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来谁著史》 开篇 夜色笼罩大地,朗星明月,白日里喧嚣的城市繁华在暗色的铺染下暗淡了下来。 寂静的某小区,月华透过拉开的窗帘,照射在窗边的大床上。 那是一张非常非常消瘦的脸,你都很难寻出几块肉。 陈华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了,虽然他二十五岁的生日刚过没俩月。但肝癌晚期的他真的没几天好活的了。甚至于他的求生意志都没了,病魔的折磨也让他生不起生的信念,太疼了。 尤其是在干了那一票买卖后,在给自己的父母赚了第一个百万后,他已经再无牵挂了。 原谅他的脆弱,没出息的他,最大的能耐就这样了。 用了非法的手段,摁着了那人的要害,这才拿到了人生的第一个百万。 他打劫了自己的老板,一个靠着老婆的娘家提携才发家,面上惧妻如虎,暗地里却包养了不止一个小三的孙子。 不是因为这孙子平日里待陈华看似不错,可在陈华最危险的关头,医疗期内却是卡着魔都最低工资标准的80%红线来给他发工资。 也不是因为陈华大学毕业后就在那人的公司上班,三年里任劳任怨,那人却半点不念旧情。 商人,尤其是眼下这个时代的商人,不念人情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抢他,勒索他,只是因为他是陈华最熟悉的一老板,也是最有可乘之机的老板。 陈华得手后的当夜就坐车回了老家,一百万这是他对父母最后的孝敬了。吩咐父亲、母亲把钱藏好,以后慢慢拿出来。而对于这笔钱的来历,却只说这笔钱是分红,因为他帮他的老板黑了人,所以接下他要出去躲上一段时间。 看似挺合理的谎言,但对一个内陆小县城的普通家庭而言,却又是那么的荒唐。往日电视里才有的桥段,忽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陈华的父母都慌了。 可陈华没有谎。他真的不想给父母以莫大的负担,但是这些对比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这点伤害又算什么呢。 可这总好过人财两空不是?他是癌症啊,肝癌晚期。治不好的,救不活的。 多少有权有势有钱的人家都治不好,他又如何能好? 最初得到这一噩耗的时候,他人都要疯了。 现在,陈华就很庆幸他还有个弟弟! 离开老家,陈华又回到了魔都。 当人生最后的愿望也实现后,他给父母亲留下了一笔不错的财富,至少对他们那个家庭来说。陈华就觉得自己了无牵挂了。 他一次次的转动自己的脑子,思来想去,自己究竟还有什么放不下? 然后,他发现自己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如果非要说出一个牵挂来,那就是他租的房子了,他的钱。 还有小半年才要到期呢。且想要房东退钱,那这么可能? 陈华又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那时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还剩下多久,肝癌晚期,不治疗的话,三个月到半年么。 如果是三个月,他兜里的钱是还够得,可要是半年呢?他手中的钱已经不足以让他在外头肆无忌惮的浪荡。从他老板的‘兜里’,还有小三住的房子里、卡里,陈华一共‘拿’到了九十多万,为了凑够一个整数,他银行卡内已经只剩下四位数了。 陈华也没勇气自杀,好死不如赖活着,那他就只有在出租屋里等死了。或者是等到警察抓到自己! 他可不觉得自己是多么的牛逼哄哄,那鸟人若是报警,恐怕他回到出租屋的那一刻,就是他落入法网的时候了。 结果,时间飞快的过去了小一个月,他的医疗期都要到了,生命也如风中残烛,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但警察还是没找上门来。 陈华的运气很不好,三个月到半年,他是前者! 一米八三的个头,陈华三个月前还是一百九十斤的彪形大汉,虎背熊腰的,跟在他老板身后就跟一保镖似的。 可现在呢,瘦如干柴枯骨。 无意识的动了动眼球,陈华黄的不正常的脸皮上忽的露出一抹狰狞,嘴巴一张一合的,就像渴水的鱼儿无力挣扎在干涸的地面。 片刻后,眼睛猛地睁开,很大很大,就是没神。 银白的月光照撒在床上,一颗皮包骨头的头,忽的睁大双眼睛,张着嘴,甚至还微微抬起下巴,似乎想说着什么话,又或是渴望着什么…… “我还没往家里去一个电话……” 陈华眼睛根本看不到一丝光,别看外头的月亮那么圆,他的眼睛睁的又那么大。他知道自己要死了,想用尽全力的抬起手,来摸他枕头边的手机,这一刻他只想给父母道一个别。但事实是他的胳膊半点都没有动静。 直到他整个人身子忽的一轻,潜意思的挥舞起手来,一种久违的轻松感直生心头。而在陈华都还没整明白的时候,懵懵中就‘看’到一个光点出现,明亮的光让他整个人都有一种融入其中的感觉。 而后他就感觉到了一股巨大吸力,让他人都没来得及反应就一闪而逝。 下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绽放着光明,一道无尽的长河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那不是一条河,而是历史。厚重的感觉叫他完全被震撼,思维在这一瞬间都完全的凝固。但隐隐的却又有一种熟悉感觉,仿佛他见过一样。 钟表、日冕、沙漏、水钟等等,一切历史上曾出现过的计时器,都有那如泡沫样的虚影在滚滚的长河上空浮现。 虚幻与厚重的并行,这一刻的感觉是那么魔幻。 被震撼的陈华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直伸手去触摸那条长河,那是真的吗? 但还没等他去实现自己的愿望,就见长河中忽的升起一座丰碑。一座给人第一印象就十分古老的碑! 陈华脑子里直接出现了一副画面——一座光辉到极点的丰碑,四周紫气缭绕,显露无尽尊贵。 然而眼睛再一晃,眼前的丰碑那里有那极致的光辉,周遭又那里有无数的紫气,那只剩下一抹红云,还崩开了,崩开了…… 是的,红云崩开了,然后丰碑似乎闪了一抹光,陈华就再被一股吸力给摄了去! 第一章 穿越“闽海王” 明崇祯十四年,四月。福建晋江安平城,郑宅。 弥漫着空气中的喜庆气氛都尚未消散去,郑芝龙长子与董氏成亲,这对于郑芝龙集团而言,乃是件大大的喜事也。 各路嘉宾齐聚,不止有郑氏集团的诸多干将,还包括闽地的文武官员,沿海府县地方上的豪门望族,甚至是江浙、广东沿海的豪绅。 但凡靠海或是靠海路谋生的,一个个都备着厚礼来到了安平。哪怕他们在心底里再看不起郑芝龙这个海盗出身之匹夫丘八,可在眼下这个时间里,谁个敢不给他面子? 甚至,今日能从大门走进郑家宅邸的那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外头多少家小海商捧来了重礼,却都进不了郑家的大门! 在痛击红毛夷【荷兰】,又消灭了自己最后一个海上竞争对手——昔日里的结拜兄弟刘香之后,郑芝龙就夺取了整个东南海域的控制权。官职也升到了福建总兵官,那是东南沿海的土霸王! 无数个士大夫,可以从心底里瞧不上郑芝龙,却不能无视郑芝龙的存在。 八闽之地更是以郑氏为长城,无论是东南各省的海商船舶,还是外来的西夷商船,那有一个算一个,谁个敢不向郑家交保护费? 凡海舶不得郑氏令旗者,不能来往。每舶例入三千金,岁入千万计,以此富敌国,自筑城安平城。 郑芝龙有兵有钱,人可不止是官面上的闽地总兵,那是东南数省真正的第一军阀。一遭不忿,转眼之间就能席卷数省,祸乱整个东南的强势人物。 大明朝国泰民安时候,一介小县令都敢不买总兵官的颜面,一任知府都能在总兵官跟前充大爷。但此一时彼一时不是? 现在都崇祯十四年了,手中有兵的才是大爷。 去岁,明军与流匪在川陕一战,杨嗣昌令左良玉堵截农民军,左良玉袖手旁观,杨嗣昌九檄左良玉,左良玉仍置之不理。由于左良玉观战不至,张献忠从容出川攻打襄阳,农民军大胜,杨嗣昌气怒惊惧之下汤水不进而亡。崇祯却也只是让左良玉削职戴罪立功自赎。实则毛都不伤他一根。 更别说辽东的祖大寿了,这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实局至此,又有谁敢对于郑家这八闽之地的土霸王无视的? 年不及四旬的郑芝龙,看着面前的满堂宾客,看到的实则是郑家在整个东南的滔天权势。 以至于高兴畅快之余,与众人喝了个伶仃大醉。 次日黎明时分,人再度转醒时候,无人知道就在这一夜间,郑芝龙的肉体内已经换了个内核了。 “哈哈哈,哈哈哈……” 陈华发出了一阵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的声音。让守在方外的亲卫们登时骚动紧张来。 “主人,主人……”小野建二一手握紧刀柄,在门外叫道。 他是跟随郑芝龙多年的心腹,是郑芝龙早年未发迹时候就收容的仆人,十多年来忠心耿耿,郑芝龙对他的信任绝不下自己的兄弟。 “无事,无事!” 房间里传出了郑芝龙那熟悉的声音,这声音中还透着一股别扭问道,但却没有半点紧张。小野建二等人心中依旧是不放心,他嘴巴张了张,就待再发问,房间里又传出来声音,“去备水!” 这话自不是给小野建二他们说的。房间里响起两声清脆的应诺声,然后就是细碎的脚步声。 房门打开,屋内侍女那熟悉的面容出现在小野建二他们跟前。 房间里只剩下陈华,看了一场个人传记的电影,大致上接受了郑芝龙记忆,也了解了郑芝龙人的他,这个时候,隐藏在黑暗里的脸色依旧带着又哭又笑的神态,自己真是中大奖了啊。 穿越啊,多少现代人做白日梦时才会做的美梦,就在他濒临死亡的时候降临到了他的头上。是因为那条熟悉的大河吗? 陈华对穿越一点也不陌生。不说近些年的影视剧,只看那在社会中影响愈发广大的网络小说,可不就是一个建立在‘穿越’的基础上的庞然大物么? 他现在竟然……,有这样的大幸运?真叫人一万个想不到啊。这么好的运气,这么就不在前世掉座金山给自己呢,那点气运都比不得穿越来的大吧? 巨大的欣喜让他人都懵了。还好是在夜里,他更是躺在船上,有的是时间叫他控制自己。 攥一把拳头,这强健有力的感觉,是他有段时间都未感受过的了。 从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陡然变成现在这个身强体健的男人,那巨大到极致的惊喜把一切的意外、震惊,乃至与父母亲朋的离别伤感,全都冲击的支离破碎。 更别说穿越的身份了。 郑芝龙吔,还不到四十岁,就已经是东亚海上霸主的郑芝龙啊。国姓爷郑成功的老爸啊。 对国姓爷他爹有过些片面了解的陈华,联合脑子里的记忆,很能感受到郑芝龙早年的艰辛与不容易。可那是早年,不是现在。现在的他已经打下了一片大大的‘江山’了。 现在是崇祯十四年,也就是1641年,料罗湾大战打了,损失不小的海上马车夫服软了,刘香也死了,闽台海域已恢复安宁了。 郑芝龙不仅是正值壮年,更已经剪除了群雄,把东南海上力量纳入地方官府体制,在取得制海权的同时,更合法掌控了东西洋贸易制度的运作。 至崇祯十二年,日本袄地锁国,退出东亚海洋竞争;荷兰人与郑氏达成海上航行与贸易协议,规定荷兰的对日本贸易,必须经过郑芝龙将中国特产运至台湾,转手之后,方由荷兰方面运往日本出售。郑芝龙遂成为东方海洋世界的唯一强权。 他麾下的武装船队旗帜鲜明,戈甲坚利,航行于东南沿海、大员、澳门和日本、吕宋等东南亚各地之间,利用自己的权势和财力,扩大海上贸易,几乎垄断了中国与海外诸国的贸易。是真正的富可敌国,权势滔天! 陈华坐享其成啊,他是坐享其成啊。 想想看,一个病的奄奄一息的将死之人,忽的恢复了健康,这是甚样的惊喜?哪怕年龄大了十几岁。并且他还猛地从一个社会的底层小民陡然变成一朝廷的‘栋梁之臣’,富可敌国,权势滔天,哈哈,那真就是死而无憾了不是? 他半点都不为那‘逝去’的十几年光阴而懊恼。 因为陈华一点都不相信最美好的是成功的过程,而不是丰硕的果实! 他就特享受那丰硕的果实。 唯一觉得奇怪的就是他穿越前所看到的那幅画面,那条长河就挂在他的出租屋里,那是他去年时买的一副仿古国画。并不值钱,真值钱了他也买不起。但就是喜欢那条河,觉得画的很有气势…… 泡在大大的浴桶内,错不是他挥手叫人下去,都有那娇嫩欲滴的美人来贴身伺候,这腐败的封建贵族生活啊,太美好了。 天亮了,穿着整齐的陈华来到了继妻颜氏处。后者是颜思齐之女,郑芝龙的崛起过程中,很重要的一环节就是接掌了颜思齐在大员之家业,内中自然不是半点波折都没有的。所以,郑芝龙娶了颜氏! 而颜思齐昔年的家底转投郑芝龙后,很多人就是现今郑氏集团的骨干。故而,颜氏在郑家也是很有地位的,某种程度上担当着正室夫人的角色。 而郑成功的生母田川氏,则只能算外室。 但也是因为颜氏的象征意义非同一般,其嫁于郑芝龙十余年,始终未有生育。内中因由不需多言。 也是为此,郑芝龙纵然为了取得颜思齐的遗产,娶了颜氏女做老婆,但田川氏作为郑森的生母,他长子的母亲,地位一直很尊隆的。 在陈华和颜氏座位的侧面,就单独设了一张椅子,没有人坐那,谁让日本幕府不放田川氏人呢,她人还在日本呢。当初郑芝龙使人前来接他们母子来中原,田川氏被幕府以“日女不入中原”为由给阻留在了日本,只放了七岁的郑成功出来。田川氏和次子田川七左卫门,直到现在也一直都留在日本。 很快,新婚大喜的郑森和董氏便就前来拜见。陈华心里没甚激动的,郑森他见过太多了。记忆里的国姓爷的果体他都不知道见过多少回,很难再有鸟的崇拜和激动。 外人面前,郑芝龙是一个充满威严的封建式大家长,陈华照着记忆里的葫芦来画瓢,表现的还不错。 只需要把脸一板,这表演太轻松了。小鲜肉们都能完美胜任。 留下儿子儿媳用饭,陈华坐在上首,脸色平静心中却很精彩。 喜当爹,喜当爹,这才是真正的喜当爹有木有? 他一个二十五岁的小年轻,眼睛一眨就有了个十七岁的长子和十八岁的长媳了。再过两年他都是爷字辈的人了,人生之莫测啊,莫过于此。 婚庆过后,安平城恢复了平静。 再欢庆的日子过去后,就还是平常的明天。若是在历史中,这些因为郑森的大婚而聚集到安平的郑氏集团干将们,必然会在接下的日子里纷纷离去,回到自己本来的位置上。继续过着自己混吃等死,奢侈无度的腐败生活。 可是陈华穿越了,郑芝龙不一样了,这种生活自然也就会随之而不一样。 “你去给他们说,都稍留几日。” 郑芝豹、郑鸿逵、郑芝莞,当年跟着郑芝龙打拼厮杀来的郑氏血亲,再有郑彩、郑泰这些郑氏族亲,都收到陈华使人传来的消息。再加上施富、施大瑄、洪旭、甘辉等郑氏集团中的外姓骨干人物,整个郑芝龙集团的得力人物全都收停下了脚步。 如是,当大批的外客纷纷离去后,他们就齐聚一室。 宾客未走前,郑芝龙没时间跟他们‘谈经论道’,并且这是陈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亮相,是他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时空里迈出的第一步,若说他能坦然处之,那就有鬼了。 不是说他一穿越就能牛掰起来的,也不是说他看了一场电影就能完美的与郑芝龙相融合的。 陈华要理清自己的思路,现在是明末,是崇祯十四年,大明朝如若跟历史轨迹一般,那再过三年中原就完蛋了。他当然不能坐视满清入关,让神州沉沦。可是让他去趟大明的浑水,只要一想他先前‘看过’的大明历史,再结合脑子里郑芝龙的记忆,陈华真有种趟不起浑水的赶脚。 而且,大明朝烂到了家,郑芝龙集团内部也是一团乱麻,也是贪腐严重,奢华奢靡之风深重。他虽然贵为首领,可对手下的大将,那约束力也不是如臂指使的。 他真就是一军阀,大军阀下头跟着一个个小军阀,集团内部也是山头林立。郑芝龙真没有把所有力量都捏合到一块。而且他们的海面力量自然很强大,但陆上厮杀却也实叫人可怜。 再真正的考验来临前,如此短板可是致命的! 陈华不会学历史上的郑芝龙,他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的,如此才不枉费上天赐给他的穿越么。也所以,他要好好的理一理思路,在真正的第一次亮相中,做到一鸣惊人,把在集会上自家集团的骨干彻底说服!那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搞定的。 “今日聚众人于一室,布置的这般森严,是因为芝龙所议之事干系重大。故,不可不甚重。”陈华高坐在议事厅上首,指着外头说道。 在议事厅外,上百精壮的黑番兵持着火枪昂首而立。 为首的路易斯·德·玛托斯是一个理智、聪明的黑人,极得郑芝龙的信任。后者雄霸东方海域,手下一直有大量从澳门、马尼拉来的棕褐色一神信徒为其效劳。他们有自己的连队,是很优秀的火枪手。郑芝龙用他们护身、充兵役,对他们的信任不下于小野建二所统带的日本武士。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言,这些黑番兵更得郑芝龙的信任。因为小野建二所统带的日本武士里可有不少人精通或粗通汉语的,而外头的黑人呢?三百人中只有极少数几个人能够使用汉语。 议事厅内一片肃穆,在座每个人都郑重了神色。 陈华心中有些激动,就在几日前,他还是一个垂死的屁民啊,还是一个为给父母赚一笔大钱铤而走险的草根,现在却成了独霸一方的魁首。手下有着大小数千艘船只,十几万人马追随。 错不是表演郑芝龙的‘演技’所需真的不高,这一幕他也早在心中演练许多遍,那还真端不住架子。 一鸣惊人开始了……,要一鸣惊人就要语不惊人死不休。 陈华口放‘狂言’道: “我大明江山,自太祖皇帝开辟,历经十七世【明英宗算两世】,传至今日已有两百七十余年。如今内有草寇不宁,外有鞑虏难治,更加天灾频发人祸不绝,你等以为这大明江山可还能成?” 陈华做到了语不惊人死不休了,他这一发话,震耳欲聋,在座所有人瞬间里都傻了。 “父亲!”郑森反应过来,第一个惊叫出声。 第二章 朱明江山还能救么? 郑森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怎么会从自己的父亲口中脱出来?脑子里就从没有想过大明会灭亡的“小国姓爷”,现在还是一个很纯良的正统士子呢。 他三年前考中秀才,后又经考试成为南安县二十位“廪膳生”之一。迎娶的夫人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岳父董飏先是崇祯六年乡试四十二名,崇祯十年(1637年)会试二百二十一名,殿试二甲二十名。 历史上,都已经是崇祯十七年了,郑森还会被送往金陵求学,入南京国子监深造。碰到个老师就是那个水太凉和头皮痒的钱谦益。 当然,那时候的钱谦益还是东林巨子,江南士林中的领袖人物。是清流中的清流。收郑森这么个海寇之子做学生,那简直是猫和老鼠结亲家了,何其的匪夷所思? 这就好比后世工科两院的大牛忽的要收撕葱哥做关门弟子搞科研一样叫人惊悸。 没人知道为了这个虚名老郑家花费了多少银子,横竖,钱谦益会来事,为表示郑森这个弟子不是摆设还替他起了“大木”这么个表字。 而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郑家父子有一颗炙热的‘上进’心啊。 泥腿子上岸,那不止是洗光了泥巴,穿上了一件得体的衣服,更想出入名门,往来无白丁。 一句话,郑芝龙很希望自己能够融入进当今社会的统治阶层中的!在他的这种思想下,小国姓爷童鞋是自幼攻读诗书,纵然也习武练剑你,却一心赴在科举上,那就是一个正统的儒家子弟。 也千万别说老郑没出息。 社会环境和时代背景限制了他的思维,在如今的社会大背景下,郑芝龙这般的选择没毛病。 得了富贵的泥腿子都想给自己脸上贴金,都想摇身一变成为一真正的“贵族”世家。 郑芝龙上岸后把不少心思想花在了文武科举事上,也就是如今社会大环境下的所谓‘正统出身’上,好让郑家能顺利的融入主流社会,这跟天经地义。 虽然这效果看似没任何效果。他依旧能从不少官员士绅眼中看到蔑视的眼光。 哪怕老四郑鸿逵,原名是郑芝凤,考取武举人时,始改名鸿逵,崇祯十三年武进士及第。也鸟的作用都没有。 可郑芝龙没有灰心丧气,反而把更炙热的希望寄托于下一代人的身上。对郑森是寄托以厚望! 自幼接受传统的儒家教育的郑成功,现在就是一个拥护大明的天真士子,一个忠君爱国的热血青年。 他并不是一个完人,纵览他的生平,其性格上的缺陷,遮盖都是遮盖不了的。但你不能以此来否认他功绩,更不能无视他的品格。 议事厅内不只是郑森发出了惊叫,就是其他一干人物也个个震惊的看着陈华。 这么多年了,郑芝龙可是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第一次在他们面前露出不同于往常时的心思。 作为一个没大的雄心壮志的人,郑芝龙的眼光太符合这个时代的游戏准则了,上岸之后就把重心转移到岸上了,连大员的经营都松懈了很多。 而作为一个没有雄心壮志的首领,这些年来给手下兄弟们灌输的理念就全都是荣华富贵,奢侈享乐,安安稳稳的当自己的土霸王。 得享荣华富贵便足矣的理念深入每个郑氏集团干将的心。他们这些人也没甚长远眼光,能得享富贵就已经心满意足。在闽地这个封闭却安稳的小环境内,优哉游哉的过着自己梦寐以求的好日子。 以至于他们每一个人都在闽地广置田亩,修造庄园住宅,奢华无度。郑芝龙本人就是一个极好例子,在安平的郑宅,占地数百亩之广。歇山式五开间十三架,三通门双火巷五进院落。两旁翼堂、楼阁,亭榭互对,环列为屏障。东有“敦仁阁”,西有“泰运楼”,前厅为“天主堂”,中厅为“孝思堂”,规模宏耸。大厝背后辟有“致远园”,周以墙为护,疏以丘壑、亭台、精舍、池沼、小桥、曲径、佳木及奇花异草无数。 宅邸宏丽,绵亘数里,朱栏锦幄,金玉从牣。亭谢楼台,工雕巧琢,石洞花木,甲于东南。 有这样一个老大做榜样,整个郑氏集团的享乐奢靡之风,已然是深入骨髓。 看历史上的郑芝龙,在摆平了东南海匪和荷兰人后都干了些什么?他什么都没干。心满意足的在闽地当起了坐地虎,土皇帝。 对于天下,没有表示出半点觊觎之心。乃至在满清南下时早早的投降,未必就没有英雄气短的缘故。多年的奢靡生活早把郑芝龙的意志给腐蚀,在地方上诸多的财产更叫他无法舍弃。加之满清势大,郑芝龙早早投降以求富贵,就也不出意料了。 精神松懈下的人,再想要他们把精神绷紧,可是件很不容易的事。这就像跑步跑累了停下休息的人,让他三五分钟后接着再跑。 所以,陈华对郑氏集团的战斗力真的不敢报以希望,尤其是在陆地上。 而这样的郑老大,什么时候都有着能看到整个天下的眼光了? 下面众人看着陈华的目光都变了,这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转折太大了。 “莫急。先听为父言语。”陈华一摆手,止住儿子的叫喊。额,那为父俩字吐出时,还真觉得羞耻。心底里再一次感慨这“起点”太高了。 有道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可陈华这一穿越,人就在罗马。 同时,他把目光看向在座的所有人,就看一干人物一个个都眼神闪烁的看着自己。 “我华夏自始皇帝扫荡六国,一统天下以来,约计一千九百年。秦、新、隋三朝不言,五代十国等未能一统天下之王朝亦略过去,余者不过是两汉、两晋、李唐、两宋、蒙元与我大明几朝。” “汉晋之政与我朝今日多有不同,而科举兴盛来,李唐之强,赵宋之富,亦不过三百年天下也。今我大明江山,绵延已二百七十年有余也,内忧外患,朝廷左支右绌,日渐不支,气数将尽啊。” 三年前张献忠兵败投降,李自成部遭官军围剿,损失惨重,仅余十八人。农民军势力一时低沉。可偏偏碰上了清军犯境。卢象升战死,洪承畴、孙传庭被紧急调去拱卫京师。 时至今日,张李二人已经声势再起,张献忠攻破了襄阳,李自成更是打下了洛阳城,杀福王朱常洵。声振中原! 不过是三年光阴,天壤之别,叫人好不感叹啊。 “父亲怎可这般乱语?大明虽内乱外祸不止,然依旧坐拥天下,纵有流贼搅乱中原,有鞑寇犯我疆土,亦不过是癣疥之疾。孩儿就听说,当今天子继位以来,鸡鸣而起,夜分不寐,往往焦劳成疾,宫中从无宴乐之事。有此等圣天子在位,补救倾危,大明何愁不能再兴?” 郑森的面皮都涨红了。 陈华哈哈一笑,崇祯皇帝他也很同情的,但这人终究手腕有限,而大明更是积重难返。 “当今圣上确实不易。然焦于求治,刻于理财;渴于用人,骤于行法,天下安能得好?” “西北大旱连年,赤地千里,中原盗贼偏野,白骨如山。人心携贰,天下解体,鞑虏乘虚鼓行,数寇中原如入无人之境。内忧外患,天灾人祸,种种弊端层出不穷,当今皇帝何以还能力挽狂澜,再度中兴大明江山?” “救天下凭的可不是胸口的一腔热血。”陈华看着郑森道:“以今日大明江山,最短的是一财字。” 陈华适才的言语是挺没说服力的,可郑森做了个好捧哏,接下一番话才入正题!就是要一举把在座的所有人给说服! “朝廷短于钱财,然财从何处求?” “就从天下间数以千万计手无寸土的穷苦百姓身上得吗?朝廷也只有此法,但如此却又能得几吊钱?更会惹得民怨四起,朝野离心。 而在东南之地,却多的是一些吃的肥肠满肚,穿着绫罗绸缎,满口之乎者也,面上道貌岸然,偏偏是一个铜子也不愿向朝廷交税的高门望族士绅贤良。 天下财富一石,东南独占八斗。可朝廷又如何从他们手中收到税钱呢?” “都说天下是皇帝老儿的,皇帝是金口玉言,九五至尊,但皇帝老儿又几时真的拥有过天下?” “就说这税赋,皇帝的话若能叫所有人都丁点不违的听从,那怎的会是洪武永乐年的钱粮税赋最高,而往下十余朝却是逐个见少呢?你说是天下的人口没昔年多呢?还是商贸无有昔日繁盛?” 郑森脸皮更红了,他入世不深,但却不是傻子,洪武永乐年间的大明是甚样,怎可能比如今的大明人口更加稠密,商业更加繁茂呢? 陈华这话分明是讽刺东南或是说江南的那些富绅贤达。内里少不了被他所敬仰的名儒雅士。 “把话说透了,那就是没人想交税(作者也一样啊)。所以民间才会有那般多的寄田投附者,才会有那般多的隐田。乡试高中的那些个举人老爷,明面上是地方之贤达,朝廷之优才,实则呢?吸食朝廷血肉之蛀虫也。而看普天下的举人、进士,有几人不收纳隐匿田亩的?” “如今之世道,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偏偏富人无须交税,或是只需缴纳很少的税,就如你老子,你三叔、四叔。这朝廷钱粮且都收不到手中,国库里能跑马,那还能得好吗?没钱没粮凭甚来赈灾,来打仗?” 陈华教育着郑森。边上的郑芝豹、郑鸿逵以下人等纷纷笑了来。是啊,他们这些郑氏集团的骨干们,谁个家中无有千亩万亩良田,谁个又给朝廷交过一分钱的税? “当今圣上为了平辽剿匪,几次加税,惹得天怒人怨。因由又是何?” “那是因为皇帝要收一两银子,底下做官的、做差的,就能收上五两、十两。且如你爹、你三叔、四叔这样的人家,半个铜子都不会交。税钱只会往平民百姓头上摊加的更多。这般来先就失了民心,又如何不叫乱民四起?” “李自成、张献忠之流,岂是靠杀,就能杀绝的?苛捐杂税,天灾人祸,压得百姓已无活路,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这内祸不绝,大明朝就只能独臂以应满清,外患就更不会断了。” “这般的朱明江山,真的还能救么?” 他可从来没想为老朱家打工的啊。 第三章 朝廷能容的下我等吗? 陈华不想给老朱家打工。 原因非常简单,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在中央集权制的中国,皇帝的权利太大了,臣子的小命太没保障了。 陈华可不愿意为大明朝摆平了张献忠、李自成,打平了鞑子后,自己再去断头台上走一遭。何况抢救病入膏肓的大明朝,所要耗费的精力心血,一点都不会比推翻了大明朝重塑天下来的少。陈华何苦去吃力不讨好? “便就是如森儿所言,当今天子补救倾危,力挽狂澜,真就重兴大明。你们以为,那彼时之朝廷就能容忍的下我等吗?” 一声惊雷砸的所有人都眼前冒金星。 陈华之前的发问还兀自叫在座的一干人懵懂,内里一些人还正艰难的在脑子里勾勒朝廷钱粮短缺——无力外击满清,内剿流匪——就不得不再行加税——惹得天怒人怨——以至于民乱杂生——让朝廷只得花费更多的钱粮去镇压抚剿,这么一个恶性循乱圈。 现在就又抛出了一个震撼人心的问题——朝廷真的中兴了,那是否还能容忍的下郑家? “怎的可能!”郑鸿逵第一个把脑袋摇起。“兄长虽平粤寇,征生黎,击退侵厦荷夷,灭巨盗刘香,果建奇功,为海上十数年所未有。然以私款养军十万,只此一条,我郑氏于朝廷眼中便是莫大隐患,不可不除!” 郑鸿逵的脑子比郑芝豹,甚至是已经死去的郑芝虎都好用的多。毕竟我大明的武举是要考策论的。 他能考中武进士,自不是莽夫粗汉,郑氏的前途,郑氏与朝廷不可化解的矛盾,郑鸿逵如何不知道? 陈华注意到,郑森这一刻的表情是木楞的,就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孩。相信这一刻他的心中一定充满了悲伤,然而人的成长需要的就是伤痛。 “兄长坐拥十万军,威盖东南,不是诸侯胜似诸侯。一旦朝廷中兴,威仪尽复,定容不得我郑家的。除非兄长愿拱手而降,自缚入京,叫我郑家任由朝廷鱼肉。朝廷看在兄长威势及多年来为大明多立功勋的份上,许能封个爵位,放我郑家一马。” 但那形式必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郑家如案板上的猪羊,任由朝廷宰割。这又岂是郑氏集团所能接受的? 别忘了他们的出身! 果然,听了郑鸿逵这话,在座的所有人脸色全都难堪了来。 郑家是他们的领头羊,领头羊都被人杀了吃肉,其他的人等还能有好? 就是郑森的表情也出现了挣扎,他再忠君爱国,也不能改变自己是郑家人的事实不是?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大乱之后有大治,此千古不变之真理。”陈华接着话题向下说。 “无论是大明中兴,还是新朝鼎立,我等都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汉之英布、彭越,前途未卜。利刃悬于颈前,叫我私下里坐卧难安。” 陈华眼睛扫过在座的所有人,他现在说的这个问题,是这些年来郑芝龙从来就没公开描述过的事情,就是跟郑芝豹、郑鸿逵都没嘀咕过。郑芝龙这些年里对于京师对于闽地的高官可始终都毕恭毕敬的。 去岁为了得到福建总兵官的位置,他就派人携带厚礼珍宝入京,先贿本身权势缙绅,如祖籍晋江的阁老蒋德璟,及也是晋江的丁启濬,然后送同阁部,如此如愿以偿也。可见他对大明朝廷的权威性还是很认可的。 而大明朝困于鞑虏和流寇,正被搅闹的焦头烂额,也不可能“着眼”于郑家。只要后者表现出驯服,朝廷中央就选择性失明,全当看不到了。 郑芝龙也真就从来没有尝试着北上中原,争霸天下,这点陈华不止从前世的认知里可以感受到,从这具身体所留有的记忆里,也能感知的到。 郑芝龙甚至都没想过对富裕的江南伸出爪牙,‘宅男’属性钢的一笔! 可他对中央再‘毕恭毕敬’,他坐拥十多万大军的事实也不能抹去。尤其厉害的是,这些人船还不费朝廷的一钱一粮。 今天这一席话把面上的遮掩彻底解开,露出内里的险恶后,把在座的所有人都吓出一身冷汗。 因为他们发现,自己的利益与朝廷的利益是相违背的,而且这还是个无解的矛盾! 陈华有意留神郑森的神色,后者脸上已经无有了挣扎,转而是满满的颓意。这是认知到了自家人与朱明朝廷那不可调节的矛盾了吗? “到底是读书人。”让陈华暗中直乐! 受打击了吧,孩子乖乖啊,但这就是现实啊。 陈华相信郑森不是傻子,看历史上。隆武帝时候,也没见他为了‘忠君’而跟掌控朝政,至隆武帝如傀儡的老爸闹得不可开交啊?也就是后来郑芝龙被老乡洪承畴【都是泉州晋江人】的承诺【满清封王】给迷了心窍,一意孤行,一心投靠满清,以求能保住偌大的家业,还能加官晋爵。 父子俩这才彻底分道扬镳! 陈华是很看重郑成功的,好歹历史已经证明他是一个统兵带兵的料。 当然,郑成功不是那百战百胜的名将,单说军事才能,他可比两厥名王的李定国是差远了。但再不成也总比陈华他本人强吧? 陈华虽然拥有了郑芝龙的记忆,看了好一场个人传记大电影,对战争也不陌生,可这却不意味着他就真的可媲美郑芝龙了。 那就像有了度娘后的普通人,任你随意的去搜索自己所需的资料,然后去跟专家教授们pk掰扯!那还能得好么? 后者就是再水,也不至于水成本内特吧? 打仗就也是这么一回事儿。有了郑芝龙的记忆,陈华也没信心就能把战争玩转。他几天前还是一小草根啊。 如是,郑成功今后于陈华的用处还是很大的。 陈华现在就有种拿郑成功当‘保险’用的感觉,把他看做一种可以作为他“意志的延伸”而作用于郑氏集团的军队中的存在。 议事厅内气氛沉寂,每个人心中都乱糟糟的。所有人都意识到——不反不行了。 陈华却不会让气氛就这么的沉寂下去,清了清嗓子,立刻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来。“如今我等只有三条出路,其一是束手臣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法子显然不能让底下的一干人物们赞同。 太消极了。别说是一干海盗出身的郑氏诸将了,就是郑森都觉得不可行。 “大兄切莫小觑了兄弟们。我等战船无数,枪炮良多,可不是拿来吃白饭的。”郑芝豹立刻叫道。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在座的一干人,除了郑森,有一个算一个,尽是惊涛骇浪里闯荡出来的汉子,谁个甘愿束手就擒? 陈华笑了笑,这般话他早有所料。继续向下说:“第二就是整顿兵马,扩充军力武备,先杀入江南,席卷南国,得江山半壁,再北上中原,与敌争锋。” 这就更叫议事厅内的气氛压抑了,仿佛已经被层层阴云给笼罩。莽撞如郑芝豹都图张大了嘴巴,不见说话。 郑森张大了嘴巴,想说却又无从说起,其他人等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勾当。一遭落败,陆地上就再无他们的立足之地了。而郑家陆军的战斗力,在座的人等心中可不是都有数么。 “最后一法!” 如怒海狂澜,一浪胜过一浪的攻势才最能叫人记忆犹新,最能给人以震撼。陈华才不会放任他们来平复心情呢,紧接着就把自己的真实意图撂出来。 郑森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一机灵,抬起头直直的看向陈华。三条路,究竟这第三条是甚?他是满头的雾水啊。从来没想过‘远走’海外自立为王的郑森,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第三条路是甚! 陈华已经再说,“在座的老兄弟们可还记得颜思齐颜大哥?” 堂下一片寂静,在陈华提及颜思齐时候,这些人就都明白他的意思了。 “大哥要远走海外?”郑鸿逵震惊道。 这些年郑家兄弟在安平投入多少银子?这要往海外一走,就全都打水漂了。 “海外可不是荒蛮之地。咱们兄弟都是风浪里钻出来的汉子,大海中有几多财富,咱们是心知肚明。何况那大员与闽粤仅咫尺之遥,打此处顺风顺水赶去往马尼拉,也不过半月的光景。从福州走陆路去南昌兀自要多久时日?” 第四章 待皇帝山穷水尽时 陈华的话是忽悠人的。 海路与陆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风险上的差异,在座的谁不心知肚明? 然陈华的说法虽只在表面上安慰人,可大海里的财富如何,他们却也更是心知肚明的很。那真的是一船金银一船货啊。是半点不假。 郑氏集团与日本的联系极为密切,十多年来,郑芝龙年年都会运载大量的生丝、各类纺织品、高中档瓷器、黑白砂糖及麝香、土茯等药物,运往日本,极受日本商贾、贵族的欢迎。而德川幕府靠着自家的金银矿,靠着一船船中原紧缺的铜料来支付了费用。那每年都不知道要为郑氏集团做出多大的贡献! 郑芝龙还与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建立了较紧密的贸易关系。每年都有大批的丝织品、瓷器和大黄之类的药品被他销售给葡萄牙和荷兰,连同中国货在内,包括朝鲜、日本的货物也都由他运到吕宋,转售西班牙。 整个郑氏集团都在极力发展海上贸易,经常开出一艘艘的大船满载丝绸、瓷器、铁器等货物,驶往柬埔寨、暹罗、占城、安南、苏门答腊、爪洼、吕宋、咬留巴(今雅加达)、马六甲等国贸易,换回苏木、胡椒、象牙、犀角、珊瑚、海珠等物。 每年都能赚取海量的利益。 对于郑氏集团言,跑海经商,这可比种地更加来钱。区别就是风险太大,一趟盆满钵满,一趟家破人亡。大海里的风浪如小孩的脸一样容易变。此类的事儿,他们见的太多,听得也太多了。 所以,‘旱涝保收’的土地,永远也不会打了水漂的土地,方才是家族绵延富贵不败的真正根本。 兼之这些个人,早年都是贫穷出身,家无寸土,现在富贵了。心中对于岸上的万亩良田,偌大家当,岂能无有执念? “啪啪!” 陈华拍了下手,就见年刚二十的施琅抱着一个长盒走了进来,他爹是施大宣,十八芝中的老人。同时施琅的族叔施富也是郑芝龙手下重将,可以说联系是很深很深的。 而无论是个人能力,还是出身,都可以说是根红苗正的施琅,在郑芝龙眼中可以说是一好苗子,很值得培养的好苗子。虽然历史上说这人有些桀骜! 而至于历史上的施琅为什么投清,这个么,陈华虽一百个不爽满清,却也必须说郑成功太那啥了。 不过现在这些可全都没有发生。 脸面大额头宽,一副贵人像的施琅,现如今都还没在军中崭露头角。因为这几年郑芝龙集团都没有打仗,而施琅再有出众的才能,不打仗他也露不出头来。偏这人是个超级自信哥,不愿靠着自己老爹的身份而坐享高位,独自投身军中,被陈华想到的时候,他身份只是郑芝龙亲卫部队中的一寻常小官。 长盒内的是一幅画,一副坤舆万国全图。这自不是当年利玛窦给万历皇帝献上的礼物,世界地图对于欧洲人言,虽然不是大路货,却也谈不上珍贵。郑芝龙库房里就不止一副! “中原何其小,世界何其大?” 施富在在座的一群人中算是很有文化的了,他手中也有坤舆万国全图,可再看到时候,兀自觉得震撼觉得不敢置信。 “南洋沃土,肥是不肥,我等人人尽都知道。彼处土人,懒散无知,四体不勤,然却从无饥寒之苦。上天待之何其厚?” “再想中原数以千万手无寸土之人?若能将之前往南洋,我辈如何不能自立一国,称孤道寡,封侯做相?待到夯实了根基,再北上争雄中原。此进可取退亦可受,安不是大妙?” 陈华真的对大明朝的天下不报半分希望,不可否认,这个时候的我大明朝中还有一点忠良干臣,比如孙传庭、路振飞等,但那整体气候着实让人有种发自心底的绝望。 从根子上开始,整个大明都已经烂透了,加上崇祯帝这么个求治心切,刻薄寡恩,生性多疑,又刚愎自用的皇帝,那简直是绝配。叫陈华想起来都害怕。 他可不想做事倍功半的麻烦事,所以,另起炉灶来积攒家底,对他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在这个时代那些厚颜无耻的腐儒们制定的‘规矩’下,跟他们钩心斗角的玩心眼,都智商,不是陈华看不起自己,他是真的没信心。 为了防止伤脑伤肝又伤心,他最终的选择还是遵循郑芝龙一贯的作风——蛮力【银子】破局。 从早期的投靠朱明,到去岁升任总兵官,郑芝龙靠的从来不是自己的武力和战功,而是金灿灿银灿灿的真金白银。有财神爷开路,故,郑芝龙无往而不胜! 陈华当然不是要学郑芝龙去做财神爷,而是把握住郑芝龙这一招的核心思想——以己之长克敌之短! 郑芝龙就是有钱,那些做官的大佬们就是爱财,一个乐意送,一个乐意收,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 可何尝又不是对一些潜规则的破坏和碾压呢? 而且郑芝龙如此的做法,从某种意义上说,也让自己的个人形象显的有些渺小了,让明朝的高官大佬们看小了自己。 陈华就要把握住那种核心思想,坚决不在‘敌人’的规则下与经验丰富的敌人去博弈。他更希望自己能在‘外化之地’积蓄实力,待积蓄到平推一切的地步后,好扫荡整个中国。 把一切不顺他的心的,不如他的意的,全都扫进垃圾桶去! 这样做才是痛快,符合陈华的性格,也让他能面对中原的那些个垃圾,好生出一口恶气! 当然,他的这种法子在不少人看来,那是很丢穿越者脸的。太保守了有木有?但对明史有一定了解的陈华,实在没信心深入其中,并且还可以混的风生水起。 何况看现在的郑芝龙,虽然权倾东南,多少人要买他的面子,但是在官场上的根基,却真的很薄弱。虽然很多人都认识到了他的财力和潜在的军事实力,但在不少人眼中,郑芝龙却并未获得应得到的尊重。 说起来,陈华都觉得不可思议。 手握重兵,富甲海内,却似乎真的混成一个在天下大局中可有可无的闽地总兵官了。 这点看弘光政权就可知道,郑芝龙虽得了一个南安伯的爵位,却也被排斥在了南明朝堂的核心权力层之外不是? 那个时候的弘光政权啊,风雨飘摇的一破烂小朝廷,都还能把郑芝龙如此对待,如今时候的大明官场——一个大体上还保留着架势的王朝,又如何看待郑芝龙就不用多说了。 当然,这对陈华是件大好事,省去了他许多的麻烦的。 “兄长筹谋自然不差,但……这般筹划,非三二十年恐难见功!” 陈华口口声声的南洋,郑鸿逵就想当然的认为他是意图整个南洋。那可就不能忽视了西班牙、荷兰、葡萄牙这三家了。 对西班牙、荷兰人、葡萄牙的实力都有所了解的郑鸿逵,觉得这个目标太大了。三者中有两个强人,就是最弱的葡萄牙也非寻常之辈。 郑家纵然能利用地利之缘故,在东南海域压过三者一头,那也不意味着他们能在南洋就轻松的压过三者。就算郑家在接下的日子里整兵备战,尽全力的去造大夹板船,那也要好一段时间才能变现吧? 说句心知肚明的话,郑芝龙手下的船队,除了少数几艘西式夹板船,其他的中式战船,那根本就不是西夷战船的对手。 西班牙与荷兰人是让出了东亚海域的霸权,却没有让出南洋区域的霸权啊。 就郑芝龙的实力,陈华想要从军事上彻底打垮西班牙人和荷兰人,外加葡萄牙人,那可不是三五年就能成的。 再有移民和建国,又需要大量的时间。三二十年都是往少了去说的。 “中原乱局已经乱了十多年,以兄长前番之见,岂还能再乱上数十年?”郑鸿逵说道。 陈华冷笑了几声,没有他这个穿越者掌盘,别说几十年,再过几年,神州就要变色了。“如今的大明朝廷已经烂入骨髓,朽木岂能生春?只凭自身之力,休说三二十年,怕是十年都难撑到。可是,待皇上山穷水尽时候,我们再去拉他一把呢?” 第五章 寻找退路 陈华的话钻入施琅的耳中,他就觉得浑身一冷,再看向陈华(郑芝龙)的目光,就多出了一抹与以往不一样的意味。 这一刻的郑芝龙,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经变得有些模糊起来了。变得有一些不像往日的时候他所认识认知的郑芝龙了。 这种边觊觎着朱家天下,还边要在适当时候在朱皇帝跟前扮演忠臣孝子的样子,与往日里郑芝龙给施琅的记忆相差太多。 “或许,这才是真的他!” 毕竟他爹施大瑄也是十八芝里的老人,郑芝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经历了什么样的风风雨雨,施琅也是有所耳闻的。 无论是继承颜思齐的家当,还是挤走李助国,拿到了李旦的遗产,都能证明他不是一个善茬。 颜思齐和李旦又不是没亲儿子? 眼前的人与他往日所知道的郑芝龙有很大不同,但他本就该明白,能走到郑芝龙这个地步的人,岂有一个是简单的?海盗出身的人,刀口舔血之辈,又怎可能真的宽容大度,正直不二? 施琅的感悟还只是郑森感悟的一部分。 作为郑芝龙的儿子,郑森现在有一个感觉——眼前的父亲真的很陌生。 他虽很早就知道自己老爹不是个真善人。不然,他老娘和亲弟也不会在日本一待就是十几年了。那可不止是因为幕府当局拦着不让走,郑芝龙也从没有真正的向幕府当局抗议过…… 而且,现今郑家的女主人——颜氏,她一个子女都没有,她的亲眷也都被风吹雨打去。 但是,陈华要在海外建国的决策还是让他很懵逼,懵懂中还夹杂着一抹惊喜。因为他看到一抹解脱的希望——只要郑氏与大明不刀兵相见,他整个人都会轻松解脱的。 但紧接着他人就傻了。陈华对中原的图谋之深重,叫他绝望。 “森儿勿忧。为父知你心意,自不会叫你为难的。那朱氏若是气运不绝,些许年中定可再孕出真龙,届时我郑家退而求其次,为父谋得一海外藩王的位子,在海外称孤道寡,亦可护卫大明海疆,为中原海上之屏障,亦是足矣。” 太过激烈的刺激对郑森这种小年青来不是好事,陈华决定缓和一些口气。但话中的意思也很明了,不是他一门心思的谋夺天下,而要看朱氏自己争不争气! 然后就调转口气,“西班牙、荷兰、葡萄牙,皆西夷强国。”他站起身来,伸手点着欧洲部分,手指头顺着大航海的线路,从欧洲来到中国。这个时候苏伊士运河可还没修建呢,绕过整个非洲来中国,航程长达数万里。 “这是数万里之遥,西夷能沿途压服土著,占据了一片片土地,修起了一座座港口,作为自身往来商船的停靠之地。一如南洋的马六甲、吕宋。其实力绝对不可小觑。” “他们的战船、他们的真正实力,绝不是我们在大员,在南洋所看到的那点。何况就是如此,他们摆在我们眼前的那些个大夹板船,也一样厉害了得。” 当初料罗湾一战只说能取得大胜,靠的是战术的胜利,可不是郑芝龙船队战斗力上的胜利。论战船的战斗力,当时他手中以乌尾船、鸟船为主力的船队,比其红毛的大夹板船来可就差多了。谁让他在那一战前先遭了荷兰人的偷袭,手中的一批西式战船全被焚毁? “舟长三十丈,广六丈,厚二尺余,树五桅,后为三层楼!”这就是荷兰人的盖伦船【东方称之为夹板船】。对比郑芝龙手中的主力战船——长10丈,阔3丈有余,板厚7寸的乌尾船,那强弱立判! 只从船只的战斗力上言,东方的中国已经落后于开启大航海百年之后的欧洲了。郑和船队的辉煌已经彻底暗淡了。 海盗出身的郑芝龙在战船上十分敏感,早在与荷兰人交恶之前,他就意思到了炮战时代大型战舰的优势,着手开始仿造。 在料罗湾海战前,他就已经拥有了十多艘夹板战船。 然而在崇祯六年,也就是料罗湾海战爆发的那一年,新任的荷兰台湾长官普特曼斯为迫使明朝开放贸易,企图用武力强占大陆沿海,在刘香的帮助下不宣而战,派出8艘战舰,对刚刚追剿刘香得胜而回(厦门),没有半点戒备的郑芝龙部发动突袭。 击沉、烧毁和弄沉港内郑芝龙二十几艘战船。这些船都是郑芝龙的精锐部队,也是当时中国最先进的海上武装船队,船上配备完善,架有十六、二十到三十六门大炮。 内中就有十艘就是郑芝龙仿照荷兰战舰模式建造的大夹板船,其船舰体庞大,装备精良,船上还装备了能被拖动、带有环栓、置于双层甲板上的红夷大炮。 明朝官员对此有记载:“阅其战舰,坚原如铁城,每船可安置大铳二十四位。”大铳就是红夷大炮。 所以,那一次遇袭郑芝龙是亏了血本的。以至于料罗湾大战时候,郑芝龙所出动的五十艘炮船,都只是乌尾船、鸟船罢了。 幸好那一战郑芝龙赢得干净利索,这些年趁着和平时候默默的舔舐伤口,一年造个一两艘,实力也依然恢复了来。 “能镇平西夷自然是好啊,但那是长久之计。眼下重要之事在于寻找一个足够大的落脚点。这大员虽好,然其离大陆太近。一旦陆上事有不及,我等若撤军入岛上,则整个东南皆将置于我等水师笼罩。京师岂能安心?” “最是得力之地莫过于吕宋,其次为马六甲。然这两块地盘,一在西班牙之手,一在红毛荷兰手里。更别说那大员之南已为荷兰所占。除非是立刻与之开战,且能速战速决,决而有胜,否则万难如意。” 所以,陈华虽口口声声说的是南洋,可他实际目标却不是西班牙和荷兰,至少现在不是! “我倒是想要那吕宋和马六甲,然以我军之实力,……”陈华摇了摇头。厅堂内在座的一干郑氏集团的骨干也尽数摇头。 不现实。还影响商贸利益! “如此,我就又看中了一地。” 第六章 避害趋利,人之本性 陈华一边说着,同时伸手指在了地图上的占城。 这是一个历史上曾经强盛一时,现如今却已经可以忽略不计的南洋小国。大名鼎鼎的占城稻相传就来自这个国度。 其地盘就在后世安南的南部。 历史上一度压得安南喘不过气来,几次攻破安南国度。但好汉不提当年勇啊,大明朝当初还横推天下无敌手呢,现在不也是行将就木了么?占城国现在也是彻底没落了。 错不是安南出了内讧,郑阮两大军事集团南北对峙,阮主需要拉拢占城,以保持后方的稳定,占城怕早就被安南给彻底吞并了。 可若就只是现在的占城,那就有些鸡肋了,地盘不大是最致命的缺陷。 陈华的手指就再次点向了吴哥王朝的最南部,也就是后世人口中所说的湄公河三角洲。 红河三角洲和湄公河三角洲,在后世这是安南的两大粮仓。北面的红河三角洲,陈华短时间里没法拿到手,可南面的湄公河他就不客气了。 横竖吴哥王朝已经日薄西山,历史上一个中国来的移民【鄚玖】,都能把那地儿拿到手,建起了河仙镇港口国。陈华怎么会还不如一个白手起家的移民呢? 安南地盘狭长,但实际面积也不小,堪比一个日本大小,也就是两个中原省,十个琼岛。 陈华现在所指的这片区域,就是后世安南的南部,也就是海马的下半身,少说也有个十万平方公里。 当然,现在的湄公河三角洲肯定不是后世那人口密集的所在,21世纪的湄公河三角洲可是安南最富饶的地方和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也是东南亚地区最大的平原。而现在的湄公河三角洲反倒更应该是一片荒凉之地,水网密布,丛林遍地,要开垦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成的事儿。但这个不重要。它最重要的意义不是它本身的价值,而是作为一个退路让诸人心安。 当陈华说他看重的是占城而不是西班牙、荷兰的地盘时候,底下人一个个尽都松了一口气。不是他们怕西班牙、荷兰,但能行的话,他们却还真不愿意与二者起来冲突。 而当陈华说自己所指的这片区域,大小可比八闽之地,虽然还有荒芜,但却尽是平原,水土肥沃也堪比江浙鱼米之乡,下面那一个个人的眼睛就都发起金光了。 没有了‘强大’的敌人,又能某得大把好处,这是人最喜爱的。避害趋利,人之本性也。 陈华还是一副‘时局多艰’的模样,而底下的一干在座人物,已经一个个斗志高涨。陈华已经为他们指点谜机,指出了一个无可避免的大危机,又指出了一个高大的方向,指出了一个光明的奋斗目标。 悲喜交织中,最后还是喜大于悲! 而至于‘宏图大愿’能不能做到,或者说退路是不是真的很好,陈华是没义务给他们答案的。 除去郑森,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出身不凡’,好日子是过了几年,可要说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血性,全都没了拼劲,那就是笑话了。 “我军杀入占城、吴哥,更在大员北部迁移百姓,修造城池,荷兰闻之恐难安心。” “然,南洋还是我们离的近。西夷纵强,相隔数万里,又能伸过来几分力?能奈我何?况乎这些红毛个个都朝着钱看,大哥手中拿捏着有他们的商贸,谅那些西夷不敢真的与我等翻脸。” 施富大声的说着。 当初料罗湾一战后,荷兰人不就为了贸易利益而低下了头么。 那时候他们以利益为重,现如今已经尝到了好日子,如何不更加的以利益为重? 但施富不把强大中的西班牙、荷兰人放在眼中,却不能不把欧洲人的大夹板船看在眼里。 他是郑芝龙集团内少有的读书人,是施琅的族叔。少年时也习文多年,只是没科场得意的命,不满二十就被逼的下了海,跟着郑芝龙鞍前马后。 这人多少读过些书,再没有考出名堂,那也与大字不识几个的粗鲁汉子有很大不同。头脑缜密,颇有谋略,作战也果勇,深得郑芝龙的赏识和信任。 “唯一可虑者,还是红毛鬼的大夹板船。战力强劲,着实非乌尾船、鸟船可比。万一双边起了刀兵,一着不慎,可是要吃大亏的。”当年的惨痛教训还历历在目。 而至于西班牙、荷兰等在南洋的驻军,却是根本不被施富看在眼中。 对西班牙、荷兰的陆地力量看不上眼,这乃是郑氏集团的一大气候。上自郑芝龙,下到寻常的小兵,那有一个算一个,就没谁看得起他们的陆军力量的。 无他,人数太少。 施富是郑氏集团的核心人物之一,对吕宋的西班牙人了解甚深,对大员的荷兰人了解也挺深的。 他人不在大员,但施大瑄在啊。前文说了,施大瑄是施琅的老爹,也是当初十八芝里的老人,他还是施富的族兄。 十八芝是颜思齐死后,以郑芝龙为首的十八位结拜兄弟。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郑芝龙的降明,十八芝也闹起了内讧分裂,施大瑄还有杨天生、陈衷纪等一起加入了郑芝龙的队伍。与刘香、陈魁奇等是分道扬镳。 而在和昔日的结拜兄弟李魁奇的交战中,杨天生、陈衷纪都不幸领了盒饭。然施富却表现出众,以后起之秀的身份,成功晋升到了郑氏集团的决策层。 但郑氏集团的大佬们再一个个对陆地恋恋不舍,大员北部是他们的老根据地,也是必须要有人坐镇。施大瑄就是这样的人,他去年才替换回了洪旭。 施大瑄与施富的关系是天然的亲切,施大瑄坐镇大员北,对于荷兰人在大员的力量自知之甚详,自然的,施富就也知道了。 荷兰人不止数量较少,最关键的是,当年他们在海上与郑芝龙交战的同时,还曾经从陆地上向郑氏集团老根据地——大员北部发起进攻,但却轻易的为郑军留守兵力所败。 而后者都是些什么人? 除了少量的精锐之外,那就是一群乌合。是渔夫,是农夫。只这一仗,就奠定了今日的大气候。 第七章 万里长征第一步! 夜色沉沉,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陈华一人躺在床上,从一个小草根陡然变成郑芝龙这般的一地霸主,身边环肥燕瘦的各色美女环绕,他现在能按捺的住自己的小兄弟,陈华吃惊的发现自己的自制力还真是不错。 双手枕在脑后,白日里的一幕幕重新浮现在他的眼前…… 郑氏集团做出改变的第一步,也是他插手历史的第一步,目前看效果很不错! 他的那些话把所有人都吓傻了,也可以说是把所有人都忽悠住了。所有人都屈服在了他的言辞之下,就是郑森都屈服在了重重重压下。说到底,郑家是他无法割舍的亲族,而作为一个明朝的儒家子弟,家族与皇帝谁个重要,还需要做出很艰难的选择吗? 但陈华不能骄傲,因为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十天后,安平的郑氏集团将领们都已经离开了,他们要回去整肃手下的军队了。过去几年里,那种散漫的作风,刀枪入库的慵懒,就此就要全部改变了。 陈华也下令给手下的造船厂,从今日起,加大对西式盖伦船的投入。还有枪炮厂,他特意从中挑选出一拨老手,转移到安平城来研究铁模铸造法。 同时,枪炮厂和冷兵器铸造也开始从人力向水利转移。 郑芝龙手中就有欧洲人,甚至就有荷兰人,造几架风车来进行尝试,很困难吗? 他都让施富赶去琼州了,后者的石碌铁矿是郑芝龙现如今所能想到的唯一高品质铁矿来源。再加上安南北部的鸿基煤矿,以及煤炭炼焦等措施的吩咐,相信郑氏集团的兵工制造业会进入一条飞速发展的快车道的。 总的来说,不是陈华牛逼,而是人郑芝龙牛逼。 一支单独的武装力量,所需要的各种配套设施,各方面的人才和物资储备,人是全都有了。 现在,陈华所要做的只是把其功能更进一步发挥出来,当然也有稍微的改进。 作为一个年轻人,看几本点娘的YY小说不是很正常吗?而他适才吩咐去的那些项,但凡是点娘历史类的老白读者,都能讲的头头是道。 琼岛的石碌铁矿,安南猴子的鸿基煤矿,还有铁模铸造法,甚至是定装弹和颗粒药粉,那可是不知道多少在南方起家的穿越者们的制胜法宝。 陈华一个接一个的命令发布下去,个把月了才有些感悟,自己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了。还有三年的安全时间的么。他实际上用不着这么紧张! 毕竟他的初步阶段目标只是维持着大明,而且还是一个比较虚弱的大明,如此才好让崇祯跟李自成、张献忠、满清互殴下去么。 也是这样,战争继续持续,天下继续动荡不安,大批的难民流民才会无可选择的离开中土。 陈华填补后路的人口,可都要从连绵不休的战争中得来啊。那不管是大员还是他说的占城等地,想要真正的开发出来,还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人命呢。 当然了,这点损失与整个中原的损失相比,却是不值一提的。 陈华他显然不是个圣母,他很清楚自己的那个计划意味着多少人要死于非命,那是用脚都能想到的。 可这是最符合他自身利益的做法。 不符合大明朝的利益,更不会符合‘仁爱’二字,那只是因为他没有魂穿到崇祯的身上。 可陈华并不在乎这些,死的人再多,能比满清入关后的死人更多吗? 他又没有晚上做噩梦,梦到自己被成千上万的冤魂索命,这是个物质世界么。 所以,他近来的动作虽然不少,但他却不会停歇下来,三年时间是不短,可它也没有太长。陈华脑子里就已经在想他的下一步了…… 郑宅书房内。 用笔在曾樱的名字下,重重画了一个圈。 当前的登莱巡抚,今年春天才刚刚履新,这可真是瞌睡了就递来个枕头啊。他正想着从北地搞来一些纠纠大汉,来训练一支陆军呢。这就有熟人坐上了登莱巡抚的位置,简直是大吉大利啊。 因为对郑芝龙部的陆战能力,实在没有信心,而且就是让他从中挑拣精锐,然后下大功夫操练,他都心理面没谱。这不止是因为郑军散漫成风,军心已颓。更因为其内部存在着的地域之争。 众所周知,南方的宗族观念要比北方要更深远,同乡间的抱团和凝聚力比北方要更加强。就是郑芝龙的成功,在某种意义上都得利于这种观念。 看看整个郑氏宗族,在他其加过程中为他提供了多少人手和便利? 加之,整个郑氏集团的骨干将领,那不管是不是姓郑,多是以晋江的出身。这就有点像常大帅时期的黄埔军校和江浙籍奉化籍贯,那天生就比其他人高出一头。 但他整个集团手下弟兄十几万人,又怎么可能都出自晋江,乃至是泉州一地? 是以,无论是从长远角度,还是从眼前,郑芝龙引入‘外来者’都是很有必要的。 而且也是他前世的观念影响,总觉得拿刀枪干仗,北方人比南方人更靠谱一些。这绝不是陈华开地图炮,朱洪武也是由南推北的么,实在是旧有观念。 而想从北方引入难民流民,曾樱所在的登莱巡抚职位是再要紧不过的了。 陈华不可能走陆路引入难民流民的,能走的只有海路,登州城或许太扎眼了,但是重要性已经微乎其微的芝罘岛呢? 后者自汉唐以来始终是北方的重要海港之一不假,蒙元时候,海漕大兴,以沪海刘家港为起点,至天津杨树码头为终,全程“凡一万三千三百五十里”,航线进入齐鲁后,“荣城之石岛、俚岛,文登之威海,福山之芝罘,蓬莱之庙岛,为粮必经之路”。 芝罘岛因为其特殊的形状,简直就是海运途中一天然的导航标志,很容易为航海者认识和利用。年经芝罘湾进出漕船千只以上,运粮100万石以上。 到了朱明,海禁是很厉害不假,但那禁的都是百姓。官方组织的海运依旧频繁,“北望波涛浸远天,玹菟庚癸正堪怜,风微日暮帆樯集,不是当年采药船”的诗句,就真实地反映了运输军粮的船只麋集芝罘湾的景况。 例如永乐元年,“督海运粮四十九万石饷北京、辽东,后增七十万石”。再例万历二十四年,“拨旧日行海水手船只,淮安运南米一十万石,山东运登、莱米石一十万石,俱至平壤交卸接济”。 也就到眼下,大明朝国力衰败至极,芝罘岛才海运尽废。 可陈华却觉得彼处不失为一上佳之选,先慢慢的渗透,等到三年后…… 等到三年后的剧变,这里就径直可以成为他布置在北方的一桥头堡。甚至还可以据此为根据地,跟齐鲁大地上的义军勾搭上,成为后者的军火商。 陈华是要扶持大明不假,却也绝不会在三年后拉着队伍到燕京来硬抗李闯王的大军。 扶持大明,把崇祯帝扶持到金陵去也可以啊。顺便他还能压榨一下燕京城内的达官贵人们。 到时候,李闯王席卷长江以北之地,而大明朝还能在名义上统领着江淮以南的大半个中国。崇祯帝的‘个人威望’可不是弘光帝啥的可比的。同时那个时候,陈华在崇祯帝面前也肯定有着不小的话语权。 而且除去川蜀的张献忠,以及闽地的他陈华,崇祯帝能控制的地盘还是不小的。只要能整合起来,跟李自成还有的一打。 再加上关外的满清也极可能入关,中原可有的闹腾,也就有的是时间来叫他继续实力和布局。 第八章 一举两得之佳事 曾樱字仲含,号二云,赣西峡江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在坐上登莱巡抚的位置前,历工部主事、郎中,常州知府,闽省参政、按察使等职。 也是在闽地任上,与郑芝龙结下了渊源。 樱持身相对廉洁,一个铜子的外快都不捞的官儿,跟海瑞一般的人,在明末是找不到的。只能说是相对清廉,有底线,而为政公正,手腕强硬。崇祯元年迁闽省右参政,分巡漳南道。后升闽省按察使。 那漳州与厦门咫尺之遥,曾樱在闽地时候,与郑芝龙与之是交往了多年。 后者于曾樱的眼中并不算甚祸害,看似有兵有钱,然整个郑氏集团的骨干人物都在闽地沿海的几州府大肆购地建园,那副享受荣华富贵的奢靡之风气,可不是作假。 这种人,实力再强劲,锐气已消磨,不为隐患也。 ——只要不去动他碗里的肉。 如是,二者间虽不是至交好友,更多是面上的情分。可就是这面上的情分,也足以叫郑森登门的了。 曾樱看着门子递上的名帖,好不奇怪。“郑森?郑家的长公子?”刚刚成亲的一个人,就被郑芝龙给派到登州来了? 郑芝龙的生意还有涉及到北地的吗?北洋可历来都是沙船帮的地盘啊。 后者以松江府为根据地,往来津门和沪海之间,声势远不如郑氏集团高隆,但却也不可小觑! 如今内里的领军人物沈廷扬,为人慷慨有志气,崇尚侠义,朝野之间皆有不俗之声望,一直窥视漕运之利。曾上《请倡先小试海运疏》,建议恢复元代朱清所开创的海上漕运,并将《海运书》五卷和《海运图》进呈崇祯帝。崇祯帝命造海舟试之。沈廷扬乘二舟,载米数百石,由淮安出海,半月抵达天津。而若是顺风,还能再短五日。 崇祯由是大喜,加沈廷扬户部郎中,领宁远饷务,命往登州与时任登莱巡抚的徐人龙计度。 这人别看新到登莱也不过三两年光景,但却已经在登莱地界站稳了脚跟。手下海运沙船已然有上百艘之多。 现在郑家是也要在北洋海运之事上掺上一脚么? 曾樱颇是不解。 要知道,自从朝鲜臣服满清,中朝海上贸易于明面上就被叫停。而辽东连年战败,纵然转运钱粮,收益亦不是很多。尤其是倭国之锁国,更叫沙船帮之利耗损极大。不然那沈廷扬也不会对朝廷南北漕粮转运如此迫切。 就其如今之利益,郑芝龙还要插进一手去么?那可是要遭到沙船帮的坚决反击的。 沈廷扬背后可是有着松江府士绅,甚至是南直隶不少要人的助力啊。郑家远离闽地,在登莱北地与之争锋,殊为不智。 曾樱人是已经离开了闽地,但他的不少故旧、学生等还有很多在八闽的,郑森成婚的消息自然瞒不过他。甚至当初郑家起了多大的阵仗,他也多有耳闻。因为他也是随礼中的一员啊。 可他思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这郑森怎的会来他这儿?郑芝龙最得意的长子出面,图谋定然不小! 登州城一处客栈内的小院,八个手提雁翎刀的大汉警惕着四方。他们发分做两队,一队守门,一队流动巡哨。 这小院就是郑森租赁下的。 施琅作为他的副手,这次跟随郑森前来齐鲁,只要事情办妥,郑森还会留在登州几日,而他立刻就会带着人手和船舶前往芝罘岛(烟台)去。 “大公子……”门外张乐书大步的走进来。这人是郑芝龙身边的门客之一,秀才出身,军事智谋上无甚天赋,但办事待人却甚是得力。准确的说,那就是会来事,让上位者感觉着舒服。 “曾总宪使人送来回帖。”却是明日午后就有时间。 今日郑森才使人向巡抚衙门递上了拜帖,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回信。当下大喜,拿过回帖如果宝贝。他没想到自己老爹的名头那么好用。 曾樱是登莱巡抚啊,已经到了大明朝地方权势的巅峰,竟然都这么给郑芝龙脸面。 郑森这些天里虽然明白了他爹手下的十几万人船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到现在还是觉得打破了自己的认知。 次日,郑森登门拜访。曾樱在小花厅里接见了这位贤侄。 客套话过后,曾樱直接问道:“郑氏之经营,历来无关齐鲁,不知贤侄此番登门,是为何事?” 曾樱都喊郑森贤侄了,后者自然会顺杆子向上爬,拱手一拜,回道:“伯父容禀。”就把此行目的一一述来。 曾樱心中的不解慢慢消除,警惕心也放了下来。原来郑芝龙只是想从齐鲁搞一些流民,运去大员开荒种地啊。“此事好说。” 登莱别的东西没有,难民则多的是。 中原于崇祯八年、九年、十年、十一年、十二年、十三年皆有蝗旱,“人相食,草木俱尽,土寇并起”!死人弃孩,盈河塞路。齐鲁也不能得好,数十州县大旱不止,飞蝗如云。 李自成近两年为甚能混的风生水起?不是因为李岩红娘子率军投效于他,那夫妻才有多少人马?而是因为偌大的中原饥民遍地,饿殍遍野。 李自成本身名望就不弱,又有在中原名声响亮的地头蛇李岩红娘子襄助,只需要振臂一呼,多的是人相随。实力眨眼即复! 反倒今年,别地不说,只言齐鲁地,是时来运转还是怎的,今岁旱情已然大有缓解。 而登莱之地靠海,海潮起落,海岸上总能捡些吃食。这几年里不知道有多少难民涌了过来。虽然有很多已经返乡,但滞留这里的难民流民还是数以万计。 郑家若要迁运难民流民南下,去开拓大员,那还解了登莱官府的一大难题呢。 这可比他早前设想的要好多了。 登莱之地近渤海,为京师海上门户,郑芝龙偏水师了得,曾樱还真担心后者瞧上了登莱之地,要在这儿落脚,那一旦有变,对津京可都是一巨大的威胁。 作为大明朝的登莱巡抚,曾樱是对大明忠心耿耿的,从没想半道跳船。但在迁运流民难民南下事宜上头,他却是一百个配合。这对登莱对大明皆是好事。 三日后,就在蓬莱阁,曾樱私下里宴请了登莱两州知府,登莱总兵等一干人。郑森作为随侍晚辈跟着出现在蓬莱阁内。但包括沈廷扬在内的登莱知府、总兵等又岂会真的将郑森视为小孩子? 不看在曾樱的面子,也要看在那早已经送到他们府上的厚礼的面子上不是? “大员位在澎湖东南百里处,方圆与登莱仿佛。距漳、泉止两日夜程,地广而腴。西部沿海尤甚。东部则是高山密林,多有生番出没。我父早年曾迁移闽地难民数万于岛上,立有大小十余城镇,至今十余年,已然大安。” 郑森说话时候脸色有些发红。 在座的一群人也都微微一笑,子为父隐,很正常么。 天启六至七年(1626~1627年),闽南发生严重旱灾,遍野赤土,许多地方连草根树皮都被吃尽。 郑芝龙便利用此机会,自率船队袭击闽地漳浦,劫掠金门、中左所(厦门)和粤东靖海、甲子等地,不久又回师八闽,再犯泉州、厦门,袭铜山,陷旧镇,击败金门游击卢毓英、八闽总兵官俞咨皋的进剿,纵横东南海上,声势所向披靡,官兵疲於奔命,莫可奈何。奔袭中,郑芝龙等还招抚了泉州饥民数万人赴台拓垦,人给银三两,三人给牛一头,沿海饥民及无业者竞往投靠。到现在这些人也在为郑氏年年缴纳着钱粮赋税。 而且这一举措还始终在持续。哪怕郑氏集团对大员的重视已经不复从前,但每年还是有不少移民被送去大员。 “大员膏腴之田多达百万,今日开垦之数,十中无一。且岛南红毛,居心叵测,豢养生番、倭人,往日多有挑衅,时有北上之念。” “大员与八闽之两日海路,时我南国之海上屏障也。岂能沦入红毛西夷之手?” 身上流着日本血脉的郑森用倭人称呼日本是半点没有不情愿,德川幕府几次阻挠他母亲和弟弟出国,已经在郑森心中埋下了一根针。那一想起他的母亲,就会扎心一样的痛。 而且这个时代还真有不少日本人跑到了大员,因为大员有野鹿,鹿皮贸易可是一项好买卖,是当时大员对日本的主要输出物资,在最高峰时候,荷兰从大员仅输往日本的鹿皮就达15万张。因为小鬼子的武士最喜欢用鹿皮制作“阵羽织”。 “红毛虽是远道而来,然其实力绝不可小视。当日料罗湾一战,我父已经是倾尽所有,亦只是焚夷夹板巨舰五只,夺夷夹板巨舰一只。而据学生所知,红毛之国,大小商船数以万计,可远洋万里者不下千艘,尽皆是两千料以上之巨舰。更有专职战舰百多艘……” 中原船舶的计数是指载重,两千料也就是两千石。换算做后世公吨的话,也就是一百三十吨还不到。按照载重量与排水量比1:3的估值来计算,两千料的排水量也就是三百五十吨至四百吨间。 如此大舰,已经是如今中国可建造的最大海船了。而历经了当初吴桥兵乱后的登莱,其水城内怕是都没有几艘这般的大舰。 更休说人家的夹板战船可配炮数十门,中方的大海船便是有足够的吨位,载炮也只是对手的四分之一甚至更少。 那战斗力上差了远了。 郑森信口夸大荷兰人的实力,也是间接的让明廷放心,郑芝龙被这般个厉害的西夷牵制,双方于大员这片化外之地角逐争雄,那必然会很安分的。 而至于大员的土地,听到郑森口中所说的良田百万,在座的每一个都心跳不已。然后被海上送来的凉风一吹,一个个就都醒悟来,大员远在东南海外之地,他们凭甚能伸手去够? 那里必然是郑芝龙的禁脔,也正是因为这天大的利益,郑芝龙方才头铁的与那荷兰西夷生出龌龊…… 郑森可带来了大把的金银,毕竟这是郑氏集团的最强天赋。金银财宝,珊瑚珍玩一送,在座的文武官员们只有满口附和,全力配合的份儿。 就如曾樱所思,此事对登莱官府而言,乃一举两得的佳事! 第九章 闽地来的海蛮子 夏季的海风吹刮的正是凉爽,一支长长的队伍宛如一条长龙,缓慢的向着莱州府城挪去。 他们的目光呆滞而缺乏生气,很多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尽管身上没有任何的束缚,成百上千的人却都如同绵羊一般顺从。 官府忽的要招管他们了,说要给他们寻一条活路去。每人一天能得两个饼子…… 大明朝官府的信誉值早就跌破水准线了,官府说的话再如天花一样漂亮,百姓们也不会信。但不管怎的说,每日俩饼子却是实实在在的。 这能保住一条命啊。 如是,一个个或形单影只或拖家带口的流民、难民,就随着官府的引导,一步一步朝着似乎永远遥不可及的目的地挪去。 不过两侧负责押送的官兵并没有因此变得懒散起来,他们在队伍周边前前后后来回走动着,时不时用枪杆子捅一捅走得慢的家伙,并且呵斥上两句: “走快点,都走快点,天就要黑了,今个儿走不到地头就得统统在野外宿营,连口汤水都喝不到。” 迁运难民、流民事宜,郑家实下了大本钱。不止是撒了大把钱财在登莱官场,更直接托付以大权——就是让地方官府引导流民。还于沈廷扬处定下了数万石的陈粮,以供登莱两地官府收拢难民流民之需。 陈粮也是粮食,对于现在的北地而言,陈粮一样很值钱。 郑森把‘大权’下方给了那些个做官儿的,可不就是把耗子放进了粮仓了?但几只耗子吃不跨一座大粮仓。且时间也已经不够这些耗子们繁衍生息的了。 这是陈华的决定。 他就是要给登莱地区的官吏们送温暖,如此,这些人才会对郑氏集团在芝罘岛的一些不恰当的举措,视而不见么。 三年的时间呢,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而迁运权利‘下放’给了明末的官吏,后果会是怎么模样?郑森是第一次见到了一嚼一口沙石的面饼——他当时恨不得抽刀子砍人,被张乐书紧紧劝住;也第一次见到了一把野菜树皮加一勺陈粮的稠粥。 想想士绅豪商的日子,再看看难民流民的吃食和模样,郑森就仿佛接受了一场灵魂的洗礼,心中的感慨好不良多。 伴随呵斥而来的往往又是皮鞭或枪杆,然后整支队伍便在这样的驱赶下稍微快了一点点,但之后很快便慢慢减速,直到下一轮的呵斥与鞭打到来…… 直到天色都暗下来了,一座营垒方才出现在这支队伍的眼前。却是一座相当完善的营垒。面积不小,外头远圆木为栅栏,垒土为胸墙。不管是望楼箭塔,还是栅栏、鹿角,甚至是水井、水渠和专门的茅厕、粮秣储藏,都一个不少,可谓是五脏俱全。 寨子内的守军并不多,只有二三十郑氏老兵,加上百十个义勇。 后者是难民流民中的单身汉,年龄足够,身高达标,愿意‘参军入伍’的,就都可以来报名。虽然身为义勇的他们,暂时还没配兵器,但他们背后的人是谁啊?是富可敌国的郑芝龙。 只要踏实本分,兵器会有的,甲衣也会有的,银子当然也会有的。 王七穿着单衣立在望楼上,远远就看见了一队长龙而来,忙敲响了警钟。虽然他能百分之百肯定来者就是他们要等待的移民。可同样的他也知道,自己若是敢有半点的疏忽大意,长公子的刀肯定不饶自己! 这一路走来,郑森身边的一干人可已经隐约体会的到了他的性格。 天知道这位爷是自幼读书习文,怎的性格却有些小偏激执拗? 别的不说,这位爷尤其不能容忍下属的不尊重。这以军规辖诸寨,就是他钦定的。王七若是犯了规,十八九是会被砍头的。这是之前血淋淋的例子! 以军规辖诸寨和不得侵犯流民难民,违者杀无赦。 他王七虽然是郑家的老兵,可又有个鸟用?连张乐书都因为在买粮的时候收了点小钱而被训的灰头土脸,贴身随侍的郑阿黄也因为外放后贪了粮食而被砍了头,他王七算屁啊。 那郑阿黄还是出身晋江的呢,就是他们这座寨子的首任管事。 而这就是郑森的性格。现在还算好的呢,他还有爹有娘,家庭和睦么,推崇的那些誉满天下的东林名流,仁人志士们,一个个还没给扒掉老底儿,没有光着屁股露出丑陋的真面目,满清也还没有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一样压在他的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郑森的性格还没有历史上的他那般偏狭,只能说有点小霸道。 而要知道,吃回扣的张乐书碰到的若是历史上的国姓爷之后,那肯定不会这么轻飘飘的被放过。 历史上的郑成功,那说的好听一些是果敢刚毅,说的不好听的就是气量偏狭,刑罚严峻。更有甚者,壮年时候的郑成功遇事容易冲动,在激愤之下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常为一时之好恶而不计后果,造成许多恶劣影响。 现在的郑森还只是有些严峻罢了。 对于上位者,这般的性格不能说一个好,可也不差不是? 而也就是这日暮天黑的时候,就在平度州以北的莱山之中,有一座破败的消散在,孤零零的矗立在一座绿树殷殷的山头。寨子里稀稀落落的分散着几匹马和一些衣冠不整的山匪草寇,大约有三二百人。几个为首的头领挤挤挨挨的靠着一处篝火坐着,一边骂娘一边伸着手在火堆上架着的烤猪上取肉吃。 为首的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面色黝黑,皮肤粗糙,穿着件灰不溜丢的军袍,脸上斜切着一条巴掌长的刀疤,从左眼直拉到右脸颊。 他叫张奎,是一个有故事的人,面孔上笼罩着一层看淡生死的人才有得冷酷神情。 “怎地都不说了?” 几个头领彼此看着讪笑,其中一个与刀疤脸最贴切的说道:“小弟们懂个甚,只是听了官府的宣讲,心中痒痒罢了。如何的行事,还要听大哥的吩咐。” 他们的领头兵可是山东总兵刘泽清的家丁出身啊。要不是造化弄人,吃醉酒了与人斗殴,失手把人打死,人现在还跟着刘大总戎吃香的喝辣的,怎会跑来莱州落草。 “那就跟我去投郑家。”刀疤脸毫不客气的说。 “可是大哥,官府的话如同放屁,岂能真信啊?”这是他们最大的担忧。一人话音落下,其他几人纷纷附和着。 “官府的话自不能信。但郑家的钱粮却值得信。”那些闽地来的海蛮子,可是花了真金白银的。刀疤脸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不爱财的人,却绝对不信这个世界上有拿银子撒着玩的人。 第十章 好法子 陈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木船,长10丈,阔3丈有余,板厚7寸的乌尾船在他心中再也不是一个单纯的“概念”,而化作了真实可查的实物!哪怕后者还没下水。 “大兄,这边看。这艘大夹板船,龙骨已在铺就……” 总领造船事的郑芝莞介绍着说。 这制造大夹板船的木料都是船厂里储备的上等铁梨木、柚木。 陈华看的一头雾水,虽然能对照郑芝龙的记忆,可他对造船实在没感觉。不过他也能看得出,这造船厂内更多的却是一种叫老闸船,又被称为‘鸭屁股’的商船。有着传统中式硬帆装和流线型的西式船身的老闸船,速度比传统中式船快,比西式船需要更少的人手,建造维修也较简易。郑芝龙手下有着不少这种“中西混血儿”。 作为海寇出身的郑氏集团,对于东西方各类船体的认知优缺非常明了。 中国独特的硬帆使得其操作非常方便,故而所需水手数量就要比装配软帆的西洋船少很多,而且在复杂海况下的操纵更加灵活,并且使用了隔舱设计,抗沉性也远比西洋船优秀。更因为肋材较少,所以其建造速度极快,制造成本也非常低廉。可相应的却也付出了速度,炮位和防御上的减弱做为代价,可以肯定的说是不适合用来作为火炮时代的战舰的。 西洋船的代表——大夹板船,固然有着很多缺陷,比如造价高、所需水手多,抗沉性差等,几乎与中式帆船是一体两面。可无可置疑的是,西式舰船的船体结构强,可在船上装备更多数量的火炮,而不必担心被密集开火的火炮的后坐力震散架了。 只是郑芝龙虽手中有钱,也有足够的船材和船匠水手去制造和操纵一艘艘西式大船,但他早先却必须要考虑荷兰人的感想。 加之在中国地界,海面上郑氏集团已经成为绝对的霸主,再没第二家可以挑战他们,没有了外来力量的刺激,那‘警惕性’自然也就懈怠了。 在水师上虽不是放马南山,刀枪入库,但大夹板船的制造速度无疑是给拉慢了。 现在,陈华就要把石井造船厂重新恢复到“正常状态”。所以,眼前的这艘本不存在在计划上的大夹板船开工了。 可惜啊,时代的局限性,也因为人才的匮乏,陈华实在拿不出一种可以兼顾东西方造船工艺之优势的超级战船来。现在只能可着劲的制造盖伦船,日后还要继续向西式风帆战船发展。 好生吩咐了郑芝莞后,陈华就大步流星的去了隔壁靶场。 在21世纪,他可没见过几回真正的枪炮。哪怕后者只是前装滑膛的!可它们都能打响不是? “啪啪啪……”一连串的枪声在安平城靶场响起。 靶场临海而兼,左手旁就是一座占地不小的造船厂,这可是整个中国先进技术最先进的造船厂之一。就是欧洲的盖伦船都能造的出来。 郑芝龙的看家宝贝——石井造船厂!或者说是安平造船厂也是一样。 作为郑芝龙的老巢,后者多年的经营下,这里不仅船贸往来繁多,很多好东西也被郑芝龙一一迁移了过来。比如造船厂、枪炮厂和火药厂。 这就是郑氏集团的战马和刀枪弓弩啊,自然要放在手边才放心。 响起的枪声一水儿出自斑鸠脚铳,这是风格完全不同于鸟铳和鲁密铳的大口径重型火枪,铳身长5.5尺(每尺约31-32cm),内径0.6寸(约19mm),用药1.3两,铅子重1.5至1.6两(约56克),大斑鸠铳弹重更大1.8两(68克),杀伤力绝对恐怖。就是一头牛挨了一枪,也要毙命,八旗鞑子更不用说了,披再厚的甲衣也不成,威力远胜普通的鸟铳! 但是这射速也很感人啊。 即便是已经引用了定装纸壳子弹,一分钟两发似乎也达到了这些安平城守军的极限。而这还是在靶场之上,换做战场,或是在上下颠簸的战船上,想要保持如此的速度,那根本不可能。 而安平城的守军却绝对是郑氏集团的“精锐”了! 当然,郑芝龙手下还是有更能打的的。比如那些黑番兵,他们才是最专业的火枪手,可要比现在那些人强出很多的,靶场这种环境下,一分钟三发不成问题。然这又有个鸟用? 陈华现在统带的是十几万水路人马,而不是区区三百黑番兵。 所以,不看不知道,一看如是所料。 虽然郑芝龙跟着红毛真的学了不少好东西,比如颗粒药粉和定装纸弹,乃至还有燧发枪。甚至还为安平守军装备了大量的斑鸠脚铳,可郑氏陆军的这战斗力啊,太感人了。 这些人本就不是军纪严明的陆战强兵,又在这几年里受整个郑氏集团‘文恬武嬉’的作风影响,纵然他们就在郑芝龙的眼皮底下,是郑芝龙拿来充颜面的队伍,那也是外紧内松,样子货罢了。 一句话,烂泥糊不上墙! 而现在陈华就要着力发掘‘自我’的潜力,将技术上的优势真正的落实到实处里。 “火绳改作燧发,射速果然更进一步,甚好。就是不知你等需多少时间,能将兵库的斑鸠脚铳悉数改造来?”陈华对身边的一老汉说道。 后者就是为他所招揽的匠头之一,在铁模铸炮小组还在钻研的现下,陈华已经着手整顿火枪了。他可不会等到北方的大汉运来之后,再着手去做这个! 而且这东西能比军兵作坊的动作更快,那大风车从打造到立起,可不是三五日就能成的。 但打造一支全新的斑鸠脚铳虽三五日内难以全活,可改造一支,或者说是一批,三五日内却能完工。 燧发机本就不是技术含量多么高的物件,且安平城内又非没有现成的燧发枪,照着葫芦画瓢,对于那些经验丰富的大师傅们来言,何其简单? 眼前靶场上打响的火枪中,有一半就属于改造的燧发枪! “回大帅,这安平城兵库内的斑鸠脚铳不下两千支,若要尽数改动,少说也要半年。” 这可不是靶场内的那十支枪,十个燧发机,召集一班大师傅,随处弄点好铁就也成事了,因为那弹簧是现有的。可要是给两千多支斑鸠脚铳玩升级换代,那所用的工匠就规模大了去了。手艺上的差异是一大关键。再则弹簧钢就也是个麻烦。那必须要用百炼精钢来打制,方才适用。 “且内中损坏,怕也不是个小数。” 就眼下时代的工匠们,超神了也不可能做到百分百的成品率。何况还有可能超鬼呢? 陈华脑子里蹦出一个很‘现代’的念头,嘴角一笑,“再是不小也需舍得。” 这是枪声停下,双方射速之差一目了然。那匠头是十多年前就投效于郑芝龙的人,打仗的事儿,没亲自经历过也听得满耳朵了。对陈华的说法也很是以为然。 而这个时候陈华却有些发呆了。他看着眼前的燧发枪,脑子里似乎生出了什么东西来,他明明感觉到了这一闪而过的灵感,还能肯定它与燧发枪有一定的联系,可具体的意思偏就想不起了。 “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陈华恨不得抓耳挠腮,外人眼中那就是眉头紧锁,一脸的沉思。 小野建二眼睛眨了眨,看着陷入沉思中的陈华也是只想挠头,这段日子也不知道主公是怎的了,老是突然的发呆。 而陈华这个时候是直想砸头。这种忘事儿的感觉很不好受,尤其是他还明明感觉着所忘记的哪一点对他现在很是重要。这滋味,难受! “主公……,海边炮台……” 小野建二提醒着说。今日陈华不止要看枪,更要看炮。看那弹药定装后的炮手们的表现! 小野建二的提醒声让焦急中的陈华猛地茅塞顿开,是了,炮台=火炮——火炮+燧发枪=燧发炮! 燧发炮,燧发炮,他终于记起来了,自己适才一闪而过的灵感是什么了。 燧发炮,是前装滑膛燧发火炮! 就像电影《怒海争锋》里头的舰炮,用炮绳和燧发机点火发射。而不是跟《爱国者》里头的火绳引燃发射。 真亏了小野建二的提醒,也亏了陈华今日要视察之事,除了火枪还有火炮。 把兴奋的情绪压下来,陈华回忆着自己过去穿越小说里看到的一些情节。据说这燧发炮并不适合于陆军使用,龙虾兵就从没有用过。 因为它点火事故率高发! 放在陆地上,实际作战能力并不见得能得到提升。 倒是在大海上,怒海争锋,战船颠簸不平,为了在战斗中节省时间,每个炮位附近狭小的空间里都会堆满火药,如果用明火很容易引燃火药,安全性显然不高。所以海军很适合使用燧发火炮。 而且在海上,由于炮手对于瞄准后时机的把握很难,使用火绳火点,从引药点燃到发射快多少需要用到时间,这对在海上摇摇晃晃的战舰来说非常致命。因为有可能你瞄准了对手,结果因为发射延迟加上船只摇晃,等到炮弹打出时就已经错过了目标,而燧发机就基本不会。 陈华心中好不窃喜。自己似乎在定装炮弹的基础上,又寻到了一个提升水军战斗力的好法子…… 第十一章 去辽东打酱油吗? 站在穿越者的角度,现如今的郑氏集团有太多可供优化、整合的地方了,且一旦完成,就能让整个郑氏集团实力大增。 但这需要时间! 欲速则不达的道理,陈华虽是一草根,却也明白。 何况他还有三年时间呢。 心里头并不觉得焦急的陈华,用一种超级强的耐心,静静的关注着事态的衍化。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只在一旁静静的看。 陈华在时间进入到五月份后,就开始与人商议“军商分离”事宜,还有就是在四月中就从安平城守军当中矮子里拔高个——挑选出一百精卒。 “……天下一家,边腹之变,将有章程,兵有额数,饷有限给,其法惟在精。”深夜里,手持戚继光所书的《纪效新书》、《练兵纪实》,陈华每每能看到很晚。 “……第一切忌不可用城市游滑之人,但看面目光白、形动伶便者是也。奸巧之人,神色不定,见官府藐然无忌者是也。第一可用,只是乡野老实之人。所谓乡野老实之人者,黑大粗壮,能耐辛苦,手面皮肉坚实,有土作之色,此为第一……” 想要夺取中原,要实现他更大的野望,陈华需要的可不是一支原版郑氏陆师的加强放大版,而是一支新军,真正的新军。 可再多的新军也是从种子开始生长的。 郑氏集团现在有种子吗?没有。 那他就需要自己来造。 陈华虽然对练兵一窍不通,可他上过体育课不是?也挨过军训不是?照葫芦画瓢么。再参详参详戚继光的大作,再结合他脑子里的“经验”,先练出一队教官来。 不管是好是坏,有总比没有强不是? 每天卯时起身,一个时辰的晨练。上午,一个时辰的操练,一个小时的文教。 小时就是半个时辰,这是出自陈华的口,很快就在安平流行开来。 下午,两个时辰的操练,晚上一个时辰的文教。 陈华始终是亲力亲为。显然对那一百个坯子是用足了心血。 这在随后的三个月里都已经是安平城内的一景了。而待到三个月的时间结束,一开始的一百人已经只剩下了六十人。这还是陈华看在及格线的份上,几次手下留情。 不过,就在第一批来自齐鲁的三千难民被送到大员时候,也是那六十新军教官也都被送去大员时候,一封突入而来的急报打乱了陈华的节奏。 此刻时间已进到八月,一眨眼,陈华穿越就有四个月了。整个郑氏集团在他眼中正慢慢‘有起色’,这个时候京师快马送到了一封急报。 却是郑芝龙被人坑了,而主谋者就是郑芝龙的老乡——当朝阁老蒋德璟。 蒋德璟是泉州的骄傲,不仅是因为官位高——当朝阁臣,他还有着与同僚绝然迥异的高上节操。清正之余爱民重农,匡正时弊又善于理财治兵,清誉满中原,在闽地之声誉不弱洪承畴。 是的,蒋德璟、洪承畴和郑芝龙,尽皆是泉州人,蒋德璟是晋江人,郑芝龙与洪承畴则都是南安人,是真正的老乡!【南安与晋江都是临县,洪承畴的儿女多是嫁娶了晋江的世家大族。】 不然郑芝龙怎的会那般轻信了洪承畴的鬼话,以为满清真的会封他做王爷? 洪承畴和郑芝龙间那是老乡坑老乡,坑的两眼泪汪汪。但那还都没有发生的事儿,在这儿时空也不可能再发生了。而现在蒋德璟却已经先一步坑起老乡了。 崇祯十四年,崩看东南各省甚是安稳,那几千里远的关外东北,现如今却正直松锦大战呢。 黄台吉吸取过去强攻宁远、锦州受挫的教训,制定了长围久困、迫其出降的作战计划。去岁开春就命济尔哈朗、多铎等人领兵修筑义州城(现锦州义县义州镇)。 义州处于广宁与锦州之间的大凌河畔,地势开阔、土地肥沃,在此筑城屯田,实际上是建立了攻锦的前哨阵地,八旗军一旦攻锦,此地就是一个绝佳的后勤补给基地。 同年六月,黄台吉指挥八旗兵临锦州,开始了围城的持久战。 一边将锦州城外的庄稼尽数收割,一边扫荡清除明军在锦州外围的据点,彻底切断驻锦明军与外部的联系。 到了今岁三月。就更进一步采取措施,在锦州城外筑起座营垒,环城相列,在营垒外深挖壕沟,树起栅木,而各营间又有深壕相连,将锦州围得“水泄不通”。 锦州守将正是祖大寿,其麾下军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蒙古人,城池既被围,遂起叛心,秘密与济尔哈朗联系。此事为祖大寿侦知,欲计擒叛军首领,无奈行事不密,反被叛军窥破,抢先与明军交战,济尔哈朗闻讯后,趁势攻城,内外夹攻,祖大寿难以支持,只能退入内城! 东关守将吴巴什投降,八旗攻占锦州外城。彻底完成了对锦州城的包围,“填壕毁堑,声援断绝”! 而锦城城内米仅供月余,而豆则未及一月。 崇祯帝遂命洪承畴领王朴、杨国柱、唐通、白广恩、曹变蛟、马科、王廷臣、吴三桂八总兵,步骑十三万,速令各镇总兵“刻期出关”,速会兵于宁远,解锦州之围。 结果拖拉到七月,洪承畴还没在宁远誓师出击! 作为一个穿越者,站在后来者的角度看,洪承畴的慎重不见得就有错。兵部尚书陈新甲以兵多饷艰为由,主张速战速决,催洪承畴进军,崇祯帝轻易听信之,诏令洪承畴“刻期进兵”,这绝对是一个昏招。其灾难性的后果不次于哥舒翰战潼关! 但蒋德璟老乡坑老乡,言语郑芝龙与洪承畴有同乡之谊,可用郑氏水师助洪,解辽东燃眉之急。 这消息被郑芝龙派入京城的探子听闻,立刻密信一封,飞马急报安平! 信中还说,蒋德璟的提议还没被通过,因为兵部尚书陈新甲为首的一班人极力反对这一提议。原因是郑芝龙的出身。因为郑芝龙是海寇出身,故而就该是粗鄙恶浊的,不堪大任。并且攻击蒋德璟结党营私,因为蒋德璟与郑芝龙与洪承畴都是老乡。 陈华根本不知道崇祯十四年的时候,郑芝龙还历经了这档子事。他又不是学历史的。 他就是一个爱看穿越小说的历史文老白。只知道郑芝龙搞定了刘香之后,人就龟缩在闽地不动弹了,做起了富家翁。而整个大明朝似乎也把郑芝龙给忘记了,或者说把闽地都给忘了…… 至于松锦大战,洪承畴兵败被俘,旋即投降。十三万明军大败,锦州祖大寿投降,这些他是知道的,但具体到整场大战的过程细节,陈华可是两眼一抹黑。 本来只准备窝上三年,好生经营水陆军,等到崇祯十七年时候再一朝爆发出来。却不想这穿越才过百天,蒋德璟的两句进言就把他与鞑虏联系到一块来了。 陈华让人喊来郑鸿逵。 这是近来时候他极为倚重的一个人,虽然没有太杰出的才能,但作为一土著,作为肉身的兄弟,为陈华参详一二却是足够了。 看了京城快马送到的信报后,郑鸿逵大惊失色。 “大兄与蒋氏素来友善,蒋德璟何以置我等以这般险地?” 锦州城已经被八旗兵团团围困,祖大寿更是连外城都丢了,就算新夺回了东关又如何?郑家水师还能把战船直接开到岸上不成? 他可不认为自家的陆军有多能打,能打的过满万不可敌的八旗军。 虽然他知道自家大哥这阵子废了不少的心来整治军伍,让福松【郑成功乳名】去齐鲁拉回了不少流民难民,据说内里有不少好兵苗子,只要能吃饱肚子,将养上三俩月,就都是赳赳大汉! 但那是日后而不是现在,就眼下郑氏集团的陆战力量,怕是拉到辽东后,鞑子的一次冲锋就都败了。 “鞑子主力现尽在锦州,我军从海上只做扰袭,取辽河以东……” 陈华心胸中无数情感已经化做激流,澎湃难抑! 打满清啊,他一百个愿意乐意,虽然知道‘最好’的法子还是叫洪承畴去葬送了大明王朝最后一支主力军。但之前生出这等‘恶毒’法子是因为‘郑芝龙’可以置身事外,而现在他已经被牵扯进来了。再想让他袖手旁观,至少是丁点力气都不出,这就叫陈华‘羞耻’了。 这是政治不正确! 以至于在收到京城递来的消息后,他心中竟半点不怪蒋德璟,反而有股马上提兵跨海pk黄台吉的冲动。 “辽河以东的金州、复州、盖州等地于鞑虏不过是皮毛。而锦州之战,黄太吉倾力而为,何其重要?其老于兵革,又怎可能因小失大呢。” 郑鸿逵有些震惊的看着陈华,他发现自己的大哥真的变了,变得他都要看不懂了。 因为直觉告诉他,眼前的‘郑芝龙’真的有出兵的念头! 简直疯了! 要不是他还在陈华跟前,郑鸿逵一定会要来一桶水给自己洗洗脑子! “何况,大兄胸怀天下,志图高远,那明清火并于我辈岂非好事?”这是天大的好事,明清两国火并打个两败俱伤才是最好。胸怀大志的一官大哥这么偏就要掺和进去呢? 陈华发热的脑子也冷静下了些,却不是因为郑鸿逵那句“明清火并于我辈岂非好事?”的话,而是明白了自己根本无法做到攻敌必救,那对此时的满清还何谈牵制?劳师动众的去辽东打一回酱油吗? 那可不行! 第十二章 龙洋 在陈华的计划中,他的‘人生第一战’绝对是要轰轰烈烈的。这能大大拉高他在郑氏集团内本就高隆的声望。 所以,酱油是不会打的,一辈子都不可能打酱油的。 如此想法一经生出立刻就有了效果,陈华胸中激荡的情感也便冷静了许多。既然郑氏很难在松锦大战中有作为,他本人也没信心说服洪承畴。 ——人洪亨九是正统出身,殿试二甲第十四名,剿平流寇,杀得李自成只余了十八骑逃入商洛山中,直接将沸腾了十几年的明末农民起义打入了最低潮。功勋显赫,崇祯十二年转任蓟辽总督,那已经是大明朝地方大员的最巅峰。再进一步,就是入阁了。 这种人如何是陈华能说服的?而且陈华对于松锦大战又能说什么呢? 是让洪承畴头铁的硬抗崇祯帝的御旨,户部真没钱粮了,洪承畴也是坐蜡。还是让他不要兵入松山? 那更是笑话了。 松山古城就在锦州城南十余里,想要解锦州之围,这里就是毕竟之地。在陈华的眼中,距离锦州只有十几里远的松山古城,那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战略支撑点。 他都看得出来的事情,还能睁大眼睛说瞎话吗? 只是原谅他的不学无术,陈华实在想不起松锦大战的全过程,也根本不知道松山城实则是明军主力土崩瓦解后的战略重心。 郑鸿逵眼看陈华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忙进言到:“如今已是七月下旬,朝廷便是真从了蒋德璟所言,旨意下来到亦要八月中。彼时,那关外之地恐已是冰天雪地之景。到了冬季,大海冰封,我军船舶非但无能靠岸,为朝廷张目,还要日夜提防连连浮冰……” 陈华叹息了一声,郑鸿逵言之有理啊。瘸了一条腿的郑氏集团,现如今实在没本钱去掺和明清大战。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不是真勇士,就是头铁的脑残。 陈华不是那毁家纾难的真勇士,所以他已经决定不再坚持介入了。 从这一点看,他还是很好被说服的。掌握的‘知识点’和‘游戏规则’太少了,也因为对大局的把握不稳,他现在很轻易的就被说动了。 当然,他本人是不这般认为的。他还觉得自己挺聪明的。 “蒋中葆为当朝阁老,天下能吏,他的话,皇帝能……不听?” 陈华在后世都没听说过蒋德璟这么个人。但现在他知道了,这位泉州老乡可是个了不得的能臣干吏。先是因不屌魏忠贤而遭排斥,直到罢官。后被起复,却依旧秉性耿直,敢于谏言,每每痛朝政日非,匡正时弊。所奏檄内操核要典诸大政皆侃侃名言,在明末的大环境下,提出过不少良策。 尤其是崇祯十一年六月,刚被廷推为礼部尚书的蒋德璟,因目睹边防废弛,且诸边皆虚兵冒饷,便上疏力陈其弊。以事实作根据,指出蓟督半载更五人,事将益废弛。认为欲固边防,边臣须久任。 崇祯皇帝不以为然,说:不称当更。 蒋德璟毫不客气地辩答:与其更于后,曷若慎于初。 也就是说与其后来变更,不若一开始选人的时候就谨慎周详一样。 认为这边将不止要慎选,一量选定后,更应该充分信任,让其全面考虑、长期规划,才能变被动为主动,克敌制胜。 还拿出老朱家的祖制,三协止一督、一抚、一总兵,而今日却增二督、三抚、六总兵,又设副将数十人,权不统一,何由制胜?使得爱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崇祯帝也不得不认错。只不过大明朝已经烂透了,改也没效果了。 如今已经三年,蒋德璟依旧在中枢混的好好地,甚至都混进内阁了。这样的一个人物,那是郑芝龙要着重对待的,也是陈华要极度看重的。 只说在政治上的份量,蒋德璟较之洪承畴都要更胜一筹。虽然洪承畴万历四十三年中举人,四十四年赴京会试,连捷登科,较天启二年高中的蒋德璟还要早六年。但二人一个出身庶吉士,一个却沦为浊官,洪承畴二十四岁科场得意,太年轻了,结果庶吉士没选中。而科举排名比洪承畴还落后二三十位的蒋德璟却考中了庶吉士。 然后二十年过去,一个已经进了内阁,另一个虽也是天下名臣,但洪承畴的道路可比蒋德璟难多了。 “这事简单。既那陈新甲等人反对,可见朝廷一时间是难下定论的。大兄就使人乘快船前往京城打点打点,只需多带金银,想来不难。” 这等事他们先前干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郑鸿逵说的很轻描淡写。 陈华脑子里立刻就想起一些故事,在郑芝龙的一声之中,这贿赂的事儿还真做了不少回。哪一次升官都少不了要贿赂一遭,官越大贿赂的层次也越高。 “不过是些金银,确是简单。”我大款,我有钱的说。 “只是……”陈华斟酌着道:“蒋德璟到底是我闽省名宦,其与洪承畴二十年来享誉乡里,为一时瑜亮,虽没听说彼此间有甚个交情,但洪承畴儿女尽与晋江名门结亲,其余蒋德璟岂能真无瓜葛?却也不可恶了去。不若让福松【郑森】置些钱粮,送去给洪亨九,也算全了蒋中葆的颜面。四弟以为如何?” 陈华不知道历史上的郑芝龙是如何做的,但给洪承畴送去一些钱粮,也算是他的政治正确了。 郑鸿逵自然说好,“大兄说的是。” 这事儿陈华根本没着急其他人言语,自己拍板就做出了决定,这没毛病。 叫人喊来族弟郑芝鹏,后者一听事情经过拍着胸脯向陈华保证道:“大兄放心。这等小事,小弟一定办妥了。”送钱还有甚不会的? 郑芝鹏提着陈华拨下的金银和一干珠宝珍玩,光是金银就有十万两,并着些海珠、珊瑚、象牙、犀角等物。后者若是运到京师,哪怕是运到江南发卖,只它们的价值都不会下于十万两。 对比崇祯帝一年的税银,陈华的手笔不可谓不大。但在郑鸿逵等郑氏集团干将的眼中,这都是正常操作。与岁入千万巨的郑氏集团相比,区区一二十万钱财算甚? 十万两白银,全都是一水儿的新造银洋。这也是陈华叫人整合的部分之一,铸造银洋可是大利啊。 一块银洋重一两,银八,铜二。值纹银一两。 用的是中国传统的铸造法,先制好钱模,把银子和铜融化后往里头一灌。冷却后掰下来,略作打磨,就是一枚好银洋。 本质上与造私钱没甚两样。也有火耗,但量很小。陈华相信,一块八成银的银洋能充一两的白银花出去。火耗么。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那压币机这东西,不是说你想造出来就能造出来的。他已经使人向南洋求购了。 自己制造太麻烦了,银元上还有图案和字迹呢。 正面是一个硕大的“1”,数字是他彻底的被引入了。背面则是碧涛玄龙旗! 这是陈华为郑氏水师设计的旗帜,蓝底黑龙。现在自然还不能打出来。只是在银洋上就无法表现的太过详尽,眨眼一看就是一捧浪花上翻腾的一条龙。 第十三章 此乃好事 陈华一点也不担忧银洋销不出去。虽然他造银洋的时候下手很黑。 可有着固定重量和含银量的银元,那比大大小小重量不一,含银量也不一的碎银块好用的多了。 要知道这银子和银子间可有大不同的。就是那名义上的官银,谁又敢说一锭锭的就都是九成五? 明末这个时代,市面上流通的银子成色太混杂。那在做生意的时候,就要遭罪了。 一个个身边不止要有账房,更要有验银子成色的行家,不然本钱都能给你亏了去。 一个标准的货币在贸易发展中太重要了。不然从古到今,中土周遭的小国怎会拿中原的铜钱当宝贝?那可不全是因为中原铜钱造的精美清晰。 就是西方的银洋,到了清中晚期,慢慢的不也在中国流传开了么?就像安平,就像登莱,这陈华叫人铸造的银洋就顺利的融入进了日常中,半点没起波折。 陈华这笔钱赚的心安理得。 郑芝鹏收拾了行装就出发。坐着船要一路直达津门,也没有急着赶路,如此一路抵到芝罘岛的时候,时间已是八月上旬。 此时的芝罘岛已经完全被郑家给掌控。虽然郑森根本就没说这种话,可整个登莱的大小官员却已经默认了这一点。以至于施琅都想在岛上立下一处真正的水寨了。 郑芝鹏抵到的时候,正看到有两艘满载难民流民的船只抵到,看着一个个被鞭子、枪杆抽着赶着撵下船的难民,眼睛里满满的高兴。“好坯子,好坯子。都是我郑家日后的好儿郎!” 郑森看着冷风中瑟瑟发抖的难民,面色则很是难看的道:“端的不为人子。我已多番告知他们,勿要苛待百姓。这些赃官胥吏,毒辣兵痞,却还是把难民财货抢掠一空,现在就连衣衫都不放过。” 这都已是农历八月了,又值小冰河时期,海风吹送着,几乎是只着单衣的难民流民们,如何不冷? 郑芝鹏呵呵一笑,“贤侄休去动怒,此乃好事情。这些流民难民于蓬莱官绅眼中不值一钱,于我郑氏却为重中之重。蓬莱官绅待之越苛,我郑氏就要待之愈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其受我恩惠,自就会愈发忠诚于我……” 后世有个伟人说过,看问题要一分为二。至理名言啊。 郑森无语。 待把郑芝鹏引入住处安置,沿途中就也陆续为郑芝鹏介绍了一些芝罘岛的情况。 其岛上设有七寨,现已经聚集了不下万名流民难民,登莱两州陆上亦有多处营寨,分撒出去了不少人看守,以为流民难民转运之所需。