动作中填满了复杂。“我的诅咒血缘就是它。” “被污染后,它能让我更敏锐感知到怪异气息,但也让我更容易被敏锐的怪异发现。” 一柄双刃剑。 拥有它卡特琳娜会掌握微弱灵感,但感知敏锐的怪异会因灵感而更易察觉她。 “螳戈镇许多人都长着额外眼珠。”陆离说。“有关联吗?” “一部分……污染源于大地和周围,越长时间在一个地方逗留越容易感染当地的诅咒血缘。” “能力一样吗。” “会有些区别。” 卡特琳娜用她唯二知道的鼹鼠和猎狗举例。 鼹鼠挤在眼眶里的十几颗眼珠会帮他窥探事物表面下的真实,酒馆老板鬣狗的眼珠能够辨别物品真伪。 不过这种转述必然存在一部分夸大内容,尤其对情报商人和酒馆老板而言,而且他们都没说代价是什么。 “诅咒头衔存在上位吗?” 这时,拥有生存本能头衔的车队首领又一次喝骂着走过,毫不在意车队里多出的二人。 车队快出发了。 “有,更多的诅咒头衔。”卡特琳娜说。“它们能够共存。” 很难说诅咒头衔是好是坏——尽管它有明显好处,但也带来了麻烦。 对于怪异时代的人来说,诅咒头衔是种实力的象征——普通猎人没有可能,也不敢接触会带来诅咒头衔的存在。 而能在诅咒头衔获取过程中幸存下来的人通常不会太弱。 污染无处不在,诅咒血缘也无处不在。 就连拉车的马匹也与纯净无关。它们瘦弱身躯生长着大片苔藓般的墨绿色菌毯,色彩鲜艳的蘑菇生长在上面,菌毯与蘑菇掠夺了马的养分,但某种程度又赋予它们能在荒野生存的能力。 “准备出发了。关闭车厢,记住准则和我的提醒。”饲养员从后面经过马车,提醒陆离和卡特琳娜。 说完他爬上前面的大篷车,呼喊工人过去帮忙扯下篷布。 卡特琳娜关闭车门,闭合的最后景象是饲养员和工人掀开篷布露出努玛。 咔—— 马车门关闭,嘈杂被阻隔在外。 封闭马车内亮起萤石的微弱光芒。 “我们可以休息一下,三四个小时后就能抵达鬼怪镇的安全区。”卡特琳娜说道,塞给陆离一块萤石,攥着自己那块靠在身后货物上。 “萤石因为什么发光。” 萤石滚落身旁,陆离没伸手捡起它。 “谁知道,怪异时代开始它们就无处不在了,就像矿石一样。”卡特琳娜想到陆离的身份,又收回了萤石。 万一萤石有污染性玷污了陆离就得不偿失了。 “它不会熄灭吗。” “嗯,敲碎也会变成亮晶晶的莹粉。只有把它丢进水里,它会像打碎的油灯一样灭掉,不过拿出来擦干水渍又会亮起。”卡特琳娜说。 “萤石是最好的照明物,可惜纯度最高的萤石也不会比油灯亮。” 身下的马车忽然颤动,轻轻推背感让卡特琳娜重新靠进货物。 车队出发了。 “保持安静。”卡特琳娜说,抱起双臂,趁着赶路间隙休息。 没过太久,虚无般的恶意将车厢笼罩,徘徊在荧光照耀之外。 他们应该离开了小镇,进入被永夜笼罩的安全区。 与恶意一同浮现的还有努玛的怪异气息,就连小憩的卡特琳娜也感知到气息,皱着眉头。 不过努玛气息越强烈,越能庇护行进的车队。 晃动的狭窄车厢内外恢复寂静。 难得的安静时间里,陆离回忆离开避难所后发生的事。 二十四年后……怪异时代……变化的恶灵……被邪神庇护的人类……只有怪异能对抗怪异…… 陆离忽然想起,“门”似乎很久没有出现了。 它上一次出现还是在二十四年前。 希望在午夜城能找到大部分谜团的答案。陆离想到,和卡特琳娜一样靠着货物闭眼休息。 灾难永远突然降临。 菌毯马的凄惨嘶叫惊醒车厢里沉睡的二人,在他们做什么前车厢翻覆,倾泻的货物将陆离和卡特琳娜推搡出车厢,暴露于永夜笼罩的荒野。 嘶叫的菌毯马挣脱缰绳,冲入荒野。 出事的不只有他们马车,光芒接连在车队中被迫亮起,驱散如有实质的幽暗,照亮队伍中的混乱。 努玛躁动地撞动铁笼。 “乖孩子!” 饲养员跳下车厢冲到铁笼边,额头贴着努玛的头颅,试图安抚。 努玛作出回应,张开遍布细密尖齿的嘴巴咬下饲养员伸进铁笼的头颅,喷血的无头尸体跪在铁笼前。 卡特琳娜以为是努玛失控,但很快她看到拥有诅咒头衔的车队首领举着火把与短刃,冲入永夜。看到车队工人挥舞着短刃杀死同伴,看到一匹菌毯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拉着传出惨叫的晃动车厢经过他们。 哭喊与惨叫荒野上空回荡,所有人都诡异做着各自的事。 与此同时,一阵树林般的清新气息忽然涌入鼻腔。 “是翡翠梦境!” 卡特琳娜失去镇定,裸露的皮肤浮现传染病般的鸡皮疙瘩,梦幻般的美妙词汇令她毛骨悚然。 “那是什么。” 陆离推开最后一箱压住大腿的货物,捡起手边萤石退回车厢边。 卡特琳娜的态度让陆离严阵以待。 “让你沉浸的幻象,没有人能从幻象里逃离!” “没有人?” 卡特琳娜并未回答陆离的话,毫不犹豫地拔出眼珠里的同源物。 “从现在开始,不要相信周围任何人,包括我!” 二十九.翡翠梦境 陆离尚未掌握使用灯塔的力量。 他能用的只有埋入左手手背的“救赎”之力,但那需要近身战斗,且伤害未知。 车队混乱仍在继续。没有敌人出现,只有因幻象失控的人们。 幽暗原野里亮起怨毒窥视,黑暗中有什么觊觎望来。 荒野上的存在发现了混乱的车队。 “我们得想办法远离车队。”紧盯着混乱的卡特琳娜回头说。“荒野上的怪异要不了多久会被引来,那时我们会很惨。” “你说了连你也不能相信。”陆离的声音仍然平静: 卡特琳娜愣了下,昏暗中无法看清脸庞,只有声音响起:“但你能分辨什么是为你好,什么不是。” “是的。”陆离回答,抬起左手在卡特琳娜不解中握住她的手臂。 卡特琳娜忽然陷入沉寂,默默注视数秒,倏然如雾霭般吹散,笼罩陆离。 陆离屏息度过雾霭,等待雾霭散去,真实景象浮现眼前。 车队中的混乱没有变化,真实的卡特琳娜正与空处幻象对话。 “不行,进入荒野我们只会撞上怪异……回来!外面更危险!”卡特琳娜惊呼着冲出去,似乎想拉住幻象中的陆离。 陆离突然伸手,抓住卡特琳娜脚腕,仍然是左手。 卡特琳娜被陆离拽倒,一头栽在地面,但也因此从翡翠梦境中脱离,抬起手臂挡住只有她能看见的散开雾霭。 “你又救了我一次。” 陆离松手,意识到发生什么的卡特琳娜退回他身边,拉起陆离左手搭在她手腕上。“你的力量好像能阻止翡翠梦境……所以不要分开,我们现在有两个办法。” “第一个是等待救援。利维坦镇也许会有搜救到来,我们坚守一阵。” “说第二个。” 第一个办法不予考虑。救援到来时间未知,但荒野上的怪异逼近不会太久。 卡特琳娜同样倾向第二种办法:“降尘布。车队首领才有的珍贵同源物,它能掩盖我们的气息。但我们得走过去到车队最前排。” 顺着卡特琳娜所指看向前方,混乱正在逐渐沉寂。 “那就出发。” 陆离站起,回头向身后望去遗言,始终用左手与抓着卡特琳娜,向前排靠拢。 他们在车队中间。大篷车上的努玛晃动着庞大身躯,散溢的怪异气息令人忍不住想要逃离,但它难以从铁笼挣脱。 跑过挣扎的努玛,头排马车浮现视野之中。 噗—— 一道寒芒突然从盖着篷布的货车里刺出,滑向陆离脖颈。 “小心!” 在卡特琳娜提醒前陆离就低头避过横在脖颈,可以轻松切开脖子的锋利刀刃。 撕拉—— 篷布裂开,钻出的车队工人咆哮着冲来,翡翠梦境令他将陆离当作敌人。 陆离躲闪野兽般的工人,松开卡特琳娜,左手抓住他持刀手腕。 但救赎力量不知为何失效,工人没有清醒,挣扎着倒下。 “快一点,我听到黑暗里的声音了——” 卡特琳娜在一旁催促。 陆离夺过短刀,略作停顿,刀刃刺下将他钉死在地面。 “我们快走。” 卡特琳娜主动抓住陆离左手,往车队前面奔跑。 尚未死去的工人仍在嘶吼,但在他们跑出十几米后突兀戛然而止。 “就是这里!” 跑到车队最前面,卡特琳娜低喝一声,爬上开着车门的车厢。 陆离紧随其后,迈上车厢前,他偏头望向来时方向。 零星惨叫从车队上空回荡。 通红火光在车尾浮现,似乎打翻的油灯点燃了货物,火光十几里外也能清晰看见。 这条车队仿佛端上丰盛菜肴的长桌。 嘭—— 爬上车厢的陆离关闭车门,荒野上的嘈杂被阻隔在外。 车队首领的车厢布置的犹如房间。地板铺着动物毛毯,壁炉里萤石像是燃烧木柴般堆着,好几盏油灯挂在各处,让车厢变得明亮。 首领车厢足够大,甚至角落里摞着的几箱货物也没让车厢变得逼仄拥挤。 卡特琳娜强盗般翻找着抽屉和衣柜,甚至用短刀划开沙发,掏出内部填充物寻找降尘布。 她没能找到什么,于是将目光落向那堆货物中,上前搬动它们。 木箱货物比想象中沉重,卡特琳娜将最上层的木箱挪到边缘,但没搬出来——她抬不动,如果没抓住砸落下来甚至可能砸穿车厢地板。 “帮忙搬开这些货物。”卡特琳娜对身后的陆离说。“我一个人搬不动它。” 陆离走向卡特琳娜,同时问道:“车队首领的车厢为什么这么多货物。” “还记得车队要运给鬼怪镇的伯爵老爷吗?也许里面是它的东西,因为很贵重所以车队首领亲自看管。”卡特琳娜思索说。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小说app,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陆离观察木箱,发现它们与自己乘坐车厢的那堆货物木箱没有区别…… 陆离忽然垂下眼眸,平静说道:“我记得你说过翡翠梦境无人可以逃离。” “怎么了?”卡特琳娜不解问。 “我触碰工人时他没有从翡翠梦境里脱离。” “也许他早被吓疯了。”卡特琳娜猜测说。 “降尘布这种重要同源物应该在足够隐秘,又触手可及的地方,而不是货物里。” 卡特琳娜不再说话。 “我记得车厢翻覆时我被货物压中下半身。” 陆离望向摞起的木箱。 “它们很像。” 卡特琳娜仍保持举着双手扶住木箱,背对陆离,只有脸庞转来的姿势。油灯照耀不到的另半边面孔藏于阴影中。 “我被袭击时曾短暂松开你。” 陆离最后说道,注视着卡特琳娜:“你也很耐心的解释了我的问题。” 车厢里陷入沉寂。转眼间,卡特琳娜的唇角勾起,拉扯直到耳根,眉毛攀上头顶,眼珠如热蜡般融化—— 卡特琳娜化成散开的雾霭,转眼将陆离笼罩。 陆离闭眼屏息,等待它们散去。 感官忽然变得如浮出水面般清晰,耳中可以听见荒野上的风吹过棱角的呜咽声,火焰噼啪燃烧的爆裂声,闻到随风而来的呛鼻烟味与难以被掩盖的血腥味。 陆离睁开眼睛。 他倒在车厢边,倒塌的货物掩埋压住他下半身,一米外的萤石微弱照亮周围。 三十.真实世界 真实与陆离想象不同。 他以为翡翠梦境趁虚而入是在他松开卡特琳娜,躲避袭击的时候。 但其实开始就是虚假构成。 所以“梦境”里的卡特琳娜要陆离抬动木箱——如果他那么做,现实里就会搬开压住下半身的木箱,然后随梦境蛊惑,或走入永夜,或接近危险。 那么卡特琳娜在哪? 陆离环视微风吹过的沉寂车队。不再有惨叫声传来,除了风与燃烧声,只有隐约从车队四周与大篷车处传来的毛骨悚然的啃食声。 努玛在进食,或是什么在进食努玛。 陆离低头看向压住身躯的货物,想要将它们搬开,但又停住动作。 怎么确定这不是第三层翡翠梦境? 搬开它们,现实中也会做同样的事,只要翡翠梦境蒙蔽方向感,就能轻易降他引入永夜。 但又没有其他选择,随时间推移,车队会越来越危险…… 食客们正向餐桌涌来。 好像回应陆离的揣测,不远处的萤石被遮挡,一道轮廓悄无声息接近。 陆离保持安静,放缓呼吸。 周围没有光源,只能通过萤石与远处火光分辨轮廓接近,在一米外蹲下,几乎能闻到其身躯苔藓般的潮湿气息。 窸窣—— 撕扯,咀嚼声响起,蹲下的轮廓在啃食一具尸体。 它无视了近在咫尺位置的陆离 为什么身边会有尸体? 陆离响起第二层翡翠梦境遇到的袭击——短刀刺来,躲避攥住对方手腕,挣扎减弱,对方倒地,夺走短刀刺入胸口…… 它们组成可怕的真实。 哗啦—— 压住下半身的货物突然在这时坍塌,一小片货物滑落。它们并未砸中陆离但发出的噪音带来了大麻烦。 陆离做好了准备,但什么也没发生。阵阵撕咬声传来,轮廓似乎没有听觉,仍在进食。 抠起一块石头,陆离扔向尸体另一端。 进食声继续,未因响动停顿。 这算是好消息,很大几率是它没发现陆离,而不是准备吃完尸体再吃陆离。 但危险仍然在周围涌动。逗留越久,被吸引来的怪异越多。 得离开这里。 想到第二层翡翠梦境里的“降尘布”,陆离寄希望于“翡翠梦境”与“门”一样,虚假中夹杂真实。 陆离开始搬动压住身躯的木箱,边倾听进食声是否停下。 哗啦—— 搬开压住大腿的货物,陆离抽出小腿,坍塌声随之变得响亮,但没惊动轮廓。 冷静成为陆离的武器,他悄然绕开轮廓,捡向落在地上的萤石。 手指即将触碰到萤石时陆离在微光边缘,离尸体与轮廓很近的地方看见肮脏破旧的水壶一角。 那是卡特琳娜随身携带的东西。 停顿后,陆离捡起萤石揣入口袋,转身走向头领马车。 身后的进食声越来越远。 贴着晦暗边缘绕开大篷车,陆离沿着车队顺畅无阻抵达头领马车边。 车厢门打开着,与翡翠梦境相同。但车厢内部并不豪华,也没堆砌货物,只是铺着毛毯的普通车厢。 钻进车厢,借着油灯光芒陆离发现车厢角落里的箱子。 陆离打开宝箱,叠起的布匹安静躺在箱子底部。 触碰它的瞬间,一种难言渺小涌上内心深处,自卑、不被重视般的情绪将陆离包围,又被理智组成的围墙阻挡在外。 陆离取出降尘布,它看上去就像篷布一样。随着陆离将它像长袍一样披在身上,负面情绪陡然加重,但陆离的气息也随之消失。 它的确有用。 就在这时,车厢忽然轻轻晃动,有什么进入了车厢。 但油灯光芒下,陆离什么都没看到。 身上的降尘布又遮蔽了陆离一切对外的感知力。 陆离保持安静,贴着车厢壁绕开不可视的存在,离开马车。 凝视一眼搁浅在荒野中,被寂静笼罩的车队,陆离披着降尘布,手握萤石走入荒野与永夜。 陆离沿着车队方向继续前进,这里离鬼怪镇不会太远,也许不到20里。 降尘布掩盖陆离的气息,让他数次与难以言喻的存在,或荒野上的怪异擦肩而过。抵达鬼怪镇安全区是在三个小时后,鬼怪镇中点燃的火炬指引了接下来的道路。 鬼怪镇的规则是什么? 即将进入镇子前,陆离思考,将降尘布改成披在身上,不再蒙住全身。 陌生小镇有时不会比荒野安全太多。 不过入口聚集起的人群打消陆离的思考,他们发现了陆离,惊呼着注视他接近。 “降尘布?你是车队的人?”一位土豆般矮胖,穿着昂贵布料剪裁的礼服,带着白色假发的中年男人挤开卫兵,焦急询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是乘客,翡翠梦境袭击了车队。”陆离平静回答。 人群响起一片惊呼声。 很少有人不知道翡翠梦境—— 利普斯管家无暇理会翡翠梦境,他只在乎一点:“那货物……” “如果怪异不对货物感兴趣,它们应当还在荒野。”陆离说 陆离的话语让人群里一些身穿皮甲的猎人悄然离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该死的我就知道!”利普斯管家念叨着低骂一句,倏然抬头说:“问题很大……这位先生,请你跟我去见主人。” “伯爵老爷?” “是,快点来——” 利普斯管家带着陆离坐上马车,一路奔腾来到一片庄园前。 绕过竖立一片墓碑的花园,马车停在府邸前,利普斯管家急匆匆跳下车甚至摔了一跤,冲进府邸。 陆离跟随其后走下马车,走入府邸。 他看到了“伯爵老爷”,一位身着旧贵族服饰,身形虚幻坐在壁炉前的沙发里的削瘦灵魂,利普斯管家恭敬站在身后。 “客人请坐。”他嚼着贵族发音,示意陆离坐在对面。等待陆离坐下,他问道:“你说你们遭遇了翡翠梦境?” “嗯。” 一位穿着新娘礼服的女仆端着咖啡走向陆离,但突然踩到裙子跌倒,杯中液体也洒在陆离,触感冰冷,没有温度。 陆离倏然惊醒。 大衣潮湿冰冷地粘在身上,湍急水声在狭小空间回荡。 迸溅的水花是吵醒陆离的元凶。 熟悉的地底岩层。 也许陆离从没离开过地底岩层。 一切都只是昏迷时的梦境,这里的才是真实。 没有星期五,没有火堆,没有灯塔,没有食物…… 没有出口。 三十一.绝望囚牢 涌动的幽暗弥漫在地底岩层。 恶灵灾祸触及不到这里,陆离得以在黑暗中幸免。 坐起的动作牵扯胸前伤口,陆离抬手触摸,难以言喻的剧痛涌入脑海。 没有油灯填充,也没有包扎。 无法确定这是现实还是第四层翡翠梦境的陆离脱掉衣服,撕碎衬衫缠绕胸口。 因伤口的剧烈撕扯感,陆离包扎速度很慢,几分钟完成后额头已经浮现一层细密汗珠。 起码从真实的疼痛感来看,现在与现实无异。 简单包扎好伤口,陆离摸索口袋。 末日启示书棋子与怪异货币还在,还有被水泡烂变成一团的先令。 没有道具,也没有光源。 陆离望向黑暗中传来喧嚣声的暗河,这代表下水之后,他也许只有一次机会。 如果没找到出去的隘口,陆离会在暗河中迷失。 但留在这里不会让情况好转,也不会让这层翡翠梦境结束。 尽管翡翠梦境足够真实,每一层所契合的状况也让人难以分辨真实与虚幻,但它拥有一种致命漏洞。 梦境次数越多,破绽越多。 除非感官记忆被蒙蔽和篡改,不然只要翡翠梦境持续几层,任何人都会忍不住思考:我是否正在新的一层梦境里? 但也有可能真实会在某一层突然到来。 比如,离开地底的一切真的只是陆离昏迷时的幻想呢? 陆离能做的只有保持谨慎,理智面对每一层翡翠乐园。 同时祈祷现实世界的身躯并未消逝。 在低温症状到来之前,黑暗中的陆离挪到岩石边缘,暗河里的水花冰凉迸溅。 等到身体习惯刺骨寒流,陆离滑进暗河。 湍急水流冲刷身躯,冰冷麻木掩盖剧痛。陆离平复呼吸,深吸口气钻入河底,朝着记忆中通往外界的隘口前进。 一分钟后,陆离抵达隘口前,但伸出手臂,只摸到更湍急的水流和只能让手臂钻出的窄缝。 岩层地形发生了变化。 陆离沿着隘口挪动两米,但一无所获,只好在气息将尽前退离隘口,返回地底岩层。 没有火堆指引方向,陆离只能顺流而下,举起手臂感知何时暴露在空气中。 凉意突然拂过指尖,一闪而逝。陆离稳定身形尝试站起,但他失败了,湍急暗流与浮力将他冲倒,手掌扒住岩石,但因圆滑岩石难以着力而滑开—— 陆离吐出所剩无几的空气。 他错过了地底岩层。 幽暗暗河中的陆离被带至下游,随水流冲刷,早已失去方向感。 渐渐收窄的岩壁卡住陆离,但他没有找到换气处。 窒息感将陆离包裹,缺氧让陆离难以思考。他只能最后做一件事:扯掉纱布,拳头用力砸向胸口的贯穿伤—— 倏然明亮的光芒将陆离包围,它推开附着之水,驱散寒意,烘干身躯—— 光芒暗去时,陆离安然坐在沙发里。 新娘般的女仆立在身旁。 她没有跌倒,咖啡也没有倾洒。 陆离如溺水获救的人般喘息几声,观察周围环境。 第四层梦境脱离后又回到第三层梦境? “又一层翡翠梦境?”陆离注视壁炉前的伯爵老爷。 “不,你在现实,刚才只是一个幻觉。”伯爵老爷双手交叠,缓缓开口:“验证你所言非虚的小把戏。你的确证明了从幻觉脱身的能力。不过……” 伯爵老爷身体前倾,饶有兴趣地观察陆离:“你怎么确定那是翡翠梦境?要知道,没人可以活着从翡翠梦境出来。” 女仆放下咖啡杯,退离大厅。 “我的同伴被袭击前这么说。”陆离的思绪从地底惊魂脱离,平复呼吸。“还有梦境有很多层。每层梦境破除,周边事物都会变成拥有清新气息的雾气。” “听起来的确像翡翠梦境。” 伯爵老爷后仰靠进沙发,因为是幽灵,沙发没有陷下:“你不是车队的人,我不能因此苛责你,正相反我该感激你带回消息。当作贸然将你拉进幻觉的赔礼,你想要什么?” 陆离平静说道:“一些问题的答案。” “问题?我以为你会要更有用的东西,比如财富,食物,力量……”伯爵老爷示意陆离开口:“年轻人,说出你的问题吧。” “翡翠梦境是怪异吗?” “显而易见。”伯爵老爷摊开手掌。“不过翡翠梦境并不是一种对我们有敌意的怪异。” 说完,它等待陆离反讽“这都不算那什么才叫有敌意”之类的话。但他只保持安静。 