此外就是,这些难民流民的身体情况普遍不好,故而,不能让他们立刻上船南下。必须要将养一些时日!这也是芝罘岛上人口上万的最大缘故。 “待到入冬,侄儿这里的丁口恐还会暴涨!是以,侄儿就先择选了一些壮丁,作为看守,以维持此处之秩序。”现今郑森已经挑拣出了近千人! 然后就是驱使着这些人去做工,将芝罘岛化作一个大工地,不断的休整营寨,挖掘沟渠、水井,砍伐原木,修建土坯草房,更平整出了不少土地。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郑森一个在福窝里长大的孩子,不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砺,他绝对想象不到大明朝民间已然烂成了这个样,更不知道大明朝的底层社会里会有那么多的阴暗面。 若是时间能够倒转,当时陈华就是不‘吐露心迹’,现如今的郑森怕也会感觉到绝望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算甚,易子相食的人间惨剧都已经拷问过他多少回了。那些从北直隶或是中原流窜来的难民流民,什么罪没有遭受过?当然,齐鲁本地的难民也有一些,只是不很多。 要知道齐鲁可是个多灾多难的省份,就不说万历后期这儿的天灾人祸不断了。只说崇祯四年的吴桥兵变,前后两年光景,登莱局势彻底糜烂,山东腹地也惨遭蹂躏。损失之大,就已无法计数。 反正至此登莱荒芜,东江动摇,海上牵制不再被提起,海上战略进攻更是无人问津。这恐怕是比后金得到大炮更危险的事情。 而稍后两年,民生刚见起色,一场记载史册的‘崇祯大旱’又降临北方。其他省份不提,只说齐鲁。先是十多个州县夏旱无麦,颗粒无收;后是五十多州县井泉大竭,黄风时作,飞沙遍天。 整个齐鲁,流民载道,易子而食,土地荒芜,村落为墟。也就是到了今年老天爷开了眼,旱情大减,局势才见转好。且中间还有崇祯十一年的多尔衮叩入关中,再是半个齐鲁遭难。济南都被打破了。 今春齐鲁旱情见转,大批本省的难民已纷纷转回故土。故而,此时此刻能被登莱官府送到芝罘岛的多是外省之流民难民。 陈华曾经要求,让郑森在着手流民难民运迁的同时,也要深入了解一番他们的经历。然后写一份难民流民的赈抚条例来。 郑森听的越多,看的越多,懂得自然也多,体会也自然更甚。而对于眼前的大明朝也就越发绝望! “天灾人祸,内忧外患,这是老天要绝了大明社稷啊。” 郑森倒没有大彻大悟,斩断所有的过往心事,一心一意的跟着老爸搞造反。却至少在心理上认可了陈华的算盘,认可了陈华的思路。 当然,他也不是没自己的坚持。就有点像是“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尊重你选择的权利。” “运粮饷去宁远?”郑森惊讶的对郑芝鹏道。 “嗯。那蒋德璟与洪承畴一时瑜亮,虽明面上看不出联系,但他们都是读书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不可不慎重。” 这是陈华的一点心意。 郑芝鹏并不把这点事儿当回事,就是郑森把芝罘岛的粮食都运去宁远了,那也不过是几万石,也就是几万两银子罢了。算个甚? 如果能借着机会交好洪承畴,那就花的大值特值了。 “可是这钱粮是私下授予,若让朝廷知道了……?”郑森一边说着一边盘算着手头的粮食。芝罘岛上还有不下三万石粮食,银洋也有三两万块。 “福松多虑也。这点小事若不能遮掩了去,洪承畴就是空负大名的庸人了。” 消息就算真传到兵部、户部。当官的也只有高兴而无有不高兴的。顶多是不高兴这银钱没有被他们给飘没几成去。 “既是如此,小侄明白了。” 郑芝鹏根本就不问郑森准备给洪亨九运去多少,人在芝罘岛舒舒服服的休息了一日,次日清晨就重新登船驶向了津门。 而芝罘岛上,郑森也开始忙碌起来。 他先是向沈廷扬雇船二十艘,皆是千料沙船,而后让施琅做好准备,此去宁远算是进入战区了,可不能疏忽大意。 那沙船上虽也有些自卫武器,鸟枪大铳,但比起郑家的鸟船来可差的多了。 不过从登莱到关外的海路却是沈家人所熟知的。要知道,沈廷扬之前已经受命领宁远饷务。其出船自登莱发始,七日而抵津门,再经山海关左而至宁远,十五日即可达。 第十四章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这就是宁远?” 海浪微伏,轻轻拍打着船舷。郑森立在桅杆吊斗里,翘望着岸上的城池,仅止七里周长的方形城池,看在眼中并不是广大,可金色的阳光却为之沐浴了一层耀眼的光辉。 对于风中残烛般的大明朝,宁远城是一个光辉耀眼的名字。十五年前,袁崇焕就是在这里一战成名,击退了野猪皮的趁势猛攻,传闻中还炮伤贼酋,让努尔哈赤半年后毙命! 郑森如何不知道宁远城呢。纵然袁崇焕死的很不光彩,“宁远大捷”的功绩还是被大明朝极度肯定,而不是给抹消去。 从历史上看,也是这一战后,位于山海关以北百里左右的宁远城,就此牢牢把握在了大明朝的手中。直到吴三桂借兵入关! 如今的宁远,那也是洪承畴集结八路大军的所在地。 这就是郑森所得知的情报,故而他带领船队是直向着宁远而来。 而作为山海关北部的屏障,作为明军关外的重要一环,地处辽西走廊的宁远城守备还是很高的。 很快,一队马军就直冲来。 为首一将身材魁梧,正是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的弟弟吴三辅。这人别看形象很威猛,可内心里却半点也不强大。唯恐那海上的船队出自八旗鞑虏,一路行来都是提心吊胆中。 现下已经是八月中旬末尾,而七月末时,洪承畴汇集了八路总兵,就已经誓师出征。也即是说,郑森的消息落后是其一,宁远城内现下的守军并不多是其二! 而海边的船队却似有三二十艘,还尽皆是大船,便是一船只载一二百人,三五千鞑子突的杀到宁远城下,城中守军也只能闭城紧守! 但幸好不是!虽然吴三辅对郑森的到来目瞪口呆! 倒是随后赶到的马绍愉嘴角露出笑,他是兵部职方主事,乃尚书陈新甲之心腹。与那早到军中的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都是陈新甲之心腹。都是来敦促洪承畴快速进军,速战速决的。 身为文臣,马绍愉自然知道郑森所代表的郑家与洪承畴是甚关系。再想到京师里的消息,想到蒋德璟的提议,那就更明了了。 坦明身份后,郑森听说洪承畴已经誓师出征,倒也不觉遗憾,反而高兴。这援军拖拖拉拉四五个月的光景,总算是进军了。 当然,船上的钱粮却也是不能给宁远的。 “既然总制大人不在,这钱粮可不能便宜了宁远。”施琅嘀咕着对郑森说道:“大明官场上的勾当,公子也当明了了。这钱粮一旦给了宁远,十几万大军人吃马嚼,松松手就能尽数给飘没了。洪承畴丁点好处也不见,如何会领总戎的情?” 钱粮必须亲手送到洪承畴军前,这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才算是把人情给夯实了。 郑森已经不是当初的公子哥了,施琅的话他自然明了的很,一声令下,二十多艘船舶就在岸上一干文武官的眼皮底下拔锚起航了。 两万石粮食啊,还有上万银洋啊…… 岸上的马绍愉看着慢慢驶离海岸的船队,直若是看到一只煮熟的鸭子扑打着翅膀在自己眼前飞走了,心里那叫一个痛苦。 “好个郑森,如此无礼,端的不当人子。”马绍愉心中狠狠着道。 而再看周遭一群眼睛里恨不得能伸出手掌的兵将,不屑的冷哼。这个时候舍不得了,适才怎不拦下? 眼前的船队只有三艘战船,余下尽是运粮船而已,扣住郑森,岂能不乖乖送上岸来?不敢蛮横行事,不就是怕了洪亨九么! “本官久闻蒋洪郑同出闽省一县,素有结党营私之嫌,今日一见果是如此。待本官回京,定要向圣上好好参奏一本!” 一甩衣袖,马绍愉气冲冲的离去。 而大海上的郑森可不知道自己已经恶了马绍愉,而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在乎。区区兵部职方主事,再是陈新甲面前的得力人物,也仅是六品官罢了。陈新甲除非脑子有坑,才会因为他而跟郑家生起龌龊。 此刻正与施琅说起前方的战事,痛惜宣府总兵杨国柱之殉国。 却是七月二十六日,明军誓师出征后就挨了当头一棒。那洪承畴带引大军进抵锦州城南乳峰山一带,次日,就命杨国柱率领所部攻打西石门,结果陷清军埋伏,清军以高官厚禄劝降,杨国柱死战不降直至中箭身亡。 接着就有说道了洪承畴的进军策略,他是要步步为营的,安步当车。而陈新甲以朝廷粮饷不足为由,主张速战速决,而崇祯帝也是如此认为。 郑森没有作战经验,只觉得洪承畴如此做也是不差,崇祯皇帝是外行领导内行了。施琅却不同意道:“杨总戎殉国,大军固然折损一肱骨,然士气仍锐,军心亦激。此刻正该鸣鼓直前!洪亨九竟畏缩不前,不敢发军猛攻,我看也是个虚享大名空负天下人望之辈!” 施琅对洪承畴嗤之以鼻。 郑森皱着眉头,不满于施琅对洪承畴的蔑视,但心中却又觉得施琅说的未尝没有道理。 朝廷短于粮饷,这是磨消不掉的事实。洪承畴身为蓟辽总督岂能不知?而既知道,他又要勒兵缓进,那不是自相矛盾吗?这不是给陛下出难题吗? 且如施琅所说的那般,大军一动,就趁着士气正锐时候发兵猛攻去……,似乎也说的通啊。 没有经历过战争历练的郑森,现如今显然很稚嫩的。 “尊侯(施琅表字)休得妄言。洪总制剿平流寇,天下人所共见,岂是不知兵之人?我朝与鞑虏数次大战,皆因分兵而落败。此番总制大人安步当车,步步为营,持重而行,便是如此道理。” 郑森到底还是更‘相信’他的科场前辈洪承畴。 “既然大军已抵锦州城外,粮草屯于笔架山。我等就直去松山城!” 郑森决定道,转身来就下令。 那松山城距离大军较之笔架山更近,钱粮自然是送松山城更好。 施琅也不与郑森争辩,他们现在都是在放嘴炮,是纸上谈兵而已。事情有没临到他们的头上,也不是他们在统帅大军,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俩人就像后世网上的键盘手,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可实则呢,于大局屁的作用都没有!他们也根本不知道,现在的洪承畴已经把自己的‘持重策略’给彻底抛弃了,陈新甲的压力他还能担当,但崇祯帝的敦促他就抵挡不住了,已是定了主意,决意要速战速决! 郑森带领着船队向北驶去,而此刻已经抵到松锦战场的黄台吉也在苦苦思索着破敌之策。上十万明军猥集一处,这可不是现如今的八旗兵可以一口吞吃了的。 何况锦州南部多山地丘陵,八旗可以布防部守,明军一样可以。 硬吃十多万明军,黄台吉想都不去想! 发愁的还不止黄台吉一个,整个满清高层都在发愁,他们虽然轻易的打死了杨国柱,可在随后与明军交手的过程中,却连吃败仗。 黄台吉急得星夜疾驰五百里,从沈阳直奔锦州来,一路疾行,以至于“鼻衄不止”,也就是鼻血止不住。八旗的形式若是好了,他也不至于这般捉鸡。 眼下的战事这可不是黄台吉一人的责任,作为一个‘股份制公司’,满清虽然还没上市,爱新觉罗家虽占据了最大的绝对股份,但满清高层有一个算一个,那都是小股东啊。 他们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所以啊,所有人都在闷闷不乐! 第十五章 海上有船(求收藏) 求支持,求爱护…… …… 松山城,星星点点的火把将整个城池映照的如是白昼。祖大乐站在城头,双眼无神的发呆。脑海中似乎还依旧回荡着白日里的厮杀。 洪承畴七月二十六日誓师出征,次日抵达松山城,结营于城北、乳峰山之间,立步营七座,骑兵驻松山东西北三面。 火红的战旗猎猎招展,锦州城内且能够望见,一时间士气大振。 而此时的清军正兵分三路,一路围困锦州,一路抵挡明军,还有一路以黄台吉亲领的两黄旗为主力,三顺王带领的乌真超哈兵为辅,却还在沈阳城内未曾南下。 清军兵少将寡,士气受慑,虽打死了杨国柱,却在接下的战事中连连被击退。 无奈何,明军的战力虽然有问题,然两边一人多一人少,如今就是在拼消耗,清军也守不住啊。 多尔衮连忙向沈阳请援,之后清军的援军也确实在不断地赶到,先是三顺王,再是从锦州撤下休整的济尔哈朗军,还有蒙古的藩军,最后是黄台吉亲率的两黄旗。 在这个过程中明清两军对垒,吃亏的是清军。不然这黄台吉怎会急忙打老巢赶来,星夜奔驰五百里?从这一点便可知一二。 前方明清两军上二十万大军在惨烈厮杀,几日里不知道多少伤兵被送回了松山。 作为明军的后路主将,祖大乐看似受到了洪承畴的重用,但实则呢?听得满耳朵惨叫声音的祖大乐,心里很烦很烦。 洪承畴是一个很有手腕的人啊。祖大寿有大凌河之战的前科,现在被围锦州多时,谁敢说他就赤胆忠心呢?可是不敢将他的兄弟放在阵中。 “船,船,海上有船!将军,快看,海上有船……” 祖大乐回过神来,看着东方海面上浮出的一面面船帆,嘴巴都张大了。这时候怎会有船队前来? 自从当年野猪皮攻取宁远受挫,转而发起觉华岛一战,时值隆冬,海面冰封,无险可守,明军皆是水军,“凿冰寒苦,既无盔甲、兵械,又系水手,不能耐战,且以寡不敌众”,最后全员战死,粮草八万余石和船2000余艘尽都被焚烧,这座明朝关外的海上后勤基地是被鞑虏彻底摧毁。 至此,朝廷海路转运粮饷都只入山海关与宁远城,再无前去松锦者! 船头上,郑森远远眺望岸上,都不知道间隔的有多远距离,他已经能清晰的听到连连的枪炮声和厮杀呐喊声音了。 洪承畴正领军与清军厮杀,那黄台吉在十七日夜里苦思了半宿,想出了一个他也不知道灵验不灵验的破解之法。却根本不是要与明军速战,而是断敌粮道。 他已经看到了明军布置的缺陷——头重脚轻也。 洪承畴十几万大军聚集一处,清军是难以一举吃掉不假,却也叫自己的后路防守变得脆弱许多。 黄台吉由是定下了掘壕围困断敌粮道之法。让清军从锦州城西南始,走一条直线,穿过松山城与杏山城之间的通道,一直抵到海口,连掘出三道大壕——壕深八尺,上广一丈二尺,下极狭窄,仅可容趾,马不能渡,人不能登,有堕者,无着足处,不得跃起——将明军包围起来,切断了其与后方的一切联系和粮饷供应。 然后派济尔哈朗率军攻打塔山(杏山之南),夺城之后,对于败军不加以追杀,而是直取笔架山明军粮草囤积之地,焚粮仓三处。 清军如此大的动作,洪承畴当然不会没看到。不提那笔架山的得失,只说眼下他也不可能坐等清军掘壕齐整了后再发动攻势。明军现在的战略是速战速决么。 如是,清军奋力掘土的时候,洪承畴就统兵猛攻。 清军奋力抵抗,黄台吉都亲临前线,把直辖的两黄旗都贴补了上。双方连连激战,明军打的很是英勇可终究未能够败敌,自然也未能闯壕。 尤其是今日里,清军两红和镶蓝三旗兵丁作战失利,黄台吉直辖的两黄旗侍卫亲军也一样表现不佳。两边一门门火炮猛轰不止,血流满地,尸横遍野。 明军打的很英勇,但没打赢就是没有打赢。而且,连日激战明军同样损失惨重。 白日里战事正激,洪承畴自然可不会来见郑森。 可是当大战罢兵,洪承畴想起了祖大乐使人来报的消息,“天意啊,天意。” 军中粮草本已将要告竭,便是大军退去松山,城内粮饷也是不多。 松山城是锦州南最重要的一据点,再向南就是杏山,然后是塔山,洪承畴屯粮的笔架山就在塔山后。明军历经了大凌河之战的教训,在松山囤积了不少粮食,平日里还驻扎三四千守军。如果只是主军就粮,可持经年。而若加上客军来,十几万张嘴,再加上战马和牲畜,那就只有一月光景了。 这个时候郑森带来了两万石粮食,多么?不多。只是大军的十日口粮罢了。可这却能给人一信心! 就好似困境之中的希望! 错不是洪承畴此刻还在前线,并没有折返松山,他一定会好好相谢郑森! 只是洪承畴虽然想到了一切却唯独没能算清楚所有人的心。 见难以速胜,他便召集诸将会议,提出与清军决战之策,毕竟清军分兵于锦州,此刻清军人少而明军势众,更具备火力上的优势。十三万明军,大小火炮数百门,便是决战失利也能退去松山固守。有海路粮草运输,可保无忧。便就说道:“诸将当各敕本部力战,予身执桴鼓以从事,溃敌解围在此一举。”可诸将胆怯,尽都不愿死战,而主张逃回宁远为先。 张若麒那鸟人,先前极力主战,现下却也希望撤回宁远。他可是兵部的要员,是崇祯帝的宠臣兵部尚书陈新甲的心腹,也是崇祯帝派来的监军。在军中的份量之重可想而知。他的发话是进一步涣散了将士斗志。 于是,身处松山城,且还等着洪承畴召见的郑森,便就看到了叫他目瞪口呆的一幕。十三万大军一夜之间在他眼前土崩瓦解! “这……,这……怎么可能?”郑森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这就是事实啊。 夜色漆黑里,明军忽的发起骚动,然后他在城头就看到大群的兵将打着火把向南奔逃,等到了天亮,就可以看到漫山遍野的明军尸首。 直到洪承畴部撤回了松山城外,消息通禀城中,内里的一干人才明白了是怎生回事。 二十一日一战,明清两军胜负未分,洪承畴来日决一死战的提议被否定,转而制定的策略就是急发马步军溃围就食,以图日后便于内外夹击。 准确的说就是让吴三桂等六总兵率军突围就粮,待吃饱了肚子后,回头再与内里坚守的明军余部内外夹击清军,合力败之。 可是大同总兵王朴一回营便率本部人马首先乘夜突围逃跑,制使明军登时大乱,“各帅争驰,马步自相蹂践”,黑夜中,明兵跟一群无头苍蝇一样只知向南,是乱闯乱撞,各部尽数散乱,军容不再。 而洪承畴也只能引麾下亲兵与曹变蛟、王廷臣两部,且战且退,转回了松山城。 第十六章 小弟这就去办! 郑芝龙(陈华,改称呼)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中了大奖。 派郑森向北送一拨钱粮,就能遇见如此的事情,这运气,不去摸奖真是白瞎了。 所以,当时间来到九月上旬,从京师紧急送来的一封信报……,叫他足呆愣了半响,真个是无语了。 “想不到啊,真的想不到啊!” 就那点钱粮的事儿,郑家就掺和进了这松锦大战中。而更叫他内心复杂的是,看战报叙述,郑家还真的有改变松锦会战的机会。 然而,他并没有抓住。 两万石粮食只是让松山城内多出了一截粮食储备,这是小事;那次日里,突围的六镇总兵与清军大战期间,郑森带引船队生生的从海潮中救下了千多兵丁,这也是小事。 却是二十一日夜吴三桂、王朴等大部兵马南逃后,为清军阻截,不得南下,被迫移屯海边。 六镇总兵,八九万明军,东有大海,后有追兵,前有阻截,盔甲遍野,溃不成军,更遭遇海潮暴涨,赴海死者,不可胜计。 八九万将士向南,一路被清军劫杀,最后逃入宁远城时只剩了三万余残兵。 郑森、施琅就带引着手下的船队就从海涛之中捞起了上千败兵。 可郑森带引的这支船队若不是仅仅二十来艘船只,而是一百艘、二百艘呢? 若是一次向松山运入的是二十万石粮食,而不是少少的两万石呢?恐怕就是胆小如鼠的大同总兵王朴也都不会信心全无的一意南逃了。 松山、杏山之间的海滨一战,明军若是有百十艘战船跟随,清军又何从谈起“堵截”呢? “时也,命也!” 郑芝龙摇了摇头,最终只能在心里为崇祯帝点上一炷香。 事实已经铸就了,不是他心里后悔就能弥补的不是? “大兄,福松现今人还在关外,万一有个闪失?”郑鸿逵看了信报后担忧的道。同时在心里也有些埋怨郑森,你说你爹都铁了心的要造反了,你还那么死心的给大明朝廷效力作甚? 不趁早脱身,竟然还免费的为洪承畴打起了工来。 行,你好心。那把松山城内伤兵和一部分百姓运去了津门不就得了么,竟还跟着已经带船赶到津门的沈廷扬混在一起,引着三艘鸟船与之合流。运送粮草前往宁远和松山,把芝罘岛的差事都丢在了一边! 你说这是不是本末颠倒? “不去管他。” 郑芝龙现在有些能够理解郑森的心思,觉得还是顺他意的好。 但是,明军在辽东这么一败,而郑森又恰恰在这个时候带着一支船队运粮送去了松山,船只还往津门送了不少伤兵和百姓。这本来可以遮盖的严严实实的事情,因为一连串的遭遇就不得不暴漏在崇祯帝的眼中了。 加之这场战败已是既定事实,崇祯帝连命洪承畴进兵的举动就成为了败阵的关键,顺带着立主速战速决的兵部尚书陈新甲也没能落好。这个时候蒋德璟就再次站了出来,不是对陈新甲落井下石,而是再度主张调遣郑军水师北上。 有了郑森这个现成的例子,崇祯帝如何能不动心? “这蒋德璟实在可恨。”郑鸿逵恼道。 抓住郑家不放了咋地? “如今都入了九月,我军即便是从命北上,抵到津门也要进到十一月。彼时关外已经冰天雪地,港口封冻,那战船且还能开到岸上不成?” “大兄不若再向京中使些金银,好歹把这差事推掉。” 郑芝龙心里却一时间无法下决定。看了松锦一战的过程,他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虽然知道崇祯帝是就此把大明朝最后的精兵都给挥霍了,这对他本人言是大有好处的,可死的都是汉人,获利的都是满清鞑虏啊。心中甚至都有些后悔。 如果当初他选择了率水师北上,哪又会是什么结果? 当然了,这个世界上最没有价值的就是‘如果’!后悔药这玩意儿若是能有,想必崇祯帝肯定愿意先来上一扎。 “蒋德璟不是庸人。朝廷即便调用我军,也不会把我们往死路上送。”郑芝龙想了想松锦大战后明廷的虚弱,这时候的朝廷只有结好郑家的份,断无逼反郑家的可能。“朝廷松山一败,九塞精锐,国库粮刍,尽付一掷。皇帝现下无兵无饷,正是用的到我郑家的时候,岂会生出歹意?” 郑芝龙想了又想,都觉得此时的郑家已经可以高枕无忧了。 松锦之战的大败,不仅让明清之间的局势大变,损失惨重的明廷对中原内里的威慑力也消减到极致。对于郑家这般的地方实力派更是再无任何办法遏制,威胁且都做不到,就只能是哄着抬着来。 这一点他之前时候竟没有想过,那政治敏感性和政治经验真的很欠佳啊。 而既然自身可以立于不败之地,郑芝龙他自然是希望给满清找一些麻烦的。这能叫他心里感觉好一些。但这一切还要看崇祯帝的决定,或许人家眼睛一转就又改主意了呢! “不管这个,看京城的结果就是。先让芝鹏去登莱主事,购些粮草送去芝罘岛。”郑森给洪承畴送去了足足两万石粮食,自身又不再登莱主事,芝罘岛内的存粮恐已经见底了。 “再派人专程赶去津门。要快,带足了银子,可以的话,那儿的伤兵……”郑芝龙眼睛里闪过炙热。 松锦之战的明军可都是各镇中优选出来的精锐,虽然现如今的明军已经很难称为真正的精锐,跟鞑子比就绝对的比不上,但也足够轻松碾压郑氏集团的陆师了。这些上过战阵的伤兵,不仅有过训练,还有厮杀和战争经验,可是比新兵强多了。 郑鸿逵脑子里还没想过这一点,被郑芝龙这么一提醒,立刻意识到了可乘之机。 那些被送到津门的伤兵,各部都有,建制早已经混乱,自然就无从谈起归队。而朝廷现在连接济宁远败军的钱粮都棘手,如何还能对他们悉心照顾,百般呵护? 这正给了郑家机会。论银子,这普天之下再没有郑家充裕的了。 “大兄放心。这事儿小弟这就去办!”郑鸿逵对这事儿的兴趣显然比往芝罘岛送粮食更高。眉宇间的晦气一扫而净。 第十七章 国之栋梁! 此时的关外,杏山城与松山城之间的海域,依旧能看到大海上漂浮着数以百计的尸体,尽是明军。 一具具尸体都是光溜溜的,勤泡的早已经惨白,漂浮在血红的海水中,看的让人心寒。鲨鱼早就被血腥吸引了来,已经好多天了,始终流连不去,在一具具光溜溜的浮尸中穿梭,大快朵颐。 这一幕已经持续了好些日子了。松锦一战,明军十三万大军折损过半,虽然有不少人做了俘虏,但显然死去的人更多。 清军打扫了战场之后,拿走了一切能够拿走东西。漫山遍野甚至只剩下一具具光溜溜的尸体。那些二鞑子,连同被征发的包衣奴才们,不只是将刀枪兵甲尽数收拾去,就连遮体的衣物都不放过。 关外的冬天,气温极寒。一件衣服都是珍贵的。别说是包衣了,就是汉军旗的二鞑子都可能挨冻。 然已经将松锦视为自家地盘的黄台吉,也不会看着数以万计的尸体倒在自己地里不加以理会。那等到了来年春天时候,可是能引发病疫的。 故而,除了深掘大坑埋之,那就是将一具具明军将士的遗体抛入海中了…… 事实上,眼下海中的浮尸比当初时候已经少了太多太多了。当初的大战,都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 “打,打,给我狠狠的打!” 北字一号船上,呲目欲裂的郑森,一手拔出腰刀,指着岸上一队奔到海边戒备的清军大吼着。 他在齐鲁已经听多了关外的惨事和鞑虏的凶恶残暴,先前于松山也见识了大战,但那只是战阵厮杀,死伤再多也只能怪自己不争气,然眼下的一幕却绝对让他无能接受。“鞑虏真禽兽也。” 前些日子他装载伤兵运回津门,碰到了急忙率船队赶来的沈廷扬,自动归入麾下。沈廷扬于津门装运了大几万石粮草,先交割小部分于宁远,再抵来松山。却不想在路上看到如此的一幕! “打,给我打!” 虽然郑森脚下的北字一号船只是一艘大鸟船,比起郑军中上层甲板装备十六门小炮,下层夹板装备八门红夷大炮的大乌尾船还差了不少。但船上有大炮,那这时候就必须开炮! 而另一艘大沙船上的沈廷扬这时候也在尖声的高叫着,“开炮,开炮,给我开炮!” 他所在的大沙船是整支沙船船队的领头羊,一声令下,整个船队——数十艘登大沙船,都通通向着岸上的清军开起火来。 沙船上也有鸟枪炮铳,只是比之鸟船上的火炮还要更小。 射程有限,很多根本都挨不到岸! 船队的射击更多是一种发泄,是一种歇斯底里,而不是真正的在攻击敌人,在杀伤敌人! 岸上的鞑子和包衣奴才们初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察觉到了内里的奥妙。虽然不时的有三两颗铁弹飞到头顶来,却还是有大胆之人对着海面做出些羞辱的动作。 “炮声?” 松山城头,王廷臣抬头向南看去,大战结束多日了,吴三桂之流已经逃之夭夭,怎么可能还有炮响? 当日六总兵惨败的一幕,至今还刻印在他的脑海里,多少人葬身鱼腹,而早知那么多将士白白送命,真不如与鞑虏拼死一战的好。 如今,悔之晚矣! 而更叫他心忧的是,随着突围的六总兵大败,洪承畴的设想也就彻底落空了。这松锦困局又当何解? “莫不是还有忠贞将士在坚守?”辽东副总兵江翥干巴巴的说着他自己都不信的话。 现在的松山城中还有明军两三万人,洪承畴以下还有曹变蛟、王廷臣两位总兵,再有祖大乐、江翥、姚勋、朱文德、夏承德等五位副将,再加辽东巡抚邱民仰、张若麒等文武官员。 二十二日,洪承畴看到大量的清军都南下去追击堵截六总兵了,自己当面的清军数量甚少,似只剩下了两黄旗。 那黄台吉的大纛都隐约能看得到,当下命骁将曹变蛟率部直击当面清军。 曹变蛟是明末良将曹文诏之侄,身怀勇力,果勇敢战。引军一路向前,直杀进了黄台吉的御营。 可惜曹变蛟临阵受伤,未能真的直捣黄龙,丧失了一次力挽狂澜的大好良机。 至此,明军就彻底缩入了松山城中。一干高层人人发愁。 “船,海上的船……” “是我大明的船!” “援兵到了。援兵,援兵……” 忽然,城内忽的响起一片嘈杂声,很快一阵激昂的叫声从远及近,传入了城头的王廷臣一干人耳中。 那但凡听到的,自上而下,就无一不是大喜。 从‘船’这个字上,他们想到了郑森,继而就想到了粮食。只要有粮食,守军就不害怕。就凭着城内的两万多官兵,只要有粮食,再给鞑虏十年,黄台吉也没招! 洪承畴的反应很快,王廷臣都还没奔到城东,就听到一阵士气高昂的喊叫从城门处发起。城门大开,祖大乐带引明军已经杀了出去。 松山四门,清军在南北西三面屯兵,尤其是西面,屯驻大军,南北两面也各有精锐。唯独东边,面临大海,无路可去。黄台吉根本没向那儿布置兵马!也就是在三道壕沟之南,布置了一些警戎兵。 须知道,清军大战一场,损失也是不小。加之分兵锦州,黄台吉现今可动用的大军也不是很多。 而关于海上的舟船事宜,黄台吉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时间进入九月,关外已是入冬,那海岸边很快就会冰封,明国纵然有船只千万,又能如何? 根本就没想到,因为出了郑森这回事儿,崇祯帝的自救比历史上果断也迅速多了。沈廷扬带船赶来的很及时,别说海面还没有被冰封,现在那海岸上连个冰块都还没有。 此番沈廷扬运来了超过五万石粮食,这个数字远比沈廷扬在宁远交割的粮草为多。原因很简单,这次运送了粮草,下一次猴年马月能送到就说不准了。 不说清军会不会彻底包围松山,只说冬季一到,海上冰封百里,不到来年三月,这海路就很难打通。 一艘艘船舶卸下了粮草,在清军反应过来之前,就不少粮食被运上了岸,然后迅速被运回了松山城。 松山城并不是港口,也没有栈桥,那一袋袋的粮食都是用大沙船和三艘鸟船上所携带的走舸,辗转反复的运输上岸的。 黄台吉急忙调兵来骚扰,松山明军却在这时爆发出了高昂的战斗意志。因为,他们都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多么需要这批粮食。而当每一个人都清楚战斗意味着自己的生命的时候,明军所爆发出的战斗力是清军也无可奈何的。 两军厮杀了两日夜,直到最后一粒粮食被送入松山城,清军也未能突破明军防线。 然粮食被运进了松山城,这是完成了沈廷扬所肩负的两大任务之一,他还有一个人物是在接下的时候将大批的将士们装上船运走。上百艘沙船的装载力,足以把松山城内的明军运走个七七八八。 但这也显然是不可能。 明军必须守住松山,不然锦州就等于宣告放弃,而且松山一丢,与之城犄角之势的杏山,还有杏山后头的塔山,便都难守住。鞑虏扫荡了这些城池后,不仅彻底断绝了锦州解围的希望,还能直接威胁宁远。 再则,为了防止清军的攻势,也需要大批明军部守防线。 最后洪承畴决定,除去伤员,放曹变蛟部上船。 原因有二,第一是曹变蛟受创较重,黄台吉的御营不是那么好闯的。第二,曹变蛟部皆是秦军。 崇祯十一年清军入关,也就是卢象升战死的那回。洪承畴被召去入卫京师,曹变蛟这才跟着他过来。手下兵马皆是秦人。 当年清军出关之后,其部下因想念家乡,就多有逃亡的。 而另一总兵王廷臣,身为辽东总兵,其手下军兵就多是辽人。 就是让一白痴来选,也会把客军放走,将主军留下。 一同走的还有辽东巡抚邱民仰和兵部职方郎中张若麒,横竖有洪承畴本人坐镇松山城,军心不会乱。就像当初他让吴三桂等六总兵突围,自己引曹变蛟、王廷臣留守一样。 “洪总制真乃国之栋梁!”郑森听到洪承畴这一决定之后,心中对之大起敬佩之心。不管原因如何,如此勇气,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的。 “待回闽地,我定要说服父亲举兵来援。”郑森心底里暗暗地说。 第十八章 罪该万死 郑芝鹏带着随从站在船上,已经被芝罘岛现如今的景象惊呆了。港口附近,张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难民流民,看人数足有三五千人。 而这只是芝罘岛上七个营地中的一个。 当沙船靠上滩头,那些个难民流民顿时骚动了起来。他们可是知道这芝罘岛究竟是何人当家的,知道自己口里的粮食是出自谁家的。沙船上斗大的‘郑’字,不要太扎眼。 场面也乱了,已经得到消息,在港口都等了两天的张乐书,一看难民流民乱了,马上狠瞪了港口营地的管事一眼,后者立刻就带着一帮看守的义勇,抡起棒子是一顿弹压,总算是控制住了局势。 郑芝鹏可没从津门拉回粮食,那里现有存粮虽多达百万石,却要供给京师。朝廷能够支配的粮秣少的可怜啊。 松锦之战落得如今下场,朝廷为了供给宁远,抚恤军兵,国库早已经空荡的可以跑马。 这个节骨眼上,郑芝鹏却是没本事从津门运来粮食的。 还好郑芝龙意识到了这点,不止向沙船帮新购了一批粮食,更差人运送了一批红薯、土豆做种,芝罘岛的面积可不小,地广一两万亩之阔。纵然大部分为山地丘陵,平整平整,也能休整出几千亩地的。种些粮食,自力更生,多少也是收获! 更能为将来打下基础。 这土豆、红薯可是中国现在环境下的救命良药。这些原产自南美的作物,自从明朝中后期时开始传入中国,原时空当中,只是百多年的时间就在中国蔓延开来。待到康麻子中期,这些农作物的种植已经遍布了中国的大江南北,产量也有所提高,逐渐成为中国人的主要食物。 而在眼下这个时代,闽粤两省已经有一些人在种植土豆红薯,还有玉米花生,甚至连烟叶种植都已经出现。郑芝龙要收集一些土豆红薯,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甚至这些外来物种都已经过了多年的本土培育,那产量较之初来乍到时候已经强出许多。 看到郑芝鹏走下,张乐书快步迎了上去。郑森不在的这段日子,他虽然‘大权在握’了,但也被肩头上的负担压得喘不过气了。 错不是他们的存在对登莱有利,上有巡抚中丞曾樱的照料,下有地方官府乃至士绅的帮衬,张乐书早就该崩了。 因为郑森一去月余,芝罘岛一事被彻底丢了下,三万石储粮拉走了两万石,还提去了上万快银元,芝罘岛钱粮物质尽数短缺,早已经走入困境了。 错不是登莱官府的支持,错不是郑家的名头摆在这儿,张乐书从登莱士绅手中收去了三万石的粮食,还拿到了不少冬衣,好歹支撑了下去。芝罘岛早就乱了。 难民流民是郑家用粮食给招来的,实打实的粮食,半点无差。如此,那些难民流民才会驯服。 可要是一旦没了粮食,再多的难民流民也会一夕散去,甚至还会生出乱子。将郑家在登莱几个月的心血毁之一旦。 而现在郑芝鹏来了,来登莱主持大局,这就再好不过。郑芝鹏虽不是郑芝龙的亲兄弟,却也是郑家的骨干人物。 无论是向士绅借钱借粮借物,还是别的甚个,都当让人信服。 “我闻芝罘岛上共有七寨,总数也不过是万人,怎的眼前这一寨就有这般多人?” 张乐书一脸苦笑,怎么这么多人,登莱官府塞进来的呗。 这是曾樱的回报。人家可是给郑家撑了台面,借钱借粮给郑家,同时就也把境内还有的流民难民都通通送来了。 小小一个芝罘岛,人口早就不是早期的万人,现在已经有三四万之多,再加上登莱地上的几处营垒,总数至少有五万人。 郑芝鹏听罢因果后无所谓的一笑,局势再紧张也已经支撑过来了不是?“这是好事情。”一点钱粮,郑芝鹏根本没放在眼中,而更看重的是五万难民流民。 能在北地做难民流民的人,可不是闽地的难民能比的。这里的难民流民,你就看不到几个老头老妇。五万人里,至少是六成的丁口,而三万丁口里至少能挑出两万兵坯子。这都是先前一些数据被整理后得出的统计结论。 而与至少两万兵坯子相比,这点钱粮算甚? “大兄已经来讯,不日就会有粮船抵到。你去告喻各寨,叫他们上下人等无需担忧。大员多的是良田沃土,我郑家最缺的就是人!” 郑芝鹏骑着快马,流水一样转过了七处营寨,笑呵呵的脸色就已经变得很不好看了。自从港口处他就能看清楚,这芝罘岛上的秩序怕是不好了,不然不会有那么多人冒着寒风在岸边捡东西。 现在这一看,果不其然。 郑森北上时候,不止带走了三艘鸟船,还有船上的水手和一半的看守。他自己搞出的上千人的义勇,一下子就拉走了一半。 芝罘岛现在的局势很简单,那就是郑家的嫡系力量被拉走的太多,以至于留下的张乐书对局势的掌控失控了。 为了不让局势失控,张乐书无奈的只能向登莱官府求援。 加上被地方官送来的那么多新到流民难民,直接扰乱了岛上的整个秩序。 可以说是成也登莱官府,败也登莱官府。 “张奎?”郑芝鹏念叨着。 “大人容禀,这张奎本是山东总兵刘泽清的家丁,甚是有勇武,因酒后与军中同僚斗殴,失手打死了人,这才被破落草为寇。但其多少知道忠义,虽是沦为匪寇,也有骚扰村镇,却也没见他多造杀孽。大公子使人在此招揽移民之初,他便就引手下前来投奔。因武勇过人,颇得大公子喜爱。留以统带看守。” “前遭大批流民难民涌入,张奎初见芝罘岛失了秩序,便向小人提议痛下辣手,示之以威。只是小人……”张乐书就是一个寻常人,面对杀人,怎会不犹豫?而且身份使然,他没底气啊。这一开杀戒杀得就不是一个两个。 而等到芝罘岛秩序更乱后,他再想要杀人,效果已经不再了。不过人还是杀了,效果不大,也总比没有效果强。 几个民愤大的头首,做的太过分的,全被揪出来砍了脑袋。 但是更多的人却早与芝罘岛上的官吏军丁混在了一块,他们蛇鼠一窝,沆瀣一气。那就不是张奎能砍头的了。 官吏是登莱地方上的小官小吏,而兵丁则是登莱军将的家丁。 从明面上说,这些人都是登莱官府给郑家的颜面,不仅不能开罪了,还要好好地捧着。 但事实就是,芝罘岛上的秩序之乱就始于这些个鸟人。 他们为了钱财与流民难民中的匪类勾结一处,上下联手,肆意抢夺食物,殴打他人,在难民流民中称王称霸,影响极坏。 要知道现在是冬季了。粮价虽不比青黄不接时候,却也很高了。 克扣难民口粮,那扣出来的都是银子。更不要说还有衣被,甚至就是熬姜汤的生姜,都有人贪墨。 这就是真实的明末官场风气! “这帮不开眼的混蛋,真是罪该万死,杀,该杀!”郑芝鹏勃然大怒。 第十九章 显大名于天下,收厚誉于己身 ps:求收藏,求推荐,求包养…… 然而真正操刀子杀掉那些社鼠的并不是郑芝鹏,而是郑森。 从关外归来的郑森,身上似乎多出了一股往日里所没有的果勇之气!杀气腾腾的。更别说他手头还多出了百十个辽东老兵! 这些人纵然大部分都是伤兵,伤未痊愈,但却是清一色的都是轻伤。重伤的就都留在津门了,那里有从京城赶去的郑芝莞么。 郑森在伤兵中的名头是很不错的,在津门关外跑了两趟,那也不是没有效果的。 如是,有施琅带队,有张乐书、张奎带路,一夜之间便就清扫了七处营寨。只脑袋就砍了三百多!还有上千人被打入了苦役营。 这是芝罘岛上的一特殊机构。简单的说来,这苦役营人如其名,就是干苦力的。 无论是平整土地,还是公厕里的掏粪,亦或是日后再建造营垒、房屋,先上的就都是他们。 日后就是出了芝罘岛,那也是被送去大员,在硫磺厂捡硫磺或是去水泥厂捣石头的份儿。当然,他们还有可能被送去安南挖煤,或去琼州挖铁矿。 横竖郑芝龙手下有太多的地方可‘安置’他们了。 郑森的大名早在八月里就已经为登莱各地官吏士绅所熟知了。不知道多少人暗笑“郑芝龙”这么个海盗头子竟生出了一个好儿子,对朝廷大大的忠良。 就是有那良心还没泯灭的,才会对郑森说一句“急公好义,士林之表”! 但是,当郑森回到芝罘岛后的作为传出来之后,整个登莱都倏然一惊。性格如此狠厉,心肠这般铁,真的是自幼读圣贤书的秀才公么? 果然是郑芝龙的种儿,骨子里就非善类。 这消息传回安平之后,郑芝龙根本不当回事。 正史上郑森的性格更苛刻,手下人但凡有犯错的,必会有罚。比如那杨朝栋,郑成功的老部下,累功至五军戎政,这是郑家军中绝对的高级将领。 郑成功欲攻台时,手下人反对者甚多,而杨朝栋力排众议,极度赞成。如是,郑成功攻占大员后特任命其为大员承天府首任府尹。但很快就因他克扣军粮,连同家属一块,而被郑成功尽数诛杀。 如此苛刻的性格与他老爹降清是有着化解不开的纠葛的。但郑森本身也肯定有着这方面的倾向。眼下只是他丢开身上的儒衫后露出的真性情罢了。 何况这些人不该死吗? 错不是担忧曾樱他们误会了,郑芝龙现在都想派出一支兵马进驻芝罘。 而不是只派去大批的运粮船,转运粮秣和军需于登莱。 不过郑森的另外一封亲笔信就显得有些可笑了,劝郑芝龙大义为重,率军北上。 额,这个实在与郑芝龙的立志有些不相衬啊。 而且恰是这个时候,京城内经过一段时间的反复争论,蒋德璟的主张得到了崇祯帝的认可。那松山城内的洪承畴等一拨人马,是他所无法舍弃的啊! 所以,崇祯帝下旨征召郑芝龙年后率军北上。郑芝龙还没有收到旨意,但他已经得到了消息。 “这个好说,只要舍得银钱,定能让皇帝改了主意。”郑芝豹不以为然道。 “五弟说的在理。大兄只要下的本钱,周延儒等鼠辈总能让皇帝改了主意。便是不去再废那冤枉钱,大兄只管明面上称病,朝廷又能奈我何?” 郑鸿逵从没想过天下距离郑家竟然是那么的近! 松锦一败,明廷九边精锐为之一溃,满清若要再叩入中原,出入边墙,只会更如无人之境一般。 加之内里还有李自成、张献忠等流寇纵横,这大明江山俨然就要崩塌。或许十年,或许更短的时间。李自成都已经拿下洛阳了,还会对黄河以北视而不见吗? 而他们郑家兵多将广,钱多粮丰,只要按捺住性格,费上几年时间在大员练出一支步军新锐,待到天下色变时候,趁势而起,席卷江南,南面称孤,还不是手到擒来?继而进取中原也非难事啊。 孝思堂内,安平城中的郑家集团一干骨干悉数在座。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如郑芝豹、郑鸿逵一般想,只有施富和陈鼎两人面露迟疑。 “施富兄弟、陈先生可有话说?二位尽可讲来。”郑芝龙敏锐察觉到了在座人群中二人神态的不同。 施富、陈鼎对视一眼,前者先一抱拳:“大哥容禀,小弟只是觉得……,若真如四将军、五将军所言的那般行事,大哥名头,恐是……还欠些火候。” “大哥自降明以来,虽为明廷立下了汗马功劳,累建奇功,俘其丑类,为海上十数年所未有。然些许海寇西夷,于天下人眼中的份量远不如蒙鞑建虏重。大哥再声名威震东南,却也尽是海上而不再陆地。 如真要发难,恐连江南都不会拱手而降……” 陈鼎一手捋着下巴的那溜儿山羊胡,说道:“大帅可知德不配位四字?” “我军看似威临东南,实则浸润之地却仅限于泉州、彰化、兴化三地。如若起兵,就是那福州且不能传檄而定,更勿囵是江南了。 大帅虽握有重兵,然于天下无大名无大益,外省之人视之,不过一兵头罢了。较之骄横跋扈,拥兵自重的左良玉尚大有不如,谈何形影景从,众望所归?”那左良玉可还有东林党人为其吹捧呢。然后者可不会多说郑芝龙的半句好话。 得知郑芝龙的宏图大志后,陈鼎献上的第一计就是沟通东林党人。如果能拿下东林党,则日后取江南兵不血刃也。但郑芝龙对东林党不屑一顾。 “清谈误国,实干兴邦”八个大字,也能从侧面突出他的思想。虽然郑芝龙对东林党的厌恶绝不只是因为他们的清谈误国。 这陈鼎就是陈永华的爹,而陈永华则就是那平生不识陈近南,纵称英雄也枉然的陈近南,陈总舵主。 同安人,早就在郑芝龙手下为幕僚。昔日只是诸多寻常幕僚门客之一,可陈华穿越后他的地位可不就直线上升了,现如今出现在孝思堂中也不叫人意外。 “先生的意思是……” “属下敢请大帅遵朝廷调令,来年提一支劲旅,北上杀鞑。如此方可显大名于天下,收厚誉于己身。让天下之人尽知大帅威名。” 第二十章 调兵遣将 “有必要如此吗?”郑芝龙皱起了眉头。心里暗暗盘算着…… 朝廷已经有决意,要调他率军北上,但这在郑芝龙眼中纯属无用之功。他手下的战船又不能开到陆地上去? 而没了水师,就靠他手下的“家丁”,也就是铁人营、黑番兵和日本挺身队,就是浑身是铁,又能撵出几根钉? 人黄台吉手下可是十几万家丁的。 不管是松山的洪承畴,还是锦州的祖大寿,那都是笼中的鸟,飞不走逃不脱的。 指望着他不靠谱,指望着吴三桂那帮残兵败将,更不靠谱。 崇祯帝与其对松锦念念不忘,还不如趁机在宁远城外的险要之地多修筑些城堡呢。 但崇祯帝的主意不是他可以当家的,郑芝龙现在就面临着一个选择题。 “管他NN的德不配位,先看老子的刀子配不配。大兄休要理会陈鼎那酸秀才,净他娘的放屁!”郑芝豹直接爆了粗口。他显然是不信陈鼎的那套说法的。 “老四,你说?”郑芝龙问向郑鸿逵。他同胞兄弟五个,老三早亡,老二郑芝虎实在了刘香手里,身边就剩了两个亲兄弟。 “小弟倒是觉得陈先生之言未尝没有道理。” “四哥,你莫要被那穷酸秀才给唬了?” “老五闭嘴。”郑鸿逵赏了郑芝豹一个不耐烦的白眼,继续说郑芝龙说道:“就不说那德不配位是不是真有道理。只说大兄你的名头,那可真不如左良玉那个逃跑将军。” “名头有个鸟用!” 郑芝豹在旁边小声嘀咕着,又得了郑鸿逵的一记白眼镖。 “名头怎的没用?又不是用嘴吹出来的名声,这是用刀子砍人砍出来的名头。 谁都知道我郑家金银满仓,就也要让他们知道我郑家的刀子更锋利!” “那皇帝若真的南逃金陵,想要包住半壁江山就必须有什么?” “京城的达官显贵南逃后,想要重新挣一份家产来,又需要什么?” 郑鸿逵知道自己大哥准备在当今天子山穷水尽的时候拉他一把,送到江南来再辟新天。而自己则就仍然不出头,缩在一旁经营自己的势力。但想要朝廷继续无视闽地,这谈何容易啊。 郑家手中的银子就是祸害。 “岂不闻怀璧其罪的道理?” 而那个时候,郑芝龙和他手下兵马的威名可就是一个保障了。 “大兄拿鞑子的人头唰的声望愈高,我郑家儿郎的战力越显得厉害,届时我郑家愈是能高枕无忧。” “甚至再长远点说,这对日后举事也大有助益啊。” 郑芝龙道:“这又从何说起?”他举事可不会是放在近期。郑鸿逵能看那么长远? “刀子能镇得住北人,又岂震不住南人?” 郑芝龙可是要改革制度的。 清丈田亩那都是小意思,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也都是小意思。还有加商税、盐税等。这可是动了东林党的命根子,是只凭刀子就能震住的吗?那必须杀啊。 郑鸿逵看着郑芝龙不以为然的神态说到,“大哥你是身在局中啊,太小瞧了鞑子的人头了。那可比咱们汉儿的人头精贵多了。”鞑子的人头都能砍的下来,你们官绅的人头且比鞑子还要了得吗? 你是要钱还是要命? 在改朝换代的时候,凶名也是一种名啊。 “小弟观大哥之思路,颇有见德川家康之感。然德川家康虽有乌龟之称,麾下却也有所谓的四天王十六神将。一生亦征战良多。”德川家康虽然是个老阴龟,但他可不是缩在老巢里一仗都不打的。 在郑鸿逵眼中,他大哥要塑造一个全新的郑家王朝,要革除朱家王朝的不少破烂规矩,那郑芝龙的名头当然要越大越好,威严越深越好。 “大兄未雨绸缪,行事持重,并非是要短期内就揭竿而起。如此,就有的是时间来经营声明。焉不知届时也能众望所归?” “何况那当今天子素刻薄寡恩,非明君英主。一如大兄所言,天子果真难保京城,其到了金陵就能得好么?” “大兄欲在朝廷山穷水尽之时拉天子一把,但其后再想置身事外则未免太想当然了。” “然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朱家天子尽失民心人望,气数已尽,而大兄偏又威望高隆,那我郑家要夺天下岂不是事半功倍?” 总之,郑鸿逵是站在陈鼎、施富这一边的。主张郑芝龙领兵北上拿鞑子唰拨声望。 郑芝龙长吁了一口气。 把心中对洪承畴的厌恶感给押下去,想点正大光明的,比如说松山城内的万多官兵,那都是他不能视而不见的,是不是? 还是先前的道理,往日没机会伸手的时候,那也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坐视不管了。但现在有了这个机会,而且似是很有必要,那就不能再推脱了。 这眼看就是崇祯十五年了。崇祯皇帝在燕京城内的龙椅宝座会越来越烫屁股了,这个时候他跳出来显露一下自己的肌肉也是可以的。 至少内部是没威胁的。 他穿越的时间越久,对明末的认知越深,就对眼下的局势有越深刻的认知。 明廷对地方的控制早就失去了。崇祯帝很豪爽的把九千岁的脑袋给砍掉了,然后却又与无能的东林党翻脸,他对江南膏腴之地的掌控力就每况愈下了。 到了现在,松锦大败之后,如郑芝龙这般的实力派,只要不打出造反的旗号,那是可以活的相对肆意一些的。 看明廷对松锦大战的处置,南逃的六总兵,被打入大牢的只有势力损失最重,也是罪魁祸首的王朴。余下几人,唐通、马科、白广恩、李辅明和吴三桂都只是贬秩,充为事官。 实则是毛的损失都没有。 而吴三桂更因为自身实力的缘故和在关宁军中的影响而被加了提督关外兵马职衔。是不是很可笑? 打了大败仗后反而高升了。 当然,现在的王朴也还没被砍头,只是被打入了大牢。何时能够砍头,还有待商榷。郑芝龙听到吴三桂不仅没受罚,还被加了提督职衔后,心中就好一阵儿的笑。 亏得他当初还想着在闽地默默种田三年,那真是高看了如今的大明朝了,也太低看了“自己”了。 但他那时候也没能想的太深,直到现在,他真的是要调整自己的思路了。现在他扬一扬声名也没甚大不了的。只要不造反,也没必要像往日那般狗在闽地,当富家翁,做守家犬! 拿定主意了的郑芝龙,动作是雷厉风行的。 既然要年后行船北上,他这时候也就着手组建队伍了。风向的缘故,加之战斗区域在近海,他手中的几艘盖伦船是全不能带的,只能用配着硬帆和吃水浅的乌尾船和鸟船。 当然还要配几艘老闸船,这是运输船队。再有是几艘蜈蚣船,这就是巡逻队,也是于近海江河水战的利器。 蜈蚣船就是葡萄牙战船,别看有一个很中国的名字,但这并不能改变它是葡萄牙战船的事实。只是因其船舶属于轻快型帆船,船体狭长,两舷有槽极多,俯视形如蜈蚣,故被叫做“蜈蚣船”。 这种船只能配小炮,但速度快,非常快。底尖面阔,两傍列楫数十,其行如飞,而无倾覆之患。除狂风怒号外,有无顺逆风向皆可行矣。而若是能顺流鼓拽,一日何尝不数百里哉。 郑芝龙手下也有如此的战船,都被布置在安平港口和厦门,属于近海战船,往日里根本不被他重视。 而此次北上关外,郑芝龙却觉得自己很需要一支随时监视鞑虏岸上举措的警哨。而且他还准备着带船队沿辽河、大小凌河逆流而上。那难道自然用得着蜈蚣船。 一艘艘的船只汇聚到安平城,家大业大的郑芝龙麾下有足够多的各类船只供他挑选。五十艘鸟船和乌尾船所组成的主力船队,外加十艘老闸船,十艘蜈蚣船。腊月之前便已经悉数聚集。 同时,一支人数只有千五百人的队伍也被海船运抵到了安平。他们就是半年来从多批抵台的难民流民中选出的壮勇者。 郑芝龙拿出了这段时间里兵器局打造的铠甲,当然不可能是板甲,时间太短了,少数技术高超的大匠固然能用精铁打造出板甲,但对于士兵,全身板甲就也太过奢侈了。 反倒是札甲,技术成熟,有了风力/水力催动的锻锤,铁片打制不仅质地强出许多,更简单快捷许多,整体上将盔甲的造价大大拉低。 郑芝龙为这一千五百人准备了坚厚的铁盔、铁铠及两臂、裙围、铁鞋等项,可利箭穿而不入。又制铁面,只露眼耳口鼻。 如果有第二个‘见多识广’的穿越者在,他一定会叫出‘铁人军’三字来。 没错,郑芝龙依照的就是历史上郑成功的铁人军编整的眼下队伍。就连基本的编队都照抄了来,其兵三人一伍,一兵执团牌蔽两人、一兵斫马、一兵砍人! 伍之上为棚,每棚甲兵十人,从兵十人;棚之上为排,下属五棚;排之上为队,一样下属五队。 也就是一棚甲兵十人,一排甲兵五十人,一队甲兵二百五十人。 而队之上的营,则下属五队,甲兵一千二百五十人。另余二百五十人为预备队! 名号——铁人营。为郑芝龙黑番兵和挺身队【日本武士】之外的又一支陆地亲卫力量! 第二十一章 一手拿书,一手拎棍 相对于北方,安平的冬季并不寒冷,虽然眼下是个太湖都要结冰,闽粤都要飘雪的小冰河时代,但泉州的冬日,白日里多还能保持零上的气温。 有时候,正当午的时候阳光更会有些小毒!晒在身上热乎乎的。 可即便如此,冷凉的海风中,铁人军的将士披上数十斤的厚重甲衣,全副武装的在校场上一动不动,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对于松懈已久的安平水陆军言也不可谓不震撼! 早前郑芝龙练兵,人数只有百人,三月告结时更只剩下了六十人。可现在却是有一千五百人! 一千五百人全副盔甲的站在校场一动不动,这给人的压力显然不是先前的那点人可比的。而且之前的那些人是安平城内的熟人,而眼下的一千五百人却都是取自南迁的登莱难民。 平常人见面,恐怕连对话都不通。 郑芝龙看着校场内直立不动的铁人军,满意的点着头。过往的几月时间里,他每月抽出数日前往大员北部探看一遭,对于现在的铁人军可甚是有感情。 就像他使人在安平城新立的童子军营,择选十岁以下少儿入伍。其中优异者,还会发入军中的中高级军官身边,做那侍从官。就像大航海时候英国的少年见习军官一样。 这些少年见惯了阵仗,也熟悉了军旅,等到成年(十六)之后,必然都是一合格的军官。 “昔日戚少保扫平倭寇北调蓟镇总兵。那蓟门之军虽为明廷九边劲旅,骄纵自傲,瞧不上南军,然外强实虚。七营之军不习戎事,军纪不整,武备松弛。一如我军今日之势也。 戚少保调三千浙兵北上以为样兵,军至,恰逢天降大雨,戚家军列阵于郊外,朝至日暮,直立不动。边军大骇,无不敬服,自是始知军令。” 郑芝龙建立的所谓的‘铁人军’,实则就是重甲步兵。这个时代的西方战场,盔甲已经退出了军事武备的主流,可是在东方,大明腐败的吏治拖垮了整个军工系统,也让枪炮完全让出了军事中的主流地位。 想那明军的鸳鸯战袄,那明显就从防范刀枪箭矢,转为防备火器了。但明军的火器发展了几百年后,如今却变的不是一般的烂。 要对付满清,郑芝龙手中没有一支靠得住的肉搏兵,那可不行!心里也没底。 而如何整治出一支抗衡满清鞑虏的肉搏兵呢? 历史上的郑成功就给出了答案——组建一支精锐的重甲步兵。 选军中壮勇者,厚遇养之,再加刻苦训练,可不就能拿出来一战了么?所以才有了镇江大捷,管效忠所部的数千满八旗精锐及一万绿营汉兵被杀的抱头鼠窜。 那虽然不全是铁人军的功劳,但铁人军作为郑军的一线主战部队,战功是抹消不掉的。 而在郑芝龙眼中,那一战实际上就是重甲步兵与披甲骑兵的碰撞,两者对战,只要步军立得住阵脚,骑兵就断无破阵的可能。看那浑河一战里的白杆兵,所谓的八旗劲旅连装备简陋的白杆兵都冲不破,那想冲破铁人军,就更不可能了。 郑芝龙绝不会只满足于一千五百铁甲兵的,如果有对北洋军有了解的穿越者在,从铁人军棚排队营的分级建制上就已经能看懂,郑芝龙这是照抄了北洋军的建制。 而那营之上还有标,标之上还有协,然后就是镇了。 可以说,郑芝龙这是抛开了明廷的那一套军制,另起了一套班子。 对此,安平城上上下下无人惊诧,盖因为这在明军之中太正常了。现在大明朝的情况就是,几支组织严密的部队,如关宁军、秦军、宣大劲旅、郑家水师等等,那都是依照各自的主帅自己的想法编制的。 可现在的郑氏集团的建制却还是混乱,水师、陆师,那具体的数量和建制,郑芝龙都穿越半年多了,至今都还没有一个结果。 他已经让手下人做了。 军商分离。 从手下十几二十万人中‘提炼’出一支精锐部队,无论是水军还是陆军。 而事实上那就是在分蛋糕,你的多了我的就少了,光是这个过程就纠缠到了入冬才商定来。八旗鞑虏是一家大的股份制公司,郑氏集团实则就是一个小的股份制公司。 军商分离的事情已在郑军中铺展了开来,只是进度一直不大。命令好下,事情难做啊。 其中的陆军还好说,后者在郑氏集团内部的地位就是小娘养的。也就是安平城内的那支队伍还有些地位。其他的,那就都是一声令下便可以全转职水兵的货色。 但是水军就有些难了。 当海盗起家的郑氏集团内,太多的人与水军有着无法分割的联系了。大海对他们也意味着太多太大的利益了。但也不能否认,很多人已在陆地置买了田地,建起了庄园,完全有资本当富家翁,做大老爷了。 现在军商分离,很多人一边舍弃不了从军的利益,一边又担忧枪炮无眼。谁都知道,等到年后,郑龙头就要带领队伍北上了。跟关外的八旗鞑子干仗,跟关外凶残的鞑虏作战,谁敢说自己就死不了? 那是难舍难分,受尽煎熬。 郑芝龙也没有过于苛刻,直接将时间放到了年底,给足了他们思考掰扯的时间。现在,已经只剩下一个月了。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早前的郑芝龙可不是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他的哪一艘货船里不夹带着别家的货啊? 一趟海贸下来,大头自然他拿,燃从船头到水手,那也都有分润的。就像给朝廷运粮食的漕船一样。 他还是龙头老大呢,对手下人都是如此,那其他将领手下就更是如此了。这样的一支队伍,关键时刻能打硬仗才有鬼呢。 所以啊,这个割舍是必须要有的。 郑鸿逵眼睛里看着铁人军满满的都是欣慰,眼前的这支军队在郑芝龙口中虽还是个样子货,银样镴枪头,只能摆个阵仗,距离真正临危而不惧的沙场精兵还差的远呢。可如此已经让他高兴非常了。 因为,这样的‘镴枪头’都也能在校场上一站两个时辰,这又岂会是真的镴枪头? 这是精兵坯子啊。不,这都已经是精兵了。 只要历经过一两次阵仗,见过血,谁敢说如此军兵练不出来? “戚少保,果然是戚少保。”他可是知道大员的新建陆军的,那就是参照着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来操演的。 郑芝龙当初亲自从安平守军中挑选了百名精锐,结果只有六十人坚持到了最后。这些人就是新军的种子,甭管好坏,那都是他一手拿书,一手拎棍,亲自操练出的。练了足足三个月后才把他们放去了大员,新军编练时,他人更是每月里必然前往大员走一趟。 对大员的陆师,所花费的心血是人所共见。 如此,从其中挑选出的壮勇,岂是往日里的郑家陆师所能比的? 而再看看安平城内的守军,一个个目瞪口呆,早被镇住了。而有一支如此这样的军队镇在头顶,再来整顿他们,想必也会事半功倍! 真的没有白费了郑芝龙费在登莱的一片心啊! 郑芝龙现在也是有些自得,当初他觉得只靠着军规军纪,很难让郑氏集团发生根本性的转变的。 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出身海盗的郑氏集团,从根子上就与纪律是背道而驰的。 所以,就像他扎底儿要在海外创建根基一样,郑芝龙也决定新建一支新式陆军。 要夺取中原,要实现他更大的野望,他需要的可不是一支原版郑氏陆师的加强版,而是一支新军,真正的新军。 虽然对练兵一窍不通,可他上过体育课不是?也挨过军训不是?照葫芦画瓢么。再参详参详戚继光的大作,再结合他脑子里的‘经验’,先练出一队教官来。 那段时间,郑鸿逵说他是一手拿书,一手拎棍,那可真没有形容错。而事实证明那些种子也真没叫他失望。眼前的千五百人,便都是样子货,那也不得了了。基础扎牢了么! 第二十二章 八闽健儿 郑森看着远去的船队,心中松了一口气。他真的很庆幸,这芝罘岛是处天然良港,港阔水深,浪小流缓,不淤不冻。而不像津门,进入到十一月运河水道就彻底封冻,而到了腊月,海港都已经冰封数十里。 而如果芝罘岛的海面也如津门那样冰封数十里,内里的难民运不出去,外头的粮食走海路也进不来,那他可就有压力了。 郑芝鹏人并不在岛上,在郑森回归之后,他就去了登州,现在更已经到了济南。 去干什么去了,那是不问就知道的。看近时间里从齐鲁赶来的难民流民就知道、 郑森也乐得如此。 历经了松锦一战的洗礼,成熟了许多的郑森,已经深深明白了被他老爹告知的那一句话:清谈误国,实干兴邦。那果然是如此啊。 再高的高谈阔论,道德文章,也打不死一个鞑虏。 反倒是他带着船去了一关外,不仅给松山运去了弥足珍贵的粮食,还接回了上千伤兵以及不少百姓,更在浪涛中救活了上千将士的性命。 就是朝廷能反应及时,紧急抽调沈廷扬率船向松山运粮,那都有他的一份功劳。真的是实干兴邦啊。 前一批船只抵到芝罘岛时捎来的郑芝龙写给他的一封信,信中就告诉郑森,崇祯帝现下既然指望着郑家人卖力,那么求一个国子监生的资格还是轻而易举的。 如果郑森乐意,来年他就能去金陵的国子监去报道。 这消息若是放在一年前,他肯定是欣喜若狂。可是现在,与郑森眼中已经丧失了那最大的吸引力。 一批批的难民被运离,芝罘岛上的人口数量却不见下降,因为一船船老人离开了,一波波的新人就又到来了。 芝罘岛上的人口不变,变得只有岛上的建筑。那营地营寨都已经不能用旧日里的形容来表示了,而需要说是一个个村落,甚至是镇集。 时间进入了九月之后,天气愈发寒冷,那草棚之类的建筑岂能御寒?必须要盖房,不管是木头草房,还是土坯草房,一栋接一栋的都拔地而起。远远望过去,真就如似镇集。 加之这难民流民在入芝罘岛之初,就已经男女分营,再以保甲制驱之。在郑森回归后砍了三百多人,罚了上千人之后,岛上秩序很是森严! 以至于,现在的芝罘岛七处营垒都仿佛不再是七个收容难民流民的中转站,而有点像是新建的七处村落镇集。 上要迁运人口,负责整个芝罘岛的秩序,下要关心难民流民的温饱健康问题,还要督促着他们做工。就好比那一栋栋的草房。更要处理流民难民之间的争分斗殴,以及在闲暇中操练义勇…… 统带一个不大的芝罘岛,给郑森带来的困难和好处是半点不比参与了松锦之战要少。 在这里他可以接触到社会底层的各种阴暗面,还可以锻炼自己的统带力,这就仿佛是一个对口的实习岗位,磨砺着他的政治和军事能力。 当郑森历经了这儿的洗礼之后,那就不能再以‘职场菜鸟’的眼光去看待他了。 四五万人——连同登莱各寨,只说人口,都可比偏远地区的一小县了。 有着从津门拉来的百十老兵做底子,芝罘岛的义勇可谓是有了一个质的提升。但郑森仍旧不觉满意。 因为他的潜在敌人是关外的八旗鞑虏,所以他要的是真正的精兵。 等到年后郑芝龙就会带着队伍北上,届时他也会率义勇跟着北上。 待到三月后,北洋的浮冰消融,战船就能驶入辽海,复通海路。但想也知道黄台吉肯定不会大开方便之门,任由他们向松山输入粮秣的。 到时候免不了就要有厮杀。郑森现在都已经等得有些急不可耐了! 如此的,年节都留在了芝罘岛上的郑森,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将自己的长子给蝴蝶了。 郑芝龙可不知道郑经是何时的生辰,根本不知道在历史上,‘儿媳妇’董酋姑就是在这年的年底怀上身孕,“长孙”郑经待到来年晚秋就已经出生了。 但对那个私通胞弟的乳母,生下儿子,给有病在身的郑成功带来最后一击的‘孙子’,郑芝龙别说不知道,他就是知道了,也是半点都不可惜的。 前世他看《鹿鼎记》时,还挺为陈近南感到可惜——“平生不见陈近南,再称英雄也枉然”,很有逼格的么。而且人描写的也很是正面,一心反清复明,加之陈近南与主角韦公公是一派的,故而对反派的郑克塽也是严重不满。 后来长大了,知道的多了些后,就对郑克塽这个投降派更不满意了,继而对继位不到三日就被权臣联手亲祖母废掉逼杀的郑克臧充满了同情。自然而然的也就对董酋姑这个老姑婆很不满意了。 可是当信息时代彻底来临时,郑芝龙才知道郑克臧的出身,当然也更知道了某位已逝去的“武侠大师”的黑,人家郑克塽明明就是一个小孩子么。湾湾被施大将军收复的时候,也才十三岁! 三藩之乱的时候,人家才垂髫之年! 不带有色眼镜的来看待,郑克臧的身世也是极度的不光彩,甚至可以说是郑氏的污点。陈近南的原形陈永华身为郑经的心腹,却看中了郑克臧,还把女儿嫁给了他,这叫人感觉很复杂啊。 就因为郑经对郑克臧十分之喜爱么?还是被逼无奈的呢? 可不管怎么说,那时候的董老太能答应冯锡范等,夺郑克臧之位,逼杀之,另立郑克塽,这也算情有可原。 郑成功在死之前,可是气的让郑泰去杀了郑经和董酋姑的。 略过这一话题。当时间转过元宵节,晋江安平城外海,帆樯林立,舰船云集。闽省总兵官,郑芝龙郑大龙头,今日里就要率军北上了。 闽省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等一系列大员全都到场。 “中原板荡,国事多艰,总戎常年征战海战,为我闽省海上长城,功勋卓著,人所共知。此番率我八闽健儿北上入卫,还望总戎能再显身手,扬名于北洋,建功立业。扶国续祚,也好青史留名。 肯堂恨不能与郑公同往。” 闽省巡抚张肯堂,这又是一个前世的郑芝龙根本没听说过名字,可现在却是叫人不能无视的人。 “郑公请满饮此杯!” 郑芝龙庄重的接过来一饮而尽,然后将酒盏往地上一砸,双手一抱拳,冲着在场的闽省一干大人物,立下flag道:“诸公尽请放心。此番北上,郑某定不会与我八闽父老丢人。不叫那关外建虏,擦亮眼睛,识得我八闽健儿的英雄豪杰,誓不回还!” 郑芝龙在安平城内“练出”一支精锐的消息,这段时间里在闽省官场早就不是秘密。现在听他言论,纷纷以为然。 “待郑公载誉而还,肯堂再与郑公一醉方休。” 郑芝龙深深的看了张肯堂一样,适才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他从张肯堂眼中竟然看到了一抹尊重!这可直叫他觉得自己眼花了。 第二十三章 义勇 ps:求收藏,求支持o(╥﹏╥)o…… 午后,位于芝罘岛西侧的义勇营营地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唢呐声,接着就是一连串尖锐的军哨与急骤的脚步声。 大约一千出头的义勇穿着暖和的棉衣,头上套着后世人都熟悉的**帽,提着刀枪,纷纷从一间间宿舍中急奔出来,然后在一场并不大的小雪中迅速站队。整队过程里,除去脚步声和轻微的刀枪碰撞声外,再没有一个士兵发出声,一个个笔挺地背枪站立,任由海风吹刮着细雪打在自己的脸上。 已经做上了队官的张奎,昂首挺胸的站在全队队列的最排头。 在郑森回归之后,他的地位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跟随郑森一同回到芝罘岛的百十个伤兵,那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他强大的竞争对手。 只是郑森念他过往的功劳,在依照郑芝龙给出的新军建制整顿部队时候,仍旧没有亏待他。 现在,整个芝罘岛也不过两千名壮勇,分为了八个队,以作训高下五三两分,日后会组成了一个战斗营和一个预备役。前者是要跟着郑森北上的,后者则是在前者离开后镇压整个芝罘岛的。 张奎的身边是西营内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已经痊愈的王大雷,出身蓟镇的他,万没有想到人到中年还能时来运转。 当初他在津门被扔在黑乎乎的屋子里无人搭理的时候,还直以为人要死了呢。走投无路下跟着同伙投奔了郑大公子。却不想立刻时来运转,在芝罘岛的日子比蓟镇过的都舒坦,无论吃的、喝的、住的,乃至是饷银,都胜过蓟镇不要太多。 更重要的是,凭着他一身过人的武艺,还有战场上摸爬滚打上十年的经验,他竟然做到了队官。手下带着二百五十名弟兄。 那每一个人的待遇较之官老爷们的家丁都要来的更高,除了武备。 而放在明军里,手下能养着二百五十名家丁的人,就是有着家族底子做支撑的游击、参将们也不过如此了。 当然,郑大公子的操练也远比蓟镇时候来的强。 那已经不是三日一小操,五日一大操了。而是每日一操,天天操练汇演,风雪无阻! 侧目看着自己的队伍,视线的远方,几个一样穿戴的人正大步过来,正中间一位正是郑森郑大公子。 而在他视线根本达不到的地方,曾樱、沈廷扬两人正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四队壮勇。 从军号响起,到上千壮勇悉数聚集,时间之短,队伍之整齐,壮勇之精气,二人为之震动。 “好壮士,好壮士,本抚标兵亦不能比!”曾樱脸上全是笑容。 沈廷扬也拍手赞道:“令行禁止,精神焕发,果然是精兵。” 赞罢,又向曾樱说道:“下官闻郑家公子自津门转回后,便一心秣兵历马,欲来年与其父协力北上,立志雪恨。还以为是笑谈。如今一见惊为天人也。靠着手中带回的数十人伤兵,便数月间练出一支劲旅,天纵奇才,天纵奇才!” 郑芝龙受命北上的消息早就传到了登莱,不然,芝罘岛这地方忽的多出一支强兵来,你看曾樱是否还能坐得住? 郑家在闽地拥兵无数是一回事,在距离京津咫尺之遥的登莱拥有一支精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郑森自然知道自己现在正被曾樱、沈廷扬注视,却也有意向二人展露本领,口令声嘹亮: “立正!” “向右看齐。” “向前看!” …… 整个队伍围着大校场先跑上五圈热热身。这是芝罘岛的一景,也是新军要求最严格的一项。 体力、耐力,一定要练出来。 然后才是今日下午的操练,训练军姿、操演队列、练兵演武……,脚步声、喊杀声、口令声,乃至是喝骂声充斥了整个操场,就是寒风里卷着雪点,也被校场上的热度会融化了。 “预备!”操场的一角,张奎高声叫喊着。手下两个排的鸟枪手都以右侧位六十五度角挺鸟铳立正。 七八斤重的鲁密铳握在鸟枪手手中如是无物一样,他们吃得好穿得暖,将养锻炼了几个月,若是还拿不稳一杆七八斤重的鲁密铳,就是笑话了。 登莱的这支义勇,郑芝龙并没有给他们全配置斑鸠脚铳,而只有三分之一,余下的尽是鲁密铳。 相比较大口径的斑鸠脚铳,鲁密铳的口径要小很多,杀伤力自然就有不足了。若再配上粗制低劣的药粉,再可能因为担心炸膛而有意的放少了药粉量,以及直径并不与枪管膛壁多么吻合的弹丸,打出去那都可能打不穿鞑虏的甲衣。 简直就跟笑话一样。 但如果是颗粒化的药粉,定量装药,配上合格的弹丸,那鲁密铳的杀伤力又是如何呢? 它的前身可是奥斯曼人送到大明的贡品啊,奥斯曼人的敌人是欧洲人,如果鲁密铳对铁皮怪真的无能为力的话,它还能在奥斯曼军队中大行其道吗?欧洲的骑士板甲可比满清的棉甲强多了。 现在鲁密铳配上定装弹药和特质的刺刀,套筒刺刀,卡榫式的虽然更好用,但那要用到弹簧。高质量高品质的弹簧,据说当年的中正式步骑枪且需要从比利时进口不少刺刀。 所以,卡榫式刺刀距离现在的郑军而言还太遥远了。 四尺五寸的鲁密铳,在增添了一尺多长的刺刀之后,长度接近六尺,比不上长枪,却也不短了。 所以,义勇中的鸟枪兵是不需要另配腰刀的。 “注意,脚跟用劲,重心快速前移,用力蹬脚,跨步发动腿力、腰力、臂力,右手抬枪托于右胸侧下方两寸,左臂外旋转快速前伸,突刺!” “杀!”六十人的声音汇聚成一声,六十把寒光闪闪的刺刀猛地刺出,声势确实骇人。 曾樱、沈廷扬都不是庸才,很快就注意到了刺刀的存在。 “这是何物?” “刃器置于铳口是否会阻碍射击?” 曾樱接连问道。 他与沈廷扬身边自然有人跟随,郑芝鹏可以说是寸步不离的。闻声回道:“好叫中丞知晓,此物乃我家大兄所创,名叫套筒刺刀。可装于鸟铳之上,较腰刀更胜一筹,并不会阻碍鸟铳射击。” 芝罘岛义勇当中,五分之三为鸟枪兵,除去两个队持的是鲁密铳外,还有一个队使的是斑鸠脚铳。 后者沉重,开枪射击时候尤要用叉棍做架,可是不能上刺刀的。但斑鸠脚铳威力巨大,寻常的盾车亦不能防范。 “妙策,妙策。郑军此举大妙也。” 沈廷扬大声赞道,有了这东西后,鸟枪和烧火棍就再也联系不到一块了。 “确实大妙。”曾樱是喜形于色。 他虽然没统兵作战过,可对战场上鸟枪兵的表现却多有耳闻,每每一旦被敌人引诱,就会抢先发枪。这固然是训练不及时的缘故,但曾樱看来,也未尝没有是鸟枪兵们在害怕的缘故,因为他们的心中是没底儿的。鸟铳击射后还需要时间来重新装弹,不然,在敌人逼近之后,鸟铳真就不如一根烧火棍了。 如是,将冷兵器与鸟铳相结合来的举措,在大明二百多年历史中也不是没有人没去做过。赵士桢当初仿制鲁密铳的时候就进行过大胆的尝试,……床尾有钢刀,若敌人逼近,即可作斩马刀用。 但如此法子并不实用。到如今早就不复存在了。 而现在郑军此举,那可谓是一举而两得也。 正月末的登莱依旧是冬季的气候,滴水成冰,哈气成霜。大小河道冰封依旧,毕竟这是苏太运河都能冰冻三尺的季节。可校场内的一支支义勇们却练的热火朝天。 吃得好穿得暖,拿高饷,还有高额抚恤,他们没理由不卖命。 “两臂向敌用力推枪。用左手掌握方向。同时要以右脚掌的蹬力,腰部的推力,让身子向前突……” 无论是郑氏集团还是芝罘岛内的那些老兵,有的是用枪的好手。拿着上好刺刀的鲁密铳,不多就功夫就总结出了一套刺杀训练来。 鸟铳上刺刀,那就只有一个刺,比大枪的花样少多了。 “左小腿带动大腿向前踢出一大步,踢的时候,脚底距离地面不要超过二拳,别抬得高,高了没办法再迅速变力。刺中敌人的时候,左脚着地的同时右脚自然地向前滑动……” “自然,要自然。把整个过程都刻进自己的骨子里。你要是故意的去做这个动作。本身就拉慢了你的速度。” “快、狠、准。两臂的推力、腰部的推力和右脚的蹬力,合而为一,狠狠刺向敌人……” 张奎一边说着,一边走进队列中,检查义勇们的脚位、腿形、刺杀后枪声的角度,一一纠正到满意后才行出队列。 目光顺势向左前方飘了一眼,与王大雷同时看过来的眼神不期而遇。 仿佛是一阵刀光剑影出现在二者的眼中。两个都想成为一营第一的队官,岂能和和气气? 第二十四章 说好话不花钱 视线从芝罘岛挪开,作为郑氏集团的一丝儿力量,在如今这个时局里,国家的最高层人物的眼睛中,还真就没有那一支精兵,没有郑森这么个人。 他们就是要看,看的也是郑芝龙,看的也是海上无敌的郑氏集团。 让郑芝龙带领闽地的船队北上,这可是京城的一无奈之举。郑芝龙集团浓郁的私人武装性质,是任何人都不能视而不见的。 但为了战事考虑,调动郑芝龙水师,还真的是很有必要的。甚至说,想要解松锦之围,那就必须靠郑芝龙。不管郑芝龙心中又是如何打算的。 甚至还不乏有些‘良心’尚存的大臣们在担忧他部能不能顺利北上。 虽然中国的南北海运早在蒙元时候就已经成熟,忽必烈迁都燕京,定名大都。短短时间里大都的人口就由十几万暴涨至80万,填饱肚子成为了蒙元最迫切也最难解决的问题。因为元初每年的粮赋收入一千二三百万石,有1000万石是来自江南。 如何把巨量的粮赋安全快速的运到北京?这一度成为了蒙元能否真正统治中原的焦点。 蒙元的海运就是在如此巨大的迫切需求之下,成为了一个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巨大的压力产生出了巨大的动力,短短的时间里蒙元就用一艘艘船和一条条性命趟出了一条航线来。 自吴淞刘家港入海,经海门黄连沙头,抵西海州,历胶州,一个多月后到达成山头(今齐鲁荣成),水程共计一万三千里。然后,再由成山头沿内海西进,最终在海津镇靠泊。 这条路就是现在的沙船帮海运漕粮的线路。 路线完全沿着海岸线走,所以浅滩比较多,行船很危险,而且在运粮的船行驶的过程中,不仅是逆风行动而且是逆水行舟,速度缓慢。 这还是因为沈廷扬手下尽是平底沙船的缘故,换做郑芝龙现今所带的船队,情况只会更糟糕。 故而,郑芝龙此番北上,船队在抵到舟山之后,便会改变方向,直入大洋,去找黑潮,也就是后世的日本暖流。 后者虽主流会飘去日本群岛东侧,却还有两支分流,一支窜入渤海海峡,一支去到日本西侧。 郑芝龙往日里的买卖虽不涉及北洋,但却不意味着他对北洋就半点不了解的。 队伍顺着黑潮,二月中旬就抵到了芝罘岛。但津门还在封冻中,辽海更是冰天雪地。郑芝龙军想要进军松山,至少要再等一个月! “父亲!”郑森端着药碗,担心的看着郑芝龙。 谁都没想到,提兵北上的郑芝龙刚在芝罘岛下船,当晚就病倒了。但万幸不是高烧,只是偶感风寒,鼻涕横流罢了。 但即便如此,郑芝龙病了这一场也让登莱的士绅看了个大笑话。况且整个郑军中被冻着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因为之前在海上,那气候断没有眼下寒冷的。 黑潮所过之处,远离海岸线,海水深,蓄热自然就大,气温自然要比岸上来的高。 从高温来到低温,郑芝龙并没有让手下人去装模作样,这是最真实的反应。 如是,南人不耐北地冰寒,俨然就成为了一个无可动摇的事实。 燕京城,明皇宫内。 崇祯帝看着登莱巡抚曾樱紧急送到的奏折,无声的笑了笑。“朕素来听闻南人不耐北寒,却不想这郑芝龙的队伍是如此不堪。” 心中一开怀,直接把戚继光当年带去蓟镇的三千浙兵给忘在脑后了。 “陈卿多虑了。” 陈新甲心里头暗自恼火,但也不得不对崇祯帝说起了奉承话。时间还长着呢,他位在中枢,为皇帝的近臣心腹,还有的是时间慢慢筹划。 崇祯帝心情大畅,心中也是去了个大疙瘩,陈新甲屡次攻击蒋德璟、洪承畴与郑芝龙结为乡党,隐隐在说郑芝龙提兵北上,不可不提防,可不是半点都没有作用的。 郑芝龙是海寇出身,近些年来虽履历功勋,表现很是驯服,却也不可不防。这点上只看崇祯帝将曹变蛟做了蓟镇总兵,而不是再去关外,就可知道一二。 不过再大的高兴也只是短暂的,关外松山、锦州依旧被围,中原李自成农民军势大,还有那张献忠。内忧外困的局势,繁重的朝政,让崇祯皇帝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解开松锦之围,能保持锦宁防线最好,再不济也要救出洪承畴、祖大寿,或者是救出洪承畴来。这远在登莱的郑家水师,可就是他唯一的希望。 吴三桂、马科、白广恩等将逃入宁远之后,很快就一分为二,吴三桂、李辅明、唐通军仍留守宁远。马科、白广恩则引军退入山海关。 崇祯帝并没放弃救援松锦的念头,老早就下令让他们整顿兵马,陈新甲更是提议:请斩王朴,勒令马科等被立下军令状,再失战机立斩不赦。 先以顺天巡抚杨绳武总督辽东宁远诸军,出关救松锦。然不及三月,杨绳武便一命呜呼。 首辅周延儒力荐自己学生,时任兵部右侍郎的范志完总督蓟州、永平、山海、通州、天津诸镇军务。崇祯帝许之,加范志完右佥都御史职。 崇祯帝收到登莱奏折不久,一封急信也抵到了山海关内的范志完之手。 后者看了付之一笑,调郑家水师北上,在范志完眼中并无大的作用。洪承畴败于松山,解开锦州之围的可能性已经丧失了。 如今保住宁远方是最上。 如是由他做主,他会现在宁远城外筑上几座小城,然后再起水军修筑觉华岛,以城掎角之势。 那锦州城已经没有希望了,把松山的洪承畴救回,再将杏山的兵马粮饷撤回,如此就已是上上。 总督诸路兵马的是他,但真正当家做主的却是崇祯皇帝。 “杀,杀——” 芝罘岛内侧一片临海的空地,在随后的时间里就成为了郑军操练的校场。 无论是随船北上的郑军,还是已经更换了军装兵甲的芝罘岛义勇,此刻士气都极是高涨。 因为郑芝龙早就宣讲过,此番与鞑虏一战,一应奖赏半点无虚。 一颗建虏首级五十两,一颗蒙鞑首级四十两,一颗二鞑子首级三十两,一颗包衣首级二十两。 如此高的赏银,就是那些郑军的老兵也都不能无视。 为此,郑芝龙还给水军战船、鸟枪手、炮手等各做出了规定,大家分蛋糕么,不能全部的好处都便宜了登陆的军兵不是?计算军功时候可不是一切唯首级记功的。 准备干出一番事业的郑芝龙,很简单的选择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套路。他手里有的是银子,而且就现在的情况,对比思想上的宣讲和激励,还是实实在在的利益更能打动人心。 他与大明朝廷可不一样,崇祯帝的国库里空荡的可以跑马,而郑芝龙却是众所周知的大财主大富翁,手中有的是花不完的银子。说出的这番话自然赢得了全军上下的信任。 被白花花的银子激励的眼睛都红了的郑军,现在做梦都想砍鞑子人头。 但北洋上的浮冰让船队在登莱老老实实的直停歇了一个月,方才再度扬帆起航。这一个月中,崇祯帝下了三道圣旨给郑芝龙。 然,钱没给一两,粮没给一粒儿,三道圣旨上的好话一套一套的,大道理一堆一堆的,可扯的却尽是虚的。 山穷水尽的崇祯帝只能用这点花活来激励郑军了,反正说好话不花钱。 “……”郑芝龙心里虽然理解崇祯帝的不要脸,却也真挺无语的。 第二十五章 世之大义(求收藏) 近乎一个月的时间过去,郑芝龙一没有跟登莱地方官员、士绅亲密往来,没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在登莱乱转悠;二没有差人去京师打点内外,好给自己疏通关节。而就跟画地为笼了一样,除去了一趟登州外,人就待在了芝罘岛上。 他才懒得跟那些士绅虚与委蛇呢,完全没必要。 横竖他的‘狼子野心’暴露出来的时候,这些人就都是他的敌人了。 郑芝龙的这些举措,曾樱看在眼里,崇祯帝也看在眼里。 “……”半响无语,崇祯手握着登莱快马送到的奏章。 却也彻底放下了对郑芝龙的戒心。 因为在如今这个时代背景下,凡真的有心于天下的主儿,岂能对士绅官员视而不见呢?不看连那左良玉都跟东林党戚戚我我,始终纠缠不清么? 曾樱也好,崇祯帝也好,谁都不会把郑芝龙当做屁也不懂的二愣子。那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人是忠臣,根本无心逐鹿。 郑芝龙根本不知道自己懒得跟登莱士绅虚假客套的作为,竟然被人如此解读了。只能说,那可真是一个美好的误会。 待过了三月十二,北海冰融,芝罘岛的郑家船队立刻起航,合着沈廷扬部,一片片白帆入海,那是撇开了津门,如利剑一样划开渤海,直向着山海关奔去了。 边赶路郑芝龙还边嘀咕着,这松锦大战的局势真是被郑森给搅的一塌糊涂啊。 因为他记得,正史里的松锦之战,那洪承畴在二月底就城破被俘了。 因为城内的粮食用尽,外面清军围困重重,根本无有大军前来解救的可能。如是就有那不坚定分子做了二五仔,将整个松山城给卖了去。 除了他自家,那松山城内的一干文武官员,就洪承畴和一个祖大乐没死,余下的甚曹变蛟啊、王廷臣啊、邱民仰啊,连同数千忠贞官兵,被黄台吉尽数处死。 郑芝龙崩看已经率大军抵到了登莱,心里却一直在怀疑那洪承畴究竟能否等到自己赶到。而若是洪承畴依旧重蹈了历史上的覆辙,那对他也没啥损失。反而能放下这码事,更加轻松的上阵。 被他看中的觉华岛可是一个不错的据点,在那里若扎下了根来,将来吴三桂即便走了历史上的老路,有这座岛屿在,那也能卡着满清的脖子,叫多尔衮难受死。 只要花力气在岛上筑起几座棱堡来,看满清能不能冬天里袭破觉华岛? 甚至都可以成为郑军的新军练兵场! 但是郑芝龙在芝罘岛一直等到三月中了,关外也没传来松山告破的音讯。 这让他心中起了点嘀咕,洪承畴这个大汉奸,这辈子还能当好人了? 蒙元时候,海上漕运分春秋两拨起运,这真不是没道理的。顺风而上,只用了五天时间,郑芝龙就已经看到了山海关。 “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声远远的传出来,山海关岸上,邱民仰亲自来迎,马科和白广恩二人也屁颠屁颠的跟来。倒是那范志完,摆着督师的架子,稳稳的坐在山海关内不愿意移驾。 在后世,马科和白广恩的名头都不怎响亮,很多人看了眼后就统统被归入庸将之列了。 但在眼下这个时候,白广恩也就算了,马科却是被众人皆推的良将,以敢战著称,仅次于曹变蛟。 “去岁松锦大战,贵公子大名传扬九边,实少年英雄。今日得见郑公,始知道何为虎父无犬子。” 邱民仰是举人出身,能从一介举人做到现下的辽东巡抚,可不是目中无尘的腐儒能比的。他很清楚郑氏集团这支军事力量现今所代表的意义,对于关外局势,对于大明朝,都意味着什么。 只要郑芝龙愿意,就郑氏集团的力量,轻易的就可以在海上重建江东镇。虽然如今关外的局势和鞑虏的实力,与十三年前比已大有不同了。 可郑芝龙的实力又岂是当初的毛文龙可比?能自己养军十余年的郑氏集团,麾下大小战船数百艘多,船舶三千艘众的郑氏集团,真要一心为大明朝效力,那就太重要了。 花花轿子人抬人,郑芝龙似是谦虚,实则是毫不客气的收下了邱民仰的夸奖。“中丞谬赞了。小儿辈还需历练。这不,走了一趟关外,见了阵仗,识得了兵戈的利害,就老成了许多。更是知道了清谈误国,实干兴邦之道理。” 郑芝龙那八个字一出,立刻叫邱民仰深以为然。 稍后再与马白二人互相见礼。马科、白广恩面对郑芝龙的时候可是恭恭敬敬的,恍如看到的是阁老大臣,而不是一个名义上跟他们同级别的总兵官。 这说明这俩人都不是傻子。 “从老奴起至今日,建虏肆虐已有二十余年。其逞爪牙之尖锐,纵战祸于神州。辽东大地尸骨百万,北直隶、齐鲁,冤魂遍野。彼率兽食人,凶狠残暴,动辄屠城,恶迹罄竹难书。 杀我华夏贵胄,犯我神州沃土,此血海深仇,倾尽三江水亦难洗此刻骨恨。郑某虽是闽人,却有与建虏拼死一战之决心。此世之大义也。” 范志完召开会议,商议进军松锦之策,那不管他心中是如何想的,横竖,这架子要摆出来。不然崇祯帝就不愿意了。 郑芝龙对辽西走廊的地理一窍不通,发表了一通演讲后就保持沉默。只对了双耳朵听,对一些汛地、险隘是豪不关心,他只知道黄台吉的主力还在松锦就行了。因为在如今这个时代,海陆两军间实则是很难有配合的。 火炮的射程太短,根本无法掩护陆上。 范志完今天就是把嘴皮子磨薄了,说的也都是一些屁话。 因为,那就算是贴近海岸线搞对陆支援,能排的上用场的也是沈廷扬手下那些平地沙船。沙船不怕搁浅的。郑芝龙手下的鸟船和乌尾船,吃水深,搁浅了可就是大麻烦了。 郑芝龙心中早打定主意,是以,无论范志完说的如何天花乱坠,除了当中表个态外,就只做遵命。 马科、白广恩也与他类似。 这战阵之间,明军听的还是他们的指挥不是? 范志完还敢跟着他们直进松山不成?他又不是洪承畴、孙传庭?更不是郑芝龙! 历经了之前的惨败后,说真的,不管是他们俩也好,还是吴三桂、李辅明、唐通,对于解松锦之围,实则都不报什么希望的。 眼下的战事,更多是做个样子。最好他们能在南线吸引住清军主力的目光,然后郑芝龙带领水师直入松山城,不管是运输粮食入松山城,还是接应洪承畴等撤回,那都是上上结果! 至于崇祯帝所想的解松锦之围,则纯属是痴心妄想。 第二十六章 有个鸟用? 爱护幼苗人人有责,继续求收藏。 …… 松锦大战已经过去了半年有余,黄台吉去岁就已经回转沈阳了。最初是让留杜度、阿巴泰等围锦州,多铎、阿达礼等围松山,阿济格等围杏山。 后再命多尔衮、罗讬、屯齐驻锦州,豪格、满达海等驻松山。 洪承畴坐困松山半载有余,也不是没打过反击。然敌众我寡,为清军所败。万幸城中粮食且足,且守军依旧上万之众,攻不足,守有余,此刻还并没遭遇到历史上那悲催一幕。 现在,松锦清军分做三部,重心依旧是松山。大军团团围困,想要救杏山城容易,想要救松山却难,而至于锦州,那就是难上加难。 从范志完处离开,郑芝龙直接就回了码头。天色已经暗淡,港口的三百黑番兵、五百扛着鸟枪挎着太刀的挺身队,还跟木头一样竖立在原地。 他并没有直接将铁人营拿出来,就连已经更换了武备的芝罘岛义勇都没露面,而只是亮出了黑番兵和日本武士。 这些也是他早就已经为人所知的陆战主力部队。 黑番兵穿着铁甲,日本武士也是清一色的胴丸。那种怪异的甲衣,也就小鬼子们不嫌弃吧。而作为下级武士的装备,日本胴丸本大多是由竹子、皮质制作而成。 然郑芝龙是何许人也?中国首富。 自然不会小家子气的用竹子、皮革去做胴丸的胸板和身甲,那都是铁质的,连同阵笠,也是铁质的。 这些日本武士,还有那黑番兵,在大明的社会框架之中,那就相当于是他的“家丁”! 郑芝龙作为一个水路总兵,手下能有八百打陆战的家丁,在东南地界可不就是横行无忌了? 也符合如今时代大家对于他的认知。 “父亲!”留守的郑森看到郑芝龙后连忙迎了上去。范志完把一群人都招揽了去,究竟商议如何了?他是很好奇的。 郑芝龙闻声给出一不屑的嗤笑,“范志完何等人?不过是有了一个好老师罢了。岂能与洪亨九媲美?为父枯坐半响,净听了两耳朵废话。” “不理他们。只管传令下去,歇息一晚。明日一早起军,拔锚升帆,先入觉华岛。” 后者才是他们真正该到的地方。 沙船队伍里,沈廷扬接到郑芝龙传令,朗声一笑,他也不耐听范志完的废话啊。 上了觉华岛,郑芝龙肯定会率部北上,而他也可以把粮食运到了岸上。一艘艘粮船堆积在海岸处可不保险,万一遭了狂风,一夜之间就能全打了水漂。 沈廷扬从来不信这松锦之围是好解决的,洪承畴统带九边精兵,还落得大败而归,现在让一干残兵败将重整旗鼓,再来与建虏交锋,哪怎可能打赢呢? 就跟之前一样,现在这一战,也注定会是一场‘持久战’! 沈廷扬的任务很明确,那就是招揽辽民,休整觉华岛,再运送粮草到此。至于战争方面,却是无须他操心的。 到了次日清晨,嘹亮的号角声在山海关口岸响起,一艘艘帆船拔锚起航,向着北方驶去。 郑芝龙缩在房间里并没出去吹风,先前在登莱病了一场,让他深切体会到了中药的痛苦。身后,一个哑巴正给他按着肩膀。手劲始终,甚是舒服! 穿越之初,为了谨慎起见,郑芝龙寻个理由将身边的几个近身仆从都换了掉,虽然明面上说是给他们一个出路,让他们去大员当管事去了。 ——作为他的根据地,大员那儿可不止有成千上万的田亩和佃农,也不止有一波波的登莱难民流民,郑芝龙还要按照他自己的思路正式在大员编户齐民,设立州县。 如今这些做官做吏的,那日后就是他将某些人取而代之的资本,是他清扫垃圾的本钱。 大明的士绅虽已经烂到了骨子里,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却不能不正视。那就是地方权力掌控在他们的手中。你可以轻易地将垃圾都清扫干净了去,却不得不面对一个彻底乱了套的地方。 郑芝龙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一大必须就是要有足够多的官吏,属于‘他’的官吏。那么,大员之地就是一个极好的试验场。可以为郑芝龙锻炼出一个成熟的政治体制,以及一波波的成熟的政府管理人员。 心底里装了一肚子盘算的郑芝龙,连‘后宫’的女人都不敢频繁光顾,唯恐被看出不对来了。加之要保密期间,他就让人寻了一批聋哑人来斥候。 那当然不如先前的老人伺候的得体,可这却让他感觉到了一股轻松。 后来在最初的紧张感消散后,感觉到聋人越来越不方便的郑芝龙,就又寻了一批不聋只哑的人。 虽然老话说十聋九哑,但哑巴并不一定就是聋子,聋子也并不一定就是哑巴。在后天形成的聋子或者哑巴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后天声带受损、后天耳神经受损,都会造成只聋不哑或者只哑不聋的情况。 郑芝龙要的就是后者,年纪都不大,还让人专门教他们读书写字,至于这按摩推拿就是附带的了。 上辈子要人按摩推拿还要花钱,这辈子能接受无偿服务,舒坦啊。 而就在郑芝龙带领船队抵到山海关的时候,那消息也已经被传到了松锦清军手中。 黄台吉已经回沈阳小半年了,宸妃海兰珠病逝,可是叫他难受了一把。但儿女情长在国家大事面前是那么的不值一提。在松锦战场上,他留下的有济尔哈朗,有多尔衮,有他的长子豪格。清军各部实力雄厚且主次分明。面对着满城的围城战事,事实上就是黄台吉亲自在,也于大局无关紧要。 山海关内很快就有情报送到了杏山城外的阿济格手中,然后松山城外的济尔哈朗和锦州城外的多尔衮就也都知道了。 但没有一个放在心上的。 南逃的明军在他们眼中就是那釜底游魂,凭靠着那些被八旗军打的崩了又崩的游兵散勇,岂能是他们的对手? 而至于郑芝龙海上的船队,在他们眼中也是毫无价值的。 不管是杏山、松山还是锦州,都被清军四面围堵,团团围困,如当初时候曹变蛟军撤走那样的事情,是再不可能发生。 这般来,郑芝龙的战船又不能开上岸,那阵仗就是再浩大,又有个鸟用? 第二十七章 倭兵 爱护幼苗人人有责,求支持o(╥﹏╥)o…… …… 崇祯十五年三月末。 郑芝龙带领船队在杏山、松山和锦州海外放了一阵枪炮之后,引得城内明军一阵欢呼,然后人就变得缥缈无影了。 三地清军初开始还有些紧张提防,几日后就放平了心。郑芝龙部根本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等来的却是马科军在塔山被阿济格大败的消息。 当日是马科军为先头,身后还有吴三桂、白广恩、唐通三部,李辅明留守宁远。据说,在郑芝龙率军北上后,朝廷内还有个声音在叫,让蓟镇总兵曹变蛟也率军北上。 但此次进军却是那般的虎头蛇尾。 不过,也是因为马科背后还有明军大队人马在,阿济格才见好即收。 而明军经此一败,本就不高的士气就更见低落了,大军回驻于宁远,空耗钱粮,却无人胆敢北窥。 至于郑芝龙的踪迹,这个时候更是没人去操心了。横竖丢不了。 范志完忧心忡忡,邱民仰也愁容满面,吴三桂等私下里却觉得开心。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么。而无人关心的郑芝龙,今夜时候却正在辽东的山头喝风。 这怪不得别人,完全是他自找的。 要伏击小小一个耀州派来的鞑子,哪里用得到他本人亲自出马? 可别被耀州的名头给吓住了,在大明朝手中时候,此刻所谓的耀州,就只是一个小小的耀州驿。 二十年前为建虏所得,更为耀州,彼时老奴还在,所谓的大清还叫后金。 昨日里,郑芝龙带引着船队直入辽河口,此时的辽河可不是后世的辽河,休说是蜈蚣船、老闸船了,就是鸟船、乌尾船也能畅通无阻。 耀州准确的说就是后世的营口市,作为东北开埠的第一口岸,辽河口若是无法行鸟船,才有鬼呢。 1858年的《天津条约》,东北第一外埠港口定的虽是牛庄,可牛庄的港口环境不好,英领事至牛庄,查勘辽河下游海口淤浅,轮舟出入不便,乃舍牛庄而移就营口设立商埠。 轮船,轮船。二百多年后的牛庄通行轮船不便,现如今的鸟船、乌尾船就直接能驶入辽河百里深远,直达牛庄。后者在辽金时候得名,明朝时为牛庄驿,为齐鲁至关外之重要港埠,其北相邻的东昌堡更是联系辽东辽西的交通要道。两地再向北就是赫赫有名的辽河边墙了。天启三年时,老奴废东昌堡,命黄台吉亲自此处犒赏筑城民夫,重新修筑牛庄城,周围二里九十三步。置虏兵,成为控制辽河流域的军事重镇。 牛庄都能去的,就更勿囵是耀州了。 郑芝龙最终的目标就是敲掉牛庄,然后据此小城,在建虏的地盘内大大的闹腾一番。 须知道,现如今虽然局势已变,满清已经征服了蒙古草原,开辟了北道直达锦州。但这并不意味着牛庄就不重要,辽河就不重要。 若是能中心开花,再打下几座满清城池来,对建虏必有震动。 而对于大明来说,郑芝龙能有此战果,不止证明了水军超凡的作用,更足以鉴证他的忠勇。在万马齐喑的环境下,乃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喜讯。 光秃秃地山坳里,郑芝龙带着铁人营和黑番兵躲在这里,就靠着临时扎好的帐篷遮风。天刚微微明,一骑快马就疾驰而来。 这人名叫周毅,本是辽军中的夜不收,也算是军中精锐。但在松锦大战那个档口,别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夜不收,就是些低层军官,挨了刀子被送到津门口,也一样被丢在一旁听天由命。 他与郑森手下的王大雷是一样的命,在暗无希望中看到了光明,现在连妻儿亲眷都被郑芝龙接到泉州来赡养,那他可不就要豁出命来给郑芝龙效力了。 这些日子里利用郑芝龙手中的良马,很是调教出了一批探马。但都是花架子,没经历过十次八次战争的洗礼,所谓的夜不收也只是冠个名头罢了。 “报大帅,鞑子来了!”一脸疲惫不能遮掩周毅亢奋的精神。从耀州来的人马看似有三二百人,但内里的真鞑子、二鞑子只有五六十骑,余下的尽是包衣。 如何能逃得过此劫? 郑芝龙可是把手中的精兵都压上桌了。山坳里的铁人军和黑番兵,对面山林里的义勇军。还有诱敌的挺身队! 这是三千多家丁啊,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鞑子淹死。 郑芝龙的精神也很好,杀鞑子的憧憬让他胸膛里热血沸腾,这么简陋的休息条件,根本没影响到他。他听完之后,点点头赞道:“做得不错。辛苦弟兄们了,且下去好生歇着!” 说完之后,郑芝龙便忍不住跳起来,兴奋啊,他心中真个是兴奋。 不是穿越者不会理解这种心情的。 满清入关,刀下沾染了多少汉人鲜血就不提了。就说后世,从古到今,牛逼了两三千年的中国,在满清手中落败成了甚个模样,想起来就能叫人恨得牙根痒。 而更重要的是,这他穿越至今的第一次战斗,那不仅要狮子搏兔,在精神上也是重视之极。 郑芝龙没有等待太久,就听到隐隐传来马蹄声。脸上不由得有点激动。 而这时候的图安也很激动,作为镶蓝旗的牛录章京,图安在接到城外庄子上逃出的人丁禀报,说是有倭兵杀入进来,那整个人都是斯巴达的。 这一情况简直超出了他的大脑天际。然而,那一个个庄子上的管事,或是包衣,还有城外闪现的火光都是不会骗人的。 那确确实实有一支倭兵杀进了耀州! 但图安却没有因怒兴兵,黑夜中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了。别看他只是一个牛录章京,却也是打老了仗的人。从老奴骑兵时候就在,至今二十四年了。 夜里的时间全被他拿来整兵备武,但耀州城毕竟很小,内里没几个守军,也没有多少旗人。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又领兵在松锦前线,耀州这儿属于后方,兵力实则相当空虚的。 图安忙活了半夜也只招起了三二百人,内里的镶蓝旗丁才五六十人,却上有头发花白的老鞑,下有乳臭未乾的娃娃兵。 不过这群鞑子却都挺有自信的,根本不把倭兵放在眼里。当初朝鲜之战时候,明军以少打多,且能让倭兵损兵折将,鞑子们却能轻易的吊打明军,如此一来,一个个自信满怀。心中都充满了优越感! 很快,他们就都骑着马赶到了。远远就看到前方一处庄子上飘着黑烟,图安眼睛一下红了,这些都是他的财产啊。想来只有他们到别人地界儿里烧杀抢掠,甚个时候轮到别人来烧杀抢掠他了? 第二十八章 俘虏 “杀啊——”图安大吼一声。刀口指向那村庄,整个人在这一刻都散发出一种狰狞的味道。 身后一干鞑子,再之后的一群包衣,纷纷发狂样儿呐喊起来。 然而鞑子们刚刚提升速度,就听得前方忽的响起一阵鸟铳,然后就看到队伍里的数名建虏中枪落马,却是前方忽的钻出一群小矮子。 他们或是拿着火枪,或是举着长枪,为首之人舞着长长的太刀正指着建虏大声的叫喊着。 猛然间遭遇到伏击,鞑子们却丝毫不惧,反更为凶悍。图安又是一声怒吼之,鞑子们纷纷将已经提高的马速提至更高,抽出兵刃冲向了那些仿佛从土地里忽的钻出的三寸丁。 彼此的距离超过三十丈,前方一群倭兵猛地从埋伏的沟壕里钻出来,拦在了他们前方。 那可笑的盔甲和身高,无不诉说着他们的身份,这就是那可恼可杀的倭兵。同时这也让鞑子们对倭兵更加的小觑。 因为身高太搞笑了。不是一顶帽子在,都不比火枪高多少了。 高个对矮子的蔑视,那可是发自灵魂深处的。 然而就在这时,在图安他们已经提高了马速,却还没来得及冲杀去的时候,两侧的山坳、树林之中,一杆杆鸟铳,已经全都对准了他们。 只是几个呼吸,清军就向前突入了十几丈远,眼看着就已经杀到倭兵跟前了。 “昂昂昂……”最前方的几匹战马轰隆到底,却是地面上已经被布置了陷马坑,面前做了遮掩,叫马背上的清军根本发现不了。 “砰砰砰……” 爆竹一样的枪声就彻底压盖住了马蹄声,响彻了战场。不是来自两侧,而是来自正面的挺身队。 如此近距离的射击,枪子打不中人还打不中马吗? 清军队伍里一阵人嘶马鸣,惨叫连连。 郑芝龙笑的很开花,这道路中间的鲜血,红的正鲜艳! 这时,三百黑番兵和义勇营中的鸟枪兵,近千支火枪瞬间齐射,“杀啊……” 铁人军、义勇营高叫着杀出。 郑芝龙自然不会亲自去杀敌,他就在山头上看着,看着那撮清军就如海边的沙堡,被大海的惊涛骇浪轻易地给卷没了。 没奈何,清军人数太少了。 八旗兵是凶悍的,装备也是精良的,人人重甲,下马后都也是重甲步兵,但他们总数才几个人?且老幼皆有,质量堪忧的很。 而扣除了这些凶悍的八旗鞑子,剩余的包衣们,就都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主儿了。 往日里他们跟在自己的主子屁股后头捡点吃食,但现在他们的主子都麻爪了,一个个包衣们就更拉稀了。在掉头就跑的数十个包衣奴才尽数被枪子打成了马蜂窝之后,余下的包衣奴才们纷纷投降,逃已经逃不掉了,拼死为大清朝效命么,他们可没这股心劲,那速度比鞑子们的阵亡速度还要更快。 “大帅。建虏已经尽数授首。”甘辉满脸都是雀喜。他是郑芝龙现如今的亲军统领。在一拨老兄弟当中,敢打敢拼,生性悍勇的甘辉,算是最适合这个职位的人了。 而且郑芝龙还知道这人在正史上是郑成功的五虎上将之一,辅佐郑成功,金陵一战为郑成功败军断后力竭被擒,不屈而死。 在郑芝龙眼中,这完全是没污点的‘完人’! 甘辉身上还沾着血迹,刚才他一马当先,一刀砍死了一个老鞑,那感觉跟往日时候截然不同。一战就搞死了好几十个鞑子,还俘获了一百多包衣,这鞑子也不难杀么。 “具体战报。”郑芝龙脸上也都是喜色。 “击毙真鞑四十五人,俘获十一人。斩包衣六十人,俘获百五十人。已是全歼敌军,无一人漏网!” “缴获良马百七十匹,甲七十领,刀弓兵刃三百件。”缓一口气,甘辉再说道自身损失,“我军阵亡义勇营两人,伤五人。铁人军无将士阵亡,只伤了两人。” 事实上鞑子早在他们冲下去前就先被鸟铳给打废了,等到义勇营和铁人军冲下去,那就只剩下不多的人在做困兽之斗,稍微晚一点的人,再冲下去都只有收拾战场的份儿了。 “让挺身队收拾战场。咱们领着主力去攻耀州城。”打完了耀州再去牛庄。 郑芝龙此刻豪情满怀,适才的一仗叫他大感满意。虽然清兵成色堪忧,没能真的验证出他手下兵马的能耐。可这伙儿鞑子被端掉之后,耀州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在满清主力一被牵制在松锦,二被黄台吉带回沈阳的情况下,在偌大的辽东辽西之地,可不就任由他来纵横驰骋了? 即便清军得的消息,让松锦的大军回援——沈阳的两黄旗兵马不太可能会动。郑芝龙这也是策动了松锦战场,也是有大功的。 等到几封战报和首级都被送回去了,他郑芝龙的大名就真的声振寰宇了。 “杀啊……” 喊杀声在耀州城外响起,被俘的包衣们人人‘效死’。豁出命的向城头杀去。 耀州这本就是一座驿城,被建虏拿到手之后,辽河以东区域里,明军已经根本无法对建奴形成威胁,其地理位置又不如牛庄多也,鞑子自然不会花大力气整顿耀州城池。 图安先前又已经带走了城内大部分的丁壮,现如今郑芝龙杀了回来,根本就是摧枯拉朽。都不需要铁人军、义勇营等帮忙,那些已经被割掉了老鼠尾巴的光头包衣们就奋力冲上了城头。先登的李五一刀砍掉了拨什库苏和泰的脑袋。 这个图安手下专司登记档案及支领俸饷诸务的老鞑,为他的主子是流干最后一滴血了。 小小的耀州城转瞬陷落,但随后对城池内人口、财产的抄没,却花费了郑芝龙小半天的时间。 城内的老鞑,无分男女,一律砍头。而鞑子生的那些小鞑子,女人搁一边,男的,高过车轮者,杀! 所有人都被罚没为奴,但奴隶中也有三六九等。鞑虏是最低等的,那些为鞑子流血牺牲的就与鞑子是一级,而普通的包衣又是一个等级,为郑芝龙流血牺牲的包衣们的亲属就要再高上一等。比如那个李五,郑芝龙已经给他改名为李武,成为了光头兵的总管了。 这些人,郑芝龙就都给了他们一个希望,只要老实本分的“赎罪”三年,五年之后不仅可以改籍为民,还能得到以军属资格。可以在大员、泉州为他们授田。 整个队伍从耀州城再次回到辽河时候,队伍已经从初开始的三千来人扩张为七八千人了。俨然多出了一倍多来。而那多出来的男女,就都是此战的收获。 郑芝龙不止抄掠了耀州城,挺身队还抄掠了城外的一个个农庄。不少带不走的粮食物质都被一把火少了个精光。 待遇船队汇合之后,队伍再次一分为二,一支船队装满了俘虏后迅速扬帆起航,向着辽海驶去。他们的目标是觉华岛,而这些个俘虏,那就都是沈廷扬修筑觉华岛的劳动力了。 第二十九章 围城打援 “轰轰轰……” 牛庄城外,一面面白帆已经铺满了江面。一门门重炮对准了牛庄城,一个周长二里九十三步的小城。 阿克墩一脸懵逼的看着城外,那水陆足有上万大军吧?怎地毫无征兆的就降临到了牛庄了? 看明军的架势,一见就能知道是从海路杀来的,莫不就是邸报上所言的明朝皇帝掉的南国水师? 满清在关内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也早就下达了通知,可如牛庄、耀州这般的守将,是根本不在意。所谓的水师,在他们心中就是多年前便被扫荡了的江东军。后者的水军与眼前的水军是完全俩概念,更别说他们根本不信有明军不怕死的敢深入至此! 当然,若牛庄守军是健全的,他还真不在乎城外的这些明军,别看明军水陆大军上万人,但他有三百八旗勇士,数百汉军在手,还有上千包衣,何惧明军? 八旗勇士对付起明狗来,一人能打一百! 可松锦大战刚开始时候,牛庄的旗丁就已经被调走了七七八八,就是包衣都调走了很多。即便年前时候有一些转回,也皆是伤兵,缺额依旧很大。现如今他手下的丁壮,满打满算,连同从前线回来种地的包衣阿哈们,也不过五百人! 阿克墩急忙使人飞报海州。 锦州的兵马倒是更多,但距离也更远不是? “报——” 一骑快马直奔郑芝龙大旗处,“禀大帅,建虏海州守将伊勒慎将兵千人,已向牛庄赶来。” 伊勒慎是镶黄旗人,老姓费莫氏。早年率六户投奔努尔哈赤,族人悉为乌喇部所害。万历三十六年,努尔哈赤以其归诚之举特授备御世职。后以征战之功累加世职至二等参将。天聪年间便奉命率兵驻守海州(今辽宁海城),总领辽河口海州、耀州(今辽宁营口县)、牛庄一带军事,至今十余年。 早前耀州被破的消息已经传入他的耳中,那真的是若当头挨了一棒。清醒来后就怒气狂生,只恨不得把郑芝龙给挖心破腹。 因为有倭兵,有海船,还打着明军旗号的主儿,那必然就是郑芝龙了。 耀州城失落的经过他已经脑补了出来。定然是图安疏忽大意,带着本就不多的丁壮一头撞进了郑芝龙的埋伏圈里。后者一群南人,再不能打那也是男人。上万人之众,堆也能堆死图安那丁点人。然后空虚的耀州城自然就被一战而下了。 但是牛庄呢?虽然只有五百人驻守,那显然就不是郑芝龙可以轻易拿下的了。 但牛庄城小且兵少,更没几门火炮,郑芝龙又有水上之利,只要豁的出去,阿克墩是守不住牛庄的。他手下能整出一百八旗勇士吗?还都是前线退下的伤兵,余下的丁壮也多是包衣阿哈罢了。 然而包衣们并不可信。耀州城就是包衣给攻破的! 所以,伊勒慎毫不犹疑的就选择了出兵。他手下有旗丁真鞑三四百人,征召全部的在旗青壮,至少能有五百人。再有下属包衣,拉出上千青壮也是小菜一碟。毕竟黄台吉的两黄旗已退出了松锦之战,隶属镶黄旗的伊勒慎手下自然兵强马壮。 此番出兵,伊勒慎带出了千多人马,那是自信满满。 别看明军人数多,然二十年的战争,早已经把建虏的自信心养成了。一个个视明军为无物,视汉儿如羔羊。心里优势比郑芝龙的兵力优势都要大。 纵然他知道郑芝龙有水上优势,也只是想把郑军驱走。 “既然这样,牛庄就不用留了。传令下去,全力进攻!” 郑芝龙是有围城打援的意思,所以,牛庄的作用已经体现出来了。将伊勒慎的上千人马诱出了海州,他们就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了。 而至于手下的队伍能否迅速攻克牛庄,郑芝龙是一百个有信心的。 “瞄准,放!” 大军已经把牛庄团团包围来,不要说城东,就是城西外的队伍也兵强马壮。一支支大斑鸠脚铳依次排开,前方立着的军官,抽出腰刀,直指牛庄的西门。 这可是连盾车都能打穿的大斑鸠脚铳,而寻常斑鸠脚铳的弹子都能有1.5至1.6两(约56克),大斑鸠脚铳的枪子至少也有二两重。 能打穿盾车的大斑鸠脚铳不见得能打穿牛庄的城门,后者都是上好的抗腐重木,裹铜皮,外刷漆,最外层是度了金的一个个门钉。质地远比临时制作的盾车强的多。 但是一发不成,十发呢?一轮不成,十轮呢? 就跟那撞城锤一样,一下子撞不断,那就来两次、三次,厚重的城门扛得住五次六次,但十次二十次后,就是阿克墩都慌了。 整个城门已经被打成了马蜂窝,几处被频繁命中的地方,都已经透亮了。 郑芝龙收起了望远镜,把手向前一遭。 两个被选出的光头兵,一个个举着长牌,背着药粉包,闷头就向城门口冲去。同时里,一杆杆火枪、火炮全都被对准了城头,噼里啪啦的开火中。 城头的清军根本就不敢露头。 牛庄挨着辽河,城池自然有护城壕,可那早就被填平了。郑芝龙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把牛庄周遭的庄子里抓到的建虏老弱都利用了来,一个个抱着干柴枯草直扑牛庄城头。 对付护城壕,一开始就填土袋,那是下下之策。先用干柴枯草这种体积大重量轻,又有浮力的东西铺满城壕,然后以土袋盖子,再于其上铺盖木板,则事倍而功半也。 阿克墩用事实证明,禽兽也是有心的。这些鞑子将汉儿性命视为草芥,但对他们自己人却相当不错。 牛庄的城壕填的轻轻松松,一大原因就是阿克墩下了手。但这却只能叫郑芝龙更想杀人! 守军都被枪炮压得抬不起头来,自然无法阻止两个光头兵的靠近。这些人都是投降包衣中的健勇者。但凡想要立功赎罪者,都可以报名。但有一条,必须有亲眷羁绊。 两个光头兵飞快的奔到城门下,两个十斤重的药粉包就位,接着就是点火撤离。 俩人盾牌都不要了,沿着斜线,疯狂的向反方向跑。可跑出还没有多远,轰隆两声爆响,巨大的冲击波纵然被反方向开阔的空间给吞噬了很多,可气浪还是波及到了俩人。就像后背被锤了一记一样,两个人都被掀翻在地上。 “杀啊——”甘辉放下了堵着耳朵的双手,就看牛庄的西门已经洞开,之前的城门只剩下一些残迹还保留在城门口。此时不冲,更待何时? 阿克墩整个人都懵掉了,骤然间的爆响让城门都似乎震动了一下。他双脚一软,人就跌坐在地上了,站都站不起来。 耳朵里鲜血直流,只剩下嗡嗡嗡的响声,其他的是再也听不到了。就是一个旗人抱住他,疯狂的大喊大叫,阿克墩也一个字都没听到。 “杀啊——”甘辉舞着斩刀高吼着。身后铁人军滚滚而入。 第三十章 捷报传来 太阳挂在半空中,阳光照撒在宁远城头,清风吹不起低垂的明军旗帜。后者无力的垂拉着‘脑袋’,就如此时守军的士气。 低沉、无力、颓废! 崇祯帝集结在宁远城中的数万人马,如今,真就是一群猪猡了。 被清军打怕的他们根本不愿意出城,范志完就是拿着崇祯皇帝的旨意来命令他们,如今也不管用了。马科的教训,刻骨铭心啊。 可以说,此时的宁远城内,那就是草木尽败,万马齐喑! 范志完、邱民仰等文武官员,每日里都在争吵,为了争吵而争吵,不然,他们还能做什么事儿呢? 但这只是假忙碌,倒是宁远的港口处是真忙碌。 大批的难民经由港口被送去不远的觉华岛,协力筑城,后者一干事宜由沈廷扬负责。但沈廷扬负责修缮的只有港口和筑城。 偌大的觉华岛是辽海中最大的岛屿,两头宽,中间狭,呈不规则的葫芦状,孤悬海中,实际面积较之芝罘岛大小仿佛。但也是山岭众多,尤其是岛屿的东侧和南侧。可在岛屿的西北部,却有大量平地。 可以说这个与宁远城挨得极近的岛屿,扣除了山地,实际能够利用的地方还是挺大的。比如原先屯粮城的遗址所在,那就在岛屿的西北部。 觉华岛之战已经过去了小二十年,城池也被建虏捣毁了快二十年。可地基遗址还清晰可见。 整个屯粮城呈矩形,南北长约500米,东西宽约250米。北墙设一门,通城外港口,是为粮料、器械运输之通道;南墙设二门,与‘龙脖’相通,便于岛上往来;东、西墙无门,利于防守。城中有粮囤、料堆及守城官兵营房遗迹,还有一条纵贯南北的排水沟。 可如此一座城池的面积也不过是0.125平方公里,占地二百亩左右,仅为全岛面积的百分之一。 在屯粮城之外,还有大片的可利用空间供大规模营造。 郑芝龙的想法就是在这座岛屿上死死的扎下根来,便是到将来局势大变,乾坤震动时候,郑家有支兵马驻扎在岛上,也能让鞑虏如鲠在喉! 是以,围绕着城池周遭设立堡垒,更在觉华岛立下根脚,这些事情他就尽数托付韩霖了。 后者为晋西人,祖上曾是被誉为“绛州二尚书”之一的韩重(曾官至南京工部尚书)。但其父并非韩氏嫡支,未能贤达于官场。韩霖早年曾随兄长游历江南,始接触到了西学,后虽考中举人,但正值魏忠贤阉党兴盛时候,就也歇了步入官场的年头。横竖有他哥哥在么。后者现任汉中知府。 韩霖回到家中办起了私学。后由传教士高一志介绍,接受了公教,成为绛州最先受礼者,十多年来发展教徒200余人。 这人教书育人二十载,如只是儒生,那便是再牛十倍,也不看在郑芝龙眼中。可韩霖却是眼下这个时代里少有的学贯中西之辈。对火器、筑城、农业皆有研究,著有《救荒全书》、《炮台图说》、《神器统谱》、《守圉全书》等。 尤其是《守圉全书》,乃是明末极为重要的一部军事著作。 只是因为这本书刊刻的很少,后又经满清的禁毁,在后世几乎失传了。根本无人对这一著作展开过深入研究。若不是日后信息大爆发,《守圉全书》恐怕会极少为人熟知。 简而言之,这位韩老爷,那就是棱堡精通。至少在如今的中国,那已经是数第一的了。 郑芝龙打定了北上的主意后,就想到了在觉华岛筑棱堡的问题,本是要在澳门找几个洋人,但有人向他推荐了徐光启的外甥陈于阶。后者虽然未曾科场得意,但因自幼跟随徐光启学习西学,在天文和军事上颇有建树。崇祯十二年,受到史可法的推荐成为金陵钦天监博士。但这就是个闲职! 也是陈于阶,向郑芝龙推荐了韩霖。说起了他的大作《守圉全书》。 还别说,郑芝龙对韩霖这个名字无甚印象,可对《守圉全书》还是有点记忆的。来自于小说啊,因为圉(yu)这个字他不会读,他当初还特意问了下度娘。 现在的觉华岛上,沈廷扬要修筑屯粮城和重整港口码头,韩霖则要修造一座座大小不一的棱堡,哪怕这个棱堡还只是一个不怎么完善的棱堡。因为郑芝龙记得很清楚,棱堡这东西是在1740年才被科尔蒙太涅给彻底完善。 但即便如此,有着交叉火力和坚固的防御的四棱突出之炮垒,也将棱堡建筑的优势体现的酣畅淋漓。 除去岛屿西北部的主体建筑周遭,棱堡还会出现在岛屿的中部以及南部的西侧位置,这些建筑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错不是筑城的钱粮大头是由郑芝龙来承担,如此规模巨大的举措,那根本就不是现如今的明廷所能担负的起的。 可同样的,日后觉华岛的归属权问题,也就不言而喻了。 郑芝龙用觉华岛上的大兴土木,向北京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是要钉在辽海的。以此来换取觉华岛的归属,甚至是郑氏在登莱的一些潜在利益。 这一切都是暗中的交易,拿不到台面上来。更不是码头的这些无知小民们所能知道和理解的了。 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得一口吃食,才不去管觉华岛日后的归属呢。 但是今日,在场的众人却注定会有新鲜的谈资,他们非常幸运的遇到了郑芝龙派回报捷的快船! “大捷,大捷。郑大帅克复耀州,斩城守牛录章京图安以下五百人,平耀州,尽掳军民而还……” “大捷,大捷。郑大帅克复耀州……” 港口码头上的所有人都懵了。大捷,这关外还能传来大捷么?不都是败仗吗?而且,耀州在哪啊? 很多底层小民,根本就不知道耀州是何方神圣。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欢呼高叫起来,不妨碍他们精神亢奋起来。耀州他们不知道,牛录章京他们知道,五百这个数字他们知道! 当一筐筐的人头被堆砌在码头,当调来的马车拉着一筐筐的人头驶入宁远城,整个城池的军民全都轰动了,激动了,疯狂了…… 宁远城内,邱民仰正无奈的写着奏章。京城催促的再急切,兵马打不动,又能奈何? 压力最大的虽然是范志完,但他身为辽东巡抚,肩膀上的重压也不小啊。尤其是他还要伸手向朝廷所要钱粮。如此,真个叫人无地自容,好不羞惭。 正值心烦意乱时候,屋外似乎有传来呐喊声,邱民仰愤怒的投下笔,“何事至此喧哗?” 宁远城乃军兵重地,可容不得小民放肆。 “老爷,老爷。大喜,大喜啊。郑大帅遣人报捷来了,说是克复了耀州,夷平了耀州城,砍了鞑子好几百颗脑袋……”这长随也满脸的笑容禀道。 “什么?” 突如而来又巨大非常的惊喜让邱民仰瞬间里都生出了一股眩晕感。就像那常年吃不到肉的人,被肉给香晕了一样。 “来人何在?” “老爷,那人去范督师……”范志完才是关外最大大boss,主掌军事。郑芝龙报捷怎可能来找主理粮饷的邱民仰呢?那长随都觉得自家老爷最近是不是……急糊涂了? “快备马!”邱民仰一刻都不想等待,直恨不得一步迈去公廨。 第三十一章 这就是大明朝的柱石么? 范志完肩膀上的压力较之邱民仰更重,所以,他对于捷报也更是看重,更是期待。 当身边长随来禀报说郑芝龙有捷报传到时候,他扯着自己三络长须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可转而就又惊中带喜,患得患失。非常想知道这份捷报的真实性,却又担忧是郑芝龙谎冒军功。 他快步走出房间,大步流星的从后院走到二门了,心情方有平复,头脑方才冷静了些。然后是自嘲的一笑,“去唤那人公堂相见。” 他堂堂督师,竟然为一封捷报,直迎到二门了。这说出去都是个笑话!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克复耀州加五百颗首级,这是多么大的一份军功啊。有了这份军功他身上的压力能减轻多少啊。 现在,整个宁远城内又何止邱民仰一人急着赶去公廨?又何止范志完一人兴奋的难以自持? 吴三桂、马科等人,有一个算一个,现今全都是如此。 盖因为,这有了首级就有战功,就有了向京城交代的由头。哪怕还是要受皇帝的训斥,可好歹不用去碰建虏的刀子,小命保住了,实力保住了不是? 没人会认为郑芝龙真的砍了五百真鞑的首级,但只要有百十个,那就可以大大吹嘘一番。毕竟,所谓的宁远大捷也才砍了二百六十九颗首级么。 当然,想要白拿分润,那是不可能的了。有钱有粮有地盘的郑芝龙可不是弱茬子! 但他们每一个人都情愿花重金相购! 等到邱民仰抵到时候,入眼看到的就是满满几车头颅,从肤色和味道上能够看出,都是新鲜的。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范志完并没有使人去检验首级,而是衣冠整齐的端坐大堂。 检验首级是大明朝的文官对付武将的惯用手段,而且明清开战这么些年了,还真让那些个文人寻摸出了一些法子。 比如把首级放进水缸里,首级是面朝上还是后脑勺朝上,如果是男人首级,那会面朝上浮在水缸中。其次看辫子,如果是剃发已久的鞑子,其辫子定是松软无力。反之则生硬。最后是看牙口,鞑虏兵丁食肉较多,牙蛀和大明的百姓不同。最后还要对着光检查一番,综合判断是否是真鞑子首级。 可现在这些范志完全没有用上。 邱民仰走的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报捷之人,乃是一个肤色虽黑却颇有点书卷气的中年人。 少时,吴三桂等人便悉数来到,一个个都火辣辣的盯着施富。 范志完这才把手一抬,露出手掌中的一书札来,“既然诸位都已经到了,那就把事儿说明了了。” “施富。” “下官在。” “且于在座诸公细细分说。”自己却已经低头再次翻看起了文书。郑芝龙竟然欲图牛庄,那可是个很关键的地方啊。水陆交通枢纽,关外要害之地! 范志完不留心首级,其他人可都一百个上心。 就听得了施富详述耀州一战的经过。 实是没有五百颗首级的,便是郑芝龙把城外庄子上的死人脑壳都砍下,也凑不足五百人。只是且那么一说,用来振奋大军军心的。施富如此说着。 邱民仰心中好生复杂,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是生气还是生气。“那耀州之战,郑总戎究竟所获几何?” 吴三桂却心中嗤笑着,郑芝龙宣言的五百首级他早知道内中有水分,鞑子的脑袋岂是那么容易砍的?可他没想到郑芝龙会如此的妇人之仁,竟然连包衣农奴的脑壳连在一起,五百首级都没凑齐。 真鞑的首级很难砍,那包衣奴才们的首级还难砍吗?郑芝龙手下水陆上万大军,到了岸边一窝蜂的抄掠过去,五百颗脑袋还不是易如反掌? 早年的江东大帅毛文龙,最喜欢干的就是这等事。毕竟他们所面对的不是如狼似虎的八旗兵,而是那些种地的泥腿子。 泥腿子到了哪儿都是泥腿子,不是说到了建虏那里,他们就变成铁腿子、铜腿子的。 吴三桂如此想着,心中甚至都起了臆想——如果他手下也有一支实力强大的水师,自然也可以随意出入建虏地界,那内中奥妙就只八个字——避实击虚,趁虚而入。休说是五百颗首级了,就是一千颗、两千颗,他也自拿的出来。 “我家大帅以倭兵寇耀州城外农庄十数处,引出了耀州守将图安,于路中设伏,将之尽数全歼。阵斩建虏四十有五,生俘十一人。毙包衣六十人,俘获百五十人。再挥师拿下了耀州城,前后两阵共得真鞑丁男首级七十,生俘十五人。杀包衣百一十三人。” “抄掠庄子二十二处,杀真鞑男丁四十人,生俘十一人,杀包衣百二十人。” 也就是一共一百一十颗真鞑首级,生俘二十六人,杀包衣二百三十三人。施富口中爆出了一个让在座人等全都动容的数字。 斩真鞑首级一百一十颗,生俘二十六人,这可是大功啊,实实在在的大功。 “果真如此?”吴三桂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想他关宁军战阵上拼杀了多少遭,想要几颗鞑虏首级却千难万难。郑芝龙这群海贼竟仗着船舶之利,如此轻易得手? 他心中真是不甘啊。 哪怕理智告诉他,这是因为水师超强的机动性,这是因为水师可以避实击虚。整个辽海有多么漫长,水师就有多么大的机会可趁。 郑芝龙有此战果靠的并不是他的真实实力,而是在作弊。 但依旧心中羡慕嫉妒恨。 吴三桂的脑子里肯定不会生出这么个词汇,却绝对会是一样的意思。 “自然如此,耀州城已被我家大帅夷平,满城军民也尽被我家大帅掳了来,不日就将抵到觉华岛。”施富的自豪感在这一刻好不浓烈。 但很快他自豪骄傲的神态就为之一收,“只是……,那图安手下的真鞑多被抽调上了松锦战场,被杀被俘的鞑子里,甚是有一些老弱。”一百多颗真鞑的脑袋里,真正的青壮也就三分之一。余下的不是半百老头,就是十五六七岁的娃子兵。 “哈哈,老鞑小鞑都是鞑,如此亦是大功!”邱民仰哈哈笑道。但笑的更多是未来,而不是眼下的百十颗首级。 郑芝龙已经准备常年派军进驻觉华岛,有了这么一支水军在,千里辽海就皆成了不设防的边疆,建虏若要用兵防备,真不知道要被牵制去多少人马呢。这才是叫他畅快大笑的真意所在。 而其他的诸将,听施富这么一说心中才觉得好受一些。但却还是有人在感叹,“郑大帅好运气啊。” 历来看不起南军的北军,在战功上竟被一群南蛮子给比下去了。那是叫在座的几位总兵心里全都不舒服的很。 施富听在耳中,脸上却没有半点的不悦。“下官此来时候,我家大帅已经吩咐。大军能如此轻易的袭得耀州,皆因为建虏大军,或被布置于松锦,或是为诸位大帅牵制。这番才叫我军轻易得手。如此,我军之战果中岂能无有宁远大军的功劳?这些建虏首级,连同那些包衣奴才的脑壳,就尽数奉送,任凭督师定夺编裁。” 这叫有舍才有得。 吴三桂他们拿了郑芝龙的首级,自然就不能放下碗来骂娘! 耀州城的这百十颗建虏的首级,他可没有放在眼中。牛庄的鞑子,还有海州的鞑子,这才是正解呢! 但他知道,对宁远城内的驻军而言,这百十颗鞑子脑袋也是一道不错的美味大餐了。何况还有二百多包衣奴才的脑袋呢。虽然瘦了一些,但只要处理得当,那就都是真鞑子。 当然,相对比五位总兵的数量,这些脑袋和二十六个活鞑,那显然是不够分的。但不够分他们就有勇气去解杏山之围,解松山、锦州之围吗? 答案也是很明了的。 可郑芝龙却会去接着打牛庄、打海州。他手中不仅会有新的鞑子首级,而且还不会少。 郑芝龙要把手中的蛋糕做大做强,到时候,五总兵要再想来分润好处,可就该轮到他们真大出血了。 总而言之,撇开松锦战场不提,郑芝龙现下还只是才刚刚开始。 …… 施富带着一脸笑容走出了公廨,回头再看望了身后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耳中似乎还能听到几位总戎的高亢声音。 “这就是大明朝的柱石么?” 这一刻的他心中,对自家带头大哥的宏图大志,信心前所未有的充足! 第三十二章 招不怕老,管用就好 这个时期的海州就是后世的海城,一个地理位置挺关键的城市。因为它位于辽西和辽东的分割线上! 从这里向南就是辽东半岛,向北就是辽阳,再北就是盛京,也就是沈阳。 伊勒慎驻守此地已经十多年了,作为一名打老奴时期走过来的老人,他的心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忐忑过。往日里任他们宰割肆虐的汉儿竟然有朝一日变成了吃人的猛虎野兽,这叫他实在无法想象。 可这却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看着城下旌旗招展,兵甲鲜亮的大队明军,他脑子里就总忘不掉昨日之败。 集结了手中大半力量的伊勒慎,以最快的速度向牛庄驰援,结果待他引兵赶到时候,那牛庄早已经变幻了明军的旗号。更有一部分明军在城外野地列阵以待。 伊勒慎是八旗老人,自打老奴起兵之日起就追随前后,见惯了阵仗。更见多了明军胆怯如鸡,任由他们宰割的模样。老奴血洗辽东,手下沾染了无数汉儿鲜血,伊勒慎也是其中之一员。 那是打心底里看不起明军。手中握有三百旗丁,更有大批包衣的伊勒慎,岂会放弃眼前叫他为阿克墩报仇雪恨的大好良机? 且他还认为明军定是经过一番苦战才拿下牛庄的,此刻必然已兵疲马乏。只要能击败眼前的绊脚石,败军倒卷牛庄,别看明军有那么多船炮,但再大的船也开不到岸上。他伊勒慎克复牛庄,大败明军就也不在话下。 当下就让手下两将各引马甲兵百人,分左右向眼前明军包抄,而他引余下兵马与明军相持正面。 这是一很简单的战术,可在建虏与明军的交战过程中,却能屡屡建功。 结果他就吃了记有生以来最为惨重的教训。 明军直立不动。任由清军马甲兵逼近到五十步时,队列中的鸟枪兵方才整齐开枪。 义勇营的每个队中都有三个排的火枪兵,一个排使斑鸠脚铳,两个排用鲁密铳。六成的军力使用火器,这就意味着满员一千二百五十人的义勇营的轻重鸟铳足足有七百五十杆。 这些可不是明廷的火器,全都是质地上层的私造火枪,就是那小口径的鲁密铳,五十步距离依旧能破开铁甲。如此一遭排枪齐射,两翼的五百杆火枪,一排排的枪子打出去,直把打马冲来的清军马甲兵打的人仰马翻。 “可惜没有骑兵!” 城墙上,看着清军狼狈逃窜的郑芝龙狠狠地锤在垛口。如果他手中能握有二百精骑,此刻反冲上去,伊勒慎岂能逃脱? 可现在,吃了大亏的伊勒慎夹着尾巴仓皇逃跑,身后却还跟着上二百骑。而至于那些没有战马的包衣奴才们,却是被他毫不犹豫的给抛弃了。 从牛庄到海州,四十里路,这绝不是包衣们能够逃脱的。 接下来就很自然的,郑芝龙兴兵直捣海州城下,并没有给伊勒慎太多的时间来召集奴才阿哈。 带着不到二百马甲兵和数十个奴才狼狈逃回海州的伊勒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快骑飞报辽阳和盖州,祈求援兵。然后就下令周遭农庄的包衣阿哈们进城,调集全部的男丁壮女,准备守城。可明军来的也太快了。 “轰轰轰……” 橘红色的爆炎之中,海州城的大门‘飞灰湮灭’。郑芝龙也是一样的招数,也是管用就好! 伊勒慎根本没想过把城门洞给堵塞了。他脑子里想的还是援军来到,然后里应外合大败郑芝龙,或者是郑芝龙听闻清军援军抵到,仓皇拔营而去,他好尾随击杀,以报牛庄之败的血仇。 这样他才能将功赎罪啊。 可现在,城门洞开! “冲啊……”甘辉拔刀挑起,城门以开,夺城之战铁人军当仁不让! 郑芝龙耳中听着城内响起的拼杀声,心思却并不放在海州,而是在思考着整个战场。 伊勒慎肯定已经派人向辽阳、盖州报信了。而他是没本事窥视辽阳,然而,盖州呢? 就像那已经结束的牛庄之战,伊勒慎带着海州的兵马气势汹汹的赶来,这本身对海州城防就是一大消弱。若不是他在牛庄丢了那么多的包衣,郑芝龙还不敢来打海州呢。 城内的鞑子,老的小的全都召集来,还能有一二百人呢,加上逃回去的三百骑,还有城内的包衣,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也就是这城门被顺利的炸开了,这给了郑芝龙绝大的信心。否则,但凡受挫两次,郑芝龙可不会头铁了的死命攻城。 他对自己手中的精锐是一百个宝贝。 海州城内,郑军清军已经完全搅作一团。 前者是劲锐勇猛,猛打猛冲,城门洞开,立刻就做水涌一样杀入了进去。 清军则是因为猝不及防! 他们先已分兵部守四城,城头上也有一干兵将在,纵然被外头的枪炮压得抬不起头来,也不敢下城去躲避。如是,城墙内里的兵铺中却没几个丁勇。 当城门被炸开之后,就靠那些个人如何能阻挡得住铁人军的兵锋? 大军涌入城去,休说别个,只就是伊勒慎本人在回过神来后都心若死灰。 在古代这个时候,城池攻防战,那敌军一旦杀入了城中,城墙一旦失去了作用,对于守军的压力和影响是无与伦比的大的。说一句“军心混乱,斗志大消”都是往轻了说了。 守军受到的削弱光环有多么巨大,进攻一方的士兵所受到的增幅光环就也有多么巨大。 清军本就人少,现在己削彼涨,自就更不是对手。 “报!”甘平冲上了海州东门城头,“禀大帅,鞑虏残兵或是逃散,或尽退入城守府。” 郑芝龙莞尔一笑,“伊勒慎竟然放着活路不走?”围三缺一的道理郑芝龙还是懂得的,也是这般做的,却不想头发都白了的伊勒慎这般豁的出去。 虽然他在那条活路的尽头埋伏的有兵马,但饮鸩止渴的道理虽然谁都懂,可到了要渴死的时候不还是把鸩酒当救命水喝么? “告诉你大哥,鞑子要死守,那就放火烧。尽快解决战斗!”横竖这海州城他也不准备留的。 “再传令下去,让将士们动作加快,一应俘获以人为主,连同浮财兵甲走水路运回牛庄。建虏援军已经不远了。” 郑芝龙其实并不知道辽阳和盖州的清军援兵距离海州究竟还剩多远的距离。但时间告诉他,现在要尽快的撤退。 从昨日牛庄一战后,他立刻派甘辉领兵沿着海城河直抵海州城。 这海城河是太子河的支流,而牛庄之所以为水陆之要害,就是因为牛庄为辽河、浑河、太子河三河交汇之地。而整个辽东也就这几条大河的流域了。 眼下这条海城河虽只是太子河之支流,江面也有十几丈见宽,就是水浅,大船是不能走的,小船却是可以。只是这辽河沿途的船只实在不多,不然郑芝龙就直接乘船杀来海州了。 他在牛庄拢共就收拢了几十艘江船,也就只够装些俘虏和浮财兵甲的了。 第三十三章 趁虚再入 求个收藏! …… 紧张的战争中,时间过得总是很快地。尤其是从一场胜利走向另一场胜利中时…… 郑芝龙有时候都觉得不敢置信,自己这一路走来真太顺畅了。先破耀州,再破牛庄,转眼又破海州,一场胜利接着一场胜利,那真鞑的脑袋仿佛不要钱一样朝他落来。 以至于自家军中的死伤都让他不觉得再心疼了,而且,军中也连带的升起了一股对清军的“蔑视”! 当然,那还只是一个苗头。 明清开战二十余年,建虏屡屡获胜,女真满万不可敌之言响彻中原。那是好多年的积威,是一场场大胜积攒的声名,可不是几场小胜就可以抵消那心理上的劣势的。 牛庄城头,明军的大旗高高飘扬着,郑芝龙率军亲自坐镇,而城外帆樯林立,舰船云集。郑军水师营垒森严,轻易的遮蔽了牛庄的南北两面。 地处辽河、浑河、太子河三水交汇之处的牛庄,是沟通辽东和辽西的水陆交通要道。当初黄台吉决定长期围困锦州时候,这里就不知道有多少粮船从辽河、浑河、太子河上游顺流而下,汇聚于此处,然后再通过陆路,通过当年大明朝修建的官道,一路运抵义州囤积。 郑芝龙真的是来晚了啊。 闲话掀过,只看现在。牛庄的西侧是汇流了诸多江河的辽水,河宽水深,一艘艘战船游荡期间,毫无阻碍。靠着战船上的火炮,轻易的便遮蔽了牛庄南北。 其东北方则有浑河与太子河,正东方向上又有太子河的支流海城河,与辽河正好形成一三角地,牛庄就着落其中。 可以说,牛庄便是无有战船为助力,当夏秋时候,其北部和东部也是天堑。有了大河之上的舰队遮蔽后,南路也是不通,就只有东侧。来敌可以海州为营,沿海城河犯牛庄。 但牛庄面积狭小,周长仅二里九十三步。是一个边长三百米不到的正方形,清军来犯,大河上的战船不止能遮蔽牛庄的南北两方,便是正东方的相当区域也都为舰炮覆盖。 那就是一个几何问题,一个等腰三角形内,内置一个牛庄。凡三角形覆盖之地,都是舰炮笼罩所在。而郑芝龙手中的大乌尾船之载炮,不讲究准头,只说射程,两里还是有的。 这对清军而言,可算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了。 早前被炸开的牛庄城门【东门,前文写成西门了】根本就没做修补,只是设置了栅栏鹿角,再就是将护城壕重新做了疏通。 郑芝龙仿佛已经要飘飘欲仙了。‘门户大开’样儿,等到着清军到来。 城头上,郑军火枪手、炮手严阵以待,但是城池内却用一道布幔围起了一个圆,内中有挖了一个大大的土坑,内里填满了石灰,一颗颗建虏的首级正被炮制中。 这是一个辛苦活。 腥臭的脑袋一颗颗装载竹筐子里,郑芝龙看了一眼都觉得恶心。而他们却还要拿着脑袋硝石灰,非是与建虏有深仇大恨的人,是不会主动申请的。 “这一刀砍的利索,你们看这颈口,那是一个齐整。不跟这个一样,如是狗啃的一般。” “要那么齐整甚用?对这群畜生,就该叫狗去啃。” “大兄弟这话说的对。对这群畜生就该多砍几刀。” 人头之间,这群人还有说有笑的。人就是如此,不可能始终干活儿一声不吭,就是拿建虏的脑袋当球踢来解恨,也不可能一句话不说。 “可惜啊,俺前后当兵从军也有两年了,还没拿亲手砍下过一颗脑袋。爹娘的仇,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报。”一个辽地口音的老兵说着。 “等着呗,跟着郑大帅,总有一天能报仇雪恨的。” “哪有那么容易,郑大帅这是钻了空子,趁鞑子的主力不在,才好频频得手。不信你们看眼下这仗,鞑子的大队人马来到,再想拿首级可就难了……” “这话不错。咱们军中近来连连得胜,不少人都飘了。鞑子哪是那么好打的?不能当面鼓对面锣的打败他们主力,那就永远也平不了建虏。眼下的这些个人头对他们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布幔外,郑芝龙与郑森父子静静的立着。郑森脸上带着愤怒,但按在剑柄的手被郑芝龙给紧紧压着。 悄悄地来,再悄悄地走,没有惊动任何人。 “父亲为甚阻止孩儿?彼辈身为军人,就该披坚执锐,护卫家国。如今却对建虏畏首畏尾……”郑森一脸的愤怒。 适才那几人的话语里,不难看出他们对建虏的“畏惧”,甚至较真点的说,他们对郑芝龙还有不敬。以这些人的身份,如何能评比郑芝龙之战事?这叫郑森火冒三丈。 内里的人尽是军中的士卒,哪一个不是郑家恩养的?现在却如此看郑芝龙,殊是可恨! 倒是郑芝龙并不以为意,他到底是穿越者。见识过键盘侠的人,还会在意这点褒贬吗?相反,这只会叫他注意到军心还不稳固,他郑大帅的名头还不响亮。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朝廷这些年来与建虏用兵,连吃败仗。军心、士气、胆气,尽数丢了去。岂是为父这点小胜可挽回的?” “但滴水穿石,聚沙成塔。为父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耐心。积小胜为大胜,如积小河成江海。早晚能练出一支扫荡四方的常胜军。到时候必将鞑虏斩尽杀绝!”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当中他能紧紧的把握住兵权,在新建的陆师中建立起自己绝对的威望。就像之前的郑氏水师中一样。 郑芝龙两眼绽放着精光。 牛庄城西,杀气腾腾的清军阵中。阿尔京阿也咬牙切齿的看着牛庄城,直恨不得把自己所见的所有明军一个不留的全都屠戮干净。 “趁虚而入,连克耀州、海州也就罢了,竟然还胆敢长据牛庄,不好好的杀他们一阵,尼堪们就不知道厉害。” 他是盖州城守,与伊勒慎一样的情况,不止自己在盖州任职,整个家族也早就迁移到了盖州。手下建虏甲兵的家眷也早落入了盖州。 是不是与历史上的驻防八旗很相像?事实上彼此也就是一脉相连,这种打老奴时候就兴的一个规矩,携家眷,长期屯戎,以女真为主,以(汉人)包衣为辅的法子,是短短的二十年来,建虏彻底控制关外的一大法宝。 只是对比已经授首的伊勒慎,阿尔京阿的年龄要小上很多。至今还不满四十,正当壮年! 阿尔京阿的身侧是带领少部分援军赶到的马尔济,他是哱罗埚的防守,这是要比城守低一等的官儿,手中有十到几十人不等,哱罗埚位于海州和盖州之间。二者汇合之后,便以官职更高的阿尔京阿为主导。 亲眼目睹了海州惨况的阿尔京阿自然向马踏辽河两岸,把所有的郑军杀得片甲不留。但作为一个脑子里并没有肌肉的人,他也能明显的看到郑军所布置的陷阱。 看似“敞开”的牛庄大门,就是一个陷阱。 他如果按耐不住的冲上去,肯定会被明军的火器打的好不凄惨。 因为他很清楚,伊勒慎手中的实力半点也不比他弱,海州城更不比盖州城差。眼前的明军能正面击败伊勒慎,然后又强攻海州,半日就拿了下,其实力绝对不可小觑。 更周全的办法是,他在这里静静等候,等候着辽阳兵马的赶到。后者可是沈阳(盛京)的北部屏障,崇德三年(1638)二月黄台吉再征朝鲜旋师后,命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率每牛录下甲士二十名,每甲喇下大臣一员,往辽阳筑城。 屯驻兵马,为沈阳之屏障。虽然不能与后者兵力相较,却也远胜过海州、盖州类属。 “撤。后退二十里扎寨。派人再向辽阳告急!” 对比阿尔京阿和伊勒慎这种常驻地方的城守,辽阳的兵马虽众,反倒不容易调拨来。那里的一举一动可都在皇帝的眼中,没有黄台吉发话,谁敢妄自动兵? 阿尔京阿的后撤叫郑芝龙遗憾的叹了口气,不过转而就又起了笑。 “福松。” “父亲。” “你速带着义勇营乘船向南。去盖州……” 这还是趁虚而入! 第三十四章 陷阱 盖州城就是明朝的盖州卫城,距海边不足十里,洪武年间改土城为砖城,青砖条石铺就,周围七里零三步,池深三丈五尺,阔一丈八尺。 绝对是一座坚城。 能衞控扼海岛,翼带镇城(指辽阳),井邑骈列,称为殷岸,为辽东根柢。 昔日里还是一座辽东的贸易重镇,海陆商贾往来繁多,舟车络绎不绝。但这一切随着辽东的易手,往日繁华的海陆贸易就全然不复存在了,乃至城西的港口也尽数荒废。 但它仍旧是建虏掌控辽东半岛的重要一环。盖州北通海州、辽阳,连同辽东孔道,南接复州、金州,沟通整个半岛。无论是在老奴眼中,还是在黄台吉眼中,都至关重要。 崇祯五年,黄台吉着人修缮盖州城防。以副将石柱国、游击雅什塔率兵600人驻防。后石柱国外调,续以雅什塔为城守,待雅什塔死,阿尔京阿接任。 现在阿尔京阿带兵赶去了海州,盖州城内也已经提升了戒备。发现了敌人了么。 虽然留守的三等甲喇章京苏巴泰根本不觉得盖州有可能受袭。 出身瓜尔佳氏的苏巴泰早年随石柱国驻防盖州,大家都是一个姓,同出一族。后者别看取了个汉名,可人却是正儿八经的女真人。只因为其家族混进了大明体系里,故而才有了汉姓。跟佟家是一个性质。 后世康麻子给自己的太子娶得太子妃石氏,那就是石柱国的侄孙女。 崇德三年(1638),苏巴泰从征明山东,克济南府,赐号“巴图鲁”。四年,授牛录章京世职,六年随军围明锦州,立战功,晋世职为三等甲喇章京。 也就是比伊勒慎的二等参将低一个等级,黄台吉天聪八年改原来袭用的明朝官名——参将、游击为甲喇章京,分三等,一、二等即参将,三等为游击。也所以,苏巴泰是阿尔京阿的副手。 那就如伊勒慎、阿尔京阿打心眼里看不起明军一样,苏巴泰也是如此。建虏对明军,一场场胜仗建立起的心里优势太巨大了。 如是,等到郑森引着光头营和义勇营的队伍在城西海滩登陆,“铛铛铛”地警锣声急促的在城西响起,让城内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城西怎么会有敌人?那是一片大海啊。 苏巴泰快马奔去城西,刚打马奔到城下,就听人禀报:“报主子,大约有上千明军跨海而来,似乎是要攻打我盖州!” 苏巴泰惊讶地嘴都张大了,说道:“什么情况?明军跨海而来,千把人就想寇我盖州?” 他脑子有病吧。苏巴泰只想问那明军将领一声。 大步走上城头,向外一张望,别说,外头的明军还真就千把人,他脑中灵光一闪,不由得大笑道:“这不会是郑芝龙的水军吧?” 去岁松锦大战,沈廷扬率船向松山运粮,他就是参战的一员。那一战明军打的是很凶,可这战阵不能看经过,要看结果? 来势汹汹的十几万明军分崩离析,那就是结果。 而精锐如明廷的九边边军都不堪一击,那从南方拉出来的一支海寇,还能真有战力? 苏巴泰打望着城外,明军队伍松散,军兵身上看不到丝毫的彪悍气,反而更像一窝百姓,直叫他想起了当年的江东军…… “主子,奴才在城头观阵,城外的尼堪松松垮垮,行军乱嗡嗡的,像是普通百姓更胜过像军兵。而我盖州城内还有旗丁百多人,包衣数百,败城外明军还不是易如反掌?” “把队伍都集结起来。” 奴才的这句话说进了苏巴泰的心里,他就正是这么想的。很是兴奋中,看着城外的明军如是见到了一块油汪汪的大肥肉。 清军的集结需要时间,而随着城外明军距离得更近。城头的清军一个个就都摩拳擦掌来,离得近他们就看的越发清楚,城外的一个个明军,那单薄的身材和散乱的队列,一看就不能打。 苏巴泰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多。 只见城外明军多是衣衫褴褛,乱哄哄地沿着城西废弃的官道涌来。大部分的人连件鸳鸯战袍都没有,拿杆枪握口刀仿佛就是个兵了。 还有少数一些人骑着马,披着战甲,在队伍的前后来回奔驰,大声喝斥着那些步卒。在苏巴泰眼中,那是更像当年的江东军了。 人数倒有点多,一路带起的尘土很大,甚至都掩盖了明军的后军,迷迷糊糊地看不大清楚。这人数绝不是只有千把人。 可苏巴泰是半点也不怕。再多的人又如何?这样的烂兵,不过是待宰猪羊罢了。 城外的明军到了一箭之地就停住了,乱哄哄地开始整队,乱成一团。 盖州城则忽的城门大开,苏巴泰一马当先冲出了城门洞,引着手中的近二百旗丁,外加数百个包衣,仿佛是一股炙热的洪流,直向着散乱孱弱的明军出去。 后者就都是光头兵,郑芝龙手中可没有大批的鸳鸯战袄给他们,所以才一个个穿的破破烂烂。 李武骑在马背上大叫着快跑,手下的光头兵们也如被热水浇泼的积雪一样,瞬间消融。直叫苏巴泰如入了无人之境一般。四面八方,哪个方向都有,跑得到处都是。 李武就是李五,耀州城先登的光头兵,如是被郑芝龙提为光头军总管。官职看着不小,但在郑军中却甚是没有地位。 明军的表现反倒叫苏巴泰傻了眼。这也太烂了吧?竟然比当年的江东军还要弱! 但战争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不是他分头追杀那些败兵的时候,现在还是彻底击败明军为最重要。 用力一夹马腹,催动战马继续奔跑,握着大刀的胳膊往前一指道:“杀啊!” 那是直向着明军的后队杀去。 苏巴泰身后,上百马甲兵紧随其后,然后就又是百十个旗丁步甲。全都冲出盖州城后,才是几百个跟在屁股后头喊六六六的废柴包衣。 城头上留守的少数建虏和包衣们,看到这个情况无不哈哈大笑。他们向城外指指点点,犹如是在看杂耍一般。 苏巴泰根本不关心后头,只一个劲的紧催战马,勇往直前。 而凡是看到苏巴泰的明军,全都露出惊恐之色,疯狂往两边逃去。苏巴泰并不觉得那是在作假,明军的表情那就像是狗奴才见到了发怒的主子一样胆怯。苏巴泰只把他们当做是待宰的羔羊。那是兴高采烈的带兵一头撞进了这个为他布下的陷阱。 尘土弥漫中,冲在前面的苏巴泰忽然发现前方的明军并不再往两边逃,反而跟木桩子一样就在那站着一动不动,很是有点反常。 但是他看不清楚啊。这个时候彼此的距离已经不足百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多年的战场经验告诉他,前面或者有危险。苏巴泰连忙减速,可这时候已经晚了。 等到速度放慢了下的时候,双方的距离已经只有三五十步远,他终于看清了前面那些明军的情况了。而这一看不打紧,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他的前头,一排排长枪斜在那里。在长枪后则是一排排的明军鸟枪手,一个个手握鸟铳。鸟铳之上更装着尖锥一样的枪头,寒光闪闪,刺的他是后心发冷。 第三十五章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当火器的质量有了可靠的保障之后,其对于甲兵的杀伤力是毋庸置疑的。 连绵的枪声响起,一排接着一排,如是大海中的浪涛,将面前的清军连人带马全拍在了岸上。 清军的惨叫声响成一片,苏巴泰疯了一样要打马往斜处里冲去,可是,为时已晚。 眨眼之间,包括苏巴泰在内的前面所有建虏人马,都被一排排打出去的枪子射倒地上。瞬时间,人仰马翻,建虏绝望的惨叫声和战马痛苦的嘶鸣奏成了一曲让郑森眉开眼笑的交响曲。 苏巴泰身后的马甲兵也就百人左右,一路上随苏巴泰而来,那是叫一个威风,只觉得这一战就这么的从头推到尾了。完全没有苦战血战死战的心理准备,甚至都没有太多防备,只想着追杀明军而已。 这么的被准备多时的义勇营一阵饱和打击,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死了过半数。 余下的清军是调转马头就向回逃,但来的容易,要走可就难了。 几颗霹雳弹被投掷到了马群里面,一朵朵火焰盛开,将清军马甲兵魂儿都炸没了。 侥幸逃脱的马甲兵都发疯了一样往回跑。就是跟在苏巴泰背后进攻的清军步甲和包衣们也都感觉到了不对劲了。那么密集的鸟铳声,还有爆炸声,显然不可能出自苏巴泰之手啊。 那是不等前方的马甲兵败回来,为首的军官就要往回走。然后他们就遭受到了光头兵一反先前姿态的坚决阻击! 后者不敢逃的,因为光头兵都是有亲眷的,而且亲眷都是落入郑军掌控的。 这些光头兵尽是包衣出身,往日里也是吃不饱肚子。在眼下小冰河时期,关内频频受灾,关外就能得好么?非是那八大狗商的首尾,建虏兵戈再盛也不能有如今之势。 这些人也就是跟了郑军后,这才吃了两天饱饭。论战力,那是远不能跟建虏甲兵相比的。 更不用说武备也相差甚远了。 但人只要有战心,有勇气,再是孱弱,也能迸发出超乎自己的力量。一如后世的赤军,那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再如历史上的江阴之战,那也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何况他们身上是没有铁甲,但手中却有药粉包啊。 “杀啊……” 寥寥十几骑马甲兵仓皇而逃,义勇营大举掩杀。盖州城头上的建虏和包衣们再也没心去说笑看戏了,一个个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看着城外骤变的局势。 直到一个人看到一撮骑兵,正疯狂打马向城门疾驰而来,才大喊大叫道:“吊桥,快拉起吊桥……” 那城头上的一干人才醒悟过来,急忙去拉起吊桥。可为时已晚。 李武带着身后数十骑,已经冲到了城下。马蹄踏在吊桥上,城上还如何拉的起? 这数十骑也尽是光头兵,但他们有铁甲,有鸟铳,还有小型的药粉包,夺下吊桥,再抢城门,也不继续朝里冲杀,只是守住入口。 郑森不管城门之战如何,他只知道一点,自己只要能把出城的清军主力尽数灭杀,则盖州城空城一座,就能不战而下也。 但即便如此,当他看到沾了半身血,吊着条胳膊的李武的时候还是赞赏的夸奖了一句。叫后者如吃了人参果的猪八戒,那是浑身上下尽都舒服。 站在盖州城头上,郑森看着城门下正哭泣着鱼贯而出的盖州军民,再望着城内已经升起的火焰,眼睛里闪烁着炙热的火花。 先战耀州,再战牛庄,三战海州,四取盖州。 自己老爹率军抵到辽海不及一月,先后就破四城,斩真鞑大几百人,掳其民过万人。 这军功卓著就不去说了,只说这几战中水师所显露出的‘超能力’,那就让郑森欣喜不已。谁让建虏有海无防呢? 只要建虏有海无防,千里辽海在郑氏眼中就处处都是破绽。那么,郑军今日之胜,就非独一。 纵然鞑虏吃一见长一智,再不会如此轻视郑军,轻易之上当,可有胜算之基石在,那何愁无有功勋? 如此,郑氏在觉华岛置一军,就可当十军来用。那未来明郑间的长短不去计较,只言现今,郑氏就可有大功于朝廷。 熊熊大火彻底吞没了盖州,便是大火烧不毁城墙,可城内却也肯定会被烧成一片白地。 郑森立在船头,四艘乌尾船如利剑一样,直往辽河口去。而他的背后,一支船队也扬帆起航,向着南方的觉华岛而去了。 他现在很急切地想知道,牛庄之战究竟如何了。同时又想知道,宁远城内的那些个文武大员们,看到郑军频频捷报送到,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们不惭愧吗? 事实上他们还真的半点也不羞惭,反而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对着郑芝龙手头的首级虎视眈眈。 而范志完和邱民仰两人也喜滋滋的连向京城奏捷。 整个宁远城的文武高层间都洋溢着一股喜气,似乎前方的松锦之围已解,杏山之围也已解开。 不过这一次郑芝龙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施富脸上依旧笑呵呵的,可下手之狠却叫城内的五总兵,无不痛彻心扉。 “马大帅岂不是在难为下官?我家大帅留下官在宁远,可没给某便宜行事之权。一颗脑袋换一精骑,乃我家大帅钦定下的。岂是下官能够篡改的?” 施富脸上摆出一副极难为情的模样。看的马科牙根直痒痒! 所谓的精骑泛指的就是家丁,至少在马科这里是在指家丁。不是家丁如何可能会是精骑?而对于这个时代的明军将领,家丁就是他们的本钱,没有了家丁,军兵战力也就不再。他们还何谈官职? 当然,吴三桂不算其列。且不说他手下的夷丁突骑,那是以吴氏父子、兄弟、亲属及其子弟、家丁共同组成的一支精锐力量,是名副其实的吴家军,纯属吴氏家族的私人武装。为关宁军战力之最! 就只说他麾下的队伍里的马军,想要挑出数百长于马战的人,也不难。 盖因为关宁军乃集天下精锐于一身,二十多年来一支被明廷厚待优待,那底子要远胜其他诸军。 “不知道何为精骑?”强忍着怒气,马科再问道。谁让他受制于人呢?郑家人手中握着他所需要的必需品,那就也只能忍气吞声。 “精通马术之壮勇之辈,即可。” 施富呵呵笑着,“大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可不要错失良机了再去后悔莫及啊。那吴大帅……” 第三十六章 此风不可长,此军必须灭! 紫禁城内。 崇祯帝手执关外送来的奏章,脸上愁苦的神色有了些回转,“不想这闽地水军这般能战?” 话音方落,下面众臣中站出一人来:“郑芝龙仗水师之利,避实就虚,一战克复耀州,震动关外。” “此非止为我大明数年未见之功勋,更能见水军于关外厮杀之便易。此战过后,鞑虏当如锋芒在背,掣襟见肘。想要不再重蹈耀州覆辙,千里辽海,就要千里设防。” “郑芝龙军实已得昔年江东军之衣钵也。臣谨为陛下贺。” 周延儒一番慷慨陈词,背后的蒋德璟默然不语。 崇祯帝脸上多出了一丝真挚的笑容,“周卿所言甚是。朕虽为耀州之捷欣喜,然更喜于水军之犀利。实可依为长城。此多赖蒋卿之谋啊。” 听到皇帝提及自己,蒋德璟忙谦虚道:“陛下谬赞了。此皆将士敢战,加之范督师、邱中丞运筹帷幄之功。臣不敢贪为己有。” “哈哈,蒋卿谦虚了。郑芝龙不负朕望,卿亦不负朕望。” 所谓久病成良医,崇祯帝这些年里每每经手战事,无论胜败,多也能养出一些战略眼光。 耀州之战,那最重大的意义不是砍了多少鞑子的脑袋,也不是掳掠了多少男女,而是郑家水军趁虚而入,避实击虚的能耐。是这般能力下对建虏的牵制! “陛下圣明。” 满朝大贺,叫紫禁城内多日来积攒的郁气,似也消散了许多。 …… 大门紫禁城内的皇帝圣明并不能给牛庄的郑芝龙减少半点的压力,随着辽阳鞑子的赶到,牛庄对面的清军已经有上千人了。这还不算随军的包衣! 护军统领鳌拜亲自领镶黄旗兵马来援。 盛京城内的黄台吉对于这忽的冒出来的郑芝龙,对于耀州之败、牛庄之败和海州之败,那是恼火恼怒的很。刚打赢了松锦会战,明廷进一步衰落,满清则更加强壮,根据优势,纵然身体有些不好,他也在兴致勃勃的筹划着第五次破关入寇中原,好补充一下因松锦一战而空虚的国库。 却不料忽的杀出了一个郑芝龙。 关外明军多了一支水军,而且是一支有着大胆量将领统带的水军,这让黄台吉不得不想起了昔日的皮岛江东军。那可是困扰了他们十几年的一根肉中刺啊。 这郑芝龙虽刚在关外登场亮相,却就活让他想起了毛文龙。 纵然只是在岸边小打小闹,但二者都有趁虚而入的勇气。这对满清而言就是一个巨大的牵制,日后再与明军大战,只要郑芝龙的水军还在,那清军就不得不留一份儿力气,看护老家。他现在拿下牛庄之后还盘踞不走了…… 这郑芝龙不仅硬实力比毛文龙当日要强的多,胆量更比毛文龙要大不少。 当然,冬天里会是例外。可是关外的冬天滴水成冰,能行的话,鞑子们也不愿意在冬天里动兵。 所以,对于这正开展的牛庄一战,黄台吉实则是有些欣喜的。 盖因为,在脑子深处里也是看不起郑军的陆战能力的黄台吉眼中,这牛庄一战,就是郑芝龙头脑发热在以己之短击敌之长。 不自觉中就把江东军的形象给代入了郑芝龙军的黄台吉,直想当然的认为,他的八旗精锐一到牛庄,就能如沸汤泼雪一样完全碾压郑军! 就是那鳌拜,在抵到牛庄之前也是如此想的。 这位后世成就了康麻子少年英主名头的鳌少保,如今可是镶黄旗中的一员猛将。无论是克皮岛之战,还是刚刚结束的松锦会战里,他皆以敢战著称。 但是皮岛之战里,敢率轻舟顶着守军的枪炮冲锋陷阵的鳌拜,松锦会战里,敢冲锋陷阵,五战皆捷,因功晋爵一等梅勒章京的鳌拜,来到了牛庄阵前之后,却再不敢言破敌易如反掌,手到擒来。 逡巡于辽河上的郑军水师那一门门火炮让他脑袋一阵冰冷,这郑军水师战船,与他昔日里所见的皮岛明军战船,可谓是全然不同。 如今排列江面,炮口直指岸上,叫鳌拜望而却步。 鳌拜率军抵到牛庄时候,辽河对岸,少许建虏哨骑也在张目观望。却是松锦战场与盛京方面忽的断绝了联系,加之辽河对岸也有建虏的农庄,有人察觉到了不对,向上禀报了去。广宁一带的留守清军派出哨骑来探。 牛庄战场,两军对峙。 清军非但不敢轻易犯险,鳌拜还速速派人回禀盛京。这靠他现在手中的力量,那是奈何不得牛庄的。郑芝龙却也不可能一直大开着城门。既然清军知道厉害,没立刻发起送死攻势,郑芝龙就也趁机修筑起了工事来。 这日清早,牛庄西门外,一群群被割了辫子的包衣们就被郑军驱赶着来到了城外,他们或是忙碌的搬运一些砖石木头,或是手持铁锹、榔头挖起了沟壕来。 距离并没有超出城头枪炮的射程。 对面的清军依旧半点动静也没有,鳌拜正一门心思的等待着辽阳的援军,本来还准备让周遭小城关卡的兵马都汇聚来,但盖州失陷,被郑军烧做一片白地的消息传到牛庄,阿尔京阿险些喷出一口血来。那可是他的家啊。 鳌拜也连忙派出人马或许通报沿海各处,叫他们小心防备。 这般的,两军对垒就直持续了将近半月,留在宁远城的施富都且发了首批一百精骑送到了牛庄,图赖这才引大批清军抵到。 作为建虏开国五大臣之一费英东的儿子,图赖是一班兄弟中最出色的,虽然他只是个老七。 可二十多年的战场生涯却让他成为了费英东家族的领军人物。他还是鳌拜的堂兄! 清军援军抵到,郑芝龙则依旧不见紧张,稳坐于牛庄。 “父亲,见建虏援军抵到,军中的士气颇有波动。” “那你以为当如何?” “孩儿以为,可以重赏激军中悍勇者,出城搦战。” “哈哈,钱财我不缺。但军中壮勇者却不当这般遣用。士气下挫就下挫了,我父子北来日短,与建虏见阵尚少,将士们犹自惧怕建虏,岂不是人之常情?” 事实上却是,士气有所搓动的郑军阵列依旧严整。至少在图赖眼中,眼前的明军军阵军容严整,绝非易与之辈。 图赖他参加了老奴起兵以来满清几乎所有的大战,经验十分丰富。这点上是不会判断出错的。 对面的牛庄城池还算坚固,虽然城池不大,但却正与敌人的水师互为犄角。这就够麻烦的了。 而且对面这支敢跨海而来的明军,屡屡攻打城池,不仅敢战,更是能战。完全不像其他明军对阵清军时的望风而逃。 此风不可长,此军必须灭! 作为一名满清的高级将领,图赖潜意识里就想要将眼前的军队彻底铲平。 所以,他不仅要战,还要打的狠打的毒,争取能把对方的骨头打断。 第三十七章 巴牙喇兵 图赖越看郑军不简单,这近距观察对方,就越觉得自己没看错。 对手虽仍以步兵为主,却多数披甲,寒光淋漓,更别说火器犀利,这可不是往日对阵的明军可比的。如今有全都缩在一道矮矮的胸墙后面,前头是一道壕沟,沟前又布置有鹿角拒马,胸墙后头放眼看去就是一片红色,分不出究竟有多少个枪炮,还隐约可以看到刀枪等近战兵种。 这支明军给他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图赖皱着眉毛看了好半响,终于想到了这抹怪异是甚了——声音。 眼前的牛庄,无论水陆,无论城里城外,那都寂静无声。 他虽然是此战的总兵官,但图赖也很怕出现重大的伤亡,因为他手下的满兵尽出自两黄旗,那可是黄台吉的根本。 而蒙汉军呢,能跟随黄台吉从松锦战场上下来,那自然也是入黄台吉眼的,他虽然不惧,却也不意味着他要多找麻烦。 “鳌拜,你看对面军阵如何?” 后者的脸色并不好看,他比图赖到的还要更早,对于牛庄地形的操蛋更有体会。要不然又怎么会向盛京求援呢?他自己又不是不会打仗。 说道:“尼堪火器甚利,又有辽河上的战船在,牛庄南北两路皆在炮口之下,断不能妄动刀兵。如此可行者就只有西路,而其两翼又皆为战船火炮所制。想要军兵攻城不受辽河上的火炮威胁,怕就只有城西最中间的二百米可通行。宽幅太窄,明军下有火枪,上有火炮,如若执意动兵攻打,损伤太大。” 这牛庄城池就坐落在辽河东岸,那城东就不消说了,城南城北也皆为舰炮火力所覆盖,就是城西通道都要受其辖制。 清军如要攻城,只若是带了枷锁脚镣一般,十成本领也使不出一半来。 不过二人都是聪明人,更清楚黄台吉的意志。鳌拜不能破敌,还反求援军,这就已经让黄台吉大为失望大为恼火。如果图赖也不能成功,那可太影响他们家族在黄台吉心中的地位了。 “如是可以,我也不想看着八旗健儿白白丧命。当年老汗曾嘱咐我等不要妄自攻敌坚城,攻之不克,反堕我军威名。皇上当年也说过,若攻坚处,军士被伤,虽胜无益。 但此一时彼一时啊。”图赖说话。 “七哥说的对。如今我大清兵锋锐不可当,尼堪一败再败,已无有还手之力。却不想这半道里杀出了一个郑芝龙,趁虚而入袭扰我辽东多地,此风断不能涨,不然我大清威仪何在? 不趁着他这支兵马孤悬海外,又深入我方境内,还盘踞不走,聚而歼之,放纵了这支明军离去,叫那郑芝龙尝到了甜头,日后我大清就真的麻烦了。” 鳌拜的话让图赖很是点头,这话说的有道理。 建奴自打起兵以来,难逢一败,二十多年养成的习惯,精气神都非常高。这个时候可不能败了势头! 但是两人还是有点怕损失太大,如果损失过大,那就是拿下了郑芝龙军,又能如何?无功劳不说,反而有罪。 毕竟他们也清楚,郑芝龙是很难杀死的。明军的战船开不到岸上,他们的战马也不能奔跑于海上。 郑芝龙见势不妙,上船走人,他们是拦不住的。 而人走了后,他们自己没能剪除元凶,却多出了大批的死伤,那就真要命了。图赖也好,鳌拜也好,一时间全都在患得患失中。 “还好你已经准备了许多的盾车。”图赖这般对鳌拜说。 就正在这个时候,牛庄城头上忽的一片鼓乐喧嚣,却就见十个穿着红边黄底棉甲的人被拖上了城头,每一个都被五花大绑,拴在旗杆上。一个个赤着脑袋,那光丢丢的脑壳上只有杯口大的头发还在,吊着一根细细的辫子。 镶黄旗的甲兵! 图赖立刻意识到那些人是谁,也意识到郑军要干什么,心中的怒火蹭一下窜了来。 多少年了,只见过明军战俘被八旗蹂躏践踏的,不想,今天他竟然看到了那么多的八旗俘虏。明军还把他们绑在旗杆上这么折辱,这是对他对大清的挑衅,极大的挑衅。 自从老奴起兵后,他们就经常几百人追着明军几千人上万人的打,从没见过明军敢如此的。 一股股的耻辱感和愤怒感只要把他整个人吞没。 施琅亲自操刀,雪亮的锋刃就架在一个被绑起来的女真兵脖子上,一脸狞笑的看着城外的清军,心中是好不畅快。 清军队列中一片骚动。就如图赖此刻的所想所感一样,他们也是一样。队伍里响起了嗡嗡声,错不是清军纪律不错,不知道多少人早就开骂了。 施琅比划了一阵,猛地一刀挥起,刀光闪过,一颗人头从喷血的脖颈间落下,却早被施琅一把抓住。得意洋洋的提着辫子,高举着人头在城墙上大摇大摆走了起来,明军阵列中立刻响起一阵“杀鞑子!杀鞑子!”的欢呼声。 而也就是在漫天的欢呼声中,九道刀光,九颗头颅落地。 有那早就得了吩咐人,就守着上头落下的人头呢。图赖远远的就看见,一个身形消瘦的汉子,脚下一挑,一颗头颅就被挑飞出了几丈远。然后就看到另一个人,身材也不见壮硕,却是身手矫健。一个拐子流星,人头哪里来的哪里去。 消瘦汉子哈哈一笑,上前起脚就一撘,人头就如那飞燕归巢,牢牢地被他颠在脚上。 周遭簇拥的军兵见了,登时大声叫好。 鳌拜咬牙切齿看着,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七哥,要是皇上知道了眼下这一幕,咱们俩始终不战,那还能得好吗?” 图赖死死看着对面那个得意的明军,对身后亲兵狠狠道:“让乌真超哈准备。巴牙喇下马披甲!” “令汉军持盾车近前炮火。俟敌军枪炮毕,蒙古兵即向前进击,满洲军,随后冲入。”用操火器的汉军引诱明军开枪开炮,然后乘他们装填时发动冲击。这是八旗惯用的套路了。 至于盾车,那就更是他们每个人都熟悉的装备了。 二人背后,还没有披甲的八旗甲兵纷纷下马,生着一张猪腰子脸的扎海在包衣的帮助下套上了棉甲,棉甲下面还有一副锁子甲,而外头还有一副铁甲。 巴牙喇是八旗军中的绝对精锐,身披重甲的他们防御力惊人,还能步能骑,因为鞑子正常生长的话,那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从步甲开始的。 这些巴牙喇一旦战斗,那就仿佛是人形坦克,横冲直撞,挡者无不披靡。 扎海还从副马上取下一把步弓,又在身上挂好一袋箭雨,全都是重箭,满弓长身大弓梢,最适合用重箭,使唤轻箭反而见拙,最后再把一口厚背砍刀拎在手里。 战斗的信号一旦发出,他们就会骑上马直冲牛庄城下。 明军在那里布置的不止一条壕沟和一堵墙,前方还设的有拒马枪。但扎海全部放在眼里。 不管是早前破关杀入中原,还是之前的松锦之战,明军都是不堪一击,他相信眼下的敌人也是一样。 尤其是图赖把军中大半巴牙喇聚集在一处,准备握紧一个拳头打出去,那三十多个白甲兵啊,在扎海的眼里,只需要他们能够接近明军,这一战也就赢了。 第三十八章 鸣金 披好了甲衣,整个人都壮出不止一号的扎海,看着前方的牛庄,眼睛里全是淡然的漠视。这是一种见多了生死,也看到了战争的人才有的神情。 像他身后的拜都,看向牛庄的眼神就充满了悸动。脸上那道可怖的疤痕在微微颤抖着,那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就在松锦会战时,一名凶悍的明军给他留下的。 叔叔扎海那发亮的铁甲,都不能减轻他此时内心的恐惧。只是面上他不能也不敢显露出来。 相反,当扎海整理还甲衣转过身后,他的眼睛里还要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巴牙喇啊,白甲兵啊,那是八旗中真真的精锐。一个牛录里才十个。 披挂着三层盔甲,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击穿它?只要不是倒霉的被炮弹击中,火枪都不能奈何的了他们的吧? 扎海冲着自己的侄子嘿嘿一笑,看着拜都对自己那羡慕的眼神,很是满意。这样才会更加有动力么。“拜都,这一战可要好好的打。跟我身后,跟紧了。” “为啥?”拜都嫌弃的看了一眼牛庄,压低声音说:“叔父,这牛庄小城,一无金银财货,二无汉人的小娘子……” “但它有主子爷的关注。咱们可是主子爷的亲军,为了一个小小的牛庄,两黄旗的巴牙喇兵集中了小五十人,两黄旗、两红旗军上千。再有蒙军、汉军和其他诸旗人马,牛庄外总兵力超过了四千人。若是在这一战中立下功劳来,岂能会不光彩?” 拜都听了连连称是,但心底里却笑他的这个亲叔叔粗蛮。也不想想,皇帝都如此重视的地方,前后多次调集了那么多兵来战,那对面的尼堪岂是易于之辈? 不悠着一点,保住性命为上,反要大举向前,得那先登之荣,真是不知死活啊。 “你是轻甲,主要用弓箭,不必拿大刀,前面的巴牙喇都是长枪大刀,俺们冲散过后你跟着杀就是,腰刀便够了。” 拜都眉花眼笑的答应了。 扎海不再理他,从腰间拿出一牛角扳指套在右手拇指上,轻轻拉了下弓弦。 这时,密集的枪炮声就已经传入他们的耳朵中了。 旁边还传来马蹄声,拜都仰头张望去,就看到几队蒙军旗兵马正从眼前跑过。 又过了好一会,阵中忽的响起了尖锐的唢呐声,老奴早年连军职都随的明军,唢呐、喇叭这些流氓乐器,建虏也学着用到了现在。扎海一声喝呼,在包衣的协助下翻身上马。拜都等人也是纷纷攀上马背。 此刻阵前,数百名刚接战也没多久的乌真超哈兵竟然已经似是崩溃,这太扯了。才开战没多久啊。 乌真超哈兵们靠着残存的盾车缩成了三团。地面上躺倒着大片尸首,还有一堆堆盾车残骸。 盾车也称为楯车或牌车,顾名思义,就是用厚实的木头包覆一层牛皮、一层铁皮,来做成移动式防御工事,这种盾车不仅大小砖石击之不毁,火铳也打不穿。往日只有火炮能够摧毁。 于是,八旗军在对战之时,就会让步兵和骑兵躲在这种盾车后面,来逐步推进,等接近到一定距离,再用弓箭手掩护骑兵冲锋,让明军无比当一击而溃。 但是郑芝龙军中却有为数不少的斑鸠脚铳,甚至是大斑鸠脚铳。盾车根本不当用。 叫躲在盾车后头的汉军们,本来还祈祷别被炮弹给命中呢,却直接被斑鸠脚铳给收拾了,不知道多少人被飞溅的木刺扎的活像一个个刺猬。 激射出来的尖刺碎屑,劲道之大如同箭矢飞射,扎的不知多少推车的包衣和汉军满脸满身木刺碎渣,甚至被打中了眼球,插进面上、耳鼻里,血流如注。每一排炮响或是枪响之后,就都有人捂着头脸翻滚在地上,不可相信的嚎叫起来,或是跪在地上痛不欲生的痉挛颤抖。 一个个惨不忍睹,一个个哭爹喊娘。 但好歹这些汉军也支撑到了阵前四五十步远的距离,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悍勇无匹,而是因为他们做替死鬼做的多了,而是因为他们背后有蒙满军压阵。 队列中裂开两条通道来,甚至连一个盾车残骸都给推到一边,二三百蒙军前锋已经杀到阵上,正打马从通道冲出。而在这批蒙军的背后,还有三二百蒙军已经在慢跑! 这些蒙军之后才是八旗满军。为首的就是扎海这些巴牙喇兵。 牛庄城头城下枪炮声不绝,蒙汉军死伤狼藉。一匹战马哀嚎着倒下,马背上的蒙兵人都摔出去老远,就是那冲刺着倒地的战马都在地上摔得打了几个滚。 明军的火枪一排排射来,速度并不很快,然而让人吃惊的是,纵然蒙兵打马突进了,至今明军火枪射击也半点不见乱。这点拜都更能听得清,也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牛庄果然不是好啃的软骨头。 要知道,之前的乌真超哈兵已经近到胸墙四五十距离了,对于步兵,这还是一个不小的距离,但对于骑兵而言,那是眨眼就到。 蒙军旗人马冲了上去,顶着城头的大炮轰击,把一支支箭矢射向明军。 而叫蒙军头领吃惊的一幕出现了。噼里啪啦的箭矢落到了胸墙的内里,那些个明军却屹立不动。前排的鸟枪兵没有半点要滥射的意思,后排的人更是连火铳的铳口都没放平。只用笃定的眼神看着自己迅速靠近…… 这他娘的是傻了么? 不知道多少蒙兵这一刻心里是如此想的,这怕真是一群傻子了?不然怎么就不怕箭矢和死伤呢? 然而明军就还是那不紧不慢的射击着。 直把蒙兵放到了二三十步,数排火枪兵才忽的来了一次齐射。火光闪烁,烟雾升腾,一个个蒙兵如是听见雷鸣般的巨响。 就是齐射。 数百杆火枪的齐射,巨响听起来都不像是火枪发出的,倒像是大炮在轰鸣!甚至它把大炮的响声都压过去了。 蒙军旗的战斗意志并不坚强,就跟那些汉军旗兵一样,当战斗出现不利时候,他们的士气总会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下滑。 眼下的这一击就是如此。 在后阵的鳌拜、图赖眼中,蒙军旗已经很贴近了,却忽的在明军的火枪下崩溃。 “这些该死的阿哈尼堪……”鳌拜勃然大怒。他事实上连蒙军旗都想一块骂,但是他脑子没有进水不是?那就只能抓着汉军旗咒骂了。 图赖也眼睛里冒火,他投入到战场上的千多步骑,损失那么多,却至今不能近到那道矮矮的胸墙前,这简直不真实! 可他是指挥官。 “鸣金!”图赖恼怒的说道。 第三十九章 杀鞑子可真痛快! 新一周,新开始。新书幼苗求呵护,求包养…… ***** 中军一声鸣金声,前方的蒙汉两军全都得了解脱,蒙兵忙不迭的回马逃窜,汉兵也纷纷倒拖着鸟枪,向着后方撒丫子狂奔。 明军也安静下来。 主要是郑芝龙没有想到清军的进攻会这么虎头蛇尾。然后在追击和保守起见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鞑子不是一天就能杀完的,他手中的精锐却是相当有限的。 可不能浪! 追出去容易,被鞑子骑兵打个反击就惨了。 如此,就只剩下一些被打伤而又未死的蒙汉兵倒在战场中间,伤重的都在地上嚎叫、呻吟。 轻伤的手脚并用,拼命往己方的阵线逃回去。就好比一蒙兵胸口上挨了一枪,却在地上努力挣扎几下后站了起来,吃力的走了两步,双脚一跪又匍倒在地上,只剩下凄惨的哀鸣。 “砍人头喽,砍人头啦……” 明军阵上忽的一阵高叫起来,然后清军上下就看到一批手持盾牌的明军步卒从胸墙上翻了过来。直奔尸体狼藉的战场上,挥刀剁起了清军头颅。 “七哥——”鳌拜高声叫着,整个人都要炸了。图赖适才鸣金收兵他也是认可的。准备了多日的盾车不管用,那再打下去就也是徒增伤亡。 可现在这一幕却不能忍,明军这是在挑战清军的底线啊! 图赖一脸阴沉的看着明军的作为,也是不能忍,“我给你一百马甲兵,去给我砍了他们的脑袋!” 这种挑战清军底线的事情,图赖不能无有表示。若是坐视不理,岂不是大减清军士气?纵然他知道这很可能还是明军的激将法。一如之前的人头蹴鞠般。 “杀——”鳌拜引着一百甲骑,甚至都有几名巴牙喇兵,要知道他可是护军统领,而护军用满语的话说就是巴牙喇,所谓的护军统领就是巴牙喇纛章京,就是镶黄旗五六十个佐领里的巴牙喇兵的长官。 是以,此时的鳌拜在镶黄旗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鳌拜身后就有那扎海,而有了扎海,那自然就少不了拜都。虽然他不想跟扎海跟的那么紧,可悲催的在于扎海认为自己这是在照顾拜都。 真何其的悲哀啊。 “跟我杀,把那些明狗斩尽杀绝。”鳌拜的大吼引得扎海之辈一个个血脉膨胀。而心中发怯的拜都掺杂在其中,也在振臂高呼。一如滥竽充数,却也“泯然众人”。 满洲兵一动,那是一个挡者披靡。前头的蒙兵也好,汉军也好,无不是连滚带爬的忙为鳌拜一行让出一条通道来。 李武立刻就注意到了清军的动静,第一个反应就是转身要逃,可是他不能啊。不止不能,还要拎着一颗脑袋向清军挑衅。 “快,快,都给我打起马来——” 看到前方的明军刀牌手,竟然插刀立盾于尸身之上,双手各持头颅之发辫,然如后世链球一般耍玩,鳌拜肚皮都要气炸了,整个人怒不可遏。 “轰轰轰……” 牛庄城头上,炮声轰鸣。 一颗颗炮弹袭来,但多是打不中的。只有极倒霉之人才会被炮弹打中战马,或是直接命中己身。然,炮弹力大,但凡有中者,必惨不忍睹也。 九成九的清军对此都视若无睹,只有面相凶狠的拜都一个,那是牙关紧咬的浑身打颤。整个身子都伏在马背上,一手握骑弓,一手持箭。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起身放上一箭。甚至非是他自幼就骑惯了马,那炮声一响,人怕就要摔下马背了。 只能说林子大了之啥鸟都有。野蛮残暴如建虏者,也有那胆怯之辈。当然,拜都也曾经悍勇过,但他的悍勇带给他的只有悲伤和惊惧。 直到鳌拜军逼到百步左右时,李武才吆喝一声,引着手下人倒退去。但鳌拜却半点不见勒马,依旧打马如疾风。看那架势,显然是真把图赖的话当真了。 阿尔京阿在后阵看了忙向图赖谏道:“梅勒章京大人,我大清兵马虽是厉害,可郑芝龙部枪炮也犀利的很,鳌拜大人这般冲杀过去,为了几个尼堪首级而折损了精锐,实得不偿失啊。” “阿尔京阿,你这话说的有道理,但此一时彼一时懂不懂?”图赖咋听人进言,杀意腾腾,但转瞬就按捺了下。毕竟阿尔京阿这话说的有道理,满洲精锐不是跟那些污泥一样的尼堪能比的。 “连带这一战失利,我大清已经在郑芝龙手下连败六阵。彼军士气沸腾,军心正锐,非是如此尼堪们如何敢向我军行挑衅搦战之举?此刻其又以头颅相激,纵然有激将之意,我却也不能不应。不然我军士气必受大挫,明军士气则会更胜,兵锋更锐。届时我等还如何能破敌?” 鳌拜这一支军就是不惜代价去杀人的,也是图赖的振奋军心之举。因为战场上留下的人头非汉即蒙,可没有满军旗的。 满洲大爷们提着脑袋去给你们报仇,尼堪们能不感激?蒙古人能不满意? 此刻的战场上,大炮无声,鸟铳无言。只有二十多光头兵在向牛庄疾奔,背后则是鳌拜带领的近百八旗铁骑追来。 而他们的尽头,在那道矮矮的胸墙前,两队明军已经肃然挺立。 一支支长枪斜刺着青天,背后一排排鸟枪兵竖立,手执着加刺刀的鲁密铳的他们,历经了北上以来的几战洗礼,现如今已经有点银样镴枪头向真枪头转变的苗头了。便是明确的被指示要去阻拦鞑子的骑兵,一个个也不见太慌里慌张。 “杀,全力冲击,一举破阵!”鳌拜见了出击的两队明军不仅不怕,反是大喜。直想着能将兵一举杀将进去,那一场大胜还不是唾手可得? 五百人虽然远比他身后兵马要多,但一百八旗勇士会击不败五百明军吗?开什么玩笑。一个八旗勇士能打十个,不,是二十个尼堪。 尤其眼前的五百明军中大半都是鸟枪兵,那就是打五十人也不在话下。 而杀败了他们之后,把败兵驱之向前,墙后的明军必定吓破胆,只要图赖能及时进兵增援,或许牛庄都能被趁势一战而下呢。 心里美滋滋的鳌拜对于前方的长枪鸟枪半点也不惧怕。就是身后的一骑骑八旗兵们也都信心十足。 而等到鳌拜距离明军只剩下五十步左右的时候,弓弦被拉起,咯吱咯吱的声音连绵不绝。不得不说,对于用弓的老手而言,弓箭的威力实在胜过鸟铳十倍不止。 稍后,无数弹棉花一样的弓弦振动声响,犹如蜂群飞过,箭支也同时升上天空。 一支支利箭从八旗兵队列中飞起,直向着明军队伍落下。而二者之间的光头兵们这已经被彻底藐视。洪亮的口号声音也在明军队列中呐喊,一排黑色的火枪被端了起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这边,却仍然没有一个人开火。 箭矢落下也没能让他们动摇。那些明军只露出一个个戴着铁盔的脑袋,拜都在人缝中看到对面飘动的一片红缨,莫名感到一阵心悸。 直到二者的距离进到了三二十步,李武他们已经向两边疯狂的逃去。明军队列里一声唢呐响。清军对面瞬时间火光连成一片,伴着爆响出浓重的白烟,从空中看去,犹如凭空升起一条白龙来。 一颗颗铅弹瞬间飞越彼此间的距离,轻松撕裂了战马的肌肤血肉,乃至是马背骑士身上的棉甲。 鳌拜身边一名巴牙喇兵被一颗铅弹正中胸前,穿透了铁甲后却并没穿透内里的棉甲和锁子甲。然而,人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这人如受铁拳重击,双手丢开弓箭就抱住马颈,吐出一口血来,才要缓一口气,坐下战马就一个哀鸣,直攒到地上。 后头一骑骑八旗兵马术再秀,事发突然,如何都能避开? 马蹄声滚滚,地上只剩下了一大摊血肉。 三排火枪连环打过,清军队列直倒下了一半还多。整个队列的前方根本没人能完好无损。 鳌拜也遭受了与那巴牙喇兵同样的命运,并且更是倒霉,谁让他冲在前面呢?几排枪子打过去,鳌拜战马倒地,他的脖子在落地的一瞬间就完全给拧断了。 这个在正史上很是有一笔记载的鳌少保,就把性命葬送在了这儿。 受创甚重的八旗兵支撑不住,纷纷回马跑路。慌乱中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巴牙喇纛章京已经挂掉了。 “可惜我军精骑不能派上场,不然,定叫这些鞑虏一个也逃不了。”城头上,郑成功痛心疾首道。 郑芝龙却已经满意的很,“为父可没料到施富能如此快就送人来。”胸墙、壕沟上虽留有多条通道,却只能行人,容不得战马从容突驰。 “不过这杀鞑子可真是痛快!” 第四十章 大难题 新书幼苗求支持。 **** 宁远城公廨。 督师范志完高坐在上首,左列首席邱民仰,右列首席吴三桂。整个关外明廷的文武高官们齐齐道场。 一双双眼睛看着前来报捷的郑森。 后者手中捧着战报,脚步坚定的走上大堂,面对着在场的一个个高官显贵,半点不怯。可一番见礼行礼之后,说到了战果,他声音却微微有些颤抖:“牛庄一战,我部陆师共斩建奴本部二百六十二级,其中有巴牙喇纛章京一人,甲喇章京一人,牛录章京两人,建奴巴牙喇七人,另有蒙军旗兵二百二十九级,汉军旗乌真超哈兵三百二十级,没有俘虏,缴获甲喇旗帜一面,牛录旗三面,我军阵亡二百七十人,伤一百六十人。” 连同克复盖州的那一场胜利,郑芝龙军的战绩是很出众的,阵斩八百一十一级,还不是那冲人数的包衣奴才的头颅,最差也是汉军旗的脑壳,这是一场绝对的大胜。 而这一战的胜利,更是证明了郑芝龙军的野战能力和攻坚能力——是的,便是牛庄之战有背靠城池之利,盖州之战有趁虚而入之利,再加上之前的耀州和海州之战,郑芝龙军所表现出的实力也是足够了。 以至于为了不那么引人注目,郑芝龙在上报的时候都有意加强了自身的伤亡。 不死个几百人,岂能显露的出两军交战的激烈?岂能显露的了这战果的宝贵?同时,这个数字也可以让一些人感觉到安心不是?毕竟太出众了不是什么好事啊。 范志完面上升起一股红潮,八百多颗首级,别管是真鞑还是蒙古、汉军,炮制了后也不差多少。 实乃是一大胜! 更重要的是,郑芝龙竟然卡住了牛庄。这个位置点太重要了。 不是说现如今的牛庄城还是满清的水陆交通要害,一旦被制就要全盘皆输。那辽北通道已经被满清给打通了。而且松锦之战开战两年光景,清军上下所需的粮秣,怕早就运到了义州。郑军就是拿下了牛庄城也无济于事。 不然,牛庄如此重要的地方,如何会这般轻易的就落入郑芝龙手中了? 可辽北通道到底不如辽西通道好用,陆路转运更不及水路运输省时省力,牛庄依旧是关外当之无愧的水陆交通枢纽。 这地方地处辽河、浑河和太子河的交汇处,地理优势得天独厚。早在元末明初时期就取代了辽阳港的地位,成为了关外的中心港口。 所谓辽阳港就是汉时的襄平港,襄平港在此前的一千五百年历史中,可始终是关外的水运核心枢纽。 故而,郑芝龙把牛庄一卡,松锦前线的清军粮秣供给必会遭到影响。 要知道,清军打如今的老巢辽沈来攻打锦州,跨越了四五百里通道,前后动用了上十万大军,加上包衣阿哈,那甚至要十几万人。粮食可是重中之重。那根本不是鞑子在义州城种一季粮食就能解决的问题。那需要的是整个建虏政权全力以赴的支持。 黄台吉对于松锦一战,前后准备多年,整个战事更前后持续了两年时间,之前肯定已经将大批的粮食运到了义州。牛庄对当下战局最大的作用已经不复存在了,但对以后的战局却相当重要。 只要郑芝龙能在牛庄一直待下去,甚至还引领小型战船沿着辽河及其支流游弋出击,却绝对能叫满清如鲠在喉。 对日后的明清战争形势的发展可是影响巨大。 “如果郑芝龙能长期据守牛庄……” 范志完的心脏砰砰直跳,这一前景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了。虽然这并不意味着,清军此后就很难再掀起如松锦之战这般规模浩大且又持久的战事了。 可这至少是给蛮横的建虏套上了一个笼头。只是一个粮食转运,对于如今的满清而言就是个大难题。 更别说,郑芝龙一旦在牛庄站稳了脚跟,就完全可以征调小型的战船,如那老闸船和蜈蚣船一般的,逡巡辽河各道之流。 要知道,那太子河、浑河,以及辽河的中游,几百里流域,那都是可以让战船纵横的。 不说那鸟船和乌尾船,就以蜈蚣船为例,在范志完看,那至少可以沿辽河上溯至铁岭。而事实上这么说也没错,二百年后的道光十六年(1836年),清廷就通过辽河船运向山东运粮达100万石,解了关内百姓的燃眉之急。 《铁岭县志》记载:“马蓬沟乃辽河之古渡也,粮船、货船、帆船如织,登高远眺,势若浮沤,北极风沙南连云树,极目之力,颇称大观。 河内最大的是双桅杆帆船,能载粮500石,相当于五百料船,或是排水量百吨的帆船。现在如何走不了蜈蚣船? 从马蓬沟码头上船,南可到营口,出海到齐鲁,北可到吉木木、塞北草原。 浑河的水运也是到了20世纪五十年代后才停运,太子河即便是新世纪了,中、下游依旧可通航。 这一切都感谢老天爷吧,从古至今,辽河下游宽深的河道一直是中原地区与辽东地区人员、物资往来的天然通道,辽河下游及其支流充足的水量,为辽东地区与我国东部沿海地区之间的水上联系提供了必要和充分的条件,古代的襄平港就是在这种条件下出现的。 虽然近两千年以来,由于我国气候日趋干燥,辽南海面高度降低。辽河下游三角洲渐趋扩大,河道不断向海延伸,而上游港址附近的河道或淤浅,或走向变更,促使港址不断向下游迁移。 可现如今的关外区域,到底不是生态破坏严重的21世纪。甚至不是19世纪下半业闯关东后的关外! 辽河河道虽不能与千年前相比,可古时候的遗泽至今仍旧还在。 不去考虑满清可能做出的沉船塞河或别的什么举措,只说是自然条件,那还真行的通。 但这一切就都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郑芝龙愿意奉命行事,或是说,郑芝龙有把握在冬季时候,河道全都结冰的情况下,守住牛庄城。 郑森的脸色很不好看。他万没有想到自己明明是来报喜的,可范志完却给自己出了这么个大难题! “此事关系重大,非是学生一言可断的。还需转回牛庄回禀父帅。” 第四十一章 借刀杀人(新书求收藏) 四月二十五日,盛京城内。 昔日里大明朝在关外的首善之地,眼下已经全然是另一幅模样了。 城上城下都飘动的无数八旗旗帜,兵丁军民丑陋的金钱鼠尾,无不在表明它的主人是谁。 八角殿内,自黄台吉一下,两溜儿光溜溜的脑袋正身肃立,身体仍有些不健康的黄台吉,怒色大作,就仿佛一头被外来者侵犯了领地的雄狮,双目凶神恶煞的盯着所有人。 殿外,一个雄壮的汉子正挥动着皮鞭,对着背对他跪下的一人狠狠抽打着。后者赤着上身,此刻背部已经被抽大的皮开肉绽,浑身血迹斑斑。 但那人强忍着剧痛,哪怕每被打中一鞭都要浑身一抖,也不发出一声叫喊。 大殿外还跪着的几个蒙汉军官,此刻全都噤若寒蝉,把头深深的伏在地上,都无一人敢抬起头看看。 龙椅上高坐的黄台吉仿佛没有听到那回响的鞭子声,双目紧盯着在座的所有人,这些以两黄旗为主的官员将领们,也全都一个样儿,深深的低着头,表示出自己的驯服。没一个敢露出异色来的。 十多年过去了,现在的黄台吉早不是当年刚刚继承大统的黄台吉了。阿敏、莽古尔泰,两大贝勒的倒下和代善的臣服,让满清内部再无可威胁的到他的人存在。而一场场战争的胜利和建虏的不断发展壮大,更叫他彻底稳固了自己的权威。 此刻他虽然对在场的大臣们虎视眈眈,可实则却分心不知道在想什么。这点只看他的双手,正转着手中的扳指,就可以知道。 地上跪着的人正是图赖,牛庄一败,他损兵折将,把自己的堂弟鳌拜都给丢了。可图赖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真不敢再强攻猛打。郑军枪炮犀利,不是血肉之躯可敌的。 而消息送到盛京后,黄台吉自气怒攻心,立刻使人将他提了回,再以尼堪统领牛庄兵马。 黄台吉并不准备杀了图赖,当日一战的细节早已经被人尽数告知了他,图赖的指挥并没有出错,甚至可以说是很好。换做是其他人,自己的兄弟丢在了战场上,脑子一昏还不知道做出什么事儿来呢。 到时候损失已经铸就,把人杀了都挽不回来。 牛庄一战,图赖真没有犯错。他手中又没有大炮?他错的只是在一个错误的地方碰到了一个错误的对手罢了。 郑芝龙! 第一次,黄台吉铭记住了这个名字。 在他的心中,郑大龙头不再是明朝的一个地方实力派,闽海王三字不再是一个单单的符号,还是一个能打能战,有钱有粮有胆的能将。 “中原英才何其多啊。” 黄台吉心中真的好不感慨。一个洪承畴就已经很厉害了,一个祖大寿更已经拦了他许久,这二人还没有彻底的拿下,就又钻出了一个郑芝龙来了。 黄台吉还有些小感谢图赖。阵亡的鳌拜是他的堂兄弟,两人亲近着呢。他能忍着悲痛下令收兵,图赖不失为一个将才。 可责罚还是要责罚的。 牛庄一战,清军损失惨重,更叫人气恼的是,清军连尸首都没能夺回,尽让郑芝龙砍了脑袋去邀功请赏去了。图赖他啊,不得不罚! 算上耀州、海州、盖州的损失,区区一个郑芝龙,统兵北上不过一个月光景,就让大清朝损兵折将近乎千人,这还不算包衣阿哈。黄台吉已经很长时间没遇到如此惨重的失败了,且这俨然就是第二个毛文龙和东江军啊。 也亏得牛庄失守已经不影响松锦战事,否则,黄台吉早就在盛京坐不住了。 “图赖有负朕望,恨不能砍他首级以解心头之怒。但念他往日的功勋,就且记下他这颗人头。削爵,贬为庶人,没户口奴仆。” “奴才谢皇上隆恩。”被提溜上殿的图赖,虽然疼的浑身打哆嗦,可还是规规矩矩的跪着向黄台吉叩首谢恩。这倒让黄台吉眼中的怒火平息了一些。 “你们都说说,这牛庄事宜又当如何解决?”后者为关外水陆之枢纽,一日不夺回,便一日不舒坦。 “皇上,奴才以为郑芝龙不可小觑。”范文程道。 “当然不能小觑。图赖不是庸将。”黄台吉沉声说,“郑芝龙地处南国,与西夷红毛多有往来。那红毛国不修文德,只凭借枪炮犀利,持强行事。郑芝龙却能坐揽东南海贸,于海涛之上力敌红毛之强,屡败红毛国,其部下枪炮之犀利可想而知。绝不是崇祯小儿的兵仗局里做出的那些打一枪放一炮都能炸膛的烂枪废炮。” “现如今其又盘踞于牛庄,扼我咽喉要塞。持有地利,兼备水利,虽小实强,俨然就是一心头之患。朕必要除之。” 英俄尔岱大步出列,抢住范文程的话头:“皇上圣明。以奴才之见,回来的满蒙汉各牛录额真,先尽数严惩了去。然后点起大军,带足了火炮,把郑芝龙杀个鸡犬不留,定要把那厮抓来碎尸万段。” “皇上。英俄尔岱大人所言甚是。牛庄小而强,敌军又得地势,想要破牛庄,不在于我八旗大兵聚集了多少,而在于枪炮上能压住彼辈。然……,今日我大清的火炮多在松锦前线,想要靠余下的火炮就压下那郑芝龙的锐气,恐是艰难。” “皇上不若降一道旨意去松锦,彼处大战已经告罢,何以叫利器空置?当速速调一支兵马回转。从辽水上游寻一处便易渡过之处,大军过得河来,与东岸兵马汇集一处,再来图谋牛庄。” 范文程是黄台吉的心腹,虽然是文职官,看似儒生,实则体格魁伟,倒很像是一员虎将,并且临阵不惧。早年随军从黄台吉破边入寇中原时,曾奋勇冲杀,亲身披甲上阵,率领枪炮手,斩杀很多明军。 黄台吉得闻图赖之败后,早就秘密寻来范文程、英俄尔岱几个心腹人商议。诸人的一致看法就是——牛庄不是等闲小事情。 那地方是很要紧,对满清向南攻略很有意义。但好歹眼下不是必须的,到给了他们时间筹谋,不急于一时。 而且郑芝龙的人马不少,又有海路通畅,后勤补给不缺,退路不绝,军心自就稳定。兼之火器之利,又具备地势,八旗军再是勇猛,强攻猛打也损耗太多了。着实也不值得啊。 一个八旗兵从出生到披甲上阵,少说也要十七八年。但一个鸟枪兵呢?那就是个四体不勤的软弱书生,只要给他一杆鸟铳,有个三五天操练,就能操枪杀人。 黄台吉硬怼牛庄太不值得了。 更别说现如今盛京、辽阳能调动的兵马,不是两黄旗兵丁,就是黄台吉亲近的蒙汉军。死了谁,都是一个心疼啊。 倒不如从前线调兵,尤其是调动兵强马壮的两白旗的兵马,多尔衮那哥仨的实力太强了。手中的牛录之多是仅次黄台吉、豪格父子啊。 所以,牛庄该让多尔衮/多铎去打,打的不好了,还可以借机予以处罚。 第四十二章 洪承畴的一线生机(新书求收藏) 黄台吉站起来,转了几圈停下来,向图赖问:“图赖,你与那郑芝龙交过手,觉得这股明军如何?” “回主子话,奴才觉得郑芝龙部明军似又是浑河边浙兵的感觉,而且犹有过之,此言绝非是夸大。”图赖知道自己过了一关,而且作为黄台吉的夹袋人物,自己纵然被削成了白丁,想要复起也并不难。 所以,言辞之中没有半点闪烁,有话说话,半点不顾及自己是新败之将。 “郑芝龙部实是一支强兵,尤其在牛庄这等地方。现在发兵去攻打,无疑去打锦州这般的坚城要塞,实不是良策。为了一个暂且无有用处的牛庄,搭上诸多人马性命太是不值得了。 以奴才之见,这股明军虽是可恶,我军却完全可以等上三五个月。待到寒冬来临,江海冰封,郑军后退还好说,若是不退,方才是报仇的好时机。 眼下之际,迅速在辽水上游布置拦截,遏制郑军水师在水路上的游荡蔓延,才是最要紧的事。”那郑芝龙的水师都已经到了长宁堡了,那是烂蒲河与太子河的交汇处,向南的水域还称太子河,位置还要在鞍山之北,都跟辽阳平齐了。再逆流向前,就是长安堡,那地方还在辽阳北面,位置在浑河与太子河之间。 “皇上,奴才请斩图赖以正军心。”图赖话音方落,殿下众人中就有一个跳起,却正是谭泰。在正史里,这位主也是一个人物,可在眼下时期,谭泰才是一个二等甲喇章京,也就是跟伊勒慎是一个级别的。算是个二等参将,图赖可是梅勒章京,是副将! “我大清自老汗起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兵锋为天下至利。区区一郑芝龙算甚?皇上如果坐视其人自败,虽可省去我八旗子弟死伤,却也忒败我锐气。” 谭泰的话叫黄台吉面无表情。 “皇上,奴才以为谭泰所言甚是。我建州自老汗起兵始,便锐不可当,每战必胜。女真满万不可敌,声名震慑天下。八旗子弟也个个引以为豪为傲,视明军如土鸡瓦狗。明军亦为我军声威所慑,人数虽众,却人人胆怯如鸡子。此敌我之大势也。 如今明廷九边精锐尽失,锐气大丧,正是我大清从容收割之时。忽的冒出一郑芝龙,骚扰海疆,几次败我天兵。若不能速败其人,叫其得享大名是小,奴才就怕明人纷纷传唱郑芝龙之声名,使其人士气不免复壮?” 范文程说话时看了一眼图赖,这人的确不是庸才,他所说的法子就是现下满清对牛庄明军最正确的解决办法。最等冬天的到来。 可如此办法却也太丧满清的威风,扬明军的士气了。 而且不符合黄台吉的利益。 加之郑军盘踞牛庄,这还耽搁了黄台吉的下一步计划。一场为期两年有余的松锦大战,打空了崇祯帝的家底,也打空了黄台吉的家底。他正想着趁明军精锐尽失的档口,使大军破边入关,好生的抢掠一番,好回一回血。 郑芝龙要盘桓牛庄不去,这可就大不美了。 加之牛庄城也是黄台吉给两白旗出的一个难题。八旗子弟虽然很珍贵,但如果损失的是势大难治的两白旗,那对黄台吉言却未尝不是好事情。 要知道,眼下的满洲八旗,三百出头的牛录中,黄台吉亲率的两黄旗,加上豪格手中握着的镶蓝旗,这总共也才117个牛录。多尔衮三兄弟手中握着的两白旗,就有多达98个的牛录。代善的两红旗和济尔哈朗的镶蓝旗则有96牛录,是八旗的第三方势力。 可加上蒙八旗和眼下的汉军旗,如今后者还不是八旗,而是四旗。蒙汉军多倾向于黄台吉。后者的实力与战功、威望合一,无疑就是满清的九五至尊。 可这位九五至尊,真的做梦都想消弱两白旗啊。 “来人,把他给朕拖出去。”黄台吉把手一摆,并没有说出‘斩了’两字,但图赖适才所提之策略,却无疑已经打水漂了。 接下来一切就进入了黄台吉与心腹人等商议好的‘轨道’。 调镶白旗主多铎率军携大炮转回牛庄,图谋克敌。然这当中可需要不短的时间。 牛庄当面的清军退去了海州城,让郑芝龙更加从容的布置工事。也让斗志高昂的郑家水师,驾驭着一艘艘战船,往来辽海东西。 那辽东半岛上,除去一个盖州,其南方还有复州、金州两座大城,再有熊岳、永宁监等多座城池。 八旗在半岛之上已经‘安居乐业’了二十年,自从江东军被清军荡平了后,彼处更是再无半点威胁。一座座农庄在半岛沿海平原拔地而起,现在他们就全成为了郑军攻略的目标。 一时间倒也叫半岛清军顾此失彼。 加之时至五月,夏粮已熟,郑军便是望城兴叹,所过之处,却也无不将粮食一扫而光。哪怕运不走一把火烧了呢。 郑芝龙更是出战船,沿辽水、浑河、太子河逆流而上,放火燃烧,风助火势,一时间不知道让满清损失了多少粮田。 但这些喜讯全压不过郑森折返牛庄后为郑芝龙带来的‘噩耗’。 “好一个范志完,心肠何其歹毒!” 郑森看着怒不可遏的老爸,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范志完的计划于郑军而言实在是不可行的。 简单来说,郑军若死守牛庄,那漫长的冬季里,何人可在此坐镇督战? 甘辉行吗? 甘辉显然不行。 漫长的冬季,前后足足半年时间,死守牛庄,面对着冬季里可以跨越水面,随意来攻的清军,面对着拥有不俗火力的清军,甘辉的份量显然不够的。 因为不管是铁人军还是义勇营,他都不是缔造者。北来的几场胜仗,主导者也非是他。甘辉在威望上是不足以担负此重任的。 倒是郑森可以。他是郑芝龙的长子,又一手拉起了义勇营,他若坐镇此地,威望上是没问题的。但是能力上呢?而且风险呢? 最适合的人自然还是郑芝龙,但郑芝龙显然不会轻易犯险,他犯不着。 长达半年的冬季,内外消息隔绝,他能不怕自己在牛庄支撑到了来年,但闽地的老家却已经丢了么? “父亲。如今最可虑者,是范督师向朝廷请奏。如果是陛下钦命而来,父亲尊是不是,不尊也不是,……岂不要凭生困难。” 郑芝龙看着身前已然不负当初穿越时那般白嫩的郑森,开怀大笑:“福松大也,已知天下事也。” 郑森这真的是成长了啊,知道人心歹毒了。 “不过皇帝的旨意就要遵照着办吗?那范志完就算会向京师奏禀,皇帝想要下旨就下旨吧。大不了为父在这牛庄成内再守上三两月。到寒冬来时,就说建虏攻打甚急,死伤惨重,不支而退。北京城又能奈我郑家何如?” “为父现在最担忧的是松山。” “如此长时间不见海上动静,恐怕内中官兵已经失望了吧。” “锦州城已是一处死地,松山却还有生机。洪承畴是天下大才,真要是葬送了,实在可惜。” 身为一个穿越者,郑芝龙对洪承畴的感官自然不好。可洪承畴有大才大能力,却也是不能否认的啊。 “父亲以为洪总制还有得救?”郑森吃惊的道。他可是知道郑芝龙,压根就没想去松山死磕清军的。 “我军盘踞牛庄,隔断东西水陆之交通,这已经是刺进建虏体内的一根刺。黄台吉现在的应对之法,总的说来就是两个。其一是坐等冬季,届时我军水师不再,辽河、浑河等封冻结冰,建虏自然便易动手;其二就是调集兵马火炮来战。 前者不太可能,那太灭建虏自家的威风了。 后者却又要承受一定的损失。 黄台吉如果是要强动手硬拔掉我们这根刺,建虏疼上一阵乃是必须的。辽河以东的建虏多是黄台吉亲领的两黄旗,他是不会用自己人来猛攻牛庄的。应该会调松锦前线的两白旗回援……” “而多铎和多尔衮之间,松山城外的多铎的可能性更大。一是因为他手里的实力更强,二是因为他比多尔衮能打。”老奴死后,多铎手里的牛录就多达三十个之多,比多尔衮和阿济格都要多了一倍,而且这还只是算牛录数,多铎手中有十五个牛录是原老奴的亲军牛录,无论是人数还是甲兵的数量都高于其他牛录。十多年过去了,多铎的实力依旧是多尔衮三兄弟中最强的。 “如何是这般,那洪亨九便有了一线生机!” 第四十三章 皆大欢喜(求收藏) 身材干瘦的范坤跟在周家长随的身后,急急忙忙的跑着,那长随还在前面连声催促。无奈何,他家的主人太震惊了。谁让范志完爆出的捷报太惊天动地了呢。 郑芝龙北上月余,先后克复耀州、海州、盖州、牛庄四城,斩建虏上千。真把周延儒喜得不能自己。 这对他而言可真是一场及时雨啊。 肩膀上的压力能减轻许多,虽然这并不能从根本上扭转他现如今的劣势。但就像疲惫时打了一针鸡血一样,总是可以振奋一时之精神。 现在时间都崇祯十五年了。 关外的松锦之战还未彻底了解,关内中原之地进行的朱仙镇大战却已经如火如荼。 二月,李自成、罗汝才联军袭破襄城,杀明三边总督汪乔年,三月连破中原东部城邑10余座,四月围攻开封。明廷闻讯,命戴罪之身的侯恂加兵部侍郎衔督促老部下左良玉与总督孙传庭率军渡黄河,救援开封。眼睛一转,似乎把左良玉坑死汪乔年的事儿就忘记了。 侯恂为左良玉的恩主,当年一手将逃兵身份的左良玉提到了副总兵位置上,明廷这是期望着左良玉能看在侯恂的份上买些力气。而孙传庭手下则有着关内最为敢战的明军——秦兵。 然而左良玉骄横难治,侯恂的面子也不全买。当初汪乔年之亡就有其所部下湖广兵见死不救的缘故。孙传庭收拾汪乔年旧部,整合秦兵,方有点起色就被调去中原,结果粮食都不够吃,战阵能胜才有怪。 二者被农民军击败后,崇祯帝就再令命督师丁启睿、保定总督杨文岳偕总兵左良玉、虎大威、杨德政、方国安等率兵18万(号称40万)往援开封。 那关外的明清决战,明军已经是大败。如果关内的这一场大战,明军还是失利,大明朝就真的完了。至少北方各省是完蛋了。 周延儒对于这事儿倒没有太迫切的认知,他觉得更重要的是自己在崇祯帝眼中的形象。 将侯恂从大牢中提出来,并任命为兵部侍郎,督军救援开封,这是他提出的建议啊。现在侯恂落得大败而归,周延儒在崇祯帝眼中自然是要丢分的。 可偏偏周延儒又不能放弃侯恂,谁让侯恂是老牌的东林党呢? 周延儒虽然不是东林党人,却是借助其力复相的。侯恂父子两代俱为东林党,儿子侯方域也是现今复社中大名鼎鼎的人物。周延儒还真不能不给其撑腰。 这是无奈之举,但也是公平交易。 周延儒在崇祯朝早年被温体仁算计,无奈归乡,却因为温体仁而与东林党和复社的关系更加亲密了。“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句话被其贯彻甚深。这也就是东林党和复社之所以极力促成周延儒复起的原因,因为周延儒虽非东林,却胜似东林,在崇祯帝眼中还甚有迷惑性。上台之后很是重用了一波东林党人。 现在正觉得压力巨大的周延儒,陡然接到另一个得意门生范志完使人送来的捷报,可说是惊喜交加。 就范志完所言的‘运筹之功’,他是志在必得。 但如何让一个远在京城的首辅大人,忽然的对关外战场具有了运筹之功,这就不是范志完在书信中三言两语所能交代清楚的了。 范坤名义上是范志完派来京城来送信的,实则,他才是那一封信。 “小人见过阁老……”范坤恭敬的见礼。 周延儒不耐的挥挥手,见范坤直起腰来,便急不可耐的对他问道:“叔恺(范志完表字)信中所说郑芝龙之事可是真的?” “战场远在牛庄,我家老爷未及亲去查看,是以此事还有待核实。但阁老可以放心,郑芝龙所报虚假不了。”后者到了辽海后,几次派人报捷,那可都不是假的。有鞑子的人头做证。 “这么说叔恺并未亲眼所见那头颅了?”周延儒才不会把事情的‘真假’寄托在郑芝龙的诚信上呢。 “郑芝龙只送了一部分。小人来京时候,我家老爷已经派亲信跨海北上了。” 周延儒脸色这才有几分好看,迟疑了一下又道:“即是如此,我与那牛庄之捷又有何联系?” “好叫阁老知道,此事却是那郑芝龙先做示意,我家老爷方才起了心思。”范坤话儿说道这里,也不由得压低了嗓音:“阁老容禀,此事若无郑芝龙的点头,那是万难成事的。可要是郑芝龙答应了来,只要他在报捷奏疏上多添上几笔字,那一切不就水到渠成了么。” 捋了捋胡须,周延儒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做点头,范坤这话说的是这么个道理。 那么,“郑芝龙,匹夫也,其又想做何得?莫不是关外之民还不能满足他的胃口?” 是啊,郑芝龙想要得到什么呢?他都付出这么大的牺牲了,而之前似也得了不少。周延儒面上疾言厉色,说的好像郑芝龙是多么的贪婪无度,竟然得了那么多的关外之民还不满足。可实际上这都是屁话。 那些给鞑子做包衣阿哈的汉民,不能说他们心里就一百个一千个愿意,也不说这些人能安安稳稳的活到现在,其中一些老人已然是给鞑子做了十几年的顺民了,只说郑芝龙把他们交给明廷了,后者就能妥善安置吗? 北京城内的国库空荡的可以跑马。朝廷拿什么来安置他们? 郑芝龙把人一船船的送去南方,去经营自家的大员岛,还算给中枢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呢。就像他们在登莱做的事情一样。 范坤脸上露出少许的忐忑,“回阁老话,那郑芝龙还真没被关外的百姓给填饱肚子。他还想在苏北、湖广、岭南设立募民点,招募百姓去大员为他开荒种地。” 要说这点要求并不过分,毕竟只是一些泥腿子么。可以说郑芝龙是在有意卖好他们。 可范坤也好,他背后的范志完也好,他眼前的周延儒也好,政治敏感度到底非同一般人,都从中感觉到了一股怪怪的味道来。郑芝龙也太重视大员了吧? “郑芝龙莫不是要在大员封疆建国?”周延儒没做隐藏。不然这所需人口就也太多了。 “我家老爷也是这般认为。但想那大员非是我大明疆土,郑芝龙便是在其上立一土国,也不过是弹丸之地,求自家一族的富贵而已,不足为虑。”至于大员距离闽粤有多么的近,要是开展海贸有多么的便利,那就不需要多说了。 “这倒也是。若只此心思,允了他又何妨?海外之地,多的是这等土邦小国。也不差他郑家一个。”周延儒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反正也没去问。 范坤心中大松了一口气。 周延儒允了就好,作为东林党在朝中的代理人,周延儒允了这事儿,也就意味着东林党允了。 或者说,这本身就是郑芝龙的一次投石问路。想要探一探某些人的‘心思’,想要对东林党卖好…… 但现在,这件事所涉略到的各方都能各得其乐,是可谓皆大欢喜也。 第四十四章 老子英雄儿好汉(求收藏) 有郑芝龙署名的奏折送到,真凭实据在,周延儒糊弄下崇祯皇帝还不很简单吗? 要知道,历史上周延儒之所以事败,乃是因为清兵入关,他这人自请视师,却假传捷报蒙骗崇祯帝,崇祯帝不知内情,对周延儒褒奖有加,还特进太师,荫子中书舍人,赐银币、蟒服。 在自身势力根本无法遮蔽朝堂的情况下,周延儒胆敢如此的糊弄崇祯帝,这当然是他利令智昏所致,却也不得不说他胆大妄为和善于糊弄崇祯帝。后来为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上疏揭发真相,其他的官员也相继弹劾,因而获罪流放戍边。但很快崇祯帝就又念起了他的好来,言周延儒“卿报国尽忱,终始勿替,”许驰驿归,赐路费百金,以彰保全优礼之意。再后,崇祯帝复谕延儒功多罪寡,令免议。周延儒于是回到京城。 而现在有着郑芝龙的奏疏做证据,实打实的证据,周延儒若再不能把崇祯帝给糊弄过去,他就不是周延儒了。 一时间周延儒这颗大树上的猢狲们喜笑颜开,头顶拨云见日,因侯恂之事所生的负面效果烟消云散。 但有一得就要有一失。崇祯帝大喜之下得陇望蜀,表示出了希望郑芝龙等再接再厉,解开松锦之围。呵呵,这就太那啥了。 周延儒可是有自知之明的,他自身缺乏雄才大略,又不善指挥军事。如果有可能根本不愿意对军事多有发言。