伯爵老爷只好继续说道:“也许你会奇怪,为什么袭击你的翡翠梦境没有敌意……” “有一群孩子。比起遥远的天空,地面离他们更近,也更有趣。一位孩子以杀戮蚂蚁为乐,他每天都会寻找蚂蚁,挖出它们的蚁穴杀死所有蚂蚁。” “一位孩子对蚂蚁漠不关心,他不在意脚边拖着食物经过的蚂蚁,也不在意被他踩死的蚂蚁。” “一位孩子对蚂蚁很感兴趣,他整日趴在蚁穴边观察它们的习性,偶尔会伸手逗弄。” “一位孩子喜欢这种幼小的生命,甚至会造一座蚁穴给它们居住……” “翡翠梦境是第三个孩子。它对我们的行为感兴趣,所以袭击我们。” “梦境里不管经历多久,现实都只过去一瞬间吗?” “不不不,以仅有的一些被翡翠梦境放出的人的经历来说。梦境里经过一天,现实也经过一天。” 陆离因这份回答而垂下眼眸:“留在现实的身体不会被怪异袭击吗。” “当然不。就像之前说的,翡翠梦境不以杀死我们为乐趣……只要你还在翡翠梦境,只要它还对你感兴趣,就不用担心会被怪异杀死。” “最后一个问题。”陆离平静开口:“我怎么确定这是新一层翡翠梦境,还是真实世界。” “这重要吗?”伯爵老爷注视着陆离。“你分的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也许怪异时代从未到来,只是某个灾祸将我们拖进了梦境。也许我们只是某本著作里的角色,一切行动早已注定。也许我们都浸泡在科学怪人的培养皿里,它在用我们的脑子进行科学试验…… “这种情况,我们只能告诉自己。” 它的食指轻敲了敲眼眶。 “所见即是真。” 三十二.美妙梦境 聊天结束,伯爵老人唤来等候客厅外的管家,吩咐说:“去为我们的客人准备一份丰盛晚餐和客房。” “不用了,我很快离开。” 陆离叫住准备离开的管家,起身离开柔软沙发,向伯爵老爷致意:“感谢翡翠梦境对我的解惑。” “但我有不同见解。” 陆离端起咖啡杯,将咖啡倾倒在昂贵毛毯上,松开手掌任由咖啡杯落在矮桌上摔碎,选出一块锋利碎片,倏然刺入胸口。 “所见亦非真实。” 午后、树荫、芳草、微风。 光芒向周围弥漫。似笑非笑的伯爵老爷,呆若木鸡的管家,面无表情地女仆。 光芒最终填充陆离的视野,将他完全包裹。 …… “陆离……陆离……快点醒醒……” 安娜的呼唤声耳畔响起。 陆离睁开双眼。 安娜虚幻而精致的脸庞近在咫尺,靠在沙发扶手上的发酸脖颈在提醒他保持这种睡姿已经很长时间,窗外传来街巷上行人的嘈杂声响。 被戳破的翡翠梦境没带他离开,而是牵入到第五层。 “你今天睡了很久,已经上午了。早晨报童送来报纸的时候我都没敢开门,又叫不醒你,从门缝下塞进来报纸都弄脏了……” 安娜如麻雀般清脆的说话声中陆离坐起,环视周围。 这里是侦探社。时间点……是在一切还没变糟的时候。 “如果不是你一直再说梦话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那个……你为什么喊、喊了好几遍我的名字……?等等你要去哪?” 安娜怔怔看着陆离离开沙发,犹如走在甲板上般微微摇晃着绕到书桌前。 拉开抽屉,陆离拿出包裹在皮鞘里的匕首,刀尖冲着胸口准备再次激发灯塔。 “恶灵退散!” 安娜慌乱扑过来,散发的微弱幽灵气息保护住陆离周围,同时死死拉住他的手臂不让匕首刺入胸膛。 “醒醒……那些都是梦,不是真实的……这么做你会死的!” 陆离停顿按向胸口的匕首。 让他停下动作不是因为安娜的阻止……不完全是。 咣当—— 落下的地板把老旧地板砸出一道豁口。语气颤抖的安娜抱着陆离,轻轻安慰着:“乖……都只是梦……一切都过去了……” 安娜怀中的陆离恢复安静,仿佛沉沉睡去。只有安娜看不见的眼眸平静望向客厅。 翡翠梦境与现实时间一致。陆离可以用灯塔解除翡翠梦境,但回归现实,他将直面永夜。 陆离无从得知现实中的车队情形,但可以想象一定非常糟…… 贸然脱离翡翠梦境并不是好主意。 安娜操控匕首丢进卧室,温柔低语着:“那是很可怕的噩梦吗?” “嗯。” “没事了……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安娜轻哄说,她轻飘飘的魂体没有重量,仿佛一团云。 陆离似乎恢复平静,坐回木椅。 但如果什么都不做,翡翠梦境不会让他逗留太久。 翡翠梦境的本质是因“好奇”与“乐趣”,它不是那些将人永远困入幻觉的怪异——起码第四层梦境时它这么说。 所以它对陆离存在一种“期待值”,它制造梦境,期待陆离的表现。陆离应对梦境,破解梦境,回应它的期待。 如果期待值消失,陆离的结局将是被抛弃,或是杀死。 不放心的安娜不肯退开,澄澈眼眸几乎粘在他身上。 “现在是什么时间。”陆离问。 聚精会神盯着陆离的安娜似乎被吓了一跳,连忙说:“嗯……中午。” “我是说——”陆离没继续往下说,伸手去拿书桌边缘的报纸。 安娜眼眸紧张地颤动起来,就见陆离手掌撞上无形墙壁。 “我要拿报纸。”他说。 “我帮你拿!” 今早送来的报纸哗啦落入陆离手中。 想要维持梦境存在,就要维持翡翠梦境的“期待值”。 陆离展开报纸。 这份《贝尔法斯特今日报》首页第一版印着最显眼的加粗字体:【不日迎来降雨,弥漫艾伦半岛天空的雾霭即将结束】 雨季还未到来之时。 一切都没发生,所有熟知的人都还活着…… 翡翠梦境没再用合适的时间点让陆离坚定“这里是真实世界”,转而制造一份让人难以抵挡的美妙陷阱。 最虚假的甜蜜也比冷冰冰的真实好上百倍。 这份报纸陆离曾经看过,确认日期后他就放下报纸。 哗啦—— 报纸后安娜脸颊显露,她离得很近,带着关切:“你很奇怪……还在想噩梦的事?” “我一直这样。” 陆离移开视线,没有注视那双澄澈眼眸。 “但好像……你在回避目光。” “没有。” 他越回避,安娜越在意梦境内容:“你不会是在梦里伤害了我所以很愧疚吧……” 陆离垂下眼眸,没有回答。 “只是梦而已,而且我不是……”安慰陆离的安娜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偏头低声说:“还在你身边吗……” “说起来,我小时候做了噩梦就会和母亲说,说完就不害怕了……你梦到了什么?” 陆离回答之前,侦探社木门被敲响。 怕生的安娜躲进卧房,然后打开房门。 不过客人就是来找她的——安娜生前好友黛西。 安娜惊喜友人的看望,不过略作由于后还是让黛西改日再来。陆离做了噩梦,她觉得轮到自己照顾他了。 “不用,我暂时不会那么做了。” 陆离说,他需要时间来思考……以及拖延时间本身。 窃光者最长持续时间是十四天。陆离经历的前四层梦境加在一起也不到六个小时。 不确定第六层梦境是否存在的情况下,陆离需要保持翡翠梦境的期待值。越接近十四天,回归后避开永夜的可能越大。 安娜勉强答应陆离的提议,拉着黛西去卧室聊天。不过她没关上房门,视线一直黏在外面的陆离身上。 黛西察觉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不久后就告别,说改日再来造访。 她离开后不久,又一位客人找上侦探社。 或者说……侦探社的一员。 “老板!” 溜进侦探社,瘦小黝黑的奥利弗咧起讨好笑容。 三十三.终有离别 记忆中奥利弗露出这副讨好通常是有事请求——预支薪水或者寻求帮助。 “怎么了。” 陆离目光在奥利弗瘦猴般的面孔停顿。 真实世界的这一天奥利弗的确在来过。那么在翡翠梦境中,他的目的是否真实相同? “斯拉夫夫人想对那天的冒昧向你道歉……”奥利弗小心翼翼观察陆离的神情,但难以从那副平静的英俊脸庞窥探出什么。 陆离同时也在观察奥利弗。他手里没拿着斯拉夫夫人的情书。 看来事情走向有些不同。 “没什么。”陆离表示不在意。他在思考是否要让奥利弗留下,尽管这种做意义不大。 他终归是死了,留下他与用海风填饱肚子没有区别,除了有意做给翡翠梦境看。 就当是表现给翡翠梦境看增加期待感,陆离想到,准备让奥利弗留下。 “还有……这个。”奥利弗忽然磕磕绊绊开口,从内衣里取出一封带着刺鼻香水味的新建。“这是斯拉夫夫人写给您的……情书。” 话音落下,一道不善目光从卧房里注视来。 奥利弗仿佛被凝结,上下牙齿不争气的开始发出“嘚嘚嘚嘚”声。 “把门关上。” “啊?”愣了下的奥利弗缩着脖子关上侦探社房门。 “从外面关。”书桌后传来陆离的话。 “噢……” 奥利弗拖着与进来时截然相反的沉重身躯往外走去。 陆离的声音继续响起:“去找乔乔,她想你了。以及……不要靠近暗影沼泽,那里变得不再安全。” “好的老板!” 奥利弗背挺直了些,身影消失在门外。 尽管过程不同,但结果走向一致。 “情书?” 安娜装作不在意,但不断偷瞥桌上的信件。 “斯拉夫夫人是谁?” “租给奥利弗房子的人。” “嗯哼。” 安娜等待陆离继续说下去,但陆离已经恢复沉默。 不甘心的安娜继续盯着陆离,终于,两分钟后陆离做出回应——将情书丢进垃圾桶。 “不看看吗?”安娜故意问道。 “不看。” 得到心满意足回答的安娜放过陆离,开始今天的忙碌。 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领取! 安娜轻哼着优美歌谣,虚幻魂体套上围裙,像是小女仆般清扫侦探社的卫生。 门后衣架旁的石质雕像不喜欢水,雨季前的潮湿让房屋没那么多灰尘,安娜只拿鸡毛掸子扫了扫雕塑。 最后拖完地板,让陆离不要到处乱走踩脏湿漉漉的地板,安娜羽毛般落到沙发上,照料窗台上那盆始终不曾冒出嫩芽的花盆,然后呆呆望向热闹喧嚣的街道。 陆离看着安娜的背影,一种从未有过,与理智截然相反的冲动忽然驱使他做些什么。 沉默片刻,陆离开口:“你想出去吗?” 趴在窗前的安娜惊喜回头:“什么?” 陆离垂下黑眸:“我们去海边看看吧。” …… 除了毁灭,什么也不能将海洋的痕迹从水手街区剥夺。某种程度来讲,居住这里的水手和晾在绳子上的海鱼让水手街区比海边的“海味”更加浓郁。 这也让水手街区仅有可怜的一间成衣店,里面都是平民穿的麻布衣。 陆离在相隔两条街道的成衣店买到黑袍,带着隐藏气息的安娜走进无人小巷:“披上它就不用躲进里世界了。” 一分钟后,陆离和披着黑袍笼罩轮廓的安娜走出小巷。 黑袍遮住安娜富有迷惑性的外表,她犹如散发阴冷与不详的教徒,无视街道上的行人与马车,缓步向前。 “不行……我看不到路。” 事实上是斗篷挡住了她的视线,而且她总踩到斗篷下摆。 “飘起来。” 陆离说道,握住安娜斗篷下的手。 …… 站在护栏前,厚重云层遮住午后阳光,成群海鸥再罗德斯特港上空盘旋,进港与起航的汽笛声远远传来。 海风吹掉安娜的斗篷,她有些惊慌的想重新戴上,但发现没人注意这里,于是变得享受辽阔景色。 “我好像闻到了海风的味道……” 安娜沉浸于辽阔的铅灰色海洋,忽然有些失落的偏头看向陆离。 他松开了安娜,蹲下脱掉鞋子,挽起裤腿,然后重新拉起安娜,另一只手拎着鞋子,走进沙滩。 安娜和陆离并肩在沙滩上漫步,身后留下一行足迹。 “为什么你突然想起来……带我看海。” 海风吹起她的长袍,像是纱幔般摆动着。 “不知道。” “带我来是因为噩梦吗?”安娜歪起头问。 “嗯。” “要和我说说吗?你的梦。” “梦很长。” “我们有很多时间不是吗……” “嗯。” “梦”确实很长,即使陆离没有故意延长也说到了傍晚,贝尔法斯特亮起灯光。 从变得寒冷的海滩回到侦探社,陆离最后为故事划上休止符。 “我在翡翠梦境中醒来,看到了你。” 安娜只能安慰陆离忘掉那些:“梦都是相反的,而且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你。” 陆离什么也没说。 渐渐到了深夜,安娜与往常一样,对沙发上躺下的陆离轻声说:“晚安。” “晚安。”陆离回道。 夜色寂静无声。 接下来整个星期,陆离似乎不再纠结这是真实还是虚假的问题——起码不在安娜面前纠结。 陆离得不让翡翠梦境以为自己是沉浸虚妄中无法脱身的可怜人。 这像是他与翡翠梦境的默契。 陆离让翡翠梦境保持期待值,翡翠梦境让陆离不会脱离。 可惜随着时间推移,翡翠梦境似乎渐渐感到厌倦,它开始主动警告陆离:安娜两次想要杀死陆离。 一次是安娜发现抽屉里写着“想办法离开这里”的任务清单,一次是发现斯拉夫夫人的情书。 陆离安静地等待。 等待永夜离去。 第十四天的中午,陆离取出三天前在床底找到匕首,向系着围裙打扫卫生的安娜告别。 “我该回去了。” “那些都是虚假的,是噩梦。”安娜尝试阻止陆离,但没成功,悲泣着说:“为什么要离开梦境……这里有什么不好?所有人都活着,我们能一直生活在这里……” 陆离只是轻声说。 “她在等我。” 三十四.坐落胸腔的小镇 匕首刺向胸膛,却被安娜阻止。 “即使是虚假的,我也不想你受到伤害……” 安娜轻声低语,轮廓忽然如雾霭般散去,笼罩陆离。带着遗憾地话语耳畔回响。 “快点找到我……” …… 云翳遮蔽天空。 昏暗荒野近乎傍晚。 陆离的轮廓在幽暗原野浮现。 无法理解的,好像呢喃又好像文字的内容在脑海深处浮现。 【灯塔】 【玩弄谵妄者在你面前犹如摆弄把戏的愚笨小丑,与真实无异的幻象在你面前仿佛一场充满漏洞的劣质话剧。你犹如穿透迷雾的灯塔,为迷途之人指引方向。】 【你能勘破大多数虚妄,直视真实。】 【——你受了它们之恩惠,又怎天真以为无忧】 翡翠梦境赐予了陆离诅咒头衔。 而负面未知。 陆离观察周围,他出现在车队遇袭之地。十几天前的痕迹尚未消失。人们或是怪异取走了有用的东西,残缺车架与铁笼仍被丢弃在荒野上,无人问津。 斑驳的深色土地不知是染上血污,还是烧焦后的灰烬。 陆离从车队残骸的朝向分辨方向,向鬼怪镇的方向走去。 现实与幻象终有差距。 当陆离能眺望到鬼怪镇时,远方的轮廓并不是一座荒野上的小镇—— 那是一具可以被称为利维坦的巨大骨骸,被它依附的矮山在衬托下犹如土丘般渺小。 骨骸有一半以上都深埋在地下,即使如此,从地底钻出的胸骨也如房屋般粗大,延伸出近千米的高度,刺入天空。扁长的头颅搁在矮山山顶。 鬼怪镇就坐落在骨骸的胸腔,仿佛被弯曲的胸骨保护着。 翡翠梦境只制造出陆离想象的鬼怪镇,而没真的呈现出鬼怪镇。 注视充满奇幻色彩的骨骸与胸腔里的诡谲小镇片刻,陆离收回目光,走向骨骸。 离得越近,越能意识到这座横亘长度在十几里以上的骨骸有多震撼,与富有安全感——与它比较,鬼怪镇就像是栖息在巨兽身下的幼崽,或是屋檐下避雨的孩童。 似乎正因为它的存在,陆离得以孤身从危机四伏的荒野走入小镇安全区。 或许因为鬼怪镇本身无法比拟的安全感,或许因为鬼怪镇连接着午夜城,马车与旅人不再罕见和稀少,犹如繁华的城镇。 拉运货车的大多是菌毯马,但也有一些似乎是贵族或富商的车厢是其他生物。 难以理解的生物。 马匹般巨大,肿瘤般生长五颗脑袋的鬣狗生物。 像是一团浓雾,一团雨云,形态并不固定,只有一双紫芒从雾中透出的怪异。 一群叽叽喳喳说着人类语言,但顺序被打乱无法理解的侏儒般的矮小生物套着缰绳,拖拽车厢。 每一样事物都在将陆离从旧日时光拉扯回真实世界。 临近小镇五里内,通天之柱般刺入天空的胸骨近在咫尺。 人类在它旁边,渺小如尘土。 经过胸骨形成的天然屏障,鬼怪镇入口近在眼前。但与梦境里来到鬼怪镇一样,陆离产生同样的问题:他不知道鬼怪镇的规则。 跟随队伍进入小镇,陆离走向守卫,拂下兜帽询问:“我第一次来鬼怪镇,请问镇子规则是什么。” “不要被吓到。” 套着旧日时期特有风格,但现在毫无用处的盔甲的守卫回答。 “会有很多……顽皮的小家伙突然跳出来惊吓你——” 话音落下,一只只有手指大小的粘土小人从胸甲缝隙爬出来,朝守卫尖叫。 守卫被惊得噎了一下。 一些因尖叫望来的人也习惯般收回目光。 “你说得太多了嘻嘻嘻——” 粘土小人笑着跳到地上,溜进小镇消失不见。 “所以不要被吓到,尖叫出来会被它们捉弄。” 也许因为陆离的外表,也许因为站岗枯燥无聊需要打发时间,守卫补充说:“还有,不要惹这些小家伙生气,教会不会放过你的。” 陆离又询问可以打听消息的酒馆,守卫推荐陆离去好望角酒馆,并记得对酒馆老板提他的名字,这样就没人敢拿假消息糊弄他了。 当然,还能赚一笔介绍费。 道谢后陆离前往好望角酒馆——它在地形狭长的鬼怪镇中部。 好望角酒馆的客人混杂,本地人、外乡人,暂时歇脚的商人。 幽暗原野上发生的事通常都能在这里打听到。当然,这需要一笔钱。 陆离走入酒馆,笼罩轮廓的黑袍引来一些忌惮目光,普通人可不会将自己藏起自己的外表。 但随陆离拂过黑袍,忌惮消失,变为饶有兴趣的注视。 酒馆老板也在猜测犹如贵族般干净,黑发黑眸充满神秘感的男人的来历,问道:“你好贵客,请问需要什么?” “汉斯推荐我来的,想问些事。” 酒馆老板咧起笑容:“无论是鬼怪镇的深层故事,还是午夜城的秘闻,或是小家伙们的来历,你都能在这里打探到。” 酒馆老板所说陆离的确很感兴趣,但他只有212先令,不算少,但也不算多。 陆离只能忽略这些有趣的消息,问道:“永夜第一天,从利维坦镇到怪异镇的车队的下落。” 酒馆老板笑容扩大:“您来对地方了,车队唯一一位幸存者正在客房里休息。” 有其他人从翡翠梦境中逃离? 是拥有诅咒头衔的车队首领吗? 酒馆老板叫来伙计去楼上喊人,然后对陆离说:“你们情报交易我会抽走一成,其中一半是汉斯的。” 这是酒馆的规矩。 当然,双方也可以离开酒馆交易,不过离开酒馆一切概不负责。 等待片刻,一阵吵闹声忽然从楼上传来。灰尘簌簌震落,客人们惊诧抬头。 嘭—— 人影沿着楼梯滚下,撞倒木桌停下,打翻一片餐盘酒瓶。 一道矫健身影从二楼冲下来,砸落滚下来的人影身上,后者弓起身躯,吐出一大滩污秽物,昏死过去。 女人拔出大腿上的匕首,挥向昏死的男人。 “嘿,好望角酒馆不许斗殴!”酒馆老板高声警告。 “那么就允许偷窃?” 女人头也不回讽刺说,继续挥动匕首,割开男人的上衣口袋,取回自己的东西,和男人的东西。 三十五.会合 ,光怪陆离侦探社 “偷窃?”酒馆老板看向伙计。 “他的确是从猎人小姐房里跑出来的。”伙计回答。 酒馆老板脸上浮现厌恶,挥了挥手:“把这不守规矩的家伙卖去下水道。” 没有客人发表意见,伙计仿佛干过很多次般平静地将昏死过去的男人拖出酒馆。 餐桌被扶起,打翻的餐盘酒瓶被清扫,酒馆重归喧嚣。 酒馆老板朝女猎人喊道:“蜂刺,有人想知道车队发生的事。” “谁?” 卡特琳娜揣起战利品与匕首,走向柜台。 已经不需要酒馆老板介绍,卡特琳娜惊喜地发现柜台旁望来的陆离。 “你居然还活着!” 谁都能看出卡特琳娜的兴奋。 “我也想这么问。”陆离仍然平静。 卡特琳娜还活着很奇怪,不合理的仿佛还在翡翠梦境之中——但翡翠梦境不会布置这么明显的漏洞。 “一些代价……”卡特琳娜的兴奋褪去很多,意识到什么,用一种不信任的目光打量陆离:“可我该怎么确定……这不是我的翡翠梦境,或者不是你的梦境……” 卡特琳娜在担忧同样问题。 “脱离翡翠梦境后我得到了诅咒头衔。”陆离用只有卡特琳娜能听见的声音说。“灯塔。” 关于灯塔的一切信息在卡特琳娜脑海浮现。 “你居然直面翡翠梦境而……”卡特琳娜反而更加怀疑世界的真实性,但很快,她意识到这没有意义。 这里不是交谈的好地点,卡特琳娜朝酒馆老板说了句“你的佣金拿不到了”,带着陆离走向楼梯。 “总有机会的。” 身后的酒馆老板回答,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回到楼上,卡特琳娜关闭房门挂上门闩,贴到陆离身边低声耳语:“你还是……纯洁的吗?” 