只是皇帝的真切希望,却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下来的。 横竖内里还有时间,还有可供操作周旋的广阔余地。 接下来一场朝会里,郑芝龙的奏报就被完全公开了。虽然在此之前,已经有不少耳目通灵之辈,已经早拿到了消息。 可对于绝大多数的朝臣而言,郑芝龙牛庄大捷,端的鼓舞人心士气。 郑芝龙大名也再一次于朝堂内外叫响,而且这一波吹捧较之前者更甚出许多。 相较于之前的耀州捷报,如今这场牛庄大战,是真的了得啊。 围绕着一个牛庄,反反复复,交兵多次,克海州、盖州,退满清大军,斩首近千级。解救百姓近万,这是二十年来自老奴起事后,就难得一见的大胜。 郑芝龙为了彰显自己的战功,将海州和盖州之战也归入进了牛庄大战,那战功可是杠杠的。一经爆出来,让朝野上下无不震惊。当然,郑森少年英名,同样是风传开来。 郑芝龙可没有夸大其词,盖州之战不就是人郑森打下来的么?老子英雄儿好汉啊。 当然,这当中还有郑芝龙使人在推波助澜,现在郑芝莞就专门在做着这等事。他卖好周延儒,也就是卖好周延儒背后的东林党人,那实则都是为了一件事——扬名。 郑芝莞已经不再提领造船厂事宜了。着手做起了‘锦衣卫’的勾当,但郑家根基浅薄,刚刚铺展开,事情还有待时间发酵,可东林党却不是一般的势大难治啊。郑芝龙、郑森的名头还是传播的很快的。 故而,这笔交易在周延儒点头的那一刻起,对于郑芝龙言那就赚了大便宜了。反倒是朝廷随后对郑芝龙和郑森父子的嘉奖,并不怎地引人注目了。 睡梦里,郑芝龙忽的梦到了之前曾见过的一幕,一道无尽的长河,散发着古朴的气息,钟表、日冕、沙漏、水钟等等一切历史上曾出现过的计时器,都有那如泡沫样的虚影在滚滚的长河上空浮现。 透过如是虚幻的大河还能看到隐藏在其中的一座丰碑,但它并不光辉,而只有古老和破败。仿佛无声无息的沉浸在长河中已经成千上万年…… 郑芝龙满满的不知所措,他这次可没伸手去触摸那条长河,只是震惊的看着,然后就见那座丰碑陡然里像复活了一样,虽然依旧古老,依旧破败,都在古老与破败中萌生了一抹生机。 仿佛是老树发芽! 然后丰碑浑身一抖,直若晴天响起一霹雳,郑芝龙浑身也跟着一抖,然后一下就醒了。他很怕自己又回到魔都的小出租屋了。但他的运气显然没有这么糟糕,他还在明末,还在牛庄。 天亮了,昨夜里的一幕丁点也没影响到郑芝龙。那只是一场梦而已! 牛庄城上,郑芝龙看着江面上一艘艘战船离去,眼睛里闪烁着精光。清军两白旗的兵马已经出现在了牛庄前,那么,也到了救洪承畴一救的时候了。 虽然成功的可能性很难料,清军吃一见长一智。早就把松山城东侧给堵死了。城内的明军奋而杀出,便是有他想出的盘外招,那究竟能不能成事,还有待商榷呢。 不过这却已经是最佳机会了。 指望着南面的五总兵也好,指望着他郑芝龙也罢,杀败清军解开松锦之围,那都是奢望。 洪承畴和松山城内的上万明军还是要自救! 自助者天助,自救者天救,自弃者天弃。这话很有道理。 “李武啊,现在你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当众立下了军令状,可没有反悔的余地了。你自己保重,能活着回来,我就向朝廷表你个游击将军。不管那洪亨九是死是活。就是回不来了,你家中的妻儿父母,我亦养之。待儿女成年,只要彼时我郑芝龙还在,定薄待不了。” 郑芝龙看着眼前一身满清包衣打扮的李武,就是那被割去的猪尾巴辫,都重见天日。用鱼胶将炮制了的带皮辫子粘在脑后,李武就又是李五了。 要救洪承畴,不能只海上发力,更要洪承畴自己在岸上发力,两相并力,这才可能打破清军的拦截,逃脱生天。而想要两边并力,就必须有人沟通海岸两边,李武自己请命。郑芝龙也没有拦他的道理不是? 唯一给出的承诺就是‘厚赏’!无论是成是败。 “大帅厚恩高义,小人感激肺腑,此身无可报答,只愿效死。”李武正色的说。 郑芝龙摆了摆手,李武知机的退了几步,转身大步走向城下。 他根本不信李武说的话,前后不过月余时间,哪来的那么多深情厚谊?李武所有的忠诚不过是来源于一个很基础的事实——他的一家老小皆在郑芝龙掌控之中。 再一个就是李武本人已经升起的‘野心’。 先前只是做一个包衣奴才的李五,当然不会有什么野心野望。但现在他是一个统带光头兵的总管,从实际角度出发,他至少算是郑氏集团的中层领导干部。但事实却是,李武的地位与他现如今掌握的实力,严重的不相符,不匹配。 他的天花板太低了,渴望能冲破天花板,得到自己赢得的尊重和地位。 而这次与松山堡沟通消息,那明显就是一个九死一生的差事。郑芝龙定下了厚赏,本是要从几个辽地的老兵中选出一个愿意去的人来,可李武却先一步主动请缨。 这个自无不可。 他想豁出命的向上攀爬,郑芝龙给他这个机会。 …… 海州城内,化作一片白地的城池废墟中,一座座棚帐立了起来。 刚刚抵到的镶白旗旗主多铎,正一脸郁闷的看着眼前的地图。这牛庄,这地势,这仗也太难打了。 自从接到了黄台吉的命令,多铎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一路走来,绞尽脑汁,他还是没得法子。 “报……”拉长的声音在帐外想起来。 多铎不耐烦的抬起头道:“说话。” “回主子,明军水师南下了……” 没人知道明军的船队是朝哪儿去了,多铎听了,更是心烦。 第四十五章 人肉炸弹(求收藏) 船队从辽河口驶入大海,然后笔直向南,迅速消失在了清军哨骑的视线内。 后者再快马回报海州城,年近三十的多铎随手一挥,一脸不耐的把人打发了出去。看着眼前的地图,想着北面还有黄台吉正虎视眈眈,多铎就觉得无比头疼。“来人!” “奴才在。” “快马报于复州、金州知晓。” 然后看着地图继续闷闷不乐。 开走的船只并不少,但郑芝龙水面战船众多,走了那么多,留在牛庄城的依旧不少。这牛庄于多铎的眼中,依旧是难以用兵,得不偿失之地。 但多铎也知道,这一仗自己早晚要打,而且随着盛京抵到的催促越发紧,那打牛庄的时间就也越发的临近了。 这个时候,多铎心中简直有一种当初与洪承畴一般的积郁! 不过他并不担忧这支水军的目的地会是松锦,在多铎的眼中,兵烂如大明朝的环境下,郑芝龙便是因为枪炮之利,搞出一支精兵来,数量也绝不会是很多。更只有坚城地势在手时候才能最大的发挥出枪炮的威力来。面对大清铁骑,八旗勇士,登陆野战,岂不是自讨苦吃? 何况面对大兵压倒的自己,郑芝龙如何敢分兵去松锦? 那郑芝龙当初兵马都在的时候,都还不敢靠近松锦战场,如今还要分兵在牛庄,此时却再去,那不是石乐志么? 而如今那航行在海上的船队,当辽河口彻底消失在他们眼中之后,便方向一转,直指向西! 郑森此时也在观看着一沙盘,边上还有这场战争的总指挥洪旭。 郑芝龙一般老兄弟里,就个人操守言,就性格严谨言,洪旭是排第一的。这点上甘辉也不如他。 年龄比郑芝龙小一岁的洪旭,看着沙盘中大体上复原出的松锦战区敌我之态势,眼睛里闪烁着精光。 “大哥的这想法实在叫人始料不及。听说古代有个火牛阵,今天,这算什么?火人阵?” 明明是冒着很大风险去救洪承畴,洪旭的脸上却很是轻松。 郑森深吸一口气,道:“火人阵说不上。只可惜父亲并不认为如今的松山城内还能留有太多的战马,不然就会更妙。人力有时尽,让人来背负药粉包,也只能做个‘人肉炸弹’。” 但话是这么说,郑森心里如何就不好奇纳闷? 以忠臣志气士负药粉包突入敌群,郑森就奇怪了,这样的招数他爹是怎么想出来的呢?就像在牛庄时候,郑军以烟花来做夜间的照明弹,那都是发人所不能想啊。 他又如何知道自己老爸的内核早已经给更换了。郑芝龙前世可在网上在小说里,看到不少歪招 “甭管是火人阵,还是人肉炸弹。松山当日为十几万大军物资囤积之地,粮食许已经要见底,但药粉断然不会缺少。只要李武能将消息送到松山,这一战就至少有七成把握!” 洪旭很有信心的说道。 就像一开始他听到这一招时的震撼一样,洪旭相信,野蛮凶残如建虏者,面对这一招时,也一样会陷入震撼,继而不知所措来。 或者说,当这一招使出来后,建虏都不会招架的。他们怎么招架啊?能在战阵中,仓促之间就选出诸多不怕死的悍勇之士吗? 而就是有这些悍勇之士,明军就不会变变花样啊?非死板的把忠臣志气先抛出来让鞑子好拦截啊? 而松山城内那么多跟随洪承畴死守城池半年有余的将士里,想必宁死不屈者还有很多,郑芝龙可是发过话的,愿意效死之人当留下英名,日后按图索骥,每人白银一百两抚恤家室,绝不负信! 这般情况下,只要李武能与明军沟通消息,那这一战真要打起来,七成的成功率还是很大的吗? 当然,这一切还都需要看李武的。如果他不能顺利的进入松山城,那一切就都无从谈起了。只凭船队所载的这点兵力,就算能出其不意的打穿最外层的清兵营垒,那里头的一层呢? 自从被沈廷扬率船队向松山运入了大批粮食之后,黄台吉就下令清军四面锁城。临海方向,更是特意设下了内外两道防线。 内里掘有沟壕,外围则分立下了三处营寨。每处有马步军兵上千人,便是明军超常发挥,闯过了前头的那一层,三寨兵马也能及时拦截。以待大部队的赶来增援。 漆黑的海面上,一艘小船悄悄的抵到了海岸,李武跳下小舟,头也不回的扎进了黑暗中。 “大公子。”施琅轻声唤着,郑森双目看着漆黑的岸上,真恨不得能看着李武‘突出重围’,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走吧,勿要被鞑虏察觉了。” 叹一口气,挥一挥手,小舟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的大海中。 松山城内。 副将夏承德正神情不安的在书房内来回走动。仿佛是大难来临,又仿佛是要喜获新生。 半年多的坚守,松山城内粮食将近,战马都已经尽数被宰了吃,可援军却还遥遥无踪。亏得当初海上响起的炮声还叫他兴奋了好一阵,结果呢?白浪费了一片情。 现在,粮食已经将近,夏承德再不愿意坐以待毙,他还没有活够,可不想死。 于是,暗中勾结清军,以子夏舒做人质约降。这就是松山副将夏承德的选择! 现在刚刚把儿子悄悄送出去的夏承德,心情自然万分紧张。而此刻已经摸进了清军内侧防线的李武也吃惊的发现,这前线的清军怎么一个个在摩拳擦掌呢? 而次日清早,人已经到了内线清军营伍中的李武,手中端着粗陶碗,看着且飘着油花的菜汤,还有筷子串起来的两个粗粮饼子,心中那是一个震惊。 这是临战前包衣阿哈才能吃得好饭菜吧? 饼子再是粗粮,那也是粮食。而飘着油花的菜汤,更可以证明战事即将到来。不然八旗大爷们才不会那么好心呢。 但是,有着几场战争经验的李武,看着八旗营地内的憧憧人头,又有奇怪了。这边并没有增添太多的兵力啊,最主要的是没有整资云梯、撞车、盾车等器械。那这些八旗兵怎么打仗? 就靠着自己的两条腿就能飞上松山城头么? 把脑袋紧紧扣进粗陶碗口的李武,一边思索着,一边观察着。 思索着没有得出结论也就那么会事儿,他知道自己的水准,这些事儿搞不明白却只需要记在心里就是——进了松山城可以告知洪总制么。 而观察着却一定要用心用心再用心了。不是观察营内的军兵数量等等,而是观察营盘防线的布置。 他可不会在营地里待多久,今夜里就要越营前往松山。 李武好生感谢清军的傲慢自大吧,他们根本就想不到会有人以这种法子来潜藏,无论是八旗兵还是包衣阿哈,只凭着他那蹭亮的头皮,那根本没人来怀疑他的身份。 以至于当天日暮,李武悄悄的潜伏在沟壕内,以壕沟底部泥土覆盖己身,竟然真的就摸过了三条沟。 “你说自己是郑一官手下的营官?”洪承畴看着灯光下李武那蹭亮的脑瓜真的想发笑。 须知道,非是经常剃头,那油皮如何会如此发亮?合当发青。可是汉儿的话,又怎可能经常剃头呢?须发乃父母之精血也。且此人还一口辽音。不知道郑芝龙是闽人么? “大胆狂徒,竟敢欺骗于我……” “小人万不敢欺骗大人,小人鞋底中有一封信,乃大人胞弟彦灏公手书。此可证小人身份!” 第四十六章 忠肝义胆(求收藏) 洪承畴兄弟三个,二弟洪承畹早逝,三弟洪承畯字彦灏,自号紫山农人,那是享誉闽地的书法大家。 割开李武的鞋底,内里的确有一个油纸包裹的小包,打开看,一张白帛,其上两行黑字。洪承畴面色立刻激动起来,为兄的岂有认不出胞弟的字迹的道理? “家驹千里,国石万钧”! 白帛上只此八字,却叫洪承畴立刻起身,亲手将李武搀扶起,口称不是。 李武被洪承畴这般的大人物一赔礼,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了,而洪承畴看着白帛也是泪花盈眶。 当初,洪承畴家贫,进学三年便无奈辍学。是老师洪启胤慧眼识英才,免费收家贫的洪承畴为弟子,洪承畴在洪启胤的悉心教导下,学业进步很快。曾做一文,表自己的治国平天下之抱负,洪启胤阅完欣喜地写下批语:“家驹千里,国石万钧”。 这八个字,洪承畴毕生不忘。 而且这等私事儿,量满清也难打听得到,更不要说他兄弟的手书了。这也多亏了郑芝龙想的走到,人还在闽地时候,就想到了这点。李武的身份有了确切证明,在场众人,无论职位高低,无不喜形于色。 松山城内粮食将尽,若再无援兵抵来的消息,城内的局势简直不知道会生出怎样的变化来。 便是无有乱起,昔日祖大寿守大凌河城的那一幕——见存者,人相食,恐也不会是独例了。 但很快李武就给他们泼了一瓢冷水,听到吴三桂等人,无视皇帝旨命,逡巡于宁远,不敢北上一步,如今来到的只有郑芝龙一部,那所有人无不是面色惨然。 郑芝龙,水军也。陆战有何能耐?何况还只是其兵马一部分,这不是叫松山兵将去死么? 在众人眼中,如此‘援兵’,根本就是个笑话。 就连对崇祯帝忠心耿耿的兵备道张斗,也是仰天一叹,束手冷笑不止。 洪承畴长叹一声,“吴三桂之流不遵上命,我辈纵恨之入骨,如何奈何?亏得尚有郑帅忠勇,为我等留下这一线生机。今日局面,军中已有断粮之危。突围虽是九死一生,却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这番话赢得了在场诸多人的赞同。然后几双眼睛就盯向了李武。 李武脸上也露出笑意,忙开口道:“好叫总制知晓,俺家大帅早有定计,不需小人再返回禀报,只要小人动身三天之内松山城闹出一些动静来,那海上的洪将军和长公子便就知晓小人抵到城中了。再以当日为准,两日后的晚上,两军内外夹击,齐齐动手。” “不想郑一官将自己的长公子都抛了來。”洪承畴捋着胡须,以子代父,他无话可说。“那洪将军?莫不是洪旭?”洪承畴对郑芝龙还是有了解的。 “正是。”李武答道。但想到洪承畴前头的半句话,还是大着胆子说道:“总制休要小瞧了俺家大公子。自从俺家大帅率军北上辽海以来,耀州、海州、牛庄,大公子率部义勇营屡有斩获,少年英雄,可不弱那孝传九边的吴三桂。不久前更独自带兵攻下了盖州……” “你且住。”洪承畴惊讶的把胡须都拽下了三根,“耀州、海州、牛庄,还有那盖州,皆是甚个事?你于本官一一道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怎么听这李武的意思,郑芝龙这月余光景里,可是做下了好大事。 眼前一个个文武大员全都一副惊疑不定的模样,李武心中如是三伏天里喝了冰水一样舒坦。那是将郑芝龙北上以来的战事一一道了出来。当然,他自己的身份来历就也被众人知晓了。 不过在场人等却没一个在乎这个,而是全被郑芝龙给惊呆了。克复四城,斩首千级…… “素闻郑一官为东南海上之长城,不想,郑氏于陆战亦这般了得。”洪承畴又一次抓下了几根胡须,疼得他眼角直抽。可脸上的笑容却是挡都挡不住的。“也怪不得壮士头顶这般蹭亮,还一口的辽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去想这支水师的到来对于关外战局所能产生的巨大作用,只说有这么一支靠得住的军队在外接应,那感觉真的叫洪承畴浑身轻快啊。 李武脸上闪过一抹难为情,但很快就调整了情绪,正色说道:“此次大帅分兵松山,实是一片赤心,想要救城内官兵脱困。只是虑洪将军与大公子麾下水陆军数少,不能担负重任。故而还另想出一策略来,望洪总制能思之用之。” “郑帅这是来为本官献计献策来了啊。你尽管说来,本官洗耳尊听。”洪承畴还是很会做人的。别管心底里如何想,至少面上很和善。 或许这也跟他现如今的危局有关系吧。 但不管怎么说,一个总兵来教一任总制策略,在文尊武卑的当下社会大环境里,那都是羞辱。 “小人敢问总制,松山城内可缺药粉?” “药粉乃重器也,松山城内安会缺少这个?”这些日子里他们能固守松山城,火器就是最大的依靠。 “既如此,大事可成也。俺家大帅有一妙招,乃药粉包。其一可用来炸城门,二可用来冲锋陷阵。”李武心中兴奋着,恨不能手舞足蹈。 “松山城内可惜已经无马,不然以战马负药粉包,点燃后直冲建虏群中,定可叫之大乱。此策叫做火马阵。然幸亏城内有上万忠良,总能选出悍不畏死者,总制可叫其人背负药粉包,直冲鞑虏群中,引爆药粉,刹那间方圆数十步们化为粉齑也。届时,诸位再挥大军做攻杀,必挡者披靡。”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上至洪承畴,下至近卫,无不目瞪口呆,神色骇然。 半响无语,直到王廷臣欢喜大笑说:“郑帅果然了得,竟能想出如此妙策,着实发廷臣所不能事。”接着就转身向洪承畴禀道:“经略尽管下令,只末将麾下,愿为国家赴汤蹈火,粉身碎骨者,由上到下即数不胜数。” “只要能破开重温,给弟兄们杀出一天生出,便是粉身碎骨又如何?经略大人,此事末将敢当第一,愿做先驱。”副将朱文德,忠肝义胆,天日可表。 “何……何须……将军如此。俺家大帅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愿每人馈赠一百两纹银,添做抚恤。只要留下姓名,定送去家中。他对天起誓,绝不失信英烈!” 第四十七章 你为何不早来,你为何不早来? 继续求收藏。 ****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是没错,可将为兵胆。松山兵马已经困守孤城半年有余,士气、战意、斗志,都远不如清军建虏。这个时候若只用重赏来取人,那谁也不敢保证这么做就真的能鼓起军中锐气。 要是连混乱的建虏都冲不跨,他们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毕竟这次他们是行破釜沉舟之举。 可要是有一个军中的头面人物,也一样的置身其中呢,那感觉就全然不同也。对将士们的激励有多么的巨大,这点只看李武的反应便能洞察一二。 朱文德哈哈一笑,“郑帅轻我辽人乎?男儿丈夫,卫国杀敌,世间大义,其志焉是金银可堕?我辈能与建虏同归于尽,此人生之乐事。” 祖籍义州(也就是黄台吉发起松锦战役前使清兵种田屯粮的义州)的朱文德,与建虏有倾尽四海之水也化解不开的血海深仇。 而身处众人之中的夏成德,此刻脸色是那么的不自然。可惜,这时候没人关注于他。 洪承畴脸色怔了一怔,看着朱文德半天说不出话来。可心中却是知道,如果真有朱文德这般的军将为大军先驱,则一战他有十足的把握。 大军决死之气已经升腾,还有人肉炸弹,再能杀建虏一个措手不及,如何冲不破重围? “既如此,那就先择出一部兵马,冲出城去,杀上一阵。”也就是要把时间点就定在今夜里,然后,隔上两日,内外两军一同发作。 王廷臣昂然领命,把拳一抱,就要大步而去。 李武连忙拦了下,“王大帅若要攻杀建虏,万不可去城东。” “这是何道理?”王廷臣不解的道。眼前的李武不就是从城东潜入进来的么?这恰恰说明城东防御松懈啊。 面对松懈的建虏,突然出击的明军再打一场败仗来,那绝不会叫建虏个个提高警醒,反而只会叫他们更加小觑明军。 “大帅不知啊,小人昨夜上岸,夜里穿过建虏外城防线,混入了城外建虏营地。就见营内伙食甚丰,贱如包衣阿哈,也每日三餐,顿顿有两块巴掌大的粗粮饼子,还可见到油腥。小人早年被建虏所获,贬为奴才包衣,也曾经被驱赶着上阵,如何不知道这等伙食乃是战前才能受用的。可是叫小人好奇的是,那营中又没有见到盾车、云梯等物,实在奇怪!” “大帅还是别去城东的好。” 李武话音刚落下,整个人就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刺骨的冷意,眼前的王廷臣王大帅,脸上的表情陡然的从艳阳高照变成了腊月寒冬,寒意森森。 他立马缩着头缩在了一边去了。 李武才一个见了几回小阵仗的俗人,他对军事又有鸟的精通?他看不明白的事情,放在王廷臣,放在洪承畴等人眼里,可就是如明火执仗啊。 “没想到啊,没想到啊。我洪亨九亲自坐镇松山,竟然也不能压服了军中丘八,这粮食还没断绝呢,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要将满城忠勇尽数卖了去。”洪承畴眼光如箭,从在场的一干军将脸上一一扫过。 “但更没想到的是,天不灭我洪亨九,天不灭我满城忠勇。老天有眼啊。于此事如在弦之箭的时候,偏偏来了一位李义士。不仅为我松山上万官兵带来了一线生机,更无意间道破了此间奥妙……” 李武身上的寒意慢慢散去了,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建虏备战而不造盾车云梯等物,是因为松山城内有人暗通建虏,要把松山城给卖了去。东面的鞑子根本不需要攻城,他们只需要用心拦截明军败兵的逃窜即可。 洪承畴取下身后的尚方剑,“噌”的拔出剑来,而随着他的拔剑,那外头的亲卫早就持兵涌入进来。 王廷臣坦然的站在洪承畴身前,背对着洪承畴,手压刀柄,大叫道:“我部兵丁皆听洪经略令行事,胆敢不从者,格杀勿论。” 祖大乐第二个说话,副总兵江翥、姚勋、朱文德,依次这般说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夏承德的身上。 后者嘴皮子在哆嗦,整个人也在哆嗦,他才把儿子送去清军寨中,虽然已经告知了左右心腹,也与清军有了几番沟通,可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没有准备齐全就是没有准备齐全。 洪承畴只要命人查寻各军,他儿子夏舒那么大一活人不见了,那么显眼的一个人不见了。那什么事儿还不是一目了然? “噌”的拔出刀来,夏承德并没有杀向旁边的洪承畴,而是挥刀砍向了李武。被江翥飞起一脚踢翻在地后,兀挣扎着抬起头,满脸狰狞的向李武怒吼着:“你为何不早来,你为何不早来?” 李武脸上满是鄙视,“俺怎么不早来,你怎么不问问俺当初怎么就成了鞑子的奴才的?辽东就坏在了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狗官手里。”气恼之下有些口不择言,话出口了才察觉其中的不合适。但万幸在场人等都没有怪他。 洪承畴直接揭过此事,对王廷臣说道:“去准备吧。”言下之意,不问可知。 接着再深吸了一口气,对在场人等笑道:“本还想让大军出城,与建虏杀上一阵。而现在看,无须出城也足以完事了。诸位且先在老夫这里静坐,待到王总戎回禀来了事。” 说着他自己也坐回了椅子上,双手拄剑,闭目养神。 在场的一干人都清楚洪承畴的潜台词是甚,但也不觉得这般做不对。眼下这个时候,是万不能有疏忽大意的。 张斗目光扫视了众人,先对洪承畴抱拳一拜,然后两步走到李武身前,伏身又是一拜。 吓的李武忙闪躲开来。 而下一刻,自祖大乐以下,所有人皆对着李武拜下。 这可真的是救命之恩啊。 不止因为李武带来的消息,更因为他无意中揭露了城内出了叛徒的事实。虽然是无意的,但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 夏承德驻守松山城的南门,一旦打开了城门,松山还能得好? 外头很快就传来了嘈杂声,那不止是明军都听到了,就是城外的清军也看到了。 豪格都已经入睡了,忽的听人急报说松山城内明军火并,那是立马意识到夏承德暴漏了,战甲都来不及披挂就跑出帐来。 就看到自己当面的松山南城,已经燃起了大火。 火光映红了半片天空,这却是王廷臣的故意之举,为的就是叫海上的郑军看到。 第四十八章 突围(求收藏) 喧哗了半夜的松山城,第二日一早便在南城门外挂出了一连串的首级。 擂鼓奏乐,将对面的清军搅得不得安宁,豪格等亲自领兵抵到了城外。王廷臣这才叫人把夏承德押上城头,当着豪格等人的面亲手砍下了脑袋来。 “给你这颗狗头!”再拎起脑袋狠狠向外投去数十步远…… 豪格气的面色铁青,就如图赖在牛庄城下时候一样,自觉的是被明军侮辱挑衅了。明军还在城头上一个个放声大笑不止。 脾气暴躁的豪格怒气大作,直恨不得鼓兵杀进城去,乱刀剁了王廷臣。 “肃亲王息怒,肃亲王息怒……”满达海、阿达礼好歹劝住。 这松山并非不可攻陷的坚城,但内里有明军上万,火器兼备,更有良将能臣坐镇,强攻猛打,清军便是能够拿下也要被磕掉一颗大牙。而若因为战事让己身兵力损失过大,那对满清而言也虽胜无益。 他们人太少了。 三百出头牛录,满打满算,满军总兵力也不到十万人。况且大部分的牛录根本没有三百旗丁!加上蒙汉军,笼统的算来十三四万人也是到头了。 那真的容不得一丁点的浪费。 先前与洪承畴一番大战,那就已经损失不小了。岂能再硬吃松山? 王廷臣看着外头的清军退下,脸上毫无意外色。清军的算盘就是困死明军,而不是攻克松山。别看建虏有了孔有德等奸贼投效,组织起了不俗的枪炮兵,但清军的攻城能力依旧感人。 松山不提,就看那锦州,就可见一番。 局面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两军继续对垒。清军不迎战,明军的兴奋也持续不了多时。眼下的情况是,松山城内粮食将尽也。 明军见清军不接招,自己不久就安静下来,这才是正解。 只是清军绝对不知道的是,外表看来一片死寂的松山城,内里却正迸溅着炙热的血花。 以副将朱文德为首,一个个的名字添列在了名表上,仅是一个上午,愿意效死为大军前驱的忠勇将士就已有百人之多。李武真的感动了,身处如此的环境下,若心神无有半点波动,那就真的是铁石心肠。 药粉包也在紧张的制作之中,甚至还有火折子。药粉包的威力固然极强大,但你要是点不着火,再大的威力也是白搭。 再则还要考虑到自身的安全问题,以及药粉包的装药量,甚至是背负的位置,要保证不会因为意外而熄火深的,再有药粉包的大小轻重等。 这些就不是李武要考虑的了。洪承畴他们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拿出最便易的方案来。李武也毫不犹豫的相信洪承畴他们会拿出一个最适合的法子来的。因为眼前的这些文武们都不是庸人! 久处重围中的他们,粮食将尽的他们,当一条突出重围的生路忽的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这些人怎会不努力?怎会不竭力的去创造一切条件,争取自己的生机? 郑芝龙就只给出一个‘人肉炸弹’的法子,根本就没去细细够构思其他,原因也就是一个没必要。 两天的时间眨眼就过,深夜来临了。 松山城外表看来依旧寂静,黑夜中,上万军兵文武趁着星月的光泽在做着拼杀前的最后准备。 朱文德为首的三百敢死队,躲在光线明亮的房屋内,认真的检查着一切。背后背负的大药包,手中提拎的小药包,甚至是腰间挂着的手雷。 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五百精兵,人人身披战甲,胸前背后罩着一层满是口袋的布缀,上头一个又一个小口袋里就装着一个又一个的手雷。 以丝绸裹药,外趁黄竹筒,内里还能装些碎铁碎石。每个小则三两斤,多则四五斤。投弹兵么,这可不是李武告诉洪承畴的,而是他们由药粉包而推演出的。 毕竟,人是智慧生物,有思想,有灵感。可不是算盘上的珠子,你拨动一下,它才动一下。 大海上,一艘艘战船已经到位。当夜幕降临之后,洪旭、郑森就已经引着它们赶到了近海。 黑茫茫的海上,星月的微光让人根本看不到三五里外的海面。 郑森手提一把利剑,盘腿坐在船艉艉楼上,眺望着岸上。对于今夜的一战,他可是与其他人等有着很不一样的感触的。 他和施琅都是亲眼目睹过去岁明军的惨状的。 大海之上漂浮着一具又一具明军的尸体,那触目惊心的一幕,至今还能清晰的浮现在二人面前。所以对今日的行动,那郑森与施琅心里头是另有一番滋味的。 现在郑森还在大乌尾船上,施琅则已经带领着义勇营和光头军中的部分人马,悄悄登上了海岸。 洪旭也在紧张安排着走舸。 鸟船也好,乌尾船也好,那根本是进不到海岸线的。便是算准了时间,等到松山明军突进到海岸时,能正赶上夜汐,鸟船、乌尾船也照样难过分逼近。倒不如算准时间,利用玩潮上涨时候,让战船能够更近的逼近海岸边的清军营垒呢。 郑军水师又缺乏平地沙船,郑芝龙可不知道多铎什么时候能派兵赶来,事实上他也是见到了清军援军是两白旗兵马,这确定自己真的是已经策动了松锦战局。 怎么可能再去通知沈廷扬率船北来呢。 这一次运送军兵,无论是把郑森手下的义勇营运上岸,还是把大批的明军败兵运上船来,那能依靠的就只有一艘艘的走舸。这可是个大难题啊。 但该来的还是回来的。当一声声爆炸从岸上传来,当松山城中忽的燃起熊熊大火,照亮了西方的半边天空,洪旭在座船船艏拔刀而起,“杀啊……” “杀啊——”郑森立在一艘走舸上挥剑叫喊。当时间来临的时候,二人的位置立刻换了个个。 而施琅这时候则已经带领着人马直冲前头的清军营垒了。他这队人马并不多,但胜在突然。 距离海岸线不过数里远的三座清军营寨,现在已经陷入一片慌乱中。 撇开松山明军忽然闹出的动静不提,前者要威胁到他们至少要等到明军冲破了第一道防线。但他们背后忽然响起的喊杀声,还有大海上猛地亮起的一个个灯笼火把,照的海上一片通明不说,更露出了一艘艘体型高大的战船。 明军的水师竟然已经杀到了。三座清军营垒的军官全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虽然不清楚里外的明军是如何联系上的,但是很显然,松山明军要突围。 这海上的战船就是来接应他们的! 第四十九章 忠勇烈士,大义无双 求收藏。 **** 坐镇松山东侧的清军主将乃是罗讬。此人也是爱新觉罗氏,是老奴的同胞弟舒尔哈齐的孙子。跟老奴和黄台吉父子可说是有杀祖杀伯的深仇大恨。 舒尔哈齐被老奴幽闭至死,罗讬的大伯、三伯被杀,但老奴继续重用他二伯阿敏。 要不怎么说满清是一家大的股份制公司呢。股东代理人可更换,但股份所属不变。 舒尔哈齐死后,罗讬的二伯阿敏后位列四大贝勒,而等到黄台吉上位,用同样手段‘幽’死了阿敏,却一样重用他六叔济尔哈朗和八叔费扬武,就连他也没受太大的影响。 先前多铎在松山的时候,罗讬人在锦州。这不是多铎被黄台吉调去牛庄了么,他就被调来了松山了。 作为一个历经了不少战事的宗室大将,罗讬有着丰富的战争经验,一听到背后有枪炮喊杀声,他就知道是明军的水师到了。根本不用等身后满清军将禀报。虽然罗讬一样弄不明白这松山城与海上是如何沟通联系的。否则断不可能配合如此默契! 但这却不是罗讬现下的要用心去考虑的,他现在正被明军突然爆发的进攻给搅的焦头烂额。 “弟兄们,别忘了替俺多杀几个鞑子……”一个敢死队员高声叫着,他叫刘七,一个很普通的军兵。在辽军中,如他这样与鞑子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太多了。 多的都叫人绝望。 仗打了二十多年,鞑子越打越强。可大明朝却越打越弱,多人在清明祭祖时候都嗷嗷痛哭,只因为他们根本看不到报仇雪恨的那一日。 而现在能得一个与很多鞑子同归于尽的机会,那不知道多少人欣然往之。 刘七后背冒着火花,肋下也冒着火花,左手还抓着一副短牌顶在头上,一声叫吼后就义无返顾的向着前方的鞑子群中扎了去。 竭尽全力的把手中挟着的小药粉包生出去,一支重刀就已经砍在短牌上,刘七的胳膊都震麻了。还不等他发力将短牌推回去,腿上一痛,人就已经跪了下。他反射性的抡起盾牌,却叫自己中门大开,被瞅准机会的清兵一枪扎穿胸膛。 大口的鲜血从嘴里吐出来,但刘七是高兴地,眼神中绽放着喜意,叫当面的清军都不寒而栗。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刘七的想法,眼前这些杀了自己的人,下一刻就都要给他陪葬了。 “轰……” “轰……” 两朵橘红色的爆炎猛地在黑夜里闪现,就如青紫雷电照亮大地,又像刘七临时那灿烂到极点的笑容。 不,还不止是两朵。而是数十朵,以及更多。 “杀鞑,杀鞑,杀鞑……”朱文德怒吼,奋不顾身的冲了去。 一个又一个“刘七”、“朱文德”顶着短牌冲进清军阵列中,他们有的甚至连将小药粉包远远的投出去都做不到,就死在了清军的长枪大刀之下。 但,那又如何呢? 橘红色的爆炎此起彼伏的升腾,这就是敢死队给出的答案。这就是一颗颗忠勇将士的“赤胆忠心”。 橘红色的光亮闪烁中,洪承畴落泪了,张斗哭了……,李武也哭了。 虽然这泪水中有真有假。但这一切以“刘七”们的在天之灵起誓,这真的泪水是比假的泪水要多的。 因为在战事发起后的片刻,在那一声连着一声的爆响传入耳中的时候,军中不知道多少人在默默流了眼泪。 当官的泪有假,军兵们的泪呢? 巨大的冲击波撕碎了多少鞑虏的血肉之躯,又让多少鞑虏哭爹喊娘的被掀翻在地。这里头甚至都有一些冲在最前的明军锐士。但更多的却还是鞑虏,还是猝不及防的清军。 不管是东线还是南线,清军防线上那一朵朵闪耀起的巨大火花,都给清军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这些也是打老了仗的八旗精锐们,在敢死队的决死冲锋下,在一颗颗坚定的决死之心下,他们一样慌了,他们一样乱了。 血肉之躯再是强壮精壮也是无法与药粉抗衡的,八旗兵也一样怕死,一样心慌意乱。 当他们被一朵朵灿烂的爆炎所笼罩后,他们也会变得惊慌失措,也会变得抱头鼠窜。 不管是罗讬所在的东线了,还是松山城南的清军主力,那都一个模样。在橘红色爆炎的驱赶下抱头鼠窜,惊慌失措。就如昔日溃败的明军一样…… 李武也是事到临头了才知道松山明军要一分为二的。一部由王廷臣亲率向南,准备杀穿清军防线后,杀去十几里外的杏山。另一部则由洪承畴带领,杀穿东面的防线,乘船离去。 这般也是为了叫清军南面的主力不要去增援东线。 甚至于在必要时候,王廷臣这部人马还能变身死士,为东去的洪承畴部赢取时间。 他们的危险性明显更高,但如此一来,洪承畴部顺利突围的可能性无疑更大。 李武很不理解这事儿,觉得王廷臣没必要去送死。但这是洪承畴他们的决断,显然不是他一个小人物可以改变的。 被一群精锐甲兵围在中间的李武,别看身处拼杀激烈的战场,却心中半点不慌。周遭的甲士们给他带来了极大地安全感。更不要说明军的势头到现在为止,还一片大好。 对于这种自杀式进攻,清军显然还没做好准备。 猝不及防下,他们只能被明军打的节节败退。那南线的战事他真的不清楚,现在只能听到那边传来的一声声爆炸响音。但是东线的战况他却明了的很,这清军的第一道防线已然被打破了。 什么三条深沟,什么八旗精锐,在“决死之心”下通通化为粉齑。 每一个被背负着的火药包内的装药就没下过二十斤的,一旦爆炸,周遭数十步内皆为粉齑。人在十丈开外都能被气浪冲掀的到栽跟头。 就仿佛是一巨大的橡皮擦,擦一下就损失一批人,少则十几个,多则三二十也不止。 这谁受得了? 可更叫人无奈的是,战阵搏杀,你再强的军兵,如不排出整齐的队列来,完全陷入单打独斗中,也一样会被远不如自己能打的敌兵给轻易地湮没。 现在清军就陷入了如此一个困境——你列阵整齐,明军搞‘决死之心’。不需要多,三五个人冲进来殉爆,那清军的整个队列就都完蛋了。而你队列零散,人家只管叫潮水一样的兵马席卷过来,零散的八旗兵再能打能战,也变得如海滩边的沙堡一样不堪一击。 这种新式的‘作战方式’让清军无从招架,根本抵挡不住明军的攻势。 而且不论是东线的明军还是南线的明军,被敢死队一事这么激励,个个都觉得热血沸腾,杀意澎湃,满心的杀气急着要发泄在鞑虏身上,岂会没有殊死奋战之意?谁个又会怕鞑子了? 一旦战事进展顺利,更会是一往无前,人人锐不可当! 不只是罗讬这儿在很短时间内被洪承畴挥军杀了个通透,就是南线的豪格,在几经努力后也控制不住清军,叫王廷臣成功溃围。 当然了,这战法新颖是很关键,但漆黑的夜色同样很关键。 如果是白昼里,清军完全可以调集军队来层层围堵。那东线的洪承畴还不好说,罗讬手中没太多兵。可南线王廷臣这儿,遭殃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因为豪格手中有松山清军的主力啊。在多铎被调去了牛庄后,豪格就是松山清军的主将。 然而漆黑的夜色阻挠了豪格的调兵遣将。 第五十章 是非成败功与过 别说是封建时代的军队,就是近代军队,夜战也是一个大难题。 视线的遮蔽困扰的不仅是战争指挥官,军队的基层组织,普通的士兵,也会生出慌乱,甚至是差错。猝不及防下,白日里能打出一百分的水准,黑夜里能保持在及格线上就是难得一见的了。 而一旦产生惊慌,想要重新控制住军队,其难度较之白日里那也是地狱级的。 豪格到底是历经了十多年征战的将军了,作战经验丰富。纵然脾气再暴躁,也没有仗着性子胡来。 只是派人快马通报杏山城外的阿济格,再使满达海引兵缀着王廷臣部,自己与阿达礼在后全力收拾起队伍。另外就是要搞明白,那种巨爆究竟是怎个回事。 就败兵反馈回的消息,明军可没携带一门大炮。 对了,说起这个,豪格立刻使人前往松山城,后者可是有不少火炮的。明军就算是走之前把火门给钉死了,或是直接融了铜铁倒灌,那一门门大炮铁质还在。且那还都是好铁! 而撇过南线不提,就说东线这里。 在洪承畴领兵杀到海岸前,义勇营部正在遭受着三面夹击。 中间那营清军,一开始就被悄悄上岸,埋伏在近处的施琅打了个措手不及。 雨点样的竹筒手雷落下去,更有几个小药粉包,那威力别提多劲爆了。把才发现海上郑军踪影,还在一片慌乱里的清军炸得是魂飞魄散。 但施琅所部人马甚少,突击得手之后,立刻就退了下来,而没有再接再厉,大举杀进。因为他的任务就是给义勇营主力登陆创造有利条件,而不是击溃当面的清军。 要清楚这中营里可是有上千八旗兵,施琅手下才多少人?算上光头兵,也百人还不足。 这点人就冲进清军大营里,纵然一开始占了先手,占了大便宜,也难保可以得好。甘兴霸百骑劫曹营的故事终究只是故事,真实的原形是,甘宁选手下健儿百馀,径诣曹军营下,使拔鹿角,逾垒入营,斩得数十级而还。那就是赚小便宜就跑,根本没有深入,只是让曹军惊骇鼓噪,举火如星罢了。 中营为首的甲喇章京迅速整顿好队伍,立刻杀出营去。同时招呼左右营清军,三面围攻过来。 而已经登陆的义勇营就全然盘坐一个圆阵,外头长枪兵加长牌,里头是一层层的火枪兵。点着一支支火把,让洪承畴离得老远便就瞧见。 亏得三营清军还想着先吃了这支登岸的明军陆师呢,事实却是根本奈何不得人义勇营。这就像面对一缩成球的刺猬,根本无处下嘴。不把火炮搬来,他们就只能看着义勇营堂而皇之的在他们跟前摆下阵来。但临海三座清军营垒里又如何会有火炮? 而且任凭临海三座清军营垒的官儿想破脑壳,他们都没想到洪承畴能这么快就突破第一层防线。好像他们三支队伍刚杀到义勇营前头,内里的清军防线就被突破了。 聚做一团大举涌来的明军可不是他们事前所想的游兵散勇,那是一支真正的军队。只看星星点点的火把就能知道他们的数量绝对不少。 临海清军发现不对后,立刻就有人要调遣部队去堵截。 毕竟从内层防线到他们这儿,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呢。只要他们堵截住明军,背后的兵马再趁势杀过来,很轻松的就是一场大胜不是? 但清军想要一分为二,那就要看郑森答应不答应了。 盘做一圆形的义勇营,进攻能力显然颇为不足。却并不意味着他们就真的一点进攻能力都没有。 于是乎,这场接应战最后的结果也就尘埃落定。 在西面的清军杀到之前,洪承畴军就已经与义勇营先一步击败了临海清军,就像罗讬、豪格面对‘决死之心’毫无办法一样,后者对于这种不要命的战术也一样无法抵挡。 可郑森的任务并没有已经完成,相反,这个时候才是他们最危险的时刻。 五六千明军冲破阻拦来到了海边,看着海上的一艘艘战船,这一刻不知道多少人哭了出来。这种得救的喜悦感是能把人的精神给冲的疯的。 又哭又笑,哭哭笑笑…… 洪承畴都控制不住手下的兵马。而事实上他也没准备去控制。 手提尚方剑的洪承畴,看着大海上一艘艘战船,再回首看着燃烧着大火的松山城,甚至还眺望远处锦州城,心情那是一个复杂。 “哈哈哈,哈哈哈……”是非成败转头空,功过又有谁人说?两道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泪水从洪承畴的眼角流淌下来,笑声好不苍凉。 “本官身负圣恩,提八路总兵,九边精锐,十三万步骑大军来解锦州之围。却是落得如此下场!” 洪承畴看着身边的兵备道张斗,“你说我还有何面目去见陛下,又有何颜面苟活在这个世上?” 说话的时候,洪承畴就一直在看着手中的尚方剑,言语落下,就是放声一笑,念叨:“某有负圣恩,有负圣恩啊。” 说着就抹脖子。看那架势,真好不干脆利索。 自被身边的张斗忙给拉住,旁边的亲兵看了也纷纷上前,好歹是把尚方剑从他手下夺了来。但脖颈已经划破,鲜血把官袍前的补子都给染红了。 郑森看了吓了一跳,洪旭也吓了一跳。都上前劝说着,好歹把人送上了船。 洪旭似笑非笑的叹了口气,对边上的郑森小声道:“大公子,你看这洪承畴是真想以死赎罪,还是故作出这么一场戏的?” 郑森面颊抽了抽,“怕是后者居多吧。”虽然洪承畴下手挺狠的。但他前头的戏也太多了。 郑森已经不是当初的小白了,此刻摇着头,一脸的不可说的表情。 二人就此分开,一前一后,郑森再次来到军中。 清军援军也已经抵到。豪格看到的就是正当前一个大大的半月阵,前方是刀枪,后头是鸟铳,居中还有一门门小炮。而在这个半月阵的后头,大批的明军正乱哄哄的上船。 这些人鼓着血勇从松山城内一口气杀透两层重围,来到了海边,那提起的气儿就也消散了大半。再让他们豁出命来去与清军厮杀,那真没多少人愿意。就算祖大乐、江翥、姚勋三个还各带着家丁,勉强维持了一支人马,于义勇营背后列阵以待,那士气和斗志比起先前来也不可同日而语。 说真的,如果没有义勇营,这支杀败清军冲到海边的明军,还真有可能被背后赶来的清军再杀得抱头逃窜,片甲不留。 因为他们的心已经乱了。已经没有人再把杀鞑当做第一要务,一个个的眼睛全盯着走舸大船了。 洪承畴自尽未遂,但伤势不轻,人被送去了船上。张斗则没有去,还有姚恭、王之祯,三人都在尽力组织明军乘坐走舸,前往海中的大船。 秩序倒也没彻底的混乱,因为郑森和他的义勇营还在,但随着清军援军抵到,明军无疑更慌张了一些。 “为什么不冲?” 豪格看着前头的海岸线大怒。就那单薄的一道弯月,冲过去了,就是几年名猪羊一样的明军可供宰杀,这多少能吸取他今夜里所遭受的侮辱。 已经将自己放在了黄台吉继承人位置上的豪格,是很重视战功,很重视自己的威望的。 罗讬一言不发,临海三部清军中为首的甲喇章京咽了口吐沫道:“肃亲王,郑军鸟铳犀利,奴才等多番与之交手,都被鸟铳打了回来……” 第五十一章 枪林弹雨 德克济克脸上狠挨了豪格一鞭,左眼都差点被抽爆,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得不用布条勒住眼睛。然后,心中许会狠狠地咒骂着豪格,人却不得不举着长牌,硬着头皮领兵向前。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豪格大他好几级呢。 二三百出击的八旗军马步两分,这个时候就是马甲兵也要下马牵着马走,他们的前方则是数目不下三百人的包衣阿哈,然后两翼,百十个蒙军旗兵排出更加零散的队列,打马向义勇营扑来。 蒙军旗的作用并不是捣毁义勇营的阵列,而是用骑射扰乱明军的射击和队列。并不知道牛庄一战详细经过的豪格,此时的想法与当初的图赖、鳌拜很有些相似。 只是眼下他手中一没有汉军旗兵做替死鬼,二没有一辆辆盾车,只能用包衣阿哈和长牌,并且给冲锋的八旗兵再披上一重棉甲。 但德克济克却不觉得手中的长牌,还有身上的双重棉甲就能给自己带来安全。 明军手里有一种威力极大地鸟铳,一枪打来,百步外透着长牌都可以打穿人的身体。他亲眼见过那一具尸身,胸前甲衣只破开了一拇指大的一个小眼,背后却是碗口大的一个血窟窿。 那可不是不披甲的包衣阿哈,而是正儿八经的八旗大爷。结实的棉甲在那种火铳跟前,就如薄纸一样不顶用。 德克济克很直接的把几个人调到了自己身前。 王德眼眶里含着眼泪,举着手里的长牌腰刀往前走,他不敢哭出来,那是在祸乱军心。鞑子已经砍了好几个人头了。但王德心里怕啊。 手里的长牌屁用都没,对面一枪打过来了,不死也是重伤。而对于他们包衣奴才来说,重伤跟死没什么两样。 王德只庆幸自己没有被选去举火把,那才更是靶子呢。 “啪啪啪……” 随着蒙古人的出击,对面的枪声响亮了来。战马的哀鸣和蒙兵的惨叫不绝于耳。王德听在耳朵里,就更是胆寒。眼泪鼻涕把一张脸都快糊住了。 但他不敢放慢脚步,因为一旦放缓,背后很可能就直接一箭射来,叫他毙命当场。 八旗兵对他们这些汉人包衣,那是根本不当人看的。 而就在王德这个人群中默默无闻的普通包衣,大步走向死亡的时候,死亡也真的来临了。 当包衣们冲到弯月前七十步左右的距离时候,阵列中的鸟枪兵们就一排排打响了火铳。 排枪击毙,现时代的特征。 单独的鸟铳根本谈不上精准度和杀伤力,可在火铳的杀伤距离内,一排排打出去的弹子却绝对给力。 阵前的惨叫声响从一片,王德两腿一软,人直栽了个五体投地,他反射性的就要爬起来,但两臂刚撑起半身,脑袋上就似乎一热,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头顶飞了过去。接着头上就流出了什么,然后疼痛感才传入他的大脑。 王德要大叫,但一瞬间里福灵心至,他没有叫,而是整个人再趴回了地上。 耳边响起了脚步声,还有火把照亮,谁也没向他多看一眼,那满头的鲜血叫人看了一眼就不会撇去看第二次。都觉得是个死的不能再死的人。 枪声似炒豆子一样轻快,清军这种进攻方式,义勇营完全没有压力。最前头的包衣也好,两翼的蒙军旗也好,乃至是那些身披重甲的八旗步甲,全被一排排枪子打的人仰马翻。 直到德克济克翻身上马,“冲啊,杀尼堪……” 上百个八旗马甲兵催马杀上。虽然没有盾车,但前方的肉盾一样叫他们挨到了可以冲锋的距离。 那个肉盾指得不仅是三百多包衣,还有百十名八旗步甲兵。 看到上百骑兵奔杀出来,郑森无有半点惧怕。这一幕与牛庄前的一幕何其相似?虽然义勇营前方没有沟壕拒马,背后也没有一门门火炮。 “虎尊炮、威远炮准备,投弹兵准备!肉搏兵准备!” 明知道郑森一行会有陆上厮杀,郑芝龙怎么可能不给他准备些小型火炮呢? 事实上,郑芝龙从迅雷炮到小型的弗朗机炮,再到碗口铳,乃至是威远炮,船上有的小型火炮是都试过来了一遍。前者或是威力小,或是重量大,全都不适合。 那适合步兵作战的,最秀的就是虎蹲炮。你别看人家相貌不出奇,可虎蹲炮重量小,单兵即可灵活移动。打散弹,覆盖面广,杀伤力强。 要知道,义勇营所配的步兵炮,不需要过远的射程,郑森不需要“狙击枪”,而只需要虎尊炮这种灵小巧的‘散弹枪’。 但偏偏郑家水师里大小火炮数十种,数百上千门,可就是没虎尊炮。 鸟船、乌尾船就不说了,根本就没小炮。蜈蚣船上也是没有,就连老闸船里也是没有。仅有的三门虎尊炮那都是从清军的库房里缴获的。 看那模样,显然这种小炮落在清军手里也是‘宝物蒙尘’啊。 三门虎蹲炮根本不足以护卫整个义勇营。无奈之下,就只能用二号威远炮填补。 后者炮身长两尺八寸,底至火门高五寸,火门至腹部高三寸两分,炮口径两寸两分,全重百二十斤。 火门上有活益,以防阴雨。一二百步处可瞄准发射。每次装药八两,重三斤六两的大铅子一枚;装小铅子时,可装百枚,每枚重五六钱。弹子散布面约四十余步,远可及一二十丈! 这种炮从威力本身来说,比之三五十斤的虎蹲炮也不见有多出色,唯一的优势就是射程更远一些。 但是‘散弹枪’追求射程这岂不是笑话了么?如果不是无奈,郑芝龙绝对不会用威远炮的。 明军在辽东屡战屡败,最终采取了防御战略,构筑宁锦防线,主要依靠从西洋引进的、笨重的锐利火器——红夷大炮来守城,而灵活机动的虎蹲炮则不免要相形见绌。 可郑家的陆师,却是要趁虚而入,瞅准机会,抽冷子般的给建虏一击。那是攻势,虎蹲炮未来在郑军中大行其道,也指日可待。 施琅嘶声喊道:“号手准备。” 战马的速度很快,五六十步的距离对于它们来说,根本是眨眼就过。后世的赤军那么穷,打鬼子骑兵的时候也都不惜‘火力’的放二百米就开火,比之步兵足足远了一倍。那就可知道战马的冲击力之强了。 所以,“开炮——”只靠一排排枪子并不见得就一定能拦下清军的马蹄。必须开炮,必须靠前头握着大刀长枪的肉搏兵。 “吹号!”施琅的吼声紧随其后,唢呐手吹奏起唢呐,尖锐刺耳的声音透过喧嚣声、马蹄声,瞬间传遍整条阵线。 义勇营正面,枪林之前,十几门虎蹲炮、威远炮同时出雷鸣,八两重的火药化为艳丽的红色火焰和浓重的白烟,千多枚五六钱重的小弹丸如暴雨一样泼洒向打马冲来的清军铁骑。层层叠叠的弹丸争前恐后的洒向对面,轻松的撕开战马的血肉之躯,撕开八旗兵身上的棉甲,化作大闹天宫的孙猴子,将战马和八旗兵的体内搅得一塌糊涂。 战场上忽的静了下。 第五十二章 万胜(求收藏) 战场寂静了下。 不管是义勇营,还是对面的清军,看到如被大风吹过的麦田一样齐刷刷倒下的大几十号马甲兵,所有人都哑口无声了。 无数血箭从马甲兵从战马的身体中喷出,多少人连一声惨叫都不及发出,便沉入了永久的黑暗。 …… “啊……” 世界在停止了一秒后,重新鲜活了起来。 凄厉的惨叫声奏响起,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其他的马甲兵乱成一团,整个队伍都被打得支离破碎。 “砰砰砰……” 明军却还雪上加霜,二三十步中几百杆鸟铳齐齐开火,转瞬就把剩下的马甲兵彻底清场。 德克济克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百十个马甲兵也都扑街,倒是一些见慢的步甲还活下性命,还有三五十个运气好的包衣奴才。再也没人胆敢朝前冲锋了,哪怕是披着两层棉甲的步甲,也一个个都掉头就跑。 王德大张着嘴,耳中尖锐的鸣响让他听不清周围慌乱的嚎叫,他只惶恐的看着一步之遥处倒在血泊中挣扎的甲兵,这人忽的在他前方倒地,噗通一声摔地还挺响,然后挣扎惨叫着,叫他才敢抬起头来。 “是达春?”却是王德认识的人,一个分得拨什库(骁骑校,牛录章京之下)。 平日里多蛮横的一个人啊,王德就不止一次亲眼见过这人用鞭子活活打死门下奴才。然而往日里趾高气昂的达春,现在却口鼻流血的倒在血泊中,是如此的虚弱。 王德心中好不高兴,但很快就脸色一正,他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该怎么往回跑?是就这么空手跑回去呢?还是…… 如何选择答案不言而喻,王德看着达春,心里道:算你走运。 清军阵列里,豪格张大了嘴巴,半响说不出话来。对面的明军枪炮也太是犀利!感觉与先前明军时候全然不同。 竟然有待骑兵近到了二三十步还能保持竖立、整齐,不滥射、乱发的火枪兵,是他眼睛出问题了吗? 要知道,往日野战,百步距离时,明军就能有人开枪,七八十步时,是必然会开枪。所以,等到清军冲到四五十步远的时候,反而很安全。都可以停下马来拿出弓箭,只要几波箭雨发过去,明军火枪兵就已经大乱了。 届时,八旗兵再打马冲去,那就无往而不利。 可现在,对面明军的火枪兵竟然可以做到严整如此,火炮+火枪……,豪格犹豫了。 这要挥兵攻杀,没盾车,没火炮,甚至连蒙汉军和包衣奴才都没几个,那要填进去多少人才到头啊? 豪格环看周遭,这除了一些两红旗的人马,主力就是他正蓝旗的人马了。他可舍不得挥霍! 哪怕让松山明军逃跑了,他也舍不得拿手下的兵马去死磕枪炮。 义勇营背后,先前还如临大敌的祖大乐、江翥、姚勋三人,此刻已经满脸的喜色溢于言表。 “无怪郑大帅北上辽海不过三两月间,就做下了这般大事情。有精兵如此,何惧鞑虏,何惧鞑虏?”江翥跳着叫道。 都是带兵的人,豪格能看出的不同处,他们又岂会看不出来? 就是被张斗等人紧张的组织秩序的那些散兵们,这时候也兴奋的大叫起来。“万胜,万胜……”一个个心中对于郑军本就高炙的感激转眼便更上一层楼。 郑森却半点没有松懈,义勇营上下也没有欢呼雀跃,而是迅速装填弹药,对着对面的清军,继续枕戈以待。 什么时候明军全都上船了,那才是他放松神经的时候。 清军阵列里,大军的侧面。一身披重甲的牛录章京,拍着王德显得有些消瘦的肩膀,沉重地笑着:“好个忠心护主的奴才,达春若能捡回一条命来,都是你的功劳。” 王德一脸的受宠若惊,人忙跪在地上,也不顾脑袋上的伤口,磕起头来道:“奴才不敢当,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牛录章京对他倒是更满意了,“起来。你是个好奴才,忠心的奴才。爷记下你了,王德。”抓起跪在地上还不敢动的王德,一把把人提了起来。“去把阿哈们都聚起来。等活着回去了,爷再提携你。” 他们这波‘败兵’倒是不需要再担心上战阵了,死里逃生的包衣们却是有可能再被提上前做替死鬼,那前提自然是豪格会接着打下去。 可事情进行到现在,豪格还能打下去吗? 先前的百十马甲兵被对面的枪炮一击扫荡干净,那是他们队列拉的散,可如果是三五百骑冲锋,那十几门炮一起开火,还有那几百杆鸟铳一同开火,是不是也能把三五百骑给一同撂地了? 那不管豪格有多么的不甘心,现在的局面就是清军都生出了担忧。 “肃亲王……”罗讬打马与豪格平齐。两人都没有说话,但眼神一对,便已经心里明白了来。他们都想再打! 一个是松山清军主将,一个是东线清军主将,松山明军溃围而出,二人身上都有洗不清的罪责。这时候怎么能不努力? “用马,几百匹马一起冲过去,由不得他们不放炮开枪。后面跟着我八旗勇士……”罗讬拿出了一个极好的主意。 豪格拍手大赞。 很快,数百匹健马被清军集中在一起。 郑森攥紧手中的宝剑,对已经‘归队’的李武说道:“你速去后队,问他们敢死队还有人没人。” 都不是傻子,清军把那么多马聚集在队伍前,想要干啥,溢于言表。 “昂昂昂……”一匹匹健马高鸣,然后在几名马甲兵的驱赶下化作了一片海潮,向着义勇营猛扑来。 “放!”百步之外,义勇营的枪声就响亮了来。 战马一匹匹倒地,或是在受伤之下疯狂的乱窜,这很是扰乱了马群的队形和速度。当然,也有不少马匹在受伤之下,更加疯狂的向前方冲来。 “轰轰轰……”十几门大炮齐齐开火。一颗颗铅弹铁丸迸发出去,就犹如渔翁撒出去的大网,将奔到近前的滚滚‘洪流’完全笼罩。 一时间战阵前到处都是战马的哀叫哀鸣声音。整个马群已经无法约束,一匹匹良马四处乱奔。 而就是在这个空档期,数百八旗马军夹杂着剩余的战马,继续猛烈扑来。 “投弹……” 半月阵中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唢呐响,一颗颗手雷被投掷了出去。距离由远有近,毕竟他们不是专业的投弹兵,或是只有三五丈远,或是有五七丈远。 但是与枪炮相比,这一批手雷弹雨,显然‘击发’速度更快。 后者根本不需要瞄准目标和节省弹药,所有人的第一任务,就是把身前的手雷点燃引线,然后向前投掷出去。 一朵朵爆开的烈焰中江翥咽了一口吐沫,对着身前立着的数十名敢死队员,摆了摆手。他们,似乎不用去决死了。 “英雄所见略同,英雄所见略同。手雷此物,大有可为!” 海上,已经包裹好伤口走上了船艉楼的洪承畴,看着半月阵前似鞭炮炸响的手雷弹雨,高声叫道。 第五十三章 反转大戏(求收藏) 哗啦啦的雨水不停歇的下了数日,牛庄气温下降明显,才是七月,就已经叫郑芝龙感到了一股冷意。 这小冰河气候,也是叫人佩服! 牛庄城一片静悄悄,城外清军大营也是一片寂静,两军对垒都两三个月了,清军的士气明显有下挫。 很无奈又很正常的事情,当大军屯于坚城之下,久攻不克时候,谁都无法让进攻一方的士气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高昂。 多铎抵到牛庄之后,趁着郑芝龙派船队南下的机会,倒也发起过几波猛攻。 用一门门红夷大炮把城前的胸墙打的千疮百孔,把牛庄西城墙也扫荡的不轻。 那是一种相互伤害,是一种勇士才能发起的搏斗。 城头和城下的对轰,都是一门门红夷大炮。差距还没有弓弩来的大,因为这个时代的火炮的精准度是很成问题的。 但城头总是处于优势的。城下的清军,处于挑战者地位的清军,重要吃些亏的。 两边比的就是谁更持久。 或者说,就是比的谁家的大炮更多,谁家的炮手更多更厉害。 结果,郑芝龙的血显然更厚。 不说满清的火炮并没全部集中到牛庄,那郑芝龙显然也没有,但就牛庄这场战斗言,多铎明显是耗不过郑芝龙。 虽然数日的炮战也给郑芝龙造成了不小的损失,比如城外的防御工事被摧毁,还有城头上的女墙、城垛受损严重。 打的虽有点惨,但比起清军的损失来,这点损失就完全是值得的。 多铎停歇了几日,一计不成就又生一计。数十日的两军对垒中,可不是只有现在才下雨,关外也没这么干旱。 多铎的想法就是趁着下雨天夜袭! 为什么是夜袭呢? 因为夜袭对枪炮的副作用显然更大。 他是不会白天打的,郑芝龙在城垛女墙修葺后就给它安装了顶棚,当然,在这个时候,这叫战棚。 中国很早就有这种守具了。以长木抗于女墙之上,大体类敌楼,可以离合,设之顷刻可就,以备仓卒城楼摧坏或无楼处受攻,则急张战棚以临之。 简而言之,就是个可拆卸或组装的棚子,用以城垛遭受破坏后修补城防,以便可以迅速架起来,居高临下地反击敌人。 郑芝龙现在把它当扩大化,可以覆盖整个城墙面,一眼看去,如是给城墙加了个盖。 这般一来,雨水对城头枪炮的影响就被消弱到了最小。多铎自然不会白日里去叫手下的兵马白白去挨枪子炮子。他只会让手里的包衣阿哈们拼命的去填护城河,摆出一副要强攻猛打的架势来,实则白日里是雷声大雨点小。 到了夜色降临,这方才是重头戏。 雨夜偷袭城池一样是一个技术活。风雨声虽然能掩盖住远处的行动声,但到了近处,那反而是麻烦。坑洼太多,一脚踩进一水坑里,那响动就足以惊动值夜的郑军。 而也不清楚郑军是从哪想出的怪招,竟然在夜中放起烟花,那昙花一现的光明,足以照亮城前大片大片的空地。虽然并不能让人在一瞬间里扫描全场,可要是大规模的偷袭,那也不可能隐瞒得住。在来牛庄之前,多铎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怪招,谁让那是郑芝龙前世小说里看到的YY呢。 也所以,多铎根本就不玩偷袭,人家是夜袭! 只求能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大批的步甲兵以最快的速度杀到城下,靠着云梯,蚁附而上。再从后方运来了一些小弗朗机炮,对城头守军进行骚扰。 多铎对自家兵马的冷兵器肉搏能力有着绝对的信心。 郑军在他心中就只是枪炮犀利,肉搏上的能力可没有半点表现。那种心态就很像18世纪老毛子的名将苏沃洛夫——子弹是笨蛋,刺刀是好汉! 事实上,郑军在肉搏能力上也确实不如建虏的百战精锐。但关键是有一堵城墙啊。 只说冷兵器战争里,守城能占据多大的优势啊。再有反应过来的枪炮手补刀,多铎下定决心的进攻只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就收兵回营了。 无奈何,伤亡太大了。 不管是枪炮的杀伤力,还是一颗颗手雷的杀伤力,都让清军承受不住。 黑夜是让强炮手的视线受到了遮蔽,很大程度上消弱了枪炮的威力,可他们远处不打,往近里打总是可以的吧? 铁人军又不是薄纸一般的废物,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有着优渥的待遇,更跟着郑芝龙打了几场胜仗,那身心全都受到了磨砺。站在城头,居高临下,岂是八旗步甲能轻易撕碎的? 有了坚固的防御后,枪炮之力即便发挥出不到一半的威力,也让够清军吐血的了。 多铎本以为自己很强大,能顶住压力,他早就有预料,这夜袭便能得手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可他没想到数字增涨会那般的神速。那压力估计能跟作者君看着后台的收藏数许久不见动静时候,内心一样的拔凉拔凉。 多铎承受不了这般快的伤亡速度,战斗只持续了半个时辰左右就被叫停,图自在战场上留下大片的尸体,给郑芝龙留下了数百颗脑袋。 然后,牛庄战场就彻底静了下来。 郑芝龙不知道对面清军是否还会换帅,也不见有大批的援兵抵到,事实上,那之后满清上下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盛京城了。 黄台吉抓到了多铎的把柄岂会轻易撒手? 但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就在黄台吉得意洋洋,自诩稳操胜券时候,松山城外的豪格忽的给自己老子放了一颗大卫星。 那不止逃走了洪承畴和几千松山明军,甚至还叫王廷臣引着两千残军进入了杏山城。后者杀出松山南门时,手中军力近乎四千,一夜激战后,只有强强半数的人随他成功突入杏山,损失不可谓不大。但这已经可以说是一个胜利! 因为杏山城外还有阿济格率的两白旗兵马啊。 连同洪承畴带走的人马,万多松山明军,逃出了七八千人。损失虽然不少,但已经堪称一场成功的溃围战了。更不要说明军溃围战中还杀死杀伤了不少八旗兵。 那惨败之痛,较之多铎,岂不胜出十倍? 黄台吉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黄台吉很快就稳住了根脚,他削去豪格的爵位,罚没豪格牛录、银两、甲胄、雕鞍马、素鞍马等,可是这重要吗? 不重要。 因为他即便削了豪格的亲王爵位,只剩下一和硕贝勒爵的豪格依旧是他黄台吉的大儿子。 他罚没豪格的牛录,那牛录又不会飞走了,或是落到别人手里了。那是落在了黄台吉自己的手里了。这有什么区别? 至少在黄台吉眼中,这根本没有区别。 所以他下狠手削了豪格一顿,那转过手来,自然也要向多铎下刀子。 但多铎也不傻啊,多尔衮更是精明,早就给弟弟出了主意,让多铎一口咬住豪格。将两者完全挂钩! 因为多铎的败绩比之豪格可差远了,黄台吉能怎么收拾豪格?再狠心还能夺了豪格的正蓝旗主位么?夺不了豪格的旗主位,那顶多也就三五个牛录,再多了,可就动摇豪格所率的正蓝旗的根基了。 这可不是豪格能接受的,也不是黄台吉所愿意看到的。 他几个儿子里头,就豪格像样,能成为他的帮手。早年黄台吉为了给豪格增强实力,可是寻个理由把两黄旗与正蓝旗混编,分给他一批牛录的。 如此,就在郑芝龙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盛京城内已经上演了一处处反转剧,甚是欢乐! 第五十四章 觉华岛上 新的一周,新的开始,求支持,求包养…… **** 觉华岛上。 一天的忙碌作罢,江哲明明已经回到屋内,眼睛一闭却似乎还能看到人头攒动的难民,耳朵里也满是闹哄哄的嘈杂声,只觉的自己脑门都是胀痛的。 他怎么就落到如此个地步了? 不就是跟着沈楠光凑了个热闹么,他可没有给郑家效力的打算啊。怎么现在就成了陈于阶手下的小管事了? 沈家人真是卖的一手好朋友。 “公子,热水提来了。” 揉着眼角的手一停,江哲看着眼前的小厮,那光溜溜的脑袋直闪瞎他眼睛。“下去吧。我梳洗完毕了自会喊你。” 虽然是书香门第出身,但家生变故的他,实则早就养成了自己动手的习惯。 原籍湖广武昌的江哲,是在张献忠兵克凤阳时候举家迁往的江南。 所谓“落叶知秋风渐凉”,大明朝的中都都被流寇打破了,那天下还能太平吗?彼时年方满双十的江哲,冥冥中就感觉武昌非是久安之地,劝说寡母迁去更加安全的江南居住。后者并非有大主意的人,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这还真的让江家逃过了不久前张献忠取武昌的一劫。但可惜的是,在这之前,江哲的老母新妻,就已经前后病故了。 伶仃一人的江哲并没有继娶新妻,反而就那么一个人在江南浪荡来。此番借着与沈楠光的交情,随船北上,目的当然也不是要给郑家效力,而只是为了见识一番明清之局势。当然在表面上他只推说是要见识一番关外风情。 却不想陈于阶手下缺乏人手,求到了沈廷扬跟前,后者转手送出去了一批人,内里就有沈楠光,那自然的就也少不了江哲。 梳洗过后,自觉的身子一轻。 江哲唤过配给的那小厮倒水,自己坐到桌前,翻起了手中的本子。 丁壮、健妇、老弱、妇孺,除了这些大框架外,还有的就是这些人的姓名、籍贯、生辰、人物关系,以及个人技能和具体的身体状况。 总之,从种地的到打猎打渔的,从木匠、铁匠,到瓦匠、铜匠、皮匠,乃至账房、郎中、读书人等。全都分门别类的另立成册,并把里头的一些手艺人和账房先生、读书人单独编在一个支队里。 这不是要重点改造,而是要‘另眼相看’。 觉华岛上现如今施行的是“按劳分配制”,简单的说来就是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倒也不是真就一点也不得,却只一碗稠粥,勉强果腹。 这一制度配合着工分制,以及各方面皆与工分划上等号的工作量,完美的解决了那些没皮没脸的老油子的问题。一切按照规章制度办事,你完不成工就得不到工分,没工分你也就享受不到好的待遇。 这工分一定程度上就代替了银钱! 这让江哲很是感到新奇。当然,给他印象最深的还是按劳分配制度中的分工。那不止是有出力气的,还有动脑子的。不管是记分员、技术员,还是工头,乃至是医护、仓管等等,那与掏苦力做工的基层工人都有着不小的差异。 比如他江哲。身边不止配的有一个贴身小厮,更被安排进了现下的住所。平日里,吃的、喝的、用的都与基层工人有着很大的不同。 可这“不同”的待遇并不取决于他的身份,而是取决于他的工作,和他自身工作的完成度。 他所得到的一切不是因为他是沈家人推来的人才,而是因为他胜任了自己眼下的工作,并且带着手下人做的很好,所以才有了如此优渥的待遇。 这看似相同的事情,细细思考,却是有着很大不同的。 还有岛上的幼儿和身体并不强健的妇孺,那些个工匠被组织起来做技术工,健妇也下到场地里做工,可剩下的幼儿却被组织起来接受蒙学。虽然这蒙学与正统的蒙学似乎并不相同,更多是教了一些字,然后是算术。但郑家能有此心,难能可贵不是? 身体不佳的妇孺们也被组织起来制作衣物,这个很多妇女都手到擒来,还有灶火上做工,以及衣物清洗和居住区的卫生打扫,都是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能说可以把所有人都安排的各司其位,但郑家的份心也叫江哲很觉得慰藉。 同样做过‘逃难者’的江哲,对于这些被郑军救回的百姓,真的没有鄙视而只有怜悯。 降奴了又如何?这都是朝廷的罪孽,就像当初他不也选择了逃避么? 也是这心中的怜悯,江哲口中每每抱怨着,实则却做得尽心尽力。 “玉龙兄,玉龙兄……”屋外响起了沈楠光的叫喊声。这人是沈廷扬的族侄,而江哲也是通过他才来到了的觉华岛。 后者也被沈廷扬‘送’给了陈于阶,因为头脑灵活,更因为背景深厚,而在陈于阶身边做秘书。 秘书,这又是郑家的一新鲜事,笼统的说与过往的长随相似。但区别在于,长随依附于个人,秘书却属于组织。江哲也是读过书的人,虽没有进学,却也知道“秘书监”的由来,不知道这秘书监是不是就是秘书的由来。 (进学不是上学,科举里,考入府、州、县学,做了生员,叫做“进学”,也叫做“中秀才”。) 江哲放下手中的本子,起身相迎。 然后在看到沈楠光的第一时间,就无奈又气败的闭上了眼。天天玩兵棋推演,纸上谈兵,有意思么? “当然有意思!” 沈楠光毫不客气的说,便催促着小厮腾挪地方。于各类闲杂书籍看了一屋子的江哲不一样,沈楠光是一个标准的读书人。只是近来被时局刺激的忽然喜欢起军事来了。当然了,这当中未尝也没有被郑森刺激到的缘故。 这个年龄方才十八岁的少年,破盖州,救松山,近来这名头不要太火。别说沈楠光了,就是江哲都有些好奇和不服气。 是的,不是钦佩,而是好奇和不服气。 因为在江哲的眼中,郑森无论是克盖州之战,还是不久前掀起轩然大波的松山一战,他都不是主角。 前者的主角是调去了清军主力的郑芝龙,后者的主角,不管是领兵东进的洪承畴,还是向南溃围而出的王廷臣,甚至是粉身碎骨的朱文德,那光彩都不是郑森可以覆盖了的。可同样江哲也不能否认,郑森带着义勇营于松山海岸硬怼了清军两拨的功劳。 不是有他做了接应,明军便是能杀出重围,见到了生机活路,见到了一艘艘走舸的瞬间,也肯定会一百八十度大变样。最后免不了被追击的清军尽数给屠戮了。 只有少量幸运儿和军中文武高层,才能幸运的上得大船来。 但江哲就是觉得郑森的这些成就并没甚困难,没甚了不起! 第五十五章 知己(求收藏推荐) 作为一个籍籍无名的人,作为一个无甚来历背景的人,江哲凭什么对郑森的‘成就’不以为然呢? 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他觉得他上他也行! 如果把郑森所得到的那些条件给江哲用,江哲觉得自己没理由输给郑森。那么,如此这般的郑森还有甚好佩服的? 有了这种想法的江哲,再如何,又怎么会对郑森感到服气钦佩呢? “毕竟三比零,我上我也行”的梗啊,那可是一度火遍全网络的。 虽然在这个世界,郑森是打了鞑子一个三比零,而不是被鞑子打了个三比零。可江哲就是不服,平日中颇有点自视甚高的他,心下里认为就是一中庸之才,只要恪守本分,得郑森诸多利益,也能成事。 在他的眼中:第一、郑森有大批的青壮供他来挑选军兵。第二、郑森有充裕的钱粮物质来让他养军。第三、郑森还有一些好老师——他爹郑芝龙,亲手教他练兵。 自从郑芝龙扬名始起,他一手持棍棒,一手持兵书,数月苦练军兵的消息就已经广为传播了。 不怕时间对不上。因为有蒋德璟的么。去年很早他就提议让郑芝龙领兵北上,这时间只要混淆一些,那俨然就是严丝合缝的。 蹭了郑芝龙的热点,戚南塘很是火了一把,虽然这点小火,人军神若地下有知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但在江哲这种不知情的‘外人’眼中,却甚是认定,郑芝龙定然寻到了戚家军当年老兵,然后还一定是“照顾”了半点无军伍经验的郑森。 如此好的条件,配上郑家不缺钱粮的优渥待遇,还有郑芝龙给儿子准备的兵甲枪炮,郑森凭靠着这般‘实力’硬怼了豪格两拨,很难吗? 你说是年青气盛也好,你说是心高气傲也罢,甚至还能说江哲有些红眼病,但他就是这么想的。 对郑森的成就不怎感兴趣的江哲,连带着对所谓的兵棋推演也不感兴趣,后者于他眼中就是一游戏。 真实作战,为将者可不能把手下将士当做屁都不会放一个的木头人,一个个简单的数字。后者都是有心的,前军死伤过多的话,他们不止会士气大跌,更可能会发生骚乱甚至是抗命。 当然,这也不是说这兵棋就半点意思也没有,至少那规定里有地形、路程、行军速度、辎重等方面的限制归化,有着一整套的规则来根据情况增加或消减军队的各属性,还有居中的裁判,用上帝视角来告诉你有没有用遇伏,以及行军、布阵、交战的限制条件和结果等。 对于文人而言,这还是一个很不错的游戏的。 而要是有第二个穿越者,也肯定能一眼看出来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兵棋,规则相当简陋,跟后世规则已经完善的兵棋相比,这还真就是一个游戏。 偏偏那沈楠光还就爱玩这个游戏,还每每都玩相同的局。 不是让江哲扮演清军鞑虏,用刀枪弓马来与装备着大量枪炮,并且有着不少骑兵的明军对抗;就是还原松山一战,让江哲来演豪格,自己做郑森。这在江哲眼中有个屁的趣味。 但是,江哲真的拒绝不了啊。 当日他迁到江南,人生地不熟,不是结交到了沈楠光,托了沈家照顾,可会有的苦头吃。更不要说,随后两年里。母亲、妻子相继离世,非是沈楠光,一片炙热心肠,暖慰人心,江哲还真不太可能那么快就从颓废中走出来。 “广明兄既然对军兵一事如此热衷,何不早投到郑帅麾下?”江哲不怀好意的怂恿着沈楠光。因为他知道,就算沈楠光真的脑子一热投了军,也肯定成不了。沈廷扬拽都会把他拽回来的。 毕竟他是一举人! 在整个崇明沈家的后辈里,沈楠光非是嫡脉,却被上下老辈齐齐看重,那就是因为他是举人。那是有很大希望科场得意,金榜题名的。 沈家缺钱吗?不缺。 沈家缺势吗?也不缺。 但沈家缺功名吗?沈家缺。 就像当初郑芝龙上岸之后急着融入到统治阶层中一样,沈家也富贵了无数年,沙船帮声势可真不小。不然沈廷扬怎么能以‘国子生’的身份为武英殿中书舍人? 虽然到了朱明朝,这中书舍人的份量早不能同当年相比,甚至一度没落到沈家这类的豪富人家步入官场的敲门砖,但也不能真的把它看做泥沙。能让子弟以‘国子生’晋中书舍人的家族,那无一不是地方上绝对的实力派。 再说沈廷扬从中书舍人职位,一跃加了户部主事衔,然后又顺利的从户部主事晋升为户部郎中。执掌关外钱粮转运,沈家真的不缺势。 就如早前的郑芝龙一样,沈家缺进士,缺正经出身,科场中第的进士。沈廷扬在入国子监前,可只是一诸生,也就是一个秀才。要不是实在没那天赋,沈廷扬何至于要去走邪门歪道? 沈家唯一比当初的郑家强的地方在于他们的根基远比郑家深。 沈家是崇明几百年的望族,与江南士绅乃是一体!而郑家则才是刚上岸洗白了的强盗,脸上的狰狞都没散去。 故而,沈廷扬和沈家无论从名望还是清誉上言,都甩的郑家见不到尾。 这种情况下,沈楠光要去从军,还是跟郑家混,如何可能? “玉龙兄果是小弟知己。”沈楠光激动的握住了江哲的手,“小弟亦有投军报国之念,这道德文章于此乱世当的甚用?是能羞死鞑虏,还是能感化鞑虏?那二十年来殉死的一个个高官,哪一个不是一肚子的锦绣文章,可在鞑虏的刀枪面前有何用?” “百无一用是书生,世人诚不欺我。” “如此,小弟又何必把大好光阴尽数辜负了呢?与其在经卷中白了满头黑发,不如去军中效力。纵然四体不勤,无能战阵杀敌保国,却也能为军中教导。” 说话中沈楠光的情绪激动来。“郑帅有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此八字震耳欲聋也。小子敢不尽一己之力?” 情绪激动中的沈楠光自觉的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力气。 那所谓的‘教导’,就是郑芝龙在军中安排的政治辅导员,诉说家国大义只是其一,日后还可政工,还可以教军丁识文断字。 深受前世见闻影响的郑芝龙,一刻都没有忘记赤军染红全中国时候的‘南下干部’。 只靠大员那儿的培训可不见得够,倒是军队,最为是一个大熔炉,只要工作做到位了,退伍军丁未尝不能一用!所以,他就专门设立了“教导”一职。 沈楠光两眼炯炯的看着江哲,“楠光素知晓玉龙兄才智高深,志向深远,如今何不与小弟结伴?去到郑帅麾下,亦能尽展胸中的抱负。” 在不少沈家人眼中,江哲那就是沈楠光自己拉拢来的心腹班底,是日后沈楠光做官时候的幕僚请客。但沈楠光却从没有这么想过。 他自始至终都视江哲为挚友,对江哲的才智佩服有加。 江哲半响不说话,“广明兄如此念想,不知道五梅公可否知道?”五梅公是对沈廷扬的敬称。他心中不知道怎的忽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这次……,真的被逼到了不得不答应的地步了。 “叔父倒是支持,只是叫小弟自己想好了。就是岛上还有几个长辈没能说通。但此事不当紧,有了叔父【沈廷扬】的支持,此事不难说定。” 江哲心中一凉! 第五十六章 变化(求收藏) 闽省泉州安平城。 一支规模宏大的船队正在此地汇聚,郑芝豹身披战甲,近来领着水陆军将领是频频出现在港口。显而易见,郑家这是又要有新的动作了。 张肯堂等闽省政坛上的一干大佬这段时日里也频繁出现在安平,更有不少的闽地士绅陆续前来拜访,那水路也好,陆路也好,一度是车水马龙,人头络绎不绝。 郑芝龙率军北上后做下了如此大事儿,叫整个闽省都极有光彩。更不要说,人郑家至今还在守牛庄,入冬后还要守觉华岛。如今这支船队是郑家向辽海运送的最后一批补给,闽省各界岂能无有表示? 当然了,对于很多士绅而言,郑家守牛庄、守觉华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郑芝龙把洪承畴给救了。 这对于闽地士绅而言,可是天大的喜事! 因为啊,这洪承畴虽出身贫寒——当然洪氏家族并不贫寒,只是洪承畴家贫寒。但娶得老婆却不贫寒,那是当地名门李氏之女,与康麻子时期的李光地同族。给儿女结下的亲家更不贫寒。其独子洪士铭至今方才十二,还未成婚,却已经与晋江官宦名门林氏女定下了亲事。亲家公乃前礼部尚书林欲楫。 长女嫁给了一样是官宦名门的晋江陈氏子弟陈胤文,其父是前山东布政使陈亮采。 次女嫁给晋江蔡文学,还是一名门望族质地。亲家公蔡鹏霄巡按宣大,这是绝对的清流。 最小的女儿,嫁给了曾为升,乃前登莱巡抚曾化龙之子。 可以说是将泉州地界的名门望族一网打尽也。而有了这个基础,洪承畴那在整个闽省士绅中都是一块响亮的招牌。人家也真是有本事! 郑芝龙人不在闽地,还感受不出,那郑鸿逵是郑家留守的头脑人物,近三四个月来,那是明显能感觉得到闽省官府与士大夫阶层对于郑家释放出的善意的。 如果是放到两年前,郑鸿逵定能欣喜的手舞足蹈。可现在,他虽然还是高兴,却已经少了最重要的那点味道。 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清丈田亩。 只此两条就注定郑家是要站在一切的世家大族的对立面的,所以,表面上高兴高兴也就是了。 真到了动刀子的时候,还能指望着那些士绅们能念着前头的好儿,对郑家口下留情吗? 大家都是成年人,不要太幼稚。 郑鸿逵在应酬着官面上的人物,陈鼎在接待着名门望族,士绅贤达,郑芝豹在提领着军事,三者还要分心于造船厂和枪炮兵甲的制造等,只有施大瑄一个在临阵磨枪,继续严格训练着眼前的队伍。 一支三千人的预备军。 郑芝龙离开闽地之后,郑氏集团对于新陆军的培育依旧没有断层,一批批北地移民来到大员,那不管是个头还是力量,真的要碾压这个时代的南方人。 虽然这些人会经受到‘水土不服’的考验,但作为一个穿越者,郑芝龙对于‘水土不服’的问题又怎么可能全无了解? 用后世的科学来解释,所谓的水土不服,就是因为饮食习惯和气温环境因素的差异而产生的病变。 后世人都知道,吃下的食物是通过胃液消化后,来到肠道,又要通过肠道菌群的消化吸收。 肠道菌群是一群寄生在人体肠道内的微生物,它们大约有几千种,有几万亿个,这些细菌对我们的健康有广泛而重要的作用,各种各样的疾病都或多或少地与它们有关。 不同人的肠道菌群特点是不一样的,在你长期形成饮食习惯时,你的肠道菌群结构也已经趋于平衡。简单的讲,就是你的肠道菌群已经自动形成了与你的饮食结构和生活习惯相匹配的组织形式,这种组织形式是与你长期形成的较为稳定的饮食习惯相关联的,它们在帮你进行食物的初加工。所以,当由北方面食结构决定的肠道菌群,遇到一份南方的大米的时候,不适应的情况就一定会发生,只是程度的轻重罢了。 郑芝龙的解决办法就是不改变饮食,新陆军的餐饮,不止有南面的大米饭,还有北方的白面馒头和粗粮饼子。这就是有了对抗‘水土不服’的基础了。 并且,人适应自然环境的能力强弱因人而异。温度、湿度等对人体影响很大,可以导致外感、咳嗽、皮炎、关节疼痛、失眠、血压升高等症状。 可是说真的,这些难民流民能够活到被郑氏收拢接受,那身体适应能力弱的人,早就已经见阎王了。 那一船船被运到大员的难民,身体强弱不去说,至少适应能力是真的不差。加上大员基地的一系列卫生要求,比如冷水不能喝,要多喝茶。饭前饭后洗手,大小便和污水都有专门的地方…… 这种情况下要还有人身体严重不适,甚至是死了去,那也只能算他倒霉了。 施大瑄作为郑氏集团在大员的主脑,但早期时候他并没甚真正权利的,大员早已经是郑家的禁脔了,大大小小十多个城池,成百上千的村落,这都是郑家的佃户。施大瑄,乃至前任的洪旭,这都是一个安保队长而已。 可随着大批北地难民的来到,随着新陆军的组建,施大瑄被赋予了新的使命。 他成了新军总管。 虽然这“总管”很有些大管家的意思,而不是真正的统帅权。但权利也不小,至少能取决于谁先进入新兵营,成为一个正式的新陆军。 难民的素质很不错,之前说过的,这些难民历尽千辛万苦的活到现在,忍饥挨饿的熬了这么久,妇幼老弱基本都没有熬过去,所以剩下的这些难民,生命力和身体素质都是比较强悍的。 女的是健妇,男的就是壮丁。 在南下之前,又经过了一些天的修养,气色也都很快的恢复了过来。那完全就是带兵之人的天堂,闭着眼睛挑人,都选不出几个走眼的。 郑芝龙人还在的时候,施大瑄真就是一个纯粹的大总管,但现在郑芝龙去北面了,郑鸿逵、郑芝豹等人的精力又多在安平,对于大员不说是完全放松,但也绝没郑芝龙在的时候盯得那么紧。 于是,施大瑄就有了更多的机会来深入新军。倒不是说他有了‘新想法’,而是施大瑄本来‘固定’的前景猛地变开阔了。 谁都知道新陆军对郑氏集团的重要性,但想要更深层次的去接触、了解新陆军,却不是谁都能拥有的机会。 现在,施大瑄拥有了这一机会。 以至于,半年时间后,郑芝龙传来命令要调一拨新军去觉华岛时,那郑氏集团的一干大佬看来看去,竟只能让施大瑄来统兵了。 第五十七章 能人所不能能也,成人所不能成也 “把口子封好,封好!” 牛庄城内,一片热火朝天的气息。一队人正从地道里钻出来,洞口外一个下级军官正大声叫着。 郑芝龙立在城墙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如此之类的洞口和封土,牛庄城内可不是只一处。 他人就要走了。 时间已是七月末了,那场秋雨过后,天气明显地变凉。郑芝龙都已经披上了斗篷,的确是他带领水陆军返回觉华岛的时候了。 再不走,借口都快没有了。 ——他现在撤军,还能说是为了解救洪承畴部,调走了太多的兵马,清军看到机会,连日猛攻猛打,其虽想于冬日间固守牛庄城,可城防于这段日子内已经受损严重,不得不弃之。 但是在走之前,他却还要用火药将牛庄爆了个遍。 用火药炸城池这并不稀罕,绝对不是天平军的首创发明。那已经结束的中原大战——开封之战里头,李自成早初就想到过这一招。 但李闯王手里没有专业人才,挖了坑填塞药粉后不知道把坑给填住,结果药粉爆炸后的冲击波顺着坑道外冲,不但没能把开封城墙给炸塌了,反而将农民军自己给搞得满头是包。 但到了洪天王时候,看看人家太平军里的专业人士——湘桂之地的矿工,绝对的爆破能手。人家用棺材装药粉,然后坑道回填压实了,之后再点火,可不就是“掀翻巨城,如揭纸片”么? 郑芝龙现在就要将整个牛庄给掀翻了,这样一来,明年天暖冰消之后,他才能接着再来么。 鞑子就是再不惜民力,个把月时间里,也不可能将牛庄修整来,到了冬天里甚至都不可能破土动工。 等到一个漫长的冬季过去,当冰雪消融之后,再想开工,彼时郑军的水师又已经杀到。鞑子总没办法把宽阔的辽河水面给彻底拦住。 如果鞑子真的傻到在辽河上修木堤,部署火炮、木簰,等等手段,以此来防备郑军水师侵入,那郑芝龙晚上睡觉都会笑出声来的。 现成的靶子! 时间进到了八月,整个牛庄城的布置都已经妥当,一些船只也先一步撤去了觉华岛。 城外的尼堪看着牛庄,心中隐隐有一个感觉——郑芝龙是不会坚守城池过冬的。这没有什么靠得住的理由,纯属个人猜测。 所以,他也不可能这个时候挥军杀向牛庄。 多铎的那摊子事儿,现在还没有彻底收尾,尼堪才不愿自讨苦吃呢。 作为褚英的儿子,如今满清高层的政治争斗与尼堪是不搭边的,纵然在尼堪心里是比较同情多尔衮哥仨的。在多尔衮兄弟三人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影子。 别看老奴在干死了嫡长子后给褚英身上泼了许多脏水,可褚英之死才隔了多少年?尼堪当时是还小,但他大哥杜度年纪可不小。 老奴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幽死胞弟,杀死亲子,骨肉相残,做出如此违背常理的事情,究竟是为何?哪一个成年人不心知肚明呢? 褚英毙命时候,老奴已经五十有七,而战功高著的大儿子则已经三十六岁。年富力强,又威望高隆。偏老奴还有野望未达成,绝不愿意让出权利的。如此,褚英不死,谁死? 眼下的黄台吉以多铎为着眼点,进而威逼多尔衮三兄弟,说到底不也是为了集权吗? 但特别知情趣的尼堪,对于盛京城内掀起的一场场争斗,那是一个字都不会插口。 时间来到了八月初三,牛庄城内的守军忽的不加遮掩的动了起来,一艘艘战船从辽河中心驶进河岸,有那胆大的八旗哨骑,打马冲到辽河边,向北一瞅,就能明白的看到大批的郑军正毫无遮掩的将粮草、军需等各类辎重运上船。 消息回传到海州,尼堪急忙带兵马直逼牛庄。不然,只靠清军留在牛庄前的那队人马,对于牛庄可是半点也无有震慑力的。 事实上也是如此,尼堪带兵赶到的时候,清军人还在营内,阿尔京阿,屁都没放一个。 “父亲,鞑子主力……”郑森指着东面滚滚开来的八旗兵叫道。 郑芝龙舔了舔嘴唇,临走之前爆掉牛庄自然是必须的,但若是再坑鞑子一次,那滋味就更美了。 “福松,你说鞑子会不会上套?”郑芝龙手中握着一支望远镜,根本不需要用它,肉眼就能看到东面打马奔来的清军。 “这由不得鞑子不上套吧?”郑森觉得清军不可能不上套。两军都对垒多久了?对面的鞑子主将恐怕是追梦都想拿下牛庄。 “那咱们就走吧。”横竖准备都已经做好了,郑芝龙就是可惜拿不到人头了。 城内最后一批郑军也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垛口处几杆旗帜,还有就是那一门门黑黝黝的大炮。 很逼真的大炮,实则是木筒子唰黑而已,郑芝龙有何舍不得的? 尼堪摆了摆手,一群包衣阿哈被他们的八旗大爷们拎着弓刀逼着向牛庄城奔去。三五十人哭丧着一张脸向牛庄城‘攻’去。 “好歹毒的鞑虏,直不把我汉儿当做人看。”已经上船的郑森听到人禀报后,恼怒的骂道。 郑芝龙则面无表情。 这种事还少吗?或者说,前世八年抗战时候,同样不把伪军当人看的鬼子兵,拿枪逼着二狗子去趟地雷的一幕,影视剧和小说中很难看到吗? 所以,郑芝龙这次是使水鬼潜伏于牛庄岸畔。那看似人都离开了,也只是一个‘看似’! 当清军得报,明军已经完全离开了牛庄之后,无论是尼堪还是阿尔京阿,全都满脸惊喜。不管怎么说牛庄是重新回到他们手中了。 尼堪一声令下,阿尔京阿先就引了数百八旗马甲冲进了牛庄。 一艘艘船只驶离了东岸,但许多人还都站在甲板船舷,城内都忙活了那么多天,他们如何不知道郑芝龙在底下究竟埋了什么? 都等着欣赏那最后一刻的来临呢。究竟能否如意,下一刻就见分晓。 但是当爆炸真的来临的时候,反倒很多人都无了言语。他们文化层次太低,完全找不出合适确切的语言来形容自己看到的一切。 那景象太可怕太惊人,叫他们无法接受,完全颠覆了他们的世界观。以至于大家都傻掉了。 郑森眼睛迸溅着炙热的火花,“掀翻巨城,如揭纸片;掀翻巨城,如揭纸片……”自己老爹真的是能人所不能能也,成人所不能成也。 有这一招,日后再要攻城,岂不是轻而易举了? 至于战争中所耗费的几万斤火药,郑大公子才不放在眼里呢。 第五十八章 骠骑将军(求收藏) 对于勤奋的崇祯皇帝言,今年的七月份是一个悲喜交加的时节。 先是朱仙镇官军大败,十八万大军因为左良玉的怯战——其见农民军势盛,乘夜掠诸营马骡向襄阳南逃,督师丁启睿、杨文岳和其他三路官军见之也争相奔命。李自成立即派精锐绕道截击,左良玉部阵势大乱,纷纷坠入农民军预掘壕沟,相互践踏,死伤惨重。起义军一战获降卒数万,马骡7000余匹,军械火器不计其数,复围开封。 恶讯传来,崇祯生吃了左良玉的心都有了。可是人家远在湖广,手握重兵,崇祯帝又能奈何呢? 还好关外紧接着就传来了喜讯,却是郑芝龙盘踞牛庄,见已经吸引了松锦前线的清军回援,便立刻出偏师直插松山外海,派人与松山城内的明军沟通后,两相同时发作,内外夹攻,一战救出了松山围困的明军近万(洪承畴虚报数目)。 虽然紧接着杏山明军就也突围了,塔山的明军也无奈的退去了,但不管怎地来说,这都是一大喜事。 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原时空里,松山明军一灭,紧接着塔山明军便被清军攻灭,然后杏山城内的七千明军不战而降,锦州城内的祖大寿也跟着收降。宁远城以北区域的三万余明军,全军覆没。 而现在呢,洪承畴活了,杏山突围了,塔山撤了,虽然丢了半个锦西走廊,把人祖大寿实实在在给卖了掉,但三万多明军保住了六七成不是。 多出了这小两万兵马,这对大明朝而言可不就是一天大的喜事么。 最重要的是洪承畴活着去京师了。 这位备受崇祯帝信任和倚重的人,没有陷入清军手中,选择投降。而是脚步轻快的去了燕京。 崇祯帝自然不能不惩罚他,可崇祯帝对洪承畴的信任却不会动摇几多。更重要的是,洪承畴是用亲身经历证明过自己剿匪本领的人,把李自成杀得只剩下十八骑落跑去商洛山,一手将沸腾了十几年的明末农民起义给打压到了谷底,这样的人才正是如今的崇祯帝所急需要的。 但郑芝龙却很怀疑洪承畴有没有那个本事来力挽天倾。 现在的农民军可不是当年的农民军了,在一次次击败官军的同时,各路农民军早已经吸收了大量的官军败军、俘虏,质量比之官军也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那一片石之战里李自成的老营表现,那还是挺能打的。 洪承畴真的还能把现如今的李闯王给再度打压下去吗? 郑芝龙是不信的。 短短的三年时间,崇祯帝已然把手中的筹码挥霍了七七八八,无论是关内还是关外。大势已成的不止是黄台吉,还有李自成。 现在关内唯一还有战力的官军,就是孙传庭所率的秦军,但现在的秦军却不是当初的秦军了,这是支由孙传庭一手带出来的军队,崇祯帝还能让孙传庭让位给洪承畴吗? 而且聚集在宁远的明军早晚要散开了,大明朝九边重镇,可不是只一个关外辽东! 一坏一好两个消息让崇祯帝心里很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所以到了八月里,接到郑芝龙‘无奈’放弃牛庄,引军退回觉华岛的消息后,他心里竟是很平沃。 都是这些年里被一个个坏消息给磨练出来了心境,再则,他也心知肚明,郑芝龙愿意听从号令固守牛庄的可能性,本就不是很大么。 不过当锦州祖大寿降清的消息传到后,崇祯帝还是勃然大怒,直要下令将祖大乐给砍了。他对祖大寿是早芥蒂,现在直要算总账了。 郑芝龙不去理会京城内的风云变幻,优哉游哉的享自己的福。自从撤军之后,他整个人都有些“变”了。一股发自心底里的慵懒感,人就活像是一头吃饱喝足又美美睡了一觉的老虎。虽然外表很吓人,实则却没有半点的攻击性。 他很满意自己这段日子的表现,从鞑子身上唰到了不小的名头,与周延儒的交易,与吴三桂、马科、白广恩他们的交易,各取所需,很是补充了自己的短板,可说是叫他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那就像那吃饱喝足的老虎,只想那么懒洋洋的休息一阵,才不去管森林里的兔子狐狸多么喧嚣——燕京城内现在有多么闹腾呢。 洪承畴绝对不愿意看到祖大乐被杀的啊。这人用在中原,还不失为一能将勇将。 横竖崇祯帝现在是不可能招郑芝龙进京,这算是一个潜规则。就是朝廷在奈何不了祖大寿、左良玉和郑芝龙一类人的情况下,就不可能下令让他们进京,省的闹出不好看来,让朝廷凭白丢了面子。也让中央和地方实力派之间撕破那层并不坚韧的面皮! 对于大明朝而言,郑芝龙如此般给力已经是意想不到的意外之喜,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只会给他套上一堆虚衔,如左都督,如骠骑将军。前者是一惯例,就好比巡抚加右佥都御史,总督加兵部侍郎或尚书衔。 骠骑将军是正二品,武职散官,等到明年郑芝龙便是不建立半点功勋,明廷为了拉拢他也会继续升授金吾将军,加授龙虎将军。 是的,就是老奴当初的那个龙虎将军。这是明朝武职散官称将军者的最高阶,再上的正从一品四阶,就与文官同名,分别为特进光禄大夫,特进荣禄大夫、光禄大夫、荣禄大夫。 而至于崇祯皇帝发来的赏银,郑芝龙只觉得有些讽刺,他还缺那五十两白银吗?但话说回来了,这也不能怪人崇祯皇帝不是?这规矩是人朱洪武定的。 水师沿着海岸线南下,顺风而行,纵然郑芝龙有意减低速度,在路过松山、锦州时候,挑逗了一番清军,船队抵到觉华岛也只是三日时间。 沈廷扬看着漫步从船舷上走下的郑芝龙,回想过去的数月时间,一时间真的有一种白云苍狗的感觉。 几个月前的郑芝龙,虽然贵为闽海王,实力雄浑,但说真的,其被人在中原真的无有大的声名。政治声望近乎于零。 但现在的郑芝龙呢?已然是士绅口中的一代名将,百姓口中的擎天玉柱。 沈廷扬别看人在觉华岛数月不带外出的,可他对关内的变化,对郑芝龙与周延儒的交易,对郑芝龙近来声望的猛涨,那都是历历在目。 所以,如今的郑芝龙,不同于往日的郑芝龙也。 跟着沈廷扬一同来迎的沈楠光和江哲二人,前者没甚好说的,江哲看着郑芝龙却心中起了嘀咕。 他尤记得当日初见洪承畴时那人的风采。 虽是文人出身,但到底手握大军,更曾决胜沙场。即便脖子上裹着白纱,整个人也自有一股英雄气。眉宇之间看似风轻云淡,实则却暗藏杀机。 总的来说,那就是一眼看上去就给人一种不一样不一般的感觉。 而现在的郑芝龙呢? 江哲揉了揉眼睛,就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一富绅员外。 第五十九章 黑心坏鸟郑芝龙 “好个棱堡,果然是了得。” 郑芝龙前世今生,这都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着一座真实的棱堡。虽然之前他已经拿到了模型,但模型如何能跟真实的事物相比? 不大的觉华岛上一共立有两大三小五座棱堡,别看数量不少,工程量也更大,实则却是比屯粮城还要更早完工。 因为啊,修筑屯粮城所用到的夯土和城砖太费劲了。 标准的‘夯土’可不是像民间打地基一样啥土都能用,那首先要反复筛土,不准有任何的渣滓。然后还要蒸土,这一是为了杀死土内的虫卵,二是为了让土被夯实的时候更见坚实。 所以,别小瞧了夯土城池,纯粹的夯土城池绝对十分坚固,在抵抗硬物撞击的时候,比如石砲和火炮的攻击时,那效果较之包砖城墙尤要好。只是夯土较为怕水罢了。 且夯土的建造法除了压实以外,还有其他的方式加强材料的固化,蒸土是其中一种。另外,类似石灰和动物血液的添加物也常被作为稳定剂与黏著剂。包括糯米浆! 而除了夯土,屯粮城外侧的包砖一律是岛上自行建窑烧造,这同样耗费时间。 屯粮城的工程量并不大,却因为一些步骤太耗费时间,以至于拖拉到七月下旬方才完工。 不像棱堡,看似工作量大,却始终能一刻不停的建造,等到基础‘打牢’了,觉华岛上开采出的石料也已经备好了,等到石料用完了,那砖窑烧出的青砖也齐备了。 所以速度上反而能更胜一筹。 走进一处炮垒,看着炮口对应的前方,郑芝龙只想叹一口气。 怪不得这种堡垒能如此牛逼,用这么少的人便能得到如此高的防御值,这种设计实在是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枪炮的威力。 就像眼前的这门大炮,它的前方一侧空旷如野,另一侧则就是棱堡的壁垒。 所以你可以想象得出,当棱堡壁垒前堆满了敌人的敌人时候,这一炮轰出去就能收割多大一波人头?超神都是小菜一碟。 这就是棱堡防御的精髓。 觉华岛上的棱堡两大三小,两个大些的棱堡,一个在屯粮城的侧面。 要知道屯粮城可是在觉华岛的最北端的。其北、西、西北三面都是海洋。日后清军借着冬季里严寒冰封海面,如当初的觉华岛之战一样,马步军直接黑隆隆的杀过来。 那也不可能把大炮布置在屯粮城外的海上。 所以,一个大的棱堡位于屯粮城的南面,遮蔽住其南侧的大片野地;一个小棱堡位于屯粮城的东侧,满清如果能越过岛屿的东侧沿岸山脉,将大批的火炮运抵过来,那也是清军的能耐。 然后,另一个大点的棱堡位于整个觉华岛的中部,两个小点的棱堡,一个位于觉华岛的南岛,一个位于两个大点的棱堡中间。 从五个棱堡的方位布置就可以看出,它们的存在,一切都是为了拱护屯粮城,为了保护整个觉华岛。 “福松。”屯粮城城墙上,迎着落日的余晖,郑芝龙跟郑森慢悠悠的踱着步。“今岁于我郑家至关重要,为父忙碌数月,虽为我郑氏赚取了不少声誉,但也正是因为此,觉华岛才于我郑家来说必不可失。” “孩儿知道父亲大人的意思。我郑家兵马在关外连连得胜,声誉正隆,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若是此时若丢了觉华岛,则影响太大。甚至有前功尽弃之可能。” “你能明白此事甚好。”郑芝龙把手一指南方,“你叔父不日就将带领船队抵到此地,那不止会有大批的军需物资,还会带来一支人马。一是要补充各营队的缺员,二是要留在岛上历练。” “以觉华岛现今的防御,为父实在想不出沦陷于鞑虏之手的可能。这些兵都是从难民中挑拣的精锐,一如未经历阵仗之前的铁人军和义勇营。只要稍加磨砺,便是一支精兵。” “我已经决定要留你五叔在岛上,然后你来任副手。” 郑芝龙不可能留在觉华岛上,道理与他不能固守牛庄一样。 郑森今日随郑芝龙观看了整个觉华岛,对于守住城池信心十足。立刻就说道:“父亲放心。孩儿定辅佐叔父,守住觉华岛。” 郑芝龙微微一笑,“守住觉华岛真不难,只要你们不出城浪战就行。何况今冬建虏也不会把目光真的投到宁远来,就更别说是觉华岛了。” 郑森懵逼,忙问为什么?他可不知道满清今年会扣关杀入内地,连破数十州县,大捞海捞一把。 郑森听郑芝龙一说,脸色大变。自从崇祯二年那次开始,清军已经接连叩入中原四次,哪一次不是给大明带来了巨大伤痛? 财货人口损失就不说了,在建虏肆虐的过程中死去的百姓,比之被他们掳走的男女,只会更多许多。 “为什么不会扣边?” “你以为鞑子现在就好过吗?” “一场松锦大战,朝廷会穷的国库里跑马,建虏就能得好?”从俘虏的建虏和包衣口中他可是问出了不少满清的消息的。 黄台吉为了松锦之战,把内部的粮食也搜刮的很干净。大战前,前后一年半的围城战和拉锯战,把满清也搞得五劳七伤。 若崇祯帝真能沉得住气,拼死耗到现在,黄台吉就不是流鼻血而是心口流血的下令撤兵了。 当然,明朝的财政粮饷也的确困难。 “他们那是什么地方?能比的上中原吗?” “朝廷现在就是再难以为继,钱粮上面,情况也不会比建虏更糟糕。” 一场持续了两年有余,涉及到单方面十几万战兵的大战,是开玩笑的吗?“换做我是黄台吉,我也会在今冬破边入寇。不趁着大明精锐大丧的时候好好进中原抢回一笔,如何回血?” 郑森在郑芝龙身前左右待了也有段时间了,对于自己这个父亲口中偶尔露出的一些怪异词汇,也多能明了意思。就比如那‘回血’二字。 郑芝龙眯起了眼睛,他从清军入关抢掠想到了被鞑子抢走的金银的最终目的地——晋商,心中就很想很想杀人。“老子我终究有一日要把八大皇商杀个片甲不留!” 不止是八大皇商,还有晋西大批的文武官员,一个个都该杀,都该死。要是没有这群杂碎在暗地里捣鼓事,建虏的崛起何以这般顺利和迅速呢? 当然,这般‘政治正确’的话被他说出口,那总免不了有些冠冕堂皇的。 因为郑芝龙他也一样黑啊。 他为什么让郑芝豹、郑森带领主力留在觉华岛?那还不是为了躲开不久就要杀入中原的清军吗? 不说崇祯帝在急乱中有可能一道旨意就叫郑芝龙进退不得,如架在火上烤。就说清军真的杀入中原,郑芝龙如今名满中原,能图享大名而不有所表示吗? 主力部队不留在觉华岛,那他就有可能被明廷调去堵抢眼。现在的郑军陆军对上建虏,郑芝龙只有守城的把握,可不敢轻易与之平地野战。 故而,他本人也一样心黑,一样不是啥好鸟。 第六十章 未来的郑军陆师(修) 觉华岛上的劳工素质普遍比芝罘岛的难民要强。 前者都是包衣阿哈么,除不多的一些人是辽东的本地人外,绝大部分人都是清军数次入关掳掠回的中原百姓。那身子骨弱的,早在从中原到关外的千里路途中就已经死去了。 而成为了包衣阿哈之后,日子可不会过的也不会多么幸福。在小冰河时期的关外耕田种地,那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可他们这些包衣阿哈,日子过的再艰难,比之已经走向了流亡逃难路途的中原难民们言,也算是好日子了。身体情况自然就要好上一截。 所以,在上岛之后,直接就被区分开来,孤身男女分做男女营,家庭还在的则按保甲制编列。一切行为准则全部军管,一切都为了方便“统治”! 如此做是为了给日后征兵打下基础。 这些个光头劳工,很难说他们跟鞑子没有血海深仇,但除了不多的一些人外,绝大多数人与郑军却没有解不开的仇恨。之前他们是没有机会报复,更看不到报仇的希望,可现在郑氏集团就给他们机会,给他们希望。郑芝龙相信李武这样的人,绝不是只此一个! 这些人要是训出来,那作战意志,士气斗志,怕是会比难民们更加坚定,绝对的强军苗子。 现在,几个月时间的‘潜移默化’,这些光头劳工们懂得了排队,懂得了左右,明白了齐步走,乍然一看已经挺像模像样了。 郑芝龙不准备在觉华岛待多久,走访了屯粮城和棱堡之后,紧接着便视察了劳工的居住营地。 看着眼前昂首挺胸的劳工方阵开怀大笑。 第一当然是高兴,这阵列已经像模像样,就算真的是银样镴枪头,至少也赢在起跑线上了不是? 第二就还是高兴,一个个大光头,看了就喜气。 岛上的条件有限,对他们的训练都很基础,毕竟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劳动改造么。每日简单的作训都是以队列为主,再加上一批‘政工干部’对他们进行思想教育。 诉苦大会是一个绝好的法宝,每一场开下来,会场内要不多时就会嚎啕痛哭声迭起,泪珠子就都跟下起了雨一样。无分男女,对满清鞑虏的恨意都蹭蹭的向上涨。 再结合说书和戏曲,这两种“艺术”表演形式在如今这个时代就是电视和电影。 多方面下手,把所有人都朝着郑芝龙想要看到的“模子”去改造。 这个过程虽然看似不起眼,但郑芝龙只要效果。 眼下的劳工们可不就有了一个兵样子了么。他们可还没有正儿八经的经受军训的,却已经有了基础。 这就像练武的人讲究打熬身体一样,底子没有打好,拳脚耍的再漂亮也是花架子。 郑芝龙看着眼前的一个个光头,想着这些人在接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之后的样子。他们会成为一支强军,他们没理由掉链子! “你们觉得如何?”郑芝龙问向甘辉、洪旭。施富在旁边满脸的自傲。他虽然有一部分精力花在了宁远城,但眼前的一幕是有他的功劳的。 “有个兵的样子了。”甘辉看着眼前的光头们想到了过去的郑军陆师。 郑芝龙有钱,军备上自然不会亏待了手下弟兄,可是人不争气能奈何?给你再好的武器,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武装暴徒,说你是土匪都是夸你。打仗一哄而上,打胜了数你最勇敢,打败了数你跑得最快。 这样的队伍真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啊。 今后的郑军陆师需要面对的战争是什么模样的?那都是破袭战,是要强攻满清城垒的。 便是防守,也是要面临着满清优势兵力的包围,而我自岿然不动。 没有坚强的意志,没有勇敢的斗志,没有严格的纪律,又如何能成事呢?还是那一句话,打仗是要死人的。 郑芝龙并不奢望把自家的队伍练的如pla一样,但也重要像一个真正的军人。不知要一言一行都要有个当兵的样子,还要绝对的服从,严守纪律,就算是上级下达的命令是错的,你也要不折不扣的去执行。 在如今这个时代,普通士兵不需要脑子,他们最重要的就是纪律,第一是纪律,第二是纪律,第三还是纪律。直白多的说,就是上级让你去干什么你就去干什么,而且还要坚决的执行。 因为这个时代的战争太残酷的,在这个火器刚刚兴起的时代。拿着火绳枪、燧发枪的士兵,站着整齐的队列,面对面的排队枪毙,没有勇气的人,没有严格的纪律,那早就扔下枪跑了。 就算清军不会有太多的火枪兵来玩排枪击毙,他们也有火炮和弓箭不是?那都一个道理。 想想看,两排军队面对面的射击,又不拉开多远的距离。那跟玩俄罗斯转盘有毛两样?枪口对着自己的脑袋,你一枪啊我一枪,谁都不知道哪次自己赶了背运,就把自己的脑袋打爆。 而清军什么时候玩排枪击毙且不去说,横竖在郑军里,这种排枪击毙的纯火器军队,很快就会出现在郑军陆师队列中的。还极可能在今后短短几年的时间中成为郑军陆师的主力。 如铁人军这样的队伍只会是郑军陆师中的‘特种部队’,义勇营更是一支过度性质的部队。 因为,这些都是建立在当前特殊背景下的时代产物。而过几年后,郑军所要面对的就是大规模的陆上会战,对比玩长枪+火枪,郑芝龙更倾向于玩纯火枪兵。 走进劳工的宿舍,看到内里的整洁后,郑芝龙满意的点了点头。 整齐的房内摆设,连床被的放置位置都是一致的。当然,郑芝龙没有强求豆腐块,可即便如此也让不少初次见到劳工宿舍的人震惊非常。 就比如江哲。 先前他是主管来人登记分类的,可从来没有下过一次劳工营地。 现在跟着郑芝龙进了来,瞬间是目瞪口呆。 不说房间内整洁的地面,就是床下的鞋子,床头的毛巾,还有水盆、皂角盒子,甚至是水杯的把子,那都要朝着一个方向摆放整齐。 那一眼望过去,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肃穆,严肃的气氛让江哲的呼吸都屏住了。 这都是为了培养他们的纪律性。可不是纯粹的面子工程。这完全是对劳工的纪律性的养成,一切都充满了规则的痕迹,无论你走到哪里,严格的规则纪律都无时无刻不在陪伴着你,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你。 到了中午,营地食堂飘出一阵诱人的香气。 但与往日能吃到的咸鱼咸肉不同,这股香气似乎还有更美上几分…… 第六十一章 大写的“服”(求收藏) “江秘书,这是您的福利清单,您收好!” 一堆以贺中秋佳节为名义发下的福利品堆满了桌前,江哲有些机械的接过后勤文书递来的表单,那文书都已经走远了,他人还依旧有些僵直。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已经彻底被郑氏集团所散发出的壕气给震慑住了。 如他这般职位的人——郑芝龙秘书室一秘书,不止有月饼、桂花糕、桂花饼各一盒,还有闸蟹一提,鸭一支,石榴四个,桂花酒一坛。 这可是征战中啊。距离郑军老巢闽省书千里之外。 而整个觉华岛,上到郑芝龙父子,下到普通的光头劳工,今日也都有美餐一顿,外加高低不等的各式福利。 郑芝龙并不是在特意的拉拢江哲,他的待遇在整个觉华岛高层人中根本不值得一提,这完全是规矩。 可也就是因为这一规矩,江哲才能更体会得出郑芝龙的财大气粗。 因为郑芝龙能对光头劳工都如此厚待,那闽省老巢的人马,待遇自只会更加的优厚。财力如是不成,安能这般? 他与沈楠光虽才入秘书室没几日,并不能看破郑氏集团的真正实力。可他也在江南过活数年的,岂能不知道郑芝龙的实力?相传可是有二十万人跟着他吃饭的。 窥一斑而见全豹。郑氏集团的财力深不见底也。而天下但凡是有识之士,对于‘钱财’二字的威力又有谁个胆敢小觑? 且就郑芝龙现如今露出的能耐,不担忧财力的情况下,他又能练出多少精兵猛士来? 郑氏集团大批的收拢难民流民,名义上说要送去大员,可大员的真正模样又有几人知道呢? 郑芝豹在前几日已经抵到觉华,带来了大批的军需辎重,更送来了三千披甲军兵。那虽然比不得跟随郑芝龙折返觉华岛的数千精锐,但一个个人高马大,士气饱满,也是不能小看的。至少比他在金陵在天津所见到的朝廷官兵是强多了。 郑芝豹人都没去宁远城,中秋佳节,暂时无忧的宁远城也热闹了一波,可到场的却只有郑芝龙父子,郑芝豹正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在熟悉觉华岛。 不久后郑芝龙就要南下,他来坐镇觉华岛上,虽然有大侄子给自己做副手,但自认久经战火的郑芝豹直接就把郑森给忽略了。 在他看来,郑芝龙如此安排,并不是让郑森来辅佐他的,而是要郑森来镀一层金的。 之前四五个月里,郑森的名声就增长的很快,现在这般的安排,自也是为了一样的目的。 这般重任在身还是郑芝豹三十年人生里的第一遭,他是郑芝龙的幼弟,当初打拼‘江山’的时候,郑芝虎和郑鸿逵的作用都比他强多了。担负如此的重任,对他而言也是一个转折! 可不愿意把事情办砸的郑芝豹,才不分神去宁远城里应付官面往来呢。有时间去费口舌,不如把觉华岛更细致的走一遍。 “继昌(郑芝豹字),觉华岛于我郑氏的份量,你是知道的。好好的守上半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你能守住,你就是我郑家的大功臣。” 临行前日,郑芝龙对郑芝豹说出了掏心窝的话。 “大兄放心。这几日小弟走遍了岛上诸堡,那是越看信心越足。”整个郑氏的新陆军才多少人?现在大半都放在了他手里,又有这般多的城堡可以依靠,若是还守不住,他也白在浪涛里混这么些年了。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再多的话郑芝龙就也不用说了。 郑芝豹也不是小孩子了,郑芝龙的意图,郑芝龙的宏图,他什么不清楚? 郑芝龙还急着去到芝罘岛后整兵备战呢。 别看他把主力丢在了觉华岛,可清军真入塞南下了,郑芝龙一定会听到召唤的。顶多是因为他的陆战主力不在身边,可以少承担一部分责任。但要说一丁点的责任都不去承担,那怎么可能?也与他的名头不相配啊。 郑芝龙可是现如今众口相传的当世名将,可是备受各界推崇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他就是一个兵都没有,危机时候也会被急着堵抢眼的明廷硬赶鸭子上架的。 虽然那时候他可以置之不理就是了。 所以,郑芝龙在回归芝罘岛的时候,身边带上了八百老亲兵——三百黑帆和五百东洋矮子,再有五百名铁人军。 这就有一千三百人了,算上郑森在芝罘岛留下的三队义勇营,这就是两千人了。 再从光头劳工中挑选出一千人来,三千家丁已经齐备。如果被大明朝委以重任了,那至少会有些其他部队来配合,凑凑合合的一整,那就是一支像模像样的队伍。 与清军硬顶浪战是不成的,可靠着齐鲁大地上的山地丘陵地形,郑芝龙想要有所成就也是不难。 在此之前,他还会把所有的战船装满难民流民的送回闽省。 持一样看法的还有江哲。 他一开始倒没有想的太多,就算他知道郑芝龙不止带走了黑番兵和东洋矮子,还带走了五百铁人军,那也没有半点怀疑。这很正常不是? 但是当郑芝龙抵到芝罘岛后,迅速从光头劳工中挑选了两千人,然后把最出色的的一千人和一千三百人的“亲卫部队”,以及岛上本有的三队义勇营,匆匆整合起来时,江哲敏锐的觉察到了什么。 但江哲谁也没对说,只选择了沉没。一直到十月下旬,清军再一次破边入塞的消息传到了登莱,江哲心中对郑芝龙大写了一个‘服’字。 这眼光,这判断,也是绝了。而更绝的是郑芝龙先前的举措。 从郑芝龙对清军入塞早有断定这一大前提出发,郑芝龙将自己的陆战主力留在觉华岛,把水军早早的打法回闽省,那选择就真牛到没朋友了。 …… 日以继夜,一个多月的作训时间眨眼即逝。 十月末的胶东半岛已经是漫天的冰寒,一派的冰天雪地了,可是天气再冷再寒也比不得人心的冰寒。 ——清军又一次破边入关了。 想起先前清军入关杀进齐鲁所犯下的累累血债,齐鲁的百姓民心怎么不冰寒一片? 上次多尔衮入关,从北直隶直杀入齐鲁,攻破济南府,扫荡鲁东,沿途五十余城被屠。给华北地区造成了空前浩劫,死者不计其数。 后齐鲁右布政使侯国安上书言:由黄河以抵济南,计程数百,皆奴氛流毒,村落寥落,途次杳茫,遥闻率多号泣之声,不觉潸然泪下。沿路抚绥,于六月十一日到任。目击全齐皆灰,臭气道路,血积盈衢。所积零星残黎,尽髡发坏面,损股折肱。本司于灰烬之中,整顿安插。…… 第六十二章 率兽食人(求收藏) 多尔衮入塞,五十余城被屠戮,百万生灵涂炭。鸡犬寂寥,有瓦砾而无室家,有荆蓁而无烟火。 本来人烟稠密的北直隶、鲁东地区,至此地大人稀,数载之内,民尽于鞑虏,尽于病疫,尽于荒芜,生灵萧条,与死为近。而且,可以预料的是,被清军掠夺破坏后所造成的饥荒和瘟疫,则又肯定会造成远超其直接屠杀数量的人口死亡。 半个齐鲁都元气大伤,短时间里断难以恢复,或许这也是早前胶东大批的难民流民纷纷回归故园的原因之一吧,因为原来的人都死了。 可同时,这也如一记刻入骨髓的教训,让北直隶和齐鲁大地谨记满清的凶恶和血腥! 而现在,他们再一次听闻鞑虏杀入关内,那心情该是怎样一个悲凉? 郑芝龙九月时候还接到宁远传来的消息,说是有清军兵马逼至宁远,还出动大军攻打觉华。但时间进到了十月的中旬,就听有消息说清军兵出黄崖关,破墙子岭而入关内。其在蓟州与白腾蛟、白广恩等战了一场之后,兵锋就直插齐鲁! 整个齐鲁官场都乱作了一团,巡抚王国宾更是派了侯国安亲到登州向他求助,那是已经是十月下旬。 因为整个齐鲁上下尽都知道,齐鲁总兵刘泽清是靠不住的。何况此刻刘泽清的兵马主力也不在齐鲁,而是在鲁东南与豫北的交际处。 这个关键时刻,你就是召唤他回援齐鲁,他也会装听不到的。 对于王国宾等齐鲁官方的大佬们言,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刘泽清身上,放在跟随在清军屁股后头而动的白广恩、马科、薛敌忠之流身上,倒不如来请郑芝龙。 且郑芝龙手中也不是没有一点人马,不说他从觉华岛带回来的光头劳工们,后者已经拣选了不少人,在芝罘岛日夜不停的操练来。同时芝罘岛上还有郑森留下的三队人马,加上他手边握着的两个队铁人军,以及三百黑番兵和五百挺身队,收拾收拾,这三四千人可不失为一支强军——对比其他明军言。 郑芝龙回到芝罘岛后,就抓紧时间练兵,这事儿在齐鲁官场也不是秘密。 虽只有三四千人,数量是少了点——别忘了郑芝龙之前的动作,陆军主力都已被名正言顺的“搁置”在觉华岛了,水军主力也尽数被遣派回闽省了。现在他就算不去蹚浑水,别人也说不到他。皇帝的旨意还没下到齐鲁呢。郑芝龙只是闽省总兵官,可不是齐鲁总兵官。 但郑芝龙是那鞑子人头换来的偌大名声,这个时候就依旧不失为一块闪光的牌匾。 王国宾等可不知道郑芝龙早就盘算好了的打算,只以为让郑芝龙来为他齐鲁顶雷,那是一大难题呢。如是,他就把侯国安派了去。 不能不说侯国安是一很有能力的人,这大明朝里能从小小举人干到三二品大员的人,就没一个善茬。在郑芝龙面前是上演了一场“申包胥哭秦庭”的好戏,不,不是一场,是连着好几场。短短三五日,就把郑芝龙的心都给哭“动”了。 这虽然是郑芝龙在做戏,但他从侯国安口中听来了诸多前遭清军南下时的血债,也真让他杀意暴涨! 崇祯十一年,多尔衮率军入齐鲁,给齐鲁大地留下的伤创太惨痛了。 “……计德州城中,人被屠戮者十之七八,沉河堕井投缳者十之二,被俘者十之二,以逸者十之一,藏匿幸免者十之一。……其逃出城门践溺死者,妇女、婴孩无算。满城搜戮殆尽,血流奔泻,如涧水暴下……” “颅山血海,辨认无从……收残骸剩渍,分男女为两巨冢,合葬于禹城之南北野……” “临清州城内生员存者三十八人,三行商人存者席明源、汤印、汪有全共七人,大约临民十分推之,有者未足一分。其官衙民舍尽皆焚毁,余烬愈月未灭。两河并街路,尸骸如山若颠,岂能穷数。城垛尽皆拆毁……” 郑芝龙心不能不动的,却不是因为侯国安真的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乃一决定说客。而是因为鞑子杀戮太甚太狠,血淋淋的现实让郑芝龙不得不心动。 不过作为一个聪明人,郑芝龙虽然心动了,却绝不会轻易的让自己身处险境。他手中就那么点兵马,就这么去硬怼清军,郑芝龙脑子除非是进水了才行。 所以,他还要在侯国安面前好好的做最后一处戏才行。 “鞑虏凶残,屡屡犯边,率兽食人,血债累累,此我中原生死之大敌。芝龙虽乃闽人,为闽省之官,然闽人亦是我大明子民,闽官亦是我大明之官。此值危难当头,岂敢退缩?” “只是,某手中可用兵马仅才区区三千人,内还有诸多新编兵马,怕是……有心无力啊。”郑芝龙脸上又是坚定又是难色,交织交错。 这话音还未落,侯国安已经拍手大赞起郑芝龙的一片忠勇,“总戎有此决心,实国家柱石也。国安带齐鲁千万生民拜谢大恩。” 他或许是真的推崇郑芝龙,也可能是为了让郑芝龙无话可说。但这重要吗?不重要!就如侯国安此时脸上的郑重肃穆之色,郑芝龙已经得到的许诺,已经拿到手了的主动权才是最真的。 “郑帅所言缺兵,确是一大难题。然齐鲁本身虽少兵马,可胶东有的是丁壮。郑帅又是当世之名将,不若速速招揽些丁壮,加以整训,待鞑虏杀到时候亦可拿来一用。至于兵甲钱粮,无论是登莱本地,还是济南方面,皆可周转一二。” 清军如今还在北直隶,距离齐鲁还有不短的距离,期间又有多处坚城,彼处又有许多路总兵,纵然不堪战,也多少能给清军制造些麻烦。也就是说,郑芝龙现在动手,多少还能有些时间。 “鞑虏凶蛮,战力本就强于我朝。现在又仓促成军,非是一群乌合,届时如何能战?”郑芝龙叹道。 大厅中陷入一片寂静。 侯国安也是无奈,说动了郑芝龙是一大喜事。可这位郑大帅手中没兵,那即便再能战,就他手里的那点兵马又能当得何用?心中烦恼的很就也跟着一声长叹,叫厅中的气氛变得更是压抑。 始终在厅中随侍的江哲努力调整着呼吸,这马上就要轮到他来登场了。 郑芝龙导演的一场大戏么,主角是郑芝龙,男二是侯国安,他江哲就是男三号。 事态进展比郑芝龙原预定的更顺畅,因为侯国安在江哲站出来前,先就注意到了他。在厅中沉重的气氛下,江哲一脸的跃跃欲试,没有半点沉重的神态,那是很与众不同的。 不说鹤立鸡群,却也是叫人一眼看到。 “你是何人?看你神采不同,莫不是令有见策?如是真腹有成见,尽可畅所欲言。” 侯国安都有些“饥不择食,慌不择路”了。 郑芝龙张了张嘴,今天这场戏还真是顺利。“藩台不知,此人江哲,原为沈家门客,现在芝龙处任近身长随,人素有急智。” “你尽可倡言,得与不得,罪皆不在你。” “两位大人容禀,学生以为,如今之计已是到了火烧眉毛只顾眼前的时候了,就也无须再顾虑其他。想要提领兵马,早早招兵作训是一法,招降纳叛就又是一法。”应急么。 “两位大人不见那逡巡于齐鲁、中原、南直隶三生交界处的小袁营吗?” 第六十三章 造化钟神“秀” 把时间拉回到三天前,那时候侯国安刚带着噩耗来到芝罘岛。 郑芝龙还摆出一副忧虑的模样,在那装模作样。 “大帅,江哲江秘书求见。” 一天的应付过去后,郑芝龙回到书房里,泡了一壶茶,静静地在脑子里勾画着自己的计划。 他不会真的拒绝侯国安的,但也不能被人一说,就张口答应。那样不止显得自己没有价值,更拿不到他想要的权利。 整个齐鲁的兵马他不敢奢望,但登莱的兵马大权呢?郑芝龙可一直在打着胶东的注意的。 所以,面对侯国安的时候,他的态度必须把握的好。要让侯国安感受到他‘答应’的不容易,这样他才能显示得出他的价值。他也才好趁机攥取权利——提条件。 “玉龙来了,快请进。”郑芝龙说道。 “学生见过大帅。”迈步走入房间的江哲,态度不卑不亢。 郑芝龙又不会读心术,对于这个在秘书室中不显山漏水的人物,他保持的客气、尊重,更多是上辈子养就的习惯。而不是针对江哲本人才能的重视。 但江哲依旧心生感激,这样的郑芝龙在他心中直被打上了“宽厚爱人,尊贤重士”的标记。 “玉龙此时来到是为何事啊?”这可都下班了。郑芝龙好奇的问道。 眼前的江哲不是甚经天纬地之才,可在秘书室内,分给他的任务却能每每完成的很好。只因为不爱强出头,也可能是因为没后台的缘故吧,并不出名。在郑芝龙眼中,也被打上了一个‘低调本分’的标记。 “学生来见大帅,是为大帅解难来了。” 江哲的话让郑芝龙开怀大笑,这话也太大了,把手一摆,做出个叫他继续说下去的手势。 “大帅目光高远,恐在觉华岛时候就已经看到了眼下这一幕。故而领引上千精兵返回胶东,一回到芝罘便就整合兵马,加强作训,马不停蹄的整军备战。” 郑芝龙放松的身子一下子坐直了,眼前‘低调本分’的江哲,竟然能看的那么深吗? 还很会说话,在觉华岛时候就已经看到了眼下这一幕,故而领引上千精兵返回胶东,说的他郑芝龙真若是大明朝的忠臣良将一般。 秀,真秀,蒂花之秀。 郑芝龙万没想到自己的秘书室内还潜伏着一位如此这般的人物。 而他的神态反应那就是对江哲最好的鼓励,“建虏既要布置兵将于宁远之前,那必是无法倾师南下。然其兵马纵不能无能全力以赴,也非大帅现如今这四千兵将可敌。齐鲁地方招募民军,如大帅所言,一群乌合之众也,岂能挡得此大任? 而上遭建虏入塞,已把半个北直隶和鲁东糟蹋的不成样子。此番其趁虚而入,想要再获上回之收益,只能打河间向西,取经真定下顺德,席卷黄河北地。或是穿过东昌府而直下兖州,然后自兖州兵分两路,东取青州、登莱,南下南直隶。” 河间府的西边就是保定,明军就是再差,保定也不会丢的。而黄河南面则是闯军的地盘,建虏现在和李自成那是拥有同一个敌人,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便是没有明面上的接触,必要的默契也是不会少的。 东昌府在齐鲁的最西北处,上一次已被多尔衮给扫荡了。打东昌府向南,兖州府虽也遭受了清军的蹂躏,但多少还保住了一些元气。明军上次不止守住了兖州府城滋阳,还在邹县打了个小胜仗。那里还是有肉吃的。 而打东昌府向西,也就是济南府,却是只有骨头而没有一丝儿的肥肉。 多尔衮上次率军入塞,屠济南数十万。因为齐鲁巡抚颜继祖已奉命领兵移防德州,城内只剩乡兵五百和莱州援兵七千(纸面兵力),双方兵力悬殊,齐鲁巡按御史宋学朱、左布政使张秉文、济南知府苟好善和历城知县韩承宣等率军抵抗清军攻势九昼夜,尽数战死,德王朱由枢等也非死即俘,清兵焚杀官兵绅弁数十万人,踞城十有四日乃去。之后济南就家余焦壁,室有深坑,湖井充塞,衢巷枕藉。盖千百年来未有之惨事也!鞑子就在那儿收获最大。 富饶的济南府也被糟蹋成了一片白地,这次阿巴泰率军入塞,但凡有点脑子的,就不会从东昌府杀去济南府。如今的齐鲁巡抚王国宾都已经紧张成如此个模样了,可以预见,清军来犯,他必然会不惜代价的鼓舞军民死守济南。那可是一块硬骨头!更重要的是没有肉! 江哲都不需要来解说这个,郑芝龙完全明白。他看清军入塞的目的更明了,一是创伤明廷的战争潜力和政府威望,二是掳掠钱粮人口供己所需。 阿巴泰才不会去济南城啃骨头呢。 “朱仙镇一战,十八万官军大败,李闯复围开封。陛下择洪经略戴罪立功,督师曹变蛟、王廷臣两位大帅进援开封。结果开封城自己搞出了以水代兵之策,虽损失惨重,将整个豫东尽数化作一片泽国,却也逼的李闯不得不退去了南阳。洪经略旋即停兵大名府休整,此番清军入塞,陛下定会让洪经略统筹天下兵马抗之。清军想从河间西进,以学生之见,可能性不大。 而洪经略身经百战,乃天下少有的知兵之人,便是得了统帅兵马之大权,也定不会轻易与建虏野战。二者多会达成僵持。 清军也极可能一分为二,一部留在东昌,与官军对峙。一部南下兖州,攻城略地。 大帅用武之地也必在兖州。 那兖州城内有鲁王一脉,上遭济南之失,已经让陛下大开杀戒。巡抚颜继祖,总兵祖宽以下,数十人人头落地。此番建虏寇兖州,齐鲁一边死守济南,另外见到兖州有危,岂肯坐视?必会选用将才,引精兵而进援之。 而齐鲁之境,此番时候又舍大帅其谁? 更兼滋阳周遭还有曲阜、邹县、嘉祥等地,乃孔孟曾颜四圣贤苗裔所在,一惊战起,必也不敢有失,不然惊动先贤,无颜容于天下也。 各处必会分召大帅引兵进援,可一人安能兼顾所有,一旦有失,则难免不会再生出颜中丞之旧事也。(颜继祖被杨嗣昌移驻德州。原防地济南由此空虚。继祖鉴于前沿兵力少、战线长,数次请求增援,而刘泽清、倪宠诸将都逗留不进。最后济南失陷,德王朱由枢及其子郡王朱慈等人被俘。崇祯帝大怒,偏护杨嗣昌,砍了颜继祖的脑袋。) 即便大帅手握重兵,朝廷一纸诏书不能治,然若叫那建虏坏了孔林,破了孟庙,大帅纵然事出有因,天下人最爱人云亦云,有讹传讹,岂是能听的人耳的?身是安然,名节则尽毁。郑氏也难逃天下悠悠众口!” “于大帅之宏图远略,大是妨碍。” 郑芝龙看着眼前的江哲,这真是造化钟神秀! 第六十四章 大奸似忠之徒! 郑芝龙把水陆军都弄出一个‘不在现场’的完美证据,那显然不是卢象升那等提刀上阵,亲冒矢石,不避艰辛的大忠大勇之士。他缩在闽省多年,偏偏又在大明国势艰难时候拔剑而起,那不是真心的要为大明朝尽忠,而是要为大明朝挖坑。 这是真正的大奸似忠之徒! 这种人能求的是甚?江哲用屁股都能想得到。然他现在却很愿意上郑家的船。乱世之中,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很自白明了的事情不是? 对比李自成来,对比腐朽的大明朝来,郑芝龙的优势更大。而胸有宏图的郑芝龙,显然也是不能坏了自己如今的名头的。 江哲定目看着眼前的郑芝龙,这真不是意个简单人物。然龙蛇并发之时,一个势力的头脑人物,目光筹谋深远,再直白的说,就是老大英明牛逼,那却是对手下的依附者而言是再幸运不过的了。 没人愿意自己的主公无能若演义中的刘玄德,那有个曹孟德这般的主公,显然更美。 而此刻的郑芝龙则双眼震撼中带着无尽稀奇的看着眼前的江哲,了不得,真的了不得。 能凭着自己一双眼睛看到的,和一对耳朵听到的一点消息,就得出眼前的推断,郑芝龙真实实在在的被秀了一脸。 眼前的江哲哪里还是默默无闻的石头,全然是去掉了油皮的绝世美玉。 遂即正色的问向江哲,“正如玉龙所言,本帅兵力无多,一旦被牵入兖州战场,免不了要顾此失彼。不知玉龙可能教我?” 他不知道江哲是什么时候看清楚的一切,江玉龙言语里模糊了这一点,郑芝龙潜意识里就以为江哲是在觉华岛时就已经看清他。这真太了不得了。 加之江哲对现下局势的分析把握,不是一般的了得,一些事儿连郑芝龙都把握不准,或是忽略掉了。就比如孔孟曾颜四大家族,他们的安危那就直接被郑芝龙忽略了。 因为‘历史’告诉他,这四大家在鞑子手下活的好好的。不要脸的孔胤植前头才对李自成献媚,转过脸就又巴结了鞑子,节操碎了一地。他还对鞑子上过《初进表文》和《剃头奏折》。 斯文败类,无耻文人,说的就是他。 所以,潜意识里郑芝龙就忽略了孔孟等家族的安危,只以为他们必是安然无恙的。 可眼下这时空的人却不这样想啊。上一次多尔衮入塞,清军就挥兵猛攻过邹县,没能拿下,才退去。建虏在江哲等人心中就是一群粘毛饮血的禽兽,可不敢把孔孟圣贤的‘安危’寄托在鞑子身上。而一旦清军对邹县、曲阜用兵,孔孟两家求到他的跟前,可不就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分兵影响大局,不分兵,一旦有个闪失,他郑芝龙再大本事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还有就是在权利的撷取上,江哲建议他不放松一松手。因为整个齐鲁境内可领兵之人舍他再无二人,既然如此,何不大方一些,让自己洒脱一些,也显得他郑芝龙更加的赤胆忠诚? 曾樱也好,王国宾也好,关键时刻还能用他人做主帅,让郑芝龙为副将吗? “大帅可听闻过袁时中其人么?”江哲道。 “袁时中?”郑芝龙恍惚中记得自己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小袁营?佛兵?”他想起来了。 江哲一笑,“大帅,那小袁营此时就在徐、邳境内。距离兖州府,咫尺之遥。” …… 三天的时间转眼过去,在侯国安的一场场哭诉中,郑芝龙动“心”了。 于是,一场大戏也从开演来到了落幕。 虽然不知道侯国安有没有演戏的成分,郑芝龙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权柄,这才是最重要的。 端起一杯热茶,慢慢的抿了口,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侯国安得到了他的准信后就已经快马疾回济南了,而郑芝鹏、郑芝莞这时候也都已经南下了。 恍惚里,郑芝龙就仿佛看到了千里之外的一幕,看到了某个人的臣服。 …… 齐鲁、中原与南直隶三省的交界处,大雪纷飞。 邳州北部,一座被农民军占据的镇子里,内中最大的一户地主老财家的宅院中。一个个持刀横枪的精壮汉子竖立在堂屋之外,两个头领也站在门外,但他们的耳朵却无时无刻不在留神着屋内。 庭院里,几颗掉光了树叶的大树与飞雪完美的结合了起来,凝霜挂雪,宛如琼树银花。洁白晶莹的霜花缀满枝头,银光闪烁,美丽动人。 可屋内的小袁营大帅袁时中的心里却翻腾着一股强烈的波动,让他对眼前的美丽表现不出半点关注。 在他的对面,郑芝鹏轻轻的抿了一口热茶,老神在在。一点也不因为袁时中此刻所表现出的愤怒而有所情绪上的波动。 没必要! 在他看来,眼前的袁时中也好,那小袁营也罢,都是煮熟的鸭子,那是飞不走的。 这一点从袁时中靠着李自成重振军威,却又独自拉着队伍离开了李自成,跑来了中原、南直隶与齐鲁三省之间,再度脱离了李自成,那一刻起就决定了的。 “将军两月前在夏邑以诈降之计策杀了参将赵崇新,可谓是自绝于朝廷也。但你又弃李闯王而东走,则又自绝与闯营。将军莫不是要自立而进取天下吗?” 郑芝鹏脸上一直微微的笑着,可适才说出的话却比刀剑还要犀利。 袁时中这伙儿人两年前方才起事,这要是真有争夺天下的野心,也太晚了吧? 可要是说他没野心,当初其在开州起事能成,本身就有李自成牵扯去了明军主力的因由在。去年被朱大典、兵刘良佐率官兵进剿,不敌,退入密林扼救险固守。官兵以大炮猛攻,义军伤亡惨重。袁时中仅率百余骑突出重围,夜走河南。是正式入了李自成的伙儿,为闯王李自成先锋,这方才重振了声威。但他兵势方才复振,八月里就明着诈降,暗布伏兵,乘其不备,击杀赵崇新,打开了东去的通道,率军离开李自成而东走了。 这种自绝于明廷和闯军的行为真的很怪异。 袁时中的名声很好,无论是在百姓口中,还是在士绅阶层,他的名声一直是很好。可小小的小袁营比起李自成的大军来就也太不起眼了。 别看其部现如今有两万多人,可真正能打能杀的,也就三五千。这点实力别说李自成一口就能把其部吞了,便是刘泽清都能压得住他。 想要夺天下就太过可笑了。 小袁营现如今徘徊在齐鲁、中原和南直隶三省交界之处,看似在一个三不管的地方,来去自由,方便的很。可实则呢,何尝不是无路可去呢? 那西北有刘泽清、许定国,西面有李自成,东边是大海,南面不是马世英、黄得功,就是刘良佐。 他这点本钱哪里也去不得! 江哲当初提出小袁营,郑芝龙立马一口答应,那也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让郑芝鹏亲自来走一遭的。 一点危险都没有,但郑芝鹏为郑芝龙的族弟,他出马却能显露出郑氏对小袁营的看重。不然,何至于郑芝鹏亲自来走一遭? 就像郑芝龙早前定下的‘南进’策略,那占城也好,湄公河三角洲也罢,有郑彩、郑泰等小辈儿出面就足够了。郑芝龙还是留在中原刷形象分为重! 第六十五章 招降小袁营 袁时中脸色更是见青。 郑芝鹏这是在羞辱他吗?就他手里的这点本钱,他还去争天下? “姓郑的,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辱没你家袁爷爷,当真就以为俺不敢杀你吗?” 看着郑芝鹏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袁时中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好歹也是纵横中原的一方人物,这郑军来的说客竟如此的不好说话。刺的他脸皮疼。 哪怕他是近来声名大噪的郑芝龙的兄弟,袁时中也怒了。 屋内立着的袁大洪噌的就腰刀出鞘,凶神恶煞的看着郑芝鹏,只差小叔一声令下了。 郑芝鹏却仿佛看到了一场闹剧一样哈哈大笑,“郑将军何故做此姿态?你都走投无路了,不是我家大兄看你甚好的名头上,觉得是个人物,要来提携将军一把,我郑芝鹏何苦于此冰天雪地里走一遭?” 郑芝龙看中了袁时中,那绝不是因为袁时中已经陷入了‘绝境’,那自是因为这人有他的过人之处。 相比较早年时像流寇更多于像农民起义军的李自成、张献忠等人,袁时中才就是真正的历史课本上的农民起义军。明崇祯十三年(1640年),北直隶、中原、齐鲁大旱,麦无收,秋遭虫(蝗虫)害,至冬饥民载道,饿殍遍野。袁时中于是举义旗而起。兵锋所至,诛杀贪官污吏,开仓救济饥民,深得饥民拥护。(个人觉得现在这个时候的李自成军纪该是不错的,毕竟他已经有了明确的奋斗目标——打天下坐江山,那又如何不会去邀买民心?如“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之类的主张,就不要太明显了。并且原先的老流寇也被洪承畴杀绝了) 就是朱明士绅自己都在说:开州贼袁时中,由考成渡河南来,往来梁宋之间,不杀人,不掠妇女,亦群盗中之一奇也。 以至于小袁营的名头传入郑芝龙耳朵中时,那是相当不错的。堪称一支纪律严明、秋毫无犯的仁义之师。中原百姓甚至把袁时中的队伍称为“佛兵”! 郑芝龙当时就斯巴达了。 在明末的时代大背景下,竟然还有如此出污泥而不染的奇葩? 再仔细分析一下这人起事以来的所作所为,那也怪不得会得到士绅官员们的称赞,这人看似杀了不少的贪官污吏,实则对士绅阶层却很手下留情的。若是有那名声稍好一些的,都可以说是秋毫无犯。 如此的作为,自然能从士绅官僚口中得到一个上好的评价。 或者说,如袁时中这等人物,若是能早十年起事,还真有可能与李自成一较长短。 这种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乱世枭雄’,其个人的价值观明显更符合现社会大背景下的“明君英主”的定义。至少那李岩会在李自成与袁时中之间明显的选择后者。 可惜,袁时中错过了最佳的时机。人李闯王已经撇开了当年的腌臜事儿,成功转型了。就是跟士绅阶层还没有彻底和解,所以他的根基始终没有在地方上夯实。 但如果李自成真的能在北京城内坐稳了龙椅,大势之下,那北地的士绅阶层也只能无奈顺从。也保证了皇权在开国之初对文官政治的基础——士绅阶级的彻底压倒。 可那只是如果,世界上最没有价值的就是如果。 事实是李自成还没来得及夯实自己的基础,弥补自身最大的缺陷,满清鞑子就在吴三桂的领引下浩浩荡荡的入关了。如是一股汹涌的海潮,将李自成那看似磅礴的海滩沙堡轻松摧垮。 然后与中原的士绅阶层达成一致的满清,以极微小到极致的代价,便窃取了中华神器。 这原本的历史就是这么操蛋。 “将军还有甚好不舍的?如今是只有我家大兄愿意给将军一份前程。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袁大洪听了就是一冷哼,“说得好听,还不就是要拿俺们兄弟去做个替死鬼么。”满清鞑子再次破边入塞,都一路杀奔齐鲁来了。这消息小袁营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些日子里他们都遇见过多少南逃的百姓人家了? 郑芝龙这个时候叫兄弟来招安他们小袁营,目的是甚,用屁股都能想得出来。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小将军着相了。”袁大洪是小袁营的二号人物,年龄并不比袁时中小,但袁时中是他小叔。 郑芝鹏心里头直翻白眼,不是情况危急,需要小袁营来填补危局,郑芝龙何苦来招揽一支匪寇?小袁营名声再好那也是杀官的匪寇,更有诈降骗降的坏名头,真就以为郑芝龙不担半点风险的吗? 不是齐鲁官场着急了,‘饥不择食’,都不可能为郑芝龙招降小袁营背书。 “二位将军,我家大兄的条件在下都已经讲明,是何抉择,还望将军能三思而后行。勿要错失良机,以免后悔莫及啊。” 郑芝鹏并不多言,说罢就请下堂,袁大洪亲自把他送入住处安顿了下。转回袁时中处,堂屋里已经汇聚了小袁营诸多骨干。 一个秀才模样的老头正捋着胡须在说话,这人不是小袁营的军师了,而是一个军头。归德人,正儿八经的秀才一个。只是大明朝对秀才虽然有补贴,可秀才远比不了举人。不然这社会上只听说有穷酸秀才,怎的就不见人说有穷酸举人的? 老秀才安分守己了一辈子,靠着给人做馆,挣得不少清名。虽不是大富贵,倒也不愁吃喝用度。可残酷的现实逼着他却不得不从贼,不得不荡起了贼头,不然他那一家老少十几口人怕都要饿死了。 “……郑芝龙乃闽省之主,其独揽东南海贸事宜,靠着海贸,年进白银是愈千万两。那是富得流油。他答应说给我军十万两白银,还有诸多兵甲钱粮,那断然是不会差的……” 老秀才很希望袁时中能答应的。因为郑家人说了,只要袁时中愿意受招安,表个游击、参将之类的官衔都不在话下,就是营中诸多人物也都能个个得个好出身。 虽然眼下这大明朝是每况愈下,可朱明为正统,老秀才在大明天下当了大半辈子的秀才,朱明的官儿在老秀才心中还是很有分量的。 而更重要的是,郑家人可说了,只要小袁营受招安后,其中人物愿意,那他们就都可以帮忙把家属送去江南、岭南,随便你指出个地儿来安置。还给田给钱! 这才老秀才心中,诱惑力比之大明朝的官儿也不差哪儿去。 他都年过半百了,黄土都埋到胸脯了,还能有甚好活的?指望的不都是子孙后代么。而子孙后人是去了安定的江南安稳呢,还是留在这中原安全,答案不问可知。 当然,老秀才能以近乎明目张胆的方式来表达出自己的态度,最大的原因还是小袁营现如今的困境。 袁时中听了都不发怒,而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人心散了啊…… 第六十六章 孔胤植,你就给我等好吧! 徘徊在三省交际之处的小袁营动了,抛弃了义军的旗号,举起了官军的大旗。袁时中从一路义军头领摇身一变成为了登莱总兵下属的参将了。 两万多人的队伍也一分为二,一路七八千人去了郯城,一路万五千人则还留在邳州。 去往郯城的队伍就是老秀才在领头,这都是大明朝廷的好顺民,是被当今的世道逼的不得不反的人。他们造反只是为了活命,而当新的活路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这些人义无返顾的走上了新道路。哪怕这条路并无半分的保障性,但骨子里渴望安定的心叫他们毅然选择直面危险。 站在袁时中的立场上你可以骂他们忘恩负义,可如今这个世道,你却不能不理解这种感情。 留在邳州的万五千人就是小袁营的主力和附庸之中信不过郑芝龙的承诺的人了。他们算是小袁营里袁时中的根基了。与老秀才那波人自然是有不同。 在没有足够可以夯实的证据面前,郑芝龙的‘空口白牙’可是无法说动他们的。 谁让眼下这个时代,大明朝的信誉已经连张擦屁股的破纸都不如呢? 甚至于,袁时中在招安之后,对于登莱和济南发来的进援兖州的命令都爱理不理,郑芝龙不把许诺的钱粮兵戈堆放在他面前,袁时中纵然已经接受了招安,那也不会听招呼的。 然而现如今是冬季,运河封冻,江海结冰,船只根本抵达不来。郑芝龙也没办法向金陵开口所要钱粮军器,那就只能用车马将大批钱粮兵戈从胶州湾运来邳州。这短期内岂能完成? 而至于胶州湾的兵甲钱粮是从何处来的,那显然是芝罘岛啊。 胶州湾东侧的浮山前所大致就是后世的青岛,这地方可是的不冻港,而且港阔水深,浪小流缓,加之黄海暖流经过,也就是前文说的黑潮分出偏向渤海的那条支流。终年不淤不冻。 郑芝龙早看着眼红,只是先前无有理由触及,这才作罢。现在大好的借口就摆在他眼前,岂有不用的道理? 借机把浮山前所拿在手中,再加上成山角,和只存在于他的规划中,但现实里还没有触及的登州城,这几个点只要握在手里,这胶东就脱不开他郑芝龙的把握。 至于登莱官府里有没有人担忧此事,呵呵,那曾樱等辈就是看出来痕迹又如何?现在最关键的不是抗击鞑虏么? 至于清军的这波攻势完毕了后,李自成可就就又卷土重来了。 大明朝就如此的内忧外患,到时候那里还能顾得上胶东? 前面说了,十八万大军在朱仙镇一败涂地,李自成旋即就又重新围住了开封城,崇祯帝急忙调洪承畴南下。督师剿匪,戴罪立功。 却不想那东林党人中人才济济,就在开封城再度为难时候,又蹦出一黄澍来。 此人是徽州人。丙子举浙闱,丁丑登进士;授中原开封推官。那想出了一个妙策——以水代兵,决黄河堤,企图水淹农民军。 洪水无情,那自然是真的逼退了李自成。然而豫东的无数百姓就也跟着遭难了。 黄澍了不得啊,东林党厉害!因为这一场大洪水把相对富饶的豫东平原给尽数祸祸了。兼之,黄河水倒灌开封城,城内居民死伤无数,甚至还泡坏了城墙,致使中原日后再无坚城可以抵李自成大军。不过那就都是后话了。 现在是,黄澍一‘以水代兵’的妙策使得洪承畴省了力气,因为李自成撤军回南阳了,那有问题短时间里也是杨文岳、虎大威的事了。洪承畴部兵马直接就停在了北直隶最南端的大名府。才歇了几天,北边就又有坏消息传来。 那清军在蓟州打败了明军的堵截后,就在天津,沿着运河一路南下,看似要再犯齐鲁。可还真就如江哲所料,清军在打破了河间府之后,并没直入东昌府,而是向西南杀入了真定府。结果却一头在深州撞了个大包。牛录章京巴雅拉、普硕、阿延图等,均战殁。 却是洪承畴闻讯后已经提兵进援了到深州。 他虽是急匆匆领兵南下,手下却有旧将曹变蛟、王廷臣两部,能打能拼。坚守城池,可不弱清军。 阿巴泰督领满清大军破边入塞。崇祯皇帝这时候自然就想到了洪承畴,比起范志完来,显然洪承畴更得他信任。旋即把李自成抛给了豫西南的杨文岳、虎大威等。也不管这二人受不受的起了。 白广恩、白腾蛟在蓟州一战而溃,唐通被皇帝招入了燕京,偌大的华北之地,此刻明军队列里除了洪承畴部,余下的马科、薛敌忠等路军,那全是不堪一击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河间之战就是薛敌忠被清军轻易袭破大营,以至于跟着清军而动的山海、中协、西协、昌平、通州、天津、保定等诸路总兵,纷纷逃溃。河间府失去了外援,人心浮动,兼之自己动员的力量也有欠缺,如何抵挡的住全无牵制的清军的攻势? 分守参议赵珽、知府颜允绍、河间卫指挥使赵鼎新、知县陈三接尽数战死。 阿巴泰接着兵锋就杀入了真定府,结果在深州遇到了老对手曹变蛟,屡攻不克。接着有在赵州被王廷臣堵了回来,再看其他诸路明军都已经被洪承畴给统制,看到洪承畴部真的挺能打,又迫于皇帝的严令,又纷纷围了来。阿巴泰见势不妙,这便又掉头东向,杀入了齐鲁的东昌府,第一个被打破的就是临清州。 后者是大运河上的一处繁华之地,上次多尔衮大军杀来的时候,可是在这里饱饱的捞了一把。可现在阿巴泰再来,那收益就有点寒颤人了。 狂性大发的满清鞑子于是就乱杀起人来,周遭数十里内百姓都被搜杀一空,尸骸如山,官衙民舍尽皆焚毁,场景之惨,叫人不忍目睹。 阿巴泰夺取临清之后,满清就分兵多路,四处攻城掠地。阿巴泰本人则亲引一支兵马与洪承畴对峙。 大批的难民南逃,兖州一日数惊,就是南直隶都有震动。 这种情况下,郑芝龙对小袁营的招抚,那是再没人说闲话了。兖州官绅日日夜夜呼叫援兵,你不愿招抚小袁营,那自己去填兖州城吧。 那地方可不止有一个个宗室王爷在,还有曲阜孔家。岂能坐视清军进犯而不理?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满清鞑子的威胁已近在眼前了,中原之地却忽传来援汴总兵刘超杀落职归乡的御史魏景琦全家30余口,又杀举人乔明楷与总练生员王奇珍,据永城降闯叛明的消息。 永城附近的各部义军,闻讯后皆愿隶属刘超。河南巡抚王汉急进兵永城讨刘超,驻军东郭。永城士绅练国事、丁魁楚、张星等乘夜开北门迎王汉军进城,与刘超巷战。然,可笑的是这一战的结果却是王部溃败,巡抚王汉战死。刘超声威大震! 坏消息一串串的传入齐鲁,官绅百姓相对哀叹,而除了叹息和无奈,他们能做的也只能加紧运送粮草器械前往邳州,以求把小袁营给喂饱了,好让袁时中赶快进军增援兖州。 当然,那也没人知道,总领郑氏暗哨的郑芝莞,这些日子里先是在兖州的鲁王那里撞了壁,然后又一脸铁青的出了曲阜城…… “敢瞧不起你家爷爷,孔胤植,你就给我等好吧!爷爷我饶不了你……” 第六十七章 讨满檄文 清军都已经杀入齐鲁了,郑芝龙自然不可能还待在芝罘岛。 他现在位于济南,隔壁就是东昌府,南边就是兖州府。虽然被侯国安哭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可郑芝龙也没脑袋一热就大步的趟进了齐鲁这摊浑水,他是动兵了,却不是真就要大义凛然的奋不顾身了。 归根结底,他是一个穿越者啊。 还是一个在病魔的阴影下幸运的挣脱出魔爪的穿越者。 他自然痛恨满清,不管是出于后世的历史,还是出于如今这个时代。可恨归恨,生命自始至终才是他心头的第一宝贝,刚刚活出第二人生的郑芝龙,可不愿意身陷死境,离开如今这个美好世界。 这不是因为他还有壮志未酬,而纯粹是贪生怕死。 人生在世,安全第一。 你可以说他色厉胆薄,志大胆小,甚至可以骂他色厉内荏,嘴硬心虚。可郑芝龙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在他的‘算盘’里,替死鬼都已经找好了。就是袁时中,就是小袁营。 后者位于齐鲁、中原和南直隶的交界处,再具体的说,就是位于徐州府和海州府与兖州府的交界处。那距离兖州是一步之遥,比郑芝龙可近的多了。 所以,郑芝龙最初带兵只抵到了青州,聚集了登莱民军和青州兵马各一部,操练起来。而不是进入了济南,更不是去了兖州。也是后来看阿巴泰没有进兵济南的意思,这才领兵到了泉城。 阿巴泰当然不会理会济南,济南府现在可是干的很,上回清军入塞,多尔衮捞的太狠了,阿巴泰这次都不稀罕往东来,兵锋一路向南去,一副要攻略兖州的架势。 “这么说朱以派是一个子都不愿意掏了?”郑芝龙直想挖一挖自己的耳朵眼,他都怀疑自己听岔了。钱难道真的比命更珍贵么? 郑芝莞狠狠呸了一口,“兖州的邓府尊曾哭告鲁王,郡有官吏,国有藩王,犹是同舟也。臣闻列城失守,皆由城内贵家自惜金钱,自爱安乐,而令窭人饿夫佣子登陴击柝捍御,遂多败事。夫城郭者,我之命也;财贿者,人之命也。我不能畀彼以命,而望彼畀我以命乎?王能散积储以鼓士气,城犹可存,命犹可保;不然,大势一去,玉石皆烬,悔无及矣!可以说是句句在理,但那朱以派就是贪鄙得一毛不拔,半点不为所动,只哭穷告苦,作哑装聋。” 郑芝龙听了眉头挑起,这朱以派也是够秀的,他还指望着郑芝莞能从鲁王府和孔家捞一笔钱粮,早点把小袁营拉入兖州战场呢。 结果…… 但他又细细的想了下,却也不觉奇怪,这朱明的藩王在生死关头舍命而保财的可一点都不少,朱以派只是后来者罢了。之前被张献忠干掉的楚王朱华奎,不也是如此么? 他比鲁王还好一点,只给了一把金椅(还算拔了一毛),等到火烧眉毛了才开始散财招募,然而招募的都是些溃卒或者流寇的间谍,直接开城纳贼。 如此作为的还有福王朱常洵,也是到了火烧眉毛了才愿意散财,可为时已晚。所以说,青州的衡王朱由棷已经很不错了,知道早早挥洒钱粮,协助官府组织军兵,还与世子暨臣督率道府厅县,宿城防御。 在朱明制度的大背景下,你已经不能祈求他做的更多了。 郑芝龙现下的兵马里,有一部分人就是这么来的。王国宾许给他的济南兵,实则就是青州兵。由青州守备李士元带领。 但一到郑芝龙手里,他就夺了李士元的兵权,全军集合整编了来。一如之前的登莱兵。 不过这李士元与之前的周亮工两人都很不错,竟然没有抵抗,而是选择了顺畅与配合。这点让郑芝龙一百个满意。俩人眼色头很明亮啊,很识得大体。所以,现在这俩人还各引一营兵。 “孔胤植呢?”郑芝龙对当代的衍圣公是不屑的很。这可不是啥好鸟。别看崇祯十三年的时候他又是奏请减免粮税,又是出资放粮。但实际上呢?三姓家奴! 老朱家在的时候捧人朱家的臭脚,李自成来的时候又去投李自成,等鞑子入关之后,再去上《初进表文》向大清表忠心。表文中称颂清帝“山河与日月交辉”,国祚长久,十足的无耻之徒。稍后又上了《剃头折子》,无耻的很。 “人家堂堂衍圣公,眼睛里何尝有我们郑家?小弟只见到了曲阜知县孔贞堪,连孔胤植那老匹夫的面都没见到。”郑芝莞言语里充满了怒气。他对鲁王那是如看傻子一般,可孔胤植却是摆明了瞧不起他的。 郑芝龙也不再问他又没有化到钱财了。心里头只在想着甚个时候能弄孔家一次!这是在看不起他啊。 可眼下时间不太合适,那明年呢?也不可能。 只要朱明在北方的统治不倒下,这口气他就只能憋着。除非郑芝龙愿意触怒整个天下的读书人阶层。这曲阜孔家对于读书人来说,虽然只是一块供起来的牌位,但却是涉及到了他们的底线。 在孔家没有触犯原则性的错误下,那真的是碰都不能碰的。 脑子里想着事儿的郑芝龙并没有注意到下手郑芝莞眼神中流露出的狠辣,近几个月来因为郑芝龙父子的声名鹊起,自己也水涨船高的郑芝莞,在曲阜遭受到了毫不客气的羞辱。 这等若是在他正是得意洋洋的时候,当头给了他一棒。肉体上的伤害大不大且放在一边,心灵上的伤害却是郑芝莞无法释怀的。 他可没郑芝龙那样的‘大度’,还要等孔家去犯原则性的错误后才去下手,郑芝莞已经着手报复了。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事,可以他手中的力量,如此做也是极致了。 …… “……临清屠戮全城,稂苗尽剃;济南惨杀,玉石俱焚。庆都、栾城、赵州、柏乡、唐山之属皆一望莽荡,蒿艾不除,白草黄沙,行人凄断……刀俎孑遗,首如蓬葆,啼笑无端,莫知其痛。 ……此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者,皆有守土抗虏之责。维我四方猛烈,天下豪雄,既审斯义,宜各率子弟,乘时跃起,云集响应。维我伯叔兄弟,诸姑姊妹,既审斯义,宜矢其决心,合其大群,坚忍其德,绵系其力,进战退守,与猛士俱。…… 契骨为誓曰:共诛鞑虏,卫我中土。有渝此盟,天下人共击之……” 清军大帐内,兖州清军主将图尔格看着手中的檄文,脸色大怒。“讨满檄文,真好大胆。”而檄文下方的联名更是叫他气极反笑。 “孔家、孟家、曾家、颜家……”莫不是都在找死不成?竟然敢写这等狗屁文章? 第六十八章 愿随大帅杀奴! 檄文最早出现在北直隶,然后迅速蔓延到齐鲁境内。但有些叫人怪异的是,这檄文就仿佛有意样儿偏绕过了济南。 …… 时间进入到十二月,清军破东平州,大军由副帅图尔格带领,直向兖州杀来。 郑芝龙也率军从济南誓师南下,此时他所部兵马可不再只有三千本部了(还有些人留在芝罘),而是多出了登莱军、济南军等五千余众,全军八千余人,加上随行的民壮,有万人之多。 登莱军以潍县县令周亮工为首,这是个小年轻,怎么看这重任也压不倒他的肩头上。可你挡不住潍县城内有的前户部尚书郭尚友,和前陕抚佥都张尔忠。后者刚因开封之败而去官回乡,保不准说重新披红挂紫就重新披红挂紫了呢。再有原任南瑞道参政王瑨、候补主事胡振奇等的大力支持,曾樱也不能否了去。 登莱明军早在上次多尔衮打济南之战时,就已经尽数崩溃。纸面上的七千援军非死即逃,现如今的登莱总兵全然就是一个空架子。 眼看满清鞑子再次杀来,十月里,曾樱以下登莱各地方士绅官僚就纷纷召集来义勇,整备军械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此番郑芝龙率军西去,登莱官府岂能无有表示?之前侯国安都说好了的,当下就分出一支兵马来到郑芝龙帐下听命。 而济南军就更虚了,巡抚王国宾是一个济南兵都不愿意出,只是把青州守备李士元军和这一些青州民军调给了郑芝龙。 至今已经一月光景。 济南历山脚下。寒风酷雪急啸,天地之间肃杀冷峻。 一个个军阵排列,按营队列成方阵,在风雪中直立不动。 登莱军也好,济南军也好,落入了郑芝龙手中岂还有飞走的道理?虽然不精锐,可在这个时候也有大用的。大手一挥,先就来一场大整编。 依照郑军棚、排、队、营的建制,整兵建制。 周亮工也好,李士元也好,都没有反对。 然后好吃好喝的供着,虽没有对之进行多么严格的操练,可一月时间过去,也养的士饱马腾。此时大军罗列,一个个将士挺胸腆肚,肃然挺立着,一股肃杀之气自蔓延开来。 五十两一颗鞑子人头,郑芝龙说话算话。之前在辽海,光是军中赏钱就花出去了小十万,再加上正常的养军,还有觉华岛的一摊子事,郑芝龙前遭看似出动的人马不多,军费却高达三四十万两。 这实实在在的例子就在他们跟前,全军上下这个时候如何不如火如血? 一颗鞑子脑袋就是五十两银子,半点不打折扣,甚至死了残了都有高额的抚恤,郑芝龙拿得起钱来,就也无怪乎在场的军兵将士们,一双双眼神里只剩下了炙热的火花! 全军大半着甲,一些甲衣还都是鞑子的棉甲。这没办法,郑芝龙储备的不少棉甲都被送去了小袁营。 再骂一声鲁王和孔家。 郑芝龙在安平老家玩起了水力锻锤,用那玩意造棉甲,不要太省力。便是棉甲里衬些铁片,如是布面甲一样,一件十二斤重的棉甲,造价也不足三两银子。 且这郑氏棉甲的质地和重量可都比老朱家的鸳鸯战袄要强多了。 前者被造出来后,大批的运到芝罘岛囤积来,结果一部分装备了郑芝豹带去的三千披甲兵,又一部分送去了小袁营,郑芝龙这里倒是不够用了。 可即便如此,军中着甲率也当有七八成,这已经很高了。 尤其是营队军官们的铁甲,前后有护心镜,有护喉顿项,护裆甲,胫甲等,重量不小三十斤。 将士们穿得暖,吃得饱,还有优渥的军赏和抚恤,一个个精气神自然不同以往,此刻在酷寒的天气中直直站着,都一动不动。 侯国安看了,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大声叫好。可惜,这等氪金打法,根本就不适合济南守军。 旌旗猎猎,甲胄鲜明,长矛火铳,士饱马腾,尽显雄壮军威。 郑芝龙很满意的看着全军将士,他能感受到眼前军马的士气,一股与济南城守军截然不同的气质! “诸君,鞑虏犯我中原,杀我百姓,鲁西大地血流成河,尸骨遍地,屈鬼载道,冤魂遍野,此不共戴天之仇,尔等可愿随我驱除鞑虏,杀敌报国?” 下方的官兵齐喝声:“愿随大帅杀奴!愿随大帅杀奴!……” 喊声震动四野。郑芝龙目光扫视着全军,此刻心中也涌出一股豪情,这就是自己的军队! …… 整个齐鲁都在关注着清兵南下的消息,而兖州城内的军民们,则在一只眼睛时刻关注着内格尔统帅的南下清军的进展,另一只眼睛眼巴巴的看着郑芝龙部和小袁营的动静。 在邳州。 借着小袁营的力量,郑芝鹏设立了收容所,收容那些南逃来的齐鲁难民。但他主要的工作还是与小袁营交接钱粮兵甲。 时间一天天过去,当济宁被清军攻陷的消息传来,小袁营与月前相比,也已经是旧貌换新颜了。 其主要战力近乎人人着甲,郑芝龙送来了整整两千副棉甲,还有一批刀兵火器,让袁时中手下的武力有了直线拔高。 “袁将军,兵甲银钱已经交付,粮食还差一些,实是天寒路远难以周转。但是,年关内定可以送到,这个尽可以放心。”郑芝鹏接过袁时中交付的勘合,如此说道。 袁时中把手一挥,止住了郑芝鹏的话头,“五哥的话不用再说,小弟这就点其兵马北上。” “郑帅做事大气,俺袁时中也不是言而无信的小人。今后这条性命,便交给郑大帅了。” 如此粗壮的一条大腿,袁时中可不愿意见它飞走了。 虽然他并没有混过官场,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是?混官场最重要的是有后台。尤其是他这样的人,没有后台是很容易被推出去当替死鬼、替罪羊的。 而郑芝龙这个后台硬不硬呢?只要人还睁着眼睛,相信那就都知道。 人面上虽只是一地总兵,可实则却是闽省的坐地虎,东南各省的海上霸主。那高度相比来,吴家人都是个小弟弟。 祖大寿在锦州降清,这对吴家是一大重创。而郑芝龙却率军在关外打出了一朵花来,而这一跌一涨,谁要说郑芝龙现如今的份量还比不上吴三桂,那真是瞎眼了。 所有注意到郑芝龙的人,都不会忘了郑氏那超乎寻常的财力。而一支军队能不能成为强军,那就要看钱。在赤色军队出现之前,中国历朝历代的大军,他们的战斗力始终是与财力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小袁营就已经感受到了郑爹的伟大,一套套棉甲,一箱箱的银子,一车车的粮食物资,财神爷面前,袁时中如何能不跪呢? 更别说现在人郑芝龙根本没对小袁营下手,只是派来了几个督导。袁时中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第六十九章 孔孟曾颜 袁时中的不推辞让郑芝鹏心中大松一口气,这小袁营若是突然怂了萎了,对郑芝龙的影响可就大了。对整个齐鲁的抗清大局也都是一沉重打击。 但小袁营若是乖乖听命北上,迅速进展到邹县,那感觉就是另一幅模样了。 两支大军齐齐向兖州开动,消息传到城中,兖州知府邓藩锡以下,满城军民尽数欢悦。同知谭丝北上泰安迎郑芝龙,通判阎鼎南下滕县相迎小袁营。兖州的危局似在多出了南北两路援军之后,局面就登时好转许多。 屯驻济宁的图尔格听闻了消息后,也不得不分出一丝精神来,但他关注的更多的是郑芝龙。就后者在牛庄的表现,上万兵马杀来,还是有点震慑力的。小袁营却根本不被他看在眼里,只以为是一群流寇尔。 当然,现在的问题还不止是郑芝龙,还有那个檄文。 “……建奴尽屠辽人,复数入关内,掳民百万,皆贬罚为奴。悉令削发,拖一鼠尾于后,是使中国之人变为禽犬也。中国有中国之衣冠,今建奴另置顶戴,胡衣猴冠,坏先代之服冕,乃是使中国之人忘其根本也。……逆贼欲变夏为夷,使我不见日月之光,此不共戴天之仇也。” 孔孟曾颜四大家齐齐联名啊。加上满清的“剃发易服”在汉人眼中却是绝对的耻辱,这煽动力可不能小觑。 图尔格不是一勇匹夫,所以,他对孔孟的号召力还是很看重的。在入关之前黄台吉于他和阿巴泰就有过吩咐,第一、曲阜不能碰;第二、文庙不可毁。他是记忆犹新。 然而这檄文中把老奴一家骂的忒惨,那孔孟曾颜四家的态度却也是黄台吉之前所不能预料到的。图尔格若不给出些表示,消息传回去了,他可也有可能要遭殃的。 狗奴才,放着主子受辱都不管不顾了,老子还要你何用? “弑弟弑子,迹类豺狼,纳妹纳姑,行同狗彘。”那可是把老奴父子两人都给骂做了畜生。图尔格一定是要有表示的。 “昂邦章京(都统)大人,下官以为那孔家还是动不得的。只说曲阜在兖州之西,那用兵就不方便。可是邹县的孟家……,其声势差之孔家远也,不若就拿来杀鸡骇猴。倒比嘉祥【与清军占据的济宁就隔一条运河】的曾氏合适。也给这些尼堪们一个厉害瞧瞧,叫他们就识得我大清兵锋的厉害。” 图尔格帐下骁将瑚里布叫道。他是黄台吉的一等侍卫,正黄旗噶布什贤章京——巴牙喇前哨兵长官,鳌拜的下属,地位在帐中有一份超然。当然了,比之他人也多出了一分见识。 现在八旗鞑子的官儿,脑袋里记得孔孟的可没几个人,更别说还知晓孟家的声势远不如孔家的了。 董鄂·鄂硕看见图尔格脸上露出迟疑之色,当下也叫道:“大人,孟闻玉狗胆包天,与孔胤植等署名檄文,现在已经传遍了各地,虽还未曾给我大军增添了麻烦,但这檄文恶毒,一经发酵,尼堪中的那些读书人岂会不受影响?这等罪过决不能轻易饶了去?” 这位是传说中的董鄂氏的爹。嗯,就是传闻里现如今才五岁大的福临的挚爱。 从河间到东昌府,再到兖州,孔胤植、孟闻玉、颜绍统、曾弘毅四人署名的的讨满檄文被传的是纷纷扬扬,想来那鲁东地区也不会少了去。虽然短时间里还没有显露危害,可这檄文一旦经过发酵,却必然会对清军接下的举动大有影响。 他们破边入塞是为了消弱明军的战争潜力,打击朱明政府,强壮自己来的。可大军入塞到现在虽打破了不少城池,却没有捞取到太多的钱财。故而,分兵东进和南下就是必须的了。 因为北直隶和济南都被抢光了,西边又有洪承畴,那就只能向东面南面去了。大军先拿下兖州,之后才好兵分两路,一路东去青州、登州、莱州,一路向南杀去南直隶。 这一路走来,清军虽然屡战屡胜,但一场场战斗打下了也不轻松。更别说现下地方的官绅阶层被四大家如此的号召了,要真的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者,皆有守土抗虏之责;真的乘时跃起,云集响应,绵系其力,进战退守了,那以后他们想要破城岂不更难? 就像眼下的兖州城,城内的官绅,不能说都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却也大半是如此了。也甭管内中是否有那浑水摸鱼的存在,横竖一支几千人的民军被拉拔了起来。那对清军言就是大麻烦啊! 清军的兵锋就是再锋锐,被这么一城一城给挡住,也早晚会成为强弩之末。图尔格的兵马倒还没受到民间义军的抵抗,但未来的‘前景’却被军帐里的几个明眼人都看到了。 孔家、孟家、曾家、颜家,四个传承了几千年的家族,虽然除了一个孔家显赫,其他三家都只是孔家人的附庸,千年以降,那三家比起孔家的光彩早就不起眼了。区区五经博士,算个屁啊,不过是一层子遮羞布罢了。 不然兖州当地怎么会有“孔子很风光,孟子很寂寞”的民谚? 但孟、曾、颜三家再是没落,现在他们与孔家人绑在了一起,儒家至圣、亚圣、复圣、宗圣,四大家的后裔尽皆署名,痛斥满清暴戾,八旗非人哉,那波动传扬开了也是不小的。 鄂硕的意思就是先下手为强,震一震中原的读书人。 他是多年前就曾追随图尔格杀入晋西的老人了,说话间自就少了一些拘束。直言要把邹县的孟氏当鸡给杀了,帐中在座的一干八旗军将也没人觉得不合适。 一干子只会握刀的手,文人墨客在他们眼中全无意义。 满清方面虽然有很多二鞑子,但他们除黄台吉第一次入塞时带了他们,随后再寇边入塞的时候,就很少用这些人了。范文程、宁完我等汉奸一个在场的也没有,不然他们必会痛斥鄂硕之言。 然而他们人都不在啊。图尔格虽不是满脑子都是肌肉的野人,可他对孔孟的了解也就是一般。知道孔家自己是不能擅动的,但是孟家…… 讲真的,若不是檄文里有孟闻玉的署名,有颜绍统、曾弘毅的署名,他哪知道孟家、曾家、颜家啊。 第七十章 鞑子杀来了(求收藏) “孔孟曾颜”四大家的号召力存在不存在? 那必须是存在的。 但“孔孟曾颜”的号召力强大不强大?则就是一个未解的谜了。 站在仁义道德的制高点上去挑满清鞑子的刺,那真就跟吃鱼一样儿,刺儿多的叫你挑不完。再加上华夷大妨,檄文中还提及了蒙元时代,提及了赵宋时候的靖康之耻,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满清黑成了满黑。 如此一道檄文又怎么会没有半点影响力? 孔家、孟家、曾家、颜家,纵然后三家都已经沉寂了许久许久,乃至士林雅士们都要将他们遗忘去,可现在四家联名发布檄文,那瞬间的感觉就又回来了。 如图尔格这样的人都能感受得到压力,齐鲁中原的官绅士大夫们又如何感受不到? 人家都已经给出具体的可操作流程了,搞团练乡兵么。明末又不是没有团练乡兵?只是不出名罢了。 那援汴总兵刘超据永城叛明降闯的时候,杀的可不止有落职归乡的御史魏景琦全家,还杀了总练生员王奇珍。若是没有团练,何来王奇珍的“总练”一说?哪怕大明朝廷只鼓励士绅组织团练来自保,却绝对不鼓励士绅组织正规化的武装。 所以,明末不可能出现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的。真出了这样的人,也早被大明朝给逼反。江南的许都就是一个很好地例子么。人可是正统的江南士子,与复社骨干多有交往,但下场一样叫人唏嘘。 但就如檄文中言语的一样,各地便是只办团练,护卫乡梓,而不像曾国藩那般为大明保天下,这对满清也肯定是一大打击。只要真的有人那么去做。 也所以,孔家、孟家、曾家、颜家的麻烦来了。先别去管檄文发酵后的一幕幕吧,只看眼下,孟闻玉就只想骂娘。 清军已经杀到兖州了,向南一步就是邹县,若真的杀奔来了,他孟家又当如何自处? 上次多尔衮率军入塞时,邹县有明大军守卫,力战之下清军不欲见太多死伤,自行退去。可现在呢?清军不止不会放过孟家,对邹县怕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历经了天启二年(1622年)白莲教之乱的创伤后,孟家可真经不起杀戮了。 孔孟颜曾四大家,孔颜两族在曲阜,两家大门都离得不到一里地,孟家则在邹县,曾家在嘉祥,一个在兖州府城滋阳之南,一个在济宁州城之西(济宁又在兖州府城滋阳之西)。 清军现下向南迈一步脚,就能杀到邹县。 但是,孟家虽经不起杀戮,可孟家也不可能投降啊。祖宗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日后鞑子拍拍屁股回关外了,他们孟家又以何面目面对天下人? “叔父,我真没署名。这是有人要害我孟家,不,是有人还害我名教。”孔孟曾颜四大家被一道忽然冒出的讨满檄文给一网打尽了。 四圣苗裔被人陷害了,那可不就是有人要害名教么?孟闻玉脸皮都涨红了。 孟宏誉继续沉着一张脸,对于孟闻玉的叫声无有半点反应。 不用孟闻玉说话,他就知道这是有人在暗中陷害他们四大家,因为孟闻玉这个侄子他知道,没那么大的胆量。鞑子这般凶狠,人都已经到了滋阳,孟闻玉当乌龟还来不及,如何敢去招惹那些野人呢? 孔胤植他们也是一样。 四大家几千年以降,看多了王朝更替,早就把廉耻放在了兜里。在各家家族、家老的眼中,实际利益方才是第一位的。 “……或许是有人在害孔家,我们孟家,还有颜家和曾家,都只是城门失火而殃及的池鱼。” 孟宏誉是上一代孟氏嫡脉中的次子,只因为他兄长死的早——徐鸿儒起义,孟宏誉他爹孟承光和大哥孟弘略为大明朝流血了,当时孟闻玉才七岁,显然不能执掌家门。如是,他就先做了五经博士。但等到孟闻玉成人,也就是崇祯二年他十五岁时,孟宏誉便上禀明廷将那五经博士让给了孟闻玉。 因为没有弄出侄子早死早夭的狗屁事来,明廷为了奖励孟宏誉,给他了一锦衣卫千户的虚衔。 也所以,邹县孟家,别看家主是孟闻玉,可他在孟宏誉这个叔叔面前就如儿子见了老子一样。 孟闻玉脸色涨的通红,他也不傻,孟宏誉想得到他又如何想不到?这几日他与曲阜、嘉祥频频往来书信,愣是没能查出丁点的不对来。叫他恨的不行! “小侄这几日里与曲阜、嘉祥都有书信往来,实在查不出痕迹来。且那鞑虏已经兵临府城(府城),离我邹县近在咫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把眼前危局应付过去……” 孟闻玉实在没好办法。 他肩膀上的压力很大的。讨满檄文虽是才贴出的,但必然已经流传出去,这坨大翔不管是不是他们拉下的,却已经掉进他们的裤裆里了。孟闻玉顶着老祖宗的名声,既不能矢口否认,那就只能硬着头皮担起来了。可问题是他担不起啊,一不留神,孟家要绝嗣的。 满清鞑子很厉害,可他们没有进入中原,这就是鞑子最大的短板。如果满清真跟当年的金兵一样席卷了整个北地,那他也痛痛快快的投了。 可眼下的时代里,满清鞑子根本就没有入主中原的苗头。半个辽西走廊还稳稳的掌控在关宁军的手心里,鞑子既然无法入主中原,那不管现在兵锋再盛,早晚也要退出中原的。就像之前数次入塞一样。孟家人现在若是跪了,以后被大明朝清算来,岂不一样糟糕?更是把先祖的光彩全数丢尽了。 不只是孟家,嘉祥曾氏和曲阜孔颜两家也都是一样情况,面临着一样‘艰难处境’。那清军不杀过来是好,真若杀来了,他们就是跪也不敢,抵抗也不敢,煎熬之极啊。 “建奴来了,建奴来了……”孟闻玺的声音忽的在书房外响起,然后就一阵脚步声,孟宏誉之子孟闻玺便推门奔入来。“父亲、兄长,鞑子分兵向南了。兵锋已经过了白马河,恐怕午后就能杀到。” 孟闻玺还有一句话没有说,那就是,现在的邹县整个都已经乱了,孟家的几个家老更已经要爆炸了。还有县内的士绅贤达,现在大堂那儿的人是越聚越多,都要找孟闻玉讨个说法。 是的,讨要个说法! 很多人都在恼怒着孟闻玉为甚要自找麻烦,去招惹浑身沾染着鲜血的满清鞑子?不知道这些粘毛饮血的野人鞑虏的刀子是会杀人的吗? 凭白无故的要挨刀子,这在孟家人眼中,那就都是孟闻玉的错。 至于他们先前吃了老朱家二三百年大米的恩情,在这些孟家家老的眼中全然不是个事。从五胡乱中原开始,孟家都怂了多少回了? 就是当初徐鸿儒之乱时,邹县被起义军攻破,孟家人乖乖的待在府内,本也是无事的。哪怕县里的文庙都已被义军给捣毁,毕竟是信白莲教的么。但像孟庙这种所在,徐鸿儒还是手下留情的。偏孟承光在官军反攻邹县的时候要谋求功劳,率丁壮为官军内应,结果明军被起义军打退,然后孟家也遭了秧。 但孟家是遭了秧,可孟庙也依旧保存完好。 从北宋开始大造孟庙起,后者至今数百年,屡经战火,却都保护完好。这能耐可比人老孔家了。 而再从孟庙再来看曾庙,曾家人就是不行。光是在大明朝,曾庙在嘉靖隆庆年间,就先后两次毁于农民起义军战火中。这“修行”不到家是一回事,曾家声名不显,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就如图尔格之所以选了孟家当鸡杀,原因就是曾家太跌份儿了。太弱鸡了,都没资格当鸡!甚至曾弘毅保不准在清军杀到嘉祥县之前,就已经先溜之大吉了。横竖曾庙毁于战火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而孟家先人那好歹还是儒家亚圣,是人所共认的二号人物。 “父亲,兄长,现在可该如何是好?”孟闻玺急的团团转。 但孟闻玉又能如何?他也束手无策。 “小袁营现在何处了?”孟宏誉忽的发问。 孟闻玉一脸呆懵,继而就心中一痛,是啊,小袁营距离邹县最近啊。如果当初郑家向鲁王向孔家讨要粮饷的时候,他能添一把手,那小袁营不久能提前北上一天了么? “小袁营……,小袁营大概到了滕县吧?”滕县与邹县也就隔了五六十里。 “那你就速速出城,亲自去藤原,去求那袁时中。让他速引兵马来援。如果小袁营不到,你也别再回来。” 清军已经向邹县来,那是必须考虑到武力的。同时孟闻玉这个家长也必须活下去。 第七十一章 N姓家奴 孟庙在邹县的城南,孟府在孟庙之西。孟闻玉出了孟府才知道现下的邹县已经乱成了什么模样。 城南门见不到一个差役,更看不到一个乡兵。 只有百姓们成群结队的向城门口涌去,一个个扶老携幼,身上系满了包裹,脸上满是止不住的惊慌。 清军的威慑太大了,他们在齐鲁制造的杀戮太耸人听闻了。以至于,邹县的百姓听到清军南下的消息之后,都没有人愿意留下了拿自己的生命来验证清军是不是真的暴戾如禽兽。 毕竟这次与上次不同了。上回清军打了邹县,这县城内可是有大军驻守。而这一次呢?一个兵都没见到。偏偏孟家人还要做大明朝忠臣,把鞑子骂的好不凄惨,清军杀气腾腾的奔来,还能指望人家收刀吗? 自然,这也与邹县城内的士绅名流有关,他们一个个都不愿意露出头来,都期望着能托孟家的名头,躲过这一劫。现在如意算盘打破了,再想组织时间也完了,那也就别怪下层的市井百姓们选择逃亡,而不是留下了保卫家园了。 狭窄的城门口限制了人流的涌出,就如那茶壶倒水一样儿,你总要等上一会儿的。 孟闻玉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明汗,掀开车帘去看,就见眼前的百姓如同潮涌,一波接着一波。 城门处的整个秩序全无不说,还有那强壮者乱挤乱撞,让人群中更见混乱。 家境殷实的,有车有马,甚至还带着下人、家丁。普通人家则背着包袱,带着孩子,还得护着老人,大家就在那城门之前不停地冲击,推挤!尖叫声,叫骂声,哭喊声,交织一起…… 就是此刻的孟府,那些聚集到孟府的本地士绅和孟氏家老,也仿佛受到了外界的影响,心浮气躁来。一些人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的比划着,把茶碗都撞倒了,还不自知。 “孟宏誉!” 直到有人看到了站在内门的孟宏誉,喊了一嗓子!不少人寻声望去,果见孟宏誉自后头过来。当下,这老少十几号人就都冲他冲了过来! “诸位,诸位,有话好……”孟宏誉话没说完,却已经被邹县愤怒的士绅围了住! “孟大人!当日那檄文传出时候,你就同我等说过,此事必不会有碍邹县。可现在鞑虏已经南下了,眨眼就已到城下,阖城官绅百姓行危旦夕!你还有何话说?” “既然话都不让我说了,那尔等还来我孟府作甚?赶紧回家收拾浮财,逃命去吧。” 孟宏誉直把脸一板,面对众人丝毫不势弱,反倒震了眼前人等一震。顺便也掌握着了话语权。 与让孟闻玉出城南去寻找小袁营不同,对于眼前的士绅贤达和孟氏家老们,孟宏誉给出的法子是出钱出粮以赎城,简单的说就是花钱买平安。 孟宏誉眼睛扫了一下那几个孟氏的家老,这个时间点上是到了他们出力的时候了。 “小老儿家中还有些薄财,此番家乡父老大难临头,何敢吝惜。愿出纹银五千两,粮米一千石。” 这是孟氏家老中的一个。 孟家虽远不如孔家风光,但邹县主薄乃孟氏世袭之职,就如曲阜县令于孔氏一般。比嘉祥的曾家是强多了。那邹县虽不能说是孟家人说了算话,却也相差仿佛。几年一换的知县老爷如何比的孟家这般的地头蛇呢?何况现如今的知县老爷已经溜之大吉了…… 由孟氏家老带头集资聚粮,那在场的士绅贤达们还能有什么话说?自然纷纷慷慨解囊了。孟宏誉眼看事情有了首尾,正要自得的捋起自己的山羊胡的时候,忽的听府外响起了巨大的躁响声。 片刻后就看到侄子孟闻玉一身狼狈的从正门逃回。 却是他见到南门局势杂乱,直接让车夫掉头去了北门。 清军就是从北而来,邹县城内的百姓全都往南逃,往东逃,往西逃,绝不会有人往北的。 孟闻玉头脑还是很清醒的,事实上,邹县的北门的确没有多少人家,对比南门的人头攒动,北门绝对称得上一空旷。这时候前来北门通行的,那都是有些家底的人家。 至少有一辆马车。 所以,内中人是认得孟府的马车的,谁让孟闻玉出府的时候,用的就是自己本来行走的马车呢? 这些邹县城内的中上层阶级终于有了机会来询问下孟闻玉,问他脑子究竟是如何想的,竟然去署名那样的檄文? 当然,你孟家人要做朝廷的忠臣他们也不反对,可你总要去求一求兵马吧?就像上一遭,有大军驻守邹县,他们也不是不能接受。可现在清军都杀来了,邹县何尝看到一兵一卒了?而让他们还更愤怒的是,在清军就要兵临城下的时候,孟闻玉这位孟家的家主,竟然要出城? 你竟然要‘孤身’出城?这是要把邹县全县父老百姓置于何地?这是要把邹县丢弃了么? 然后,然后,孟闻玉就变成眼下这样了。 孟宏誉看着一身狼狈的侄子,厅堂里的十多位邹县士绅看着头巾都被打掉的孟博士,整个场面都为之一停。 “孟宏誉,你莫不是在消遣……我等?一边筹钱聚粮,一年指使孟闻玉出城,你心中打的什么鬼?”一个头发半百的老员外大声叱道。声音中充满了一股惊惧,唯恐被孟宏誉给卖了。 虽然还没人把孟宏誉与阴谋家划上等号,可眼前的事情充满了不确定性,在如今的大环境下,可不就叫人心中忐忑的很? …… 孟府中发生的这一幕半点也没影响到袁时中的进军速度。事实上,甭管孟闻玉有没有亲自来到军中,袁时中都不会坐视邹县被破。 “邹县孟氏乃亚圣苗裔,如是一遭受此兵祸,先贤在天之灵不得安宁,我等还有何颜面苟活于天地?”兖州通判阎鼎拿着讨满檄文在袁时中跟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却半个字也不提,他们兖州城明知道这一点却也没分出一个兵丁健勇去守卫邹县。 前面说了,这位袁时中袁大帅可是一个对士绅阶层很有感觉的主儿。 对于孔孟曾颜四大家联名推出的讨满檄文,袁时中本就浓烈的感觉,现在就更加浓郁了。 过滕县而不入,大军直奔邹县而来。 在探马遇到邹县逃难的人群,带回了一箩筐不靠谱的消息。有人说清军已经杀到兖州府城,然后分兵南下邹县;有的说兖州城已被清军攻破了,清军南下正朝着邹县攻来;还有人说,兖州城还没攻破,然邹县已经被清军的偏师攻破了…… 袁时中听得大脑晕圈,根本辨别不出真实的情报,只判断出邹县虽有清军的威胁,但并没被清军攻破的可能很大。如是让袁大洪督率部队后进,他自己亲率两千精兵,直趋邹县。 而兖州府的北方,郑芝龙兵出泰安府,也正率军直奔兖州城而来。路上,那被人特意避开济南的讨满檄文也被探马送到了他的手上。 郑芝龙一头雾水,看着手中的檄文,这是真的假的啊?难道自己穿越的不是真实历史? 孔家,哦,还有孟家、曾家、颜家,早被历史长河扫入底谷的三个家族,联袂署名,公布檄文,下笔如此狠毒,把鞑子骂的那般凄惨,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假劲儿。 在他的记忆里,别的都不说,孔家这个N姓家奴,对大明朝可没这么赤胆忠心啊。 第七十二章 兖州城外 “做了就做了。孔家、孟家也都不是甚好鸟,上到五胡,下到蒙元,如墙头芦苇随风摇摆。真亡在了鞑子手里,那是天道昭彰!” “但你一定要把首尾收拾干净!” 泗水岸畔,封冻的冰面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亮盈盈的明光。郑芝龙与郑芝莞漫步在大堤边,亲卫远远的拖在后头。 “大兄放心。我一点首尾都没留下。”郑芝莞语气满是雀跃,很坚定的说。他这心中是大大的庆幸,郑芝龙知晓了事情经过后,竟没有怪罪他一句。 “那就把这事揭过去,日后可再不能擅作主张。你这么一来,坏了我不少事。那几个经手的人,你接下来就调回闽省安顿,让他们歇歇吧。” 郑芝龙很清楚这件事被曝光之后对自己的影响,天下人只会把郑芝莞看做是他意志的延伸,才不会将郑芝莞与他郑芝龙分割的清清楚楚。 所以,他必须保证绝对这件事的隐蔽性,至少在近两年里。 而至于生不生气?他当然生气了。 但这‘生气’不是气郑芝莞的‘胆大妄为’,而是气他这么横插一刀,那邹县、嘉祥和曲阜很可能都会成为鞑子扫荡攻掠的目标。凭白给他背上了几个沉甸甸的包袱。 本只是围绕着兖州府城滋阳的战斗,局面一下子扩大了。他手中的兵力有些不够用了。 但是在内心的更深处,郑芝龙对于此事却还真有点喜滋滋的。 郑芝莞真有才,简单的几张大字报就把孔孟四家逼到了绝路。真是再美妙不过了。 如果有可能,孔孟等家族被鞑子一股脑的屠了,对中国也没什么大碍。但前提是不要牵连到他。 相反,这还会成为满清身上一洗不清的污点——夯实了他们不敬孔孟,不准儒家。到时,看他们在这个时空还如何跟中原的士绅阶层同污合流? 这点儿郑芝龙就真的好奇,鞑子要真把孔孟屠了,等到两年后,满清若还能如期入关南下了,真还会有那么多不知廉耻的斯文败类去投效鞑子吗? 他们的祖师爷可都被鞑子狠狠蹂躏了啊。 那但凡还有一丁点廉耻,还要一丁点颜面的人,都不可能投降满清的吧? 然对明末读书人的气节毫无信心的郑芝龙,却又冥冥之中感觉,就算鞑子火烧孔林,刀劈孟庙,那照样会有大批的无耻文人争相投效满清的。他们也一定会想出郑芝龙现在根本想不到的理由来给鞑子洗地。 这就是一种感觉! 因为啊,人都是利益生物。那两者的河流明显是符合各自的利益。至于廉耻节操?呵呵。 看那历史上的孙之獬,剃发易服,其人之无耻遗臭万年。那衣冠发饰某种程度上又何尝不是祖宗呢? 还有水太凉、头皮痒的钱谦益。东林巨子啊,不也是无耻的很? 那不止是明末的士大夫,几千年历史长河悠悠,总有些人为了活命,为了高官厚禄,为了自身利益,那是什么都能舍去的。 “这道檄文不能只在齐鲁中原散播,还要发到江南、湖广去。另外就是紧紧盯着孔孟曾颜四家……” 郑芝龙相信这四大家都不是那坐以待毙之人,生死危机临头,他们很定会有动作的。只要后者在满清的威逼下露出马脚来,那就是一大大的把柄!既然郑芝莞已经对孔家他们下黑手了,那就不能半途而废。 郑芝莞完美的领悟到了自己大哥话中的浅意思。但人还是一懵,对于郑芝龙继续要搞孔家的指示表示意想不到。但他立刻就明白来内中蕴含的巨大利益。只要能抓住孔孟通虏的证据,那好处不要太多。 毕竟是传承了千年的世家望族,纵然只是被当成了牌位,纵然被明里暗里局限在小小的一曲阜、邹县和嘉祥县内,积累的财富也当是惊人的。更别说四大家本身还有着巨大的政治意义。那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把话说回来,在眼下的战事里,如郑芝龙很希望看到的那样——鞑子屠孔家的一幕,实际上却是万万不能的。 只要他被牵入了眼下局面里,曲阜一旦有失,孔林一旦有事,责任就少不了他的。 故而,郑芝龙在关键时刻一定是要保证曲阜的安全的。因为孔林的政治意义太大!他如果停兵不前,坐视清军攻入曲阜,呵呵,先前辛苦半年里刷来的再多好名声也不够这一下子毁的。 再说了,把孔家与孔林分开,孔家人死不足惜,但孔林被鞑子蹂躏了,这也是一耻辱不是?就像同治啥乱时候的白某人叫嚣着要毁了黄帝陵,那是华夏子民炎黄子孙所必须不可接受的耻辱。 所以,曲阜是丢不得的。然邹县会如何,那就只能看天命了,看袁时中来得及来不及。但郑芝龙算着那多半是来得及的。 再说,孟闻玉还是有腿,他还是能跑的么。嘉祥的曾氏也是如此。 这样一来,孔孟曾颜四家就“高枕无忧”了么。他们还将继续存在下去,那自然也就有很大的利益值得郑芝龙去盯紧他们了。 郑芝龙率大军逼到了兖州城外,图尔格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但相对于邹县已经爆开的战斗,郑芝龙的举措就‘和缓’多了。 至少他没头铁的直冲兖州城下。 凌冽的北风呼啸着刮过大地,泗水大堤岸畔挤满了逃难的人群和马车,不时传来妇女和孩童的哭叫。他们多是从北方逃来的难民,本是要去南方的,可前头据传已经出现了鞑子,使得彼处人心惶惶,都转向望着东面的曲阜赶去。 郑芝龙率军赶到之后,这伙杂乱无章的难民群已经转向往东去了。一个个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唯恐落在了人后,在严寒中奋力前行,带不动的物品扔了一路,路旁已有很多因病或体力耗尽而倒毙的尸体。 他能怎么办?只能调拨一批无甲兵带着粮食赶去护送。 而郑芝龙本人则在忐忑的等待着邹县的战报! 小袁营的兵马自然是不能跟满清鞑子相比的,不然,袁时中也不会被困在三省交界处,无路可走了。 但现下进行的邹县之战,小袁营是在以多打少。 袁时中有上万人马,还有城池可受,图尔格为了一个小小邹县,却不会甩出去上万兵马。如果小袁营能在邹县来一个开门大红,这对整个战局都是有重大意义的。 “大帅,周亮工求见。” 郑芝龙率军停下了脚步,大军转而在兖州城二十余里外修起了营垒,李士元毫无反应,周亮工却有些沉不住气了。 “大帅。”大步走进营帐,周亮工脸上露出焦急。 “你想领军进兖州城?” 郑芝龙没等周亮工说话,就挑明了他的心思。他可并没有因为眼前之人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县,便目中无人。事实上,周亮工也好,李士元也罢,只凭二人在郑芝龙收揽兵权的时候没有出半点幺蛾子,还都全力配合,那就值得让郑芝龙高看一眼。 这样的人,你说他们有大局观也好,说他们知情趣也罢,那都算是人才。 在郑芝龙未来的布局里,这俩人都已经被他视为考察对象了,只要两人在接下的时间表现合格,那未尝不能成为他郑大帅夹带里的人物,成为他布置在齐鲁这块棋盘上的得力棋子。 “大帅明见。”周亮工神色一喜。这郑大帅果然不是凡俗。 “建虏兵临城下,此刻有援军入城,对兖州实是一大激励。”郑芝龙缓缓说着话,周亮工连连点头。“那你想带多少兵?” 郑芝龙是不愿意入兖州城的,一旦兵马入城,清军四门一堵,兖州城是安稳了,其他地方呢? 曲阜不去说,然而青州、登莱呢?就靠留下的那些民军吗? 郑芝龙的反问是对周亮工的一次考试,这人若一口就要去四五千人,那绝对是不及格。 第七十三章 丢尽老祖宗的颜面 郑芝龙的算盘打得很明了,他可以出兵进兖州城,但绝不会‘伤’了手中的主力。后者是他接下时间里的“机动防御”的主要战力。 兖州府城的东面就是曲阜,隔着就是青州,青州以东就是登莱…… 如今兖州府的清军固然很难一边同小袁营在邹县厮杀,另一边还能隔着滋阳不打,来打曲阜。但阿巴泰若领兵南下与图尔格会师了呢? 郑芝龙手中的主力,一是对滋阳城外清军的牵制,二就是防止清军分兵攻打曲阜,保卫孔孟,身上的任务那不是一般的重要。 而且兖州的滋阳、邹县、曲阜三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拦截区,入塞清军便是还要东进,那也必然要留一部分兵马在这里维持一个后路通道。因为打兖州东部开始,那就是后世的沂蒙地区,山峦叠嶂,丘陵起伏,自古以来就是四塞之崮、舟车不通、外货不入、土货不出之地。不仅是清军东进时候层层阻击清军的上佳之所在,也是东去清军归来时候阻击其后路的绝佳之地。 但凡有丁点军事常识的人,都会在兖州府的中西部建立一个稳固的进出通道。 当然,清军也可能在兖州受堵之后,就放弃了东进青州、登莱的打算,这谁知道呢。 他的“棋盘”本就只是齐鲁,招揽了小袁营,为的也只是兖州府一战不会有失,至于其他,那就不再考虑中了。到时候真发生了,也只能看一步走一步,见招拆招。 之前时候,郑芝龙留了一千人在芝罘岛,虽然那只是一千名作训时间较短暂的光头兵(光头劳工),但好歹人人披甲——棉甲。配合上登莱余下的民军,还有青州的民军,齐心合力下,未尝不能真把鞑子堵在沂蒙大山之中。 这就是再好不过的‘答案’了。 这样一来,郑芝龙等于就守住了兖州府城,守住了曲阜、邹县,庇护了齐鲁东部三府之地,这场大战中的功劳就足够大了,声望还能再升一截。 而兖州境内的其他县城,虽然“放弃”两个字显得有些冷血,可郑芝龙也没办法啊。 他手里就这么点人! 便是郑芝莞中间不给他生出那遭子事来——邹县、曲阜本都不在他的计划之内,那江哲是提及了孔孟曾颜四家,可知道历史的郑芝龙,心中却一直都认为四大家根本不会有事。就算曲阜、邹县、嘉祥真的被清军攻占了,四大家也保证各个平安——郑芝龙把小袁营填进兖州府城。兖州城坚,有了小袁营的补充,城内多了上万兵马,岂会容易被清军打破?而他就引兵在兖州东部、青州南部,阻击清军的东进。 那有把握阻击的也只是图尔格部,等到阿巴泰引军南下了,郑芝龙心中一样没谱。 所以,有没有这遭事儿,根本都没甚改变的。 郑芝龙现在看到的就是阿巴泰军还没有南下,这当中虽生了点变故,兖州战局也还没有超出他的预计。眼下的局势还很不错。小袁营抢先一步进到了邹县。他也领军来到了兖州城外。 现在周亮工就见自己,郑芝龙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他要干什么。后者所担负的任务,第一可就是增援兖州。 但一样是带兵进入兖州,带多少兵,多了少了还是正合适,周亮工要做何选择,可就代表着他在郑芝龙心中将会得到的不同层次的评价了。 这评价短期内或许不会改变什么,但在两年之后,却极可能会意味着全然不同的天地! “讨满檄文已宣扬于世,孔孟曾颜四家之忠贞世人尽知。而鞑虏残暴恶极,既发兵于邹县,难保也会出兵于曲阜。圣人庙寝万不可有失,否则我等将无颜苟活于世也。”周亮工是真没想到孔孟曾颜四家如此的硬气。作为读书人,对于孔孟几家人在历史上的无耻作为,谁个不心知肚明? 但因为他们是圣人苗裔,那就只能视而不见。顺带着把自己的前辈们也一样的乖乖跪在异族脚下的一幕也视而不见。 所以,周亮工根本想不到四家家族会联名发出檄文,内容还那么狠毒辛辣。这在他心中真有种“变性”的感觉。但不能否认,这同时也叫他饱受鼓舞! 那么,对孔孟曾颜四家认识如此深刻的周亮工,又怎么可能将曲阜忘之脑后?张口就说出了一个非常合适的数字——三两千人,也就是两个营。 说是这个兵力既能激励兖州城,又可以不伤郑芝龙的‘元气’。 …… 邹县,厮杀声响彻天空。 清军与小袁营的激战从昨日持续到今日,如若神兵天降的小袁营赢得了邹县近乎所有人的感激,唯独不对袁时中感激的就是孟宏誉。 因为在小袁营兵马抵到邹县之前,他就先把自己的儿子派出了城,去往北路找清军乞饶了。 他让儿子请求清军不要进攻邹县,说那道檄文绝不是孟家之所为,这是有人在害他们四圣后裔。并且拿出了众人筹集的五万两白银和上万石粮食作为赎城费,声明这些要是不够还可以再谈。 上万石粮食还在邹县,五万两银子孟闻玺却带在身上的。 可是儿子前脚才带着银子去寻清兵,小袁营后脚就进了邹县,他儿子的下场不要太凄惨了啊。 孟宏誉的预感很正确。领兵的董鄂·鄂硕,看到邹县城池上飘着的明军旗帜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刀砍了满嘴叫着“冤枉”的孟闻玺。 “把这颗狗头给我扔到城下。” “将士们做好准备,攻城。”怒火中烧的鄂硕直接挥兵对邹县发起了攻势。 拆除了城外早没了人影的房子,用梁柱、门板、床板等打造盾车和长梯,邹县的护城河又早就冻实,鄂硕挥兵就对着城池猛攻过来。 这是一场硬碰硬的战斗。 清军作为进攻一方,按道理自是处于劣势的。然而小袁营进入了邹县才发现,后者竟然半点守城的准备都没有做。 滚木礌石,干柴、木簰、金汁、热油之类的,一样都没有。 更重要的是,城内的秩序都已经大乱。袁时中想要丁壮做后勤,都还需要自己分出人马去拉壮丁。 孟宏誉死了儿子,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孟闻玉则名头大坏,这个时候已经不适合做带头人。其他人家又怎么敢压过孟家的威风呢? 也亏得袁大洪带领着后续主力没多久便赶到了邹县,上万军兵的到来才彻底的让城内百姓感受到了安全,加上“拉壮丁”,小袁营这才有了一批可使唤调遣的丁壮。 袁大洪气呼呼的跨进县衙的签押房,后者已经看不见一个人影,上到知县老爷,下到不在编的白役,一个都见不到影儿。 “叔父,这里不对啊。孟闻玉既然敢署名檄文,那就是对鞑子恨之入骨。怎地俺在这城内转了一周,愣是没见到邹县有丝毫的备战模样?大批百姓南逃不说,就连士绅富贾也都纷纷逃了去。剩下一些人物没有见逃,却也不曾见他们有半点抵抗模样。俺还听人说,那孟家的孟宏誉,派了自己儿子带着大批银子从北门出城去了……” 袁时中叹了一口气,他也不是蠢人,到了这个时候还如何会再去相信孟氏? “这孟家啊,怕是被人坑了。孔家。曾家、颜家恐也多是如此。圣人苗裔竟如此不敢,真丢尽老祖宗的颜面。” 第七十四章 庸臣碌碌 崇祯皇帝在危难时候想到了洪承畴,但洪承畴并没有给他带来喜讯。 除了深州一战让清军撞了一头包,打断了清军西去的希望,之后就全是对峙,对峙,对峙…… 鞑子分兵杀入了兖州了,洪承畴还是对峙。 性子急,耳朵软,做事急于求成,这是崇祯帝的一大短处。眼下就又再度旧态复发,腊月初,他把周延儒派出去视师去了。 周延儒焉知军事?驻通州便不敢前往。但崇祯帝在后头盯着呢,他就只能再向南抵到了保定。然后接到的可不就是一连串的坏消息。 清军从东平州南下,汶上、济宁等地相继而下。不日兵临兖州府城滋阳,思之城内的鲁王一系,周延儒也惧怕不止。如是滋阳有失,鲁王不保,他也罪责难逃啊。 上一遭清军入塞,兵克济南,俘虏了德王一系,那消息传出叫崇祯帝龙颜大怒,数十名受牵连的文武齐齐掉了脑袋,周延儒思之就不寒而栗。 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周延儒正担忧着滋阳城内的鲁王时候,一封檄文被送到他手中。这檄文写的并不算妙笔,然骂建虏入肉三分,可以说叫人看了无不大慰。 然周延儒看了那檄文的署名之后却是更加的面如死灰,不是他身体真的很好,这一刻都要昏厥去了。 孔孟曾颜四家,这莫非是要寻死么? 周延儒已经顾不得去考量檄文的真假,而只担忧起了孔孟庙寝受扰。如果孔林孟庙被毁,他身为内阁首辅大臣,还有甚个脸面屹立朝堂呢? 称病乞骸骨都是好的,来一次哀伤而逝都不稀罕。 就像当年张献忠毁了中都凤阳的皇陵之后,崇祯帝身穿孝服在太庙之中痛哭三日,大喊和贼军势不两立一样,这都需要人背锅的。 当初崇祯帝可是让宠臣兵部尚书张凤翼带罪视事,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王应熊免职,总督漕运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理海防户部尚书兼右副御史杨一鹏被处死,巡抚凤阳御史吴振缨充军于长城以北。锦衣卫指挥使王世盛以审讯杨一鹏迟缓被除名。 那么现在孔孟庙寝遇劫,他周延儒又岂能得好?中都皇帝很重要,但谁又敢说孔孟不如之呢? “虏兵深入齐鲁,如入无人之境,长此以往,怎生是好啊!”他在书房中走来走去,不时顿脚叹息。 “唉,洪承畴,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太负我之厚望了!”周延儒在洪承畴的复起过程中还真加了一把力。现在自身危险了,自就把一肚子怨气都推到洪承畴的身上。 不然呢?是能怪他自己,还是怪已经战死的杨文岳、虎大威呢? 李自成从开封处没占到便宜,率军西去南阳,攻略汝宁,彼处的杨文岳、虎大威孤立无援,汝宁城破而亡。闯军转而向南杀去。 左良玉已经逃到了长江一线。 树倒猢狲散,那坏消息真是一个接着一个。 周延儒自己没本事摆平天下事,但他却有本事埋怨人。都还想到了被剐了许久的袁崇焕,都是文将,袁崇焕还能战退清军,解了京城之围,但凡这洪承畴能有袁崇焕一半的本事,何至于敌入中原如入无人之地一般? 提起笔下了一道斥责的折子,切责洪承畴畏敌避战,劳师无功。他很想找一个人代替洪承畴总督各路援兵,但苦于想不出一个适当的人。 郑芝龙是个很不错的人选,双方合作的很愉快,郑家已经在江南等多地设立收留所,很是守规矩。可郑芝龙人在齐鲁。 国难思良将,板荡识诚臣。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卢象升的难得。 今天早晨,就像往常一样,天不明周延儒就起床了,在侍女丫鬟的服侍下梳洗好,穿戴好衣冠,然后来到书房静坐。他都已经愁的睡不下了。 书案前放满了各地送来的文书奏报。一封封的像小山一样,却几乎没有一处内容会使他高兴。 这些文书,有的是报告清军进度的,有的报告地方军兵缺钱缺粮,还有的是报告“土寇刁民”做乱,周延儒把北直隶、中原、齐鲁三省新近发起的农民军统称为土寇刁民。还有报告建虏过处的兵灾惨象的,那是满眼噩耗,不闻喜声。 还有某些地方官望风逃遁,某些地方官城破殉难…… 诸如此类的文书他每天都是必须看,而又实在不愿看,不敢看。有时,他恨不得一脚把书案给踢翻,是真的怕了接触那些关系着战乱、失败的公文战报。 现在,他的心思特别的沉重,没有批阅文书,只低头望着书案上的古铜香炉出神。 一个妙龄丫鬟用双手捧着一个朱红描金托盘,上边放着一个玉碗和一把银匙,里头盛着炖好的燕窝,轻轻地走进书房。另一个丫鬟从托盘上取下来玉碗和银匙,放在周延儒的面前。周延儒瞟都没有瞟这些侍女丫头一眼,拿起银匙,看着碗中的燕窝,心中咐道:也不知道今后自己还能喝得几日这等珍品。 这些都是郑芝龙使人送上的珍品,市面上有钱都难买得到。可周延儒现在最怕的就是被皇帝给下大狱里了,一旦兖州和曲阜有失,他就彻底完了。 慢慢地把燕窝汤喝完。 直到天色大亮,周延儒方才叫人摆膳,大碗小碗,大盘小盘,一顿饭汤汤水水十多道菜肴,周延儒却一点都没胃口,只把手边的几样菜夹了两筷子,大部分的菜肴几乎是怎么端进来的怎么端出去。 靠着椅子上,周延儒从镇纸下拿起齐鲁巡抚王国宾呈上来的加职加官的名单。 这是近些日子里齐鲁各州县组建民军的领头人。之前他们招降小袁营,还真不失为一个解燃眉之急的好法子。现在又报上这些个人的姓名,各自附带着功劳和资历。那真都是大明的忠臣啊。 可这些也都是小事。都到这个地步了,就是一人授他们一个实职官儿做又能如何呢? 他拿起名单来看了几遍,脑子一片空白。因为这个名单就是对他最直白的一个提醒,孔孟曾颜四家的讨满檄文…… 哎呀,周延儒头疼啊,浑身都没气力,没心劲了。 眼睛落在纸上,心则没有。 把笔放下,只来想,那鞑子又不是瞎子,岂能放过孔孟等家? 正在这时,周延儒的长随拿着一个折子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放在书案上。周延儒害怕又有了不好的军情或灾荒,狐疑地问: “哪的文书?” “老爷,这是齐鲁王中丞,凤阳马中丞送来了捷报。时间倒赶在一块了。”长随回道。但在心里却觉得好笑。王国宾和马士英还能送来什么捷报?莫不是打着捷报幌子的噩耗? 自从进到十一月,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通州,亦或是在保定,哪里报告过好消息? 周延儒精神猛地一震,“捷报?”一把夺了过来,裁开封口,先看王国宾的,这是当务之急。那凤阳的马士英是在对战张献忠。 周延儒就看上头写的正是邹县之战。袁时中果敢用命,小袁营不辱使命,使清军屡攻邹县不克,无奈退走。 第七十五章 阿巴泰的不忿 “轰轰轰……”滋阳城头炮声隆隆。仅有的几门火炮正全力释放着自己的怒焰。可对于下头的一辆辆盾车和蚂蚁一样众多的清军言,它们的力量却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还有守军的鸟铳,一个个火枪手眼睛都不敢去瞄准鞑子,唯恐被后门哧溅的火药灼伤了眼。威力就也可想而知了。 “投弹,投弹……”真正能让悍勇的八旗兵无功而返的还是城头上下起的手雷雨。 一朵朵橘红的烈焰随着手雷雨点样落下,密密麻麻的在城下升起。 “该死的!”图尔格看着前方八旗兵的败退,愤恨的怒骂着。 随着邹县战事的消停,兖州府的战局进入到了一个僵持的局面中。清军既攻不下邹县,也拿不下府城滋阳。后者多了两个营的援军,内中还有不少是无甲兵,守军战力并无怎么大的变化。然而由周亮工带入城去的诸多郑军法门,却从‘软件’上大大优化了滋阳军民的机能! 比如定装弹药,从鸟铳到大炮,全都用得上。这大大增强了守军的火力密度。 比如手雷,后者就是缩小版的万人敌——一种明军本有的守城用的大型爆炸燃烧式武器,邓藩锡等更容易理解。噼里啪啦如雨点一样落下的手雷,这对清军的攻城部队那是一大威胁…… 谁叫入塞清军没有携带重火力呢?便是缴获了一些火炮,也难寻到足够的炮手。 而滋阳府城却是一座绝对的坚城。 洪武十八年,明廷将兖州升州为府,领四州二十三县,是年建成鲁王宫。因古城狭隘,朱元璋令武定侯郭英扩建兖州城,将城墙南移二里三十丈,将原南护城河改为穿城河、府河。并将城门楼、城墙加高加宽,夯土城墙外包重约四十斤的标准型明城砖重修。 焕然一新的兖州府城周长十四里零二百步,高三丈,垛口高七尺。四城皆设瓮城,城墙高三丈二尺,垛口高九尺,总计有垛口五千八百九十三个。城墙基宽二丈四尺,马道宽一丈五尺,皆以砖石铺路,可并行两辆马车,亦可骑马巡城,所以也称其为“跑马墙”。 二百五十五年过去了。滋阳府城的城墙依旧坚固,历经了上遭清军入关,齐鲁各处的城垣哪还有不修复加固的道理? 图尔格手中没有开瓶器——足够的火炮,那就只能慢慢的磨。就像当初的济南府,还有之前的河间。不是因为敌我双方实力差距太大,鞑子何以能轻松攻破城头? 配着盾车,鞑子的重箭一支支的落到城头。但是战棚很大程度上抵消了弓箭的威胁。 现在滋阳和邹县都拥有了足够强的防御力量——邹县有小袁营,而滋阳是兖州府城,内中储备了大量的物质,包括大量的药粉,更有不少的丁壮人口。 事实上明军的很多城池里都储备了大量的药粉,滋阳城内就有多达几万斤的粗制药粉,威力纵然不能于郑军的颗粒药粉比美,那也不能小觑,然而大明朝的官儿却根本不会利用它们。 粗制药粉哪怕再粗制,它也是药粉。只是装在罐子里丢下去听一个响,那也是对敌军的一个威胁啊。 尤其是对于清军这种兵力有限的队伍。 对郑芝龙军,对小袁营,图尔格都要分出兵马防备,一而再再而三的分兵,让清军已经没有资本在滋阳城下打消耗战了。 几万斤粗制药粉,便是扣出一半做鸟铳和火炮的用药,余下的也能造出上万个装药粉以斤做单位的手雷出来。那对进攻方的清军而言,绝对是一大威胁。 谁叫入塞的清军没有携带足够多的火炮呢? 攻坚能力一直就是限制满清发展的最大短板,松锦之战中,满清已经将这一短板暴漏的淋漓尽致。如河间、兖州这样的大府,只要军民同心,坚决抵抗,如何不能拒敌于城外? 江阴的例子不去说了,就说潍县,也就在崇祯十五年的这次清军入塞里,历史上的清军在攻破兖州后大步杀入了青州,然后兵锋直寇登莱,却先就在潍县撞了一头包。连打带围耗时三个月,无功而返。而后者的知县不是别个,正是领兵进入滋阳的周亮工。 郑芝龙是不清楚这一点的,但他却对此时清军的攻坚克险之能表示怀疑。毕竟没有汉军旗在,或者说没有一门门红夷大炮在,清军死磕坚城,城内若能万众一心,恐怕守城丁壮还没伤筋动骨,清军自己就先收兵了。人口是满清最大的短板,攻坚克险的损失,会让领军的清兵将领心疼的下不了手的。 然而话是这么说,就明末大背景下的中原官民,又有几个地方能万众一心呢? 所以,鞑子兵锋能纵横中原,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袁大洪可已经抵到曲阜了?”郑芝龙向周毅问道。