离得很近的卡特琳娜与话语带着歧义,卡特琳娜有意制造误会,这里不是螳戈镇,她不过这里。 “应该是。”陆离说。 翡翠梦境里的几次使用灯塔没让人性降低,保持在增幅后的两份零一点人性。理智值没法量化,但也在满值以上。 “很好,我们约定仍然有效……” 卡特琳娜手指钩住陆离衣领,低声说。 她不擅长演戏,无论生硬声音还是僵硬动作都让这幕与旖旎无关。 但如果隔墙有耳,这些足够了。 “财富”失而复得让卡特琳娜感到亢奋,但担忧这一切只是翡翠梦境幻觉又让她患得患失。 陆离同样。尽管被翡翠梦境赋予诅咒头衔,但仍有微小可能这里仍是梦境。 或许该确认一下。 陆离想到,要来卡特琳娜的匕首:“拉起窗帘。” 卡特琳娜拉上窗帘,回头时就看到他将匕首抵在胸口:“你要做什么!” “确认。” 锋利匕首刺进皮肤,血珠在陷入的边缘浮现,但人性光辉并未绽放。 这时,一声惊吓般的尖锐叫声响起。 “你在做什么!” 一只布偶小人站在萤石灯旁,指着陆离尖叫。 不过比起卡特琳娜的紧张,它更像是恶作剧地故意大声叫喊,想要吓到陆离,让他手抖划开胸膛。 “是鬼怪镇的规则。”被吓到的卡特琳娜提醒。 恶作剧失败的布偶小人哒哒跑到窗帘后。卡特琳娜拉开窗帘,布偶小人早已消失无踪。 这不是激活灯塔的真正方式吗…… 陆离将匕首递给卡特琳娜,不过可以确定已经摆脱了翡翠梦境 “翡翠梦境没那么简单,自残并不能让自己醒来。”卡特琳娜收起匕首,提醒道。 “只是测试其他东西。” 陆离回答,询问车队遇袭后发生了什么。 “永夜持续了十一天。”卡特琳娜缓缓回忆道。 这次永夜格外漫长,付出一些代价的卡特琳娜逃到鬼怪镇,将车队遇袭的事告诉告诉鬼怪老爷。直到永夜退去,窃光者归还天空,前往调查的人带回消息那里只剩一片残骸,没有幸存者。 卡特琳娜最后的希望落空,于是来到好望角酒馆。 “还好你活着……帮我去伯爵老爷那里作证。” “作证什么。”陆离坐到桌前,窗外天空被云翳笼罩,不知还是岩壁岩浆,或是换了一幅天空。 “伯爵老爷丢失了整车货物,他们不完全信我的话。虽然没把我关押起来但也不准离开鬼怪镇。不然我早回螳戈镇远离这里那些讨厌——” 咚咚—— 陆离轻叩餐桌提醒卡特琳娜。 “——跑出来吓人,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似有似无的懊恼声隐约从房间角落响起。 “你的头衔能说明一切,伯爵老爷就会相信车队的确被翡翠梦境袭击,放我们离开。说不定他还会对你的……身份感兴趣。” 陆离和卡特琳娜都不需要休息,于是径直回到楼下退房间。 陆离视线扫过酒馆里的客人们,忽然听见尖锐呼救声。 “救命!我要淹死啦!” 一只粘土小人在酒杯里扑腾挣扎,身躯融化了一小半。 和同伴交谈的客人惊呼着要将粘土小人捞出来,但粘土小人自己爬了上来,无视滑到嘴角的眼睛和消失的左脚,指向客人嘲笑道:“你输了,离开我们家!” 客人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向周围,酒馆里的客人都在怜悯地看着自己。 他刚刚叫出了声音,按照鬼怪镇的规则,他将被驱离鬼怪镇并不准踏入一步。 失魂落魄的客人离开酒馆。 “又少了一位客人。”擦拭酒杯的酒馆老板无奈叹气。 这只是一个插曲。离开好望角酒馆,陆离和卡特琳娜前往伯爵老爷的庄园。 庄园宅邸与翡翠梦境相差不多。进入后管家接待了他们。交谈中陆离得知,伯爵老爷并非幽灵,只是一位普通人类。 陆离展示出诅咒头衔后管家相信了他们的话,不再限制卡特琳娜离开小镇,并邀请陆离担任护卫队长—— 不出所料的,陆离拒绝这份高薪酬工作。卡特琳娜倒有些感兴趣,只是管家看不上她。 卡特琳娜犹豫着,最终也没询问伯爵老爷是否对纯种人类感兴趣。 她无法信任他们。 而且午夜城就在眼前。 三十六.旧下水道 “降尘布?怎么可能存在这种东西。” 离开庄园,陆离向卡特琳娜询问降尘布时她表示从未听闻:“我没听说过,即使存在我想也付不起代价。” 又是被虚构的东西。想到降尘布的布料与大篷车的篷布一样,一切有了答案。 “我们现在回好望角酒馆。”卡特琳娜原路返回,走向地势更低的小镇中心。“酒馆老板知道怎么去午夜城。” “你说你去过那里。”陆离平静说道。 “……很小的时候,几乎快忘了。”卡特琳娜故作平常。 “你说你小时候经历过怪异巢穴,然后逃往螳戈镇。” “好吧,我说实话。” 尴尬的卡特琳娜只好无奈地袒露实情:“我只听别人说过那里。别这么看我,吹嘘在猎人中很常见。为了看起来不好惹,和听起来很厉害,每个猎人都有些半真半假,能拿来吹嘘的东西,比如我的称号。” 对于幽暗原野深处,偏僻的螳戈镇来说,去过午夜城的确是值得吹嘘的东西。 “所以你不知道午夜城的情况?” “……那里很繁华,和旧日时期的城市一样。”卡特琳娜沉默片刻回答。 所以很难判断卡特琳娜从不与其他人接触是因为性格,还是因为别人问她午夜城什么样她答不上来。 “这边这边!” 异口同声的尖细呼喊声忽然从旁边传来。污水横流的阴暗小巷里,一只双头布偶小人站在垃圾桶上,朝陆离招手:“我发现了宝贝,快点过来。” “不要去,里面要么有尸体要么是怪脸,也不要无视,它们会因此讨厌你,找借口拒绝就好。”卡特琳娜的提醒耳边响起。 陆离照做,掩住鼻子回答它:“里面很臭,算了。” 在双头布偶小人再一次邀请前,陆离和卡特琳娜离开小巷前。 “我以为你会生硬的说出来。”卡特琳娜忍不住说:“嗯……比我想的自然很多。” 本来会是这样,但末日启示书连“表演”都增幅了一倍。 很快,好望角酒馆的招牌出现在视线中。 回到喧嚣酒馆,老板对他们的归来并不例外:“我说过总有机会的。” “让你蒙对了。”卡特琳娜不太喜欢酒馆老板,生硬说道:“我们要去旧下水道。” “引路费,每人5先令。” “为什么这么多?”卡特琳娜皱眉。“只是带我们去旧下水道又不是去午夜城。” “因为安全,旧下水道里的那些东西不会把你们当成抛下来的食物。”酒馆老板看向陆离,摊开手掌。“每天都有付不起钱想偷渡的穷人被直接吃掉。” “好吧……我们付了。”卡特琳娜咬牙答应,出售食尸鬼巢穴和抓住窃贼让她口袋还有些富裕,不至于心疼0先令:“什么时候出发。” “四十分钟后。你们可以趁这段时间在镇子上逛逛,但记得在出发前回来,不然得重新买票。” 卡特琳娜支付了0先令,和陆离再次离开好望角酒馆。 “吝啬的混蛋什么都要钱,而且出现窃贼居然没免去我的房费……” 这是卡特琳娜讨厌酒馆老板的根源。 “旧下水道在哪?”陆离问。 卡特琳娜遥遥指向延绵向矮山山顶的道路:“在那上面。” “和我说说旧下水道。” “嗯……我知道的也不多。”卡特琳娜没去过午夜城,也没来过旧下水道。她只能将自己仅知道的一些信息告诉陆离。 旧下水道前身是旧日时期修建的巨型地底建筑,其本身被赋予奇迹般的使命:将世界背脊山脉融化的湖泊引到缺乏水源的旧河道平原,也就是现在的幽暗原野。 这项充满野心与妄想的计划因怪异时代降临而不了了之,只残留下未完工的遗址。 直到午夜镇出现,它坐立的位置正是旧下水道遗址。而随着午夜镇变得繁华,地底旧下水道被重新启用。 因为那里同样被午夜镇庇护,但又不在其教会的管辖范围,旧下水道很快成为一片污秽之地。被通缉的人类、异人、异种、畸变者、异教徒、邪灵、甚至怪异,用“混乱与罪恶充斥”形容都仿佛在夸赞。 因为聚集的“不该出现在地面之上”的肮脏存在越来越多,旧下水道开始向周围扩张。起初旧下水道只延伸到午夜城的安全区边缘,但随着避难所浮现,人们知道地底比地面安全,旧下水道开始疯狂扩张与深入地下。 二十年时间让那里成为迷宫般的庞大地底区域,脉络蔓延幽暗原野的每个角落。没人知道旧下水道区有多深,以及有多少条分支。 鬼怪镇到午夜城的旧下水道是最浅层区域,混乱没下层严重,当然,也与越接近午夜城,生存在那里的存在越“权贵”有关。 “在旧下水道,你可能得到一切,也可能失去一切。”卡特琳娜缓缓叙述听来的话,不过这段的可信度被卡特琳娜打上引号——她当初听到这里时那名商人已经喝醉了。 无论如何,那里将与陆离所经历的一切截然不同——他要做好准备面对真实的怪异时代。 “我们现在要去哪?”卡特琳娜问正沿着街道往小镇外走的陆离。 “买衣服。” 除了披在外面的黑袍,陆离还穿着背后破洞的黑色大衣与避难所找到的麻布衣。 “我知道一个——” 卡特琳娜的声音戛然而止,陆离走进一间看橱窗展柜就知道价格不菲的成衣店。 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卡特琳娜只能跟着走进店铺,目睹陆离对侍应生说:“我需要一套衣服。” 白色衬衫、黑色毛呢风衣、长裤,领带,一切都是旧日时期风格。 陆离从更衣室迈出时的身姿与脸庞的确让卡特琳娜难以抑制地沉浸其中,但随着陆离支付费用,她的内心被疼痛填满。 披上黑袍,陆离和卡特琳娜离开成衣店。 “你花钱的姿态哪怕是我见过的贵族也无法比拟。”卡特琳娜痛得难以呼吸,不敢相信几件衣服居然值0先令。“你以前很有钱?” “差不多。” 三十七.本地“人” 无处可去的陆离和卡特琳娜又返回好望角酒馆。 做到只有一名客人的角落餐桌旁,等待去旧下水道。 对面的客人在偷听临近酒桌两个猎人的交谈,不再注意力地伸手拿起酒杯。 “我们洗干净啦!” 尖细喊声突然从酒杯里响起,客人吓得缩回手,盯向酒杯里爬出的双头布偶小人。 “现在可以去了吗?”另一颗头朝对面的陆离说。 它们似乎是独立的个体。 “你们是教堂的人吗。”陆离问道。 “人?我们不是人!” “教堂?我们不是他们!” 两颗头颅同时尖声叫喊。 “你们比教会和小镇来的更早?”陆离继续问道。 “这里是我们家!”左边脑袋回答。 “嘘……他在调查我们!”右边脑袋提醒左边脑袋,布料像是在生气般皱起:“你是坏人!” “大姐头会来教训你!”左边脑袋也大叫道。 它们吵闹这跳下酒杯,留下一行湿漉漉的小脚印跑到酒桌边缘,纵身跃下。 卡特琳低头去看桌底,双头布偶小人不出所料的消失不见。 恶作剧精灵消失,默不作声的酒客盯着更浑浊的酒液,愤怒地撞开木椅,站起朝陆离伸出手掌:“你这混蛋赔我的酒!” 卡特琳娜倏然摸向匕首,但在挥出之前,她看见陆离轻松抓住那比他手臂还要粗的手腕。这一幕犹如横冲直撞的马车撞向行人,但行人纹丝不动般不可思议。 “酒馆里禁止斗殴。”陆离提醒颤抖着与他角力的酒客。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三枚硬币推到酒桌中间。 “够了吗。” “不够。” 酒客瞥了眼3先令,沉默片刻,收回手臂闷声说:“但算了。” 收起三枚硬币,酒客抓起酒杯灌下混杂淤泥骚臭味的酒水。 离开前,他偏过头生硬地提醒:“看在赔偿的份上。你被它们盯上了,趁‘大姐头’来之前快滚吧。” 男人离开酒馆。 “你没必要给他钱,我们实力更强。”卡特琳娜无法理解陆离的示弱行为。 “他的酒被污染的确因为我。”陆离回答。 “可……”正要辩驳的卡特琳娜忽然想起陆离身份,带着恍然和敬畏:“我知道了……这是驱魔人的高尚品德。” 陆离不置可否。 弱肉强食的环境下,道德一文不值。 他在想“大姐头”是什么。 酒馆老板也许知道,但陆离付不起代价。 好在离出发只剩几分钟。 没过多久,伙计来到酒桌旁,边收走酒杯边说:“去旧下水道马车备在后院了。” 陆离和卡特琳娜走出酒馆绕到后巷,一辆马车已经在等候。 他们是最后两位乘客——除了他们,还有一位坐在车厢深处,肤色苍白紫色嘴唇,抱着精致人偶的女人。 “咒术猎人……” 卡特琳娜低声提醒,语气带着浓郁忌惮,拉着陆离坐在车厢边缘,远离女人和她的玩偶。 “是什么。” 卡特琳娜未作回应,狭小车厢藏不下悄悄话。 “嘻嘻……” 飘渺虚幻地窃笑声隐约在车厢里回荡。陆离望向诡异笑声传来之处,坐在女人腿上的玩偶正歪头望来,一动不动。 “杰克……很喜欢你。”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随咒术猎人说话响起。黑烂牙齿间隙,令人作呕的蠕虫蟑螂在其中穿梭爬行。 陆离轻轻颔首回应:“你好。” 没表露厌恶与惧怕,相貌英俊,气息……甜美的陆离让咒术猎人更感兴趣。在她做什么之前,马夫从酒馆后院走出,往车厢里张望一眼:“1,2,3……很好都在这里,要再等等吗?说不定老板又会拉来个人。” “不用,我们赶时间,‘大姐头’在找我们。”卡特琳娜回答。 “那得快些,被它抓住你们可麻烦了。”马夫语气怜悯,跳上马车说。 “为什么。”陆离问道。“它会攻击我吗。” “不,但会把你吓得屁滚尿流,然后让你湿着裤子离开小镇。” 马夫拉起缰绳,菌毯马拉着车厢缓缓驶离后巷。 陆离的外表和人性带来的气息的确能带来许多便利,比如此时,马夫很乐意与陆离交谈。 当然,副作用也一样。 比如此时,咒术猎人对陆离很感兴趣。 而话多通常意味着信息多。 “总有粗鲁的客人惹它们生气,呃……客人你怎么惹到它们的?” 陆离回答:“好奇问了它们的来历。” “原来如此。它们戒备心很强还爱记仇,客人你要小心了。” “你知道它们的来历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一件好事。”马夫头也不回,带着忌讳说:“知识可是诅咒。” 旧日时代人们尚且忌惮怪异知识,现在只会比那时更糟。 交谈时,咒术猎人一直饶有兴趣地观察陆离。 马车沿着街道驶向矮山,途经一条遍布水坑的难走街道,车厢上下颠簸。 咒术猎人身躯簌簌掉落蛆虫,蠕动钻进车厢缝隙。精致玩偶借着颠簸,一点点向陆离接近。 “救救我我要化掉了!” 陆离因呼喊声望向车厢外,一闪而逝的水坑里,粘土小人在挣扎呼救。 “停一下。” 陆离叫停马车,来到粘土小人扑腾挣扎的水坑边,伸手捞出粘土小人。 它凄惨的身躯消失大半,只剩下脑袋和连接脖颈的一条手臂。 “呜呜呜我要死啦!” 粘土小人仍在哭喊,于是陆离挖出一些污泥,带着哭喊的粘土小人与淤泥回到马车。 “它们会死吗?”陆离问马夫。 “不知道……” 马夫贯彻他的心跳,不理会车厢里发生的事,拉起缰绳继续行驶。 “你为什么……”卡特琳娜不解低声问。 “尝试缓和关系。”陆离回答,把湿泥推向粘土小人:“试试能不能恢复身体。” “我的手没啦!” 粘土小人举起手掌融化的光秃手臂,向陆离哭诉。 陆离搓出一条湿泥,安上粘土小人的身躯。犹如被赋予生命力,本是死物的手臂活动起来。 粘土小人用两条手臂捧起淤泥,开始填补缺失的身躯。 三十八.鬼灵精怪 微弱摇晃的车厢里,捏出简陋身躯的粘土小人摇晃着爬起。 粘土与淤泥颜色明显不一致的淤泥小人朝陆离做鬼脸尖叫:“你是好人,但我还是要吓你!哇!!!” 它的动作太大,没粘结实的手臂从肩膀脱落,淤泥小人急忙捡起来按回肩膀。 “不用吓了,我们马上得离开这里。” 陆离托着淤泥小人平静说道。 “为什么!” “你的同伴说让大姐头来教训我。” 淤泥小人做出思索模样,没有细节的简陋手臂摩挲下巴。 “你会帮我们吗?”卡特琳娜配合地问道。 “不会!等大姐头来教训你吧!”淤泥小人尖叫回答,发出一串小声从陆离手掌跃下,跑到车厢边缘跃下。 “我知道哪里有优质粘土。”陆离忽然说道。 刚刚跃出马车的淤泥小人连忙扒住马车边缘,露出人性化的渴望:“哪里!” “午夜城。但我被大姐头盯上,找到也没法回到小镇。” 车厢突然颠簸了一下,淤泥小人被甩飞出去,只剩下尖细喊声越来越远。 “我这就找大姐头!” “它会摔死吗?”陆离蹙眉,准备喊马夫再次停车。 “这不是它的本体,这只精灵也不会死亡……” 吐信般的嘶嘶低语在车厢里响起。 陆离望向回答的咒术猎人:“精灵?” “这些小家伙是精灵……鬼灵精怪中的精,你不知道吗?” 陆离回头与卡特琳娜对视,她一脸懵懂。 “看来不知道……莫非你是古老家族的继承人?”女人发出吃吃笑声,暗黄眼珠亮起昆虫般的贪婪:“还是小地方的贵族……?” “我们来自螳戈镇,那里很偏僻。”卡特琳娜警惕回答。 “鬼灵精怪”听起来像是对怪异的划分,陆离想知道更多,但这个女人并不是适合交流的对象。 陆离手掌还托着一滩淤泥。将手伸出窗外甩掉淤泥,但还有些黝黑泥巴附着在手上。 “只是泥而已,随便抹在哪里。”卡特琳娜对摊着手掌的陆离说。 “可以用它……” 咒术猎人递来一张手帕。袖袍下的爬虫沿着她的枯瘦手掌向手帕攀爬。 “不用了。” 陆离拒绝,朝卡特琳娜伸手准备将淤泥抹在她衣服上。 “不必担心,手帕很干净,孩子们不会到处乱跑……” 显然她说的“孩子们”是她身上的虫类。 “谢谢。” 在爬虫爬上手帕之前陆离接过,擦拭掌心的淤泥。 “鬼灵精怪……这是我们对身边它们的划分。”伴随毒蛇吐信声,咒术猎人的声音车厢里响起。 鬼灵精怪并不是怪异时代对怪异的划分——或者说,它与曾经的恶灵、邪灵、怪异、邪神四大体系并存,并不冲突。 它建立在四大体系的原有基础上,但多出一条前提:与人类共存。 怪异时代,人类与怪异分界线变得越来越模糊。除了渴求纯种人类,完全敌对怪异,想要重返旧日荣光的维纳不冻港,许多城镇都默许一些无害怪异在城镇里存在。 而这些怪异被划分为鬼灵精怪。 “鬼”代表灵魂之类虚幻没有实体的怪异,通常拥有人形,比如幽灵; “灵”代表难以捉摸又确实存在的怪异,与“鬼”的不同之处在于“灵”并不拥有固定形态,也不是人形; “精”代表熟悉的事物拥有生命,比如活着的房子,会说话的画,或是鬼怪镇的精灵; “怪”代表怪物。比如菌毯马,比如安培,比如异人和异种。 鬼与灵相近,精与怪相近,所以难以区分时,人们习惯用鬼灵或精怪形容它们。 卡特琳娜不知道鬼灵精怪的原因很简单:螳戈镇在幽暗原野中心,远离城镇群,对待怪异上又相对强硬。 以及关键一点:卡特琳娜艰难求生,无暇知道这些不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除了鬼灵精怪,陆离也想知道咒术猎人代表什么。 因为卡特琳娜的忌惮始终没有消失,在女人开口要回手帕时更是达到顶点。 “我们已经弄脏了。它多少钱,我们买下它。”卡特琳娜紧张按住陆离手臂,朝女人说。 能施展神秘侧的诅咒或者是咒术? 陆离想到。 “买下?它是我……最喜欢的手帕……”危险的嘶嘶吐信声响起。 或许因为过于紧张,卡特琳娜做了一个冲动的行为。 她抓起手帕丢出马车,身躯紧绷着面对咒术猎人:“我们赔给你!” “赔……?” 女人的暗黄眼珠眨过薄膜,毒蛇般阴冷盯着卡特琳娜。精致人偶从她腿上爬下,僵硬迈步走向陆离与卡特琳娜。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陆离来得及作出反应,但任由黑影落在身上。 一声难以分辨的恐惧尖叫,精致人偶犹如遇见天敌,逃回咒术猎人身上,埋头缩起屁股朝外瑟瑟发抖。 女人也浮现深层恐惧,陷入沉默不敢望来。 让咒术猎人恐惧的根源是站在陆离腿上,一只狰狞面具的双麻花辫人偶。 “就是你欺负了双头!” 面具后传出变声期孩子般的刺耳喊声:“你还欺骗粘土!” “午夜城的确有优质粘土。”陆离回答“大姐头”的质问。 它比四处恶作剧的精灵体型更大,手掌般的高度让大姐头实至名归。 大姐头忽然凑近陆离,面具后传出一阵嗅动声。 “你的味道很好闻!”她似乎改变了来意。“我不信你……带我去午夜城!” 在陆离回答之前,狰狞面具转向愕然的卡特琳娜:“而你……付出代价吧!” 难以言喻的寒意身旁涌动,卡特琳娜双眼忽然失去焦距,犹如陷入不可名状的谵妄,恐惧地不断颤抖。 “停下。” 陆离皱眉,左手抓起对卡特琳娜做了什么的大姐头。 “松开!你弄疼我了!” 大姐头尖叫,挣扎着挥舞无力小手拍打陆离手背,被迫收回释放的力量。 卡特琳娜猛地回神,发出溺水者浮出水面的急促喘息。 “怎么了。”陆离问。 “很多、很多恐怖的幻象……”卡特琳娜脸颊惨白无比,残留着恐惧:“我刚刚没喊出来吧。” “喊出来也没事,我们快出小镇了。” 三十九.入口 道路被掩埋地底的巨兽脊椎替代,马车沿着能让八条马车并排行驶的笔直骨路,一路奔向矮山——犹如远古文明神殿的巨兽头颅坐落在山顶。 因为陆离弄疼了它,路途上大姐头没再理睬他,但也没继续针对卡特琳娜。 陆离低头观察左手手掌。 他刚才没有保存力量。 也没办法保存力量,陆离还不能做到操控救赎碎片的力量。而在避难所时能打散幻想怪的力量,仅仅是让大姐头感觉“不舒服”。 它的力量也显然不是其他精灵所能比拟的——咒术猎人和她的人偶正缩在角落颤动。 不过好消息是,大姐头没有因此生气,攻击陆离,只是不再理他。 “你可以离开鬼怪镇吗?” 陆离视线落在站在膝盖上的大姐头。 “坏蛋!” 大姐头发脾气叫道,瞬间消失,出现在车窗框上:“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 “刚才的事很抱歉。”陆离向大姐头道歉,尽管平静地声音听不出诚意。“但下次别再随便攻击我的同伴。” “陆离……”卡特琳娜倏然抬头望向他。 窗框上的大姐头没有回应。 巨兽脊骨比小镇道路平整太多,骨骸两旁隐约可见依山傍骨建立的房屋,但随着接近山顶,人类的痕迹消失。 能看到的只有从山顶归来的空车。 “拿着它,别弄丢了或放到难翻找出的地方,除非你想被吃掉。” 快抵达山顶时,马夫放缓车速,分出三块木片给车厢里的三位客人。 窗框上的大姐头被他忽视,仿佛不存在。 “这是什么。” 陆离接过木片,表面被红色和白色染料混合涂染,形成类似生肉的纹理。 “门票。”马夫回答。 菌毯马恢复速度,载着他们抵达山顶。 山顶的景象出乎陆离和卡特琳娜的想象。 陆离以为会有螺旋形道路通往地下,卡特琳娜矮山背面会有条缓坡通往地底—— 但矮山上只有火山口般深不见底的地洞,以及一条通往地洞边缘,石砖铺成的道路。 马车在道路边缘停下,马夫跳下马车,边走向路边机关边说:“从这里下去你们就能到旧下水道区了。” “可我们要怎么下去?”卡特琳娜问马夫。 “不要抵抗,什么也别做,还有抓紧门票。”马夫握住机关,抬头回答他们,倏然拉下机关。 起初什么也没发生,但只是十几秒,火山口深渊里传出抽动什么的尖锐破空声。 卡特琳娜只看到几道细长残影舞动着从地洞里钻出,鞭子般抽来,缠绕住他们腰肢扯进地洞。 咒术猎人抱紧人偶,没有任何反抗,任由触须将她拖走。 陆离意识到它们的用处,不做抵抗,甚至藏起左手避免触须触碰到。 卡特琳娜更非蠢货,不过绷紧的身躯说明了她的紧张不安。 风声在耳边呼啸,转眼他们浸入黑暗,但在黑暗中的呢喃响起之前,他们从黑暗中脱身而出,被脚下的光芒笼罩。 卷着他们的触须松开,三道身影自由落体,姿态各异地落进一片粘稠空气。 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调整姿态,以及观察地洞的底部——旧下水道。 旧下水道的拱形空间比想象宽阔,犹如街道向深处延伸,两边搭建着简陋难看,贫民窟一样的木板屋。 肮脏、杂乱、恶臭,唯一优点是随处镶嵌的萤石与火光不会让黑暗吞噬这里。 陆离轻轻落地,在旧下水道的入口。 卡特琳娜和咒术猎人相继在身旁落下,大姐头没在中间。 缕缕氤氲从陆离等人身躯表面抽离,细心观察,可以分辨出那是一缕缕活物般在空中流淌的丝线。 托着他们落下的就是这些小家伙。 想起什么,陆离手掌伸进口袋,放进口袋里的门票已经消失不见。 重新望向旧下水道,也许因为靠近入口,这里的轮廓大多具有人类特征。 陆离观察它们的同时,它们也在观察陆离。抵达旧下水道的他们引起旧下水道边缘一些存在的注意。 它们蠢蠢欲动。最终,一道高大,佝偻的身影迎向他们。 它,或者说她即使背脊佝偻,身高仍在两米以上,纤细修长的手臂垂在腿弯边。突起的鹰钩鼻让她深陷的眼窝更加深邃,过久注视那双铅色眼珠仿佛会做噩梦。 她站在写有【鬼怪镇站】的木牌前,低头凝视陆离,咧起的嘴巴长满倒刺的獠牙,发出令空气震颤的低沉声音:“欢迎,来到,旧下水道。” “欢迎!” 刺耳喊叫声突然响起,大姐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爬上陆离背脊:“我第一次来!” 咒术猎人没有理会高大女人,从她身旁绕开走入旧下水道。 高大女人头颅跟随转动,直到咒术猎人走远,拧到背后的脖颈转回正面,盯着陆离:“你们要,雇佣,我吗。” “雇佣是什么意思。”陆离问。 “带路,保护,陪伴。”高大女人嗅动陆离身上的气息:“你们的,目的地,是哪。” 卡特琳娜悄悄轻轻碰了碰陆离的手。 高大女人给卡特琳娜很强烈的压迫感,让她感到不安。 一缕刚刚脱离陆离身躯,回归地洞的丝线贴着陆离掌心飘过,但卡特琳娜的触碰让陆离左手正好触碰到它。 丝线悄无声息散去。 脚下大地忽然响起沉闷地震颤,地洞边缘的岩壁簌簌落下石块。 旧下水道里的身影们惊呼着躲起,远离地洞。 高大女人噩梦般的外表露出惧怕,迈动笨拙但迅捷的速度,转身逃回旧下水道。 “我们也走。” 陆离躲避落石,和卡特琳娜跟上高大女人。 大姐头不需要提醒,就已经抓住陆离肩膀。 “来这边!” 一只长着人面的鬣狗在旁边呼唤陆离他们。 略微停顿,陆离跑向这只外形远比高大女人更无害的人面鬣狗。 “快点!” 它灵活跑到远离地洞的木棚下催促。 陆离和卡特琳娜冲进木棚,后怕地回头望向回荡震颤的入口。 逃离不及的存在和过于靠近入口的棚屋被钻进来的触须撕碎,卷走,消失在震颤中。 四十.廉价 人面鬣狗蹲坐下,长着雀斑的男孩脸孔抱怨道:“肯定又有头一回下来的蠢货把纺织机惹生气了。” “纺织机?” 陆离望向地洞,令人头皮发麻的震颤不曾停歇,翻滚的灰尘涌进旧下水道。 “就是里面的东西,我们也叫它鬼怪镇站的站长。” 陆离低下头观察左手,不知道纺织机的愤怒是否和自己有关。 人面鬣狗继续主动搭话说:“我闻得出你们身上的味道,这位先生很好闻……你们是地面上的人类?” “嗯。”陆离点头。 卡特琳娜没有回应。她有些紧张,不知道“好闻”指的是人性,还以为陆离的纯种人类身份被察觉到了。 “真好啊……我还没去过地面。” 得到肯定答复,鬣狗身体上的男孩脸庞露出人性化的兴奋和某种期待,期待陆离继续这个话题。 “为什么。”对旧下水道所知甚少的陆离的确不介意交谈。 “因为地面城镇不会允许我进入的……别看我这副模样,我也是一个人类,我的名字是普修斯·金,你们可以叫我金或普修斯。” 人面鬣狗语速极快地说起。 “人类?”卡特琳娜怀疑道。 “是的!”卡特琳娜的质疑让普修斯忍不住提高声音,显然很在乎人类这层身份:“我还清晰记得我出生的地方!扭曲森林东边二十里的虎鲸镇。” 人面鬣狗说得太详细了,仿佛担心陆离和卡特琳娜不信。 “我知道那里。”卡特琳娜说。 “那你们是第一次来旧下水道吗?” “你想说什么?”卡特琳娜带上戒备。 “别、别紧张。”普修斯那张雀斑男孩脸孔露出慌张:“我是想你们也许需要一位值得信任向导。” “向导?”陆离问。 普修斯的人脸转向陆离:“虽然我们在表层,对外来者最友好的旧下水道区域。但还是有许多危险……第一次下来的人如果不雇用向导,大多数都再也没机会回到地面。” 陆离想到下来时遇到的高大女人,抬眸望向旧下水道深处。 她又是否是一位向导? “拦住你们的也是一个向导。我们叫它模特……”察言观色的普修斯说:“它实力很强可以保护客人,但不值得信任,经常有客人被它吃掉……” “你是值得信任,但没法保护我们的向导。”卡特琳娜总结道。 普修斯露出窘迫。 尽管可信度因普修斯身份存疑,但他们确实需要一位向导。 “我们怎么确认你是个合格向导?”卡特琳娜问。 普修斯坐直身躯,尾巴像狗般竖起:“我们环城童子军小队能打听到你想知道的一切事!” 环城指午夜城周围的旧下水道,童子军则是普修斯的简陋组织——两只和普修斯一样实力弱小,又无法离开旧下水道的异人。 “我的两个同伴一名是松鼠,一名是老鼠,它们和我一样因为诅咒变成这样。”普修斯为陆离介绍。 “是它吗。” 陆离望向木棚外经过的轮廓。 地洞里的肆虐渐渐结束,尘埃尚未落定之时,旧下水道中等待的存在们涌来,犹如经历过许多次,在寂静中熟练地用威慑与厮杀,划分好腾出的区域。 那是个拥有壮硕男人外观的怪异。每次呼吸,男人的胸腔像是充气的气球,膨胀,撑起,将皮肤拉扯得半透明。 一群寄生在胸腔内蠕动的虫子因此浮现。 蠕虫们似乎操控了壮硕男人。他的嘴角撕裂,嘴巴被塞满,正在木然咀嚼着零食。一颗拳头大的人头耷拉在嘴边,随着咀嚼而晃动。 胸腔又一次鼓起,显露更多细节——碎肉或是血液沿着喉咙落进被蛀空的胸腔,落进蠕虫群里。 “黛黛!哦不……” 顺着陆离目光望去的普修斯夹起尾巴,耳朵贴紧脑袋,发出痛苦地悲鸣。 那是它的同伴。 但普修斯根本不敢上前,那样只会让自己和黛黛一样遭遇厄运。 “两位客人,你们要雇佣我吗?”带着乞求,普修斯抬头注视陆离。 “我们要去午夜城。” 陆离说。 “太谢谢kyi了……”激动的普修斯甚至夹杂了另一种语言。“我是说您……您想去午夜城对吗?我知道能相对安全到那里的路。” “你会收多少佣金?”卡特琳娜忽然询问。 “10先令……不8先令也可以。”普修斯小心翼翼观察卡特琳娜的神色。 “好吧,那就8先令,如果让我们不满意还会扣——” 卡特琳娜说话声戛然而止,因为陆离正递给普修斯10先令。 普修斯渴望看着这张旧纸币,艰难拒绝它的诱惑:“不……陆离先生,按照规定我该把kyi……您送到目的地才能领取佣金。” 陆离准备收起钱。但忽然被卡特琳娜全部要走。 “不能让你拿着钱,那太扎眼了。”卡特琳娜如此说道。 普修斯从失去同伴的伤感中脱离,和他们说:“我们快点走,在模特发现之前。” 入口处随“织布机”平息愤怒,逐渐恢复秩序。来到旧下水道或离开旧下水道的身影在地洞边往来。 其中夹杂着一个让陆离和卡特琳娜熟悉的轮廓浮现。 好望角酒馆的伙计带着一桶泔水,还有那名偷窃卡特琳娜的男人落下。 男人昏迷着,被丢在泔水桶上。 新搬来的中年男人迎向伙计,黄绿花纹的螳鬼从它背脊钻出,威胁巨龙过来的其他轮廓。最终它赢得这次交易的权利,来到伙计面前。 “老奥莱因呢?” 伙计神色如常地与怪异对话。 “死了,就刚刚。”螳鬼异人回答,有些大舌头。 但如果只看它的正面,没人将它与怪异联系在一起。 “因为织布机发怒?真倒霉,听说它刚刚生了一窝崽。”伙计耸肩,拍了拍身旁的木桶。“一桶泔水。老规矩,50先令。” “当然。” 螳鬼异人表示接受价格。 完成交代的活儿,伙计又朝被麻绳死死困起的昏迷男人努嘴,他更关心这笔交易:“还有这个,一个惹怒了老板的倒霉蛋,你肯为他付出多少?” 四十一.昂贵 ,光怪陆离侦探社 螳鬼异人观察昏迷男人,背脊血肉钻出尖锐镰肢,越过肩膀,剐下男人脸上的一块肉。 男人身躯因疼痛和恐惧而颤抖,他早已醒来。 犹如挑着蔬菜沙拉,螳鬼异人将肉片塞进嘴里,默默咀嚼,吞咽,轮廓滑入喉咙。 “肉是臭的,20先令。”它说,声音不含感情。 “臭的?” 伙计愕然,掏出怀里一瓶盐罐,将绝非盐粒的粉末洒在男人伤口上。 嗤—— 不详灰雾从呜呜惨叫的中年男人伤口飘出,剧痛与绝望刺激他淌下眼泪。 “我们该走了。” 卡特琳娜对望向入口的陆离说。 陆离没有回应,看着伙计懊恼地啐了口唾沫。 “该死的混蛋,都快污染成异人了。” 伙计收起盐罐,冲螳鬼异人摇头:“这个价格不可能。我下来再回去就要花费6先令,卖他的钱还要给老板一半。” “那么26先令。”螳鬼异人说。 “那我可以卖给别人。”伙计针锋相对。 未缩回背部的尖锐镰肢轻轻伸展,螳鬼异人又退让一些:“30先令。” “不行,他有近140磅重。”伙计仍然拒绝。 他似乎不担心自己会被那条一米多长的尖锐镰肢刺穿。 “这是被污染的肉,在旧下水道一点也不值钱。”螳鬼异人用稳定不曾变化的声调说。 “那我也可以把他卖给镇子当清道夫,他们需要这些快死了的感染者清理‘卫生’” 但螳鬼异人显然并不好哄骗:“我知道你们地上的规则,清道夫不允许强迫。” 被戳穿谎言,伙计耸肩,没有太多尴尬:“好吧。再加一点,40先令。不然我宁愿多花一份门票钱带他回去也不卖给你。” “好。” 交易即将达成,一名披着斗篷,黑发黑眸,犹如贵族般神秘与气质绝伦的男人走到他们面前。 身后跟着无奈的卡特琳娜。 “你们……是两位客人。”伙计很快想起他们是谁。 陆离的形象让他记忆犹新,卡特琳娜也差不多——毕竟40先令的货物就是她带来的。 被当作货物售卖的也认出他们,但他只能死死闭起眼睛,装作昏迷。 “你们会怎么处理他。”陆离问。 “拉去奴隶市场,饿死前没人购买就作为食物卖掉。”螳鬼异人回答。 陆离皱眉看向伙计:“他是卡特琳娜抓到的,我们有权处置他吗。” “他犯了酒馆规矩,你们只是抓到他的客人。”伙计怎么允许即将到手的先令跑掉。 “卖掉他你会拿多少钱。”陆离说。“我可以买下他。” 装作昏迷的男人倏然睁开眼睛。 “5……60先令!” “40先令。”螳鬼异人说。 “我当然得多赚一些。”伙计不在意地说道。“不然卖给你们和卖给它有什么区别?或者我卖给它,你再和它交易?” “如果不卖我们,我们会和老板说你卖了60先令。”卡特琳娜威胁说。 卡特琳娜隐约猜出陆离要做什么——她无法阻拦,只能降低价格不让陆离大手大脚。 “该死,你不能这样!”伙计咒骂一声。 “卖了100先令!” 树袋熊般挂在陆离背后的大姐头突然露出脑袋,尖叫附和。 伙计一副见鬼了的模样,无法理解鬼怪真的大姐头怎么会跑到这里。 “好吧好吧,我可以卖给你们,但旧下水道的交易不许插手,想让我卖给你们得让商人同意。” 陆离望向螳鬼异人,他面无表情回应:“如果你们肯和我交易,这笔交易让给你们,交朋友。” “它同意了,40先令。” 卡特琳娜在价格上咬下重音,似乎提醒陆离别多付钱,又或者在心疼这40先令。 然后她看见陆离正看向自己。 “给我钱。” 卡特琳娜后退半步:“为什么要我给。” “你拿走了我的钱。” “但我只拿了20先令!”卡特琳娜仍在肉痛。 卖怪异货币得到的230先令陆离花得只剩下20先令。 “到午夜城还给你。” “五倍。” “可以。” 卡特琳娜好受了些,抽出胸甲里仍带余温的一叠先令,数出40先令分给伙计。 “走运的家伙,看来贵族老爷想救下你。”听到对话的伙计误会了什么,朝不再装昏的男人说道,收下40先令和螳鬼异人支付的泔水前,回到地洞。 无数丝线从四面八方聚拢,簇拥着将伙计抬起,升回地面。 “匕首。” 陆离接过卡特琳娜递来的匕首,走到男人身旁割断麻绳。 卡特琳娜在后面看着,心想40先令买下一名猎人,也不算特别吃亏。 脸庞伤口变得焦黑,男人垂下他的头颅,感激他的救命之情:“你想要我做什么……大人。” “你叫什么。” “法兰克斯卡,大人。” 陆离点头,转向螳鬼异人:“你先前希望做交易,什么交易。” “什么交易都可以。” “卖回到地面的门票吗。” “嗯。” “一张门票。” “鬼怪镇站门票5先令。” 不需要陆离说,卡特琳娜就已经抽出十五先令递给他。 普修斯蹲在卡特琳娜腿旁,仰头说:“我们目的地是午夜城总站,那里要其他门票。” 陆离点头,但仍然向螳鬼异人购买门票。 “你还打算回来?”卡特琳娜疑惑道。 陆离摇头,支付了5先令,将门票递向法兰克斯卡:“你可以回去了。” 法兰克斯卡怔怔低头注视那块肉片般的门票。 “你一定是疯了!”卡特琳娜叫道。 “不然带他去午夜城吗。”陆离反问。 “可那是我们花40先令买下的……你就这么放他离开?”卡特琳娜以为陆离买下他是有其他用处。 “嗯。” 法兰克斯卡带着同样惊愕:“大人,我该怎么称呼你?” “陆离。” “陆离大人,您真的要……放我离开?”他试探着问。 陆离颔首。 法兰克斯卡仍然发呆,没有反应过来自己重获自由,而不是被当作食物出售吃掉的事实。 好半晌,法兰克斯卡回过神,深深凝视陆离,仿佛要将他记住。 “谢谢您的帮助……” 带着门票和不解,法兰克斯卡走入地洞,被附着而来的丝线抬起,升向出口。 他一直在注视陆离,直到远得看不见。 四十二.主线、支线、暗线 卡特琳娜觉得要好好和陆离谈一谈。 “你得习惯这里的生活。” 离开恢复热闹的入口,卡特琳娜低声对陆离说:“性命在这里一分不值。你看到了,那家伙的售价是按磅卖的。” “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你发不过来善心的。他甚至不会感激我们。他会觉得这是我们该做的,因为是我抓住的他,是我欠他的。” “你听说过一个故事吗。”陆离平静地说。“搁浅的小鱼。” 卡特琳娜和普修斯安静听着陆离讲述故事。等到陆离说完小男孩将一条条鱼丢回大海,她反驳说:“如果暴风雨已经到来了呢?” 暴风雨肆虐,沙滩变为孤岛,困在孤岛上随时可能被风暴吹飞的小男孩帮助搁浅的鱼。 “当周围一切都变得糟糕,不该去适应。”陆离回忆曾经特斯拉平静阐述这句话的一幕。 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扣上礼帽,拿起手杖离开咖啡厅。 “而是改变。” 沉默的卡特琳娜充满矛盾和纠结。她一边向往这种早在怪异时代里消散的东西,又嗤笑其天真。 只有向往地面的普修斯发自真心的仰慕:“陆离老爷,您真是大好人。” “是坏蛋!坏蛋!” 趴在肩膀上的大姐头大声叫嚷。 尽管卡特琳娜诟病陆离的善良,但它还是带来一些显而易见的好处。 本该用先令购买的旧下水道信息被仰慕陆离的普修斯免费赠送。 旧下水道四通八达,岔路犹如鼠窟,随处可见。 这里通常分为三种:圆拱形结构是旧下水道主线;形状不规则但无比宽阔的支线;以及因旧下水道是无主之地而肆意扩充的暗线。 主线最安全,但只存在午夜城周围和部分站点周围。支线最辽阔,脉络遍布幽暗原野,从表层到深层,表层相对安全。暗线无处不在,一些连通主线支线,一些则是死路,被怪异当作巢穴居住和掌控,误入其中结局通常不会太好。 除了这三条线,还有一种“假下水道”。 假下水道可能是一只怪异,可能是一群怪异。它会伪装一条主线或支线——通常是支线,然后吃掉进入的存在。 错综复杂并且是立体结构的旧下水道区域它们极难分辨,只有长期固定生活在一片区域的存在不会迷失地底。 “那里就是被当作巢穴的暗线。”普修斯迈着四肢跟在陆离腿旁,人脸望向左侧。 一条到处镶嵌萤石的山洞开辟在主线上,蜿蜒通往深处。洞口旁竖立木牌:【心想事成洞】 一只由两具下半身拼接一起的身影从木牌边经过,歪扭写着【心想事成洞】的木牌倒下,显露被遮挡的另一块木牌。 【危险怪异巢穴,慎入!】 “我们直接走主线去午夜城?”卡特琳娜问。 “没办法的。鬼怪镇站的主线很小,要去午夜城总站我们得走很长支线。” “支线并不安全……”卡特琳娜皱眉说。 “其实还好,控制支线的强大怪异家族一般不喜欢有人在它们地盘上闹事。”普修斯说。“我们先找麦麦,然后带上它一起去午夜城总站。” 它神情忽然变得低落。 “还有告诉它黛黛死讯……” “麦麦?”卡特琳娜问。 普修斯骄傲仰起人脸:“我的童子军小队成员。