后者所属的夜不收已经增至一百四五十人,除了原先人马外,就是新增了些郑芝龙拿鞑子人头换来的老骑兵,还有就是一些齐鲁本地人。 现在周毅他们的重要性更大,密切监视清军的动向。 “前遭传回命令,小袁将军所部已经过了白马河了。”周毅回道。 郑芝龙见邹县战事结束,立刻使人告知袁时中,让他分出一支兵马去守卫曲阜。小袁营上万军兵全窝在邹县,实属浪费。 “告诉袁时中,邹县捷报本帅已上呈巡抚王中丞,功劳是少不了他的。只要守住了曲阜、邹县,他便是朝廷的大功臣。陛下是不会亏待于他的。” 郑芝龙现在能松一口气了。邹县没问题,曲阜的问题也不大。而滋阳,必要时候他完全可以自己补上去,这问题真就不大了。 如此,兖州府的这支清军便就问题不大了。而至于阿巴泰会是甚个反应,那就要看洪承畴的能耐了。他那儿的明军才是主力啊。 …… 图尔格一脸的阴沉,看着跪在身前请罪的鄂硕、瑚里布。邹县之战,他先是使鄂硕带兵去打,没能拿下来,然后就又派去了瑚里布做援兵,可结果还是没能得手。 然后为了调动泗水河畔的郑军——后者盘踞在泗水边的戴家集,这些天利用冰冷的天气,泼水结冰,疯狂的修筑营垒,把自家驻地化作了一根硬骨头。图尔格可没兴趣去生吃。就派鄂硕和瑚里布两人率军威逼曲阜,企图调动郑军救援曲阜,结果却再度让小袁营抢先了一步,再一次无功而返。 “起来吧。鞭子且先给你们记下,等大战告捷了,再与你们清算。” 图尔格不管邹县、曲阜的失利是不是因为小袁营的插入,横竖,罪责就在鄂硕和瑚里布的身上。 他们大军杀入中原,当然不是所遇城池皆克,要不然,从北直隶到齐鲁的东部,已然有上百座城池,他们可没有全部拿下。 一些州城、府城就不说了,就是个别的县城都没有攻克。如这般的失利似乎并不是第一次。可邹县和曲阜之败的重点在于——尤其是邹县一战,那是清军投入重兵正儿八经的去攻城厮杀而没能得手的唯一战例。 照八旗的规矩,鄂硕也好,瑚里布也罢,都要受到处罚。挨鞭子是小事,还有“罚款”呢。从官职到财货、包衣、宅邸等等,都在罚没范围之内。 不过图尔格现在却无心赏二人鞭子,还是叫他们戴罪立功吧。然后一封信直抵北面的阿巴泰手中。 清军现如今的事态不妙啊,南路打不动了,北路阿巴泰带领兵马还在东昌与洪承畴对垒,两边谁也奈何不得谁。 明军是越聚越多,虽然多是不堪战的,可一旦‘兵多将广’起来,又有一个能压得住阵脚的人物在,那士气可就大有增幅。可洪承畴偏偏还是避而不战,始终以牵制、防御为上,这可是个大难题。 最重要的是,阿巴泰不能击败对面的明军,那就不能利索的赶到兖州城下来与图尔格军会合了。 现在只靠着图尔格这一部清军的力量,真的很难拿下兖州的。 拿不下滋阳城,越过坚城东去真攻打曲阜,又谈何容易能拿下? 向东的路就也无从谈起。而向南又破不了小袁营,夺不了邹县,这进入中原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八旗大兵们,眼看着就被拦阻在兖州了。 这是图尔格不能接受的,更是大军主帅阿巴泰所无法接受的。 这位老奴的第七子,好不容易做了次大军统帅,那是一心要与多尔衮比高低。 前遭多尔衮领兵入塞,俘虏人畜四十六万有奇,夺金银数百万两,破州府县城六十余,斩蓟辽总督吴阿衡,斩老帝师孙承宗,斩总督卢象升,生擒德王朱由枢、郡王朱慈颖、奉国将军朱慈赏、监军太监冯允许等,战果不要太辉煌了。阿巴泰岂能比多尔衮这个十四弟还不如? 他都年过半百了,为满清出生入死,战功卓著,可至今却还只是一个贝勒,阿巴泰心里不忿啊。 “图尔格这狗奴才,竟如此没用!”阿巴泰见信大怒。 第七十六章 清军南下 阿巴泰根本没想到图尔格竟会拿不下兖州,没有兖州,没有这的财富和朱明王爷,这叫他如何压得过多尔衮? 朱明在齐鲁的几位藩王,济南的德王能排第一位,不管是政治意义,还是经济实力,都当之无愧的是齐鲁诸王之首。 而位于兖州府城滋阳,传承至朱洪武第十子的鲁王那就排在第二。 兖州为鲁东的南北交通要道,大运河穿境而过,可比齐鲁内陆的青州的衡王要牛多了。 阿巴泰一门心思的要俘获德王一脉,不叫多尔衮专美于前,哪怕上次率军打破济南,活捉德王一脉的人就是他本人,率军第一个杀入济南的就是他儿子。但这功劳总归有人多尔衮的一份不是? 现在他也是大军主帅了,他也不亲自出马,却万没想到图尔格竟然在兖州打成了这个烂局。 “那为何不突袭曲阜?攻敌必救的道理,图尔格都不懂吗?”阿巴泰瞪大一双眼睛,怒视着身前报信的奴才。 黄台吉是不让真的攻打曲阜,可威逼一下就很难吗?只要摆出样子来,有邹县之战打底,谁会以为清军是在晃点人?他们胆子有那么大吗? “贝勒爷容禀,不是昂邦章京不懂得攻敌必救的道理,实乃那郑芝龙太是狡猾。” 却是那图尔格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孔家和孟家的态度都如此善变。当清军进攻邹县的消息传到曲阜之后,孔胤植当下拍板做出决断,使人悄悄前往清军大营,向图尔格告饶。那打的算盘就跟孟宏誉一样——财去人安乐,花钱买平安。 先就带来了两千两黄金,诚意满满的。 可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图尔格可不知道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孔胤植,郑芝莞先放过了孔胤植的信使,而当孔胤植二次让自己族侄,带着一批金银粮秣悄悄送往清军营垒中时,被郑芝龙使郑芝莞拿了个正着。从中搜到了孔胤植亲笔落款的书信一封。 如此,人证物证皆在,孔胤植还能抵赖么? 郑芝龙也不会傻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揭露这一切,那除了能让本就动荡不安的人心更加零碎外,只能叫郑氏与读书人暗中生出龌龊。虽然后者是郑芝龙立志要修理的阶层,可现在他还要虚与委蛇不是? 孔胤植是个软骨头,他在信里头先是恭维“我大清”,然后又极力否认讨满檄文是出自自己的笔下,做下了如此丑事,一旦曝光可就遗臭万年了。对孔家的“千年清名”更是一记重创。 还是先前说的,如今的时局是满清大军只是入塞而不是入关,鞑子还没有坐了紫禁城的金銮殿,孔家是不可能调转方向对之纳头便拜的。 于是,身为大明忠臣的衍圣公孔公爷就只能全力以赴的积极备战。发动自身的佃户、家丁,出钱,出粮,号召整个曲阜动员起来,保卫名教。 郑芝龙也只是让郑芝莞引曲阜城外的那五百无甲兵入驻曲阜。(之前被郑芝龙派来护送难民的那一拨) 他们的任务也不是守城,要守卫曲阜,还是要靠孔家的。 郑芝莞的任务就是在孔家人的配合下,积极发动曲阜的人力物力,为接下的战争做准备。准确的说就是传授战争经验。真正来填补曲阜的还另有他人。 就比如阿巴泰所言的,为什么不突袭曲阜的问题,攻敌必救,郑芝龙收到信息,那是必然要出兵救援曲阜的。他们缩在营盘里的时候,清军难以吃掉,可要是在路上,吃掉郑军还很难吗? 而事实是,当邹县战事告结之后,郑芝龙就联系袁时中,后者让袁大洪引兵三千急忙赶赴曲阜。 这厢一来,曲阜就可不就稳了? 有了郑芝莞先前的工作,有了孔胤植无奈下的积极配合,加上袁时中派去的三千人,曲阜的守卫力量大幅度上扬。纵然遭遇到清军的突击,也不可能有立刻沦陷的危险。 图尔格派人作势攻打曲阜,那根本就没效果,因为鄂硕根本就没真的大打出手,不仅没有威胁,反而叫孔胤植更加用心的来备战。 那封檄文把老奴父子,把满清骂的太狠了,孔胤植虽渴望着财去人安乐,然而这一希望已经破灭了,骨子里怕死的他,如何敢把生命交给鞑子去做主?就只有一门心思的备战了。 兖州府里的滋阳、邹县、曲阜三座城池,现在就如一块巨大的势头拦在了图尔格军前头,鄂硕倒是出过主要,真的对曲阜大打出手,不信城内的孔家人不像滋阳、郑芝龙求援,到时候路上正好打援。然图尔格如何敢违背黄台吉的命令? 鄂硕就再进言,所集兵猛攻邹县,得手后趁着兵威围困曲阜,作势猛攻,不信尼堪不来就。 可图尔格不愿意在攻城战中付出太大的伤亡,已向阿巴泰请求指导了。 阿巴泰现在除了破口大骂还能如何? 打不下兖州府城,那就意味着他抓不到鲁王一脉了。这点上与多尔衮较劲,最多只是他个人的得失。可兖州城内的钱粮人口却不是假的。拿不到这块,东进、南进全都受阻,那是与大军入塞的根本需要相违背的。 但眼下的情况,阿巴泰再是愤怒,却也无法叫图尔格率军撇开这三城,回到大运河一线,顺着封冻的大运河继续向南杀去。再往南就是明国水网密布之地了,不适合满清铁骑驰骋。 气候也会比北方温暖,纵然一样会有冰冻,但与北方则大有不同。那长江水面也是冰冻的,谁个敢骑马踏冰渡江?找死么。 明朝的漕运总督史可法也正在淮安集结人丁呢。 还有就是时间的问题。现在都十二月中旬将过,眼看就是下旬了。 此时大军南下,最多一个月,兵锋就要北回。否则被明军堵在水网之地,可就更麻烦了。 “无能,无能!”阿巴泰火冒三丈,但怒火中又带着焦急。现在这局势,可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洪承畴的出现虽没有让北直隶的明军主力从一群孬兵瞬间脱胎换骨,但多少也改变了这些人往日的作风作为。 之前的明军,在河间之败后,那就化身为看客。就如张献忠所做的歌谣:前有邵巡抚,常来团传舞;后有廖参军,不战随我行;好个杨阁部,离我三天路。 清军遂如入无人之境。 然而从洪承畴开始,各部明军虽依旧不堪战,但却如牛皮糖一样,粘上了就扯不下。 于是,为了叫大军更轻松的攻城掠地,阿巴泰亲自率军与洪承畴他们对峙在东昌府。那自是期望着图尔格能带领分师拿下兖州,横扫齐鲁淮上。 却不想得到的是如此一个叫人气恼的答案。 可是气恼归气恼,阿巴泰身为大军主帅,却也需要以‘解决问题’为重! 东昌府治聊城西北二十余里的堂邑县,这里是洪承畴的驻地。 “报——”一声急报惊起了洪承畴。“禀督师,鞑子起兵南下了。” 南下了?阿巴泰南下?洪承畴立刻想到了兖州的战局,清军攻邹县不克,攻曲阜再不克,攻滋阳还是不克…… “来人啦,击鼓升帐。”他要聚众议事。 第七十七章 崇祯 洪承畴可不知道自己背后已经被周延儒插了一刀。就在他因阿巴泰引兵南下而聚众议事的时候,燕京城内的紫禁城里。 “李自成,罗汝才,张献忠,左良玉,该杀,该杀,通通该杀……” 大殿里,满地的破碎瓷片,崇祯苍白的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带着点疯狂的不停怒吼。杨文岳、虎大威汝宁之败的消息已经转入了宫中。 看到左良玉再次不战而逃,扔下杨文岳与虎大威两个独自支撑战局,以至于战败身亡,在崇祯帝的眼中,就直把左良玉与李自成等归为一档了。 王承恩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万岁保重身体,若因李张流寇、左良玉那丘八而伤了身子,老奴的罪过就大了。” 崇祯颓然坐下,呆了片刻,又拿起兵部转送的塘报,汝宁一破,豫西南再无明军,李自成便大军南向襄阳,左良玉使兵拘拿船只于襄樊,准备顺汉水避闯军入武昌…… 或许他见到这塘报的时候,左良玉已经回到武昌了。 “我大明广有天下,怎的就落得今日局面?骄兵悍将,内焦外困,对贼对奴,皆无还手之力?”崇祯看着地上的王承恩,似乎又是在问自己。 早先的明军还能一次次击败流寇,但近两年反倒是屡战屡败。至于对建虏,就更不须多说了。从他爷爷那时候起,明军就跟黄鼠狼下崽子一样儿,一窝不如一窝。 一场接一场的败仗叫他都不愿再去回忆,亏得他每年还把无数的钱粮投入辽地。 现在连李自成都在坐大,汝宁一败,整个豫南都再无官兵,流贼再席卷鄂北,流寇都不能如此的称呼李自成了。人家都已经握着了一省之地了。 一种无比颓丧的感觉涌上崇祯帝心头。当初继承皇位时候的宏图大志,已经被这些年的辛苦、失望、痛苦给磨灭了近乎绝望。 他的御案上放着另外一堆奏疏,其中有洪承畴、马成名(永平巡抚)、潘永图(顺天巡抚)等人请罪的折子。更多的,则是弹劾洪承畴他们的。 建虏入塞两月余,仍不能治,这只能是洪承畴他们的罪过。 崇祯心情烦闷,可不愿看那些折子,面色愈发阴沉。但好歹情绪平静了他。王承恩看崇祯帝情绪渐渐平和,挥手叫过两名小宦官,让他们来打扫清理。 王承恩待小宦官打扫完毕,对崇祯低声道:“万岁,要不要进些点心……” 崇祯帝只把手一挥,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动,他只想要静一静,可眼睛一闭,那就是烽烟遍地的大明,又如何静的下来?别看表面上他是平静了,可心里实窝着一肚子火…… 王承恩是个难得的厚道太监,或者说他是本分的,皇帝既然不愿意说话,他就束手立在边上,一个字也不吭。但没过多久,外面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一名宦官急急来到,说兵部尚书张国维求见,有急报。 崇祯心头又是一抖,兵部最近的急报都是坏消息,让他几乎不愿看他们的奏疏。不过他是皇帝,大明的皇帝,他没有推脱的余地。 “传张国维觐见。” 张国维急跑进来,行礼后直道:“陛下,好消息,好消息。齐鲁巡抚王国宾登莱巡抚曾樱联名奏报,郑芝龙招降小袁营后,大军固守滋阳、曲阜、邹县,今已将建虏南下之军拦了下……” 奏折中的言语很多,但大体意思就是如此。 崇祯掩不住心中的惊喜,:“快把奏疏拿来给朕。”万马齐喑漫天污黑中一朵亮光,那不要太耀眼。再看那奏折中夹着的郑氏练兵之法,王、曾二人略过饷银赏银不提,略过军纪军规不说,只说枪炮之利,把定装药粉道明,火铳、虎蹲小炮加上手雷,万众一心,即可抵挡建虏兵锋。 崇祯帝那脸上是好不欢喜。“郑芝龙真良材也。如此守法如能建功,古之良将亦不如也。” 王国宾、曾樱二人在奏折里说了,只要洪承畴能牵制住北路的清军,则南路清军已经无忧,这次建虏入塞之事就已经告一段落了。甚至当建虏兵锋受挫,无奈北归时候,南北兵马只要调度得当来,还能让建虏吃上不小的亏。这让崇祯帝如吃了一剂安心药样,心情陡然一畅。 心情大好的崇祯帝立刻就不再怪洪承畴‘观敌不动’了,反而是认可了洪承畴的作用。如是立刻颁下一道旨意给了洪承畴,让他务必看牢了阿巴泰。 后者收到京师快马传来的旨意,那心里如吃了翔一样无奈。 不说这旨意的早晚,就说那阿巴泰要引兵南下去,就他手中的这些兵马,还怎么去阻挡? 怕也就是王廷臣能听他的命令跟清军硬磕一阵吧。余下的……,真要还有战斗力,他何至于选白广恩去配曹变蛟,作为大军前锋,“追击”清军? 后者在蓟县之战遭受了重创,也就是与白广恩撘班子的白腾蛟阵亡了,其部残兵被白广恩一口吞吃,如此其部纸面力量才显的很不错。 洪承畴并不指望他们俩能牛气哄哄来,而打胜仗难,打败仗还不容易啊? 敌来我走,敌去我追,充分发挥牛皮糖战术。 曹白两人的使命不是真的与清军厮杀,而只是让阿巴泰的进军走的不要太轻松。始终保持着战斗姿态的清军,那必然比大步行军状态的清军走的要慢多了。 现在阿巴泰引清军主力推到了东平,曹白二人也领兵追到了安山镇。但也就是安山镇了。在清军继续南下之前,他们是不会再进一步的。 同时的,齐鲁巡抚王国宾和登莱巡抚曾樱也都收到了崇祯帝的旨意,却是催促二人增兵兖州。 对此两个人做出了两个全然不同的反应,王国宾对崇祯帝的旨意根本置之不理,曾樱却使登州总兵黄荫恩领登莱民军数千进入青州。 张广张统哥俩互相搀扶着来到营地的边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其他登莱民军也都和他们哥俩一样,累得跟狗似的,连躺带坐的摊在那里,呼呼的喘着粗气,半点也不觉得这寒风吹刮着冷。 “大哥,我受不了了,我真受不了了,这帮南蛮子是要折腾死我们啊……”一边捶着大腿,张统一边哀叹着。 张广则视若未闻,这话张统都说几十遍了,可也没见他离开。眼下世道能寻到一处能吃饱饭的地儿,容易吗? “开饭了……” 张统也不用自己哥哥回应自己,嘴巴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嗦啰起自己的教员有着说不完的话。 直到“咣当”一声锣响,接着不知道是哪个人一声大喊,刚才还说着自己被折磨死的张统立刻满血复活,“腾”的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极速的跑向食堂。 张广依旧是见怪不怪。 他们登莱民军虽训练时折磨人,但只要能吃饱饭,看有几个人离开的? 一个个民兵冲向了食堂。按照建制规规矩矩的排起了长队,目光贪婪的看着那一排热气腾腾的大锅,还有旁边的几个木桶里更是堆着冒尖的玉米面饼子。 张广喉咙不觉得吞咽了一口吐沫,那黄腾腾的面饼子真香啊。也不知道是啥粮食。自己种了十多年的地,愣是不认的。 …… 东平州内。 “奴才准塔见过贝勒爷。” “准塔,你来见爷是为了何事啊?”阿巴泰看准塔不怎么顺眼,因为准塔是正白旗的固山额真,是多尔衮手下的干将。而且刚入关打蓟县之战时,调度无章,险些误了大事。 “奴才请领数百兵,伏于暗处,待到尼堪大军经过,劫杀其后续粮队。尼堪没了粮食,岂敢再追我八旗健勇?”准塔低眉顺眼的。 阿巴泰立刻明了的准塔的意思,这是要立功赎罪啊。“好,这法子不错,本贝勒允你了。但你也给爷想清楚了,此事若败,你下场是怎样的。睿亲王届时也保不住你。” 阿巴泰都不遮掩自己要看戏的架势,“主意是你定的,内中的难处你也心知肚明,你下去准备吧。” 此事成与不成,于阿巴泰都有好处。 事情成了,那就叫后头的明军停住了脚步,给他更多的时间来收拾郑芝龙;不成,倒霉的也是准塔,是多尔衮。 第七十 八章 斩了郑芝龙 太阳西斜,暖人的阳光渐渐逝去,天气更见寒冷,小北风像刀子似的往人衣服里钻。一支千把人的明军部队带着千多丁壮,押运着三五百辆粮车,拖拉着长长的队伍,一点点前行着。 参将赵彬抖索了下身子,抬头看着天,估摸着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 “快点走,快点走……” 天黑之前要赶到安山镇,虽早就人去屋空,但好歹是个遮风避寒的地方。不然他们全都要喝西北风。而且误了明天交粮的时辰,赵彬本人更少不了要被总兵白广恩抽鞭子。 哪怕他是白广恩的老部下,哪怕他现在也是个不小的参将,但白广恩凶厉的很。早年从混天猴为盗,被洪承畴击破后降明,授予都司之衔,初随曹文诏镇压流寇,屡立战功。现在都已经是一方总兵了,但依旧不改那粗鄙的性子。 当然,赵彬也早习惯了。 阿巴泰从聊城动身南下,清军携带了大批北直隶、东昌等地搜刮的钱粮物资,还有不少被抓的丁壮,行动甚缓慢。洪承畴聚众议事,不愿意放过这个扰袭鞑子的大好机会,裁定以曹变蛟为主将,白广恩为副将,领兵追击。 实则就是叫二人领兵黏住阿巴泰,不要让清军南去的太轻松了。 这个命令不难为人,又不是叫他们去送死,曹变蛟、白广恩全都受命,接着便就大军开拔南下,而赵彬就是为大军押送粮草的人。 在这种冻死人的鬼天气里“追击”清军,危险有多大且不说了,光是路上的行军就能把人冻坏了去。还是押送粮草轻松些,虽然往来赶路也挺辛苦的。 赵彬摘下马鞍便的酒囊,仰头灌了一口,登时一道火线下肚,身子为之一热。抬头再看太阳的位置,心中衡量着安山镇的距离,天黑前应该可以赶到。那真是谢天谢地啊。 这鬼天气里,能有个小镇集为依托,宿营一宿,那是最大的美事。 脑子里全是到了安山镇后如何休息的赵彬,根本不知道自己一行,已然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 阿拉密手中握着一支千里镜,镜头略过不远处的明军,继续向北方眺望。 他身边的一名手下见他动作,便知道是什么意思,微撇了下嘴,不屑地道:“牛录章京,那明狗肯定想不到咱们会在安山湖里藏身,他们的大军还在东平州呢。”这人可不觉得明军能未卜先知,拿眼下的这支运粮队做诱饵。 他们跟着阿巴泰杀入中原以来,除了在蓟县打了一场硬仗,余下的厮杀,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虽然都知道图尔格部在兖州遇到了麻烦,可一个个心底里还是一百个看不上明军。 阿拉密不管手下人这么说,人始终停在原地,直到天色见黑了,也没有发现明军跟进的痕迹,这才与人打马向清军的藏身之处奔去。 他可半点也不会疏忽大意,这关系到他们兄弟的命运前程。 他兄长准塔是正白旗的固山额真,也蒜是位高权重的大将。可近来流年不利,先是松锦大战中因遣兵回家,离城远驻,获罪受罚;后同镶红旗固山额真叶臣围堵锦州祖大寿时,因巴牙喇兵避战,他坐徇情附和,而再度受罚。直到此番从军入塞,与正红旗固山额真叶克舒等攻孟家台,调度失宜,又被记上了大过…… 准塔这一路霉运走来,搞不好就大发了,回到盛京后,爵位世职都会被抹光的。 也所以,这次他们的行动是万不能出错。再出错,他也罢了,准塔是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准塔作为多尔衮手下的将领,黄台吉对之是很‘另眼相看’的。 也所以,准塔这次才请命出击,冒险伏兵安山湖,几天时间里不生烟火,啃着能把牙都磕掉的干粮,爬冰卧雪,就是为了好击明军于不备。 作为一支小部队,他们满打满算也才五百人。 阿巴泰派他们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切断明军的粮道,叫明军被迫停留在东平州。 当天夜里,一支一二百人的清军队伍袭击了安山镇。 赵彬作为白广恩手下的参将,那也不是白给的。骤然间受到清军攻杀,他先就生出逃意来,蓟县一战,白广恩与白腾蛟联手,结果被清军生生碾压去,白腾蛟当场死在阵中。鞑子兵的锋锐,赵彬他到今日也没有忘记呢。 但身为打惯了仗的老人,赵彬很快就辨明了清军的数量,听那马蹄声,人数并不多。 赵彬部都是白广恩军中的老兵,不能称为真的精兵,但也不是闻风丧胆的乌合之众。见到自家主将忽的雄起,跃马高呼,喊打喊杀。不少人到真的鼓起了精神来,加之这镇集里民房密布,本就不是马军纵横驰骋的地方。明军这一雄起,到真让率军杀入的阿拉密感受到了压力。 “撤——”后者毫不犹豫,当下引兵退了回来。可也不远去,就停在镇子外徘徊。 赵彬看了不仅不犯愁,反而两眼直放金光。抓住自己的亲兵头领,“速去禀报大帅。”这可是一个拿鞑子人头的大好机会。 外头的鞑子怎么看也就一二百人,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就躲过大军的搜查的,但他们一击不得手后,竟然还恋栈不去,这就是早死了。只要白广恩能派军中精骑赶来,要吃掉这支鞑子还很困难吗? 他们在蓟县一战虽然损失不小,可托白腾蛟战死的福,后者的残部被白广恩一口吞吃了下,那可是一剂难得的十全大补汤。让白广恩纸面上的实力尽恢复不说,实际也好处多多。就只说军中的骑兵,那就能凑出上千人马! 东平州内,白广恩一身戎装的坐镇城门处。就在安山镇暴起夜战的时候,他这边已经觉察出不对了。 原因很简单,为了保证彼此间的联络畅通,每隔两个时辰,赵彬就会向白广恩派来快骑保平安。而现在时间已经到点了,人,白广恩却没见到。 要说他这般还能安稳的去歇息,那白广恩就不是白广恩,而直接是白痴了。 白广恩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结果,但是当赵彬派出的快骑来到时候,他却发现自己中了大奖。 “鞑子只有一二百骑?还徘徊不去?”他都不敢相信。 “这点岂敢蒙骗大帅,这些鞑子虽不知道潜伏于何处躲过了大军的眼睛,但实就那么点人。若是人手再多一些,先前一战,粮草定被鞑子夺去。”这才是最重要的证据。 白广恩哈哈大笑。 一二百鞑子,这可真是送上门的肥肉。当下也不使人向曹变蛟招呼一声,便毫不犹豫的派之子白良柱率精骑出城,接着白良柱就一头扎在了钢板上了。 满头都是血啊。 “撤,快撤……”乱军中,头盔都不知道甚时掉下的白良柱大声疾呼着,引领着残兵败将打马而去。 背后的清军马军紧追不舍,准塔高呼喊杀,那些逃得慢的明军凡是被八旗兵赶上,马刀挥过,不是人头飞起,就是背后生出一道长长地口子,鲜血飞溅,扑倒在地。 有些胆怯的明军眼见逃不走了,便纷纷跪下投降。八旗兵也没半点手下留情,一路追赶中凡是被遇到的全速斩杀。 事实上安山镇外的清军马兵数量并不很多,总数也不过三四百骑,还有一支清军在看着他们的副马。 但如此兵力已经不是白广恩那千八百骑兵可以击败的。当准塔带领着数十个巴牙喇兵,带引着一百多清军马兵从背后冲杀出的时候,明军就已经败了。 一种落入清军圈套的感觉叫白良柱以下所有人都亡魂大冒。 赵彬躲在安山镇内也瑟瑟发抖,浑身直若浸泡到了冰窟里。“自己该怎么办?”他自问道。 他不知道自己险些把白广恩的宝贝侄子白良柱坑死,但他清楚外头的骑兵都是白广恩的心肝,现在损失那么大,那日后他再回归到白广恩麾下,还能得好吗?他不想死啊。 而不想死那就只能谋求生路,眼前的生路,似乎也只有一条…… 白广恩看到自己侄子带着一二百残兵败将狼狈的逃回东平州,整个人直若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坐了回升降机。手下的马军损失惨重,可万幸自己侄子的脑袋还在。 “白广恩停下了?曹变蛟呢?” 阿巴泰惊喜道,大军一路南下,前后拖拉了好长距离,后头的明军又像狗皮膏药一样,撕都撕不掉,让清军南下甚感不便。如是,以小股兵马切断明军粮道的招数来迫使明军停下脚步来,这就是他的打算。而现在看,他是如愿以偿了。 “白广恩停在了东平,曹变蛟又如何敢孤军来追?”正红旗固山额真叶克舒大笑。 “好。准塔、阿拉密有功。”如此小的代价就迫的明军停下了脚步,叫阿巴泰如何不高兴? 他在帐中转了转,脸色一正,“叶克舒。” “奴才在。” “即可速率军赶去滋阳,吩咐图尔格,集结全力,给我斩了郑芝龙。” 在兖州战局里,郑芝龙的存在感仿佛并没多强,至少比之袁时中的小袁营来那是要弱上一头的。可在阿巴泰眼中,郑芝龙才是满清最大的敌人。 “小袁营算甚,郑芝龙方是我大清之劲敌。”叶克舒领命而去,阿巴泰对三子博洛说道。 “阿玛,孩儿当然知道郑芝龙乃我大清劲敌,然郑军枪炮犀利,强吃其军,我军可要损失不小的。”博洛进言道。那言下之意就是要阿巴泰衡量一番内里的得失。 就跟图尔格对邹县、滋阳考量的一样,南征大军也不是阿巴泰的,一旦损失大了去,不但黄台吉又要生事,更会恶了诸旗的贵人们。 虽然这对父子都很看重郑芝龙的,那博洛心中甚至比他爹还更加看重。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郑芝龙在关外的表现——他不仅为人大胆,敢对满清主动出击,手下的兵马也真的是有不俗的战斗力的。 牛庄一战不提,松山一战就是个再好不过的例子。 主动攻击满清,这是郑芝龙与袁时中最大的不同,也是郑芝龙与当下的诸多明军将领的不同。 满清都多少年没有遇到过这么具有主动性的明军将领了。 阿巴泰花白的胡子动了动,“这是个大好机会。真的能杀了郑芝龙的。” 如此一个胆大而兵强的明将,那是清军前途上的一块大绊脚石。不趁着他孤军在外的机会早早斩除,那还留着郑芝龙过年吗? 虽然会付出不小的代价,然后兖州府不是牛庄,它没有背靠大海,郑芝龙人就在滋阳城外,一旦战败他不可能像在牛庄那样拍拍屁股就乘船入海了。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阿巴泰是真想杀郑芝龙,后者对满清的威胁太大。只一个钱粮不缺,郑芝龙就能轻易的爆出多少枪炮犀利的步军啊。 牛庄之战时候,郑芝龙还陆军实力有限。但看看现在,郑军的陆军主力明明留在了觉华岛,可郑芝龙回到齐鲁不过一两月的光景,就已然又拉起了一支近万人的陆军。如此神速,满清可真要招架不住的。 “此人是我大清的劲敌,不试一试,你阿玛我不甘心。再说,杀郑芝龙也是为了南征。” “你阿玛已经把荣辱置之度外。”阿巴泰说自己心中已经把鲁王一系撇在脑后了,“我之所以还真对滋阳念念不忘。这真不是为了压过多尔衮一头,而是从我大清的利益出发。” “大军南下入塞,那是要拿到钱粮人畜的。可那北直隶为我大清多次搜刮,已无太多钱粮。东昌府及济南府也是如此,倒是兖州府为四方交通要道,运河打此经过,素有“九省通衢,齐鲁咽喉”之称,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商贾云集之埠。滋阳又是兖州之精华所在,打下这座兖州的府城,就意味着大笔的物资财货。” “你阿玛可以不去与睿亲王较劲,却不能不看重钱粮。”这是清军入塞的根本。 “不过,滋阳城高池深,人丁众多,能否拿下还真的难说。不得不防万一。倒时候你阿玛我就只能将兵冒险南下。这一路之上郑芝龙的威胁其部更胜洪承畴?何况,滋阳、邹县图尔格又打不下来,也都没打郑芝龙便易。”后者再是趁着天寒地冻时节来加固营地,戴家集也只是一个镇集,还能比的了正儿八经的城池吗?阿巴泰如此的想。 阿巴泰就不信那戴家集还能比的了之前的牛庄。 “我这也是在杀鸡儆猴,阿玛之前把白广恩当鸡杀了一遭,吓住了北面的明狗,好歹为大军南下赚取了些时间,那正好也趁机把郑芝龙杀一杀,好好震慑一下南路的明军。” 博洛不得不承认自己阿玛说的很对。让图尔格先解决了郑芝龙,不管是真的把人杀了,还是把他给打残了,解决了这个变数,那剩下的明军,不管是滋阳的守军,还是邹县、曲阜的小袁营,他们还都能对着清军主动出击吗? 这不可能。关内的明将不是随便挑一个就都是郑芝龙第二的,更别说那袁时中本还是个流贼。 让他坚守城池是一回事,叫他主动出击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博洛也是小三十的人了,这么多年的从军经验,几次跟随大军征战厮杀,可不是小白。就说这一次他随着阿巴泰入塞,那就见多了这样的队伍。 可郑芝龙却是不同。他有那么一丝儿像卢象升,似乎根本就不怕八旗大兵。这种明军里的刺头,如果可以,真就要早早拔除。 清军三番五次入塞,大军纵横驰骋,并不是说把路过经过的一座座城池全都给拿下了,只要能确保他们没胆子主动出击就可以。 就好比先前,蓟县一战后,明军虽然大军云集,但可不就只敢尾随,不敢一战么?那时候大军进兵多么畅快? 结果半道里,北边杀出一洪承畴,指挥小股的明军频频出动,你来我就往,你往我就去,如牛皮糖一样黏糊的叫清军再不得安宁。阿巴泰无奈兵分两路。 南面就是郑芝龙,招降小袁营,力保邹县、曲阜不失也就罢了,博洛知道他父亲最怕的就是郑芝龙会率军不停的给大军增加麻烦,尤其是在大军北归的时候。谁敢保证郑芝龙就不敢对八旗兵主动出击了呢?别看他到了滋阳地界后,就一直龟缩不动。 满清大军入塞是谋求物资钱财人畜的,日后北归时,定然要拖出一条长长的尾巴来。如当初的多尔衮入塞,大军前后绵延就一二百里之长。此遭阿巴泰军又该多长?那时候郑芝龙若是还在,定是大军顺利北归的一大障碍。 加之郑芝龙是中原近来声名大噪的抗虏名将,如果真能杀了郑芝龙,定能重创兖州明军的士气。 接下大军若是再行分兵之策,他老子在北头堵住洪承畴,南路可不就能轻松自如了? 满清连带着后金时期,与中原交战二十余年,敢主动向清军发起攻势的明将是越来越少了。出一个郑芝龙不算稀罕,但郑芝龙死了残了之后,这中原还能眨眼间就出上好几个郑芝龙? 别说阿巴泰不信,博洛也不信。 当初崇德元年(即崇祯九年)那遭儿,阿济格携入寇掠获的18万人畜及其大批物资从容出冷口,满载而归,“上下俱艳饰乘骑,奏乐凯归”,还砍下木头,写上“各官免送”字样扔于路旁,戏虐明朝将吏。 那个时候满清的高层就都知道,明人的兵将都懦弱的很。 …… 早在叶克舒领五千骑抵到滋阳城外之前,图尔格就先接到了阿巴泰的指令。已经做起了准备! 什么准备呢?不止是坚实的盾车,更从四下乡野中掳掠了不少百姓,男女老弱皆有。 郑芝龙则还没有警醒,他也没有收到阿巴泰引兵南下的消息,因为清军完全屏蔽了东昌与兖州之间,不过清军近些日子的举措他却都看在眼里。 清军在整兵备战啊! “大帅,我军既进不了滋阳,何不退入曲阜?”江哲进言。 “退去曲阜作甚?鞑子不过两万兵,能奈我何?”郑芝龙对戴家集很有自信。 第七十九章 猪队友(求收藏) 滋阳城外,郑军一队夜不收与鞑子的哨兵狭路相逢。 清军的动静郑芝龙自然重视,当即撒出手中的夜不收,去监视清军的一举一动。 戴家集是一座坚固的‘堡垒’,郑芝龙营造了这处坚实的乌龟壳后,却是为了能主动出击,好牵制滋阳城下的清军一二。不然他停兵在戴家集又有何用? 周毅看着前方的八旗兵,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惧怕的神光。他们这阵子与八旗的哨骑也不是没交过手,大家都是脖子上顶着一颗脑袋,谁也不比谁能多出一条命…… “大哥,咱们冲他们一回。”身旁一中年汉子怂恿着叫着。对面有十几个鞑子,他们也有十骑,内中更有半数人配置了手铳。不怕他们! 这不怕鞑子的中年汉子面皮粗黑,年约在三十上下,内中穿着锁子甲,外面披了一副粗毡样式罩衣,胯下一匹长鬃骏马,在无聊地吃着干草。 中年汉子一边说话,一边手掌摩挲着夹袋里的手铳。这玩意儿他已经拿到手五六日了,早摆弄熟练,但却还没有发过利市。这让他心里直痒痒,现在看到鞑子就很是有股迫不及待感。 郑芝龙使人打造了不少手铳,这是郑军排级以上军官的凭证。但对于周毅带领的夜不收们而言,手铳却是他们荣耀的证明,是他们光彩的勋章。 一名夜不收,能够拿到手铳,那唯一的凭证就是他手中拿到了鞑子的首级。没有首级你就是多大的官儿,也不给你手铳。郑芝龙这是为了防止夜不收斗志下落,染上了手铳依赖症。 因为对比大规模的战阵厮杀,哨骑游兵之间的格斗,手铳的意义和作用会得到一个完美的释放。 “冲一次?”周毅斜瞟了他一眼,“就凭咱们身上的锁子甲?” 他们是夜不收。虽然队伍里有几个人拿到了手铳,但看看对面,十几骑可不是鞑子的寻常哨兵,那人人都身披重甲着呢。用他们夜不收去冲击这些个人,可不是以自己之短击敌人之长吗? “这一战还没开始呢。等咱们换上铁甲了,有的是你冲锋陷阵的机会。” 但就在周毅准备带着身后的人要调转马头回营的时候,那中年汉子忽的一叫,确实对面的清军哨骑分出了五骑来向他们杀来。 周毅脸上先是一愣,旋即露出了喜色,敌人有十几骑,那他惹不起。但现在敌人只剩下五个,那要再逃,就是怕死避战了。 “弟兄们,跟我上——”一声令下,身后的骑兵纷纷窜了出。 “杀鞑子——” “杀鞑——” 十个打五个,周毅他们信心十足。对面的清兵也一样信心十足。 双方都没用都用弓箭,想要在奔驰起伏的马背上箭无虚发,那可不是一般士兵所能做到的。八旗兵的战斗力不弱,也一样不行。 鞑子的骑射,从来不是对付单个人的,那是对准了大片敌人,把箭矢朝着大致方向射过去就ok了。 不管是女真还是蒙古,都是如此。 想要跟青面兽校场比武那样,小兵哨骑就能马背上箭来箭往,那只能是想象。 两拨人马相对而出,周毅右手持刀,着手也暗中取出了手铳。他目光紧盯着对面最前的一人,那人伏在马背上,目光冷冷的,即便隔着数十步,周毅也能感受到那种狠毒。 吸了一口气,略略估算一下,周毅猛地举起燧发手铳,一声枪响,枪子嗖一声疾飞而去,眼看就命中了对面目标……的马,铅弹似将马头射个对穿,吭都没吭,战马倒地,那人也瞬间被摔了下。 并不是只有一声枪响,而是好几声枪响,那多是打中了战马。手铳的弹子便是没正中地方,当场要了战马的命,也能给之重创。当场翻到在地上。 马背上的清兵猝不及防下,五个人里只有两个人及时脱离马背,翻身滚落地上。 可还不待他们站稳,周毅等就已经杀到。 一抹刀光划过人的脖颈,鲜血哧溅中轻松带走一条小命,不怕鞑子的黝黑中年汉子笑的不要太开心。 一个八旗兵直接被摔的背过了气,还有一个已死的不能再死。剩下一个运气最好,人都已经清醒了,但刚等他看清情况,一把短刀插进了他脖颈。 郑芝龙不去滋阳城下,清军也不来攻打他停兵驻扎的戴家集,可游骑间的厮杀却一刻也没停下。双方都有死伤。周毅手下本来一百四五十人的夜不收,现如今已经只剩下百十人了。 “轰轰轰……”滚滚的马蹄声忽的传入周毅等人的耳朵。这响动可不是对面打马冲来的几个鞑子能发出来的。 是鞑子的大部队,怪不得眼前的鞑子人人重甲。那么,清军之前的备战,目标就是戴家集了?周毅心中一急,吆喝道:“快走——” …… 戴家集,一个不大的小镇集,位于滋阳城北偏东二十里处,地处泗水河畔。 这里本有家口近三百户,是一座男女老幼一两千人的繁荣小镇,然随着清军到来,早已是人去屋空。郑芝龙领军抵到这里的时候,那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趁着双方都相安无事的档口,郑芝龙每日都催促着将士、丁壮修补加固小镇集的防御。 先是砍树、伐木和拆房子,把营墙一直修到泗水大堤,再以镇集原有的镇墙为界线,把沿着泗水河堤呈长条分布的戴家集隔成前后两截,南边是一个小营地,北边则是主营地。 不是所有的戴家集人都住在镇墙包裹的镇集内,这很好理解,就像许多城池的四关。城门外绝不是一片空荡荡的白地,而是有许多百姓商家的聚集。 当一个皇朝进入到稳定阶段时,人口的繁衍和市井商贸的发达,都会促使这一现象的诞生。一些重要的繁华大邑,甚至还会设立特有的关城。 戴家集只是一个小镇集,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关城,可镇墙之外还有不少百姓房屋沿着河堤延伸。郑芝龙只把这一块作为主营地的防护。就像他挑选戴家集做落脚地一样,看的就是戴家集东侧所依靠的泗水大堤,在如今这个时候,后者虽不能化为绝对的防御,却也不失为一道可以依赖的障碍线。 战马不能驰骋,就是步卒,跋涉在滑溜的泗水冰面上,行动力也大受阻碍。 郑芝龙更叫人在戴家集的右手,也就是西侧,偏北的方向另立了一座新寨——一座面积不大,周围只有里许,却是四棱突出形式的炮垒。 哪怕冬日里的大地坚如白铁,只要肯下功夫——烧火热地,也一样能破土动工。 这座面积不大的新寨没有奇厚无比的土墙,也没有围绕土墙掘有壕沟。季节不允许,时间也不允许。所以它根本不是棱堡。 除了四棱突出的形式,那跟传统的明军营垒完全一样。 清军如果有红夷大炮,很轻松的就能把新寨的寨墙轰破。因为这里的寨墙与南营的寨墙,还有中心主营地的寨墙修补事,那都用的是同一个法子。就以两排圆木夹着中间的夯土造出的寨墙,高度可达丈五,厚度能接近三尺,对于弓弩鸟铳来说自坚固的一笔,只要不被红夷大炮直接命中。 这座新寨可以从西部和北部两个方面护卫主营地,还能支援南营,因为郑芝龙手中仅有的四门红夷大炮全布置在了这里。 主要的防御工事结束后,郑芝龙就开始装点外围的工事了,那是古典中透着新颖,很超凡脱俗的。 古典的是设立一层层的拒马,在寨子外设立羊马墙,还有撒铁蒺藜等。 新颖的是,他叫人破开泗水坚实的冰层,取水在地面上浇水结冰。这在城墙上浇水结冰,古时就有,可在地面上浇水结冰却就很新鲜了。但效果显而易见,你路都走不稳,还何谈对守军的威胁? 当大批的清军出现在戴家集外的时候,内里的守军、民壮全都信心十足的表示我很镇定。因为戴家集的一切布置让他们觉得自己十分安全! 倒是郑芝龙有些心慌,他不明白这鞑子怎么突然将刀对准他了。 鞑子在滋阳城下不是没吃过苦头,怎么会来寻自己的麻烦?是觉的自家枪炮不利?而且这鞑子的数量,怎么看着那么多啊? 郑芝龙心里有些慌张。 压根就不知道,这兖州的战局,从阿巴泰决定南下的那一刻起,双方的实力就完全失衡,郑芝龙的所有如意盘算也注定被打破。 早前郑芝莞将孔孟等拉下水,打乱了郑芝龙的计划,让曲阜、邹县成为了两个大包袱。可他还是觉得自己仍旧有极大胜算,那就是因为他在打算盘的时候已经把阿巴泰军给踢出了局。以为洪承畴能一直牵制住阿巴泰。 残酷的现实现在就要教他一个乖——战场上,千万别太相信友军了。 尤其是明军这些猪队友。 郑芝龙表现的很镇定! 碰到出乎自己预料的意外情况,就会惊慌失措,这是战场新手的表现。这很郑芝龙。 但是为了安定军心,在表面上他却要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来。 第八十章 对垒(求收藏) 郑芝龙心中真的没有谱。“事出反常必有妖。”面上再镇定如常,心里也发慌。 看鞑子摆出的这架势像是要与郑军死磕一波的。这个他不怕。郑芝龙对戴家集和郑军的枪炮手雷还是有信心的。 可鞑子的人数那么多,这就使得他有些慌张了。 如果滋阳明军和邹县的小袁营对鞑子的动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岂不是要压力剧增了? 幸好他还有戴家集。这些日子的准备不是白费的,大量物资的运达也不会白做的,这些都让他有信心来与鞑子一战。 虽然不知道清军怎么忽的对自己亮刀,但他有信心磕掉鞑子的大牙。 当然,他还是不希望滋阳、邹县的守军只会闭城死守,而对清军毫无牵制,那太叫人心寒了。 江哲倒是想到了阿巴泰,“或许是敌酋分出了一支兵马,轻装南下?”他只以为是鞑子有援兵到了。 阿巴泰部把握着清军在北直隶,在东昌搜刮的大批钱粮物资,对面又有洪承畴带领的诸路总兵,上十万大军,想要全军南下岂是简单的事? 他与郑芝龙对洪承畴的才能都是很认可的。都认为洪承畴手下兵多将广,曹变蛟、王廷臣更是两位忠勇之士。以他的能耐,黏住阿巴泰不成问题的。 所以两人都没想到阿巴泰能领军南下。他们真是都高看明军了。 图尔格不会为五个八旗兵丢了人头而气恼。他现在正对着郑军的营盘细细琢磨着,看从那里下手,才最省时省力。 之前图尔格一直都听说郑芝龙如是老鼠一样,不停地在经营着戴家集,但他根本不在乎。你郑芝龙再属乌龟的,等到滋阳告急,等到邹县、曲阜告急的时候,不还是要乖乖的钻出那层乌龟壳么? 相比较气急败坏的阿巴泰,图尔格更没想到自己会把兖州之战打成如此的破烂样。 邹县之败后他还不慌,因为还有曲阜这个致命的,那是郑芝龙绝对不敢不去救的。但他没想到郑芝龙的反应会那么快,立刻就让袁时中采取了分兵。而且孔家人还动员了起来,不止曲阜城头布满了人,连孔林都有人守卫。 那真的是击中了图尔格的要害。 后者是黄台吉严令不得乱‘动’的地方,现在又有了小袁营的兵马,他就是作势要猛攻曲阜,郑芝龙也好,滋阳城也好,都不会惊慌失措。 然后图格尔就吃惊的发现,自己竟然对兖州府无可奈何了。他是能绕过这些地方去攻击其他的地方,比如绕过邹县去进攻滕县,但是他不可能从滕县继续向南。 漕运总督史可法已经聚集了不少的民军在淮安府,邳州是重中之重,更别说徐州境内也汇聚了不少的明军。刘泽清迫于归德府(商丘)眼下的状况——被水淹了,已经向徐州转移了。黄得功协同刘良佐部在潜山大败张献忠后,此刻也已经回师凤阳,那与徐州可是临近啊。 这种情况下图尔格束手无策,也不是稀罕事。说到底鞑子还是兵力不济! 满打满算才十三四万,松锦之战打下了也兵疲马惫,内中还有大批的蒙军旗和汉军旗。分出来四五万人入寇中原,也已经是全力以赴了。 要知道,黄台吉还要布置些人马压在宁远。 鞑子再皮糙肉厚,再耐操,那也不能连续几年的全力动员。没人,也没哪个势力能承受得起这般的对待的。 所以,别看后世史书上记载着阿巴泰此番南下有十万大军,但实际上阿巴泰手中能有四五万战兵就已经是鞑子不吹牛皮了。 图尔格手里有两万人,这个数字分布在兖州多个战略点上,那并不具备什么优势。可所有的力量若被集中在一处,那也真的能对之产生致命的威胁。 不管是戴家集,还是滋阳或是邹县。区别只在于鞑子生吃硬啃划算不划算。 郑芝龙登上南营中心位置的眺望塔,远远地望着清军,黑压压的人头,一片一片,仿佛是团团浓墨,将大地都给沾染了。 眺望塔是木质结构的,足足有五丈高,顶层还有一个遮风避寒的小棚子。 郑芝龙站在上头,能清晰的俯瞰戴家集为中心的周遭数十里方圆,不管是自家的营地,还是清军的兵营,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鞑子怎么那么多人?” “这怕是南路鞑子全部的兵力吧。” “滋阳、邹县呢?便是全都弃了,也丁点不做防备?” 塔上一干人纷纷说道。没人提及滋阳、邹县的明军会坐观敌动而己不动,但心里也都有些慌乱。 “鞑子既然来围,怎地还带了那般多的百姓妇孺?”郑芝龙的背后,沈楠光很是不解的说。就是缺少民壮也不至于带来那么多人吧,而且内里还有不少妇孺。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这一句话已经叫郑芝龙等在场不少人脸上浮起了阴沉之色。鞑子带上了大批的老弱妇孺,那想要干什么事儿,郑芝龙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 “广明兄……”江哲拽了下他的衣袖。 “禽兽不如,禽兽不如……”在江哲低语为沈楠光一阵解释后,后者登时如受雷烝,整个人回过神来就只有咬牙切齿的痛恨了。 郑芝龙则早已经把视线转移到了自家身上。他现在虽然有些忐忑,甚至有些后悔,怎么就没听江哲的谏言,可到底还不是惧怕。戴家集作为他一手缔造的屏障,还是叫他感觉着安全的。 这很自然。 压根就不是甚身经百战的‘猛士’的他,面对意外的状况,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怂了。但怂了就怂了,他认了。小命第一,以后一定不打这种没把握的仗。 敌众我寡,清军更在野战上有着绝对的优势,那对明军各部还不是想打就打,想走就走。明军又有几个敢追的?也就是说鞑子手中把握着这场战争的主动权,这很是被动。 把兖州战场看的很透彻的郑芝龙,很善解人意的给邓藩锡、袁时中他们都想到了借口了。可他从来没想过将阿巴泰也纳入视线中来,那就活该他被打。 “建虏如此手段不足为奇,两军战场上,如此招数早就司空见惯。然而如此手段不仅能动摇我军的意志,更能压低我军的士气斗志。郑大帅,不可不防啊。”兖州同知谭丝说道。 “谭同知言之有理。吩咐下去,速将此事在军中宣扬开来。”郑芝龙的语气很平静的说道。鞑子之前拿包衣,拿汉军旗和蒙军旗开道,从实质上说与眼下没啥两样。 虽然他能‘平心静气’的对待眼下这一幕,本身就是华夏一族最大的悲哀。 郑芝龙本人虽看的“很开”,但却也知道,如果能在鞑子用出这一毒招之前先把它公开了,那等到鞑子再用出这一招的时候,则就极可能会反过来大大刺激到郑军将士的血性。 “记着眼下这一幕,等日后大军倒卷关外时候,对鞑子可别心慈手软。”来到了眼下的时代,就千万别把后世的满族同胞与眼下的建虏混为一谈。(后世的满族同胞在抗战之中还为中国做出了巨大贡献呢,还在大熔炉里淬炼过呢,而眼下的建虏有什么贡献?) 郑芝龙哈哈一笑,面上做出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儿,还特意对沈楠光如此说着。 而此刻的戴家集,郑军营垒外的胸墙和地面正在做最后的“加固”,将士们已经不再去泗水打水了,而是在胸墙内架起大锅开始烧水,每融化开一锅冰雪,就有士兵飞快抬起,泼到地面上。 那等到下一锅冰雪融水被送来时,之前泼洒的冷水早已经变成了剔透的结晶。 寨子外的胸墙并不连贯,每隔一段就有一个缺口,这是用来给肉搏兵出阵通过用的,宽度不是很大。但足以让肉搏兵杀出去割人头了。 后者的任务是割人头,而不是与清军肉搏。 能用枪弹说话,就千万别拿刀枪瞎逼逼。郑芝龙现在的一贯理念就是——零距离杀伤。 虽然他知道这很困难。 …… 南营宿地。 战兵们都在抓紧时间休息,主将李士元打主营回来后挨个走访了一座座军房。 这方面,南营的兵马享受的是高过新寨守军一个档次的待遇。他们的营盘内有着不少房屋,纵然拆除了些,余下的也够青州营用的了。 回到自己的住所,李士元喝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驱寒,眼睛看着屋外一个磨刀的壮实背影,李士玄在他身边道:“大哥,这史猛傻了不是,今天就磨他那口大刀了。” “看架势就是要拼命的,可别打起来阵型都不顾了,自己舞着大刀直冲鞑子去了。” 李士玄倒也理解史猛,一家人好不容易从辽东跑来了齐鲁,结果上次鞑子犯入齐鲁,全家死的就剩他和一个妹子。这两年他把妹子也嫁掉了,再赶上鞑子入塞,那可不就只剩下拼命了。“要是就这么死了,多不值得啊。” 李士元撇了一眼这个胞弟,一言不发。有闲工夫跟他扯捞,他还不如回房眯一会儿呢。但是躺在床上李士元也睡不着啊。 不是怕。 鞑子是厉害不假,这些年里,明军一场败仗接着一场,几万十几万的大败,消息听得多了,任谁心里都会高看鞑子一眼。 但是,对比怕死,如李士元者,那更怕的是有志不能伸展。 大明朝廷没亏待他,他李士元出身普通,但因为中了武进士,如今才三十来岁就做上了青州的守备,大明朝真没委屈他。 但也正是因为被安置到了青州,李士元就跟一头猛虎进入了栅栏,被装笼子送去了公园。那谁有吃的有喝的,舒舒服服,可到底不如他的意。 李士元是一头向往蓝天的苍鹰,可不愿意做个金丝鸟。 万幸叫他遇到了郑芝龙,兵权收取了后,竟然还对他许以重用,现在更又被推上了南营主将的位置,这要是能一展手段,能被多少人看在眼里啊,那才是前途不可限量。 李士元眯着眼睛半天,一点睡意都没有,是既有点担心,又有点亢奋,实在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 “大人!”房间外,史猛憨厚的声音响起。 “走。跟我巡营去。” 第八十一章 硬骨头 天气还酷冷的很,晚上下起了一场小雪,一夜北风,纷纷将残雪冻成了坚冰,大地一片雪白。太阳虽然慢慢爬了出来,却仍旧没有半分的暖意。 瞭望塔上,郑芝龙举着千里镜对鞑子营地眺望着,清军就要发起进攻了。一辆辆的盾车都已经被推出了营垒,还有大批的百姓被鞑子驱赶到两军之间。 一队队满蒙骑兵在营外的空地处或是列队,或是往来奔驰,口中还故作喝呼。 等到人潮如涌的清军步甲兵也涌出营地后,一杆粗大的纛旗上,斗大的“清”字迎风飘扬。 大旗下面,图尔格骑一匹漆黑战马,此刻也在用望远镜打量着对面。 他并没有把战斗的重心放在南营上,新寨才是他的进攻重点。虽然眼前的郑军营垒显得很是怪异。 一个四方形营盘,这本很是寻常,但四角多出了四个突出的大箭头来,上头还各按了一门红夷大炮,这就让它显得十分怪异了。 图尔格潜意识里觉得新寨不简单,然只从纸面上看,南营是更难对付。“鄂硕,你去引兵,驱赶尼堪填壕。”先看一看郑军的成色。 “末将得令。”鄂硕知道这是图尔格给他的优待,好叫他将功赎罪。 他并不一定要把对面的郑军营垒给夺下,而是先来试一试新寨的成色,如此才好知己知彼。 郑军枪炮犀利,大名早就传遍整个清军。然究竟是怎么个犀利法,却还是要看一看的。 鄂硕回到队伍里头,那驱赶老弱丁壮前线的事码根本用不到他亲自去,只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对面。 如果有可能,他一定把对面的郑军整个撕碎了。 “这些该死的鞑子,自己不敢冲杀,尽驱些百姓来送死,真是一群没卵子的畜生。”新寨的城头上,看着大批的百姓妇孺被鞑子驱赶着如潮水涌来,那之前就已经被宣讲了满满一耳朵的郑军将士,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们可不是海寇出身的郑氏老兵,驻守新寨的这营兵中,不少都是芝罘岛的义勇营预备兵。他们都是齐鲁难民,虽然在逃亡中见多了生死,却也没人见过眼下的这一幕。 “轰!” 一声巨响,一门红夷大炮首先开炮。新寨的四角各有一突出炮台,上头布置着郑芝龙现下手中仅有的四门火炮。 一门开炮,随后另一门红夷大炮也喷出浓密的烟雾,随着前面那颗炮弹,再一颗大铁球恶狠狠向远处的鞑子阵中飞去。 四门红夷大炮中也就只有这两门可以动用了。 炮手调高炮口,装填弹药,力求大炮能打出最远的射程。不然炮弹打中了鞑子前头的妇孺百姓,那就太亏欠了。 第一颗炮弹没有打中目标,但第二颗炮弹却斜着砸进了一处清军阵形中,这是一个监视着妇孺百姓的小队清兵。炮弹几乎把这个不大的阵列从阵前穿到阵后,一路上不知带走多少人的胳膊腿,砸烂了多少人的脑袋,人群中直趟出一条血肉胡同,留下一片凄厉的惨叫声。 呼啸声中,人力所不能抵挡的残肢血雾,这就是红夷大炮最犀利的地方。 当明军放弃了对满清之攻势的时候,笨重但却威力巨大的红夷大炮就开始成为了明清战争史上一个绕不过去的点。 “俺们是大明的百姓……” “救救俺,救救俺们……” “哥儿,快跑,快跑……” “娘,娘……” 被驱赶出来的百姓越来越多,没有三千也有两千,就见他们被清军兵将用刀枪弓箭威逼着缓缓向前,离郑军前沿越来越近了。 郑芝龙立在主营地的瞭望塔上,望远镜已经不自觉的垂了下。但是他眼前却仿佛依旧清晰的看到了一张张或麻木、或痛苦、或充满绝望表情的面孔。 他们全都是汉人百姓。其中有垂垂老者,也有稚龄儿童,有男人,有女人…… “将军有令,敌驱百姓至百步,开枪!” 很无情很残酷的一命令是不是?但洪旭做出的却也是最正确的选择。慈不掌兵,洪旭、甘辉这些从海盗走来的人,哪一个没有一副铁石心肠? “火枪手准备!”军官此起彼落的喝令声响起。 一杆杆火枪被架在了羊马墙的垛口上。同时还有大批的手雷,一切都蓄势待发。 “放!” 随着一声冷酷的没有丝毫情感的军令,密集如雨点般的枪子从新寨飞出,无论是寨前的羊马墙,还是稍后丈五高的寨墙上,一股股青烟升起。 一百步内,所有的百姓,无轮男女老幼,都被毫无差别的射杀了!这些人可没有着甲,百步距离上被打中了,枪子也一样有着巨大的杀伤力。倒伏的尸体,顿时布满了新寨冰地的前沿,一股股鲜血从垂死的躯体中流出,迅速染红了大片的土地。 目睹了郑军的决绝,还没有靠近郑军军阵的百姓顿时就声嘶力竭的哭喊起来。 往前走就是死亡,他们不愿意去死,还有些人在临死之前鼓起了勇气,和驱迫他们的鞑子搏斗一番,只是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如何斗得过身披重甲,手持利刃的禽兽? 新寨前方那片白白的冰地前,顿时就变成了屠场!大群的百姓再次被恐惧占领了心头,被鞑子驱赶着再次向新寨涌来。然后又是被一阵阵乱箭射倒,发出了一声声垂死的呐喊! 新寨上挂出了一道横幅,让百姓们绕开战场,顺着泗水往东跑。但想都不想都知道这有多么难,这只是尽人事罢了。 郑军废了不少力气才‘铸就’的冰地,没多时就被百姓的尸首遮盖了大半。 这对双边有好也有坏,一方面郑军布置的冰地被废掉了,另一方面大批百姓的尸首,也成为了清军盾车行进的巨大障碍。 不过还好,鄂硕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一问题,然后立刻就使人丢掉了沉重的盾车。 引着四五百人,直接跟着人群,内中更有少数的神射手,直接混入了人群中。 枪声仿佛炒豆子一样密集,百步距离上,枪子也能轻易的穿透百姓们的身体。但汹涌如潮水般涌来的百姓还是轻易的突破了五十步这条安全线,甚至一些人都冲到了三十步距离。 “绷绷绷绷……” 弓弦弹射的声音零星的响起,鞑子的弓箭也不能小觑,清弓重箭,准头高,射速虽然不快,但杀伤力特强。三五十步距离上,就是铁甲也难防万全。 很是有几个火枪兵被重箭正命中了门面,当场就不能活了。 但火枪的威力更大。 “瞄准,放——” 城上城下响起了一声声怒吼。 排枪齐射的响动与零星的火枪射击完全不同,一排接着一排,仿佛夏日里的滚滚雷动,不见断绝。 鄂硕睁圆双眼,观察对面的郑军。 齐射时候升起的白烟才被寒风给吹走,又一排带着刺刀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这么快又来了,鄂硕很吃惊。果然一声刺耳的唢呐响后,他耳边呼一声鸣响,接着就感到一阵劲风刮过脸庞,似乎是一枚弹丸擦着自己面颊飞了过去。他初时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来后腿一软就直接瘫在了地上了。 扭头看着身侧的一戈什哈,脸上青筋暴起,正捂着脖颈下方发出嘶哑的荷荷声。心中是好一阵后怕。 周遭的清军都满脸惶恐的看着他,眼睛里是生的祈求,但后头不传来命令,他如何敢退兵? “越胆小死的越快,想活命就跟着爷往前冲。”他嘶声竭力的吼道。 “杀明狗,杀明狗……” …… 图尔格看着前方一排排如同风吹倒地的麦子一样爬下的人群,仿佛看到了不久后八旗兵猛攻戴家集时候的场景。 很有冲击力,肉眼可见的困难度,却也是他现在所必须要克服的。 巨大的伤亡,这是建虏从心底里就不愿意打攻坚战的原因。但现在他却没有其他的选择。 “果然是一块硬骨头。鸣金收兵!” 第八十二章 战斗 鄂硕带着残存的八旗兵连滚带爬的退下,很快,新寨前头便干干净净,不见一个站着的人影。 一具具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弱,他们全都倒在了血泊中,只有极少数人能顺着战场向东面溜去,鞑子的刀枪弓箭可不是摆设。 三两千人就这么没有了,还有不少鞑子。 别说新寨的守军,就是守将洪旭都有些愣神。这用鸟枪杀人,端的快速。 新寨中虽枪炮声造响的热闹,但整个过程内呢?三两刻时间,那么多人就全倒下了…… 如果用刀枪弓弩,如今的守军定已经被狠狠地消耗一波了。没有哪个弓手能短时间里连续射击十几次甚至更多后,后还能保持正常状态的。 但是郑军士兵们现在用的是火枪,他们现在半点也不觉得累。 甚至于洪旭还发自内心的感受到一种轻松,是的,轻松。新寨前头虽然死了那么多人,虽然那么多自己人都死在了他们手里,但不握着刀枪去杀人,心里头总是有点好的。 “昂邦章京,接下是否……?”拜音图看向图尔格道。 “当然继续。你不用怕,尼堪只有那两门大炮能用,当得什么事?”图尔格训斥道。 拜音图把手一躬,打马下去了。图尔格虽然说的轻松,但也确实有道理。 没过多久,清军阵上出现了密密层层的盾牌,密密麻麻的盾牌之前是又一批百姓,大量的八旗兵躲在后头,驱赶着百姓们向新寨冲来。 郑军的枪炮果然犀利,可清军也不是懦夫。这一波清军手中的盾牌那是被特意加料过的,盾牌上又裹了一层棉甲。防御力更强。 至少滋阳的鸟铳是打不穿它们。 “准备作战。” 军官们大声喝令,一片尖锐的唢呐声响,这声音总能叫人瞬间提起注意力。 所有人都知道,战斗在这一刻才真正的开始了。 那些盾牌兵的后面的八旗兵,密密匝匝都是手持着轻箭,为了能够早点够到守军,他们都放弃了自己的传统。 清弓就要配重箭,那样射的准,杀伤大,综合效果最好。而用轻箭不仅会损伤弓身,可能还会把手掌震得秃噜皮,并且箭速缓慢。 可在眼下时候,这些全都不被八旗兵们看在眼里了。 对面郑军的枪炮如何犀利,清军上下心中都已经有了个谱,而在人命和弓箭之间做出抉择,那还不轻松的很么。 枪声炮声滚滚而过,新寨上空已经腾起一股一股的硝烟,而凌厉的北风又将硝烟吹散。 黑色药粉爆燃时生出的大量烟雾,这或许是郑军阵地战时的一大缺陷,非是有北风吹过,浓重的硝烟笼络在羊马墙,那里的军兵会只能看清三二十步距离的视线,对于更远的地方全然无知。 但就算有北风襄助,滚滚的枪炮声也不能阻止清军靠近。铺天盖地的箭雨下一刻就从那些汉家百姓肉盾和清军盾牌兵的身后扑来。 箭矢或是直飞,或是斜飞,或是从空中落下,一下子笼罩了整个羊马墙至营墙之间的范围。 惨叫声跟着响起,但除了几个特别倒霉——如被大片落下的箭矢插中脖颈的家伙之外,发出惨叫声的郑军士兵都是被直飞来的箭矢径直命中了要害的。这就像是建奴在白山黑水的密林中狩猎,他们不会离得远远地用轻箭去撩拨猎物,而只会潜伏到近处,用强弓重箭,一击致命! “不要慌,开枪,齐射——” 军官高声的大吼着,可他们自己却也不自觉的弯下了腰。那被一支支重箭命中门面,死的不能再死的郑军士兵,可不是假的。 羊马墙上,或者说以羊马墙为中心的这块地盘里,密密扎满了有如刺猬般的箭矢。 郑军将士低拉着头,继续着自己的动作,任凭箭矢雨点样打落下来。 “开炮——” 尖锐的唢呐声又一次在羊马墙内响起,“轰轰轰……” 却不是红夷大炮,而是一门门灵巧的虎蹲炮,今日里第一次喷发出怒火来。郑军在关外已经体验到了虎蹲炮的方便和犀利,等郑芝龙腾出手来后,军中还会缺少虎蹲炮吗? 一门虎蹲炮击发,那打出的就是一张大网,上百颗弹子,足以覆盖数十步距离。 观阵的图尔格整个人都大叫了一声。郑军怎么还有小炮? 郑芝龙举着望远镜目不转睛的看着新寨的战斗。一门门虎蹲炮配合着一杆杆火枪,大白天里,清军怎么可能攻的下来?别忘了,羊马墙后还有一波投弹兵呢。 虎蹲炮的奏响,仿佛是在清场一样,最后的百姓扑倒在地上,就是许多躲在百姓身后的鞑子也被虎蹲炮喷出的弹子轻易地夺取了生命。 不管是身上的重甲,还是他们手中的盾牌,在炮子面前统统不当用。 “杀啊……”一个个八旗兵依旧发狂样向前猛冲着。 “杀光明狗!”你都可以看清楚他们那扭曲狰狞的面孔。 而且迎着明军的火器,冲上去,发箭、挥刀,这是他们很多人都经历过的事情。他们也都深信靠着手中的刀弓,他们能轻易的赢得胜利。 但今日的战斗与往日却有着不小的区别,眼前的明军在他们的冲击和箭雨中兀自能保持镇定,甚至还能用一排排的齐射来回击他们。 清军的鼓声加快频率,拜音图脸上一副狰狞表情,他知道郑军的枪炮犀利远胜其他明军,所以,必须加快接近的速度,八旗勇士们必须冲的更快。 “放!” 震耳的火枪声大作,排枪齐射,这不仅能保持火枪的杀伤力,还能给敌人以震慑。呐喊冲锋的清兵应声倒下一大片。 洪鹏瞄准的是八旗兵中一个督促他人的军官样式的人,戴着避雷帽,身上披着蓝色棉甲,舞动着一把腰刀狂喊着。 洪鹏扣动板机,手中的燧发线膛枪中立刻喷出一道凌厉的火光,那鞑子军官模样的人胸前也当即激射出一股长长的血箭。 后者虽然披着棉甲,或许内里还衬的有内甲,可线膛枪的杀伤力却超过燧发枪。 事实上这种燧发线膛枪,便是郑芝龙手中也没有多少,他手中本有的几支线膛枪都是被欧洲人作为礼物送他把玩的。比如高卢鸡的米宁前装式来复枪。 后者在现在的欧洲战场上也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现在除了丹麦人愿意在军中装备它,形成了一定的规模外,其他各国因为枪膛复线制作成本高,以及从枪口装填弹药不便,各国的军队都不愿装备使用这种有膛线的火枪。 郑芝龙也是才让人去仿制。从摸索到仿制成功,然后到生产,可用了不断地时间。所以,他现在手中也不多。 那鞑子军官踉跄向后摔倒出去,紧按着伤口滚倒在地,一时间倒是没死。 洪鹏嘿嘿笑着,脑袋一缩,躲回了羊马墙后,费劲的装填着弹药。如他这种狙击手,那都是挑选的郑氏集团子弟兵,洪鹏就是洪旭的族亲。 他的存在价值不是去射杀一个个普通的鞑子兵,而是去选择有价值的目标,就比如军官,或是那些野猪一样的巴牙喇兵。 周围也才一里长的新寨,一侧的羊马墙强强只百步距离,还饱含了缺口。整个羊马墙有一个队个火枪兵防守,再加上一口口虎蹲炮,还有他们背后营墙上的抢手,形成源源不断的火力。 气势汹汹的清军就如一个硕大的拳头来锤砸一颗铜豌豆,那效果岂能得好?不仅砸不烂,反而会被铜豌豆搁的手疼。 第八十三章 羡慕嫉妒恨(求收藏) 人叫马嘶,图尔格耳朵里不时的能听到马匹被惊扰而发出的嘶鸣声,以及骑手的厉喝。小小的郑军营寨处响起的枪炮声,直越过数里间距,影响到了他手下的马军。 图尔格举着单筒望远镜却根本没有一丝动摇,他的一双眼睛始终在紧盯着前线。 看着前方的肉盾如何倒下,看着大批的清军盾牌兵被弹子击倒,那些被他特意加固过的盾牌似乎半点作用也没。看着大批的清军士兵,罗列着稀疏的阵型,疯狂的冲击着前方。然后又在郑军那整齐的排枪和一声声的炮响中倒下。 心中默默计算着炮声的密度,可恨,传到他耳中的排枪声至今仍无一丝凌乱,图尔格禁闭的牙口中都要咬出血来了。 “稳住!”看身旁士兵一阵阵的恐慌波动,瑚里布大吼。 可恨的尼堪,仗着枪炮犀利,打死了大清国多少勇士?如果是用刀枪拼杀,他相信自己早已经被对面的尼堪都给撕碎了。 一排排的勇士被尼堪用枪炮击倒,瑚里布并不是没有看到过这一幕。当初在松锦战场上,明军士气旺盛时候也曾经如此过。 但他们打枪没有眼下的尼堪快,打的也没有眼下的尼堪稳。 那些明军的火枪手,只要被箭矢落到头顶,不等清兵舍命冲上去,他们自己先就乱了。 可眼前的尼堪枪手却能顶着他们的箭矢,一排又一排的打出齐射。他们有一门门的小炮,杀伤力却很强大,他们还有一颗颗的手雷,让八旗勇士根本冲不到近前。 那些虎蹲炮尤其可恶,一旦击射,就是数百上千枚铅弹齐齐喷薄而出,立刻就能打的地上尸体爆起无数的血雾,清军阵列中同样会喷出阵阵血雾,不知道会有多少八旗勇士同时间里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倒向地面,叫他朵里装满了无法抑制的惨嚎…… 迫不得已下,瑚里布都扔下了手中那不挡用的盾牌,而提起了一具清军尸体来遮挡自己身形。不过即便如此,瑚里布也不敢退,因为图尔格还没有鸣金收兵。 拜音图的大旗也不敢撤去,这古时军队作战,大旗是最重要的。大旗若倒,就代表着指挥体系崩溃,对军心士气的影响难以言说。 而现在这杆挺立着的大旗却也成了守军红夷大炮最好的靶子,虽然郑军大炮的数量少,但也挡不住一颗接一颗炮弹的往这边轰击。 又是一颗铁球呼啸砸来。噼啪骨折,拜尹图身前几个巴牙喇兵被砸得血雾飞扬,断臂残肢飞起。 拜音图人都不敢再立在大旗下了。 洪鹏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把前方拇指大的小人套入准星。这可是一条大鱼,只看周边簇拥着那么多人,众星捧月一样,那就能知道。 “砰!”一声枪响。 远处目标翻身落马,周遭一片混乱。拜音图被一枪打在肩膀上,摔在地上时候更触动了伤口,叫他疼的直冒冷汗。 透着甲衣也看不清楚伤口,但似并不致命。 “主子,这仗不能打了,快撤吧……”一奴才对拜音图说道。 “不错,快撤吧。这仗没法打……” 后者牙关紧咬,冷汗涔涔而下。但那个“撤”字却真的很难出口。 伊尔登脸上满是惊容,他可也是鞑子里的猛将。松锦大战中,跃马突阵,纵横驰击,身被数创不退,三易战马。在钮祜禄·额亦都(老奴的五大臣之一)的十几个儿子中,那现在混的仅次图尔格者了。但如今看到眼前的战事,也让他内心泛起有心无力的感觉。 光挨打不能还手,这仗,真没法打。“八哥!”伊尔登叫道,这仗再打下去,纯属白费八旗勇士的性命啊。 周毅带着手下不足百骑人马从主营地里出了来,他们已经换上了铁甲,隔着前头的新寨,他也看不亲切战事,可只听着那整齐的排枪齐射,他心里就安稳的很。 排枪还能打的出,那就证明新寨安然稳固。 瞭望塔上,郑芝龙人已经下去了,只剩下沈楠光还在,举着望远镜看着新寨前头战场的情形,是哈哈大笑:“好,狠狠的打,狠狠的打,打死这群畜生。” “将士损失太大,太快。”攻城清军的情形图尔格也看在眼里,战报不断传来,不时的就有某某牛录章京受创,某某人毙命,听的图尔格也是心如刀割。 郑军真的是枪炮犀利,这枪声和炮声,速度真快。 “八哥。”伊尔登在旁焦急的道:“我军的试探己经有了结果,郑军枪炮犀利,与他们硬战,我军损失太大。不如等到晚上。趁着那营垒低矮的很,晚上一股冲杀上……” 图尔格脸上的青色有了一丝缓和,虽然知道伊尔登的话只是在安慰自己,但晚上夜战的确比现在强:“收兵,让拜音图他们回来。” 这一刻他的心中真正理解了当初图赖、多铎的痛苦,郑军枪炮之犀利,太超乎预料了。军兵作训也是厉害,箭矢都落到了头顶,还能保持着一排排的齐射。 那些兵都是傻子训练的吗? 这等枪炮兵,还守在坚城里,非调来无数的红夷大炮,如何能克制? 看清兵潮水般散去,新寨上下一片欢呼,周毅的眼睛一亮,“弟兄们,该我们建功立业了,跟我杀啊……”这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可不多,说着狠狠一夹马腹,坐下战马就箭一样向前窜了去。背后的人马自纷纷跟上。 鞑子根本就料不到郑芝龙还敢用手中的那点骑兵打反击。只顾着后退的八旗兵,听到背后的马蹄声,直还以为是自己人。 让周毅他们很是占了个便宜。 后者也不贪多,咬下一块肉来掉头就走,对清军自然造不成大的伤害,但得胜而还的骑兵马鞍上人人都吊着一连串的头颅,从新寨到南营,再转回主营,万众瞩目。一路上招摇过市,大叫欢呼,但效果不要太好。全军将士看到他们全都欢声如雷,个个斗志大盛! “奉大帅令,新寨守兵奋勇杀敌,功勋卓著。赏守将洪旭纹银千两,守寨官兵按得首级五百计,赏银两万五千两。除羊马墙守兵人分一级,余者均之,即刻发放!” “奉大帅令,新寨守兵奋勇杀敌,功勋卓著。赏守将洪旭纹银千两,守寨官兵按得首级五百计,赏银两万五千两。除羊马墙守兵人分一级,余者均之,即刻发放!” …… 等到周毅他们招摇过市逛了一圈后,新的任务立刻就来了。这些人怀里每个人都揣着二十五两银子,郑芝龙算他们每人半个人头,纵马奔驰在南营、新寨和主营地之间,高声宣讲着新寨守兵的奖励。 赏银两万五千两! 那简直是如七颗炮弹在所有军兵将士的心底里炸响。每个人眼前似乎都看到了一箱箱的银元。 等到满满五箱银元被两匹挽马拉着大车,从南营前面轰隆隆的过去的时候,李士玄发红的双眼彻底被羡慕嫉妒恨给笼罩了。 “姓洪的真他娘的走了狗屎运。那样的阵仗,放到咱们南营……” 他这辈子都长到三十岁了,还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银子。想到洪旭所得的一千两纹银,想到那一箱箱的银元,他就恨不得先前打仗的是自己。 “大哥。鞑子要来打南营,兄弟我下到羊马墙督战。绝不叫郑大帅小瞧了咱们青州子弟。” 李士元绷着嘴,一个字也没说。因为他怕自己一张口就会有数不清的嫉妒从嗓子眼里喷出来。 “我上我也行!”的情绪已经完全支配了他。 南营中也一样有瞭望塔,李士元站在塔顶亲眼目睹了新寨之战的整个过程,着他娘的有毛的难度! 羡慕嫉妒恨如同二十五只老鼠揣在他的怀里,百爪挠心。 因为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那两万五千两白银被发放在了青州营,他李士元在青州营内的威望…… 第八十四章 计较(求收藏) 清军大营内。 中军大帐,除去图尔格、伊尔登兄弟外再无第三人,而哥俩凑在一块,就是在商议眼下的困局。 是的,图尔格的困局。 兖州打不开局面,戴家集又前景堪忧,就今天戴家集郑军的表现,强攻猛打还能得好?别看伊尔登适才说的轻松,那都是假的。所以,图尔格未来的前景就也一样糟糕了。 阿巴泰不会傻到立刻拿下图尔格,后者可是黄台吉的亲信。但回到关外呢? 黄台吉为了表明自己的公平,说什么也要惩罚图尔格的,且下手一定不会轻。削职为民都不稀罕。 虽然这只是短暂的,就像当初他没能劝阻阿敏放弃永平(崇祯二年的清军入塞之役),被黄台吉削去总兵官衔,解固山额真。但没两年时间,就再度复起。 不过当日的图尔格方三十余岁,正值壮年。现在的图尔格却是年近半百……,他已经没时间挥霍了。 “郑芝龙是个硬茬子啊。那些个兵都跟傻子一样,箭落到头上也不怕,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图尔格对郑军的排枪声是记忆犹新。 “八哥,看适才的一战,如郑芝龙这种人就是属刺猬的,如此枪炮犀利的军兵,那就该深挖沟壕,团团围困,困他们一年半载,让他们没粮没柴,主动钻出来送死。岂能强攻猛打?饶余贝勒(阿巴泰)让你来打戴家集,明看没毛病,却不想……这么倒霉。” 就刚才一战里郑军表现出的战斗力,图尔格真要把戴家集给啃下来,损失可就太大了。郑芝龙能不能斩杀了且不去说,他图尔格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损伤那么多八旗勇士,谁也活不下去。 在伊尔登的眼睛里,戴家集就是一个铁打的刺猬,浑身是刺,想要吞吃下去,纵然强如满清也要付出血的代价。 “前遭牛庄之战,图赖和十王(多铎)的下场还历历在目,可不曾想,一眨眼我也落进了这等进退维谷的地步。”图尔格苦笑。 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郑芝龙有多么难啃,之前那一战已经清楚的很了。图尔格怎么去打?夜色里去偷袭就真的能成吗?笑话! “八哥现在倒是羡慕那拜音图了。”受了个不轻不重的伤,却正好退出了一线,不用再在戴家集这个泥坑里折腾了。 图尔格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还笑拜音图运气不好,可冷静下来一想,人家这哪是运气不好?分明就是运气暴涨。 “那八哥何不也受一次伤?”伊尔登忽的压低声音说道。 这事儿太龌龊,纵然帐内再没有第三人,伊尔登也潜意思的压低了声音。 “我是皇上钦点的大军副帅。兖州一战打成现在的模样,我便是受了伤,这鞭子就能躲过去么?” “那也要看饶余贝勒能不能在戴家集讨得好。斩杀郑芝龙的主意,可是他出的。” 伊尔登半点也不在乎阿巴泰的身份,他们家族是黄台吉的嫡系,而阿巴泰却是黄台吉着力打压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至今还是一个贝勒。爱新觉罗家的三代子弟里有多少都郡王、亲王了? 图尔格抿着嘴老半天不说话,帐内的气氛低沉低沉,就像此刻清军的士气。“不,还没到那一步。”他心中还有计较,他还没到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历经了之前对新寨的攻势后,清军上下是士气大落。 郑军的枪炮是他们的血肉之躯很难抗衡的。可偏偏他们又没有火炮。很多鞑子的注意力都全在在里,然图尔格却发现,那不仅是自家缺少火炮,就是郑军,也一样没几门红夷大炮。 “重盾不当用,寻常的盾车就也不挡用,可加重加厚后的盾车呢?” 这就是机会啊! 下午时候,清军压迫着大批的百姓去到新寨收拾了一具具的尸体。还带着脑袋的鞑子尸体都没几个,乃至身上的棉甲都有被剥光。 当天夜里,清军就对南营发起了夜袭。 虽然受挫的可能性还很大,但不试试,怎么知道郑军夜战的招数呢? 效果就如想的一样,撞了一头的血。守军有时不时的烟花做照明弹,清军的进攻全然没有了突然性。而没有突然性,面对这守军的严阵以待,清军能得好才是个怪。 是的,夜色里羊马墙是没有了守军,寨墙成为了最后的防线。一丈五尺高的寨墙也的确是个小矮子,然而一个个手雷却给了突袭的清军部队一记血的教训。 “撤,撤……”鞑子军官疯狂的大吼着。 对比士兵手中的火枪,手雷操作简单又迅速,实是夜间快速解决麻烦的神兵利器。 等到天亮之后,南营寨墙外全倒毙了一地的尸体。 李士元亲手割下了一个鞑子的头颅,这是一个还喘着气的鞑子,胸口上挨了一枪,倒在了羊马墙内,可能是因为上头又盖了一层尸体,竟然好运的活到了现在。 没被枪子、炮子打死,也没被夜间的严寒给冻死。然后李士元就亲自赏了他一刀! 能割掉一个还喘着气的鞑子的头颅,李士元很高兴,但看到堆在他前面的这些鞑子脑袋,他却又很感到迷茫的。为甚郑军杀鞑子都那么容易,而其他兵马就那么困难的? 他自从青州时候率军归入郑芝龙麾下,也没有感受到郑军的作训有多么神妙啊。但作战效果却似出人豫料的好。 就郑军的这些奥妙,难道其他军队都学不了吗? 不管李士元的迷茫,白花花的银子是假不了的。全军士气大增。 外头的清军直接沉默了两日。 两日过后,似乎是再度缓过了劲来,满清鞑子驱赶着大批的汉民,伐木拆屋,用大腿粗的原木、梁木搭建起了一辆辆大号盾车。 郑芝龙在瞭望塔上都能清晰的看到,鞑子还在那种大盾车后面装填上一袋袋土砂,而后又用水浇。 这样的盾车别说是用大斑鸠脚铳了,就是用火炮去轰,也只能轰塌,而不是彻底的摧毁。“若是鞑子造出足够多的大盾车,一辆辆的堆过来,你们以为这一战还会轻而易举吗?” 连赢了鞑子三场,这让郑军内部升起了一些骄傲之心。因为胜利得来的太轻易了,就也没人珍惜了。很是有种自己还没发力呢,鞑子就倒了的感觉。 郑芝龙现在对诸将询问道,只把后者问的脸色大变。 李士元直若一盆冷水浇头。如果鞑子有足够多的盾车堆过来,都不用趁着夜色,他们南营可没有红夷大炮,而虎蹲炮之类的小炮炮子和大斑鸠脚铳的弹丸那是打不动鞑子的大盾车的。 那鞑子岂不是轻而易举的就能逼到他们近前? 到时候,鞑子三五十步内放箭,那准头可比城头上的火枪厉害多了。李士元立马就想到了后果…… 郑芝龙心中则升起了担忧。清军之前发起的那波攻势强度就不小,败了后也不见有放弃,现在弄出了这改版盾车,这是打定主意要吃掉自己了吗? 他们能承受多大伤亡?敢有这样的打算? 他现在心里还在忐忑,手下的人倒有想要翘尾巴,那怎么能行! 郑芝龙可不想因为手下人的疏忽大意,而翻船。这里不是牛庄,还有一艘艘战船来确保退路。一旦翻船可就有可能被要掉小命的。 第八十五章 攻敌必救! 十二月底,兖州府。戴家集外的清军大营中鸦雀无声。 阿巴泰如同一头猛虎,高坐首位,两侧坐满八旗高层,各旗的固山额真和昂邦章京等等。 这些人与上首的阿巴泰一样,多是虎背熊腰,整个身躯恨不得就是四方形的,一眼看去就感觉到了强大的力量。光溜溜的头顶后面挂着细细的辫子,金钱鼠尾,脸上也总留着上唇的一撇胡须,很多人脸上、手上、脖颈间都有伤疤显露。 显然,这些人能身居高位,哪一个就都是用拼杀换来的。 此刻,这人都在保持着安静,然而身上却有着一股股的凶残气息透露出来,整个大帐聚集的如是一群野兽,充满了一种令人毛骨的野蛮味道。 阿巴泰脸色阴沉,如果可以,他只想用鞭子把眼前的图尔格抽成一团烂肉。他已经让叶克舒率军南下为图尔格看住滋阳明军和小袁营了。图尔格集中了手中全部的力量,那足足有两万多战兵,竟拿不下一个戴家集。不,不是拿不下。而是连郑芝龙的一根毫毛都没摸到,就落得个损兵折将的下场…… “阿玛息怒。郑贼枪炮犀利,实非等闲之辈。图尔格大人虽略有小负,然近来时候能以大盾车制郑军枪炮,堪称神来之笔。”博洛劝说着怒火中烧的阿巴泰。 在大帐的中间跪着一群人,领头的可不就是图尔格,稍后还有带伤的拜音图、阿山、伊尔登、鄂硕、瑚里布等中高层将领。 阿巴泰现在不仅是怒,更是恼火。“要我息怒,我怎么息怒。这眼见着天就要进入正月了,大军收获还是寥寥,待回到了关外,我等如何向皇上交代?如何向八旗交代?你们都想过没有?”是自己决定趁机斩杀郑芝龙的不假,这次战斗的结果令他也陷入了被动中,但主要罪责还是在图尔格。 就是不知道大军回到关外了,他那位亲爱的八弟,会准么处罚图尔格这个心腹人! 阿巴泰还敏锐的发现,南路兵马对于进攻戴家集的郑军,那是有排斥态度的。连带着对他这个主帅的态度也有不善。这让他不禁有些怒火中烧,险些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爆脾气。 南路军中竟然有人敢说是他的决策失误,才导致了眼下南路军的困境,当初就不该下兖州,而是直接去济南府……,倒是略过了两万大军拿不下一个戴家集的丑态,也略过了南路军在兖州受挫的事实,而直指根本了。 阿巴泰气的想杀人。 不过他也已经充分了解了整个戴家集战斗的过程,在他眼中,就如当初的黄台吉看图赖一样,图尔格并没有出错。就是他来指挥,结果也不过是如此罢了。 甚至,图尔格的表现还能评上一个优秀,如博洛所言,只一个改版盾车所起到的作用就很体现了图尔格的能耐。 郑芝龙军的火枪发射迅速,七八十步外就能破甲,便是打不死人也能把人废了,还有那么多虎蹲炮,发射迅速,转移迅速,一炮打出来就是百十个小弹子,密密麻麻的跟渔网一样,一旦人被罩住,就得不了好,长牌重甲也不能防护。还有一颗颗的手雷,这样的戴家集,真没法打。 阿巴泰若要惩处图尔格,那除非他能在接下的日子里表现的比图尔格更强。但这……似并不太可能。 甚至他都已经熄了生吃郑芝龙的打算。就像他跟博洛说的那样,他要试一试才甘心。而现在试探的结果并不美妙,他也只能放弃! 豁出去上万条八旗人命,甚是在更多,去斩杀一个郑芝龙,回到关外了,黄台吉会把他撕了的。 所以,他纵然再恼火也只能对图尔格轻拿轻放。 当然,他也不会真的便宜了图尔格。“图尔格,你给本贝勒说个时间来,究竟还要多久,本贝勒才能看到郑芝龙的人头?” 图尔格都已经站起来了,这里又再跪了下,他认被降罪,也不愿再在戴家集耗下去了。 改良后的盾车虽然能抵挡小炮和火枪,但八旗兵人还是挡不住手雷。几次用弓箭都把寨墙上的郑军压得抬不起头来了,但一丈五高的寨墙成为了最后的阻拦。那么高,人是不可能一蹦窜上去,表面又挂着厚厚的冰层,守军就躲在战棚下仍手雷,清军都耗不起。 他们弓箭玩的再纯熟,也射不穿寨墙,看似已经占着了优势,拿不下戴家集也尽是白搭。或者说他有时间在戴家集耗上一年半载吗?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时候,他们就要北返的。 不然,鞑子关外的几万兵马还压在宁远前呢,耗费的钱粮太大。尤其是冰雪一融,郑军的水师极可能再度复来,牛庄若是再被卡住了,锦州别说驻军数万,那就是一万人都艰难的很。 “奴才鲁钝的很,对破戴家集事,心中实无把握。敢请贝勒爷降罪。”阿巴泰率军赶来正是个让他脱身的好机会。不管阿巴泰接下来要不要继续进攻郑军,这一军主将终究是阿巴泰。 看到图尔格要撂挑子,阿巴泰心中冷笑,他要的就是图尔格撂挑子。但面上却做出一副本来压下去的怒焰再度沸腾了来的模样。冷笑道:“哼,我一个区区的贝勒,可不敢降你这个皇帝心腹的罪。这罪你还是回到盛京去请吧。” 说着就不再理会图尔格,目光扫视帐内左右坐着的人,说道: “我大清兵锋锐为天下冠,郑芝龙却多次挫我兵锋,更使得不少军将折在了他的手里,此乃我大清自父汗立国以来从未有之事,若不报此仇,那还如何威服蒙古和朝鲜?如何镇压尼堪的锐气?” 伊尔登立刻站了出来,半个眼色也不给自己的兄长,而是全顺着阿巴泰的话说:“贝勒爷所言极是。那郑芝龙实为我大清之祸害,就该调集大军一鼓击灭之,可现今他数千兵将在手,又有这么多火炮火枪,反倒难办了。” “如今我数万战兵云集一处,到不是真打不下戴家集。可问题是,即便我们能打下来,死伤定惨重,日后回师关外,皇上可会恼怒?各旗是否会接受?到时,保不准非但无功,反而有罪……” 伊尔登说的是实话,这是图尔格的担忧,也是阿巴泰的顾虑。这大清说到底还就是一合资的大型有限公司,大小股东的利益诉求你都要满足才行。哪怕他也知道这郑芝龙留不得,越早除掉越好。 但是铲除郑芝龙必须严重损害到公司大小股东的利益,这可就不是他们这些公司员工或是几个小股东临时凑个局,就能做主的了。 也所以啊,他还是向着他哥的。 阿巴泰皱着眉头看了伊尔登一眼,这奴才跳了出来,倒是他始料未及的。眼下的兖州战局很是一个难题,但也不是半点法子都没。说到底他们八旗大军战力占优,非明军可比的,这就是他们最大的优势。 伊尔登的出现是他料想不到的,但伊尔登并没给阿巴泰唱反调,甚至说他说的这些话都是阿巴泰想说而不能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阿巴泰找来的托呢。 “既然你图尔格不愿意再打戴家集,本贝勒也不难为你。准塔。” “奴才在。” “戴家集战事由你来接手。”很顺理成章的就削了图尔格一部分兵权。 郑芝龙很难砍,但这事儿是他亲自拍板定下的,就是跪着也要撑下去。至少现在是这样。阿巴泰摆出一副要砍郑到底的架势来。 “启禀贝勒爷,奴才有一言要说。”然就在这场军议就要结束的时候,鄂硕忽的插口说道。 “董鄂·鄂硕?” “正是奴才。” “你说。” “奴才以为要破郑芝龙,生吃戴家集实在得不偿失。还当以攻敌必救!”鄂硕扯着脖子,“那滋阳城为兖州府城,物质储备极丰,又兼城池高大坚固,强攻其处一时必难得手。可邹县、曲阜不过是两县城,有何资本力抗我大军攻城?” “孔孟曾颜四家抗拒我大清,胆敢写那狗屁檄文,非给他们一个教训,日后我大清还不被尼堪中的那些穷酸措大看轻了去?” “主子爷虽严令不得入曲阜,但邹县不在其列。贝勒爷何不将兵猛攻邹县?拿下了后,收拾了孟家,我军再作势要攻打曲阜,明国当官的都是姓孔的徒子徒孙,看那些文武哪个敢不救援?” “如此不就化被动为主动,让明国的文武主动来打了么。而两军野战,那些个尼堪又如何会是我八旗劲旅的对手?” “届时贝勒爷不但能大败郑芝龙大败洪承畴,还能顺势收拾了兖州战局,可不是一举多得?” 如此策略他并不是没对图尔格进言过,然而图尔格却是胆小,半点责任也不愿意担当,看到邹县之战会死伤颇多,便不愿去打。而是一纸急报送到了阿巴泰处。然后就等来了阿巴泰让他吃掉郑芝龙的军令! 阿巴泰一下子笑了,这董鄂·鄂硕的算盘给他打的差不多啊。 第八十六章 没吃到羊肉还惹了一身的骚 夜晚,繁星满天。这是后世的中国所绝对看不到的一幕。 郑芝龙望着头顶上的星空,想起了前世的亲友,他都有段时间没想起前世了。但今晚他却必须想起,因为今晚是崇祯十五年的除夕夜!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句诗真的没有错。 没有了电话,没有了网络,在如今这个绝大部分的百姓一生都走不出所在县的古典时代,你才能理解“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和悲凉。 但是与他此刻的凄然心情完全相反的是军中将士的欢乐。 不管是黑番兵、日本矮子,还是登莱难民、流民为主其他军兵,什么背井离乡,什么了然一人,那都比不得一顿美餐的吸引力大。 大把的银子都洒出来的郑芝龙,怎么可能忘了大年夜? 除了没有美酒,猪羊牛,鸡鸭鹅,大鱼大虾,虽然都是宰割好的,都是死物,但今日里拿出来犒军,那也叫全军上下满意的很。 别说是郑芝龙打芝罘岛拉出来的义勇和光头兵了,就是李士元手下的青州明军,都多少年没过过这般阔绰的大年夜了。 郑芝龙本还很担忧清军会不会趁机进攻,可事实是,外头的清军老实的一笔。 阿巴泰从鄂硕之策略,已经拍板要强打邹县——以二子博和讬引兵五千驻济宁州,北路军大批的钱粮物资都运抵济宁城,这都是清军在北直隶的收获。然后从戴家集抽调了上万人,合着自己手中的两万军,直逼邹县城外。 这可都需要时间来准备。 大队清军虽还包围戴家集,清军的主攻方向却已经转变。 戴家集清军在夜里悄悄转移出了大批的军队,余下清军的主帅准塔,手中握着万人八旗兵丁,便是不虚张声势,也能不让郑芝龙察觉出不对啊。 何况清军一直都在‘进攻’中的。 图尔格利用黑夜做掩护,把改进后的盾车堆到了戴家集大门口,这一招很“笨重”,但却也很见效。 这些盾车在浇泼了一桶桶冷水后,第二日保管就是一座座冰雕。坚固的连红夷大炮都“啃”不动。 尤其是南营,那里连一门红夷大炮都没有,根本无力阻挡。只能看着清军推着改造后的盾车轻易来到了南营的大门口。然后南营的守军在火枪和弓弩的较量中,也吃亏不小。 鞑子的弓箭又狠又毒,准头奇高,不是正中面门,就是被射中颈部,或者是胸膛,可以说只要被射中,火枪兵的死亡率就颇大。 他们虽破不开营墙,可见到有利可图,自也不会放弃这个优势,每日里都使些神射手出动,甚至还学会了用手雷来反制郑军。 如此的较量中,清军占据主动也占据优势,错不是见效太慢,还真不失为破戴家集的一妙策。 所以,郑芝龙这边远没有到高枕无忧的地步。 看着外头篝火点点的鞑子营地,清军每天的冷箭对冷枪,郑芝龙并不怕。甚至觉得这么耗下去还挺好的。现在才刚入正月,要想看春暖花开,少说也要到二月末三月初,时间还长着呢。 那么多清军岂能一直包围戴家集?鞑子大军入塞是干嘛来了?专门对付他郑芝龙的不是? 烧杀掳掠才是鞑子入塞的宗旨。 郑芝龙自负自己还没那么大的份量,让鞑子如此劳师动众。 鞑子若始终这般“游戏”一样来与郑军消磨时日,那就证明他们已经放弃了强吃自己的打算。 这鞑子是付不起伤亡了。 这最好不过。 郑芝龙自诩自己不是天生将才,事情搞得太复杂,可是会晕圈的。 结硬寨,打呆仗。有着枪炮之利,有着钱粮之优,暴兵流和曾剃头的战争思路才是郑芝龙目前最适合借鉴的。 搞太多的运动战,玩太多的计谋,那与他是不相配的。 就像眼下这场战争……,给他不少的教训。 虽然战斗还没结束,郑芝龙则就已经起了反思。觉得自己不适合打这种仗,还是之前在关外的那种主动权完全在自己的战争更适合他。如眼下这种,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与鞑子博弈,进行的是真困难啊。 “走,去伤病营。” 从寨墙上下来,郑芝龙来到了伤病营。这里是镇集上最大一户财主的家,大大小小的房屋足有百十间,现在全成了伤兵的病房。他们的伙食也是全军最好的。 卫生条件已经要求很高,但郑芝龙还是能隐隐嗅到一股血腥味道,还有阵阵的呻吟声传来。军医们已经没人忙活了。白日里的伤兵早就处理好了。只有一帮子学徒在忙碌着,他们要时刻准备热水,给伤兵们清洗伤口及换药,清洁器具、整理药品,以备不时之需。 这里医治的伤兵足有百十人,有轻有重,几个伤势较轻的伤兵正坐在院子里,看见郑芝龙前来,忙站起来建立,郑芝龙赶忙止住他们。得信的医护营营官也带着军医赶了来,施礼见过郑芝龙。 “将士们伤情如何?” “余者还好说,就是重伤的那十余人,怕是救不活了,伤势太重,卑职无能为力。”这营官是芝罘岛的医官,本就是郑家船队里的大夫,大海上见多了生死。可现在说话也带着黯然。 时间一天天过去,当元宵节临到时,戴家集外的清军忽的有了动作。 瞭望塔上,郑芝龙举着单筒望远镜打量着对面,脸上满是笑容——清军在撤离。 “立刻派兵捣毁寨墙外的盾车冰雕,叫周毅带领人马跟出去。本帅要知晓鞑子的确切行动。” 郑芝龙连连发出指令,然后就高兴的和一众人打道回府了。 鞑子能主动撤军,那甭管是甚原因,那都说明鞑子真放弃强吃戴家集的打算了。 如此可不就意味着他自身性命的绝对安全了? 对一个贪生怕死的穿越者言,这是最美妙的礼物。 但是接下来的战局会变成甚个模样呢? “你们都来说说看,这鞑子解了戴家集之围,要意欲何为?”郑芝龙看着地图上的青州位置。 墙壁上挂着一幅地图,滋阳城所在地被着重的标了出来,四面八方的城池也都有标注。 东西南北四面,怎么看,鞑子的突破口都只能是向东去。 “大帅,以末将之见,鞑子现在要么是诓我军出去,要么就是往东去了。”李士元先就说道。 “我军自有探马哨骑,鞑子若是要诓我军出去,没那么容易。学生就怕鞑子发狠了去打滋阳、邹县,乃至是曲阜,届时彼处若是派人来求救,我军……” 对比李士元,江哲考虑的无疑更深一些。而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除了郑芝龙外是都觉得难受。 好容易才看到鞑子退走,松了一口气来,这若是“主动”去救援,真是又要跳火坑了。但是你不去救也不行,三个地方各有千秋,都不能忽略了。 唯独郑芝龙面上很忧愁,可心里却坚定的认为鞑子不会对孔家真动手的。至于滋阳和邹县,守军的力量可是不弱。 “大帅,我军前后与鞑子接战、对峙,经月未休,将士多有疲劳。可不能去救……”甘辉才不理会什么朱家王爷,孔孟圣人,张口说道。 郑芝龙目光看了眼李士元,再看江哲、谭丝等人,每一个脸色都不好看,也不知道是因为谁都知道,大军离开了戴家集这座经营了一段时间的根据地后就会有危险,还是因为甘辉的那番话。 “咳咳。甘将军一片爱兵之心下官是理解的,但……,但还请慎言。”谭丝有些尴尬的说。但他的尴尬却是郑芝龙心中的笑,这人可以么,不是迂腐顽固之辈。 一群人真的想不出啥好的办法来。一旦发生那种事情,……,没办法,没办法。 打,打不赢;不打,罪名郑芝龙似乎又‘担’不起。在坐众人,有文有武,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瞧不出一朵花来。 就在这时,在一群人都一筹莫展、束手无策的时候,忽的外面有亲卫快步来禀告道:“禀大帅,各位大人,夜不收周队官求见!” 一群人愣了愣,周毅这么快就回来了? “还不快传进来。” 然后众人就看到一脸焦急、震惊之色的周毅。 “外头局势如何?”郑芝龙定了定心神问。 “回大帅,阿巴泰南下了。鞑子大军云集,数日前已经夺下了邹县,袁将军和孟家人,都生死不知。城内燃起了大火,受损严重,随后鞑子兵马又绕过滋阳直扑曲阜。”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骇然色变。 邹县破了,毁了,孟家人……完蛋啦?谭丝的脸色立刻惨白如蜡。 “什么?”郑芝龙脑袋都有些晕,“洪承畴是做什么吃的?阿巴泰最多三万兵,还有押运那么多的物资粮草丁口,他洪承畴手下的兵马都是泥捏的不成?” 郑芝龙怒吼。心中甚至都生出了一股背叛感,洪承畴这王八蛋,肯定是没出力气,亏得当初自己还救了他一命。 “小人在跟着鞑子走了数里路,就把手下都散了出去,其中一队人遇到了滋阳赶来的信使。”周毅顿了下,又道:“不过,以小人之见,大帅也不必太过忧虑袁将军与那孟家人。邹县内有七千小袁营兵马,纵然败了,鞑子也死伤不小,袁将军也未尝不能带着孟家人脱身逃去。且鞑子残暴极恶的紧,若是俘获了袁将军和孟家人,恐早就大肆宣扬来了。现在不曾听闻其言语,那多是没有抓到。再则就是,邹县虽受损严重,然城北的孟林则还安然无恙。” 郑芝龙心中本充满了无言的懊恼。自己怎么就那么相信洪承畴呢? 他么的,辛辛苦苦跑过来刷声望,刷功劳,虽然肯定是救了不少人命,但关键还是自己,可别没吃到羊肉还惹了一身的骚啊。 孟老夫子,明面上的牌面还是有的,虽然朱元璋对他的思想严重不满,严重的不屌他,把《孟子》一书删掉了三分之一,剩下的才刻板颁行全国,但到嘉靖朝时朱明也认了的。 到底是儒家的亚圣,再与大明朝有不可言之隐晦,孟家给灭掉了,影响也会有的。兼之邹县守将是郑芝龙‘推荐’的袁时中,郑芝龙的麻烦可不会小。 郑芝龙长叹一声气。 脑子里眨眼间就想了那么很多。可周毅接下的一番话,却又如“救命仙丹”,叫他“起死回生”了。 孟闻玉只要不死,孟林只要不毁,那一切就都好办。 “对,对。周队官言之有理,周队官言之有理……”谭丝激动的叫着,整个人直若是将要溺亡之人抓到了根救命稻草。 第八十七章 救曲阜?救个屁 看着昨日里郑芝龙那副气急的模样,谭丝并没有来撞马蹄,而是等了一天,不仅夜不收将周边的局势都给探明了,他也使长随与滋阳取得了联络。 戴家集乃至滋阳周遭真的没有鞑子了,现在几万鞑子都围了曲阜,据说孔林都被占据了,还有一波鞑子留在了济宁州,后者是建虏囤积物资粮草和丁壮妇孺之处。 “郑大帅,现下情形已是明了,敢问大帅,何时挥军去救曲阜?”谭丝说道,他已经收到了知府邓藩锡的来信,让他设法询问此事,探明郑芝龙的打算。 “救什么救?弟兄们刚喘了口气,筋疲力乏,这时候去曲阜,那不是羊入虎口啊?”洪旭张口说来。 “老洪说的多。我说谭大人,咱们好歹也供事一场,明知道曲阜是鞑子的诡计,你还要将士们去救,你这不是把弟兄们往死路上送么?也太狠心了啊?”这是甘辉说的。 郑芝龙手下两个最得力的军将,都不需要做老大的发话,这二人就足够了。 谭丝脸上气的一阵潮红,“曲阜乃圣人故里,今日有难,我辈岂能惧死而退避?甘将军若是看在你我供事一场的份上,就不该出口伤人。谭某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大帅若引兵曲阜,谭某当引兖州兵襄助,绝无退缩。” “谭大人不怕死,甘辉和我洪旭也不怕死,但底下的数千弟兄呢?他们怕不怕死?或者说他们死得值不值?”洪旭嘲讽的看着谭丝,“曲阜再是圣人所在,那孔圣人也已死了两千年。现在那里明明就是鞑子布下的陷阱,大军进去容易出来难,为一虚名,一战下来不知道要多少将士枉顾送了性命,这死的不值。孔圣人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也不愿看着数千精锐之师为他虚名而图丧建虏之手,叫国家折断栋梁。” 谭丝当即被堵的脸红如血。 事实上他还不如昨天当场就问了呢,这有了一天的回旋余地,郑芝龙还能不想对策么? 昨日夜里郑芝龙就与甘辉、洪旭两人通了气,救曲阜?救个屁。且不说曲阜需要不需要救,只现下郑军的情况曲阜就是绝不能碰的。谭丝或是他人若有提及者,叫他们两个立刻站出来唱反调。 甘辉与洪旭虽然不知道郑芝龙为何会那么笃定曲阜就不会有事,但他俩对郑芝龙的决断举双手赞同。 现在,二人表现那就叫一个好。 李士元一个字也不说,低头无语。他现在是归郑芝龙统辖,可‘编制’还在齐鲁,纵然心里也不愿意去救曲阜,却也不敢在这等事上多嘴。 但眼看着甘辉、洪旭纷纷下场,他这心头也松了一口气。 谁都不是傻子。郑芝龙与老部下这是在唱双簧,要不然,甘辉、洪旭怎么能这般口无遮拦? 江哲清了下嗓子,上前一步言道:“同知大人,曲阜明摆着就是鞑子设下的圈套,其军多达数万,就我家大帅手下的这点兵马,再添上一部分兖州兵马,又有几许人?前去营救曲阜,可不是送羊入虎口?” “以学生之见,此事还当从长计议。那阿巴泰大军南下,洪总制所率兵马必然也已经南下,滋阳不是说已经抵到东平州了么,距离滋阳也是近在咫尺。彼处大军十多万方才是朝廷兵马主力,何不等到洪总制大军抵到了,再作商议?” 洪承畴的压力也很大,首先就是钱粮物资有不济之危。滋阳传来的消息,明军在东平州已经屯兵半月有余,却不曾再南下一步。京城闻讯曲阜受围,各部官员是沸反盈天,弹劾洪承畴劳师靡饷,无用无功的奏折跟雪片一样飞到御前。 也就是郑芝龙在戴家集力战,那弹劾的折子上才无有他的名字。但现在戴家集战事结束,郑芝龙报捷的文书都已经送去了京城,那些个言官的眼睛里,恐就又要多了一个名字了。 江哲算是给出一个把事情拖延下去的借口。 上首的郑芝龙听了,眉头一扬,满意说道:“玉龙所言甚是。鞑子兵马众多,战力出众,尤多马军,要解曲阜之围,定不能草率行事,以至孤兵深入,叫鞑子各个击破,凭白便宜他们。谭大人,此事还是等到洪总制带领大军抵到时候,在细说不迟。” “至于曲阜之围,彼处有圣人遗泽,百姓丁口千多年来受孔氏恩惠,如今到了为难时候岂敢不尽力,以护卫圣人庙寝安稳?鞑子虽兵锐,一时半会儿,想也奈何不得曲阜的。倒是这戴家集,一场大战,受损严重,非是久留之地。如今之计,本帅欲率兵马速入滋阳,诸位意下如何?” 谭丝目瞪口呆的看着江哲把话题引偏,现在听了郑芝龙的话后,更是为其无耻咂舌。 他这么捧孔家,孔家人知道么? 还有戴家集受损严重,这哪里严重了?纯粹是胆怯了吧,知道鞑子主力尽在,就觉得城外不安全了,要赶紧溜入城去,是不是? “大帅英明。”洪旭、甘辉,包括李士元在内,纷纷高声叫道。 所以这决断就这么定下了。谭丝脸皮涨的通红,也无可奈何,只能束手而退,接着骑快马奔去滋阳。 郑芝龙领军兵丁壮数千人将要入城,滋阳岂能不准备一二?何况,郑芝龙对曲阜之围是如此的态度,那也要与邓藩锡等分说的。 谭丝走了更好,免得行动起来还有尴尬。 郑芝龙亲自送走了谭丝,让周毅带人护送到滋阳,回头就要让各营收拾东西,准备下午就去滋阳。 “大帅,就这么直言不讳的……,说不去解曲阜之围,会不会……”江哲闲书杂书,小小年纪时候就读了一肚子,对孔孟并没看的太高。但身为如今这个时代的人,他却是很了解这个时代的规则。 那些个道貌岸然之辈可不会理解战阵的危险,一个个的嘴巴狠毒狠毒的。 郑芝龙一笑,“你若是黄台吉,当如何来看孔氏?”江哲是个聪明人,郑芝龙就觉得与聪明人说话,不用太费力。 江哲也的确是一点就通,眯着眼睛,半响后说道:“我只会叫人离曲阜远远地,等到大势已成时候,孔家自会为我所用。” 千百年的历史中,孔家人的表现已经多次证明了这一点。 “是以,那曲阜和孔林根本就无灾无难么,鞑子就是把那儿围得水泄不通,那也只是围而不打,这本就是鞑子的圈套。”郑芝龙话是这么说,心头实则却有些小不是滋味。 当初兵入兖州府的时候,他可是很有把握从军事上确保曲阜和孔林的安全的,但现在……,不提也罢。这战争的变化真的很大很快很多。 “黄台吉不是莽夫。满清兵锋精锐,而大明则是内外交困,如是一株被虫子蛀空的大树,黄台吉可以耐心的等下去。等到李自成把这颗大树彻底掏空,再破关而入,未尝不能成就一番大业。” “孔家人,鞑子一定不会动的。孔林、曲阜更不会有失。” “等到来日杀入中原,有这么一面招牌做幌子,可不是更省了三分力?” “至于那言论,曲阜无失,孔林孔庙孔府无有受损,这就是事实。到时候我自会叫那孔家人站出来背书。有这些打底儿,再大的言论也只能盛于一时,顶多伤本帅些皮毛。” 郑芝龙手中还握着孔胤植的把柄的,不愁日后孔胤植不乖乖听话。 而他的如此想法,那就是再明显的不过——站在历史巨人的肩膀上说话了。 基于历史,郑芝龙对自己的判断是很有信心的,他绝不会领兵去曲阜送死。