是一只松鼠,童子军情报来源,它现在应该在酒馆打探情报。” 【好安全酒馆】 沿着主线走出百米后,发光莹粉组成的招牌挂在路边一栋二层棚屋门前。 “就是这里!” 普修斯的带领下,陆离和卡特琳娜进入这间疑似与好望角酒馆有关的地下酒馆。 酒香与食物的味道飘荡在酒馆里,还有死老鼠般的臭味。这里只有萤石灯照明,比外面还昏暗一些,但也更有气氛。 可以从棚屋木板缝隙看到酒馆外经过的身影。客人不算少,许多都是和卡特琳娜一样,穿着皮甲的猎人。 但他们的皮甲颜色更深,黏着黑褐色干涸的血,望向陆离等人的目光也充满审视……与觊觎。 普修斯夹着尾巴走在前面。柜台后擦拭石酒杯的侍应生探出柜台,嘲弄地和普修斯打招呼:“我们的小人类来了!” 客人们发出大笑声。 “我来找麦麦。” 拘谨许多的普修斯走到柜台下,仰起人脸说。 “当然,不过你知道要怎么做。” “是的我知道。” 普修斯离开柜台,让陆离和卡特琳娜等他一下,迈向离得最近的酒桌,跳上木椅,再从木椅跳上酒桌。 客人配合地拿起酒杯,给予普修斯展示的舞台。 普修斯抬起前肢,仅用两只后腿站在酒桌上,少年的稚嫩生鲜唱起清脆地歌声:“见到花朵,我们就大声歌唱;见到爱人,我们就轻声诉说;见到仇人,我们就放声怒吼;” 它在尝试模仿舞台剧演员的舞蹈,因为鬣狗身躯,像是一场滑稽的表演。 但他轻灵的歌声掩盖了这一点。 “当危险从远处飘来,不要让爱人头上的花冠落入鲜血,举起长剑,守护我们的家园。” 歌唱结束,酒馆里躁动起一片拍桌跺脚和呼喊怪叫。 普修斯人性化地对“观众们”行礼,从酒桌跳下,回到柜台前。 “唱得比上回好。”侍应生放下石酒杯说:“它在楼上。” “我这就去叫麦麦。”普修斯和陆离说,一节一节爬上木制楼梯,消失在二楼。 “你们要些什么?”侍应生转向陆离和卡特琳娜,它只有半个鼻子和嘴巴,但似乎在观察他们。 “不需要。”卡特琳娜冷漠回复。 侍应生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酒馆渐渐恢复喧嚣,等待普修斯归来的间隙,陆离问道:“咒术猎人是什么。” “一种和死人没区别的活人……”卡特琳娜低语。“毒虫和诅咒为伴,我只知道他们很危险,掌握可怕的诅咒。” 就在这时,一声惨叫突然从楼上传来。 那是普修斯的声音。 “出事了。” 卡特琳娜手掌按住眼眶:“我们最好离——” 话语戛然而止,听见惨叫的陆离已经踏上楼梯。 四十三.逃离 踏上挂着萤石灯的晦暗二楼,普修斯的惨叫指引方位,但声音变得微弱。 嘭—— 陆离撞开门板。一只身躯臃肿,体表蛤蟆般布满疙瘩与粘液的异种正在进食。 它的脑袋比人类大上许多倍,可怜的普修斯只剩下两条后腿在嘴巴外。 不速之客的闯入让它加速吞咽普修斯,无力踢蹬的后腿几乎消失在嘴里。 在普修斯滑进肚子之前,陆离冲向异种,左拳握紧,重重落向异种肚子上。 恶心脂肪荡起涟漪,异人背脊上的密集疙瘩喷溅出粘稠毒液。 呕—— 重击令异种张开嘴巴干呕,普修斯的后腿在喉咙深处浮现。 陆离伸手进入异人嘴巴,抓住普修斯的后腿将它扯出。 扑通—— “我拉住它了!我拉住它了!” 落在地板上,裹满粘液的普修斯高举着同伴呼喊。 卡特琳娜怜悯地在它身上停顿一刻,冲到陆离身边,握在指缝间针刺般的同源物刺入异种眼珠。 异种扯开嘴巴,嚎叫将至,卡特琳娜抓起萤石灯塞进它大张的嘴巴,捅进喉咙,阻隔一切声息。 但同源物对异种的伤害不够,卡特琳娜正准备拔出匕首解决掉它,陆离伸出左手,按在异种胸膛。 畸形臃肿的身躯剧烈震颤,卡特琳娜险些压制不住异种,十几秒后,它的挣扎减弱,透着不详的黑色竖瞳覆上灰雾,倒进涂满背脊毒液的床铺。 人性涌入身体,陆离收回手掌。 “它死了。” 这只异种只拥有最基础的人性,陆离要解决几十只才能增加一份人性。 谨慎的卡特琳娜并未松手,她等待十几秒,确认异种的确死掉,拔出同源物重插回眼珠。 陆离望向普修斯。 那张青涩人脸神情呆滞,捧着被胃液腐蚀,只剩半个身躯的麦麦。 “你是怎么做到的。”卡特琳娜遗憾地从异种身上挪开视线,问向陆离。 这只异种没穿衣物,也就没法找钱被放在了哪里。 “我的驱魔手段。” 陆离简短回答。 “我们差一点就惹麻烦了。”卡特琳娜惊魂未定。她不知道酒馆发现客人被宰了会怎么样,但肯定不太好。 无论如何,搏斗动静没有引起楼下酒馆的注意。 窸窣—— 大姐头忽然爬上陆离肩膀。在她发出尖叫前陆离将她抓下来,伸出左手。 “大姐头不会屈服威胁!” 戴着扭曲面具的双麻花辫娃娃口是心非地往后缩了缩:“我、我要告诉母亲你欺负我!” “告密将没人带你去午夜城。”陆离平静注视大姐头。 大姐头说的母亲令人在意。它不是鬼怪镇精灵们的头领? 但似乎很合理。如果大姐头之上还有更上位的存在,就解释了为什么大姐头离开鬼怪镇需要借口让陆离带上它。 大姐头低头思考了几秒:“等到了午夜城我就去告密!” “可以。” 陆离重新将大姐头放回去。它从肩膀上跃下,像是坐在滑梯上,滑到后背,消失不见。 “我们真带它去午夜城?” 带着一只来历不明的精灵总让卡特琳娜有些抵触。 “我们只能让它跟着。” 哪怕不考虑上位者“母亲”,也不能因大姐头的外形而小觑它——它不是陆离和卡特琳娜能对抗的。 陆离低头看向地板上失魂落魄的普修斯:“麦麦死了,你还能带路去午夜城吗。” “我们应该换一位向导。”卡特琳娜皱眉说道,不掩饰对普修斯的厌恶。“向导是帮我们避免麻烦,而不是带来麻烦。” “我……我可以。” 普修斯放下同伴尸体,吸着鼻子爬起来:“卡特琳娜小姐,我想带上麦麦是因为它知道好多好多事,我想让它讲给你们听。” 而现在,麦麦与它的秘密被埋葬进异种的肚子。 “现在我们怎么离开?直接下楼一定会被怀疑。”卡特琳娜没有理会普修斯,问向陆离。 陆离没回答,目光落向窗户。 …… 嘭。 陆离沉稳落入不平整的砖石路面。 酒馆周围经过的存在投来注视,陆离和卡特琳娜普修斯会合,向主线深处走去。 穿过几条岔路,卡特琳娜感觉到窥视感消失,放下捂着眼眶的手掌。 他们离酒馆足够远了,即使酒馆发现了楼上的尸体也来不及找到他们。 普修斯跟在陆离脚边,垂着脑袋和尾巴。 “这真是我经历的最糟的一天……” 普修斯甚至没法像一直梦想的那样,在伙伴死后将它埋入泥土,竖立墓碑。 它连墓碑上写什么都想好了:环城童子军斥候麦麦,环城童子军眼线黛黛,还有它自己的环城童子军队长普修斯…… 陆离披着斗篷,戴起兜帽,脸庞藏于阴影,犹如一名异教徒。 但这幅装扮比之前更适合旧下水道。 离开市集般繁华的主线区域前,普修斯建议卡特琳娜也穿上长袍。 支线和主线不一样,那里对人类不太友善,游荡与居住那里的大多是异种异人。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卡特琳娜采纳了普修斯的建议,披上斗篷。 如果将旧下水道主线理解成城镇,支线就是连接城镇的道路,暗线是荒野。 最辽阔,也最危险。 幸运的是,从鬼怪镇站到午夜城总站不需要途经暗线,只要注意一些不太安全,频繁变化的支线就好。 比如有的支线因坍塌转为暗线;有的支线因更换掌权者变为暗线;有的支线排斥人类需要避过。 坦白来讲,卡特琳娜从没信任过普修斯,但她必须承认普修斯的确帮他们避开了许多麻烦。 它能察觉一条支线即将爆发异种战争,提前避开。能辨认出伪装成支线,但其实在引诱无知路人入内的暗线。 一位可靠的向导能最大程度保证不在每时每刻发生变化的旧下水道里迷失方向,以及遭遇危险。 “但为什么我们要从这里走。” 卡特琳娜嫌恶地捂住鼻子。 一片支线地下洞窟浮现眼前。 肮脏恶臭的污水沿着腐烂淤泥,蜿蜒向下游支线流淌。辽阔的洞窟和建立在淤泥里的高脚棚屋让这里就像一片沼泽。 四十四.模特 ,光怪陆离侦探社 幽暗洞窟镶嵌着萤石,破碎灰雾弥漫在沼泽中,淤泥中游荡着怪异轮廓,这里是瘟疫与疾病的温床。 “因为这是最近最安全的一条支线。”普修斯急切地仰头解释:“其他支线都比这里危险,还要绕好大好大一圈。” “安全?” 卡特琳娜指向脚下讽刺说。 岸边沼泽下翻涌的泥污因卡特琳娜的动作沸腾,迸溅的泥浆下隐约显露蛇一半的纤细肢体。 “我们可以坐摆渡船。看,它来了。” 普修斯伸出前肢指向沼泽深处。 一条无人小船在泥沼中航行,船尾荡开尾迹,朝着岸边飘来。 “坐上摆渡船淤泥就不会攻击我们。” 木船靠近岸边,沸腾泥浆犹如被安抚压制,在木船靠近后恢复宁静。 嘭。 船首轻轻磕在岸边。 为了作证,普修斯跃进木船。轻轻摇晃的木船荡起被污泥吸收的涟漪,沼泽下仍然平静。 “我们是人类,这里的瘟疫和污染会杀了我们。”卡特琳娜带着拒绝,还有对普修斯的不信任。 “可其他支线更危险……” 这时,身后响起脚步声。 拥有6只手臂,身形颀长生长鱼鳃的异人来到沼泽支线。 普修斯下意识从船舱跳出来让开位置,异人扯起嘴角像在对普修斯微笑,坐上木船。 因为陆离和卡特琳娜信徒般的装扮,它没有与他们进行任何接触。 教徒无论在哪都是个不好惹的存在。 停滞的木船载着异人缓缓离开岸边,失去压制,脚下泥沼再次翻涌。 “其他支线什么情况。” 陆离默默观察着越来越远的木船。 “离沼泽线最近的两条线一条只允许异种进入,排斥人类和异人,另一条要经过一段暗线……” 挤满异种的支线、穿插暗线的支线。除了沼泽支线,他们的确别无选择。 前提是普修斯没在说谎。 “我要走这里!”大姐头从陆离肩头冒出来。 “我们等下一条船。” 陆离说。 许多木船在沼泽岛屿间穿行,等待一阵时间,新的木船到来。 普修斯跃进船舱,陆离和抗拒的卡特琳娜踏上木船。 腐烂淤泥的恶臭随进入沼泽而变得浓郁。 “怎么让它启动。” “心里想目的地就好,人多的话要说出来。”普修斯说,朝木船喊道:“到沼泽对岸。” 木船缓缓向彼岸的明亮出口飘去。 沼泽中破碎的岛屿上,许多身影立在木船途经之处。 “千万不要理它们,也不要回应它们。” 普修斯盯向几十米外一道站在岸边的轮廓,紧张提醒道:“更不要离开木船,只要木船不被侵入我们就是安全的。” 木船离孤岛越来越近,站立岸边的老妪扭头望着它们,端着盛满鲜美肉汤的木碗,轻轻朝陆离他们招手。 从老妪身前经过,距离近得几乎伸手就可以接住木碗。因为普修斯的提醒,陆离和卡特琳娜没有回应老妪,安静坐在木船中飘过。 第二座岛屿是深陷淤泥的美貌少女。“帮帮我……我不想死……”穿着洁白裙子的少女下半身陷入泥沼,眼眸蓄满泪水,无助地向陆离和卡特琳娜求助。 第三座岛屿是一群裹着淤泥的爬行人形轮廓。它们戴着严重腐烂的人头,眼眶后亮起赤红色的眼珠。当木船靠近,它们可笑而诡异地直立起来,模仿人类的动作,尝试吸引陆离等人的注意。 远离第三座岛屿后,木船已经来到沼泽支线的中心。 这里存在一座岛屿,同时也是他们会途经的第四块岛屿。 一间比例怪异的木屋坐立在岛屿上,它像是刚刚蒸熟的白面包被拉扯得细长,显露纤维般的变形脉络。 一道熟悉轮廓立在木船会途经的岛屿边缘。 那位被叫做模特的高大女人。 “出口危险,异种占据了,那里,停下,上岸。” 木船靠近岸边,模特张开长满倒刺的獠牙,发出令空气震颤的低沉声线。 和前三座岛屿一样,陆离和卡特琳娜没有理会。 但木船经过时,模特忽然身躯前倾,鹰钩鼻轻轻嗅动着空气中他们的残留气息。 而陆离的美味令她熟悉。 深邃眼窝攀上名为怨恨的血丝,高大女人机械般转动头颅,匍匐下身躯,迈动细长四肢,带着“嘎啦嘎啦”地磨牙声追向木船。 还好在模特追赶上他们之前,木船飘离岛屿。 “它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卡特琳娜不理解地问:“刚来时它不是还要做我们向导吗?” “模特很记仇……它看到了我,所以以为是我抢走了生意……”普修斯因为惧怕,口齿不清地说。 “所以它是冲你来的?” “不、不是……是我们。如果被它抓到你们也会被吃掉。” 陆离望向身后,模特被沼泽阻拦,在岸边躁动地徘徊。 “我们安全了吗?”胆小的普修斯缩在船舱里。 “没有。” 陆离望向岛屿。 徘徊的模特已经离开岸边,但危机没有消失。 它迈动蜘蛛般的细长四肢,在沼泽里碎片般的地面中爬行跳跃,从边缘追赶木船。 “它是冲我们来的!” 普修斯尖叫,夹着尾巴瑟瑟发抖。 窸窣爬行的模特比木船速度更快,要不了太久,它将超过木船,在前方等待他们。 “你有什么办法。”卡特琳娜视线跟随灵活爬行的模特移动。 它比螳鬼更加灵活,卡特琳娜没有信心和它对抗。 陆离轻轻颔首,低头对木船说:“回到我们来时的入口。” 木船在沼泽中划过弧线,原路返回。 远方跳跃的模特随之停下,继续跟随。 木船途经三座岛屿,怪异们模仿起人类的动作,陷入沼泽的白裙少女仍在呼救,老妪站在岸边,伸出的木碗触手可及。 但他们仍比模特慢了一些。 当跳跃的模特落到入口前时,陆离等人的木船离岸边还有几十米远。 “这样不行。”卡特琳娜紧盯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模特。“它比我们速度更快……我们来不及靠岸。” 陆离没有回答卡特琳娜,低头对木船说。 “掉头,去出口。” 四十五.枯树 岸边十几米外,木船划过弧度,带着消散于泥沼的尾迹原路返回。 嘎啦嘎啦嘎啦—— 模特的急促磨牙声挤满周围,它躁动地逼近边缘,又因陡然沸腾的泥沼缩回。 窸窣—— 模特弹起四肢,跃向边缘付出泥沼的碎片,从沼泽洞窟边缘快速追随木船。 途经三座岛屿。举着木碗诱引过往船客老妪不再招手,白裙少女好奇注视第三次经过的他们,伪装成人类的瘦小异种们动作变得缓慢。 沼泽彼岸,模特这一次放缓了速度,没有超过木船,跳跃着,跟随着。 当木船离出口只剩下十几米远,模特还在百米外的边缘,似乎来不及赶到。 “回到我们来时的地方。” 陆离对木船说。 正当木船贴着岸边划过弧度,原路返回时,故意迟缓的模特加快速度,迈动残影般的纤细四肢,在破碎泥沼上跳跃逼近。 它还是慢了一步,等到它抵达出口,木船又一次飘离,远离岸边。 模特仰头嘶叫,爆发着恐怖气息,跃上岩壁似乎想攀爬上去从头顶接近木船。 它只爬了七八米高,就因岩壁陡峭坠下,摔落在地上。 挥舞着四肢翻身,正在出口边等待乘船的异种遭受了无妄之灾。愤怒地模特攻击了它,挤满倒刺的嘴巴外翻,吞下它的手臂。 异种在身体被吞掉前抛弃了那条手臂,融化成一滩粘稠物逃离。 “它一定很生气……” 趴在船舱里,只露出眼睛和兽耳偷看的普修斯颤抖着小声说。 “希望它会放弃我们。” 卡特琳娜望着远处疯狂破坏入口的模特说。 这显然是种奢望,模特怨恨上了他们。肆虐后,模特再一次追向木船。 戴着人头的怪异们这回产生分歧。一些仍在伪装人类,一些瘫坐在岛屿中,不理会第四次经过的木船。 白裙少女也不再伪装成求助的少女,她望向边缘追来的模特,然后对陆离他们说:“你们可以上来躲避它。” 老妪的身影则消失不见,只有触手可及的木碗摆在岸边。 木船即将靠岸。 几十米外的沼泽支线入口,躁动的模特徘徊在那里,等待他们。 “继续返回。”陆离说。 木船划过弧度,但它没原路返回,转而靠拢向附近一座孤岛。 “回去!回去!” 普修斯连忙嚷道,这没起作用,木船靠在岸边,轻轻震动。 “它生我们气了!”普修斯惊叫。 陆离垂眸注视木船,试图与它交谈:“我们在躲避追杀,在沼泽里往返不是在戏弄你。” 等待十几秒,木船仍然靠着岸边,什么也没发生。而沼泽下正隐隐酝酿着什么。 他们只能先下船,登上孤岛。 踏上地面,木船缓缓驶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木船没把他们送去模特等待的入口。 此刻,他们面临两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模特无法直接来到这座孤岛,以及一条沼泽上航行的木船正向他们脚下岛屿靠近。 坏消息是,模特在那条船上。 环视周围,这座岛屿的范围只有几十米。除了岛心枯树什么也没有。 陆离望向木船上的模特,寻求其他帮助:“大姐头,你能帮我们吗。” “我为什么要帮你!”大姐头出现在陆离背脊,爬上肩膀尖锐叫喊。 “因为我们要带你去午夜城,还有寻找粘土。” “骗子!想也别想!” 大姐头滑下背脊,即将消失。 “大姐头小姐,求求你帮帮我们,模特会吃掉我们的!” 普修斯这时匍匐在污泥中,大声恳求。 短暂沉默,大姐头丢下一句话消失不见。 “……那棵树也许会帮你!” 陆离望向岛屿唯一的枯树。 卡特琳娜这时提醒:“无论你要做什么……最好动作快点,它快来了!” 载着模特的木船离他们只有不到百米了。 陆离点头,来到枯树的树冠下,一缕意识体组成的气息悄然缠绕上陆离,用一种不属于空气震颤发声,而是直接灵魂交流般的奇异语言与陆离交谈。 它需要燃料,如果陆离愿意将燃料分给它,它会帮他解决遇到的困境。 而燃料……就是人性。 “我该怎么给你。”陆离问。 “触碰,分享。” 枯树意识体传来一缕回复。 陆离抬起右手,触碰枯树粗糙的树身,心里想着“我要分出人性。” 一抹温热在胸膛扩散,沿着手臂,经过的地方犹如浸泡在温水里般温暖,那是陆离的人性。 人性沿着手掌涌入枯树,缠绕的意识体忽然散发出惊喜。 在人性降到两份整时,陆离收回右手。 意识体没有满足,但仍传来感激,并让陆离稍作等候。 簌簌—— 一枚树种掉落在陆离脚边。 意识体传递情绪,希望陆离能带上它,栽种到安全的地方。 陆离捡起树种,答应它的请求。 “分享燃料……你为什么……你怎么能做到?” 大姐头出现在陆离肩膀上,不可置信地呢喃,甚至忘记尖声叫喊。 “等等再说。” 陆离离开树冠下,向岸边卡特琳娜走去。 模特即将靠岸。 卡特琳娜准备拔出同源物,正在自嘲低语:“我以为捡到了宝箱,没想到是大麻烦。” 她只是想将陆离卖个大价钱,结果害得自己好几次差点死掉。 “不需要我们了,后退就好。” 身旁忽然响起陆离的声音。 “你搞定了?” “嗯。” 退回岛心,他们目睹木船靠岸,模特伸展出缩在船舱里的四肢,踏上岛屿。 离开木船的一霎那,身下的地面坍塌,模特的后腿落进泥沼。存在于泥沼下的纠缠肢体沸腾,将它后腿拉进污水。 模特前肢扒住地面,它本可以爬上来,但几条树木根须破土而出,大肆破坏模特前肢周围的泥土。 带着令空气震颤的低沉嘶吼,模特坠入泥沼。整片水域沸腾喧嚣,越来越多的肢体缠绕上挣扎的模特身躯,将它扯进沼泽。 一团团污秽气泡冒出,沸腾持续了十几秒,最终恢复平息。 “泥沼里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卡特琳娜忍不住说道。 一片灰烬幽幽落下。 陆离回头,岛心的枯树在幽暗沼泽的微风中消散。 四十六.逃离 “它死了吗?” 卡特琳娜问。 “很久以前就死了。”陆离说。 只剩徘徊此地的意识体,遇见能够分享燃料的旅人,孕育出延续后代的树种,驱使残躯完成约定。 一条木船正向岛屿靠近,卡特琳娜忽然摸了摸泛起鸡皮疙瘩的小臂:“我感觉很不好……最好赶紧离开这儿。” 陆离放下兜帽,环视沼泽。 模特消失泥沼后他感觉到一抹恶意正在升腾。 木船靠在岸边,踏上摇晃木船,胆子最小的普修斯急忙对木船说他们的目的地,载着他们缓缓离开。 老妪看到他们靠近,渐渐隐去轮廓。 白裙少女因陆离摘下兜帽被吸引,贪婪注视那张脸庞:“我爱你!留下来,没人可以伤害你……” 人头异种们没再伪装,它们围聚在岸边,紧紧盯着陆离,充满对他的觊觎。 或是说,对他头颅的觊觎。 “你最好戴回兜帽。”