就是洪承畴引兵抵到了,他也会推脱的。那些明军要是能成事,阿巴泰现在就还在东昌府呢。 第八十八章 够无耻,够光棍 东平州。 “郑芝龙已经领兵直入滋阳,对戴家集之战,号称大战有五,小战无数,无日不战,共斩虏首千级。郑军亦损失惨重,将士筋疲力尽,无力再战。遂对曲阜之围视若不见,宣称彼处有圣人遗泽的护佑,鞑虏定不能犯。”洪承畴看着挂在墙壁上的地图,脸上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这郑一官到底是海贼出身,关键时刻,够无耻,够光棍。可自己一读书人,又怎能学他郑芝龙呢? 而且最关键的是,郑军在戴家集真的大战了一场,郑芝龙手中有实实在在的鞑子首级,战功‘显赫’,戴家集力战数万鞑虏,前后长达月余光景,这功劳说破天了也抹消不去。 但要是孔家真的完了呢?他就不知道后果么?洪承畴很不解。 “东翁,邹县孟氏受难,守将袁时中为郑一官所招抚,关联甚大,其人难逃士林清议。眼下又如此,怕是知道在士林中已经难讨到好了,遂破罐破摔了!”一个幕僚捋着胡须说道。 清军打曲阜,引诱明军救援的意图很是明显,郑芝龙人就在滋阳,近在咫尺,该当第一个上前。这是预料到不会得好,索性就破罐破摔,厚着脸不去曲阜了? “他堂堂的闽海王,便是坐视曲阜沦入敌手而不动,朝廷也奈何他不得。保不准,京城里的那为至尊还会觉得这样的郑芝龙更可信呢。” 一个地方实力派,若是与士林士大夫们关系太好了,皇帝可是不会安心的。又一幕僚说道。 “鞑子筹谋虽浅薄,然兵革劲锐,不说郑一官上前有败无胜,便是东翁率军前去,也一样难逃败绩。只是东翁为朝廷之命官,圣人子弟,倒无法学那郑一官耍无赖手段。” 屋内只有洪承畴和身边的几个心腹幕僚,再无外人。说起话来自可以口无遮拦,三言五语的就把郑芝龙的心境道个七七八八。同时对洪承畴的难处也心知肚明的很。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历史走向,故而,一个个对曲阜的得失,还是很看重的。都是读书人出身么,从内心里还是很怕孔氏蒙羞,圣人受辱的。 甚至是更怕孔胤植软了骨头,那就真太尴尬了。 不像郑芝龙,认定曲阜不会有难,那儿只是一个陷阱,且去了也难赢,反而有丢掉小命的危险,郑芝龙索性就不去了。 这不是因为他身上已经沾了羊骚洗不掉——邹县失守,孟氏蒙难,那就是邹县还没失陷,孟氏还没遭殃,面对此景,郑芝龙也一样会做出如此选择。 天大地大都不如他的命大。 领兵救援曲阜,是要危及小命的。平地里被鞑子的马军包围了咋办?风险太大。 若是真被鞑子一口吞了吃,郑芝龙在生死之间,是要投降呢还是战死呢?这太考验他的人性了。 作为一个有着大好前途的穿越者,这种饱受煎熬的事情,就不要去尝试好了。 阿巴泰的南下,这本身就已经将郑芝龙的如意盘算打的一塌糊涂,也给了他一记深刻的教训——战争没有那么简单,别去轻易的相信任何人。 兖州战场上的敌我军力已经严重失衡,郑芝龙的肩膀太窄,招架都招架不住,真的没能力力挽狂澜。引着大队人马钻进了滋阳城,把自己的态度很直白的表达了出来。 …… 比较他掺和进这场清军入塞的战事是为了在天下人面前刷名望。而他刷了名望为的是日后好夺天下。 夺取了天下也是叫他的人生实现更大更高的价值。那最终还是为了他这辈子。 甭管郑芝龙他有多大的宏图伟志,一切的大前提都是要先保住他自己的小命。 所以,千万别弄反了顺序。 …… 戴家集一战,战斗还没真正打响的时候,贪生怕死的穿越者就已经做了深刻反思。所以啊,让他冒着生命危险明摆的去钻鞑子的套,去救孔家人,纯属扯淡。 哪怕这会引发不小的后遗症。 ——被无数蹭热点的读书人口诛笔伐的。 他也顾不得了。 所以,在洪承畴接到这一消息的时候,阿巴泰也已经傻眼了。“这孔子不是万世师表么,不是至圣先师么。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啊。那孔林如今握在本贝勒手中,郑芝龙和兖州明军怎的还不见有动静?尼堪的话都是放屁么?”他向李率泰问道。 黄台吉把孔子孔家看的那般重,结果就这啊? 李率泰是李永芳次子,闻言脸上闪过一抹羞赧。那李永芳是大明朝第一位投降后金的边将,早年是李成梁的亲信,献抚顺而降,老奴把阿巴泰的女儿嫁给了李永芳,又把宗室女嫁给李率泰,对李家人很是看重。哪怕李率泰的大哥李延庚因通明事泄而被诛杀。李永芳一门还依旧受满清信任,那鸟人还把次子李率泰以下的七个儿子,都改作了满名。 所以,明面上三十有五的李率泰还当喊五十出头的阿巴泰一声郭罗玛法(姥爷)。但实际上就不是那么回事情了,只不过让阿巴泰亲近李率泰一分。 “贝勒爷息怒。以奴才之见,那郑芝龙系海匪出身,出身不正,素来受明国士大夫轻视,纵是知道孔孟,还能将自己洗白不成?如今缩在滋阳,不过是眼见不敌我八旗健勇而做无赖罢了。其为地方实力派,手中有兵有钱有粮,明国皇帝亦奈何不得他。最终也是坏了自己名头,无伤根本。然东平的洪承畴是为读书人出身,曲阜告急,他不飞师速救,便不配入圣人之门墙,做圣人弟子。他是一定会领兵来到的,否则日后休想逃过明国读书人的悠悠众口,免不了要身败名裂。” 这攻敌必救之策,乃是明晃晃的阳谋。任明廷如何,那总是要来救的,而只要他们来救,就是中计。 所以,洪承畴别管在东平州赖了多少时日,他终究会来曲阜的。 被李率泰这么一劝说,阿巴泰心中的焦虑和气恼倒是消褪了一些,但是没能抓住郑芝龙,还是让人恼火的很。 而人已经进入滋阳的郑芝龙,现如今却非常高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好个袁时中,好个袁时中……”能在败军中拖着孟闻玉跑出邹县,这是他最大的功劳。 鞑子都去了曲阜,被搜刮一空的邹县已然不见他们的人影,带着孟闻玉狼狈逃到邳州的袁时中就立刻使人传回了消息。 孟闻玉安然无恙,对儒家的兖州官场真是一莫大的好消息。多少个官儿的官帽又稳了。 因为邹县沦陷和曲阜告急,多日来都哀声一片,愁云遍布的滋阳城,登时多云转晴,看到了一丝久违的光明。 不止郑芝龙开怀大喜,心中对袁时中丢了邹县的恼怒都一扫而光,整个兖州官场,都一片欢喜鼓舞。 孟闻玉在,邹县的孟庙也在,城北的孟林还在,这孟家没啥损失么。 多日来脸色惨然的邓藩锡、谭丝等人,嘴巴都要笑到耳朵后了。也就通判阎鼎府上响起了一片哭声,却是这位阎通判未能逃过那一劫。 郑芝龙还使人送上了一百块银元做礼。 “大帅,洪承畴使人快马送来了一封信。” 这日,郑芝龙从鲁王府里转回,浑身还带着三分没散去的酒意,身后还跟着四个妙龄小娘子,这是鲁王对他的巴结。嗯,就是巴结。这年月里,有兵才是最牛的。 只是郑芝龙对这几个年龄也不知道满没满十六的小姑娘,不怎的感性趣,就忽听人禀报道。 洪承畴的信? 郑芝龙白眼一翻,拿过信就拆开看。半响才冷声笑道:“这洪承畴真是痴心妄想。”竟然想要他联络小袁营,连同滋阳的兵马,起兵与之汇合,然后来救曲阜。 不觉得自己脸太大了吗?救曲阜干自己屁事。 先前郑芝龙可才被他坑了一把。竟然让阿巴泰领兵南下了,郑芝龙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小命一度都在鞑子的一念间。虽说阿巴泰舍不得拿鞑子的命来换他的命。 “大帅,学生到以为这位洪总制也不见得就愿意来救曲阜。”提到洪承畴,江哲神态还有一些羞惭。郑芝龙想当然了,他何尝不也是想当然了? 郑芝龙的如意算盘在郑芝莞横插一刀后,还打的哗哗响,这本就“眼瞎”。可他呢?诓他往日里自诩才智非凡,不也跟郑芝龙一样么? 以至局势发展至今是全盘脱离了预期计划,这在郑芝龙看来是自己的责任,可在江哲看来,更是自己的失职。万幸是没有造成大的损失,孟闻玉还活着,邹县失陷一事的影响就可以削弱到最低。 第八十九章 人生百态 江哲虽是一个读书人,却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读书人。孔孟之道在他眼中没那么重。 郑芝龙对孔氏的看法,那是很不尊重孔氏的,但江哲不仅不恼,反而深以为然。 对郑芝龙的一番分析也深以为然。 关外的黄台吉,关外的满清,与五百年前的完颜女真何其相似? 完颜女真的猛安谋克,满清的满汉蒙八旗,他们一样是摧毁了中原王朝的主要军事力量,一样是满万不可敌,一次次打的中原的军兵抱头鼠窜,叫之闻风丧胆。 更糟糕的是,这大明王朝眼下且见不到岳韩等将不说,内里的农民起义还如火如荼,局面远较昔年的赵宋更坏。 朱明的局势更见糟糕。 而还一样有一部分汉人在为满清效力,内中不仅有武,也一样有文。这点上黄台吉比完颜女真的优势更大更显著。 黄台吉早在天聪六年就规定,凡贝勒大臣子弟年十五以下,八岁以上,俱令读书。 虽然对比才从白山黑水里冲出来的女真野人,满清八旗对汉儿的杀戮,较之金兵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却用‘读书’给自己添加了一件甚是华丽的外衣。 满清也就是还没正式杀入关内,就依照现如今的明清力量对比,清军真要往中原进军,明军如何能够抵挡?几次破边入塞已经证实了他们的能力。 江哲自然不知道大明朝就要咽下最后一口气了,但他明白满清有入主中原的实力和机会。而黄台吉既然有实力入主中原,他还会忍着不来么?他还会不生出那个念头吗? 这不可能。 中原的花花世界,万里江山,对鞑子的吸引力有多么巨大,那是不言而喻的。 所以,他认同郑芝龙的说法,鞑子不会把曲阜孔林这么着的。那很可能只是围而不打。阿巴泰更不会把孔林怎么着。 因为,任何一个志在天下的人物,都不会把孔家打倒的,而只会高高的捧着敬着。 “学生见过总制大人。”江哲还是第一次快马加鞭的连夜奔走,人到了东平后,有没有冻僵先不说,大腿两侧是火辣辣的疼。 “你家大帅说有话要你传给本宪,你且说来听。”对于郑芝龙的拒绝,洪承畴早有心理准备,也不动怒。只是郑芝龙在信中指责他没有尽力,没看好阿巴泰,以至于兖州大好局面毁于一旦,叫他有点火气。 他是诸路明军的统帅不假,但诸路明军看似在他麾下,又如何真的听他的话?当初在松锦都是如此,何况现在? 他还能如臂指使的,还能信赖的,自始至终,都只有曹变蛟、王廷臣两部兵马。 “我家大帅有言,曲阜之围看似危急,实则不然。孔氏子孙当安如泰山。”江哲忍着腿上的痛,挤出个笑容说道。 洪承畴顿时大惊,郑芝龙这话什么意思?“本宪怎么听不明白?郑芝龙这是何意?” 江哲一笑,“大人何必自谦?您多年提携军政,往来关内关外,对大明虚实了如指掌,朱氏江山内外交困,实已到了行将就木之际,至少在这江北之地是如此。而那建虏素怀狼子野心,黄台吉早早便妄自称帝,即可见其早有入主中原野望。 这等人物,又怎可能对曲阜孔氏妄动刀兵? 学生斗胆一言,恐怕那阿巴泰受命领兵入塞之际,就早有黄台吉叮嘱在耳了。” “果然是斗胆,果然斗胆。好一个狂生,竟出此荒唐之言。”洪承畴深深看了江哲一眼。这言论实在是发他所不能,且细思之,真的很有见地。 可是,他面上决不能苟同。 “看你装扮也是读书人出身,怎地就不知道“敬”字是如何写的?本宪念你年少无知,今日之言权当胡诌,就不与你计较,还不与我退下。” 洪承畴拍案而起,勃然大怒。 江哲面上亦露出一副惶恐不安之色,仓惶而退。 反正意思已经转达到了。总之,大家都是好演员。 如此,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清军继续围困曲阜,洪承畴却还继续在东平州,舆论大哗。崇祯皇帝下旨给周延儒,叫他督促洪承畴速解曲阜之围。 “陛下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洪亨九动兵,莫不是想要把关内最后的这支可用之兵也付之一炬了么?”蒋德璟密见崇祯帝,面色哀恸道。 崇祯皇帝大怒,怒视蒋德璟道:“蒋卿所言何意?胆敢讥讽君王,莫不以为朕的尚方剑不利?” 蒋德璟嘴角抽动,崇祯帝这些年都砍了多少督抚大臣的首级了?尚方剑犀利的紧。“老臣岂敢以身试法?只是愿陛下以祖宗江山为重,勿为一虚名,再逼洪亨九速战。” “洪承畴所部兵马虽众,但野战焉是鞑虏的对手?一但溃败,朝廷将再无可用之兵啊。” 崇祯帝闻言,脸颊是狠狠地一抽,这话太叫他不是滋味了。虚名? “曲阜乃孔圣苗裔所在,孔林为圣人冢所处,不说被建虏焚毁,酿成大错,便是被建虏动了一抔土,亦是叫朕……”崇祯帝也是要面子的人。 “可若大军崩坏,朝廷将再无可用之兵。等流贼再来北犯,建虏再入中原,大明江山又何以保存?” 蒋德璟苦声劝道。 崇祯帝立刻无言以对,大殿内一片寂静。 半个时辰后。 蒋德璟走出紫禁城,抬头看着天上的星空,仿佛感觉着正被一双眼睛所注视着。今夜他是秘密入觐,外人并不知情。但天知地知,天知地知啊…… 周延儒自不敢下鲁东的,看着崇祯帝的旨意腿都打颤。 “军中艰苦,相爷年事已高,岂受得这个苦来?以小人之见,不若寻人代去。”门人董廷进言道。 “这等大事,何人又能担当重任?”周延儒仿佛抓到了一根稻草,忙问道。 “相爷看吴昌时如何?其人依附相爷而存。相爷若有事,吴昌时还能得好?量他不敢不尽心尽力。” “吴昌时不过区区五品,何以能压洪承畴?” “相爷,吴大人虽才是个五品郎中,但他是吏部文选司郎中,岂是寻常五品可比的?又是东林干将,复社之领袖,名动天下,在清流之中保有威望。此番兵事又涉及到圣人庙寝,岂不是恰当得很?” 周延儒深以为然,周延儒被说服了。转而将使人将吴昌时抓来顶缸。 后者是东林干将,复社的创始人之一,周延儒起复后得受重用,任吏部文选司郎中。官职虽然不大,却掌理官吏班秩迁除,平均铨法,手握重权。据说,履任始不及一年,就已经赃私巨万。故而有一副好胆量。加之就如董廷所言的,吴昌时确实离不得周延儒,闻讯就快马赶来保定。 作为周延儒这颗大树之下的乘凉之人,吴昌时做的孽可不少,没了周延儒,他便是连小命都可能难保住。他一朝得志,便任用私人,得罪了太多的人了。 这个时候事关周延儒的头顶乌纱,他岂敢不尽力? “洪亨九手下尽是无胆之人,但那郑芝龙可堪一用。可惜先前之战虽斩杀了上千鞑虏首级,自身却也受创严重,至今未复。” 周延儒对战局有屁的见解啊,说的都是废话,吴昌时唯唯诺诺,一副都铭记在心的模样。但出了保定后,就立刻换了一副监军的模样,直奔洪承畴军而去。 路上还碰到了一支兵部的队伍,却是要去兖州验证首级的。戴家集一战斩首千级,这要都是真鞑了,郑芝龙的功劳就了不得了。 兖州府内,袁时中已经带领残兵回驻到了滕县,可对洪承畴的召唤却装聋作哑,兵马虽驻扎在滕县却大有望清军之风而逃的架势。 洪承畴知道郑芝龙不能指望了,对小袁营也压根就不抱希望。可不管怎么样,太阳照常升起,月亮照常落下,一日复一日,明军还是冒着严寒从东平州赶到了兖州府。在路上,吴昌时便已经到了军中。 对于此人,洪承畴见之有种又看到了马绍愉、张若麒的感觉。 当初松锦之战,洪承畴是持重态度的,而兵部尚书陈新甲则以兵多饷艰为由,主张速战速决,催洪承畴进军。崇祯帝也被他说服,诏令洪承畴刻期进兵。马绍愉为兵部职方主事,张若麒为职方郎中,被派到军前督促决战。 大军抵到滋阳,洪承畴升起大帐,击鼓聚将议事,那帐中是又传出一阵阵的喧哗推脱之声。 救援曲阜事宜,军中早就有争论,没人愿为众人先。就是曹变蛟、王廷臣,也不愿意为孔家人送命。后者同他们有一毛钱的干系吗? 且明军正面野战打不过清军,这是铁的事实。如何敢去曲阜送死呢? 吴昌时是士林名士,东林干将,在天启四年,与郡中名士张采、杨廷枢、杨彝、顾梦麟、朱隗等十一人组织复社,是个再传统不过的读书人了。 而这个时代的传统读书人那就素来看不起军汉,哪怕他身上背负着重担。来到军中数日,对洪承畴帐下诸将都藐视的很,只一味的催促洪承畴进军! 所以,也很不招人待见。 第九十章 无耻 “洪总制,这都几天了,我军还在滋阳流连不去!如此何时才能解得曲阜之围?你就不怕救援不及,害的圣人庙寝被毁?届时我辈读书人还何以苟活当世?这滔滔骂名,总制是要一力担当,遗臭万年么?” 虽然邹县城北的孟林没有被毁,可孟庙、孟府都被一把火烧做了白地啊。而且孟子能比孔老夫子吗? 说句不好听的,这一样的际遇若是落在了孔家人头上,洪承畴去职丢官就是一定的,周延儒也要自请去职。 事关自己的利益得失,吴昌时崩看是个文人,但嗓门可不小。 只是持的这种论调实在让军中诸将欢喜不来。 洪承畴整个人则看着有点憔悴,一双熊猫眼,让人一看就知道近来的休息不好。听到吴昌时的质问,他正要说什么,两边的武将却已经嚷嚷开了,替他做了回答。 左光先第一个蹦出来道:“吴大人说得轻巧,我军面前可是有十万鞑子大军,比我们兵力都多,我等至今未被击溃,已是得天之幸了。” 根本不提鞑子那明明白白的计策,说了,吴昌时也会揣着明白装糊涂。那索性大家就都装糊涂好了。 反正鞑子入塞的时候说了,大清发八旗大军十万。 “敌众我寡,我辈武人坚持到今日,已殊为不易。吴大人为文臣,不通兵事,岂能胡言乱语?”后续火力跟上。 “将士们数月来马不卸鞍人不卸甲,为大明已是竭尽全力。吴大人却是这般说话,就是在指我等都惧敌避战啊,也太是叫人寒心。” 郑芝龙染病了,人都没到场,而只是让洪旭出面,此刻在大帐里坐在右列最下手,一脸的目瞪口呆。 “……” 他虽然是海寇出身,可轮无耻,那真是被眼前的朝廷大将们给打败了。竟然能把怯战避战说的如此理直气壮,情深意切。 不止他们无耻,就连洪承畴也很无耻,听到这些话后,顺着叹了口气,说道:“此战确实打得艰难,非是洪某不救曲阜,实是力不能及啊!” “钱粮不济之事先不说。只言这大军一路追来,刚抵滋阳,人疲马乏,总要歇息几日,再做布置。” 作为一位打老仗了的文将,洪承畴很了解手下的这些丘八。跟在清军的屁股后头亦步亦趋还行,叫他们去与鞑子真的拼杀血战,他敢保证,现在命令传出去,到了晚上就有兵乱营啸,然后他还不容易收拢起来的诸路兵马就会借机一哄而散。 便是王廷臣和曹变蛟会如何,他都不敢保证。 再则,他还接到了皇帝密旨,那是叫他在解救曲阜的同时尽量保持军力。蒋德璟没有掉链子,关键时刻还是老乡靠得住。 吴昌时气的直翻白眼,这些天他急的嘴角都起泡了。不是为了孔家和祖师爷,也不是为了周延儒,而纯粹是为了他自己。 孔林和孔氏若真遭殃了,周延儒十有八九也要遭殃,去职都是轻的。而他呢?还能得好么? 他现在最奇怪的就是洪承畴了。这人也是读书人,岂能不知道曲阜的政治意义何在?那与他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现在竟然还跟着一帮丘八胡闹,真是脑袋被驴给踢了。 他跟一帮子兵痞又说不到一块,只能把目标看向了郑芝龙。 但是,那戴家集之战似是真的,郑军被几万清军团团围住,力战了月余光景,好像也不假。如此的一支军队还能剩几分力气,吴昌时虽是文人,却也心中没谱的很。 吴昌时进了滋阳城,就直接找上了郑芝龙的落脚地,这一个兖州富商的正宅。后者把正宅让给了郑芝龙,自己搬去外院落脚了。 门庭外头,耸立着数十军兵。一个个都膀大腰圆,精神抖索,又兼明盔明甲,望之那是好不威武。 吴昌时见了心里好不可惜,窥一斑而见全豹。如此精气神,那是洪承畴军中所少见。由此可知郑军定是一支强兵。可惜就是先与鞑子大大了一场…… 上门求见郑芝龙。结果不巧,郑芝龙人不在家,去军营了。却是今日是兵部前来验证首级的人办正事的时候。 吴昌时与之是又走了个碰头。 郑芝龙裹着厚厚的皮裘,一脸蜡黄的在军营前相迎,乍然一看似乎真就病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郑芝龙身上的气势本就不足,身姿也很轻易的就能不端重来,有些萎缩,脸上又化了妆,可不就像病了一样没精打采的么。 吴昌时便是如此认为的,虽然他听郑芝龙的声音,底气还很足。可进到了大营后就被堆积在校场里的首级给吓了一跳。 ——用石灰硝好的上千颗鞑子首级堆得仿佛像一座小山,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和臭味,让吴昌时都差点吐了出来。 那点异样感就也消去了。 兵部来人却如同看到了金山一样,他们是比较相信郑芝龙的。之前的几次请功,送来的首级可都是货真价实的,信誉值已经有了基础。 “诸位,请——”人头堆旁边就是一缸缸的清水。兵部来人和他带来的吏员,一颗一颗地检验首级。真实性自然无差。 那不仅叫兵部来人看了高兴,陪同的邓藩锡等兖州官员,郑芝龙等郑军上下,还有插上来的吴昌时,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高兴。 “一战得真鞑首级上千,郑大帅真国家栋梁,朝廷柱臣也。”兵部来人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的夸赞着道。 明清交战都多少年了? 能一战得鞑子上千首级的,那还真没有过。 不少大战打死的鞑子数量肯定不止一千数目,就比如松锦战场上。但明军可曾拿到一个首级了?这战功转化率是远不如郑军的。 公事完结了,那接下自然就是吃喝玩一条龙服务了。 这就跟后世QA下工厂验货结束后的待遇一样,不仅要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能暗里拿到些好处费。比如该公司报销的住宿费,实则是厂家垫付的等。而且兵部的那些个官吏可比后世的QA黑多了,那是敢明目张胆的收取好处费的。 吴昌时当然不会因为兵部来人收取了好处费,而对郑芝龙火冒三丈。相反,他开始时对郑芝龙还很有好感,因为他的靠山是周延儒,后者靠着郑芝龙渡过了一道难关,郑氏集团与东林党的合作也是很默契,双方简直就是潜在的盟友关系。 吴昌时内心里再看不起郑芝龙出身,他也不会头铁的拿郑芝龙下刀笔不是? 可是当吴昌时发现滋阳城内的郑军将士数量并不少,且精神面貌都是很不错,昂首挺胸,刀枪鲜亮,不是他想象中的垂头丧气,筋疲力尽的样子时候,他觉得事情似乎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了。 使人稍作查探后,心中登时生出一股被欺骗感,就怒气冲冲的来找郑芝龙。想当面质问他:你郑芝龙为当世名将,数胜清军,得享大名,今天怎么就避战怯战?如此行径就不怕被传扬出去了,惹得天下人耻笑? 这个时候他却已经把郑芝龙看做危害他仕途的一大蛀虫了。但打着保卫名教,护卫孔孟的旗号,他特别的理直气壮。 郑芝龙则就料到了这一天,几千郑军都在滋阳城中,吴昌时是瞎子啊他才看不到? 足足六七千人马,士气饱满,装备精良,如何不能战,又何来伤亡惨重,筋疲力尽之说?兖州的官儿都做睁眼瞎,那是因为他们是既得利益者。 有郑芝龙率军在城中,滋阳城就固若金汤了。 但吴昌时不同,他是周延儒的使者,他出现在这儿的目的是解曲阜之围。今儿让自己的政治靠山周延儒保住自己的乌纱,而他也一样能继续安坐。 双方的立场都是有些不一致的。 对比邓藩锡、谭丝等兖州官员,吴昌时更吃足了枪药。因为前者便是因为孔家事丢官,甚至连士林清议都逃不了,可好歹还能保住小命。就像孙子獬、阮大铖等阉党。 但吴昌时不一样,他若被人清算来,小命就会没了的。 谁叫他之前得罪的人太多,吃相太难看了呢? 这人在周延儒复起之后,就一心“掌百僚,遴次黜陟权”,向周延儒公然索要吏部文选司郎中一职,称‘诚得一日称吏部郎,虽死无恨’。如意后就以复社的代言人自居,把持朝政,任用私人。抢夺走了太多他人碗里的奶酪,自然是仇家遍地。就是复社中人对之也颇有不满,加之又有传闻说复社领袖,英年早逝的张溥,传闻是受其毒害,以至于复社内部都彼此攻讦。 事实上这才是吴昌时为何一听周延儒的召唤,便二话不说的直奔军中而来的原因。因为保住周延儒,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而且保住了曲阜孔氏,保护好了孔林,非但周延儒会安然无事,他吴昌时身上更能多出一层闪耀的光环来。护卫了至圣的庙寝,护卫了至圣苗裔,有此大功劳在身啊,吴昌时觉得自己日后都可以学螃蟹——在朝中横着走了。 “曲阜圣人之地,今困于膻腥鞑虏之手,天下仁人志士,皆欲舍身而护卫至圣庙寝。郑芝龙,你身为朝廷大将,避战怯战至此,当真以为无人敢将你真面目大白于天下吗?” 郑芝龙眼睛睁大了。“这是连威胁都用上了?” 立在大堂一角的江哲睁大眼睛看着吴昌时,这人是疯了吧?他威胁的可不只是一任总兵,还是堂堂的闽海王啊。 “把他给我赶出去!” 第九十一章 大明气数尽也 正月末,天气大好。呼啸的北风不见了踪影,只有明亮的太阳挂在天上,晒得郑芝龙浑身暖洋洋的。 后者躺在一张躺椅上,正放在太阳光底下,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江哲手捧着一封战报,正口齿清晰的读到:“……二十二日,左光先,薛敌忠败回滋阳。二十四日,马科、白广恩大败于沂水,为建虏马军追至白马河,退入邹县防御;同日,曹变蛟自泗水县西来,携及青州、登莱民军之力,督军猛攻曲阜东部的防山,再为建虏马军逼退。……” “不是我军不卖力,实在是打不过建虏啊。”洪承畴满脸无奈的对吴昌时说。 郑芝龙眼睛都没睁开,若不是那有一下没一下弹着躺椅扶手的手指在动弹着,江哲还真以为郑芝龙已经睡过去了。 “一场大戏,一场大戏啊。” 洪承畴还是要脸的,所以他“积极”发兵解曲阜之围,只是手下军将不得力,每战皆败,这就无可奈何了不是? 那曹变蛟甚至被他指派到宁阳绕了一个大圈,躲过了曲阜,沿着九凤山,绕到了曲阜以东的泗水县。汇集了那里的青州民军和登莱民军后,在二十四日里,与东面的马科、白广恩两军齐力攻杀,这多么费尽心机啊。可结果还是一个‘败’字! 看着这几日的战报,任谁都不能说洪承畴不在竭尽全力不是?吴昌时再一封封的弹劾送去京城,有这些败仗打底儿,那也只能说是‘解救’的结果不好,而不能说人家的态度有问题。 横竖都是打败仗。 那些个总兵官,叫他们对鞑子打胜仗很难,打败仗还不容易吗?虽然打败仗也是要死人的。 江哲脸上都也露出了笑,据说城外明军大营里的吴昌时,整日里在骂娘,弹劾的奏章一封接着一封。但有个鸟用吗? 周延儒吃了他一颗定心丸——郑芝龙保证曲阜的孔氏无碍,他凭什么保证?周延儒心中好不纳闷——后都不曾再说什么,哪怕他现在也提心吊胆。但他除了接受又能奈何? 没有周延儒撑腰,就一个吴昌时,又算得了什么? “这大明朝廷是烂到了家了。十多万大军汇聚一处,却只能看着四五万鞑虏横行。军中将官,要么是胆小如鼠之辈,要么是如本帅这般包藏祸心之徒。你说这大明朝还能撑几天?”郑芝龙呵呵的说。 “赵宋虽有靖康之耻,然人家前有宗爷爷,后有岳爷爷,韩世忠、吴家兄弟,乃至是刘锜、杨沂中,也都是能征惯战的,名将悍勇之士辈出。可这大明朝呢?气数真的是尽了。”最后力保大明江山的,除了郑成功这个挂着羊头卖狗肉家伙外,竟然是李自成、张献忠的残部。说出来都叫人可笑。 “大帅,这大明还是有忠良的。刘肇基刘将军奉史总宪之命,带领的淮上民军已到了台庄一带,快则三天,慢则五日,定能赶到滋阳。” “总监卢九德也与黄得功黄将军也带领兵马杀到了徐州。” 刘肇基辽军出身的大将,是史可法手中最大的依靠,后者本就在淮安府聚集丁壮,在听到曲阜被围的消息后,立马就派来了手下最重要的大将。 一片拳拳之心很难得,就是用的地方不对。 卢九德也是一个不错的太监,知兵能战,还忠心,比高起潜可强多了。 黄得功黄闯子,后世的江北四镇中唯一对大明朝还有忠心的人,那是勇士营里杀出来的汉子。虽然刚打败了张献忠,但就他手下的兵力,却无法奈何的了鞑子啊。 在平原野地之上,现如今的明军,真的是奈何不了四五万鞑子的。 “我还是接着病吧。”郑芝龙长叹一声,以他的脑子,根本想不出法来打败对面的鞑子。甚至连进攻济宁州都无法做到。“你去见马科、白广恩、左光先他们,问他们要不要鞑子人头。”戴家集一战的斩获——鞑子的首级,二鞑子的首级,可不止千数。 扣除了向燕京交差的,余下的也不下三四百。 “一切照关外例?” “照旧。” 郑芝龙有首级在手,是实打实的战功,吴昌时弹劾的奏折伤不到筋骨。要是他再使人去京城活动一二来,那就更是风轻云淡。只是他不愿意再往水里丢钱罢了。但其他总兵官一败再败,没几颗首级去交差,可就免不了要吃排头的。 江哲拱手退去,郑芝龙睁只眼白瞎了好一会儿,在双方战力严重失衡的现下,他这般的新手还是缩在城内的好。 所以,他病愈干嘛? 还是接着病吧,等到鞑子甚个时候走时,看有没有可乘之机。再或是等到冰雪消融了,他带着水军去关外再寻鞑子麻烦。 这样他不仅觉得自己更有把握,掌握了战斗的主动权,生命更加安全,还觉得这战争打起来更简单便捷。不像眼下的这场战斗,要考虑各个方面,搅得他不得安宁。 如果把争夺天下当做一款不可存档的游戏来玩,郑芝龙现在就是才刚刚上手的菜鸟,很多东西都没有摸熟,势力更才略有发展。 当然,这并不是一款游戏。眼睛一闭上,郑芝龙就又看到了之前自己在多个城镇看到的一幕,整个人唰的坐起。 那时候他才带兵从北边的济南府进入兖州府,那是宁阳的连山镇,他第一次见识了什么是尸积如山。往日里只听人说,但言辞的感染力怎能比得过真是的画面? 连山镇是宁阳地界一处大镇,沟通兖州府与济南府,是一处很繁华的地方,百姓人家有上千户之多。 那日他已经接到了周毅的禀报,但当他走进连山镇时候,人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就见那宽阔的东西门大路上,沿街的店铺已经全被烧毁,只剩下焦黑的残迹。地面上是层层叠叠的尸体,顺着大道一眼看去,都没有间断。 马匹无法通行,郑芝龙跳下马来,在尸堆中前进,很多尸体上的血迹已经化作了嫣红的冰块,一些女子全身ciluo,不着一丝,街道上血流满地,路两侧的阳沟里面都全是冻结的红色。 他不知道这里的百姓为什么不躲避去,或者说他们来不及躲。然后他们的下场就都是死亡。 镇子里的巡检司是尸体最密集的地方,恐怕是百姓们逃不出去了,就都跑来了这儿。一具具尸体密集的叫你都下不了脚。 前世活了二十多年也没有真正意义上见过一具尸体的他,来到这个时代后那很是见了不少尸体,但在这里看着一具具仿佛随处可见的石子坷垃一样的尸体时,他精神还是有些恍惚了。 所以在鞑子驱赶百姓做进攻肉盾时候,郑芝龙的精神才那么‘平常’。连山镇的那一幕,可不是他看到的仅有的一幕。 从宁阳到滋阳的这一路上…… 所以,这绝不是一个游戏! 如果江哲此时还立在身边,一定能发现,前一刻整个人还懒洋洋的透着一丝无奈一丝颓废的郑芝龙,如今已经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浑身都冒着煞气。 好一阵平复下心情,但郑芝龙叹一口气,人又如没骨头一样倒在了躺椅内。 他不是不恨建虏啊,只是现在实力不济么。 要是给他几年时间,让郑芝龙堆出几十万大军来,枪炮也都配个齐整,你再看他会不会坐守城池? “主人,周毅求见。” 郑芝龙摆了一下手,他边上伺候的这些几个近侍,还是那几个能说话的聋人。见郑芝龙摆手,立刻退了下,片刻后周毅就大步走了来。 “大帅明见,小人监视吴昌时多日,今日见他使人向骑马南奔去。就在白马河擒了下,从那人身上搜出一封信来。” 接过信封,郑芝龙没急着抽出来看,吴昌时那一封封朝京师送去的弹劾里,可是有他的名字。而且还是黑中之黑。 蒋德璟来信说,皇帝虽已经把弹劾都压了下来,可京师言路中已经有人要搞事情,郑芝龙显然会成为言官们唇枪舌剑下的靶子之一,叫他本来挺光彩的名声给抹上一层黑灰。叫他三思而行。 不过,他有戴家集大捷在握那就无伤大雅。 郑芝龙没办法阻断言路的,他叫人悄悄监视吴昌时,只是想着找机会黑他一把。却没想到这家伙还派人往南去。 “果然如此。”撕开信封,看到里头书信的内容后,郑芝龙气笑道。 这吴昌时给江南的友人写信发牢骚,道出了不少军中内幕,这封信若是到了江南,依吴昌时复社的大佬的地位,洪承畴以下,滋阳城许多文武官员的名头是都坏了。 武将不出力,文官也不出力,这是丘八们不识大义,书生们欺师灭祖啊。 事实上,现在时间都要进入二月了,距离鞑子北归的时候也不远了,到时孔林曲阜毛事没有,这事儿就也能不了了之了。至少不会成为天下人谈论的焦点。 可吴昌时这么一捣弄,这封信要真到了江南,“真他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把这封信给洪承畴,看那厮处理。” 第九十二章 谋划破敌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洪承畴的举措给气疯了,整个二月里,阿巴泰完全进入了暴走模式。 先取泗水县,再分兵向南,扫荡滕县及峄县,一度杀入邳州境内。然后亲率大军往东南,首破费县,再下沂州,一度叩入海州。 直接无视了洪承畴和滋阳的十万明军。 同时,坐镇济宁州的博和讬,也率军扫荡了嘉祥、巨野、金乡、鱼台等县。 待阿巴泰引兵返回济宁州后,更起大军继续西向,席卷了单县、曹县、成武、定陶,只寇曹州不克。 徐州境内的丰县、沛县也遭受厄运,徐州城内的刘泽清根本不敢动兵。卢九德、黄得功、刘良佐也退回了凤阳,因为李自成不仅拿下了襄阳,还夺取了承天府,也就是嘉靖皇帝的老家安陆州。 整个湖广都为之震动。 罗汝才和革左五营趁机再起,凤阳不安,卢、黄就只能退兵。 当然,清军也一样该退了。曲阜与滋阳都恢复了联系,郑芝龙立刻给郑芝莞传去了消息,让他给孔胤植打个招呼,自己利索的向燕京递个折子,把曲阜的事儿给平下来。 虽然从始到终,郑芝龙都没跟孔胤植照过一面,可相信,现在衍圣公一定对郑芝龙记忆极其深刻。 鞑子要走人了,阿巴泰从曲阜退去济宁州,那就是鞑子要退兵的最好的说明。 郑芝龙可以不去考虑鞑子为什么退兵,是什么原因敦促着阿巴泰退兵的,他现在只想着跟在清军的屁股后头咬上一口,这样才好善始善终。 给燕京一个交代,然后他迅速回闽省去。关外是去不了了,南面有突发事件。 大员岛上,郑鸿逵他们先是搞掉了临近的大肚王国,那只是一群没开化的土著,在西部的平原地带。他们面对郑氏的进攻,没有半点还手之力。但这却使得郑氏的控制区域与荷兰控制区全面接壤,再也不存在任何的隔离线了。 荷兰人很清楚自己的力量对比郑氏这个庞然大物来,有多么的渺小。 他们单体战船的战力优势,在郑氏集团绝对的数量优势下,可以略过不计。 所以,对于郑氏集团在大员西部平原地带上的扩张,荷兰人表示抗议,但更表示克制。 郑鸿逵不在乎这个,荷兰人的抗议完全没意义。 可接着荷兰人对大板鸭的行动就让郑氏很难受了。比郑氏集团所在地区更北的大板鸭——郑氏的地盘大致相当于后世的桃园、新竹、苗栗,而西班牙的地盘则在后世的台北、宜兰北端。 估计没多少人知道,从1626到1642年间,在大员岛上的西方殖民者不仅有荷兰人,西班牙人于大员最北端一带也有着长达16年的殖民统治。 虽然大员很靠近已是大板鸭帝国版图的吕宋岛,西班牙人却没有占领台湾,反而让荷兰人夺得先机。直到三年后,为了突破荷兰人对马尼拉的贸易封锁,这才出兵鸡笼,并逐步征服大员岛的北部。可是西班牙人无力驱逐荷兰人,更无法在大员赚取足够多的利润来维持驻军花费,反而要靠马尼拉的补助来经营。而随着荷兰独立战争形式愈发的对大板鸭不利,随着大板鸭海军的多次惨痛失利和荷兰海上霸权的建立,西班牙人也就缩减大员的驻军,尤其是1640年后,这就给了荷兰人可乘之机。最后在今年,荷兰人轻易的攻陷鸡笼,结束西班牙人在当地的统治。 这一转变十分的突然。 大板鸭在郑氏集团看来,那也是堂堂一强国,竟然这么轻易的就把自己的地盘给让掉了,这叫留守的郑氏上下全都始料未及。现如今,搞掉了大肚王国的郑氏,反而被荷兰人两面夹击了。 加上郑氏集团在占城和吴哥王国的行动,也告一段落,这都需要郑芝龙回去一趟。 而在此之前,郑芝龙就要在清军的屁股后头咬上一口,好向燕京的崇祯帝表功,也好给天下做出一交代来。如此配上孔胤植的奏疏,那就可以最大限度的洗清他身上的污点。 如是,在滋阳城内“病”了有一阵子的龙虎将军郑芝龙醒来了。是的,他已经是龙虎将军了,戴家集大战后报捷折子抵到北京城,兵部来人验证了那些人头的真实性后,他就又得了五十两纹银的赏,骠骑将军也越过了金吾将军,一步到位成就了龙虎将军。 人就如那刚刚结束了冬眠的大熊,郑芝龙身上此刻洋溢着一股先前所没有的攻击性。 “听闻将军病愈,未能道贺,恕罪恕罪。” “总制大人说笑了,这点小事何劳大人挂心,里面请。” 曹变蛟、王廷臣、刘肇基三人面无表情的看着洪承畴与郑芝龙在门庭处客套,自觉的自己在看戏。 谁不知道郑芝龙的有病和病愈是怎么回事?刘肇基引兵来到兖州这么些日子,这都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的观察郑芝龙。 对于他的邀请,错不是见郑军真的拿到了那么多鞑子的人头,他都不稀罕来。 但进了大堂后,刘肇基的脸色猛地肃然起来。就见那大堂左右悬挂着一副齐鲁地舆图,从济宁州到张秋镇,全都用红色标记出来,尤其是张秋镇的位置,被一个刀剑交叉的符号给彻底印盖着。 “洪总制,三位将军,咱们闲话少叙,废话少谈,直入正题。这鞑子眼见就要北归了,诸位劳师动众小半载光景,却寸功未立。待到鞑子北去关外之后,朝廷清算功过,诸位就半点不担忧么?一官此番请诸位前来,不是为别的,就是想要在鞑子撤退路上咬他们一口。一是立下些功劳,叫吴昌时之辈闭上嘴巴;二就是给鞑子一点厉害瞧瞧,叫他们休以为我中原无人。”郑芝龙这话说的有些粗糙,但意思很明了。 洪承畴等都是脸色一变,郑芝龙的这些话可说进了他们心底了。可是……,“就在张秋镇?” “也只有张秋镇。” “这话怎么说?”洪承畴等人尽都不解道。 身为大军督师,洪承畴更想打一胜仗,好在皇帝面前讨个好来,不然,事后清算,他都要官帽不保。 “因为大清河和灉(yong)水。” 郑芝龙所指的张秋镇,别看只是一个镇,可非同一般。镇城有九门九关厢,七十二条街,八十二巷,仅寺、庙、观、祠就达四十余处。大运河穿镇而过,大清河自西向东流,张秋镇正落在那十字交叉口上,是以为水陆冲要,素有“南有苏杭,北有临张”之称(临—临清,张—张秋)。 繁盛之时,航桅林拥,商贾云集,非三县(指阳谷、东阿、寿张下同)城市所能及。 可郑芝龙看重张秋镇不是因为它如此的繁华,再繁华的地方,被鞑子糟蹋之后也会变得残垣断壁的。 郑芝龙之所以盯上张秋镇,是因为这个地方那独特的地势。 “据郑某所知,这张秋镇以南大清河上的清水石桥可没有守破坏。”清军从东昌府向南杀来的时候,早已经是冬季。运河也好,清水河也好,冰层积厚,行人过马毫无障碍,败退的明军也好,赶来的鞑子也好,都没有生出破坏石桥的念头。 “然今日不比往时,时间已入三月,冰层正在变薄,再等些日子,那大运河上都难行人走马,更不须说大清河上了。” 或许有人对大清河不甚了解,可只要知道后世黄河的下游水道其实就是原来的大清河河道,那一切就ok了。清咸丰五年,黄河决口于中原铜瓦厢,夺大清河河道,向东注入渤海,沿袭至今。 当然,张秋镇的大清河与后世的黄河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人家是大清河。河道与河堤不可同日而语。 “从运河以西的寿张县到运河以东的东阿,上下百里长,大清河上并非再无其他桥梁,然你却再不能找出比此桥与建虏便易的了,故而,这里为鞑子北归的必经之地。”之所以如此笃定,还因为沿运河而起的那条平整官道。“如是,郑某先前虽抱病在床,却也听人言,要先鞑子一步坏了石桥,以便给鞑子的北归添堵,心中是大不以为然的。” 洪承畴听了脸上浮出笑意,因为提出这个意见的正是吴昌时。 “建虏攻城掠地,不知道抢夺了多少金银物资,更掠得丁男健妇数以十万,想来队伍前后拉拽之长,不会弱于戊寅虏变(崇祯十一年多尔衮领兵入塞)。想要不受我军追击、骚扰,定会在后留下雄兵一支,以做后卫。” “而鞑虏路径张秋镇时候,诸位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是我们带着军兵抵到这里,看到的是一座完好无缺的石桥时候,那还会叫人另外搭建浮桥吗?” “何况这石桥南端地势平坦,有利于建虏铁骑驰骋。西边的运河因为有灉水的注入,这一代水面足有三十丈宽。可说是一条天然的防御带。” “建虏整个队伍许能前后拉开上百里,一条坚固耐用的石桥足以让他们的速度保持通畅。但如果桥南忽的发生了战斗呢?那不管是后卫的鞑子想要尽快过的河去,还是桥北面的鞑子想要立刻南来增援,可就是大肚小口,急不得的了。” 郑芝龙拿起身边的茶壶,轻轻地弹了弹。 略有清脆的回声并没有叫在座之人回过神来,洪承畴等一个个皱着眉头,在心中盘算着。 “不成,不成。滴水尚能穿石,何况是清水石桥。只要鞑子的信,恐怕一两时辰里就能调集来数千兵马。而建虏殿后军兵,少说也要有五七千人,以我军战力根本无法及时拿下。届时,建虏再有增兵,我军反倒欲进不能,欲退不得。少不了一场大败。” 洪承畴终于发声了,只是他的答案却是否定的。 “哈哈。”郑芝龙一笑,起身走到地图前,伸手点着张秋镇以西,“诸位且看这里。” “如果有一支兵马始终沿着运河西岸而进,等到东岸的战事打响,迅速过河直插石桥南端呢?” 郑芝龙话音才落下,刘肇基先就叫道:“这怎么可能。彼处乃沙湾是也,有灉水自西南汇入,运河水道为之一宽,有不下三十丈。如今许还可以供人行走,但再有几日,单人行走都难。更勿囵贵军将士多披甲衣,携带枪炮刀兵……” 他现在跟着史可法办事,对运河甚是了解。 “刘将军勿急,郑某自有手段。保证在最短时间里把军兵器械全都运到对岸。”郑芝龙捋了下胡须,笑着看向洪承畴说。 “如你真有妙策,此事大有可为。”洪承畴脸上的惊喜遮都遮不住的。 曹变蛟、王廷臣、刘肇基都很是点头。 郑芝龙高兴道:“如无把握,何敢劳烦诸位前来一见?滋阳城文武军将甚多,然入郑某眼中者,也只有在座寥寥。” 第九十三章 我哭豺狼笑 “郑某本不通陆战,去岁为练兵杀鞑,苦读南塘公大作,心中大生佩服。遂使人收集南塘公抗倭之战记事,编辑整理,以作参详。”三月十日,大运河畔,郑芝龙、洪承畴等人立在河堤,看着下方军兵在抓紧忙碌着。 “就记得昔日横屿岛之战,那倭寇所据横屿四面环水,东南北三面远离陆地,唯西面靠近陆地。却又是一片浅滩,涨潮时一片汪洋,退潮时淤泥成滩,用陆兵攻打难于涉渡,用水师进攻则船易搁浅。故而,易守难攻。倭寇筑巢其中,企图久据。可南塘公用兵如神,想人所不能想,乘退潮之机,命将士每人背稻草一捆,遇淤泥铺草为路,遂兵马安然登岛,大败倭寇。” 郑芝龙说着手指前方的运河河面,那些日本武士,脱去铠甲,如是十二三岁青少,背负着一捆捆的草席和蒲席踏上冰面,将之摊开,如此叠加两层即可,后续之人再在上头加盖一层木板,这样可不就是一条通道了? 不说底下还有冰层支撑,就是那冰层裂开了,浮冰也是有浮力的。 其中一处被特意‘加持’过的通道,足足叠加了五层草席、蒲席,盖上木板后,骡马都能顺利过河。 洪承畴脸上全都是不加抑制的笑,郑芝龙率军沿运河西岸行进,鞑子肯定不会怀疑其他的,只会认为明军是在监视他们。 而且济宁州向北不多远就是三湖地带,运河西的南旺湖,运河东的马踏湖和蜀山湖,三个湖泊将运河东西两岸都夹成了一条缝。 如此地形,鞑子便是要围攻郑军都做不到。在那等狭窄的地方来围攻枪炮犀利的郑军,那是找死! 而过了这三湖地带,向北四五十里就又是安山湖,现在鞑子可在湖面上埋伏不了兵马了。 安山湖再向北,三十里不到,那就是大清河南运河以西的沙湾,北边就是张秋镇了。 整个过程二百里路不到,却有好几处绝佳地势,郑芝龙的安全还是很有保障的。 至于张秋镇南面的大清河上,鞑子的确没有多架设浮桥,相反还以清水石桥为点,在桥的南北端各设立了营垒。其南端的营垒还非常的简陋,对比北端张秋镇打底儿的北营,南营就是一个大羊圈。 阿巴泰对那儿的地形地势非常满意,西面是百米宽的运河,北边是无法轻易渡河的大清河,南面、东面又是一马平川的原野…… 清军的前锋主将图尔格已经顺着张秋镇向北了,整个局势可以说比郑芝龙计划中的畅想还美! 明军的‘追击’和郑军的行为自然没瞒过清军,他们有绝对优势的骑兵力量么。殿后部队本来是步军为主,后来变成以骑兵为主,反而几次冲杀到明军。嚣张的一笔。 阿巴泰在曲阜是受了一肚子气,满心的如意算盘成了一个大笑话,亲手提鞭子把鄂硕抽的死去活来,却也不解他心头之恨。若不是黄台吉威严深重,他的命令死死地压制着阿巴泰的愤怒,叫他脑子里还保持着一丝理智,他早就狂性大发,屠了曲阜了。 等到清军北归的时候,看到明军又如狗皮膏药一样贴了来,那怒火真要把肚皮都气炸了。 有了怒气,那就要发泄。阿巴泰虽然在满清那边不得志,可作为老奴的儿子,那也是主子。就如之前的曲阜,圣人乡是没有受灾,其他州县却替它倒了霉,滕县、峄县、费县、沂州等,鞑子所过之处,是遍地死尸。 这次,阿巴泰就也从前方抽调了三千马军,全掉了后卫队伍里的三千步甲。转而变成以骑兵为主的清军殿后部队就也开始了自己的狂傲自大。 自以为自己野战无敌的清军,对于身后明军数量的变化毫无警惕。 反正都是渣滓,再多的豆腐渣也挡不住铁锤的轰击。 “马总兵?” “白总兵?” “左总兵?” 东平州,明军兜了一圈子,又一次回到了无有一个人烟的东平州。 马科、白广恩、左光先三人在洪承畴行营前碰了个照面,很是突然的碰面,三人竟然撞一块了。 “都到齐了,那最好。本宪长话短说……”洪承畴大帐中还有曹变蛟、王廷臣和刘肇基,现在又多了马科、白广恩和左光先三个,他就又把郑芝龙的谋划诉说了一遍。 明军诸将要分个三六九等,曹变蛟、王廷臣可排第一,刘肇基人很忠勇,然手下的兵马不成。左光先手下的兵将也是不行,可人刘肇基多是能领着乌合之众血染沙场的,而左光先却只溜之大吉。 郑芝龙只看人品,把马科、白广恩和左光先三将都舍弃了,可洪承畴从持重考虑,还是把这仨拉来。这样明军的兵力更多,接下的战斗也就更保险一些。 左光先先就拍着胸脯领命。他是洪承畴手下的老人,当初在关中,追随新任延绥巡抚(后升为三边总督)的洪承畴围剿农民起义军,居功最多,被视为一员骁将,由游击累升至固原总兵。洪承畴被宣召入卫直隶的时候,手下带着的三位总兵就有左光先(另外两个是是曹变蛟、马科),那时候他乃是洪承畴的心腹爱将。 松锦之战初期,左光先还在洪承畴手下听令,但因为麾下将士损失过大,就被洪承畴调回关内修养,充蓟辽总督标下中协分练总兵。 至此人算是废了,因为无饷银无器械,等洪承畴从关外回来时候,他也没练出一支强兵。满清入塞,也一样是一触即溃。 马科、白广恩这也都是洪承畴手下走出的人物,对洪承畴还是有一分信任的。当下也是大声的应是,可心底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就没外人知道了。 “东翁,这三将……,恐都不见得力啊。” 六人退去后,洪承畴手下幕僚进言道。 “左光先还有一片炙心,可惜手下兵马不成样子。白广恩与马科……,则已经不是当初的白马了。”洪承畴何尝不知道,叹息的说道:“老夫寻他们过来,也不指着他们摇身一变化做肱骨栋梁。可锦上添花便好。” 人的关系都是处来的。 洪承畴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到关中了,就是回关外都难,曹变蛟、王廷臣已经算是他的基本盘,但也需要些外围势力么,这白广恩、马科、左光先,盖就如是。 运河西岸,郑芝龙背靠着安山湖列阵,对面就是东岸的安山镇。 此刻灯火通明,鞑子一把火将码头给点了,大火映红了天空,郑芝龙似乎都能看到鞑子的猖獗。这真是一点都不把明军放在眼里,一点都不怕明军来偷袭。 安山镇房屋保存的最完好的一处大户人家,这里就成了后卫军统帅博洛的驻地,此刻灯火通明,一干鞑子军将正开怀畅饮。 已经投降的赵彬,拖着一根老鼠尾巴,跟在一名戈什哈身后,亦步亦趋的来到大堂。 腰间并没有配刀剑,进入门庭的时候,戈什哈就已经不客气的把他的刀剑卸了。 见赵彬来到,高居上位,正与众将喜笑言开的博洛用女真语大声说了一句什么,反正底下的满清将领们都看着赵彬放声大笑起来。 “奴才赵彬,拜见贝子爷!”赵彬头都干脆的剃了,还有什么做不来的?当下大礼参拜博洛。 博洛一手握着酒杯,身前桌案上还放着一支金黄色的烤羊腿,满脸酒红,扯开衣裳的领口,露出内里壮硕的胸膛,大声说道:“起来!入座!” 赵彬人就在最后的位置上坐下,屁股刚挨着椅子,就见一个清军军官提着酒壶来到跟前,“你这狗奴才真是好运气,不但第一个登上沂州,还从曹州城下活着回来了。好运气,也很忠心。” 这人不是别个,整个阿拉密。 赵彬赶忙站起,连道不敢。 博洛在上首哈哈大笑,“有什么不敢的?你放心,我大清最讲军功,只要是忠心任事的好奴才,大清就绝不会忘了去。” “来,大家都敬赵彬一杯。这大冷的天,跑去张秋镇给我们带回白嫩妇人来,大家都要敬他一杯。” “哈哈哈……”满堂禽兽的大笑。 第九十四章 汉奸(求收藏) 北直隶,密云。 一处不起眼的府邸,侧门缓缓打开,一辆样式普通马车,从宅院内直行出来。 宅院所的街道地处偏僻,行人不多,即便有也多是匆匆而过。这样一辆普通的青幔小车的出入,根本不会让人注目。 赶车的车夫,是个看起来很憨实的中年人,年纪恐已有四十岁,穿的很厚实,却也都是平常百姓该有的装束,一张平凡的脸庞,更叫人提不起半点注视的念头。 马车的车门紧紧关着,看不见里面分毫。 随着一声吆喝,车夫手中的鞭子高高扬起,带着脆响响声的落下来,根本就没有打在那拉车的黄骠马的身上,黄骠马却仰头嘶鸣着,速度陡然加快。 可马车行的依旧平稳,可见这车夫还是有些本事。 出了密云城,这辆马车顺着官道向南,直达怀柔境内。都已经能看到怀柔的城墙了,又猛地拐向东边的岔道土路,速度一下慢了来。马车在土路上行了至少半个时辰,来到了一处规模不大的庄子上。直接行到建筑最漂亮的院子外,都不用车夫呐喊,马车就直驶了进去。 进去后马车就停了下来,车夫向后微靠,冲着车里面说:“六爷,地方到了。” 话音一落,里面便传来细微声响,接着车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细布棉衣的人从车上跳下来。 燕京城内也颇有名头的晋西范家的范六爷,义生源银号的掌柜的,竟然穿着一身青布棉衣,这若是叫范永良的熟人看到了,定要笑掉大牙的。 范永良则不觉得有甚不好,因为他面前的多罗岱也是一身汉人百姓装束,除了神情里多了些厉色外,这个大清派来的文书,跟普通的汉儿百姓也没甚两样。 当然,他的脑袋是光溜溜的。 范永良手中提着一坛好酒,大笑着说道:“多罗岱,粮食、布匹、铜铁、盐巴、茶砖都已经备好了,南面也传来好消息,大将军(阿巴泰)已在领兵北归,我们身上的担子总算能卸下来了。” 多罗岱听了大喜,他虽然潜伏在了这儿,人却不可能随意的活动,耳目更不可能有范永良听得远,范家人用金银开路,在燕京城内耕耘已久,很多消息比一般的官员都要通灵。 “只是那弹劾洪承畴、郑芝龙事宜进行的不顺利。”进了屋子,整了一座酒菜,范永良、多罗岱两人对面坐着,说起了京中的事儿。 吴昌时到洪承畴军中之后,那弹劾洪承畴和诸将的折子就没见断过,等到了滋阳,他的弹劾名单上就更多出了一郑芝龙来。但是鸟的用处都没有,吴昌时的弹劾虽然让京城的大小官员一片沸腾,却都被皇帝和内阁压了下来。 尤其是郑芝龙的,上千颗鞑子人头可没有假,那声讨的声音都只是附带了他,主要还是集中在洪承畴一方的头上。 “洪承畴、郑芝龙之辈不救曲阜,此乃大过,怎能轻易就放过去了?”作为鞑子里头的文化人之一,孔夫子在多罗岱眼中是很有分量的。 “洪承畴乃皇帝的心腹,且对曲阜也不是不救,只是打不过大清劲旅罢了。而郑芝龙杀良冒功,搞出一所谓的戴家集大捷,以此讨得了崇祯皇帝的欢喜。加之他是个大兵头,钱粮军兵皆为己有,明廷根本奈何他不得。” 所以,这大明朝根本就没救了,亏他们范家有先见之明,早早搭上了满清的大船。范永良心里很是喜滋滋的道。 多罗岱也是聪明人,听到范永良说那戴家集大捷是杀良冒功,心中反倒更相信那是真的。但听到后半段话,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明国虽大,然心不齐,人愈多反而愈坏。而我大清众志成城,齐心协力,故而虽人少力弱,却能每每大败明军。及至今日,清盛而明衰,已不可逆也。”说着举起酒碗敬范永良,“但我大清能够有今日,虽是主子爷英明神武,但也实是令兄等人善识时务,大力襄助。叫我八旗健儿少了多少的牺牲。来,干了这一碗!” 二人遂不再烦心洪承畴、郑芝龙事,操起酒碗来与范永良痛饮。 他们两个是不再发愁了,盛京城内身体更见不好的黄台吉看着关内送来的消息,却气的又少活三天。 戴家集一战损失这么大,却毫毛也没伤到郑芝龙一根,真叫他怒气难忍。 “范文程,这郑芝龙端的就没得可制了么?” 当军事手段难以达成目的,政治手段也成了无用之功的时候,黄台吉对郑芝龙似乎真就束手无策了。但也正是如此的认知,叫他心中的怒气更加难以遏制。 “皇上息怒。”范文程看着黄台吉脸色有些胆颤心惊。这黄台吉若是现在翘辫了,他这个皇帝心腹可咋办啊?肃亲王性格暴躁的紧,有勇无谋,比黄台吉真是差远了。 “朕息怒不了,不杀了郑芝龙,此人早晚为我大清大害。看不见他的人头,朕就死也不瞑目。” 黄台吉有些被气的口不择言了,他自己还不觉得有甚么,却吓的范文程直跪倒在地:“皇上请慎言,慎言。不能制住郑芝龙,都是奴才的罪过,皇上可要龙体为重。万不要因此而伤了龙体。” 范文程惶恐到极点的表现倒是逗得黄台吉一乐,“起来,起来吧。你是文官,这哪里是你的过错。” “就是可恨这戴家集一战,前后月余时间,图尔格、准塔图自损失了那么多人,却不能建功。”黄台吉如何能不气呢? “皇上,奴才看这郑芝龙,枪炮犀利,但少见马军。若是驻扎城池,实不可强攻,但要是平原野战,如被明国的崇祯皇帝派来攻打我大清,彼军岂会是我大清铁骑的对手?” 范文程脑子到底是聪明,立刻就找出了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黄台吉也不知道是真的以为如此,还是想要揭过这一章,脸上立刻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范文程也立刻转移话题,“且郑芝龙在滋阳称病避战,无视曲阜之危,乃是对孔圣人之大不敬也。” “奴才以为,可叫范家之流,多用金银于明国的言官,叫他们咬着郑芝龙不放。中原的天下终是士大夫们的天下,言官弹劾郑芝龙,纵然无能真的伤到其肌骨,也能叫郑氏横生掣肘,更可叫其与明廷离心离德。待到我大清入关,横扫中原时候,郑芝龙纵是再英雄,也难有建树,无力回天……” 范文程真一肚子的坏水儿。 “好,好。”黄台吉听了大喜,这主意靠谱,终于有的法子来制郑芝龙了,整个身心中都焕发出一股喜意来。“此计大妙,此计大妙。朕就知道文程定不会叫朕失望。” 若能真的叫郑芝龙与明廷离心离德,则觉华岛之敌,郑军水师之掣肘,都将不战而散也,这与满清乃大大的有利。当下就叫人传递消息给关内。接着厚赏了范文程。 第九十五章 扬眉剑出鞘 从东平州(安山镇)到张秋镇,六七十里的路程,若是军兵轻装上阵,只多两日就可以抵到。但鞑子足足走了四天的时间。 博洛带领的后卫力量还在大清河以南,阿巴泰带领的主力已经到了聊城(东昌府治),图尔格率领的前锋更已经杀到了临清州。前后拉开了足有二百里路,顺带着清军前锋还把北直隶顺德府(邢台)的威县、清河给搂草打兔子,扫荡了一圈。 两个县城只拿下了一个,但也受益不小。 鞑子此次入塞,因为兖州战局进行的不顺畅,钱粮物资上的收益比之上次逊色不少。 那回头的路上多攻杀几个县城,就是很有必要的了。尤其是图尔格,多打县城,那就多立功赎罪。 阿巴泰是不会嫌他多事的。 虽然清军前方也多出了不少明军的旗号,其中就有叫清军记忆深刻的周遇吉。上次多尔衮入塞,大军携带钱粮物资丁口北归时候,在津门的杨柳青处就被周遇吉截住,双方大战一场,虽是打退了周遇吉军,可清军也吃了不小的亏。 其人敢战能战,给满清高层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再有关外来的李辅明,还有晋西的尤世威、尤世禄兄弟,这都是能打硬仗的人,只是手下军兵拉稀。然后就是唐通和入关的李辅明,以及先一步被洪承畴遣派北上的薛敌忠等。 鞑子有晋商提供的密报,对于明军的虚实大致有一些了解,是以,图尔格、阿巴泰根本就不把他们放在眼中。就像后卫的博洛也根本不把洪承畴军放在眼中一样。 想想看,洪承畴领兵小半年时间,与清军何尝大战过一次?何尝又赢过一次? 其手下军兵与鞑子交锋,无不是一触及败。虽然跟牛皮糖一样沾着叫人难受,却没人以为这牛皮糖能猛地变成一把尖刀。 大清河南岸,博洛照例使快骑向阿巴泰报平安之后,眼睛望着南方,就不无可惜的想,“这洪承畴,真是属耗子的,胆小的紧。” 就如图尔格要立下功劳,将功赎罪。博洛也想多立下功劳,让自己老爹脸上更多些光彩。 如果能抓住机会,他一定会倾师而出,给明军一记狠狠地教训。“可惜,可惜啊……” 准塔正在边上站立着,看着博洛的模样就是一笑:“咱们的探马把明狗的夜不收遮蔽的严严的,洪承畴又素来持重,拿不到确切的消息,如何敢轻易动兵?” “是啊。明狗都被我八旗劲旅给打怕了,也学乖了。” 博洛说罢,与准塔对视大笑。 但虽对明军丁点都看不上眼,二人却也没想过率军直接杀下去。明军足足有六路总兵,再是豆腐渣,人数也放在那呢。 所以,还是稳重一点好,就让明军乖乖的跟在身后就是了。 却哪里知道,今夜里的明军各营地内,已经都在磨刀霍霍。 “郑芝龙已经率军抵到了沙湾,军兵尽都蓄势待发。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洪承畴眼光从六路总兵面上扫过,“诸位,明日大战,我军是胜是败,我等是功是过,就都在此一举了。” “请总制放心,我等明白。” 大好机会就摆在他们的眼前,要是这个时候还敢不尽力,那就真是废物点心了。 六个总兵全都斗志昂扬。只恨不得在洪承畴跟前拍胸脯保证。 一场战事能不能打赢,他们作为沙场老将,心中如何没谱?眼下的这一战那绝对是有机会的。如此希望已经出来,他们还会不竭尽全力的去抓住吗? 清河石桥南端,偌大的营盘已经变得空荡荡的了。一车车地物资,一车车地钱粮,陆续从这里向北。 清军营盘里的人马牲畜越来越少。当最后一支辎重已经过了小半时候,时间正值中午。 清军的南面,一支支明军越聚越多。一面面将旗,乃至洪承畴的大旗都出现在了明军的军列中。 “报贝子爷,洪承畴的大旗出现在明军中,尼堪的兵马越聚越多。前头都是披甲兵,奴才估摸着怕是有上万人。”听到探马回禀的消息,博洛和准塔脸色全都难堪来。 两人敏锐的嗅到了战争的味道。 “好奸诈的鼠辈。”两人齐齐的骂了洪承畴一句,却也不得不承认,洪承畴这个战机抓到的是真好。 “这些尼堪真好大的胆子,胆敢前来送死,也好,正要将他们在野外一网打尽,杀他个片甲不留。”博洛扬声大叫着。算计上虽吃了洪承畴一点亏,可打仗打的还是军兵。 周遭的清军军将听到博洛如此提起的话语,心中也纷纷生出一股豪气壮志来。“尼堪们自己来送死,正好叫奴才们立功。”阿拉密大声的应和着。 方才听闻了明军动向而有些气急败坏的清军,登时恢复了高昂的锐气。 “呜呜呜……” 立刻有号兵吹响了号角,那不仅把不少八旗兵唬了一跳,更是把赵彬这些二鞑子和车队中的丁男壮女们吓了一跳。 “这是……?”赵彬伸长脖子向南眺望。 “贝子爷有令,你等催促队伍,迅速向北。”片刻,一骑快马奔道。 “这位大人,敢问南头出了甚事?”赵彬忙抽了去,拉住那人的手臂,一个金坠不自觉的便送了去。虽然他是甲喇章京,但对博洛的亲卫可不敢摆任何的谱。 后者掂量着手里的金坠,脸上的笑容好不灿烂。“没甚大事。尼堪们昏了头了,竟然要来打仗,真是自己找死。甲喇章京无需担忧,我大清铁骑战无不胜,定能把尼堪们通通荡平。” 赵彬投降满清之后,因为手下有上千人,更因为是件大喜事,被阿巴泰任命为三等甲喇章京。这官儿去到关外后不见得能保住,但少说也能在汉八旗里混上个牛录章京。 “竟然这个时候动手?”赵彬也不是蠢蛋,对清军的局势略一分析,再一想眼下的地理地势,就不得不承认在这里动手,的确是个天赐良机。 “大哥,洪经略的大旗都亮相了,这一战鞑……清军不见得能讨好。咱们还是快些过河为上。”旁边立刻就有人进言。 赵彬把头狂点,“是这个道理。你们就都给我下去盯着,看哪个敢捣乱,立斩不饶。以最快的速度过到河北去。快,快!” 博洛后头看了一眼清水石桥,辎重队伍的速度比之先前明显快了一截,这叫他对赵彬的更满意了。 哪怕是出门捡回来的一条狗,只要听话乖巧能干,主人也不会亏待它的不是? 石桥上,一辆辆装满了钱粮、布匹、丝绸、茶叶等物资的板车,轰隆隆的驶过。桥面足够两辆马车并行,还能在左右留出空间来让人步行。 现在,桥面两侧就占满了赵彬手下的军兵,这些人刚剃了头,身上穿的甚至都还是大明的鸳鸯战袄。可他们已经是满清鞑子的走狗了。 虽然当了狗,但赵彬的自尊心却更加敏感了。他一双锋利的眼睛从一个个麻木的丁男壮女身上扫过,如果看到谁敢对他露出一丝儿的蔑视,手中的刀剑绝对饶不了人。 虽然成了鞑子的狗,但在这些被鞑子掳走的男女面前,他却要当爷! 第九十六章 杀声起 数千计的男女们默默无声,要求加快那就加快,不敢有丝毫的违背。这段日子,悲惨的遭遇早就让他们的神经麻木了。 所有的反抗全都被打消了。 哪怕一丝一毫,都不敢在心中存留。因为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眼神、情绪表达出来,后果就是丢失掉自己的小命。 他们就是一群毫无情绪可言的木偶。 直到背后震天的喊杀声传入他们的耳朵里,这些人才明白,为什么二鞑子突的叫他们加快速度了。 “啪啪……”清脆的鞭子响叫所有人下意识的浑身一抽动,“快点,都快点。还想指望着那些个废物来救你们不成?他们要有这个能耐,大清的兵就杀不到兖州了。” 赵彬站在高台上,手中提着鞭子,凶神恶煞的大吼着说。 这人啊,一旦突破了底线,那真的是会变得面目全非的。 不过站得高看的远,赵彬回头向南,能清晰的看到一面面旗帜迎风招展,旌旗下一片片红色,如是燃烧的火焰,把大地都似乎给染红。 明军尚红,一片片将士铺天盖地的卷来,那真就如火海一般。 明军阵中,洪承畴一身大红官袍,手中提着一把尚方剑。这一战就算没有郑芝龙来掺和,他心中也是有一定把握的。集结了手下的精锐,要还打不过对面的几千清军,他洪承畴直接抹脖子就是了,大明也直接对鞑子拱手认输的了。这仗还打个屁啊? “鞑子迎来了。”洪承畴最后看了一眼手下诸将,“这机会已经出来了,能不能抓住,是封妻荫子,还是被朝廷抓了问罪,就看你们自己了。千万别日后再后悔。” 而此时明军的对面,博洛看着人数远远多于自己的明军,脸上却是一派的轻松。“郑芝龙还在运河西岸,眼前尼堪虽众,却尽是我大清铁骑的手下败将,何足言勇?” “洪承畴军略不差,但打仗靠的不只是智谋,还看健儿骁勇,兵强甲坚。这些尼堪一无火炮,二不似郑芝龙军那样有着犀利的鸟铳,敢来与我军野战,不过是见我大军远在聊城,欺我兵少而已。然我大清劲旅,骑射无双,野战无敌,在这里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用尼堪的血来为我大军送行。” “准塔,我欲趁他们逼来之时,立时发起攻击。你意下如何?” 准塔心中所想与博洛完全一致,当下就道:“贝子所言与俺想的一般,用汉儿的话说,就叫英雄所见略同。就请吩咐是了。” 博洛心中大喜,当下就排兵布阵,他手下步骑有四五千战兵,一些包衣阿哈,外加赵彬部,三千满蒙马甲兵是主力,也就是身为大军后卫,军中没有多少包衣在。不然,那都能称的上是一支万人大军。 如此,大部分都压了上去,只在后头留下了不多的兵马给瑚里布,却不止是在防备着运河对面的郑芝龙军,还有看住石桥南北钱粮物资和丁男壮女的缘故。 照着满清打仗的惯用之法,分出去一千骑,外带大军中仅有的一些阿哈,让他们去明军的阵前游斗。主力则养精蓄锐,只待明军阵势乱了后,他们再向前突击去,一举打垮明军。 满清打仗,战法是很简单的。可这些人勇猛敢战,故而,每每得胜。 准塔引着一千骑出阵,阿哈们丢在一边,先就是挑死兵。 清军打仗,先就是游骑在百十步外放箭,那些多是蒙军旗的人。配合的有阿哈冲阵,他们的作用就是骚扰敌军,消耗敌军的体力,同时也在寻找敌军阵法的突破点。 这些毫无自由尊严,在鞑子残酷军法和野蛮统治下的奴隶,只能拼死一搏往前冲去。而在阿哈试探出敌军虚实之后,八旗病则开始驱动披甲人出战。 披甲人多是多指受降后披甲上阵为鞑子征战讨伐的人,可以理解做关外其他民族的降兵,比如东海诸部的人,地位低于普通的旗丁。这些披甲人被称为“死兵”,穿戴双重甲,骑双马冲前,人和马都身披厚重的棉甲,且人被固定在马上,就算阵亡,人亦往前冲去。而后则是负责监督的旗丁,一般被称为锐兵。一旦前方的阿哈和死兵敢往后退,锐兵就二话不说上去军法处置,砍下头颅杀鸡儆猴。而只要阿哈和披甲人扰乱了敌方的阵法,锐兵就开始乘胜攻击,扩大战果。 清军步骑出阵慢慢而来,赵彬在后方看不太亲切,只看远处的烟尘,知道清军前军大致分做了两股。 事实上,清军一边有三四百骑兵停在了明军前列,而真正投入战斗的则是另外的兵马。 明军则半点不见停留,滚滚红朝依旧向前扑了来,似乎在力图压制清军的活动范围。 事实上这场战斗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在于明军的地方就是地理地势。鞑子背后就是大清河,别看后者还结着一层冰,但谁知道这冰层有多厚啊? 去年这个时候,海上的浮冰都已经化了。闽地与郑芝龙之间的联系也早已经恢复,这个冬天,南面可是发生了不少事情。如此,大清河的冰层就还能依旧吗? 这清军的主力是骑兵,一旦没有了回旋的空间,骑兵的威力可就大打折扣了。 战斗很快就发生了。清军必须给自己争取更大的回旋空间,可不能被明军一股脑的压倒大清河边上。 滚滚黄尘弥漫,叫赵彬根本看不到对面的情形。但他不经意的一次向西打望,却吃惊的发现,对面运河河堤上,此刻竟出现了大批郑军的影子。 袁时中看着运河对岸,眼睛里翻腾的尽是金光。打鞑子的辎重,那缴获可不是一般的大。更别说还能得立大功。 他丢了邹县,虽然保住了孟闻玉,他大侄子袁大洪还立下了护卫圣乡的殊功,但少不了也一身的骚味——想要洗白自己,参加眼下这一战是最行之有效的。 “上——” 袁时中一身鳞甲,在阳光下闪闪放光。此时把手一挥,军中拣选出来的一些娃娃兵,一个个都十二三四岁的年龄,背着草席、蒲席,立刻箭一样的窜出。 等到留后的瑚里布带人赶到运河东大堤的时候,这处被命名为一号通道的运河百十米宽的水面,已都被铺盖了一半了。 赵彬的脑袋就像摇摆器一样,不停的晃动着。一边看南面,一边看西面,南面看不清,西边却看得很清楚,他都紧急抽调了一二百个军兵去运河东大堤上增援。还使人向桥北头的张秋镇告急,他的大部队都在那驻扎着呢。 完全没发现本来行进速度在加快的辎重队伍,现在速度不仅恢复了原样,还有更慢一步的迹象。 第九十七章 战事酣 金鼓之声震天动地,六路总兵分做四前两后,摆出奇正无比的阵列,如一堵平推而来的高墙,向着清军推来。 根本就没有往日明清大战时候的慎重和迟疑。伴随着金鼓声,一列列甲兵只管大步向前。 准塔吓了一跳,他可没准备立马开打。按照鞑子习惯,那是先用轻骑骚扰一阵,然后配以阿哈冲阵,接下来是死兵冲锋,最后才是主力跟进。 而明军更就是一块死猪肉样儿,只会摆出庞大笨重的阵仗来挨打,体量虽很大,防御力也很强,但到了最后总是分崩离析。如眼前这种摆开架势就干,他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见到。 但准塔也不怕,何况他也不能退。 把手一挥,数百包衣就被推到了阵列最前,周边是两支蒙军轻骑,“杀啊……” 包衣队伍里响起一阵喊杀声,这些连甲衣都没有,手中只拿着刀枪的奴隶,根本不敢反抗鞑子的命令,哪怕知道自己成了炮灰。 “咚咚咚……”战鼓声中,明军阵列忽的有了变化,曹变蛟指引手下军兵加快速度,阵列最前方的三千披甲兵大步向前,一列列红线仿佛是移动的城池! 这是真正的精锐。从关中杀到关外。 “绷绷绷绷……”弓弦弹射的声音响成一片。 两支蒙军轻骑排出稀疏的阵列,向着曹变蛟军冲去,但他们给予的杀伤,根本就伤不到明军分毫。 “弟兄们,向前!向前!”一名明军军官声嘶力竭的大吼,挥动手中的大刀,驱使着最前方由长牌兵和长枪兵组成的横阵向前。如果站在高处俯瞰,就能发现,战场之上,两股人流正迅速撞在一起。队形零散的阿哈们被由甲兵组成的移动城墙,轻易地碾成粉齑! 他们只是开胃小菜,跟随着数百阿哈后头突进来的清军马军,才是曹变蛟军所要经历的真正考验。 曹变蛟部这三千人是他绝对的精锐,一丁点的水分都没有,这点你只要看他军中一个火枪兵都没有,便可以知道。 但如此的明军,想要彻底拒清兵于外,那是不可能的。 低劣火器横行的大明朝可不是强弓劲弩的赵宋,军中除了大量不堪用的火器外,可没有大批的弓弩杀伤敌骑,当数百清军马甲兵冲到跟前后,曹变蛟军的阵线立刻凹下去了一大块。 轰隆的碰撞声中,一颗石弹与城墙的碰撞。 石弹会碎裂开来,城墙也会重重的凹下去一块。 “轰轰轰……”可同时间,一颗颗手雷也在炸响。对比火枪,这才是最适合他们的武器,前头是长枪大盾,后头有着一个个投弹兵。 “杀啊……”阿拉密扬刀高呼着,他是另一路鞑子的统领,准塔用自己兄弟做副手,之前分兵两路,两兄弟就各引一路。 三四百鞑子马军如箭一样直杀向曹变蛟军的侧翼。 “举枪!” 三列长牌兵,背后一杆杆长枪直架在长牌上。 战马与盾牌长枪的碰撞,一声声凄厉的叫喊,有人,有马。 铁蹄踏破长牌,长枪刺入血肉。 噗噗噗的利刃切入肉体的渗人声音中,“轰轰”的撞击声更是响亮——这是鞑子前方的死兵策马撞在了明军士兵的血肉之躯上所发出的声音!巨大的冲击力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抵挡的,顿时就让数十人撞飞了起来! 但鞑子的死兵也真的死的不能再死了。 若是一般的明军,这么一次冲撞,接下来鞑子只需要继续放马杀来,那就免不了一场溃败。但这三千人是曹变蛟手中最精锐的部队,他们硬生生的顶住了。 “投弹,投弹……”后列的军官大声的叫着。同时,曹变蛟的后阵,大批的明军也趁机杀上来。 刘肇基位于曹变蛟西侧,他手下的精兵最少,或者说他手下就连披甲兵都没几个。错不是洪承畴把自己的标营借给了他,刘肇基手下的甲兵只怕连一个小小的千人方阵都摆不出。 但这却不意味着人家就不知战阵。此刻看到曹变蛟军顶住了鞑子的冲击,立刻高声大吼,使副将马应魁领兵一千迅速前往夹击清军。 行动迅速、果决,曹变蛟东侧的马科都落在了后面。 博洛在后阵看的脸色大变,尤其当他知道,明军最东侧的白广恩军,已经忽的加速向北。明前一字排开的四路总兵,现在已经从一字长蛇变作了一个被方平的“L”。 洪承畴这是要把他们彻底堵在清水石桥南头啊。 当下就吆喝兵马上前支援准塔。八旗兵这些年来屡胜明军,一个个都打出了绝对的自信来,博洛到现在还坚信,自己的大军一定能击败对面的明军。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后方的急报——运河对岸的郑芝龙,要率军过河! “他怎么过河?”博洛觉得自己脑子都不够用了。 这段运河因为有灉水的注入,宽度陡然剧增了许多,东西岸不下三十丈。就现在运河上的冰层厚度,大军怎么能过河?他先前根本不理会对岸的郑军,原因不就在这儿吗? 现在你又跟他说郑军忽的能过河了? 博洛眼睛睁的跟牛眼一样大。 “奴才也不知。只是见尼堪使人在冰面上铺盖了些草席之类,然后再复加木板,那甲兵便可以在其上行走自如。” “那就叫瑚里布用火箭把草席烧了。”博洛有些气急败坏,对着那人高声大吼着。 南面的明军还未解决,后路又出了事儿,瑚里布在他心中直跟‘废物’俩字挂上了勾。 “命赵彬把北岸的兵马悉数调来,不,还是留下一二百人,看住过河的辎重和男女。”博洛已经把那一车车的辎重和数以千计的男女看做是满清的财产了,若是把赵彬的人都调到南岸,北岸的男女丁口和钱粮物质少不了要有损失,这可会叫他心疼的。“叫辎重继续过河,加快过河。男女丁口就都停下,暂且圈起来。我再给瑚里布五百步甲,把后路给爷牢牢守好了。出了闪失,爷砍了他。”说着博洛便叫身边一戈什哈,前去步军调兵。 而他本人则立刻就带着两千马军冲向了战场。 博洛心中忽的升起了一股紧迫感。不管是南面清军的突然发难,还是对岸郑芝龙的化不可能为可能,这都表明了一件事——这是尼堪蓄谋已久的一次厮杀。 后路的不稳,兵力的悬殊,地形的不利……,博洛发现自己现下的情况有太多不利了。 不过,他不怕。 这虽然是洪承畴设下的一个大局,自己也在不自觉中入局了,但那又如何?他手中依旧握着数千八旗劲旅,便是已经中计了又如何? 中计了就一定败吗? 就南面的那些懦夫,也就能挡住八旗铁骑的践踏吗? 自己就是中计了也一样能破开重围。 只要把阻拦自己的这些全明军都撕个粉碎,什么计不计的,全都随风而去。 那反而会是一场畅快淋漓的大胜。 博洛对八旗兵的战斗力有着十足的信心,八旗野战无敌,明军胆怯如鼠,这就是他最大的心理优势。 虎吼一声,引着步骑兵就冲了下去。 不管郑芝龙能不能过河,只要他先把洪承畴给击败了,那就大势已定! 运河西大堤。 一支支斑鸠脚铳和大斑鸠脚铳,枪口笔直的瞄向对岸,还有洪鹏这样的狙击手,枪口也在瞄准对面,在身前一溜长牌的掩护下,他们安全的很。 “瞄准,放——” 一溜青烟升腾,河对岸的清军却一个伤亡都没有,因为那枪口都是朝天的。不如此,郑芝龙怕那弹丸打不死清兵,反而会把下方渡河部队给打死了。 可即便如此还是需要响声来掩护的,因为这样能给渡河部队信心。 第一批渡河部队都出自小袁营。 第九十八章 过河 这是要死了!!! 珠克图的脑子里顿时就是一片空白,看着胸口裂开的大血口,还有咕咕涌出的鲜血,惶恐的感觉顿时和剧痛一起袭来,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完全消失,连手中的刀都拿不稳坠落在地了。 曹变蛟则根本不在乎刀下死去的是鞑虏的小兵,还是鞑子军官,反正死了的鞑子就是好鞑子。 他早已经红了眼睛,又一个鞑子冲来,把身子一让,让过了刺来的马枪,然后挥刀一劈,手起刀落,那人就脑袋搬家,连惨叫也没有发出便一命呜呼! 再拽过一把长枪,大刀向前一挥,又一颗首级落在了地上。之后倒转长枪,对着前方一奔杀来的白甲兵就投了去。长枪如箭样刺穿了后者的胸膛,三重甲衣就如纸糊的一般,噗的一声被戳了个对穿,直把人钉在了地上。 对于一身勇力的曹变蛟来说,杀死几个鞑子小兵小将不要太轻易。 当初松锦大战时候,他曾率军直扑黄台吉的御营,在鞑子群中纵横往来,如入无人之境,那不知道砍杀了多少人。额驸多尔济、内大臣布延和塔瞻相继率部来战,都被击溃;黄台吉的近身护卫都已上了阵,可还是拦不下曹变蛟。 图尔格和弟弟伊尔登、内大臣锡翰、遏必隆等清将见无法以格斗取胜,情急之下占据御营营门拼命放箭,将变蛟射伤。使得曹变蛟突入内营无望,这才不得不率军退回松山城。 抛弃军阵指挥上的能力不言,只说一身勇力,曹变蛟绝对是天下第一流的人物。 “杀,杀,杀……”血透战甲,战马尽染,曹变蛟的悍勇在这中贴身肉搏中发挥的是淋漓尽致。 而以他部兵马为核心,四路明军和八旗兵死死的缠在一起。 疾驰的八旗马军很有些挡者披靡的味道,博洛亲自带引着冲锋,几次把当面明军打的崩溃,但斜出里每每就会有新军杀出,来叫他们不能竟全功。 且明军也顽强的很,一股兵马败退下后,另一股兵马又重新扑上。他们兵力众多,一支支的扑上来,就算是用添油战术,也能满满的把清军兵锋给磨钝了。 “经略有令,教总戎立刻领兵上前!”左光先首先听命,一声应喝,引着手下军兵便向着战阵扑上。 以各军的精兵为墙砖石块,用剩余的弱兵做土,就是把人命不当回事了,死死绊住清军的兵锋,直到郑芝龙那儿传来好消息。 六路明军,此刻就还只剩下王廷臣军还没有投入战斗。 洪承畴看着前方杀做一团的战场,眉头锁的死死地。别看明军数量众多,但人各有思,六路总兵真正愿意出力死战的有几人?他心中都没有底。 前方的战团看似由无数明军组成了一道坚固的防线,拦住了清军。但在洪承畴眼中,这却总有种拿布袋来装刀子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布袋就已经被捅破。 松锦之战留下的阴影太大了,大的他忘都忘不掉。 “总戎快看,西面,西面……” 王廷臣心中也有种跟洪承畴一样的担忧,实在是这些年里败仗打的太多了,打的人都不自信了。 而要是一旦战局进展到了最坏一幕,他这部分人那就是给大军殿后的。 王廷臣真不愿意看到那一幕啊。 他面上不显忧色,心里头却无论如何也安定不下。错不是要在军兵面前示之以定,他现在都想叫人架起高台来,让他好看个更清晰。 这时听到喊叫,顺着就向西看去,“狼烟!” 一股惊喜瞬间袭上心头,脸上已经不自觉的笑开了一朵花来,“经略,狼烟,是狼烟,郑芝龙过河了。” 这可是郑芝龙与他们约定的信号,一旦杀过运河了,就立刻升起狼烟三股。 洪承畴心底的担忧瞬间如泡沫一样烟消云散,浑身上下只剩下无尽的舒坦。“告诉全军,郑总兵已经率大军杀过运河了,鞑子的退路被我们切断了。此战,我军必胜——” “我军必胜,我军必胜——” 不止是王廷臣军中欢声如雷,就是已经投入战斗的五路总兵官队伍里也都掀起了兴奋至极的呼声。 “郑军已过运河了,鞑子后路被截,我军必胜——” 明军的士气就肉眼可见的迅速蹿升。 与之相反的就是清军的士气。他们当中可有不少人听得懂汉话的,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不担忧?回头看着西面,三道狼烟直冲天上,辣眼睛的很。 “扯淡。本贝子在后头放了上千八旗甲兵,尼堪凭甚断我后路。于我传令下去,尼堪之言乱我军心,将士们休要上当。” “军中胆敢再有传播私语者,以乱我军心之罪论处,杀无赦。” 博洛迅速下令。 处置十分果断,但西面的三道狼烟就那么挂在天上,他心中也没谱。只能选一戈什哈,迅速去后方查看真假。 他的当务之急,还是打破对面的明军。不然,就是郑芝龙没能过河,他也会被明军压到桥头营地的。那时候,局势一样不妙。 …… “杀叽叽……”小野建二舞着一把几乎有他身子长的大太刀,身后是五百人的挺身队,他们已经全部渡过了运河。 运河东大堤的厮杀很激烈,因为在运河西岸,一出兵,南北三里宽的河面上,郑芝龙就足足开通了五个通道。瑚里布根本防备不来,让最南端两处通道的渡河部队一股冲上了大堤。 前面铺草席蒲席,后头加盖木板,接下来就能走人。这很废时间吗?眨眼的事么。 博洛还叫瑚里布用火箭,那运河只有三十丈,而不是三百丈! 对瑚里布来说,最万幸的就是赵彬已经带着手下来援。如是,他立刻把防守的事儿教给了赵彬,自己引着八旗步甲,直扑小袁营的渡河部队。 后者也算是小袁营的精兵了,但他们很倒霉的遇到了博洛派来的五百步甲,被鞑子这么南北一夹击,情形立刻大坏。哪怕是有手雷助阵,他们在清军的步弓重箭跟前也不是对手。 可瑚里布把三条通道的防御交给了赵彬,这就实在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因为他们除了手中的刀枪,连弓箭都没有几幅。 都不用郑芝龙下令,袁时中也知道破敌的机会到了。亲自引兵上前,三处通道齐齐发力,一举就打通了北面的一号、二号两处通道。挺身队被郑芝龙第一个放过对岸,他们个子矮身子轻,火枪摆弄的熟练,又有一定的近战能力。 小野建二也当然不会畏惧,一马当先,引着挺身队抵到了东大堤。虽然他们一个个五短身材,穿着的盔甲在国人看来也十分具有戏剧性,可你却不能小瞧了他们举着的一杆杆火枪。 震耳欲聋的火枪齐射声响起,一排排灼热的火光从这个小小的三列横队前闪过,浓密的硝烟腾起。 随着火枪的巨响,枪口所指处的二鞑子们立刻被打翻了一地。赵彬的后队人马仿佛一下子就完了。 枪击的效果十分明显。不说那些连件棉甲都没的人了,就是那些穿着铁甲的二鞑子,身上也有不少冒出了一团团血雾,凄厉地喊叫着滚倒在地。 弹丸打破甲衣之后许就没什么穿透力了,却也也因此破坏力更强,钻入体内,轻易地就能把血肉筋骨甚至是内脏尽数给搅烂,再加上铅毒的因素,那些还没死的人还不如干脆就死了呢。 当然,还有一些身披重甲的人,他们一层棉甲,一层铁甲,那是很难被打透的。可如此这样的军兵,赵彬手下又能有几个? 再看周遭的士卒,更是乱成了一团,哭喊着,惨叫声响成了一片,还有些人是掉头就跑! “不许退!后退者斩!”赵彬瞋目大喝,手提着腰刀,咔嚓咔嚓,剁了两不开眼跑到他身边的小兵,鲜血飙射,直溅了一身。 第九十九章 完了,全完了 赵彬的怒吼并没有阻止住二鞑子们的溃败,他们本就在小袁营的攻杀下步步后退,现在又被挺身队来了次狠得,可不就崩的不能再崩了么。 “不能退,不能退——” 赵彬的呐喊声充满了徒劳的无力感,充满了欲哭无泪的悲伤。 兵败如山倒,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无力挽救败局。他不是神仙! 可是,可是,这一败就把他的大好前途全给败光了啊。 他才投效了大清,有幸得了贝勒爷亲睐,被授予了甲喇章京之职,一片的大好前途,就都随着这场战败而风吹雨打去了。 赵彬眼前一片发黑。 “完了,完了,全完了……” 从明投清,可投清又碰到了这等破事,他不是傻瓜,如何不知道郑军这么一过河,南面还在厮杀的八旗大军就要背腹受敌,保不准连逃跑都难。 博洛可是阿巴泰的儿子啊,他要是完蛋了,牵扯进这件事的他,还能在鞑子那边讨好吗? 里外不是人,他里外不是人。 “我怎么就落到今天这一地步?”赵彬两眼茫然的问。这天下之大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地啊? 浑身的力气像都被抽干了一样,错不是有亲兵架着他,人都能坠到地上。 “杀叽叽,杀叽叽……” 五百挺身队挺起手中的火枪,枪口刺刀鲜亮,直冲赵彬败兵杀来。追着二鞑子们直接杀去清军大营,解救被掳的男女是一回事,控制钱粮也是一回事,但更重要的是,控制清水石桥。 瑚里布立刻就意识到了赵彬溃败的危险。当下弃了对面被打的也要崩溃的小袁营兵马,引着手中的八旗步军就直冲大营。 大几百号鞑子发狂的往回奔,已经带兵过了运河的洪旭,看着说:“这是来送死的吧。” 一群步甲,手中连盾牌都没几面,就来冲击火枪队列,是真豪勇! 小野建二看到清军的动作,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好人,大好人啊。 随着大员出来的军兵日益增多,他正为自家队伍在郑芝龙眼中的地位下降而担忧,对面这愚蠢的笨蛋就主动将首级送上门来,真是大大的好人。 小野建二心中滚烫的热情喷涌而出,举起大太刀,大声呐喊:“三段击,准备——” “射击——” 当清兵奔到五十步距离左右,看到已经有人停下脚步,弯弓搭箭。小野建二再不迟疑。 “噼里啪啦”的响声如是爆竹样响起,一股股白色的硝烟升腾起,枪声一阵响过一阵,站在洪旭这个位置,也能看到一片片的清兵被打倒在地,看得清清楚楚。 大堤上的郑军军士一片欢呼,跟随着前军已经过河的沈楠光神情狰狞,用力的拍着手,高呼道:“打得好,打得好。这些个畜生,就该通通打死。” 洪旭哈哈大笑:“我军已经登岸,这会桥南的鞑子,一个都没得跑!” 都处军中的高层,对于整个作战计划通熟于心。大军都已经跨过运河了,鞑子还能得好? 这时冲锋的清兵离挺身队最近的只余三十多步,不过许多人却都犹豫畏惧起来,放慢了冲锋的脚步,都宁愿用弓箭与挺身队对射,也不愿意冲锋去送死。 瑚里布看得大怒,他可没时间在这里耗,不然等到大批的郑军整好队列,一切就都完了。当下就亲自持旗,大呼道:“八旗的勇士们,随我冲啊!” “杀啊!” 他身旁的几个亲卫,还有十几个明甲红缨的巴牙喇兵,都是挥舞兵刃,随旗一起冲击。而见到首领如此英勇,清兵斗志无不大振,都是呐喊着随之冲锋。 同时间,有那善射的甲兵也纷纷张弓搭箭,一时间,弓矢齐发!倒也叫挺身队损失不小。 小野建二对于手下同胞的伤亡视而不见,他们这些浪人,生死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而且他们深信,自己就算战死,他们的身后事,他们的抚恤,他们的亲人,也肯定会被郑芝龙照顾的很好。 这是多少年的时间里铸就的信任。 如是,挺身队就直立在箭矢中,纹丝不动,只把一排排的弹丸打出去。 这是一种非凡的勇气。 属于排枪齐射时代的勇气。 双方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火枪的齐射一排接着一排,每一次都能把三五十个甚至是更多的清兵打翻地上,其中又以跟随瑚里布冲锋的重甲兵为先。三五十步的距离,不论他们身上披了几层重甲,火枪的弹丸打在他们身上,也能叫他们如受重击。 那些身披三层甲衣的白甲兵,被枪子陆续打在身上,盔甲或许还能支撑,人却承受不住。那一颗枪子就跟一记铁锤一样,铁锤一次次的重击,叫人如何能继续坚持? 那就跟用钝器击重甲兵一样,不破甲,只‘震’也能把人‘震’死。 瑚里布身上现出几个巨大的血洞,双目圆睁地躺在地上,口中还喃喃说着:“冲锋,冲锋……”鞑子兵损失很大,但挺身队死亡也不小。八旗兵的箭射的又准又狠,每一波都能给挺身队造成伤亡。就算挺身队人人披甲,可清弓重箭,可贯穿重札。挺身队连死带伤,倒下了足有百十个。 没有火炮助阵,没有盾牌遮蔽,就算火枪兵能人人披甲,面对清军的长弓重箭,死伤也不会小。 “哔哔……” 一声刺耳的唢呐声响彻了战场。大群的郑军已经过河,在大堤下已经列好了阵列,随着旗帜的引导,大踏步的向清兵包抄来。 待博洛从明军的红红火火中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背后呈一条线,直接压来的郑军。 郑芝龙很果断的把手中的兵力分做了两部分,一部分叫袁时中、周亮工带领着,夺取桥南清军大营,还把挺身队给了周工亮。然后周工亮依靠营地守住桥头,袁时中则带兵冲去桥北头的张秋镇,解救被掳男女和钱粮辎重等。 另外一部则是两军的精锐,他把五百铁人军都分了出去。连同从小袁营里细挑出的长牌兵和长枪兵,两千人的军力,分做十队,在一个个火枪队前头,筑起了一道长城来。 每队肉搏兵背后跟着的火枪兵,以队为单位,成50*5的横队排布。 一个个横队之间拉开着足够清军骑兵“流入”的缝隙,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所有的军兵一起形成了一张紧密的大网。 “瑚里布呢?爷要砍了他。爷给他那么多人,他就给爷这么个交代?”博洛暴怒。伸手抓住一牛录章京,直恨不得一把攥断他的脖子。 “贝子爷,瑚里布死了。”这牛录章京说真的还有点佩服瑚里布,死的壮烈。 “那你这个死奴才还回来作甚?连主将都护不住。”博洛一脚把人踹翻地上,后者又忙爬起来,脑袋杵地。 博洛知道自己到了一个很危险的时刻,别看他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事实上,他心底很冷静。 他现在必须在南北之间做出一个抉择,在力战和逃跑之间做出抉择…… 第一百章 碰撞 博洛选择了力战。 力战不是绝望的死战,更不是在找死。这是博洛还没有放弃打赢的希望。 他把大部分兵力交给了准塔带领,“傅察、扈勄、舒宁阿,还有巴海,你们带部跟我来。”迅速点起了一个甲喇章京和两个牛录章京,外加一个蒙军牛录,再连同自己直属兵,上千骑兵宛如夏季里的奔雷,向着北面压来的郑军狂卷而去。 (像入塞这种战斗,八旗兵出动是不可能倾力动员的,一个三百人的牛录,能有百多个就是高的) “贝子爷,尼堪的军阵稀疏的很,奴才看,都不用留下兵马做防备,全部冲上,一举踏平了他们。”傅察看着前方一个个小豆腐块一样的郑军说道。 博洛脸上也布满了狞笑,他看的更深,“郑芝龙这是布下了一张大网啊。” 一个个小豆腐块样的郑军,如果能在八旗马军的冲击下立得住,那他们的确会成为马蹄前方的一块块坚固的绊脚石。一旦发力,登时就会变成一条条“铁链”组成的大网,让落入其中的八旗勇士再难挣脱。 “不必留,全部冲上。” 冲不破,它就是一张网。但如果能冲破呢?那所谓的大网就是一张不捅就破的破烂。 博洛冰冷的看着前方的郑军,他从来都对八旗的野战能力抱有超强的自信。就这种从未见过的怪招也想挡住他的八旗铁骑?郑芝龙真是不知所谓啊。 当然,郑芝龙摆出这么个阵仗也好,爽快了啊。两边能不能破敌或是陷阵,都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出个结果。 “传令下去,所有人有进无退。”博洛扬着且带着血迹的马刀大吼着,“扈勄,你带兵打先头。莫管其他的,就只管盯着那郑字将旗冲锋!只要能抢下旗帜,就是大功!” 在郑军小豆腐块的最后有一个大豆腐块,那就是郑芝龙本部了,左右似乎还有些骑兵驰骋。 博洛却根本不在乎,大军只要能把前头的小豆腐块给冲散了,驱赶着败兵,就可以直卷郑芝龙部,到时候再大的豆腐块也是不堪一击的豆腐渣。 “渣!” 扈勄大喜的应道。这在他看来就是白捡的功劳。郑芝龙军有城墙做保护的时候,的确难打。但到了平地野战,就靠他们的火铳和那单薄的枪盾阵列,还不是一冲就破?更别说一队队明军之间还拉开了那么大空,这是在找死啊。 他望着五六百步外的郑军,都有点等不及要冲锋了。 郑芝龙举着单筒望远镜也在观看着对面的清兵,兵力不多啊。有一千骑吗?就这么点人就想破阵么? 哦,鞑子又动了,他们已经在冲锋了。这是不留手啊,所有人都派了上来,摆出架势要全力冲锋。 真是一群傻子。 也不想想,要是没把握,自己敢这么干嘛? 那打主力的十个小横阵,每一部都有四百五六十人,二百五十名火枪兵+二百名枪盾、铁甲兵这是必须的,绝大多数人还有披甲。特别是头四个横列,每处还有五门虎蹲炮配置,哪怕是一次性火力,那威力之强大,也丧心病狂。 十个主战横队呈4+4+2排布,每一横队前后左右都拉开了五十步距离。 而最后的郑芝龙本部,则是由三百黑番兵+李士元所带的青州营,还有周毅带领的百十人马队组成,郑芝龙觉得这一战自己没有输的理由,大军必胜无疑。 而且对决会进行的很快。 不像摆出一大方阵,移动速度慢的一笔。 鞑子打不动了,再转到南面去,还能开个会议来商量是在这儿豁出去了跟明军决一死战,还是就此往东突围。 “呜呜……” 进攻的号角已经吹响了。上千清军放马直冲过来。 只见那生着一张大圆饼子脸,体型又长得有点矮胖的巴海一手抓紧缰绳,一手舞着马刀,一边吆喝着引着百多个蒙军轻骑先一步窜出,比扈勄所部还要更快:“勇士们,跟我冲!” 他们作为轻骑,唯一的任务就是引诱明军火铳射击,用自身的小命来给背后的满军大爷们开道。 这里没有包衣,也没有了汉军旗,替死鬼就只能由蒙军旗来做了。 巴海很是听话。 随后他就打马上前,身后的百多蒙兵,慢慢提起马速,向前方五百步开外的明军冲去。哪怕很多人脸上都一片沉重。 郑军的火枪跟他们之前遇到的明军火铳可不一样,后者不是炸膛,就是滥射,手里面的家伙比烧火棍强不了多少。可前者的厉害,前有牛庄、松山,后有戴家集,所有人都知道的。 但他们依旧努力的催动战马,冲向敌阵,耳边全是隆隆的蹄声和蒙兵们发出的怪叫声音。 双方越来越近了。 郑军果然很厉害,眼看着就只剩百多步距离了,也没有听到一声枪响,更没有混乱的意思,队伍依旧在踏步向前。 “果然不同其他的明军啊。”没有亲身体验过郑军厉害的巴海心中说道。 但这结果他之前就有想到,这个时候更不可能缓下战马。只有扬着马刀,大叫着:“冲啊,冲啊!” 甘辉立在横阵的最前,看着奔驰而来的鞑子,脸上布满了狞笑。 当两军拉近到七八十步距离时,一声唢呐响,全军都停了下。竖盾架枪,一支支火枪彼此错开,直指向前。所有人如沉没的洪流,积蓄着最后的力量。 看着前方大股的骑兵前进,感受着地面隆隆的震动,甘辉身后的大部分兵马都面色如常! 那铁人军是闯荡过关外的老兵,火枪兵也有戴家集之战打底,在他们看来,鞑子并不可怕。至少他们坚信自己手中的火枪能狠狠地给鞑子一击。 也就是从小袁营里选出的那些人了。这些人里不少都经历过邹县之战,鞑子的厉害他们是品尝过的。这个时候看到鞑子马军滚滚杀来,如何不惊慌? 可他们同样也都明白,自己背后的铁人军那就是监军,如果他们敢惊慌大哗或是临阵脱逃,铁人军手里的大刀立刻就会照头劈下。 所以他们就只能信任手中的盾牌和长枪了,期望着这些能阻挡住清兵。而且他们还有壮胆的理由——他们两边都是大大的空隙,五十步距离,足够鞑子拨转马头涌进来了。 鞑子也是一颗脑袋一条命,他们不要命的打马撞上枪盾上,自己也一样要挂。何苦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呢?只要一拉马缰,马头偏一偏,彼此间的小命就都保不住不是吗? 至于进去了后的鞑子骑兵能够如何,那就不是他们但有的事儿了。 “预备——” 手中持着一口大刀的甘辉大喝了一声,马上就有鼓手咚咚咚的擂起战鼓。 看着前方枪盾后头忽的扬起的一片明晃晃的刺刀,巴海吞了口吐沫。郑军的火枪兵有古怪,枪口上多出了一条长长的家伙来,这消息他早就知道了。但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啊。 好家伙,一排排枪盾后头接着是一把把亮晃晃的刺刀,眨眼就是一排排雪亮的刀林。瞅着还真叫人心中有些发毛! “嗖嗖嗖……”一支支箭矢飞上了天空。都不需要巴海催促,蒙兵们就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第一百零一章 杀贼 上百支箭矢落下,打在八瓣帽儿盔上,还能发出些丁零当啷的响声,而若扎在棉甲上则就半点声音也无有了。无论是前方的肉搏兵,还是后头的火枪兵,有严格的军纪约束着的他们,那都不是一波飞箭就能打乱了阵型的。 何况这种轻飘飘的轻箭也对棉甲基本无效。 蒙兵也不可能只射出这一轮轻箭,一箭方射出,另一支箭就已经叼在了手中。 如果是往日,他们会立刻打马奔出明军的枪炮射程,用一次次的突入骑射来挑拨明军的神经,消耗他们的精气神和战心斗志,以达到最终消弱明军的目的。 但是今天,巴海他们却只有继续打马向前飞奔的命儿了。 “哔^^哔——” 刺耳的响声划破耳膜,在一般人听来只有刺耳的喇叭声,可在各个方阵的郑军听来却大有不同。 甘辉握住手中的大刀,向前狠狠一劈。 其所在二号横阵,以及接壤的三号横阵——郑芝龙很简单的把一个个横阵按照从左到右的秩序,给排出了一组阿拉伯数字。 二号和三号横阵,也就是郑军前列四个横阵最中间的两个,齐齐开火。 火光连成了一片,伴着爆响浓重的硝烟升腾。五列火枪兵中的前两列齐齐开火,二百支颗弹丸被同时击发出,铅弹瞬间飞越五六十步的距离,击打在蒙兵身上的甲衣上腾起一股股血雾,或是轻松的撕裂了战马的皮与肌肉。 巴海只管勾着头,身子躲在马颈后,自己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叫着。祈祷着后方的满军能早一点冲锋。 周围都是惊慌的嚎叫,很多蒙兵都生出了恐惧,郑军传闻中犀利的枪炮果然是厉害。一次排枪打死了他们二三十骑。 多少蒙兵都是打老了仗的人,却也从没想过废物一样的火器会如此厉害。 他们心中不由得就生出了胆怯,害怕前方郑军的队列中会再次冒出白烟和火光…… “冲,快冲。明狗的火枪已经打过了,你们还要等着他们重新装弹吗?” 发现自己成功的渡过了一劫的巴海大声的叫着。 “杀啊——” 激荡的马蹄声在背后响起,博洛看到郑军已经射击,那里还会错过这大好机会。把大手一挥,全师而动,整齐的扑杀了上来。 巴海脸上浮出喜色,贝子爷出击了,这太好不过了。“蒙古的勇士们……”他拉马扬刀,就要高喝一声来给周遭的蒙军鼓劲。对面的郑军枪盾后又是一轮排枪打来。 这次只是一排火枪开火。杀伤自然更小,哪怕他们又靠近了一些。 但巴海却再没有机会把下半句话说完了。他的胸部被一颗铅弹击穿,棉甲下的铁片并未能挡住铅弹,叫他整个人如是触电般抖动一下,就直直的摔下马背。 博洛才没看到巴海已经阵亡了呢,就是看到了也不会吝惜。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入塞以来明军抵抗虽然微弱,但牛录章京阵亡的也不罕见。 而且巴海引诱的郑军进行了两轮齐射,对比他的小命,如此才是最珍贵的。 不止博洛一个人这么想的,满军中很多人都这么想。比如傅察,比如扈勄,谁都不是傻子不是?那就恨不得能下一秒就直接出现在郑军的阵前。 “明狗已经开火,此时不冲,更待何时?” 一股急切到着火的情绪在清军的心底升起,以至于八九百骑叫嗥着冲来,真有一股势不可挡的气势! “呵呵呵……”郑芝龙举着望远镜,看着杀气腾腾直冲过来的清兵,看着人群中象征着博洛身份的大旗不自觉的就笑出声来。而且这声音高兴的都变了调。 “来得好,来得好啊。” 这世上最美妙的事儿,就莫过于看着敌人来送死。“擂鼓!” 大声传下将令。 郑芝龙人则半点不见有动,依旧是举着单筒的望远镜,直看着前方。 奔涌而来的清军与郑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支支箭矢已经接连不断的被鞑子送到了郑军横列的头顶,后者却只默默忍受,纹丝不动。前两排火枪兵默默的装填着弹药。直到鞑子的主力抵到了阵前二三十步距离的时候,一声喇叭响,“轰……” 前列四个横列齐齐开火,一千支火枪和二十门虎蹲炮合成一响,巨大的声响就跟天崩地裂了一样。 甘辉的脸色涨红,四个横列统一打出的齐射,还有那足足二十门虎蹲炮,那效果,真的……,真的是很炸裂的。多少鞑子骑兵就在他眼前齐齐的倒下,就跟有一支无形的大手瞬间推到了他们一样。 视觉感比之当初在牛庄时候可强太多了。毕竟当时才百十个鞑子骑兵冲锋! 而更重要的是,那之后的鞑子是被吓的也好,或是临阵退缩也罢,横竖是整个队列都已经散了。 之前那股杀气腾腾势不可挡的锐气,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 当然,那也可能真是被前头鞑子倒下的尸体给拦住了路,反正清军骑兵一个个不是减慢了速度,就是在冲锋中不觉得避开了枪盾。 他们就顺着横列之间的缝隙,如空瓶灌水一样,涌了进去。 特别是扈勄,他的任务是领手下的骑兵直冲郑芝龙大旗下,结果手下的一二百骑兵却在这一击中死了个七七八八,剩余的残兵个个惊魂未定,自然不会再去主动寻找枪盾碰撞了,很自然的就引着兵马钻入了缝隙中。 结果,好家伙,可真给开了个好头。后头很多心存犹疑的清兵是再也不迟疑了,就跟着‘领头羊’一头扎进了大网中。 博洛人也懵了。 先前的一击,整个马队的前军都完了,足足三四百的骑兵瞬间倒地,这巨大的威力完全打破了他的三观。 马背上,他整个人都懵逼了。 等到他清醒来,发现不对的时候,再想去阻拦,再想招呼清兵去冲击横阵,那都已经晚了。他这一刻就是抹了自己脖子都改变不了大势了。 因为扈勄是他下的令,冲锋也是他下的令。 这战争中,自相矛盾的命令,就是步兵都无法来执行,更勿囵是骑兵!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博洛一夹马腹,打马就向前冲。只有从这里脱出去了,才能重整队伍。 可是已经到了网里的鱼,想要挣脱渔网,那不是痴心妄想吗? 清军钻入大网后,甘辉舞着大刀已经引着火枪兵反杀过来,明晃晃的刺刀也是一种武器啊。 “将士们,随我杀贼啊!” 他一马当先的冲出去,身旁的旗手挥动旗帜,鼓手把战鼓敲的咚咚作响,还有一个个亲兵也是紧紧跟随在旁。 而其他的将士们看到这一幕后,除了舞动着兵器嗷嚎的冲起来,还能怎样呢? 前后之间也就五十步的距离,对于步兵都是一口气就能冲到的地方,骑兵就更快了。他们等于是被后头的刺刀和枪盾赶着疾驰的。 “开火——”洪旭舞着腰刀大吼。 这次火枪齐射中没有火炮的掺和,给对清军的杀伤却半点也不见减弱。谁让他们自己聚集了起来呢? “全军出击,一个不留!” 看着博洛的大旗在枪声中倒下,郑芝龙大笑出声,拔出腰间配刃,向前一指,大吼道:“杀贼!” 第一百零二章 万胜! “鞑子败了,鞑子败了,弟兄们杀贼啊。给枉死的父老乡亲们报仇——” 八旗马军眼看就要杀到,李士元却没有半点的惧意,兴奋的大呼小叫。鞑子的上千骑兵冲阵,到现在已经被撂倒了三分之二还多,剩下这点残兵败将还要经受九号横阵与十号横阵的考验,还凭甚逞英雄? “青州营的弟兄们,向前,向前,都随我杀贼——” 李士元连指挥青州营列阵以待都免了,直接大军冲锋,一个个火枪兵挺着刺刀跑的比兔子还快的来迎清兵的兵锋。 