危机解除的卡特琳娜有心情调笑陆离。 陆离没有回应,静静注视着沼泽中心立着木屋的岛屿。 那里是之前模特所在岛屿。 陆离在木屋上感受到恶意的根源。 嘎吱—— 拉得狭长的木屋响起不安的变形声,它越来越长,墙壁像是生圆麦饼,抻拉着丝线。 木船经过岛屿时,他们能够望见即将断开的木板后涌动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黑暗。 嘎——吱—— 一声苦痛哀鸣,抻长的变形木屋彻底绷断,,房顶呼啸着笔直向上飞了百米,拍在崖顶,又坠回岛屿,大量鲜红血液从断裂木墙里涌出,渗进乌黑泥土。 绷断木屋脱困的轮廓泄愤般扑在木屋,撕咬啃食。 轮廓外形被严重腐蚀,身躯裹着暗黄色的胃液。纤长四肢连接着庞大体型,比木屋更大。 没人怀疑它与模特的关系。 没人怀疑它对陆离等人的恨意。 撕碎木屋,怪异被腐蚀的恐怖脸孔倏然转向飘远的木船,幽深眼窝充斥怨恨。 发现杀害女儿元凶,怪异仰起头颅,发出令洞窟震颤落石的嘶叫。 沼泽洞窟下起暴雨,石块灰尘簌簌砸落,溅起大片涟漪。 沼泽支线的怪异纷纷逃窜躲藏,出入口等待通过的存在们逃离。航线上的白裙少女扯出淤泥下藤壶般的躯体,借由触须蠕动着远离。人头异种们上蹿下跳,躲在岛屿边缘瑟瑟发抖。 怪异迈动四肢,踏入沼泽。 周围泥污霎那沸腾,无数裹满淤泥的肢体缠绕上它的四肢。 能轻易埋葬怪异的沼泽无法淹没体型巨大的怪异,它的身躯还露在沼泽外。除了延缓速度,沼泽里的存在无法对怪异造成伤害。 “那是什么!” 卡特琳娜惊惧仰起头颅,注视身后追杀他们的怪异。 “我也不知道!” 普修斯四肢都在颤抖,趴在船舱里站不起来。 “大姐头你知道吗?”陆离问。 听到呼唤的大姐头爬上陆离肩膀,发出尖叫:“你怎么惹了这么难缠的怪物!” “我不会帮你们!” 丢下留言,大姐头再次消失。 陆离看向比模特大几倍,更加狰狞的怪异。如果救赎还在,他们能延缓它的脚步。 好在沼泽里的东西迟缓了怪异的速度,没让它追上木船。 嘭。 木船靠岸,陆离等人踏上岸边,逃出沼泽支线。 “继续跑,它还在追我们。” 卡特琳娜松口气时,耳畔响起牧苏的平静话语。 它的恶意还缠绕着他,没有散去。 他们继续奔跑,支线中的存在注视逃跑的三道身影。然后很快,它们找到了原因。 恐怖脸孔浮现边缘,钻进支线。 它们也开始逃离这里。 怪异缩起身躯,贴着岩壁,迈动四肢追赶,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卡特琳娜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存在们像是弱小人类一样四散逃窜,堵住整条支线匍匐爬来的巨大怪异。 “该死,杀死模特的是树和沼泽里的怪东西,为什么盯着我们。” 奔跑在陆离身旁的卡特琳娜喘息着怒骂。 没有得到回答,他们逃出这连接沼泽的支线,冲进另一条支线。 因为其他逃来的存在,他们看上去没那么突兀了——除了紧随他们钻进来的怪异。 逃出这条支线,他们被阻挡在下一条支线外。 “带着麻烦的家伙,滚开,这里不欢迎你们!” 十几只焦黑人轮廓挡在他们前面,禁止这些存在进入它们的地盘。 它们聪明察觉到前面匍匐爬来的首领级别怪异有其目的。 庆幸的是这是条十字路口,还有其他路可走。 转进右侧,刚刚跑出几十米远,身后传来轰隆巨响。 怪异的庞大身躯挤在路口,扭动着转向追来。 卡特琳娜忽然意识到支线只能延缓它的脚步,而不能将它阻拦。除非他们逃入狭窄的暗线——但暗线通常是死路,或挤满危险的怪异。 “怎么办……” 卡特琳娜问陆离,希望他能有主意。 她快跑不动了。 “逃到午夜城总站我们就安全了!”跟随他们的普修斯这时喊道。 卡特琳娜神情一震:“我们还有多远?” “还有……还有不到60里!” “白痴……” 卡特琳娜咬牙低声骂道。 “我们、我们可以走虫道!”普修斯又喊道。 “那是什么。” 陆离的气息也不再平稳。 “一种有好几里长的虫子,能带我们快速到另一边!” “带路。” “跟我来!” 普修斯加快迈动四肢,跑在前面带路。 虫道在相邻支线,一条犹如暗线般的岔路,尽头是堵塞整条岔路的巨型蠕虫。 “要吃黄梅草,不然我们会被它消化掉的!” 普修斯叫喊道。 蠕虫前,许多存在正在出售黄梅草。发现逼近的怪异,它们连忙啃食黄梅草,熟练地带着剩下货物跳进蠕虫口腔。 一些黄梅草散落周围,被一同逃窜来的存在捡起。 陆离他们抢到了几株。准备吃下时卡特琳娜忽然阻拦陆离,紧张盯着普修斯:“有副作用吗!?” “……会感到非常渴!”普修斯连忙回答。 “污染呢!” “没、没有污染,蠕虫是眼魔蠕虫身上掉下来的!” 不再犹豫,他们吃下酸涩的黄梅草,走近蠕虫。 最后面的陆离回头望了眼嘶叫逼近的恐怖脸孔,纵身跃进蠕虫口腔。 四十七.唯一的选择 蠕动内壁将他们推向深处。 体表分泌出一层浅色透明粘液,浸透衣物,保护众人不受胃液腐蚀。 恶心蠕动的内壁触感像是可以呼吸的水流,包裹起他们冲向下游。 “好疼!我要被吃掉了!” 耳畔忽然响起大姐头地尖叫。 藏在陆离身边的它没吃黄梅草,正被蠕虫胃液消化。 陆离递给大姐头一株黄梅草,它痛苦摇头。 “我不能吃东西!” 于是陆离抓起大姐头,将它塞进衣服转几圈,沾上透明粘液。 这时,虫道忽然轻轻颤动,隐约回荡起悲鸣。 意识到什么的陆离回头,一颗恐怖脸孔垂在几十米远外,利刃般的前肢挥舞,切割撕碎虫道,侵袭而来。 虫道足够漫长,它的身躯尚未接收死去的信息,仍然保持蠕动,推动陆离等人滑向深处。 他们滑行的速度比巨型模特快,转眼间它的嘶吼与身形被层层肉壁遮挡。 但只是暂时的,它不会放过他们。 在它或他们死掉之前。 “它为什么这么恨我们……”普修斯失神低语。 “可能因为我们害死了它的孩子。” 卡特琳娜拎起普修斯的脖颈:“旧下水道里就没有能阻止它的吗!” “有……当然有,但那些首领解决它后也不会放过我们!” “这条路是你选的!” 普修斯耷拉下耳朵呜咽:“我不知道模特会这么怨恨你们,还有一只大模特……” 陆离打断卡特琳娜和普修斯的争吵:“有它钻不进来的支线吗。” “有,但都离我们很远!” “出口附近有其他虫道吗。”陆离又问。 “在好几条支线外……” “出去后带路。” 虫道能让他们短暂拉开和巨型模特的距离,通过虫道跳跃几次,也许能在它逼近前抵达午夜城。 或是它被阻拦在首领盘踞的支线。 十几分钟后,蠕虫尾部一阵蠕动,排出三道人影。 陆离和卡特琳娜勉强站稳,普修斯翻滚出好几圈,灰土附着身上,几乎认不出鬣狗外形。 普修斯爬起来,甩动身躯甩掉粘液,脉动四肢跑出去几步回头说:“跟我来!” 奔跑跟上普修斯,陆离取出怀里的大姐头,将它唤醒。 “唔……我怎么睡着了……” 声音含糊的大姐头爬向陆离肩膀,湿滑粘液让它蹬了半天也爬不上去,被陆离推动一下才爬到肩膀上。 “别急着离开,我们还要去下一条虫道。”陆离对准备跃下背脊的大姐头说。 “为什么!黏糊糊难受死了!”大姐头尖叫抗议。 “巨型模特还在追我们吗?”陆离反问。 困意褪去的大姐头恢复恶劣:“浓郁血色笼罩着你,唯有死亡才可将它冲刷!” “所以我们要继续走虫道。” 大姐头只好留在陆离肩膀,抱着兜帽不让自己被甩下去。 但奔跑带来的颠簸并不好受,她几次险些被陆离甩飞出去。 “跑慢一点!” 大姐头挥舞麻布小手拍打陆离头发。 “可以让普修斯背着你。”陆离说道。普修斯的鬣狗身躯正好能让大姐头像是骑马一样。 跑在前面带路的普修斯转过人面:“大姐头小姐,我可以驮着你。” “才不要!它臭死了!”抓着斗篷被甩来甩去的大姐头尖叫抱怨。 普修斯假装不在意地转回人脸,悄悄低头嗅动。 “你可以钻进兜帽。” 被陆离提醒,大小姐从肩膀跃下,落进正好装下它的兜帽。 探出戴着狰狞面具的脑袋,大声催促:“跑快点! 大姐头的出现帮他们规避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比如想要拦住他们的存在。 “我们还有多远。” 岔路于前方浮现,而身后远处遥遥传来令人不寒而栗地怨恨嘶叫。 巨型模特比想象中离得更近,它已经到来。 “应该……应该就在周围。我记不清了得去问问……” 巨型模特逼近的紧急时刻,他们不得不等待普修斯慌忙去问路。 许多存在无视或避开普修斯,披着黑袍犹如异教徒的陆离和卡特琳娜,还有那只小小的,带有邪神气息的东西令他们忌惮——尽管他们身上狼狈地黏着粘液。 “请问虫道在哪!” 隐约可以望见身后骚乱扩散时,终于一个异人愿意回答普修斯,指向岔路支线,告诉他们位置。 “感谢你的帮助。祝你有个美妙——” 普修斯道谢时卡特琳娜已经迫不及待地冲进岔路。 普修斯话语戛然而止,和陆离一起跟着卡特琳娜。 巨型模特弄出的动静越来越清晰,从木屋中脱困的它正逐渐恢复力量。 某个时刻,兜帽里的大姐头用力拍打陆离脖颈。 “我看到它啦!” 来时岔路,冲撞的巨型模特浮现,碾压途径的一切。 “鬣狗,你找到虫道了吗!” 卡特琳娜咬牙喝道。 “就在前面!”普修斯大叫。 加速狂奔几十秒,他们到达支线尽头——前方是枝杈般分开的两条支线。 没有虫道。 “它说就在这里……”普修斯呢喃道。 “很简单,它骗了我们。”卡特琳娜冷声说。 脚下在颤动,碎石在跳跃,察觉到危险逼近的存在们远离此地。 而他们已经跑不动了。 她问向陆离:“你有什么主意吗?” “分头走。” 陆离看向巨型模特,它的伤势恢复了很多,那无意一瞥都会令人做噩梦的恐怖脸庞充满怨毒,凝视着他们逼近。 “不行!” 卡特琳娜将一切希望放在陆离身上,她几乎为之付出一切,她承担不起失去陆离的代价。 陆离收回目光,望向岔路边缘,一道隐蔽的,通往下层的狭窄洞窟。 “那就去深层。” 陆离走向洞窟。 卡特琳娜抗拒深渊般的孔洞,但没有体力的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如果这次换不到丰厚报酬……”卡特琳娜低语一声,和普修斯跟上陆离。 轰鸣声身后逼近,钻进洞窟不久,入口处陡然传来巨响与震颤,大片碎石从他们脚边滚过。 “我们可以等在这儿。” 卡特琳娜下意识压低声音:“不用进入深层……等它离开。” “它不会放弃,岩石挡不住它太久,深层里的存在也会被吸引来。”陆离轻轻摇头。 那时他们无处可逃。 四十八.甩开 模糊的影子摇曳。 纱幔般的长袍掩盖轮廓。 萤石块微弱地绽放昏光,照不到边界,只能驱离周身涌动的黑暗, 长着人面的鬣狗匍匐在脚边,瑟瑟发抖。 黑暗中似乎徘徊着比漆黑更凝实的轮廓,它们没有人形,体型庞大,黑色剪影般的轮廓让陆离想起低理智值看到的里世界投影。 这里到处都是和巨型模特有着同等力量的怪异。 陆离手心捧着萤石,低垂头颅,面孔藏进阴影,缓步前行。 他的兜帽畸形地鼓起,大姐头藏在里面,抓着陆离头发不敢出声。 旧下水道深层中的存在似乎因他们伪装成异教徒,没有靠近。 但在行走一段距离后,周围幽暗忽然斑驳闪烁,犹如正在冲洗的照片,新的轮廓取代旧的景象。 他们出现在山巅。海浪声耳边回荡,狂风卷积着乌云,汹涌巨浪肆虐。 周围海域隐约浮现一片破碎岛屿。 列侬群岛。 陆离脑海浮现这里的名称。 一团形态变幻,雾霭般的阴影弥漫在身前。 “……ghlg……vo……” 晦涩怪异,元音组成的语言从阴影里响起。 “它说这不是你们教徒该来的地方……询问你们来这里的目的。”耳旁响起大姐头的低语。 “只是经过。”陆离回答。 “……ghlg……ghl……” “它说一直往前就是出口,让我们赶紧离开。” 陆离回答之前,阴影淡去消失。 四周景象迅速褪去,他们又回到旧下水道深层。 已经知道出口,并与疑似这条暗线掌控者的怪异交流,他们心中稍安,但麻烦到来的悄无声息。 一堵墙般的黑色剪影迎面走来,如果不做躲避,卡特琳娜会与它撞上。 卡特琳娜微顿,但没有让开。 黑色剪影离他们越来越近,卡特琳娜垂首漠然。 即将相撞时,黑色剪影退往一旁,与卡特琳娜擦肩走过。 黑色剪影渐渐远离,卡特琳娜忽然发出压抑的闷哼。 陆离偏头时,卡特琳娜低语声响起:“不用管,我能忍耐……离开这里再说。” 向前移动一段距离,异语忽然在他们周身响起,带着肆虐的汹涌海浪声。 “有人跟着你们。”大姐头小声说。 陆离停下,转向身后。本该远离的墙一般的黑色剪影悄无声息矗立身后,晦涩异语在它周身弥漫,带着不甘。 轰鸣雷声伴随哗啦雨声响起,阴影似乎正在呵斥。 黑色剪影含糊回应什么,悄然远离他们,消失于黑暗。 一枚雷击纹徽章此刻浮现在陆离面前。 哑光石料与怪异货币相近。 晦涩异语响起。 “它说带上它,就不会有怪异来找你麻烦,但不能把它带出去。”大姐头翻译说。 陆离伸手接住,保持异教徒的沉默,和卡特琳娜继续向前。 之后他们没再遇到麻烦。 十几分钟后,他们到达深层暗线的边缘,一条蜿蜒向上的洞窟呈现眼前。 陆离将阴影给他的雷击石块留在边缘岩石上,和卡特琳娜走入洞窟。 通过狭窄蜿蜒的通道,他们回到有萤石照明的表层支线。 压抑幽暗被留在身后洞口,踏上支线犹如回到地面。 尽管他们仍在地底。 经过的存在下意识避开通往深层的洞窟,他们不用担心会被打扰。 卡特琳娜忽然脱下长袍,拔出匕首沿着肩膀划过,衣服断裂,被匕首割伤的血线与一张闭目人脸同时浮现。 收起匕首,卡特琳娜捂住眼眶想要拔出同源物。 “我来吧。” 陆离拂下兜帽,左手按上人脸。 剧痛令卡特琳娜浮现冷汗,颤抖低吼。 肩膀上的人脸并未苏醒,似乎难以从沉睡中醒来。 两秒后,人脸从卡特琳娜肩膀脱落,触须从血肉里抽出,落在地面,犹如花朵般枯萎。 几乎可以忽略的人性钻进陆离身体。 啪。 卡特琳娜泄愤般鞋底踏在枯萎人脸上,挪开时,只剩下与灰土融为一体的灰烬。 捡起割下的衣服,简单在狰狞伤口上缠绕几圈,披上长袍,卡特琳娜倒吸着冷气低语:“我宁可被那只怪物吃掉也不去深层……” “深层并不都是那么恐怖……”劫后余生的普修斯没形象地瘫在地上。 “还好陆离先生和卡特琳娜小姐伪装的很像。” “没被发现不是因为伪装,是因为大姐头。”陆离偏头对大姐头说:“谢谢。” 也许阴影早就察觉他们的身份。而任由他们经过则与大姐头相关——她与鬼怪镇神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坐在兜帽里的大姐头冷哼着仰头抱起双臂,但没再主动躲藏起来。 “陆……陆离先生,您能对我也说一次吗?” 普修斯站在陆离脚边,仰头注视着他,眼神带着期盼和拘谨畏惧。 “说什么。” “谢谢……”普修斯磕磕绊绊地解释说:“旧下水道里都是群粗鲁的家伙,我想感体验地面的生活,因因为很久没感受到了。” 奇怪的请求,但陆离还是轻轻颔首,对普修斯说:“谢谢。” “不客气,陆离先生!”普里斯立刻站直回答,然后奇怪嘟囔:“为什么不像小说里写的的那样……被感谢后会感到开心?” “也许因为你还没做值得让我们说谢谢的话。”卡特琳娜接道,看向陆离:“它还在追你吗?” “嗯。” 巨型模特的恶意不曾消失,只是减弱了一些。 “真该死……”卡特琳娜咒骂一句,催促失落的普修斯:“鬣狗,我们离午夜城还有多远。” “我不知道……我得看看这里是哪。” 普修斯说,离开洞窟前打探信息。 陆离和卡特琳娜跟在后面。 他们没离开洞窟太远。如果巨型模特突然出现,他们来得及躲回洞窟。 不远处与异人交谈的普修斯忽然抬起尾巴,狗一般摇晃。 “希望有好消息。” 卡特琳娜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无力说。几小时的长途跋涉,又受了伤,她很想好好睡上一觉。 最好能再泡个热水澡——那种感觉真的很舒服。 摇着尾巴的普修斯回到陆离身边,稚嫩脸庞带着喜悦:“前面支线有虫道,我们能甩开它了!” 四十九.午夜城总站 三道轮廓被虫道排出。 卡特琳娜落地时踉跄了一下,险些像普修斯一样摔出去。 大姐头从陆离怀里爬出,边爬进兜帽边嫌恶尖叫:“别再钻恶心的虫子了!” 连续通过虫洞让他们像是鼻涕人,裹满黏液的黑袍湿漉漉挂在身上。大姐头的破旧布娃娃外表都沾染上难受的黏液。 好处也显而易见:他们能更快捷轻松地前进,以及甩开巨型模特。 陆离已经察觉不到笼罩周围的恶意。也许巨型模特已经放弃,也许因为他们相距很远。 卡特琳娜和普修斯冲向不远处的贩水商人,购买水源补充缺失的水分。 地底水源的污染度远比地面那些严重,但卡特琳娜别无选择。 庆幸的是陆离并没表现出明显缺水,她不用担心陆离被水源污染。 捧起木桶里的污染水喝到撑不下去,卡特琳娜回到陆离身边,水顺着脸颊滴淌:“你还撑得住吗?” 普修斯爬不上木桶,贩水商人用石碗呈水放在地上给它喝。 “还可以。” 陆离嘴唇变得干裂,不过还能忍受。 “还有多远!” 卡特琳娜朝普修斯怒喊。 如果没有巨型模特的追杀,她再也不想钻进能榨干一切水分的蠕虫了。 直立起来,前爪捧着石碗喝水的普修斯喝光最后一滴水,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角回答:“很近了,也许就在前面!” 补足水分,卡特琳娜向贩水商人付款。 “2先令?为什么这么贵!” 卡特琳娜不善盯着贩水商人,之前虫道的水只要1先令,而且这里的水的污染程度并没比前面变化多少。 “因为前面是总站。”面孔挤满毛发的异人回答。“租下这里的代价更大。” 租赁,一个代表秩序的词汇。 普修斯耷拉地耳朵竖起,仰起头:“陆离先生,卡特琳娜小姐,你们听到了吗?我们快到午夜城总站了!” “听到了。” 卡特琳娜叹了口气,不过掏钱的动作不再那么迟疑。 但当2先令消失在异人口袋中时,卡特琳娜忽然惊觉。 是不是因为其他人也像自己一样庆幸抵达午夜城总站,水价才会变为2先令? 离开虫道所在支线,一条宽阔支线笔直延伸向远方。视线尽头,主线独有的整齐石砖隐约显现。 他们即将抵达午夜城。 终于…… 卡特琳娜轻呼出一口气,和陆离走向这场漫长旅途的尽头。 平整石砖铺成路面与拱形墙体,宽阔街道两旁建立起商铺,过往行人许多都是人类,只有少数异人异种混在其中。 午夜城总站的主线犹如地面城镇的街道,甚至比一些小镇更繁华。 【夜行者炼金材料】 经过一间店铺,橱窗里琳琅摆满诡谲奇异的物件。 一团蠕动的污泥、趴在橱窗前木然望向街道的发条小人、一节爬行的手指、一株长在花上的草、玻璃瓶中盘旋的灰尘。 它们作为商品展示着。 “炼金?”陆离偏头问卡特琳娜。 “好像是……能创造出不可思议造物的人会被称为炼金师。”卡特琳娜说,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她从没接触过炼金师。 陆离已经摘下兜帽。伪装成异教徒在午夜城主线反而变得突兀。不用担心过于瞩目,奔波逃命和虫道黏液让他们狼狈的辨认不出样貌。 普修斯很喜欢这里,一直在东张西望,观察店铺,观察过往行人,然后浮现自卑与失落。 但这里是旧下水道。即使有着午夜城照拂,仍然滋生着黑暗。 两只异人匆匆从小巷离开,连嘴角血污都未来得及擦掉。 陆离望向他们走出的暗线小巷,一名少女靠在污水横流的湿冷墙边,残缺身躯遍布啃噬的痕迹,被划开的胸腔瘪下,最柔嫩的内脏已被掏出分食。 陆离略作停顿,走到小巷边。 浓郁血腥味被污秽恶臭掩盖,少女靠着墙壁,眼眸已经失去神采。 “她死了吗?”卡特琳娜皱眉问。 话音落下,陆离看到少女的睫毛颤了颤。 “快了。” 要不了多久。 或者说,少女还活着意志已经足够鉴定。 陆离垂下黑眸,他帮不了她。 “炼金能救她吗?” “不能……炼金也不能让死人复活。” 卡特琳娜知道他的想法,无奈劝道:“转变你的想法吧,现在不是旧日时代了。” 陆离沉默不语。 普修斯惊讶地抬起头:“旧日时代?什么意思……陆离先生是那个时候的人?” “它知道了你的身份。”卡特琳娜眯起眼睛,但没有太多冷漠。 因为他们已经到了午夜城周围。 “我什么也没听见。”普修斯连忙耷拉下耳朵说道。 无论是卡特琳娜还有普修斯,对靠在墙边正在变冷的身躯都没太多情感。 沉默的陆离这时脱下长袍,将它盖上少女的残破身躯。 “我们走吧。” 他说道,转身离开小巷。 回到热闹主线,阴暗小巷里的阴霾似乎被往来的路人冲散。 吆喝的异人、猎人、三位奇异装扮的修女、带领一群少年少女参观的学院教授。 沿着主线,他们在半小时后抵达午夜城总站的边缘,从这里上去就是午夜城外。 再往前将进入午夜城范围,从那里去地面会很麻烦。 一些老鼠般佝偻的异人在周围游荡,窃窃私语声隐隐传来,它们可以帮别人偷渡午夜城。 不过陆离和卡特琳娜不需要找它们。他们是人类,可以坦然进入午夜城。 普修斯完成了任务。 通往地面的旧下水道主线前,它犹如人类般直立起,前肢按在胸口,滑稽但认真地行礼:“童子军队长普修斯完成任务!” “谢谢。”陆离轻轻颔首。 普修斯的尾巴摇得飞快。它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但很快它的尾巴垂下,耳朵耷拉着,脸孔浮现失落。 “你怎么了?” 卡特琳娜问,逃亡路途让她对普修斯有所改观。 “黛黛和麦麦死了……现在只剩我一个……”无家可归的普修斯低着脑袋,迷茫地说。“我回不去了,也没地方去,不知道该去哪……” 陆离望向通往地面的旧下水道。 “你可以继续跟着我们。” 五十.怪异时代的文明 “真的可以吗?!” 普修斯惊喜地抬起头,偷偷看向卡特琳娜:“卡特琳娜小姐会同意吗……?” “和我无关。”卡特琳娜不在意地说。 她只想抵达午夜城,拿到“卖”掉陆离的报酬,开始新生活。 普修斯尾巴只抬起一点,失落地问:“可我该怎么进午夜城……” 午夜城不允许怪异进城,起码明面上是这样。 陆离目光落向不远处的老鼠异人。 他们询问了偷渡去午夜城的方式。这群天赋就是打洞的老鼠异人们拍着胸脯说它们能安全迅速将人带去午夜城,但高昂价格让他们望而却步——卡特琳娜身上全部的钱也不够让普修斯偷渡去午夜城。 卡特琳娜也不会拿出全部钱出来。 普修斯只能留在旧下水道。等待陆离得到足够的先令或是地位,来旧下水道带它离开。 陆离找卡特琳娜要了些钱,租下一间附近酒馆,让普修斯留在这里等他们。 大姐头继续跟着,它骄傲声称午夜城教会的人发现不了它。 “别死了,小家伙。” 卡特琳娜向普修斯告别,和陆离踏上通往地面的旧下水道。 旧下水道里的同行者有许多。或是穿着猎人皮甲,或是平民的麻布衣服。 卡特琳娜越来越期待即将看到的午夜城,以及她的钱。 “借给它的钱记得给我。” 可以嗅到从幽暗原野上吹进来的微风时,卡特琳娜对陆离说。 压抑笼罩的石壁从头顶消失。乌云遮蔽的夜空毫无掩盖地暴露在大地之上,吹拂的微风带着幽暗原野的气息。 一座没有城墙桎梏的宏伟城市盘踞前方。 鳞次栉比的房屋延伸着,低矮房屋形成午夜城的外围,越靠近中心,建筑越高大与明亮。 神秘的漆黑高塔建筑分散在城市中,灯塔探照灯般的光束们倾斜刺向低厚乌云,照亮夜空。 这里不存在夜晚。 城市最中心,安静矗立着一座百米高,披着黑袍的午夜女士铜像。 “她比画里更加美丽……” 卡特琳娜出神望着午夜城,呢喃自语。 人类只能苟延残喘的怪异时代,一座如此宏伟的毫无遮掩的城池屹立在幽暗原野上,足够让人震撼得失言。 然后更加感激与信仰保护他们的午夜女士。 人类在怪异肆虐的大地上建立新的文明。 如蔷薇般美丽。 也如蔷薇般脆弱。 陆离不会忘记曾经艾伦王国的结局。 他这时回头,看向他们走来的方向。 视线越过旧下水道,落向遥远的东边天际。萤火虫般的微弱荧光在空中闪烁着。 名为飞天耶格的双翼巨大生物在天空游荡。 收回视线,陆离和几乎将要成为信徒的卡特琳娜走向午夜城。 “那些高塔是什么?”陆离问。 它们看上去与周围建筑格格不入,为这座城市增添许多神秘色彩。 “我不知道……可能是教会?” 离午夜城越来越近,随行的人越来越多。 朝圣的信徒们聚集起来,跟随午夜城修女合声吟唱着歌谣。 兜帽里的大姐头因他们而躲藏起来。 “午夜女士来到大地。” “她的怜悯洒下,化作怪异不敢踏足之地。” “她不需要人们的歌颂。” “只希望种子生根发芽。” “被风吹来,被雨落下,被书写出,她无处不在——” 歌声让陆离想起普修斯告诉他们的午夜城规则:不要以任何形式说午夜女士的坏话。 午夜城教会的信徒与一路经过的小镇信徒不同。 那些信徒更冷漠,远离人们,因为他们需要戴上名为神秘的面纱维持其威严诡秘。 午夜城则不需要。 踏上人来人往的午夜城街道,卡特琳娜步伐忽然变得迟疑。 她不知道该怎么找“买家”。 城主?教会?还是贵族? 卡特琳娜是名猎人。 而猎人有猎人应对问题的办法。 卡特琳娜拦住一辆经过的菌毯马马车,马夫戒备拔出短剑中对车厢里的存在大声询问:“我从螳戈镇来,想知道怎么去找城主或者教会贵族!” 略微沉默,苍老的回复从车厢里传出:“螳戈镇?是那座规则是不允许伤害自己的小镇吗?” “是的。” 稍作等待,苍老声线继续响起:“第一个问题,午夜城是议会制,只有市政厅没有城主府。第二个问题,你要找什么教会?如果是午夜女士教会很好找。最后一个问题,你可以去庄园拜访那些贵族。” 缓慢而有条理的回答,让人情不自禁想象一位年迈学者的模样。 “你是贵族或者市政厅的人吗?”卡特琳娜问。 “市政厅?或许吧。”老人不置可否回答。 一条干枯手臂从打开的车门缝隙里伸出,拿着一张羊皮纸名片。 车夫接过名片,将它递给卡特琳娜,卡特琳娜又递给陆离:“上面写了什么?” 【克莱恩斯大学】 【考古学教授】 【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 “名片,马车上是一位大学教授。” “大学教授……” 卡特琳娜似乎在哪听过这个词汇。 “那么算是有钱人吗?” “可以算是。” “很好。”卡特琳娜握紧拳头,压低声音对车厢里老教授说:“我知道关于纯种人类的线索。” 老教授的声音缓缓传出:“纯种人类?你应该去找那些权贵,而不是一位学者。” 卡特琳娜皱眉:“你对纯种人类不感兴趣?” “这很复杂……”车厢里传出一声低叹:“算了,请上来吧,我们回学院再说。” 卡特琳娜没有回应,而是将视线落在陆离身上。 “如果身份真实,他比许多贵族更可信。”陆离回答她的迟疑。 而且学者身份能帮助陆离了解一些东西。 察觉到陆离的倾向,卡特琳娜同意坐上马车跟他回去。 他们没进入车厢,只是坐在边缘和马夫一起。 马夫牵起缰绳,马蹄踏在石砖上,恢复前进。 陆离抬头眺望分散在午夜城各处的高塔,偏头问道:“那些黑色高塔建筑是什么?” 车厢里很快响起老教授的回答。 “我们叫它炼金塔。” 五十一.陆离 这是炼金这个词汇第二次出现。 陆离又一次询问,希望这次回答者的身份能让他得到答案。 “炼金是什么?” “你们不知道?”车厢里传出始终不曾露面的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的惊诧。 卡特琳娜忽然在这时开口:“我们来自螳戈镇,那是个小镇,很多事我们都没听过——” 她还不想现在就暴露身份。 “那里的确离午夜城很远,不过不用妄自菲薄,螳戈镇在大学里很多人都知道。” “为什么?”好奇的轮到卡特琳娜。 卡特琳娜一直住在螳戈镇。那里对她来说如同故乡。 “让我想想……”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沉吟片刻后回复:“螳戈镇的规则是不允许伤害自己对吗?我们一些老家伙曾进行辩证,讨论为了救治自己而自残的人算不算螳戈镇规则中的伤害自己。” 卡特琳娜有些惊异地看向陆离,这种事他也做过,在知道鬼怪镇的规则后。 “结果是什么?”陆离问。 “螳戈镇的神灵一视同仁。”车厢里传出回答。“祂只在乎会不会伤害自己,不管什么原因。” 克莱恩斯大学位于午夜城的城区。那里更繁华,人也更多。 街边店铺的橱窗几乎看花卡特琳娜的眼睛,她贪婪注视这些,更加坚定留下来的想法,用只有陆离能听见的声音问:“这里和那时一样吗?” “大部分。” 陆离简短回答,继续观察这里的一切。 街道上很少看到身体宽胖的路人,或是麻布以外的鲜艳精致服装。人们大都因为缺乏营养和食物而显得瘦弱。 许多衣衫褴褛的穷人缩在小巷或路旁。他们不敢涉足荒野,只能在被神灵庇护的城市里苟且偷生。 这些路人似乎有着年龄断层——路人们许多都是青少年或是中年人,很少看见壮年。 陆离知道原因。 以时间计算,第三灾祸还是寂静之时时,它肆虐时杀死了众多五岁以下的孩子。 时间对的上所见一切。 “寂静之时从什么时候变成了寂静时分。”陆离问道。 “很久以前了……在旧日时代的最后时期。” “二十四年前?” “让我想想……是的,那时我还和你们一样大。”老人话语带上追忆。 时间依然对的上。 “你知道具体时间吗。”陆离继续问。 “具体时间……我得好好想一想。”这回老人思考得格外久,直到马车驶入另一条街道,车厢传出歉意地话语:“抱歉,过得太久我已经忘了……” 陆离换了种方式询问:“时间临近寂静之时出现的一个月后,它是在那时成为寂静时分的吗。” “我有印象了……是的,就是那时。”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语气变得急促。 “那一个月里人类用了一切可行办法,付出了一切力量都没能阻止它。还好它没持续太久,只……只杀死几百万的孩子就变成了更加漫长,但不再恐怖的寂静时分。” 那一枪没能杀死第三灾祸,但最终还是影响了它。 “年轻人,为什么你会问这些?”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不解地问。 卡特琳娜有些紧张,担心陆离现在就暴露身份。 “一本笔记里。”陆离只是这么说。 老人回答说:“给你一个建议,不要随便翻看来源不明的笔记。” 菌毯马拐入一条街道,一栋占地庞大的庄园矗立在道路尽头。 那里就是克莱恩斯大学。 这座大学比想象中荒凉,庄园中几乎看不到人影走动。 菌毯马停在庄园门前,门卫拉开铁门,菌毯马踏入门内。 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离开马车,在陆离黏液干涸的黑发上微做停顿,带领他们来到自己的办公室。 坐入沙发,这位右手缠着一圈圈纱布的老人看向陆离和卡特琳娜:“现在肯告诉我纯种人类的事了吗?” 卡特琳娜还在迟疑,但陆离已经回答:“就是我。” 无奈的卡特琳娜只好补充:“而且他还是旧日时代的人。” “旧日时代?你是说他在那时出生?” “不……他在那时就这么大,还是名驱魔人,被困在地底二十四年。” 老人观察陆离:“但为什么你没有变化?” “地底那段时间没在我身上流逝。”陆离回答。 “我想想该怎么让自己相信你说的话。”老人陷入沉思,看到陆离在观察墙上的油画,和他说:“那是旋转城大迁徙的画……” 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看着油画,回忆从旋转城迁徙的一幕:“起因也是一位驱魔人,一位名字叫……陆离的驱魔人。你知道他的歌谣吗?” 得到回答之前,老人轻声念道。 “在世界背脊的脚下,行走着黑发黑眸的驱魔人,阻路的荆棘横亘前方,消融于他的光辉,蛛网从阴霾天空飘下,虚与实的面具闪烁诡异光芒,玩弄幻象的怪物贪婪注视,同伴埋葬冰与冷寂之中,年轻的除魔人因挫折而止步,但短暂迷惘与反思后,见到人们所承受的苦痛后,他决定帮助被苦痛折磨的人们;” “在世界背脊的脚下,黑发黑眸的驱魔人帮助绝望的人们,即使不是人类,他也不会吝啬自己的怜悯,人们簇拥着驱魔人,帮他寻找失散的同伴,他的冷漠内心泛起涟漪,因化作尸骨的旧日同伴悲伤,人们得到他的帮助,欢呼簇拥在他身边,人们歌颂驱魔人的名字,在不见希望的土地上传扬,而一切都戛然而止在分别中;” “在世界背脊的脚下,黑发黑眸的驱魔人孤独地行走着,残酷事实来到他的面前,他愿亲手结束一切,然而疮痍大地上的结局早已注定,故事也终将落幕,驱魔人诉说最后的回答:这一枪叫做晚安。” “你……” 老人忽然失声,失神看着陆离。 迁徙时他偷瞥所看到的,站在城主身边的,黑发黑眸的驱魔人逐渐和眼前的男人重合—— 卡特琳娜忽然屏住呼吸,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涌上她的内心,让鼻子变得酸涩,眼眶涌出温热。 “知道。” 陆离收回注视油画的视线,仿佛无论何时也不会变化的平静黑眸落向老人。 “那是我。” 五十二.《怪异群落图鉴》 尽管他的黑发黏着干涸黏液,尽管他的脸庞被灰土沾染。但回忆旧日的老人想起了一切。 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的枯瘦手掌无处放下,眼圈渐渐变红,嘴唇蠕动难以开口。 “我的天……这怎么可能……您……您仍活着?” 陆离颔首回应。 颤抖的枯瘦手掌扶住沙发边缘,撑起衰老身躯。 “请您先等一等,我去叫那些老伙计来……”老人激动地说,蹒跚脚步让人怀疑他会不会跌到。 嘭。 房门关上,门后短促的脚步声渐渐远离。 剩下卡特琳娜怔怔望向陆离:“他说的歌谣是关于你的故事……?” “嗯。” “可你从来没说……” “你没问。” 陆离想起歌谣。讲述一切的歌谣的源头是降神之绳,还是安娜? 卡特琳娜压下涌动的情绪,意识到这是件好事——宝箱里的财物远比想象中丰厚。 说不定自己能得到午夜城的居民身份! 直到办公室门外传来嘈杂脚步声与叫喊,木门被暴力撞开,木屑飞溅中显露拥挤在走廊外的卫兵。 “就是他们!” 卡特琳娜的一切美妙幻想如泡沫般破碎。 “我们上当了!”喉咙处发出低吼,卡特琳娜拔出匕首,与卫兵对峙。 同源物对人类不起作用。 陆离从卫兵们的畏缩不前判断出什么,平静开口:“发生什么了。” “你们做的什么自己不知道吗!”卫兵色厉内荏喊道。 对峙中陆离了解到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离开办公室后发生的事。 激动的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去找他们的老伙计,但他忽略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又或是过于激动,摔倒在卫兵面前。 他只来得及抓住卫兵和他说“办公室里的人”就昏了过去,然后被以为有入侵者的卫兵前来缉拿。 这种事荒诞的令人啼笑皆非。 “只是昏迷吗?”陆离问。 “难道你们还做了其他手脚!” 陆离摇头,平静地说:“我们是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的客人,他激动是因为知道了一些事情,昏迷大抵也是。我们可以留在这里等他醒来,如果不放心,喊来他的同事确认我们身份。” 或许因为内容合理,或许因为他的气息,卫兵们接受了这一方式,退出办公室,将他们控制在房间里,等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醒来再说。 “我以为要打起来。” 卡特琳娜收起匕首:“这就是午夜城的人处理问题的方式吗?我们那里强者和弱者不会讲道理……” 话语不含掩饰对午夜城的憧憬。 陆离走到窗边望向花园。几名卫兵聚集在楼下看管他们,但懒散地坐在花台与长椅里。 与其说是午夜城处理问题的方式,这更像是渎职。 一座破落的大学? “这里有好多书……”闲逛的卡特琳娜来到书架前:“大学是什么?” “传授知识的地方。” “知识吗?听上去真可怕……” 卡特琳娜如同见到污染物般躲避书架,游荡到油画前。 这幅油画名叫《旋转城大迁徙》,斑驳城门下汹涌人潮向城门外涌去,旁边高台上的人影清晰可见。 “那是你吗?”卡特琳娜看到一道黑发黑眸的轮廓,回头对照陆离。 “嗯。” “站在旁边的是谁?” 她指向一道雄壮轮廓。 “旋转城城主。” 卡特琳娜的手指又指向油画里陆离的右侧:“这家伙呢?” 那是道浑身被黑袍笼罩的轮廓。 “我的……” 陆离话语停顿。 “嗯?”卡特琳娜疑惑回头。 陆离黑眸微垂,轻声回答:“家人。” “后来呢?” 卡特琳娜已经猜到故事的结局,但仍忍不住问。 “她成为了恶灵。” “恶灵……那位少女之影?” 卡特琳娜忽然记起陆离一直在打听的消息。 “嗯。” 卡特琳娜触碰火焰般缩回手指,不再瞎转地回到沙发坐下。 陆离离开窗边,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籍。 “教授说不要翻开来源不明的笔记。” 翻开《幽暗原野地理志》,扉页写着怪异时代第24年版,意为现在的版本。 首页的暗色地图呈现幽暗原野的轮廓。 这片由部分旧河道平原和周围地域组成的幽暗原野里分布十几座城镇。 午夜城在幽暗原野西边,鬼怪镇、利维坦镇、螳戈镇也在地图中,顺序向东。 螳戈镇几乎就在幽暗原野深处边缘。 除了城镇,还有用暗色骷髅符号表示的怪异巢穴分布在地图上。 它们的数量比城镇更多,犹如徘徊在城镇周围,伺机而动的恶鬼。 “有问题的书不会摆在书架上。” 陆离回答,翻动书页。 后面的内容并不像想象中详细,甚至可以说简陋。关于城镇也只是顺口一提它们的规模与规则,没有提及神灵,也没有提及那些怪异巢穴。 仿佛人们失去了记录的能力。 随后陆离又翻开几本书,它们大径相同,只是简单概括描述。 好处是不会被书籍污染心灵,坏处是什么都只能知道一点。 这失去了书本该承载的记录的意义。 如果现在的人们都只能阅读这种知识,学校的破落将变得合理。 准备将它放回书架,陆离忽然看到夹缝里一本无人问津的书籍。 将它取出,上面覆盖着代表许久无人问津的厚厚灰尘。 这本书叫《怪异群落图鉴》,标题下写着一行箴言。 ——当你翻开它,将代表你做好了准备 略作停顿,陆离拂去封面灰尘,翻开这本书。 【第一部分·食尸鬼群落】 翻开第一页蝉翼般的泛黄羊皮纸,一幅素描画出现在纸的背面。 那是一只食尸鬼的素描画像,下面写着【食尸鬼平民】。 另一页记录着描述它的文字。 【这种类人形直立怪物拥有近似犬类的吻部,弯曲的背脊以及几乎垂在脚边的利爪。它接近人们想象中的狼人,但通常没那么高大,甚至比女性还矮一些。它们外表严重腐烂,寄生着真菌,这代表除了利爪和尖牙本身,其所携带的瘟疫和病毒同样致命。】 五十三.诅咒和传奇 【食尸鬼群落描述】 【被食尸鬼抓伤,咬伤会感染食尸鬼病毒,这种病毒不会因清理伤口消失,只能在病毒蔓延前砍断被感染部位。如果不处理,随时间推移,感染者身体失去知觉,转化成食尸鬼。】 【它们拥有一定智慧用以驱动它们的本能,群落中越上位者智慧程度越高,但并无证据表明【食尸鬼王】以下阶级拥有与人类相等的智慧。】 【食尸鬼无繁殖能力,它们通过袭击人类增加人口。当群落里拥有【食尸鬼术士】,它们将能转化死尸,或是通过媒介引诱人类让其理性堕落。后者通常更危险,理性堕落的人类在转变前无法被城镇神灵察觉,尽管他们不具备感染能力,但人类伪装让感染者更具有威胁】 【作为怪异群落,食尸鬼习性接近人类,聚集生存。当群落成员达到一定数量,食尸鬼巢穴将晋级为食尸鬼小镇,巢穴成员少量晋升【食尸鬼战士】,微量晋升【食尸鬼术士】,并拥有诞生【食尸鬼战士】【食尸鬼术士】【食尸鬼首领】司职的权力。】 【它们的源头不可靠据,只知道旧日时代末就存在于主眷大陆,随迁徙人类与【食尸鬼大流行】事件扩散】 【食尸鬼平民】 【任何巢穴诞生】 【底层】 【米-.7米】 陆离翻开下一页,书页背面画着新的食尸鬼。 【食尸鬼战士】 【任何巢穴诞生】 【中层】 【米-米】 【食尸鬼战士只负责战斗。它们拥有比食尸鬼平民更高大与强壮的身躯和更尖锐锋利的牙齿尖爪,腐烂皮肤下是紧密的肌肉。】 在素描图鉴停顿片刻,陆离翻向下一页。 【食尸鬼术士】 【食尸鬼小镇以上巢穴诞生】 【中层】 【米-.7米】 食尸鬼术士的吻部与爪子严重退化,腐烂减轻,皮肤下凸显的骨骼显得枯瘦,托着人类头骨。 观察片刻食尸鬼术士的描绘,陆离向另一页看去。 原本熟知的文字忽然发生变化,它们错乱拆开,排序成一只犹如萦绕腐臭的枯爪,伸出纸面爪向陆离。 啪—— 陆离合上图鉴。 但枯爪并未就此消失,图鉴的黑色封皮渐渐凸起,显露枯爪的轮廓。 陆离左手按住封皮,压制文字里诞生的邪恶力量。 冥冥之中,一道愤怒低吼在脑海深处响起,枯爪不甘地缩回书页,一切重归平静。 仿佛先前所见只是他的谵妄。 陆离没再翻开书籍,因为他已经确定了一件事。 人们从未放弃记录。 他们在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的办公室等待了很长时间,快要到下午,损坏的半掩的木门被敲响,带来教授醒来的消息。 虽然等了很久,但起码不是坏消息。 陆离和卡特琳娜离开办公室,被卫兵带领着来到休息室。 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躺在病床上,额头包扎一圈和右手一样的纱布,渗着药物的味道。 “太抱歉了陆离阁下,我太激动了……因此让这些蠢货冒犯到您。”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满怀不安地对陆离道歉。 带他们来的卫兵挠着挺起的肚子,显然不在乎被一位教授辱骂。 他更在意这位被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尊敬对待的落魄男人。 “该死的米斯,去把其他教授喊来。” 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赶走卫兵,无奈地对陆离叹气:“还好他们是一群猪猡一样的蠢货,如果聪明些反而惹祸了……” 教授对卫兵的态度似乎透露一些隐情,不过他们彼此都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 “陆离阁下,请问能否告诉我大迁徙之后发生了什么?”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忍不住询问,又在陆离回复前摆手:“等一等……您等那些老家伙来了再告诉我们吧……” “陆离阁下,你是什么时候回到的……地面?” “十几天前。” “在永夜之前吗?” “嗯。” 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眉角舒展开:“您归还不久,对这个世界也许充满陌生,有什么疑问请尽管说出来。” “歌谣源头是什么。” “歌颂您的那首歌谣?” 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问,得到回应后,他开启尘封已久的回忆:“不知道……迁徙分别后我们生活在风暴角里,那里虽然也缺少食物但比旋转城好了太多……然后随着您袭击第三灾祸,风暴角开始流传起这首歌谣。” “你知道恶灵少女之影吗。”陆离问。 “少女之影……”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低声呢喃一句,摇了摇头。“从没听过,等那些老家伙们来你可以问他们,他们也许知道什么。” 这也透露出一些信息:陆离“死”后,安娜没再四处肆虐。 询问旧日时代到怪异时代之间发生了什么之前,卡特琳娜轻轻撞了撞陆离肩膀。 “你想问什么。”陆离问。 卡特琳娜注视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谨慎地说:“那么,无论陆离是不是纯种人类,你们都会‘买’下他是吗?” “买?” 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欣喜兴奋的脸庞皱起:“陆离阁下,你需要帮助吗?” 他以为陆离受到某种不好待遇。 “卡特琳娜是将我从地底带出护送到午夜城的猎人。她以为我是纯种人类,想换来一笔报酬。” 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放松下来,浮现笑容:“如果只是这样请放心……你想要什么?” “平民身份……还有钱财!” 卡特琳娜呼吸变得急促,紧张地攥起拳头。 之后的人生是继续作为猎人在死亡泥沼里挣扎,直到死去,还是成为平民安全的度过一生,全都在这一刻。 “这很简单。”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说。 轻易做出承诺的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反而让卡特琳娜难以相信,质疑这位老人。 “你不知道陆离阁下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轻轻摇头,用一种信徒般的尊敬看向陆离。 “如果不是陆离,你和许多人都不会出生,不会长大,也许人类早已断代,或是躲在灾祸无法涉足的阴暗地底。” 五十四.活着的传奇 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对卡特琳娜不明白陆离的重要性感到气愤,和她讲述陆离独自前往旧河道平原——即幽暗原野解决第三灾祸并几乎成功的传奇故事。 更重要的是,陆离没有泯然于时间长河。 他仍然年轻,还有时间做很多的事。 卡特琳娜仍无法将一直相处的陆离当成传说故事里才有的英雄。但她很快想起陆离曾成功离开翡翠梦境,并拥有诅咒头衔。 普通人的确难以做到。 “诅咒头衔?那只是陆离阁下经历中无足轻重的一件事。”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像是陆离的崇拜者,无条件相信他的能力。 “陆离阁下可是拥有敲响邪神丧钟之人头衔的驱魔人。” “拥有敲响邪神丧钟之人?诅咒头衔吗?”卡特琳娜心灵没有获得关于诅咒头衔的启示,疑惑问道。 “是旧日时代时的荣誉头衔,其含义是……” 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的眼睛爆发年轻人般的显然色彩:“陆离阁下曾亲手杀过一位……神灵。” “神灵……”卡特琳娜呢喃重复,感受到这个词汇拥有的重量。“镇子里的……那种?” “是的。” 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长舒口气,压抑下激动情绪:“所以你明白陆离阁下还活着并且年轻所代表的含义吗?” 卡特琳娜回应之前,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就已经自问自答的,年轻人般地亢奋喊道:“说不定这是我们反攻怪异的序幕,人类重回舞台的伟大诗篇!” “你的情绪不太对。”陆离平静注视着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 尽管可以用压抑太久的情绪得到宣泄,屋脊下的人看到雨过天晴来理解这位老人的兴奋,但一位年迈教授不该这样。 他急促喘息,狂热地嘴角淌下口水而没察觉。 陆离的提醒拉回正陷进癫狂的老人,他闭气眼睛花费一段时间平复情绪,才声音干涩地朝陆离说:“抱歉陆离阁下,我太激动了……险些陷入谵妄。” 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低头摩挲缠绕绷带的右手:“它一直在影响我……放大我的情绪。” 他们没在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身上纠结过久,陆离问起他消失之后发生的事。 卡特琳娜出生在怪异时代,又只生活在螳戈镇周围,知道的有限。 “寂静之时变为寂静时分,您的事迹也传递在大地的每个角落,然后……” 然后第四灾祸“窃光者”诞生,列侬群岛被伟力崩碎,世界被黑暗笼罩,进入怪异时代。 风暴角没能安全太久,它直面的海域变为下沉之海,人们自救的同时,开始寻找下一处安全的栖息之地。 苟延残喘几年,午夜镇的火光在被幽暗笼罩的荒芜之地深处亮起,人们汇聚过去,让火光变得更明亮,然后分散火种—— 想起那本《怪异群落图鉴》,陆离询问怎么能消除书籍里的异像。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不由紧张地询问陆离是否翻看。 陆离如实说出见到的谵妄。听到异像被压制回书里,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松了口气:“这本书出自里面,对外面的许多人来说代表危险和污染。想要翻看需要一些特殊方式……” “里面?” “就是真正的克莱恩斯大学。” “这里不是吗。” 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苍老脸庞浮现失落,还有矛盾的自豪:“这里只是表象的克莱恩斯大学。” 他没过多解释,拿出一盒木盒打开,里面躺着几颗豌豆般椭圆的金豆。 “吃下它们,然后走到窗边。” “这是什么?”卡特琳娜捏着抵赖的金灿灿的豆子,怀疑再次站在上风。 “午夜教会发放的,能让你们看到被炼金塔掩盖的东西……算是成为居民的先决条件。”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解释,最后一句话特地对卡特琳娜说。 卡特琳娜望向陆离,看他已经服下金豆,只好跟着照做。 陆离走到窗边,向外看去。 这里的方向是“表象”克莱恩斯大学的背面。短暂平静,陆离的视线忽然不自觉被远方高耸的漆黑炼金塔吸引,难以言喻的力量让他与炼金塔产生共鸣,油然而生被接纳的熟悉感。 延绵的建筑忽然犹如被微风吹皱的平静湖面,荡漾起涟漪,抹去倒影,显露湖底下的真实—— 遮天蔽日的参天巨树屹立大地之上,茂盛树冠几乎遮蔽天空。比街道更宽阔的枝杈上建立着木屋。 卡特琳娜张大嘴巴,震惊地说不出话。 “来到克莱恩斯大学是否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几乎看不到学生,为什么周围那么荒凉?” 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因为那里是才是真正的里克莱恩斯大学。” 矗立午夜城各处的炼金塔环绕着这颗世界之树,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掩盖它。 陆离凝视遮蔽天空的树冠和枝杈上蚂蚁般渺小的人影:“表象和真实有什么不同。” “知识。” 病床上响起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的声音。 “表象克莱恩斯大学的我们只会传授基础‘无用’的知识。” 他在无用咬下重音:“种植学,考古学,语言学,基础知识……” “那上面呢?”卡特琳娜怔怔注视巨树,忽然难以抑制爬上巨树,在上面生活的冲动。 “真正有用,但被诅咒的知识。” 一阵杂乱脚步声忽然门外走廊传来,越来越近。 “老家伙,你不会因为摔了一跤就让我们来看望吧?” 房门被推开,粗糙喊声随几名老人进来而响起。 “只是想让你们见一个人。”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浮现神秘笑意,像是在期待什么:“莱昂,特斯米,你们认识这位……先生吗?” 几名教授望向陆离。 “你的侄子?”进来时粗糙叫喊的莱昂问。 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语气神秘地提醒:“黑发,黑眸,旋转城大迁徙,你想到了什么?” 五十五.诞生的阴谋 教授们疑惑地投向注视,旋转城大迁徙的经历者,莱昂教授与特斯米教授的神情从疑惑变得思索。 他们想到了什么。 “是那位驱魔人的后人?”特斯米教授拨动单片眼镜,想看得更清楚。 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轻轻摇头。 “不,是他本人。” 病房一霎那陷入死寂,莱昂教授和特斯米教授震惊地难以言语。 只有另外两位教授仍然不解。 “努诺,我从不知道你这么喜欢谜语。”戴西·施密特教授不耐道。 “是一位旧日时代的驱魔人的故事。”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向他们讲述陆离的故事。 “传奇……” 戴西·施密特教授不知在想些什么。 “努诺,你确定没认错人?”塞萨尔教授皱眉问道。 “我绝不会认错。”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望向莱昂教授和特斯米教授:“而且莱昂和特斯米也都认出了陆离阁下。” 莱昂教授和特斯米教授就像不久前的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陷入各自的回忆与激动。 “你是怎么找到这位……陆离先生的?” 塞萨尔教授的疑心很重。 “是他们找到的我。”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说出陆离和卡特琳娜从螳戈镇来的事。 塞萨尔教授的审视目光落向陆离:“窃光者离开不久,你们怎么过来的?” “诅咒头衔,灯塔。”卡特琳娜忽然这时开口,骄傲地仰起头:“这是陆离……阁下在路上得到的诅咒头衔,赋予者是翡翠梦境。” 卡特琳娜能理解这种情况,就像自己将货物卖给老皮特,然后老皮特会寻找缺点压价一样,这位塞萨尔教授也在“压价”,所以她要做相反的事情:抬价。 话音落下,病房里老人们的脑海涌现诅咒头衔的描述。 “翡翠梦境……”塞萨尔教授低语,质疑散去一些。“但我们仍不能完全信任二位,陆离先生是纯种人类对吗?我们会确认他的身份。” “要多久?” 卡特琳娜感觉一切又在变糟—— 她不喜欢这种等待,对于从未走运过的卡特琳娜来说,等待通常都代表厄运。 这让卡特琳娜习惯用最糟糕的结果推断结局。 “不会很麻烦,只要陆离先生还是人类,没有污染成异人,再回答一些问题。”塞萨尔教授说。 “如果不是呢?”卡特琳娜问。 “可能会麻烦些……不过如果确认陆离先生的身份,他是不是异人都不重要。”塞萨尔教授回答。 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这时忽然对他说:“我已经将豌豆给他们了。” 那两颗能窥见真实的金豆。 “你……”塞萨尔教授正要呵斥,想起什么语气又变得缓和:“你太急了努诺,下次别再这么莽撞。” “没有下次了……”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苦笑着轻轻摩挲右臂,看向陆离:“我们相信您的身份,但仍需要进行确认,为了午夜城。” “可以。” 陆离理解这种谨慎。粗心大意人类活不到现在,也无法重建文明。 “我想问一些事。”陆离说。 “如果我们知道的话。”塞萨尔教授回答。 “关于恶灵少女之影的事。” 四位教授思索着摇头告诉陆离,他们从未听说过少女之影。 黑眸微垂的陆离又问起商人,教授们一开始以为陆离说的是普通商人或地居人商会,了解更多后塞萨尔教授告诉他:“地居人商会源于地下,背景神秘,如果想接近描述的‘商人’,或许在那里能找到什么线索。” “少女之影的踪迹对我很重要。”陆离说。 “交给我们!”脾气火爆的莱昂教授从回忆中脱离,迫不及待地回答。 身份确认之前,陆离需要留在克莱恩斯大学。 特斯米教授留下来照顾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塞萨尔教授带领陆离和卡特琳娜前往会议室,莱昂教授则和戴西·施密特将消息带去巨树。 “努诺他太老了,想亲眼看到希望诞生。”走廊上,塞萨尔教授安静地诉说。 冷清光线从一侧的窗户探进走廊,遮天蔽日的巨树屹立在远方。陆离和塞萨尔教授并肩行走,卡特琳娜跟在后面,一直看着窗外的巨树。 “你们不是已经建立了午夜城。”陆离说。 “这不是人类的希望,或者说曾经的希望……”塞萨尔教授摇头。“努诺是原教旨派,他更像维纳不冻港的那些人。想要恢复往日荣光,而不是与怪异结合,变成不伦不类的这副样子。” “不伦不类”这一词汇说明塞萨尔教授认同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的理论。 这不是陆离第一次听说维纳不冻港和荒芜之地城镇的区别。按照塞萨尔教授的说法,主眷大陆更希望回归曾经旧日时代的轨迹,怪异只能作为工具而不是核心。荒芜之地想法相反,认为怪异是未来的一部分,这是文明的发展趋势—— 相当于分为原教旨派与修正派。 “割裂感严重吗。” “并不。两边只是看法不同,毕竟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拐进会议室外的走廊,走到尽头,塞萨尔教授推开会议室大门。 两道不久前到来的身影正在会议室里等待着他们。 “陆离阁下,欢迎您回来。”一名衣着古板的中年人热情迎向陆离。 “罗伦斯院长。”塞萨尔教授皱眉叫出他的身份,看向旁边的戴西·施密特教授:“你们怎么在这里。莱昂教授呢?” “我们分头行动,莱昂教授去了树下。”戴西·施密特教授露出笑容:“我去喊来了院长。” 身旁的罗伦斯院长也在向陆离自我介绍:“陆离阁下,我是弗拉基米·罗伦斯,表象克莱恩斯大学的院长。” “你找来院长做什么?我们还没确认陆离先生的身份。”塞萨尔教授警惕看着戴西·施密特教授。 “努诺,莱昂和特斯米都认出了他,还能是假的吗?”戴西·施密特教授摇头说。 塞萨尔教授依然警惕。 “你们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