只有那些配着斑鸠脚铳的士兵,无奈的和黑番兵一起屹立在郑芝龙的周遭,保护着他的安全。 周毅手下的马队更已经被撒了出去。 这种痛打落水狗的机会,真的是十足难得一见。不去凑个热闹,太可惜了。 当最后一次齐射结束去,拼杀声和枪声又急促的响起了一阵子,然后“万胜”的呼喊声响彻了大清河南岸,响彻了运河之东。 郑芝龙脸上的笑容很甜蜜,自己冒着风险摆出一个‘怪阵’,但效果很完美不是吗? 战争中,你不能否认智谋的作用,但说到底还是实力的比拼。如果博洛引领的不是一千骑兵,而是整整一万骑兵,那现在他得到的显然就会是个全然不同的结果。 郑芝龙的怪阵只是把双方的战斗过程给迅速化了。 “整兵,立刻整兵。”郑芝龙高兴过后,看着南面的战场,知道自己的任务还没有彻底完成。兴奋,等大军彻底把鞑子荡平了,再去兴奋也不迟。“让周亮工带民壮来收拾战场,无比给本帅把博洛的人头给找出来,其他人即刻向南。” 从大军过运河,到彻底控制了石桥南头,这个过程中如何没有二鞑子被俘呢?赵彬是先一步逃跑了,但博洛的姓名、身份也被问了出来。 阿巴泰的第三子,固山贝子博洛。如果他没有记错,历史上郑芝龙投降的清军大将,那就是博洛。 今天这也是给肉身报仇了啊。 准塔显然没有料到博洛败得如此之惨,如此之迅速。感觉博洛才是刚刚走,上千骑就全完蛋啦? 与清军厮杀中的明军更是没料到。 博洛带走了上千骑兵,可是叫他们的压力大减。虽然鞑子那里也多出了几百个逃来的步甲。对比三道虚无的狼烟,压力的减小才叫他们真正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但也没一个人会想到,北面才响起了一阵枪炮声,眼睛一眨,清军的铁骑就仿佛化作了乌有,大队的明军继续列队前行。 火红的旗帜,火红的战袍,就如那象征着胜利的火红的喜庆。 清水石桥北头。战斗正在激烈进行着。从桥南逃回来的赵彬,组织手中的力量,死守桥北头。 他现在还对桥南的博洛报以希望。 只要博洛能打赢了这一战,他就不会有事,甚至还能因为保住了张秋镇的丁口物资而立下大功。 “顶住,顶住,哪个也不准退。” 睁着血红的眼睛,手中握着一把带血的腰刀,脸上、身上都有大片的血迹,赵彬整个人看起来就透着狰狞和凶恶。 但是他背后的张秋镇里,紧靠着寥寥百十个二鞑子,那如何能看压得住数千丁男壮女? “……” 战争的情形他们并不十分的清楚,可桥南头传来的“万胜”呼声,还有清晰入耳的厮杀声,那就是最好的明证啊。 鞑子要坏事了。不少麻木绝望的大明百姓眼睛中都不由得多出了一抹神采,一些人都抬头看去。看着那依旧升腾的狼烟,听着耳边的厮杀声,眼神中带着一丝期盼。 这狼烟一起,二鞑子们就紧张了。很多人被抽调了去……,这就叫不少百姓不得不去想象——是朝廷大军来救人了么? 绝境之中的人一旦看到了希望,那真的是很难熄灭的。能被朝廷的大军救下,谁又想去辽东给鞑子给仇人为奴为婢呢? 如果这个时候张秋镇里还有一些鞑子兵,都不需要多,只是十几人,那都能如大山一样压得男女们不敢有丝毫动弹。 这短时间里,鞑子兵给这些男女们留下了深深的痛苦之余,还留下了不可动摇的威压。 而二鞑子们就差了许多了。 狐假虎威,为虎作伥、狗仗人势,想到二鞑子,你的脑子里只能蹦出如此之类的词来。 “乡亲们,鞑子败了,鞑子败了。不想去关外给仇人当奴作婢的,都跟我上啊。” 一个身体强壮的三十壮汉,左瞅瞅,右瞅瞅,实在看不到鞑子的身影,就连二鞑子就是寥寥的, 心中的激动就再也难以忍耐,一脚踹塌了旁边的灶台,这是鞑子专门用来煮糊糊的灶台,一口大铁锅可以煮上一斗多粗粮,但需要四五十人下去吃喝。 每人能吃个水饱,而一天就两顿这般的稀饭,那就是被掳男女们的吃食。 从灶台下抽出一根前头焦黑的烧火棍,大汉虎吼一声,也不去看有没有人响应他,先就向着十多步外的一个二鞑子冲去。 后者手里握着一杆长枪,前一刻还在吆五喝六的厉害着身前的男男女女,下一刻人就一脸惊慌的逃开了。因为那大汉的背后,已经有了三五人响应。 他们手中拿着的只是柴火棍,他们身上更是没有半片鳞甲,甚至于还在寒风中给冻的瑟瑟发抖。 但他们人多啊。 三五个汉民在鞑子眼中只是小半打鸡子,可却能吓的二鞑子抱头鼠窜。 这些二鞑子到底只是二鞑子,几个月前他们还是明军呢,骨子里没有鞑子的野蛮和穷凶极恶。 也或许这个人只是觉得自己是暂时撤退,只要跟同伴汇合了,他会拿着刀枪来交男女百姓重新做人。 可他却没想到自己的逃窜给了多少心头已经升起希望的百姓们多么巨大的鼓励! “打死这些二鞑子,打死这些二鞑子……” “鞑子已经败了,官军来救咱们了……” 一切都跟被一点火星引爆的药粉桶一样,当在石桥北头督战的赵彬发现不对的时候,张秋镇内他所留下的百十号人,早就已经被愤怒的人群所吞没了。 他现在当然能领兵反击镇内,但就凭他现在的兵力,还有桥头的激战——袁时中对张秋镇内鞑子留下的辎重可是很眼馋的,兼之桥南头的战局进行的不是一般的顺利,让他可以把全部的精力用在夺取桥北头上面。 赵彬的压力是很大的。 也就博洛带领的清军还留在桥南,叫他们还能保存最后的希望。 可现在八旗大兵一个也没有见到,后面的人潮却要汹涌的扑来,赵彬带领的这批二鞑子立刻就崩了。 他们在桥南头已经败过一次了。 亲眼看着郑军的火枪兵把八旗大兵一排排的撂倒,他们自己也被打的抱头鼠窜。之所以能在桥北头坚持下来,一是桥南的清军殿后主力还给他们希望;二是清水石桥毕竟只是一座桥梁,它的宽度是有限的。 但是现在,当张秋镇的几千男男女女一同爆发出来,二鞑子们就再找不到坚持下去的理由了…… 第一百零三章 捷报传来 求收藏,求支持。 …… 阿巴泰呆呆地看着南方,仿佛透过上百里的虚空看到他的三儿子一样。他刚刚收到后头发出的急报,后军完蛋啊。 整个殿后部队,从上到下全军覆没。 明军趁着清兵反应不及,迅速出动马军,接连击溃后方两支清兵的运输队,解救了大批男女的同时,还拿到了不少的物资钱粮做为战利品。 阿巴泰已经让正红旗固山额真叶克舒重新带领大队骑兵南下,护卫辎重。 可他这心,真是难受极了。 自己的儿子死了,大批的丁男壮女被明军解救,大量的钱粮物资丢失。这是很可悲的事情,可是这些事情都不能与四五千满蒙八旗全军覆没来比影响孰大孰小,远远不能比。 满清多的是贝子,多的是贝勒的儿子,多的是丁男壮女和钱粮物质,只要他们兵锋锐利,丢的再多,也都能重新抢回来。 所以,满清最最重要的是兵锋,是军队啊。 整个满清才几多军队?这一战就丢了四五千满蒙八旗。再算上一路厮杀的伤亡,阿巴泰都已经能想到返回关外后自己的下场了。 黄台吉的怒火许不会要他的命,可他的‘前途’已经彻底完了。 别怪阿巴泰冷血。 刚刚死了儿子,不去心伤,却转过头来就计较起了自己的得失荣辱。这其实是很正常的。 博洛很出众不假,可是阿巴泰足足有五个儿子。 次子博和讬也不是庸才,四子岳乐,年纪虽小,更的他喜爱。 甚至是这丧子之痛,他都不是第一次经历。长子固山贤悫贝子尚建死的更早。 所以他必须冷血,因为只有大脑冷静了,才能让他在不利的局势中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博洛死了,他阿巴泰也已经老了,可他的儿子还正年轻力壮。 否定了心中生出的报复念头,这一次入塞前后已经四五个月时间,大小战数十次,清兵再强大的兵锋也给磨钝了。更别说后卫部队覆没对大军的影响了,四五千以满八旗为主的满蒙八旗覆没,这对满清来说不仅是一个难以承受的损失,更是对士气的一记沉重的创伤…… 而且他们军中还有那么多的男女和辎重,要看着这些,就必须留下一支军队,再加上北路明军的威胁——他还能拿出多少军兵去对付南面得胜之后大军士气高涨的洪承畴? 所以,别报仇心切,别意气用事。老老实实的带着队伍和战利品回关外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但如此的一个选择也意味着阿巴泰要抛弃自己的胜负心,抛弃自己的父子亲情,这对于他是一个比战事失利而更加沉重的打击。 当他脑海里把一切都想明白了之后,当他心中已经实际上做出抉择之后,阿巴泰整个人一下子似衰老了十岁。雄壮的身体再没有当初气吞万里如虎的无敌气概,而更似一头步入了老年微风不在的狼王。 阿巴泰在精神上遭受的创伤太大了。 可是他一个人的创伤,一家人的悲伤,与此次清军入塞所造成的累累血案比又算的了什么呢? “真不知道何时才能直捣黄龙?!” 郑芝龙身前摆着博洛的首级,毕竟是个固山贝子,还是姓爱新觉罗。权都可算作是一敌酋二代了。 不谦虚的说,这已经是明清交战这么些年里打死(缴获首级)的建虏最高级别之人了。 所以,这颗被炮制高的脑袋,还有傅察、瑚里布等人的脑袋,还有他们的旗帜和甲衣,都要与请功折子一同抵到燕京的。 “大帅只要有此决心,以我中原之地大物博,人口之胜,如何不能有那斩尽建虏的一天?”江哲在背后说着。 他现在都有些看不懂郑芝龙了。 你说他是包藏祸心吧,他的确不是大明朝的忠臣。那不仅对大明朝和当今的崇祯帝挺瞧不上眼,就满朝大臣也没几个看得上的,更是对延续了一千多年的儒家和士绅也瞧不上眼。 看他那拟定的一些个策略,清丈田亩,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这明晃晃的就要对士绅下手啊。 也怪不得他对孔孟毫无敬意,对孔家孟家更是……那啥。 可偏偏如此一个大逆不道的人物,却对最底层的黔首小民心存怜悯,可不是只在口中说说,那是真的心存怜悯。江哲在郑芝龙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这点他还是看得清楚的。 世上怎么就有这样一个人呢? 不爱士绅爱黔首? 看再郑芝龙先前的表现,不管是对官员的行贿受贿,还是一门心思的要洗干净脚上的泥,真个叫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人对大明朝还有敬意,对士绅功名充满了渴望。 谁能知道竟全都是假象!? 都不需去翻照史书上的所载,如此人物,把世间人都给蒙骗的人,那就是一个绝对的枭雄。 但是,这郑枭雄真不再是视人命为草芥的枭雄,而要做爱民如子的枭雄了? 想到郑芝龙把缴获的钱财物资都让了去,却索要了不少粮食,来救济那些得救的男男女女。江哲真不觉得这是在作秀。 然而这条道路真的是很艰难啊。 “这倒是。鞑子才几个人?一仗仗的磨也能把他们磨成粉。本帅只是想尽早的解决了他们,也免得再叫无辜百姓惨死在他们刀下。” 郑芝龙眼前仿佛又看到了枪炮齐齐开火的那一幕,那着实叫人神清气爽。 一战就打死了四五千鞑子,对鞑子来说,这可是一记绝对的重创。 江哲不打搅郑芝龙回味美好了,他的事儿还多着呢。 战争是结束了,战场也打扫了,战利品也清点了。那接下就是各部论功了,这点郑军不需要跟其他人掰扯,这一战郑芝龙是首功,就是那运筹帷幄之功中都要有他的一份,另外自然有洪承畴的一份,还有远在保定的周延儒的一份。 可一战打下来,郑军的伤亡也是不小的。 从小袁营到挺身队,到火枪兵,所有的损伤郑芝龙都一视同仁。那不管死伤都是超高抚恤。 可军中将士们的赏钱呢? 总不能大手一挥,人手一颗鞑子的人头计数吧? 这里头就要细细区分了,全军分做三等功,一等功一颗鞑子人头计,二等功是半颗鞑子人头计,而这些都是要记入档案中的,可以视为军功。三等功就纯粹是赏银了。 郑芝龙才不会对此费神,大手一挥,教给了军中的文书。也就是江哲、沈楠光、周亮工他们。 …… 崇祯十六年三月十七日。 洪承畴使去的报捷信使,绕过一大圈路程后,终于赶到了保定。 “什么,洪亨九联手郑芝龙在张秋镇难大败建奴,斩首四千七百四十三级?生俘八十五人?毙俘二鞑子近千人?” 周延儒落脚的园子里,五十岁的首辅大人看着眼前一个前来报捷的信使,吃惊得从座位上蹦了起来。 第一百零四章 天佑大明,吾皇真洪福齐天 “这……真的假的?”董廷都惊呆了。 一战打死了近五千个鞑子,还消灭了一千二鞑子,这是大明二十年未有之大胜啊! “哈哈哈,洪承畴可不会送把柄给京城的言官们。他现在一身的麻烦事,都指着这一仗来兜底呢。”周延儒心情大快下头脑无比的清晰,立刻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况且洪承畴军中还有一个吴昌时呢,若是弄虚作假,岂不是自讨苦吃? 虽然捷报还没有彻底的被落实下来,然心情欣喜之极的周延儒,还是重赏了信使。 那信使下去后,周延儒坐回书桌后,脸上也满是掩不住的笑容,提笔就要给崇祯帝报捷。 “如此大胜若无虚假,则不仅洪承畴、郑芝龙等人的麻烦尽消,就是相爷,也大有受益。”崇祯帝本就很信任周延儒,可以说是圣眷正隆。 周延儒最大的麻烦只是不通军事,但现在范志完在关外靠着郑芝龙的大胜站稳了根脚,内里,洪承畴与郑芝龙合力又在张秋镇获此等大捷,大大弥补了周延儒的短板。直可谓是固若金汤也! 董廷深深的为周延儒而感到高兴,因为对比吴昌时,他本人的富贵更是全寄托在周延儒的身上,周延儒好,他才也跟着好啊。 周延儒此刻是文思泉涌,一道折子文不加点,一气呵成。拿起再抑扬顿挫的读了一遍,很是满意。 他对董廷说道:“建虏本已北归,但忽遭此大败,那贼酋阿巴泰更痛失爱子,难保不寻机报复。你速去使人派快骑告知周遇吉等辈,叫他们小心应对。” “然后就是张秋镇,不落到实处,老夫心头还是不安。你便代替老夫走一趟,去亲自看一看。不止要看那人头,还要慰问军中诸将。尤其是郑芝龙。” “此人乃张秋镇大捷首倡,于战事中出力极大,更兼早前的戴家集大战其兵马屡经苦战,劳苦功高。你便暂替老夫前去慰问一二。叫那吴昌时知趣一些,不要去拿鸡蛋碰石头。” 那曲阜,那孔家,还有孔林,毛的问题都没有。吴昌时先前屡屡弹劾郑芝龙,最大的理由已经作罢。相反,郑芝龙还成为了曲阜保卫战的主导者,因为郑芝莞也好,袁大洪也好,都是他或他举荐的人。更别说孔胤植也站在郑芝龙这边。 吴昌时的一封封弹劾,现在不仅不是郑芝龙的罪过了,反而成了他自己的罪过。不赶紧与郑芝龙解开这个芥蒂,在郑芝龙新建大功的情况下,吴昌时还能得好? 董廷连连点头,吴昌时的作为在先前时候还说得过去,可现在就不行了。要硬着脖子不低头,倒霉的只能是他本人。 可董廷心中却并无甚焦急的,吴昌时的作风很有问题,在他看来,那厮不仅不能成为周延儒执掌朝政的助臂,反而是在拖后腿。 看看这前后年余时间里他都结下了多少仇家? 这些仇家追根溯源,就都能成为周延儒在朝堂上的潜在敌人。就更别说因为吴昌时的作为,而让朋友屡屡变成政敌的事儿了。 “相爷放心。学生定叫郑芝龙感受到相爷对他的爱重。” 郑芝龙在董廷心目中的地位则完全不同于吴昌时,后者在他眼中乃是周延儒最好的盟友。 想想看,一个是内阁首辅大臣,一个是地方实力派;一个皇帝圣眷高隆的人,一个屡屡击败强悍的建虏的当世名将,这天下还有比这更恰当更合适的盟友吗? 周延儒开怀大笑,董廷就是董廷,不愧是他最信赖的门生。 “好好与郑芝龙套套近乎,不要学吴昌时,一双眼睛生在了脑门上。这世道已经变了。国难思良将,能有个通晓军事的名头,比写个诗词搏个青楼浪名的名士强多了。” “郑一官是个难得的将才,日后岂能再无大胜?到时候将你的名字添在奏折里,以军功入仕,岂不胜过终日里陪伴我这个老朽么?” 周延儒说着就哈哈笑起来。 董廷听了则全是大喜,当即跪在地上道:“多谢相爷的指点和栽培,学生一定对相爷悉心戮力,甘效犬马之劳。” 周延儒有这个心,则他的富贵就可无忧也。 周延儒面上自然是忙将董廷搀起,又说了几句贴心话,一时间书房内是“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由保定派出快骑,很快北直隶地面上的诸部明军,乃至民间上不少消息通灵的主儿就都听到了消息。 比如燕京城内的范永良! “杀良冒功,杀良冒功!”范永良根本不相信这是真实的,他也不敢去相信。 跟满清已经是系在一条绳上的蚂蚱的范家,对满清实力的认知可是很清楚的。 五千真鞑,这真是要让大青国肉痛良久的。 整个大清又才多少人马啊? 范永良只能用“杀良冒功”这四个字来麻痹自己,就如先前的戴家集大捷一样。 “洪承畴、郑芝龙,可真是好运气!” 就他所知,这京城内的不少官儿都在挽着袖子要来清算洪承畴和郑芝龙,结果兖州先传来了曲阜和孔林无事的消息,还有孔胤植那狗东西的亲笔奏折,简直是当头打了在京言官们一棒。但这一棒打不死言官们的雄心壮志,他们顶多是把郑芝龙抛在了一边,将火力先集中到了洪承畴身上。 一旦洪承畴被扳倒,再由洪承畴延伸到郑芝龙身上,那很困难吗? 范家在这当中可出了不少力气。 内里的动作比他接到晋西传到的家书还要早好些时日,范永良心中好不欣喜,知道自己走对了一步。 但这欣喜了才几日,周延儒又来替洪承畴、郑芝龙报捷,消息还如此的触目惊心…… “运气倒是真好。但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我倒要看这二贼能得意到几时!”范永良咬牙切齿。 …… 范家都知道了,京城又如何不知道? 事实上那快骑捷报次日就传到了京城,骑手背插赤旗,纵马高喊:“张秋镇大捷,张秋镇大捷……” 京师官民得知消息的时间比之范永良也晚不了几刻钟。 虽然他们得知的消息可能很简略,但一时间军兵官民人人振奋,市井百姓人人欢呼。 “万胜,万胜……” “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吾皇真洪福齐天。”提督京营的王承恩得报后眼泪都流出来了,大喜过望,接过捷报,亲自跑去宫中向崇祯帝报捷,留下一个满脸羡慕嫉妒恨的唐通。 第一百零五章 朝廷柱臣 “大帅,咱们不等皇帝旨意了啊?” 数百骑簇拥着郑芝龙,马队沿着大清河南一路向东疾奔。 江哲骑在马背上,人还都晕乎乎的。 郑芝龙就这么走啦? 太……太……,他完全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读书人么,心里怎么会懂“哗了狗”的含义呢? 郑芝龙则在感觉冷风从耳边吹过的爽感。这种滋味他并不陌生,可今日不同于往日,他的背后有整整五百铁骑。 张秋镇一战,博洛带领的后卫鞑子被彻底全歼。那人数当然没有小五千人,不算被俘的鞑子,总数也就四千二三。多出的几百人头都是拣选自二鞑子的首级。 不是赵彬的手下,而是跟随鞑子依旧的包衣阿哈。那些人剃头剃的久了,脑袋与鞑子比也就没什么区别了。自然就被拣选出来当真鞑首级了。 郑芝龙先前使人向马科、白广恩他们兜售首级,换回了不少骑手,只是因为没有足够多的战马,郑芝龙就把他们放在了后头。先前大战都舍不得拿他们去顶缸,死了就太不值的了。 可是张秋镇一战后,四千多真鞑被打死,内里可是有三千马军的,连同副马、从马,还有大军在石桥南北缴获的辎重中的骡马牲畜,好大一批马儿落在了明军的手中。 郑芝龙毫不客气的从中分走了一块奶酪,以至于自己周边的这五百骑,那是人手双马。 “皇帝的旨意有什么候的?京城是能赏本帅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呢,还是能赏本帅几万十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小五千颗首级,还有那么多二鞑子的,再加上军中的抚恤,崇祯帝要真五十两一颗的厚赏全军,他就是把自己的内帑搬空了也不够。 皇帝穷到跟手下的大臣勋贵们化缘,崇祯帝也是封建史上的独一份了。 看人家满清,把偌大中华糟蹋的都不成样子了,退位后还依旧能把日子过的滋滋润润,四百万啊。 崇祯帝手中要年年都能有四百万,大明江山也不至于坏的那么快了。 郑芝龙一点都不好奇京城的赏赐,对比亦步亦趋的跟在鞑子后头吃屁,对比在军队里等着京师来人,他还不如早点回闽地呢。何况立下了如此功劳,可能还要被招去京师赴宴,崇祯帝的宴席有啥好吃的? 去到京城了,尽跟个猴一样被人展览参观,他才不想去呢。 郑芝龙已经为他早了个借口了,南洋红毛鬼不安分。他要回闽地巩固海防,护卫海疆。 让他在明末这个制度背景之下,跟一个个文武官员勋贵客气应付,他真觉得费神,更浪费时间。 至于后果,不少人或许都会恼火吧。尤其是崇祯帝。可那又如何? 现在都是十六年的三月了,很快就是四月了,阿巴泰还不知道在四月里能不能被恭送出边。然后是朝堂上的攻讦清算,大军的奖赏,各地难民、流民的收容,空缺官员的填补。等他们抬起头来的时候,李自成都已经要对关中下手了吧? 崇祯帝手中比之历史上虽多出了一个洪承畴,多出了曹变蛟、王廷臣两个强将,但这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善自我的实力。他已经没钱没粮。 这回的张秋镇大捷,对崇祯帝而言,甚至都不算是什么好事情。因为犒劳大军的钱粮崇祯帝都很难拿出来。有功而不赏,保不准明军军心还会比历史同期更散! 说到底,李自成已经跟当初的李自成全然不同了,他手下的老营战力决不可小视。本身更已经在鄂北豫南站稳了脚跟,就是孙传庭和洪承畴联手以对,精诚合作,也不见得能抵挡的住。 没钱没粮的崇祯帝面临的还是一个死局,历史并不会因为多出了一个张秋镇大捷而有所改善。除非崇祯帝能毅然南下。 事实上崇祯帝也不是没生过南下的念头,但放不下脸面,这是他的一大缺陷。 郑芝龙不记得那段事情的详细经过,但他就记得自己看过一部明末小说,里面说——崇祯不过是被大臣绑架,选择“死社稷”实属无奈。 可一个皇帝在社稷即将颠覆的情况下,还能让大臣们用文笔言舌轻易的就给绑架住,连太子都不愿意派去南方,这样的皇帝啊,真的很呵呵了。 一个自顾不暇的皇帝,便是对他再恼火,又能如何呢? 郑芝龙打马一路奔到了济南,与齐鲁巡抚王国宾碰了一面,主要说的是李士元部战后的归属。 这事儿没什么可说的,李士元肯定要“归队”的。 郑芝龙现在不急,还没到时间呢。 何况李士元就是人回去了,心则留在那儿就难说了。 郑芝龙没能耐看清人的忠诚度,但在日常接触中,李士元对他的态度如何,那心中还能没个谱吗? 作为武人,不去推崇能打胜仗的名将,不去抱财神爷的大粗腿,难道就要去追捧那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腐儒吗?就要去给穷的叮当响的朝廷效忠吗? 何况此时此刻,能临危一死报君王的读书人都少见了。他们更多是弃职而逃,挂印而去之辈。 想着一年后的北方的局势,郑芝龙有十足的把握届时能将李士元召回。就像那周亮工一样。 等到来年中原大乱,鞑子入关,那就是乱世龙蛇陆起的时候,那才是他真正的用武之地。 人在济南歇息了两日,郑芝龙就带着马队,沿着官道直奔着登莱去了。 在如今这个时代,官道可比后世的高速公路牛逼多了。后世的国道都有N多条,可在这个时代,很多州府境内的官道从头到尾都只有一条。 济南作为省治所在,自然也是整个齐鲁官道网的中心所在。所以,郑芝龙倒不用继续沿着大清河了。 中间路过青州府,受到了衡王朱由棷父子及青州官民的热烈欢迎。清军没能越过兖州府东来,这让青州府上下官民士绅都逃过一劫啊。 他们这干人对郑芝龙那是一万个感恩戴德。 “大王过奖了,为国杀贼,乃我辈武人本分。”衡王府的酒席上郑芝龙都要被一堆堆层出不穷的夸奖的话给湮没了,谦虚地说道。 “好好好,郑大帅进不畏强敌,退不居功自傲,如此真朝廷柱臣也。”朱由棷转头对身旁文官道。 众官自然又是一阵附和,直把郑芝龙吹到天上。 晚上,郑芝龙带着一身酒气回到驿馆,人是笑着入睡的。因为他此番掺和进清军入塞之战的目的已经全达到了。全国范围内就不说了,只说在齐鲁,那是怒唰了一波声望。 青州的衡王父子也好,知府何永清为首的官员士绅也罢,那是将好话一蓬一蓬的说来,虽然很多是场面上的话,但内中的感激之情他还是能看到的。 那一堆堆的豪华没有让郑芝龙有些飘飘然,但好话下的真心感谢却叫他有些飘飘的。 自己不会辜负了这次宝贵的穿越机会,日后他的宏图大业还广远着呢。现在的成就只是一个小红花,真的不算什么事儿。但他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感’! 不是他的存在,眼前的这满堂宾客,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折在这次的鞑子刀兵之下呢。 第二日起来,郑芝龙晃了晃脑袋,他似乎记得自己又看到了那长河与丰碑了,而且这一次的丰碑身上的那抹古老与破败中萌生了生机变得比前遭更加强烈了。 第一百零六章 南洋 芝罘岛,一个冬天过去,这里似乎还是原先的老样子,不见半点显眼的变化。 可是岛外的蓝色海面上,一艘艘停泊在岛湾里的海船却让所有人都清醒的意识到这儿与过往的不同。 施富带引着船队再次来到了芝罘岛,这次他也一样没有运送来太多的兵力——大员岛上发生的事儿,很大程度上牵扯到了郑氏集团的精力。 新陆军作为一支陆战力量,也一样在期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况且这也是郑芝龙早就吩咐过的,他可不愿意早早的暴露出太多的实力。就现如今的表现,郑氏集团的陆军力量已经足够强了。 芝罘岛现下更需要得到的是大量的各类物资,作为郑军日后布局齐鲁的重要一环,郑芝龙的计划是在岛上建立起一连串的粮仓和军械库的。 之前一战,自身兵甲不足的事情,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再不想经历第二次。 十二斤重的棉甲,不值一提的成本,要是连这都不能给所有的部队配齐,他郑芝龙还凭什么称自己是大明首富? “大哥,这次我带来了二十艘蜈蚣船,十艘老闸船,再有大中小沙船五十艘……” 施富指着海上停泊的一大片船只,向郑芝龙介绍说。 在关外辽海和辽河水域里,体型较大的尖底鸟船和乌尾船并不是最合适的船型,平底化的蜈蚣船、老闸船,还有平底沙船才更加的适合。 去岁已经得到的经验,那就要吸取。 “够用了。”郑芝龙想着觉华岛上的郑军,总共才四五千人,留下一部分守岛,分出三千人去鞑子的地盘搞破袭,二十艘蜈蚣船,十艘老闸船,再有大中小沙船五十艘,这绝对是足够了。 “等曰都(郑芝鹏字)率军归来,你就可以引船直入觉华岛了。原本我也是要去关外的,但南洋生出了事端,却是必须回去一趟了。” 一年时间没见郑芝龙的家人了,可郑芝龙是一丁点都不想。纵然安平郑氏庄园的后宅里藏着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郑芝龙也不想念的慌。 他在外头又不是没女人? 滋阳城内养伤的那阵子,鲁王送的几个女子都被他转手分给了洪旭、甘辉、李士元和周亮工,但这却并不意味着他房内就没人了。 滋阳作为一座被明军坚守的城池,城内涌入了不知道多少难民,那当中为了生存,有太多的人要面临着痛苦的选择。 郑芝龙根本不缺女人。 至于是不是纯洁之身? 老天爷,作为一个穿越者还会对这个有心理障碍吗?你在21世纪的时候还想不想脱单了? 施富要给郑芝龙‘看’的不止是眼前的船队,还有具体的大员方面的情报。 “荷兰人倒不敢武力动手,他们在大员才几个人?不过大肚王国被我军攻破之后,很多逃窜的原住民却被他们收留,保罗(大员长官)更是有意加强了荷兰当局与山里的那些原住民部落的联系。” 联合原住民,共同面对郑氏集团的威胁,这就是荷兰人在岛内的选择。 “而在岛外,他们主要与安南的北郑和吴哥加紧了联系,尤其是北郑,听说荷兰人为了加强北郑军的军事实力,直送了一批枪炮给郑梉(郑主)。” 就像大明在16世纪末17世纪初开始与欧洲人有了直接接触一样,安南的南北二强也同时间接触到了欧洲文明。 那第一个抢先的还是葡萄牙。 他们与南阮关系密切,卖了不少枪炮给南阮,还为当时的阮主阮福源提供各种帮助。 在阮福源的人生末年,力量占据着绝对优势的郑氏向南发动了一场两栖突击,企图迂回阮氏的城防工事;但阮氏的水师于日丽海战中击败了郑氏的舰队。 郑氏遂仿效阮氏转而寻求欧洲的先进军事技术。结果郑梉与荷兰人一拍即合。 去岁,就在郑芝龙冒着严寒奔波的时候,郑梉的大军再一次南下,在荷兰人火炮的帮助下,一度进展顺利。可是在海上,尽管北郑军的水师有荷舰奇威、纳雪嘉勒威肯德·布克助战,北郑军却依然败给了阮氏的舰队与发狠的葡萄牙船舰。 因为有一得就有一失么,先前正是荷兰人与葡萄牙人积极抢夺南洋香料贸易的主导权的时候,而现在的局势是,荷兰人正逐渐压过葡萄牙人。 当初,葡萄牙抢先一步夺走了马六甲城,荷兰人就又刚刚在柔佛的帮助下打败了葡萄牙人,二者的竞争正是两眼发红的时候。 吃了大亏的葡萄牙人对荷兰人,对柔佛都仇视的很。 这个时候郑芝龙集团虎口夺食,抢占了占城,似要灭掉了这个与柔佛王室有着密切联系的国度,这却不能让葡萄牙人感到高兴。因为二者根本就没发生战争,占城王甘拉罗是主动投降的,人都要欢欢喜喜的收拾行李财货去泉州享福了。 阮氏就更是不高兴了,占城可是他们的后花园。 甘拉罗打了南阮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对甘拉罗言,国家没有了,可至少他的性命,他的后代的性命和富贵有了保障。 哪怕他是阮福澜(阮福源之子,现任阮主)的妹婿。 但真有朝一日到了维系国家利益的关键时刻,亲情又算的了什么? 要清楚,甘拉罗与南阮的结亲,本就是一种无奈之举。占城实力不成,而南阮又有北郑的威胁,也只能放缓吞吃占城的脚步,如是两家结亲。 这样的‘秦晋之好’又能有多么坚固呢?任那个人都能分辨的出。 别的不说,就说葡萄牙。葡萄牙是南阮的最大军事助臂,二者关系密不可分,但葡萄牙又与马六甲地区的柔佛素丹国矛盾尖锐不可调和,偏偏这个素丹国的王室还是占城王室的分支。 当初占城被后黎朝所破,俘虏国王盘罗茶全及其臣民三万余人,杀死四万余人而归。其王室中有人逃到了马六甲,遂建立了柔佛国。 复立后的占城与柔佛始终保持着不错的关系,在柔佛和葡萄牙之间,甘拉罗自然站在柔佛这边。 这是他与南阮无可调和的矛盾,更何况占城也是南阮补充实力的大肥肉,后者也是叫他夜里屡屡被惊醒的纠葛。 他很担心有朝一日阮郑休战了,阮主的刀剑就要落到他或是他的子孙后代的脖子上了。 这样的利益矛盾在他看来根本无法破除,可偏偏占城比之南阮又是那么弱小。如果阮郑之战暂时搁置了起来,阮福澜就是只需要伸出一只手,就可以轻易地吊打占城。 甘拉罗实在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了,面对郑氏集团的逼迫和诱惑,他干脆就放弃了王位,觉得去泉州做一富家翁也是不错的选择! 在南阮和中国之间,甘拉罗显然更相信中国。当初占城军与明成祖派出的大军南北夹击安南,分吃了不少好处,那感情不要太好。 顺便还能好好地报复一下南阮。 这样一来,郑氏集团自然也引得南阮严重不满,只是南阮的力量对比郑家来实在是弱了一些,作为他们助臂的葡萄牙人更是没心劲要与郑氏集团来一场海上争锋。 这件事南阮始终没发一声。 但荷兰人与之究竟有没有过私下与南阮联系,郑芝龙集团也难确保。 何斌、郭怀一这两个十八芝里的老人,作为荷兰治下汉人农商阶层的领袖人物,倒是不止一次的在私下里对郑鸿逵保证,他们真没有发现! 眼下这南洋真的是各方势力掺杂,很有一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感觉。 第一百零七章 铲除隐患 “小子江哲,见过前辈。” 芝罘岛上,就在郑芝龙与施富商谈的时候,江哲也见到了自家的老前辈陈鼎。这个在郑芝龙口中虽没被提及过几次,可份量却颇有些不同的龙溪举人。 “原来是江秘书,久闻大名,幸会幸会。”陈鼎丝毫不敢看轻眼前的青年。郑芝龙新设了秘书室这一机构,别看眼前的江哲还不满三十岁,但却已经对他的郑氏谋主之地位产生了不小地冲击。 这个冬季里,几次传去南方的消息里,郑芝龙身边都有这个年轻人的身影闪现。 陈鼎如何敢小觑之呢? 他也是郑芝龙穿越后才被提拔起的人物,却很快又与郑芝龙分开了一年长短,而江哲却是这段日子里陪在郑芝龙身边的人。 只说这感情分上的一增一减,就足以让陈鼎凝神以待。 当然,他比江哲更大的一优势还在于他早就入伙了郑氏集团,对内部的大小山头,对于外头的大员岛和南洋的局势的认知,都烂熟于心。 这是江哲绝对比不了的。 且这接下来的时间,郑芝龙要面对的就都是江哲所不熟悉的事物。 事实上,当郑芝龙问起南洋事物的时候,江哲还真就闭上了嘴。 陈鼎倒是希望江哲能积极的去张嘴,对不了解的事儿多嘴,那不仅不会得分,反而会扣分的。 但江哲没有。 “葡萄牙人大势已去。三年前他们被日本人禁止贸易,两年前他们丢了马六甲,南洋香料之战,荷兰人已经占据了很大主动权。据说他们在天竺海和天竺以西之地,其亦是连吃败仗。” 陈鼎是持对葡萄牙动手的态度的。 认为借着西夷内斗的机会,打掉葡萄牙,把濠镜收回,为郑军于粤省之据点,再用东帝汶给荷兰人,加之对华贸易的松绑,以此为交换,换得荷兰人在大员岛上的退让。 “来华贸易上对荷兰人放开口子倒是容易,可东帝汶只是一片荒野之地,所得远不及所失,荷兰人如何愿意?”郑芝龙还真没想过铲除葡萄牙。 “那就逼的荷兰人不得不愿意。甘拉罗与柔佛素丹交好,可借此为桥梁,引柔佛为己用。”当初葡萄牙在的时候,荷兰人与柔佛人是天然的盟友,可现在荷兰人已经取代了葡萄牙人昔日的地位了,二者还能继续交好吗? “然后,属下以为我军还可联系郑主,以攻灭南阮,平分土地为由头,叫其背离荷兰人,由不得北郑不乖乖就范。” “而在大员岛内,也可以拉拢郭怀一、何斌等汉民首领,叫他们引着汉民入我疆土。大员岛有的是肥沃土地,大帅只需要一视同仁,叫其安居乐业,足可以引得人来。届时没有了万多汉民,只靠着原住民,荷兰人岂还能有屁的赚头?” 郑氏集团的人都清楚,占领大员的荷兰人,并不是荷兰官府,而只是一家实力强大的私人公司。 荷兰人在东方各国的一切活动,都是以营利为第一准则的。 只要让荷兰人感受到得不偿失,他们自己都会放弃。如西班牙人在鸡笼一带的统治,连年亏本,却还能坚持那么久,换做荷兰人,那早就放弃了。 这就是政府与商人的最大区别。 陈鼎主张对葡萄牙人动手,而对荷兰人‘谈判’。那集团内部自然也有人主张对荷兰人直接下手的。 扶弱而击强。谁强才打谁,这才是正解么! 郑鸿逵就是这一态度。主张对荷兰人下手。但并不是红果果的直接打荷兰,而是用陈鼎筹谋里引诱荷兰人手下的汉民的这一招,逼着荷兰人先开第一枪。自己在道义上抢个先手。 打掉了荷兰人,南海以北的一亩三分地上,郑家才好制衡各方。 那葡萄牙人得到郑氏集团的扶持后,正好用来怼荷兰人。 而吕宋岛上的大板鸭,跟荷兰人的矛盾短期内似乎也是不可调和的,就不用担忧此二者联手了。 单一的荷兰人,并不可怕。他们的战船是厉害,但他们的人数太少。 郑芝龙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扶手,他也不能立刻做出决断。在脑子里疯狂的想着前世的记忆,可惜,作为一个非历史专业的小白,他脑子里真的没什么货。 作为参考,国姓爷同志收复台湾的事儿,倒是能够给他一定的信心——荷兰东印度公司也不是无敌! 至少没有牛逼哄哄到,谁来招惹我,俺就干谁。 那么,能不能就把大员从整个南洋的局势中单独拿出来算作孤立的单体呢? 郑成功当时引兵打大员,他手中的力量,他的声势,应该还不如现在的郑芝龙的。 荷兰人都没来报复,那换做郑芝龙现在去打呢?(事实上是有报复,还不止一次,只是穿越男不知道啊。所以,无知才更加无畏) 两者之间并不是没有交过手,料罗湾海战可才过去十年。郑氏与荷兰人的最后一战,才过去三四年。 对比当初主力战舰损失惨重的郑军水师,这些年来,郑芝龙的水面实力不仅恢复,更大有增益。只从纸面上看——一艘艘大夹板船,郑氏水师是更加可怕了许多。 “派快船传信给曰渐(郑鸿逵),让他先跟荷兰人谈。看保罗愿不愿意后退一步。” 郑芝龙觉得彼此间还是要打一仗,但在此之前先谈一谈则更好。 大员岛是他的大后方,很多有技术含量的东西郑芝龙都不会长久留在泉州,而是准备迁移到大员的。 安平只是一个镇,规模有限的,更是郑氏集团目前最重要的私港,人来人去不要太多,把所有的东西都堆在这里,那简直是不能想象的。 同时,他也绝不愿意看到自己跟鞑子正斗的激烈的时候,被荷兰人从背后插上来一刀。 所以,清除荷兰这个威胁,那是很有必要的。 “告诉郭怀一和何斌,只要他们归来,我这个做大哥的是不会亏待他们的。” 十八芝里,年纪不是最大的郑芝龙,人却是排第一的带头大哥。郭怀一和何斌,一个排第十七,一个排第十八。 当初兄弟们分道扬镳,这俩人就都投了荷兰人,现在一个在汉人移民里做大哥,一个给荷兰人做商务通事。也算是大员荷兰当局中的要员,位在荷兰人之下的第一层次。 但这点成就比之郑芝龙他们做下的事儿来,何其渺小? 那就跟范文程等一样,再被鞑子重用,他也成不了主子。他的那点成就比起拉杆子干仗的李自成、张献忠来是差远了。 郑芝龙现在就给郭怀一、何斌他们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 “让他们打听荷兰人的兵力分配、布置,还有在大员的大小战船……” 郑芝龙相信郭、何二人会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来的。 陈鼎眼睛里闪过一抹失落,郑芝龙如此决定,完全就是建立于打之上嘛。他所做的筹谋虽不是全做了无用功,可显然是没落到点子上…… 这跟他之前想的可有不小差异。 但是陈鼎在失望之余却更感受到了今日的郑芝龙与往日的不同。安居乐业的闽海王真的变成了霸气锋锐的郑反贼了? 郑氏集团最清楚荷兰人的厉害,陈鼎本以为郑芝龙是不愿意同荷兰人交战的,因为这将会是个很大的麻烦。虽然留着荷兰人是会有隐患,但这点隐患对比可能引起的麻烦,显然是不值一提。 可郑芝龙现在的态度却显然是不怕麻烦,不怕与荷兰人交手的……,而只要能铲除掉隐患。 看来今后自己真的要把郑芝龙旧日里的印象都给忘掉了。 第一百零八章 秩序 暮春时节的江南是副甚样的画面? 作为一个穿越者,郑芝龙的脑子里很自然的就想到了后世的江南古镇,想到了白居易的《忆江南》,想到了书本上所描述的烟花三月烟雨时。 在郑芝龙的心中,此时的江南那就是一场姹紫嫣红莺莺燕燕的盛宴,烟雨下的美丽,如一幅展开的妙曼画作! 细如薄雾的丝雨萦绕人的心帘! 朦胧,简约,温婉,如诗如画,映在你的眼帘! 这就是他心中三月末的江南,简而言之一个字:美。 乘船从长江口入内,郑芝龙看着两岸的秀丽风情,看着江上的乌蓬小船,岸上村落的白墙乌瓦,很是有种叫他“果不其然”的满意。 加着如丝如雾的细雨,在浩荡江面上观景色,这种美,真不是后世的古镇或是密布如林的现代建筑可以比及的。 随着船队的深入,繁华的长江水道也逐渐展现在他的眼前。 宝山、吴淞、刘河堡,三座临近长江的卫所千户城,依次出现在郑芝龙的视线。 没有出乎他的预料,明明只是千户所城,但城门口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却比登莱境内的县城尤要热闹许多。更别说城墙外一片片比鳞次栉的民居了。 只看这三处军用的千户所城的模样,江南的繁荣就可见一斑。 而同样的,看着眼前这三处本意为军兵武事之地的千户所城,变成如今之模样,那江南之地的武事就也不问可知了。 郑芝龙再想了想齐鲁之地因为清军这番入塞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士绅官民,再看看眼下这江南民间的‘安定祥和’,心中只能叹息。 大明王朝对江南地方的掌控力真的是……不堪的很啊。 船队不见停下,直直向西。 郑芝龙这是要去崇明,拜访沈家。 因为所乘坐的大鸟船吃水较深,故而不能穿越多浅滩、暗沙的江北岸水道,而在江南岸沿着南岸水道直直航行,先后路过南沙、长沙,这才到了崇明沙。 如今的崇明与后世的崇明可大不一样,后世的崇明岛是满清乾隆时候,长沙与周围南沙、平洋沙合并为一沙洲后的岛屿,崇明岛的基本轮廓到那个时候才以形成。 而现在的崇明沙,只是后世崇明岛西部的一段。 码头上披红挂彩,锣鼓喧天。沈家对于郑芝龙的来访非常的看重,就像郑芝龙把崇明沈家看做很重要的一个政治盟友一样,沈家更加很看重郑芝龙。 因为,郑芝龙的潜在实力比沈家主导的沙船帮可强的很多,闽海王的力量足以轻易地颠覆东南沿海。更别说现在郑氏的陆军也一样表现出了强劲无比的战力。 往昔瘸着一条腿的郑氏都可以轻易地把南方变成一锅粥,就更别说现在两腿具在的郑氏集团了。 而沈家呢? 他们及整个沙船帮的力量主要体现在朱明秩序之下的‘世界’。 以沈廷扬的能力,还有沈家的实力与在江南的影响力,只要崇祯帝南下,那绝对就会是南明朝堂中的一支重要力量。 毕竟防御江淮离不开水军,而水面力量则正是沙船帮的专长。 郑芝龙是不会掺和南明小朝廷的,只会以一个听调不听宣的外地诸侯身份立世,但他必须在南明朝中存在几个强力的盟友不是?蒋德璟不算数。 所以啊,他这次来就是要加深自己与沈家的联系的。 那不止会继续雇佣沙船帮的船只向芝罘岛运和觉华岛送各类物质,还会与沈家人谈一谈军火贸易。 火枪火炮,刀枪兵甲,以郑氏现今的军火产量,完全可以分出一部分给沈家的。 而有了这东西做底儿,沈郑之间的盟友关系就夯定了。 同时他这也是在给郑鸿逵留出足够多的时间,让他出面与荷兰人好好地谈一谈,这样儿来,谈判效果便是再不见好,两家也不会立刻撕破脸皮不是? 郑鸿逵不是郑芝龙,不是郑氏集团的带头大哥。彼此间就还有缓和的“余地”! 荷兰人接到消息后肯定会感受到巨大的威胁,还有时间‘缓和’两家关系的荷兰人一定会派出快船,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通知巴达维亚,后者接到消息后也肯定会迅速派出船队来增援他们的福尔摩沙。 这就是郑芝龙所乐意见到的。 这么来虽看似让‘可能’爆发的战争变得更见艰难,但二者间的战争要真的爆发了,却也会让郑氏有了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掉荷兰人的威胁的机会。 大员的荷兰当局接到郑鸿逵的示意后,就让何斌先期乘船抵到安平,来与郑家做一个先期接触。 在两者正式开始谈判之前,先来接触,了解一下彼此的意图。 何斌是当年十八芝里的老人,虽然与郑芝龙分道扬镳,但到底跟刘香、李魁奇、钟斌、杨六、杨七这些站在了郑芝龙对立面的人不同,他和郭怀一与郑氏始终都保持着不错的关系。 郑芝龙穿越的当天,就是郑森成亲的那一日,他和郭怀一还派出亲信代表自己喝了一杯喜酒呢。 “这就是安平港?” 立在船艏,何斌看着越发近的安平港口,嘴巴都长大了。 这还是他所认知的安平港吗? 先前他派来给郑家道喜的侄子所形容的安平,与眼下他所看到的可全然不一样。 刚才他看去的第一眼,都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那一座座看着像是石头垒砌的炮台也就不提了,码头栈桥上耸立的一座座仿佛是吊杆的玩意是什么?还有码头上的轨道。 他肉眼都可以望见那一条条的轨道,上面行驶着马车,双马拉拽着明显有加长的平板车,其上堆积的货物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明明就只有两匹马在拉车,拉拽着那么重的货物,为什么它们还能跑的那么快?还有那轨道似乎就跟车辙子一样,让马车只能沿着它行驶。 马车的尽头是码头内里的一排高大的仓房,那显然就是仓库了。 何斌再在看着平整的码头,后者分出了好几种颜色。 先是穿着不一的商贩水手,然后是穿着统一的蓝色制服的劳工与穿着黑色制服的码头官吏,还有穿着红色战袍的军兵警卫,整个码头都是条条有理,显露出一种往日里郑氏集团所最缺乏的东西——秩序。 要不是有他人看着,何斌都要失态的用手去狠揉自己的眼睛了。 这真是郑氏的安平港吗? 自己往日所认知的郑氏,都是假的郑氏吗? 事实上这也是何斌被自己往日里的记忆所‘蒙蔽’了,旧有的记忆太深刻了,从而忽视了郑氏集团最近时间的变化。 不然,就他的身份,完全可以察觉到郑氏与往日里的不同。 要说厦门、安平还太遥远,大员岛呢? 这些日子里,郑氏掌控的地盘中,一座座村镇和城池的建立,一批批新兵的新鲜出炉,那最不可或缺的就是‘秩序’两个字。 而当何斌踏足安平港的时候,他所面临的震惊就更多了。 公厕、垃圾桶,马车道,行人道,左右分行,靠右行驶,十字路口有专门的交警,街面上有带刀巡视的巡警。还有专门盯着人的城管。 前来迎接的施大瑄告诉他一条条规矩,还有那些没有兵器只有短棒的叫城管。 随地扔垃圾,随地倒垃圾,随地大小便,就都归城管管。 何斌这下子再也不觉得郑氏集团缺乏‘秩序’了,而是觉得这儿的人被约束的也太多了。 第一百零九章 说客 ps:求收藏,求支持o(╥﹏╥)o “约束?习惯了也就好了。” 施大瑄适应了郑芝龙定下的这些个规矩后,倒是觉得这样更好了。至少那出门就踩了一脚屎尿的破事儿是再不会发生了。 城内车水马龙的行过,也少了纠纷和争吵了。 从最初的不习惯到现在的感觉很好,施大瑄看到的却是整个郑氏集团的强大。 “此话怎么说?”何斌问道。 郑氏的强大在郑芝龙完成了军商分离之后就已经奠定了基础了,这是何斌,还有荷兰人共同的认知。在何斌的认知中,这就是“秩序”的力量,就是“制度”的体现。 “规矩是从上到下,从军到民,一体贯彻的。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民间也要有民间的规矩。这是在同一时间展开的。” 如果说这是秩序,这是制度的力量,那郑氏集团强大的是从根基到枝干,是整体! “一开始你或许有很大不满,可在安平,大哥的意思比圣旨都有用。” 这个世界上你总能遇到一些自己反抗不了的事儿,那个时候你就只能默默地接受。 比如说现在的安平城里一个乞丐都没有,那些个手脚健全的乞丐都被送去大员开荒种地劳动改造了,而内里的小乞丐则被送入了童子营。一些真正有残疾的乞丐则被送入了福利院,平心而论,如此不好吗?郑芝龙一片慈悲之心啊。 但很定有一些人是不愿意的,可是他们不敢也不能反抗罢了。 还有在街上随意扔倒垃圾,泼屎尿,甚至是随意大小便的,他们被抓的时候也肯定心怀不满。 不仅要伤钱,还要穿着有“劳改”字样的黄马甲来扫大街,来清理垃圾箱的垃圾,那要遇见熟人了,别提有多么尴尬。 这再多的不满意,甚至是愤懑,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也屁的反应都没有。 郑芝龙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统治要让所有人都满意,他对民间规矩的改变看似触及了不少人的利益,但那些人被伤到的只是皮毛。 习惯成自然,当一种规矩被坚持不懈的做下去的时候,这种习惯很快就会变成习俗的。 “规矩再多,只要是好的规矩就没人反对。你不觉得现在的安平就挺好么?咱们都是有钱人,出入是大马快车,但街面上的屎尿垃圾,你就是不要去踩,也总能闻到臭味的吧?像现在这样子不好吗?” “整天都能呼吸新鲜的空气,不需要再去闻恶臭味,用大哥的话说,这也是一种幸福。同样是生活,在安平城过活可比在大员镇(热兰遮堡外)过活要好的多啊。你不觉得吗?” 施大瑄两眼经盯着何斌脸上的每一丝变化,他不信何斌听不出自己话中的言外之意。 何斌当然听得懂,‘闻臭味’指的可不只是大员镇的污水垃圾,更是指荷兰人身上的那股味儿。所以他脸色猛地大变,一把抓住施大瑄的手,“你们已经决定动手了?” 给荷兰人做了多年商务通事的何斌对荷兰人的力量知之甚详,那可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就凭安平城外停着的那些大夹板船?那样的船,东印度公司足有上百艘艘,那只是商船,他们还有数十艘专业的战舰。它们要比商船更大更牢固,火力更猛。郑家的水师力量是不可小觑,但贸然于荷兰人为敌,也不是上策!” “那荷兰人能退出大员吗?”施大瑄对何斌的话有些不以为然。荷兰人是很强大,但他们铺开的摊子也很大不是吗? 这就像大明朝跟流贼或是跟满清,只说国力,就是现在的大明也能碾压他们的吧?可现实呢? “退出大员?”何斌立刻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尖声叫道,“你知道荷兰人一年能从大员赚取多少利润吗?” “在大员,荷兰人一年能向日本输入二十万张鹿皮。砂糖的输出量足够供应日本与波斯的需要。再有与郑氏的贸易,巴达维亚的香料、胡椒、琥珀、象牙、铅锡,大明的棉布、丝织品、陶瓷、铁器。荷兰人在东方一共有三十五个贸易点,大员的收益是仅次于日本的第二多。据保罗说,大员占东方贸易所有利润的四分之一。” “每年平均可获纯利40万荷兰盾。” 荷兰盾是一种金币,50盾含一盎司黄金,40万荷兰盾仅从贵金属角度讲就包含八千盎司黄金约248.8公斤的纯金。从购买力来说,这个时候的欧洲,192荷兰盾能买2吨黄油,三十荷兰盾能买一头猪。 “换成是你,你会白白的拱手相让吗?” 何斌眼睛看着施大瑄,一脸‘你已经疯了’的表情。 “所以啊,郑老四一力主张打。”施大瑄把手一摊,反而叫何斌没了言语。 是啊,就是知道荷兰人不会乖乖退让的,所以才准备动手打的么。这没毛病啊。 “郑家可不是郑老四做主,这还要看一官大哥的。他也要打吗?” “那倒没有。”施大瑄顺嘴就回道,其神态不似在作假。这叫何斌的情绪稳定了很多。 “所以咱们才要谈判的啊。就是要问一问,荷兰人愿不愿退出大员。要是他们愿意退出大员,大哥愿意放开南澳岛,允许他们设立商馆,与我大明海商自由贸易。” 也就是说郑芝龙愿意放弃料罗湾海战后他从荷兰人身上割下的肉——荷兰人对日本贸易所需的中国货物都需要经过郑氏之手运抵大员,转手之后,方由荷兰方面运往日本出售。 这可是不小的一笔钱。 何斌听到施大瑄如此说话,脸色一凛。 郑芝龙竟然愿意放弃如此大的利润来换取荷兰人从大员岛的退出,这可是下了血本了。事情若成也就罢了,而若是此事不能成,郑芝龙这位闽海王的反噬之厉,就也可想而知了。 而且先就如此的谈判,这不是明了明的示警荷兰人呢。荷兰人肯定会飞报巴达维亚的,后者也一定会派来船队军兵增援。 郑芝龙就那么有信心能一举战胜荷兰人? 而且,“一官大哥究竟是为了何事,一定要把荷兰人从大员赶绝?” 这是何斌最大的不解。 从郑芝龙给出的条件来看,那绝不是因为贸易纷争,也就不是因为利益。何况这几年荷兰人也没有再对郑氏有任何的挑衅举动——料罗湾大战后的第六年,崇祯十二年(1639年),荷兰人再度派朗必即里哥率战舰九艘骚扰中国沿海,数次击败明朝水师的小型船队,但最终又被郑芝龙遣人携带盛满火药的竹筒泅水攻击,一连焚毁了五艘,朗必即里哥大败而回。直到此时,明郑舰队夺取了从日本到南海的全部东亚制海权。 现在四年过去了,就何斌所知,巴达维亚可没再准备对郑氏集团下手。 那么,郑芝龙又是发了什么疯,才要把荷兰人从大员彻底赶绝呢? “老十七,话说到现在这个地步,九哥也不瞒你。中原将有剧变,大明朝怕是要完了。” 何斌脸色也跟着剧变。他对中原对北方的了解不多,虽然知道流寇,知道满清,却从来没想过大明这个在他眼中是那么不可动摇的庞然大物,竟然要不行了? “大明在中原是不成了,但在江南却还有的一搏,便是丢了燕京不还有金陵的么?渡江南下,还有的余地来驰骋。鞑子流贼在北方中原平地上很厉害不假,但下到了江南,在水面上他们有算甚?” “日后啊,少不了又有一番南北对立了。” “如此乱世,一官大哥乃当世豪杰,自然要有一份作为的。但后路不稳如何能行?必须把荷兰人从大员赶绝了,把整个大员都纳为己有,这才进可攻退可守么?” 施大瑄的话半真半假,却足以叫他搪塞住了眼前的何斌。 “老十七,你是聪明人,知道那红毛鬼生就信不得咱们汉人。在那里,你混的再好也就是个奴才。何不弃暗投明呢?咱们都是老兄弟老相识了,一官大哥的为人你能不知道吗?只要来投,定委屈不了你。” 第一百一十章 战争的准备 夜里,何斌的住处。 黑色中已经看不到一丝儿光亮,夜已深沉,何斌整个人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 施大瑄的那些话,郑家人的招揽,都让他的大脑中沸做了一锅粥。 他一会儿想到了自己在安平的美好前途,一会儿又想到了自己在大员镇的家小产业。 要是投奔郑家,他的家小,他在大员的产业,那是绝不会完好如初的。荷兰人没那么傻,对他丝毫不加以防备。 也所以啊,郑家若是跟荷兰人真的大打出手了,他何斌又怎么可能继续受荷兰人的信任呢? 这是一个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问题,就像郑芝龙当初问手下人朝廷若是得势了,会不会放过郑氏集团一样,都是无法避免的命运。 这遭遇还能套在郭怀一的身上。 他们两个与郑氏有着很深的关系,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倒时一定会被荷兰人怀疑,囚禁关押起来都是好的,直接毙了也说不一定。 因为他俩是荷兰人手下汉人移民的领袖,他们要是选择了郑氏,荷兰人等于就只剩下个城堡了。 原住民是被他们拉拢扶植了,但郑家的大军若是攻过来,那些个野人敢多叫一声不? 荷兰人虽然对原住部落多有拉拢,但却很清楚他们这些个野人,从来都不是主力军,能够做的只是跟在荷兰人身后摇旗呐喊。 “嗨……”叹了口气,何斌觉得自己似乎不用烦恼了,如何选择,最佳答案都已经摆在他眼前了。 但是一想到其中的难度,想到自己家小和财产有可能的伤亡与损失,那就心痛如刀割。 当年十八芝分道扬镳,从何斌、郭怀一二人的选择上就可以看得出,他们并不是野心勃勃之辈。 对比提着脑袋打拼出一个大好前程来,这二人更渴望安稳的生活。 至少在命运的抉择口,何斌与郭怀一做出了‘退出江湖’的选择。 这样的人自然会恋家,会对接下来的损失而难舍难弃,这都是顺理成章的。 荷兰人派出的代表勒奧那杜斯此刻已经到了厦门,他是大员评议会的议员,评议会是东印度公司的一种规章制度。由于这个时代的通讯很不发达,东印度公司在东方就成立了“东印度评议会”,所在地巴达维亚,授权他们在紧急时候可以自行决断。 而如大员这样的商馆,在荷兰人自己称呼中,那却是福尔摩沙长官,或是总督。 久驻大员的荷兰军民有两三千人之多,扣除了一半的水陆军,剩下的千多人也颇为可观的。 福尔摩沙/大员评议会自然也是存在。 你完全可以把这个视为本地的议会,就像葡萄牙人在澳门搞得那个。勒奧那杜斯则就是内里的要员。 “这不可能,这太疯狂了。郑氏集团是要与公司开战吗?” 当何斌乘船抵到厦门,摆出一副愁容模样面见勒奧那杜斯时候,他的诉说立刻就引爆了勒奧那杜斯。 大员的贸易利润占据了东印度公司在东方整体贸易的四分之一,这是多么重要的所在,郑氏集团竟然要求他们完全放弃,这简直就是在对公司宣战。 郑氏集团这是要触动公司在东方的根本利益啊。 “南澳岛的商馆,一个没有任何特殊权益的商馆?那有什么可期待的?即便是可以自由贸易也不能弥补公司的损失。除非他们能允许公司永远垄断对华贸易,这样或许还有的谈。而安南?上帝啊,安南的利益才有多少?安南统一了收益最大的是北郑,而不是我们。”勒奧那杜斯高叫着,十个安南也比不上一个大员。 在他们的设想中,地理位置优越的大员是东印度公司全面掌控对华贸易的桥头堡,可不单单是他们对日贸易的中转站。 荷兰人的最终目的是彻底的垄断对华贸易。而想要达到这一个目标,控制大员,用武力切断英格兰来华的贸易线路,那就是必须的。 就像当初他们用武力切断了大板鸭的来华贸易一样。 而何斌并没有向勒奧那杜斯道说郑氏集团愿意放弃对荷垄断贸易,这个没必要诉说,一个南澳商馆,一个自由贸易,就足够表明态度的了。 “现在安平的主事人是郑鸿逵,郑一官因为中国北方的战事,已经离去了一年有余。不过我从安平那里听到消息,郑芝龙已经乘船南下了,估计最多一个月,就能回到安平。”何斌向勒奧那杜斯透漏着郑芝龙的行踪。 勒奧那杜斯的脸色好转了一些,“是的,这是一个好消息,郑鸿逵不是郑芝龙,他当不了郑氏集团的家。但你很难保证他现在所提出的贪婪的提议不是出自郑芝龙的示意。福尔摩沙正在遭受着严重的威胁,郑氏集团的武装力量远远超出我们在福尔摩沙的力量,我必须把消息传去热兰遮。公司应该做好面临战争的准备。” 勒奧那杜斯做出决定后,才正神看着眼前的何斌,“我的朋友,我们相识已经很多年了。你虽然不是荷兰人,可我却一直把你当做是最忠实的友人,我相信你对公司的忠诚。” “眼前的局势下,你的处境肯定会变得很艰难,但我希望你能认真的考虑,用中国人的话说,就是三思而后行,千万不要轻率的作出决定,把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也让自己在日后万分的后悔。” 就像何斌想的一样,当荷兰人感受到巨大的威胁之后,那立刻的就会对他对郭怀一产生出疑虑。 何斌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立刻变得更加不好看来。“我明白,我明白……” 他没有多说话,只是摆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来,如此有些失魂落魄的说。 这倒叫勒奧那杜斯心中生出一抹不忍来。 他可是何斌的口上‘朋友’,是相信何斌的人啊。 有那么句话是怎么说的?猫狗养久了还有感情呢,何况是人? 何斌自从当年投奔荷兰,到现在也有十几个年头了,期间历经过郑荷大战,那表现的是很不错的。 现在,保不准他也会选择荷兰东印度公司的。 但这种事儿,谁能说得准呢。之前荷兰人与郑氏集团的战争,那一直是荷兰人在进攻,郑芝龙便是最得势的时候也从没对荷兰人在大员的地盘流露出觊觎。 现在是郑氏集团处在攻势,他们想要把荷兰人从大员赶绝啊。 而何斌也好,郭怀一也好,二者的利益就都在大员岛上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金陵 郑氏与荷兰人的谈判展开了,郑芝龙也从崇明逆流而向西去了。 既然人到了崇明,那怎么可能不去一趟金陵呢? 郑芝龙倒不是对金陵城外的秦淮八艳感兴趣,事实上,他一直都把秦淮八艳和后世的网红明星隐约的划等号的。 区别是后世的网红明星多靠着卖脸卖肉,而现在的秦淮八艳靠的是文青格调,是矜持,是清高。 那柳如是嫁给了水太凉,陈圆圆去年也被外戚田弘遇夺入京城,顾横波嫁给了龚鼎孳,寇白门更是进了金陵城内大名鼎鼎的保国公朱国弼的后宅,卞玉京、董小宛和李香君,乃至与以上的七人都不在一个时代的马湘兰,也都是跟名士才子挂上了钩,虽然都惹得一片情伤,但看起来好有逼格! 这可真不是只靠着一张漂亮脸蛋就能达成的。 而偏偏郑芝龙最看重的就是漂亮脸蛋,曼妙身姿,对于诗词歌赋,对于琴棋书画,则一万个不屌! 所以,当郑芝龙的内在所需已经都被满足的时候,他可不愿意去招惹那名家名女支,图惹来尴尬。 郑芝龙这是要去拜访南都留守魏国公徐弘基的。名义上提领整个南国军兵的徐弘基。 所谓独木不成林,郑芝龙既不想涉入南明朝堂,又想在南明朝堂上保持着不俗的影响力,那当多找几个盟友才是正解。 眼下这个在名义上提领整个南国军兵的魏国公爷徐弘基,南国勋贵第一人,那就是一大人选。 魏国公一脉自大明建立之后就始终坐镇金陵,那可是金陵的头一号坐地虎。 树大根深,前后二百多年的代代耕耘,其影响力之大是难以估料的。 在历史上,徐弘基死的很是时候,前脚率领诸大臣迎接福王朱常洵于江浦,后脚人就死了。跟着赵之龙投降鞑子的魏国公是他儿子。 但这并不意味着徐弘基本人就是啥个好鸟,或者说他是个有本事的人。 朱明的勋贵早就被老朱家养废了,就像朱家那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几百位亲王、郡王一样。 徐弘基对郑芝龙的登门拜访那是十分看重的,前有关外之胜,后有戴家集大捷,未及半年,又有张秋镇大捷传来,只看崇祯帝对郑芝龙的‘擅离职守’半个字也没多说,那就该明白他此时的份量。 徐弘基一点都不敢拿大。他是有些庸庸碌碌,可人不能干不意味着人就是笨蛋。 魏国公府的威严是建立在大明王朝的基础上的,当大明王朝都在动摇的时候,魏国公府又如何能跟郑芝龙这种能打能杀的地方实力派做对比? 现在是崇祯十六年,不是一百年前。 见到徐弘基亲自上门来迎,郑芝龙眼睛里先就喜了几分,他的登门拜访那最尴尬的就是徐弘基不知死活。给他摆那国公爷的臭架势。 那样,郑芝龙就要选择其他人来结伙了。 “今日一早,老夫院内枝头就有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不意竟是郑帅登门,实在是老夫的荣耀。”徐弘基说着话就开怀大笑。 “国公爷客气了。郑某因南洋有变,匆忙南下,行至长江口,入崇明拜见了沈老夫人,距离金陵也不过数日的水路,岂敢不来拜见。” 郑芝龙姿态放的也很和婉和气。这立刻就让徐弘基脸上的笑容更真挚了两分。 两人一番套话过后进入了整体,徐弘基对郑芝龙的登门拜访是很吃惊又好奇的,两家并没大的往来,郑芝龙这是要干啥呢? 大员岛上的纷争如何,徐弘基并不知道。 魏国公一脉的实力和枝枝叶叶都在江南,八闽他还够不到。可只要看着郑芝龙打了张秋镇一战,不等着朝廷的封赏,就一路打马奔到登莱,接着乘船南下,那就明白南洋的事儿绝不是个小事。 可就是这样急迫的时候,他还能来一趟金陵登门拜访,徐弘基心中好奇极了。 郑芝龙脸上一团和气,他来江南为的只是寻找一个政治/生意上的盟友/合作伙伴,而想要在江南物色出这么个人物来,魏国公府就是必然的选择啊。 第一就是粮食。不是郑芝龙向江南卖粮食,而是郑芝龙向江南买粮食。 他缺粮吗? 肯定是不缺的。 但郑芝龙知道,随着北方的大变,粮食的价格只会芝麻开花节节高,而不会往下降落的。 他这不是提前囤积,以获取更高的利润,而是有借‘粮食’的手来向南明加强自己的影响力的意思。 第二是棉布和丝绸。 与粮食的道理一样,后两者也是敞开了收。 为了更好的收集这些物质,郑芝龙很有必要在江南寻找一个合作伙伴。 徐弘基眼睛闪闪发亮,这样大的生意,也无怪郑芝龙要亲自登门,同样也无怪崇明沈家吃不下了。 徐家人如是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在向自己涌来,一个个对郑芝龙一行人的态度是更热情了三分。 宴席上,郑芝龙有幸见识了八艳之一的卞玉京。人确实很漂亮,身上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吹拉弹唱,身段舞姿,还能吟诗作对,交际往来,真的是个人才。 放到二十一世纪,这些章台楚馆里崭露头角的人,那一个个就都是乐器大师+歌唱家+舞蹈家,还都是能写会画精通诗词的国学大师,外加言辞得当,特别的会说话,真太牛逼了。 比后世那些个同样被捧出来的流量明星可有真才实学多了。 郑芝龙心里头不荡漾是假的,毕竟眼前的娘们身上罩着一层名人效应,对男人自然也就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了。就看那网文早期的明末穿越文,内中不乏有收集癖的主角,自己都当皇帝了,后宫里却是一堆秦淮名女支,叫人看着爽歪歪,细思则满满的尴尬。 但看着下手江哲那一脸神往的模样,他一边是想笑,也一边也熄了心头的那点曼妙心思。 没必要因为一个这样的女子而伤了江哲的心不是? “郑帅当世英雄,何不抱得美人归呢?”徐弘基看郑芝龙目光频频停在卞玉京身上,遂笑着说。 “哈哈哈,我这个大老粗就不唐突美人了。倒是我那手下的江玉龙,能文能武,实青年俊才也。又值丧妻数载,房内无个知冷暖的人在,颇有不美。我欲取此女相赠之,只不知这卞氏女何处脱籍赎身?” 郑芝龙对这种事儿实在没经验。这般已经出名的人,可不就是人公司的台柱子么?哪个做妈妈的愿意手里的宝贝叫人夺了去?而哪个能捧出名角的公司背后没有靠山? 这事儿要想办的干净利索,还要看徐家人。 徐弘基不想自己听到的竟是这等话,“郑帅能不为美色所动,果然是大丈夫。” 他同时深深的看了眼那一脸销魂色的江玉龙,这个年轻人竟然被郑芝龙如此看重,可见是不一般的。自己只看他一副沉迷酒色身心荡漾的样子,就无视了这人,倒是小瞧了英雄。 心中想到这儿,就又别有所指的说道:“这卞氏虽为一歌女支,却甚清高自矜。金陵城内垂涎三尺者数不胜数,都被她视为浊物。平生最爱高才,曾钟情于吴梅村,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啊。就不知道这江玉龙能不能取的美人芳心?” 吴梅村就是吴伟业,是与钱谦益、龚鼎孳并称“江左三大家”,儒林名士。徐弘基不是看不起江哲,实在是没听说过江哲的名头。 郑芝龙立刻听出了徐弘基话语里的意思,笑着给江哲吹嘘说:“吴梅村?空有偌大的名头,于国无用一书生罢了。而江玉龙却是精熟方舆,晓畅兵略,文韬武略尽都不凡,胸藏十万兵,为天下第一流人物。今天下板荡,国势不安,正此辈用武之地也。” 吹么,谁不会? 第一百一十二章 江南 利益是拉近两个人关系的最好阶梯,一如郑芝龙与徐弘基。 这二人是用“一见如故”都不能形容二人的好了,只能用郎有情妾有意,情投意合,一拍即合,来形容才是最合适恰当! 巨大的利益叫他们在彼此相见恨晚中直成为了若干柴遇到了烈火的好基友,感情升华了再升华! 故而,区区一个卞玉京,对他们二人说就只是小点缀罢了。 但对于卞玉京本人,还有她妹妹汴敏——当初家道中落,姐妹俩是一块沦入风尘的,还有江哲来说,这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看到房内的佳人,江哲先是懵逼,是满满的不可置信,继而就是大喜过望。郑大帅的成人之美,叫他内心里的喜从天降迅速化为了对郑芝龙的满满忠诚! 就跟那游戏里的设置一样,君主赏赐手下财宝美玉佳人,换来的自然是手下人忠诚度的上扬。 何况眼前佳人还是江哲所中意的,那忠诚度上扬的就更高了。 贴身小厮看到这一幕后无声的笑了笑,悄悄退出门外,还不忘把房门关上。 这很显然就是郑芝龙对江哲的笼络手段,江哲的大脑再是被惊喜充斥他也能分辨的出来,但他一点也不排斥,反而甘之如饴。 如是的秀丽佳人再来一打他都乐意。 往日时候,他在江南安家这几年里,可听多了秦淮八艳的声名,只是从没见过。而今日一见,心中只有种“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的果然如是感,卞玉京身上的那种气质,那种调调,太对他胃口。 但他也从没想过这佳人会飞落进自己的草窝…… 要清楚,这卞玉京明显就是魏国公邀来‘讨好’郑芝龙的。 郑芝龙这是把自己应得的美人赠送给了他啊。 江哲一点都不觉得有甚可羞辱的,保国公朱国弼还纳了寇白门呢,钱廉益、龚鼎孳两个士林名家还纳了柳如是和顾横波呢。卞玉京又岂是羞辱? 乱世之中,君臣相得也好,君臣相疑也好,这都是处出来的。除非是血脉至亲,打天下时候百分百的忠诚哪有那么多? 后世不是有一句话,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低! 所以,江哲便是已经上了郑家的船,郑芝龙依旧要好好的笼络之。要知道,君主对手下文武的笼络,从来不是一次性买卖,而是从头到尾的。 同时那卞玉京呢,在亲眼见到江哲后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是不是青年才俊她还不知道,可至少是个青年。 之前的宴席上,她哪里顾得上去看江哲?后者一脸的沉迷猪哥样,她见得不要太多。 故而在被魏国公府通知,自己成了一个叫江哲的年轻人的人的时候,卞玉京整个人都懵了。 魏国公府是金陵城内的土霸王,自家背后的东主虽也颇有能耐(不然怎的能保住台柱子),但显然是无能与魏国公府抗衡的,那自然是魏国公府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只是叫她吃惊的是,自己竟然要委身于郑芝龙的手下人物。她有想过自己被郑芝龙看中,后者当然不是她所喜欢的哪一款了,但她显然无力反抗命运的安排。只想着这般也好,能借郑芝龙的力量把自己的妹妹捞出火海来。 却不料自己竟被郑芝龙赠于了手下的文士…… 一瞬间里郑芝龙的形象就在她心里生动了许多,高大了许多。 已经不再是单单的抗虏名将如此简单了,而变成了一个能不为美色所动的真英雄。 事实上卞玉京的想法也是徐弘基的想法。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一个能控制得住下半身的男人,那只要不是太监,就一定非是常人。郑芝龙又有那么大的势力,本身还能打仗,这么综合来,哪个脑子正常的人能小视他? 但愿,这江玉龙真是一条人中之龙! “玉龙兄,恭喜恭喜啊。” 次日,郑芝龙所住小院,江哲迎头撞上了沈楠光,后者满脸是笑的向他道喜,直叫江哲的脸皮一红,可还是笑纳了。 郑芝龙看着满面春风的江哲脸上的笑容也添了一分调笑,彼此闲话过后,他与二人细细交代了此番与魏国公府的交易买卖。 “广明。” “学生在。”沈楠光应道。 “本帅与魏国公府的这番交易已经商定,徐氏即可就能供出第一批货来。你的任务便是联络沙船帮,筹备好足够多的运船,把一应物质通通运抵定海。然后,北方钱粮物质所需,长江一线难民运输,所需衣物、药材、粮食、运船,一切都由你操办。” 这任务说重不重,毕竟沈楠光是沈家人,可说轻松也不轻松。只把粮食布匹运去定海还算好的,可接下的事宜便不轻松了,至少很繁琐。 “玉龙啊,你的任务就是留在江南,一是负责在定海修筑仓储,二是盯着市面上物价变化,做好与魏国公府做好钱货交接,三是把江南地界官场士绅的一举一动悉纳于心中。”这权力不可谓不大,都可以说是郑氏放在江南的头面人物了。 “若再有许都这样的人物,定不可叫其枉死了。” 郑芝龙倒不是真的在可怜许都,虽然他的际遇也确实值得怜悯,但一朝得志就忘形的自立年号,由此可知这许都也不是大才。 作为一个士绅阶层出身的江南士子,许都年轻时在嘉兴就读,结识江浙一带文人学士,同游三吴时,目睹了苏、皖、浙地区官吏的侵贪暴敛,贫民饿殍枕路,遂就起了大明朝所不允许的心思。 好听点说是“抱匡时济世之志”,难听点说是觉得大明朝现下的制度已经撑不住了,必须要有改变。 而无论于国于家,自己都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那做什么呢?依照自己的资本,拉起一支民团,护卫乡梓,镇平地方。这或许是许都最早最根本的想法吧。 但他搞得声势有些太大了。散钱财,纳勇士,结义社,制兵器,这是要造反啊还是要造反? 就像当初亲率护军千多人从南阳北上勤王的唐王朱聿键,二者都希望打破大明朝对自身旧有的束缚,在眼下这个国势艰难的时期,发挥出自己的力量来。 但二者也都遭到了大明朝猛烈的反噬,朱聿键被废为庶人,崇祯帝派锦衣卫把他关进凤阳皇室监狱。 许都也受到了官府打压。其母出殡时,送殡者上万。有人向监司王雄告许都谋反,王雄即派兵拘捕。叫许都怒不可遏,怒杀官兵,举旗起义。 但大明朝在江南的兵马虽然稀烂的提不起来,可许都的义军更是不堪战,先期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还能得胜,不过旬月就陷入不支状态。后经老相识陈子龙的牵线搭桥,许都遣散大部分部众,率两百多人投降。然时任浙江巡按的左光先不顾陈子龙的再三要求,违背当初许下的只要许都自缚来降,“当待以不死”的诺言,在许都率众出山投降之后将许都及部众骨干六十余人处死。(这个左光先不是当总兵的左光先,而是左光斗的弟弟) 郑芝龙对此并不觉得过分,许都都自立年号了,不杀还留着过年吗? 可这并不妨碍他对此类人感兴趣! 他也没兴趣在这个时候的江南搅风搅雨,一切等到崇祯南下了,再做也不迟。有他在关外和齐鲁的一番布置,这个时空,满清就算是顺利入关了,对南明的攻势也只会比历史上发起的更晚。 郑芝龙要继续南下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荷兰人在行动 从一年半前,安东尼·范·迪门接到福尔摩沙长官保罗·杜拉弟纽司送来的关于郑氏集团加强了他们在福尔摩沙西部平原区域的移民力度的消息后,作为东印度公司在东方的总督,他心中就生出了一股不妙的感觉。 尤其是保罗在随后的时间里,不断地向巴达维亚报告,郑氏集团在福尔摩沙的西部区域,大肆的开辟土地,建立村寨,甚至是在修筑城镇,安东尼的心头就被不可避免的被灾难的阴云所笼罩。 所有人都能轻易地判断出郑氏集团对福尔摩沙的投入有多么巨大,如此金额的投入证明了郑氏集团对福尔摩沙的看重,而这恰恰就是荷兰人所不希望看到的,所不允许的。 福尔摩沙对于他们言具有重大的经济意义和战略意义,然而叫安东尼恶心的是,往日里公司对东方土著最行之有效的军事手段偏偏并不能使郑氏集团屈服。甚至,安东尼本人之所以顺利的登上了总督宝座,就是因为他的前任在对明郑战争中,屡屡吃到败仗,让公司蒙受巨大的损失。前几年,郑芝龙他们陡然间把重点转移去了大陆方向,安东尼几次做梦都笑了出来。 虽然前任的失败让他一上任便不得不接受双方签署的条约的限制,可不花费一兵一卒,就‘得到’了福尔摩沙,那在他看来是自己是公司天大的幸福。 可谁知道郑芝龙的心那么善变,如发展重心这等战略方针都是说改就改。 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里,郑氏集团向福尔摩沙运入了一批批的移民,中国人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在福尔摩沙的荷兰人数量。这不止让郑氏集团在岛上的势力有了巨大的提升,一处处城池的建立,更让郑氏集团在岛上的军事力量有了质的变化。 哪怕那是很小的城池,哪怕那是落后的冷兵器时代的城池,这也依旧叫保罗亚历山大,让安东尼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不得安宁。 他真怕自己什么时候一觉醒来就听到了福尔摩沙已经被郑氏集团占领的噩耗。 现在保罗传来了最新的消息,很不好的消息,郑芝龙终于要对福尔摩沙伸出自己的贪婪之手了,他们竟然拿安南人的利益,还有他们从自己这里抢走的利益来交换福尔摩沙,这是痴心妄想。 “战争,战争。我们必须要让郑芝龙明白我们的厉害。跟这些野蛮的黄皮猴子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海军司令官普特曼斯咆哮着说。 前任司令官朗必即里哥因为一次次的战败,已经和前任总督一起被召回了荷兰本土,普特曼斯是继任者。就如安东尼一样。 但是跟总督安东尼希望的“平淡”不一样,普特曼斯却是个激进派。平日里就时常把复仇花在嘴边,现在得到了机会,那就更加不会松手了。 安东尼看了一眼他,并没有说话,在巴达维亚,真正说话算话的还是文官。 海军也还,陆军也好,他们的存在都是为了保障公司的利益。而不是反过来,牺牲公司的利益来追求他们的荣耀的。 你听说过,世界上哪个公司的保安部长是公司决策层的老大的? “我们必须对福尔摩沙增兵,我们必须有用武力捍卫我们的利益的决心。”一个头发都白了的老头说着,这是巴达维亚评议会里很有分量的人物,普特曼斯立刻闭上了嘴。“但向福尔摩沙增兵却不意味着就一定要与郑芝龙发生战争。哪怕我们有着战胜郑芝龙的信心。”当初荷兰舰队虽一次次战败,可那都是败在了郑芝龙的阴谋诡计下,而不是双方船队的正面拼杀。 这一点已经成为了支撑着荷兰人胜利信心的基石。 “我认为,当郑芝龙看到了我们保卫福尔摩沙的决心的时候,他会选择和平的。”几年的时间,郑芝龙的实力增强了不少,巴达维亚的实力也恢复了许多。 普特曼斯有些不满的摇着头,这话说的虽然不错,可到底还是透着一种能不跟郑芝龙开战就不开战的颓废思想。这叫他很不满意。 但这就是东印度公司,一切以利益为第一。 一群为了利益尊严都可以抛弃的商人,可不会有军人才会拥有的荣誉感。 普特曼斯在做出跳出军队来到东印度公司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就应该正视这一点了。 如是,就在郑芝龙乘船抵到安平的时候,巴达维亚的荷兰船队也出动了。十五艘船,内里还有九艘真正的战舰,一艘通讯舰,剩余的都是武装商船。装载着小两千名水手,以及上千名陆军。 普特曼斯站在旗舰船艏,自有一股不可一世的气焰。 作为一个职业军人,他对荷兰舰队对明郑作战中的几次失利,感到可耻。 朗必即里哥根本就没有发挥出盖伦船的威力,就被郑芝龙的阴谋诡计打的大败,这是真正的耻辱。 而就在荷兰人的战船扬帆起航的时候,一艘不起眼的戎克船也悄悄使出了巴达维亚港口。 这是一艘来历很清白的船只,船主的身份很简单,就是土生土长的吕宋人,任何人都不会把它与郑氏联系在一起,可事实上它就是郑氏集团派出的一艘侦察船。 郑鸿逵向巴达维亚派出的侦察船还不止这一艘,而是每三天就往回一艘。 是以,三十出头的船长看着远远地把自己抛在身后的荷兰船队,一点也不见惊慌。 他接到的命令可不是抢在红毛鬼抵到大员之前把消息告知安平,红毛的大夹板船在顺风的时候也不是他脚下的这艘四号福船可以比肩的。 不过这船长脸上还是露出一丝担忧来,红毛鬼这次这般的卖力,再加上他们在大员本身布置的军力,可不是一道好吃下的大餐。 忐忑中又不乏胜利的信心,这就是郑氏集团内不少人员对荷兰人的态度。 郑芝龙带领他们多次战胜荷兰人,那甭管用的是什么招法吧,横竖他们心中并没有对荷兰人的畏惧。但很多人偏又知道,郑芝龙虽多次击败荷兰人,但都不是凭硬实力生生打出的。几场战例都具有很大的不可复制性,这就叫他们禁不住又心怀忐忑了。 …… 安平港,郑氏集团的骨干们云聚一堂,一艘艘战船也不停的汇聚到安平,明明郑家跟荷兰人还没有正式开打,消息却先就在八闽传的有鼻子有眼。 以至于郑芝龙回安平之前,先就去福州面见了巡抚张肯堂。 “荷夷欲与建虏暗通曲款?”张肯堂被郑芝龙道出的理由惊的脸色大变。 这真的假的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项少龙’ “真的假的,重要吗?” 对着张肯堂,郑芝龙脸上带着一点笑,嘴里却毫不做遮掩的说道。 啊? 诧异的看着郑芝龙,张肯堂人有些迷茫。 真的假的重要吗?那当然重要了。荷夷要暗通建虏啊,这不重要什么重要? 就在他迷惑不解的时候,便听到郑芝龙继续说道,“我倒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员。重要的是荷夷陈兵于此,叫我若锋芒在背!” 张肯堂恍然大悟,终于明白郑家与红毛鬼又因何而起了冲突了。 近来八闽官场上都在谣传着一个消息,郑家人欲在大员成一番自己的基业。消息却是从京城和洪家先后传出来的。 这对闽省而言倒并非坏事。 能不动刀兵而清理掉郑芝龙这么个实力派,这是今日的大明朝的一大幸事。 如此,郑氏为独霸大员而与荷夷再起刀兵,这倒也顺理成章。 “那……,敢问总戎可有十成把握?” 当初明荷交战时候,荷兰战船横行闽省沿海,拦截中国商船,甚至炮击中国沿海州县,袭击厦门港口,明朝方面几乎处于被动挨打状态,损失不小。现在张肯堂自然不愿意看到因为郑氏的‘私事’而使得自己的治下遭灾。 “军阵之间安有十成把握?红毛舰炮犀利,中丞亦是明了的。郑某人也只能说麾下军兵不弱于人。” 郑芝龙不知道荷兰人能挤出多少战船援救大员,可他部下的舰队真的很不弱,剔除了北面的人手后,就安平和厦门两处便有大夹板船七艘,改进型夹板船五艘。外加整顿武备后的鸟船、乌尾船上百艘! 这可是剃除了诸多小船和货船、商船之后的主力战船。 最差的鸟船上也安放了大小红衣大炮四门,大弗朗机炮四门。 数量是远没有当初大小战船上千艘时候来的众多,可战船的质量,兵员的质量,比之当初可强的太多太多了。 军商分离虽然让郑氏集团的纸面力量一下子来了个断崖式下跌,但船队中的精华被集结了起来,等若是握紧了拳头,打出去更加有力。虽然附带的,郑芝龙也顺手牵羊,在一定程度上消弱了郑氏集团内部的山头、分支。 必须说明,郑氏水师的战力,更强了。 从福州南下泉州,那是眨眼就赶了到。 当郑芝龙抵达安平港的时候,整个码头上可不是一般的热闹。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那都是必须的。 他人一去一年多,在北地为郑家打下了好大一番名声,就连这八闽之地,提及郑芝龙都不再以土霸王或闽海王称之了,而将他视为抗清名将,国家柱石。 听闻郑芝龙回到安平,整个闽地,整个泉州的官员士绅就如那过江之鲫,络绎不绝的前来拜访。 郑芝龙也没有不耐烦,按捺着性子,招架应付着来客。表现的不骄不躁,亲切有礼。叫不少前来的泉州士绅大感满意。 这郑芝龙近来名头大响,却还能这般作为,他们很满意啊。 很标准的虚与委蛇,很标准的笑面虎。 郑芝龙不急的。这番他回到安平,那是要在这里好好的待上一阵的,可没想着立马就提起水师迎战荷兰人。 现在郑荷之间的舞台是郑联在唱戏——谈判代表么。 所以,他一点也不急。 现在着急的该是荷兰人,因为两家的谈判还没有正式告吹。 荷兰人的舰队只能驶往热兰遮,驶往大员岛南端,而不可能直接对八闽动手。 这简直是再棒不过了。 郑芝龙等若说是先一步就知道了荷兰人的踪迹。这可比在茫茫大海上没个头脑的去寻找强多了。 眼下又不是后世的21世纪,茫茫大海上去截击敌人,哪有那么容易?只有知道了敌人的确切位置甚至是确切的兵力,就如当初料罗湾一战时候一样,这才能做好充分的准备去战斗。 那落入郑芝龙手中掌控的澎湖列岛距离岛南是近在咫尺,海情不出问题的话,战船在两者间一日里都能打一个来回。等以后郑芝龙带着舰队压到澎湖之后,这一战真的会轻松太多。 “老爷……” 夜色里庄氏的小院内还亮着灯火,郑芝龙刚激烈的鼓掌一遭,热的他满身大汗淋漓。这雪白的身子就又欺了过来。 手掌在滑润的肌肤上略过,一股燥火又在他心底升起。别看他肉体已经四十,可内河还是个小伙啊。这样的考验,他经受不起。 “淼儿年岁还小,本是随夫子打基础的时候。老爷忽的把夫子们都给遣散,这叫他如何能立刻适应。况且学堂里还定了那么多门课程……” 庄氏是个妇道人家,出身商贾之家,可不是那粗鄙不识字的。却第一次见到孩子除了四书五经,还要学什么数学、历史、地理、自然,还有体育、美术、音乐的。错不是她不敢说郑芝龙半个不字,那都想冲郑芝龙怒喷:你搞啥玩意儿啊? 但不管怎么说吧,整个郑氏集团的中上层人物的适龄子孙都在学堂里上学,大家学习一样的功课,进行一样的考试,分数却有高有低,那低的就无话可说了。 郑芝龙狠狠地揉了一把不能言喻处,这庄氏年近三十,岁数比他前世大了点,可生的貌美如花,身姿丰润诱人。是他未穿越前,后宅中比较得宠的一女子,还为郑芝龙生下了第五子郑淼。 穿越后的郑芝龙也有样学样,半点也不觉得有吃亏感。 郑芝龙子嗣的姓名很有格调的,老大叫森,老二田川七左卫门就不提了,老三叫焱,老四叫垚,老五叫鑫,老六就叫淼了。 “怎么说都给遣散了呢?” 啪的一巴掌,手感超级好。郑芝龙的小兄弟有些不听话了。 转移注意力在学堂夫子上。那课程安排显然很挑战一些当代读书人的人格,郑芝龙坚持如此,那也只能如此。郑家后宅里的夫子西席们,只有不听话的才会被赶出安平城,乖乖听话的,现在可不都在学堂里任教么。 郑淼的老师可没被赶绝,不适应,是大家都不适应,这不是理由。 “你甭护着小五,老子罚他是为了他好。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不好好学习,整日里偷闲发懒,日后有的是他苦头吃。” 可事实上呢,郑芝龙现在对那几个儿子根本没啥感觉。那种父子亲情,装他都装不出来。 郑芝龙的这几个儿子里,也就是老大郑森因为前世的历史,让他心生好感来。其他的几个,没感觉。 可偏偏他穿越到现在了,还没有叫一个女人怀孕。 话说他穿越的这两年光景里也没做柳下惠啊。 最初时候悠着点,那是为了防止自己露馅。后来不就慢慢放开了些了么。 然后在关外是因为军中不方便,可齐鲁呢? 郑芝龙算着也不少次了,却楞没有叫一人怀上身孕,他都怀疑是不是因为穿越,所以项少龙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新式战舰 顺风下张满了白帆的战舰航速已经接近了十节。 如刀一样的舰艏劈开海浪,船只尽管还有些颠簸,但是极高的航速叫郑芝龙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种改良版的盖伦船,果然比原版的盖伦船更牛逼。 而削平了高高的船艉楼,又把夹板船圆肚粗壮的船身改为了长方体棺材板样儿的船体,他脚下的这艘甲一号战舰已经很像他记忆里的风帆战列舰了,而不再是欧洲人的大夹板船。 三根高高的桅杆穿透诸层甲板直插到龙骨,纯粹的西式帆船,郑芝龙应该感慨自己穿越的肉身牛逼,郑氏集团内部几乎无缝连接的将这些迥异于中国帆船的西式战舰纳入了战斗群。仿佛那多达上千人的通晓西式风帆操纵的水手群,就是三五个人一样,根本不存在半点难度。 高大的战舰每劈开海浪一次,都会留出一片白色的浪花,如同铁犁犁破海面,在战舰的后艉处映出一条长长的尾迹,而在那尾迹之中,又有十一艘舰船紧随其后。 这是一支庞大的舰队。 多达十二艘西式大夹板船组成的舰队,足以在东方海域上形成一股强大的战力。 虽然这支分做了前后两截的船队,那最大的战舰也只是两层甲板的中型战舰。比起同时期欧洲人筑造的三层甲板的主力战舰来要小上许多,可在东方世界,那却是比五千料巨舰尤大的战舰。 何况,郑氏集团的敌人荷兰人手下的主力战舰也多是这种两层甲板的中型战舰。 现在还是17世纪,而不是风帆战舰最盛的十八世纪,几年前英国人刚刚下水的“海上主权”号,贵为英国海军的头牌却也才90门火炮,一千五百吨排水量。 荷兰人的海上力量很强大不假,但也要把荷兰海军与东印度公司的海军分割来看。 郑芝龙脚下的这艘载炮三十八门的战舰,换做在欧洲海军中那是远远排不上号的。但对比东印度公司的海军战舰,那绝对是一等一的强者。 更何况,这艘被定名为“甲一号”的风帆战舰,装载的是12门二十四斤炮,26门十五斤炮,战船上可没有六磅、八磅之类的轻型火炮和三磅回旋炮什么的。 后者是这个时代的欧洲战舰常备的轻型、超轻型火炮,郑芝龙搞不明白如此火炮装载在战船上能有什么用。接舷战时打人用吗?还是为了凑数字?横竖他是不用的。 船上自然也有几门小炮,比如虎蹲炮之类的,但根本没有被计算入数字。 用自家的计量单位来代替西方的计量单位,这也纯属正常。不同的是,明清计算的只是大炮的吨位,郑芝龙则学着欧洲人只计算大炮的弹重。现在还不到计算口径的时候。 二十四斤大致是三十二英镑,十五斤大致是二十英镑。 只要弹药没问题,绝对可以打穿战船的船舷外壳,所以,郑芝龙也没有要同样是欧洲人喜爱装备的42磅重炮。 没必要。 把那么重的大炮运上船干嘛? 明明轻一些的就可以打穿船舷的。非要弄个重的,只是为了打的更远更狠吗?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不要说眼下这个时代,就是再往前推一百年,不,往前推一百五十年,拿战时期,海战的接战距离还经常在100码打转。 海上的风帆战船是一个很不稳定的射击平台,在这个时代,大炮轰击不但没有观瞄火控系统,炮窗火炮还不能像炮塔炮那么灵活的调节瞄准,点火不能做到立即发射,在这种情况下能在三二百码处命中目标都是相当考验水平的。 加之炮弹对帆船杀伤效率太低,远不像后来战列舰时代那样命中一发就能重创对手,海战中往往是在极近距离开火的。 这也是当初郑芝龙想到把大炮从火绳转为燧发之后大喜过望的原因。 敌人打炮是点火不能做到立即发射,自己打炮是点火就能立刻发射,这就是一巨大的优势。 总之,郑芝龙对自己手下的这支风帆舰队是很满意的。 这次荷兰人只派了十五艘各类军舰赶来大员增援,郑芝龙还真有股蠢蠢欲动,想拉出自己手里的战舰与他们正面血拼一场。 “感觉如何?”郑芝龙向身边人等说道,“如此战舰,只要有个三五十艘,一字排开,多少鸟船、乌尾船也不够它们轰的。我等不止能夺回大员,还能扫荡整个南洋,荷兰人打服了之后,大板鸭、葡萄牙和英格兰人自然也就乖乖伏首了。到那时候把整个南洋都纳入手掌之中,那银子就别提多多了。” 郑芝龙畅想着未来,那样的结果等于是郑家彻底垄断了东西方贸易,自然等于是大把大把的利润了。 别的不说,只是在马六甲设卡收税,那就何止是财源滚滚啊。 “待到日后大局已定了,咱们也学西夷,去海外殖民,这地球可不是红毛们的。” “欧洲人能漂洋过海的来抢钱,咱们也能漂洋过海的去。不但抢钱抢娘们,咱们还能抢地盘。你们要是有心,自己在海外抢下一片地来,称孤道寡有什么不行的?国内多的就是人,我把穷人都扔给你们了,自己还乐得轻松。” 郑芝龙的话音刚刚落下,就听到了呼哧呼哧的粗喘声。 他身后不止有施大瑄等外姓人,还有郑鸿逵、郑彩等郑家人,郑芝龙这话是对所有人说的。 虽然很粗糙,虽然很直白,但却叫他们忍不住心胸激荡。 郑芝龙头也不回,他能理解这一刻众人的感受。作为一个穿越者,历经了神奇的马杰克洗礼后,画饼还不会么?忽悠有啥难的? 成功学大师和励志演讲者还无数遍的告诉我们: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坚定自己的信念,你就能做到或得到,或者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这不也就是画饼,这不也就是忽悠么。区别只是人家忽悠自己和自己忽悠自己。 郑芝龙相信,当一个人的心理所能够设想和相信的东西,人就会有十足的动力,以人生最积极的心态去实现它,去为之而努力奋斗。 何况对比当初马杰克的十八罗汉,郑芝龙的许诺可是看得到摸得着的啊。 在场人等虽不知道这天下其实就是一个球啊,虽然他们很难接受这一点,可这却并不妨碍他们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 知道西方的那些个先行者们都做了什么。 这可不就是看得到的前辈么? 头脑有些发热的他们可能会忽略到“待”字和“大局已定”这四个字,但他们发热的脑子总会在海风中清醒过来的,然后他们就会意识到这一点。 郑芝龙的许诺,或是他们将来的所作出的人生抉择,他们可能会想往的人生,那一切就都是建立在郑芝龙宏图大业大局已定的基础上的。 不然,他们就只会是一群背井离乡的残兵败将,保住性命就是最大的幸事,还想从欧洲人手里抢蛋糕吃,痴心妄想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奉天承运皇帝 六月里,郑军还并没有增援大员,然荷兰人舰队援军的抵到,就已经教台海之间的气息愈发紧张来。 两边的谈判立刻已经陷入了僵持,两个根本利益相悖的人,如何能在谈判桌前达成共识? 但荷兰人并不想亲手撕破与郑军的‘和平’,虽然他们已经很明显的表现出自己的敌意。这点从后期的谈判中,何斌的身影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上就可以看到。 可他们对‘和平’还抱着一份希望。 海峡对岸的郑芝龙也做好了大军随时起航的准备。 早集结起来的船队会寻个合适的时机,直插澎湖。 后者可是个好地方,港外海涛澎湃,港内水静如湖,乃是躲风避浪的上佳之处。距离热兰遮也近。 不过这出兵不止要选一个风潮间歇的好时机,更还要有个噱头来助兴的。 把时间向前推一个月,满清鞑子终于出边了,明廷对郑芝龙的封赏也定下来了。虽然郑芝龙很不给面子的跑回家了,可崇祯帝还是按下一口气,选了中官持旨去往南方。 后者一行人出京,那先是慢悠悠慢悠悠的赶路。不两日,精气神却就陡然一变。 “李公公费心了。只要能在六月初一前抵到安平,家兄还有厚报。”郑芝莞夜见中官,留下了一份很厚很厚的厚礼。 李公公拿钱办事,那自不会再慢悠悠的赶路了。 什么?你说皇帝对郑大帅不高兴,不应该那么快的去宣旨? 你听谁说的?胆敢离间君王与朝廷重将之情谊,你好大胆。 金钱的刺激下,这李公公就跟换了个人一样,带着小太监和随身的锦衣卫,还有京营的护卫,一路上快马加鞭的直奔安平城来。 现在可不就赶到点了么。 在这个节骨眼上,京城的中官持旨赶到了。说真的,这对即将出征的郑军上下都是一大激励。 看着手下将士士气陡增的样子,郑芝龙花在那姓李的中官身上的钱,是一个子都没浪费。 安平城郑宅前庭,一个神情高傲的太监,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几个锦衣卫,一个个衣袍鲜明,神色高傲。又有数十个身伴骏马的护卫,个个甲胄齐全,系着鲜红的披风大氅。 那实则都是郑芝龙叫人专门给他们预备的全新行头。除了面带风霜外,一个个都可以说鲜衣怒马。 “八闽总兵官郑芝龙接旨!” 香案供品早就被摆上,前庭也被精心打扫,郑氏集团以郑芝龙为首,众人都是跪拜下去接旨,府内府外持着兵器的将士,也都单膝下跪。 在郑芝龙高声宣道:“臣郑芝龙接旨。”之后,一片声高喝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音落,四周一片肃然,中官从旁边一个小太监手中取过一个黄绸包裹的锦盒,内中一个朱漆描金盘龙匣子,他从匣内小心翼翼取出以黄绫暗龙封套的圣旨,高声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建虏祸国,甘载于兹,万姓涂炭,天下震惊,凡我臣民无不切齿。今闻闽省总兵官郑芝龙勇冠三军,戮力杀贼,前后戴家集、张秋镇报捷,朕心大慰!今擢郑芝龙为兵部侍郎,赐尚方剑,蟒袍一领,金厢犀束带一条,大红织金胸背麒麟圆领一件,内帑银一千两,又赏功银牌二十副,以供阵前奖功之用……” 郑芝龙趴在地上,一副泣不成声,激动无比的模样。倒是叫那李公公看了稀奇,这郑芝龙瞧着也不像是脑生反骨的逆贼啊,皇帝赏赐下还是很激动的么。 四周军民听闻后也尽数欢呼雀跃如雷。 郑芝龙接过圣旨,身后人等一拥而上,把尚方剑、蟒袍、玉带等全部接过,再热情的邀请那中官留在府中落脚,后者敢暗地里与郑芝龙做交易,可明面上却是不敢真的与郑芝龙密切往来的。 当下拒绝,引着一干人出了郑宅,出了安平城,直奔就近的驿站去了。 郑芝龙也转回了小花厅,立刻叫着道,“快与我拿水来。” 那随身之人忙给他冲水洗眼,却是他之前之所以能泪流满面,全靠衣袖上沾了料。郑芝龙没经验啊,一下子眼睛里弄了太多,于是,泪流不止。 等郑芝龙洗过眼睛,看着手下一干人都已经是满脸沉容,看着尚方剑、蟒袍的模样半点都不见羡艳,自己是满意的点着头来。 这才像样么。 都图谋不轨的人了,还会对皇帝老子的这点赏赐动心红眼吗? 郑芝龙抽出尚方剑,这玩意儿他听说的多了,但还是第一次拿到手,倒也是把好摆设。 然后拿着朱红描金大盘里放着的蟒袍,来回悠着瞧看。很华丽很华丽的物件,金丝银绣,可说到底也就是一件锦袍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郑芝龙忽的大笑起来。 他拿着蟒袍向下面人问道:“这东西能值一百两银子,还能值一千两银子吗?” “老子给大明立下这么大功劳,打死了那么多鞑子,皇帝就赏了点这东西?内帑的银子就足贵啊?” “一千两内帑银子不还是一千两银子?就能有比两千两银元宝更值钱?” “这大明朝是真没钱了,真的没钱喽。” 郑芝龙像是在十分感慨的说。底下人跟着纷纷点头,有那聪明的已经恍然,而那脑瓜不行的则还没弄明白自己老大话里是什么各意思。 郑芝龙见了只是发笑,“朝廷是什么?朝廷说起来就是一个大大的商号,经营的是整个天下。” “朝廷里的官那就是商号分号的掌柜、管事、执事。朝廷的兵就是商号的护卫。朝廷兴盛,那就是商号大赚特赚的时候。可朝廷衰落,则也是商号陷入困境,连连赔本的时候。现在大明朝这家商号都已经连赏钱都发不出来了。商号没钱是要倒闭的,上上下下月钱都拿不到,那商号还能持久么?而这朝廷没钱也是要完蛋大吉的。” “窥一斑而见全豹。哥哥今天只能说,朱明行将就木,已经病入膏肓,而我辈宏图大业,可期也。” 这话太能激励人心了。 郑芝龙这是借着崇祯帝做筏子,向手下人好好地灌了一碗心灵鸡汤。 鸡汤是大补的,看他手下军将文士现在一个个面色涨红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下澎湖 郑芝龙的一番鸡汤灌得手下主要人物一个个斗志激昂,但他们都是郑军水师中的高层,可代表不了基层和底层人的心思。 此番郑氏集团与荷兰人再度开打,军中士气自然不差,但也明显不如前遭料罗湾大战时候来的高昂,这都是有目共睹的。 原因很简单,荷兰人没上回那么嚣张,又是拦截商船,又是炮击港口海岸。郑芝龙也没有遭受丝毫的损失,更没有颁下重赏花红。 当初的厦门之战,损失最重的是郑芝龙,损失的人马既是部下又是海上兄弟。因此,除了明朝官方安排的赏格外,郑芝龙本人也动用了自己的小金库。对手下发出赏格:参战者每人给银二两,若战事延长,额外增给五两。每只火船16人,若烧了荷兰船,给银二百两(16人分),一个荷兰人头给银五十两。这个赏格相当之高了。高额的赏格加上自家人受损,江湖义气激起的愤怒,使得郑芝龙的部下士气高涨。 可这一次郑芝龙却没有发出赏格,只是吩咐了下,参战者每人给银二两,一个荷兰人头给银五十两。 每人给银二两这已经不算低了。郑芝龙发钱可是实打实的,绝对没有飘没的。明军的开拔费呢?明面上看也与这差不多,但要加上做官的截留,当兵的真拿到手的就远远没这个数了。 上头发下一两银子,当兵的能落个一钱银子都是好的。 照理说,郑军应该知足的。 但什么事儿都怕对比。 当初料罗湾大战时候的老人,现如今还有很多人仍在军中的。这前后反差可是不小,军中士气便也就没有先前那种如火如荼的感觉了。 再就是别跟他们提什么民族大义,提什么文明之争,他们不懂这个,也不爱听这个。 对于郑军水师言,一切都不如实打实的金银。 这就是郑军常年氪金的弊端! 虽然氪金一时爽,一直氪金一直爽。然作为一个穿越者,郑芝龙显然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军队是一支离了氪金就斗志大挫的队伍。 更重要的是,他不愿意把“氪金”两个字自始至终都跟“真金白银”联系在一起。这要一直是如此,他还如何养军啊? 这样的队伍也不是不好,而是耗费太大,寥寥几万人郑芝龙也还养不起,可要像之前那样养上一二十万人,那可就力所不能及了。 之前的郑氏集团有一二十万人,那是因为集团军商不分,故而能养活那么多。 可现在郑芝龙已经把军商分离,那些从商的船只,今后再有赚头可也没有他的一份儿了。顶多交个税买面旗。 这是郑芝龙割舍掉的利益,不如此,怎么能顺利的完成军商分离? 郑芝龙是把自己拿到的一份儿补偿给老部下了,那谁也不能再说他不讲义气,冷血之类的。 他现在一大目的就是希望把氪金的‘金’字与土地也联系起来。这样才是氪金最正确的打开模式。 拿起一面赏功银牌,掂量了下,也就半斤重。仿佛人的半个巴掌大,周边是龙纹,中间铸着“天子赏功”四个大字。 这可是好东西啊。 崇祯帝给他提了一个醒儿,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勋章呢? 眼前的这赏功银牌与勋章不都是一个意义吗? 要不是京城里传来的消息中有这个字眼,郑芝龙还真把勋章忘在了脑后。 现在是终于等到这个由头了。 “吩咐下去。皇帝赐给的一千两内帑银子,我会打造一百面三两重的一等银牌,二百面二两重的二等银牌,三百面一两重的三等银牌。战后将士们论功行赏。得一等银牌者,可在大员获良田一百亩;得二等银牌者,可在大员得良田五十亩;得三等银牌者,可在大员得良田三十亩。” 荷兰人在大员,每甲田(约合十一亩)年收租为上田十八石,还征收沉重的人头税和各种苛捐杂税,就这还能让岛南的一万多汉人移民维持下生活。郑芝龙现在给出的赏功田,价值是高是低,就可想而知了。 郑鸿逵对于郑军现下的状况很明了,但郑芝龙的考虑也非是多虑。要什么都靠金银去摆平,眼下郑军的规模也好能够支撑,可想到自己老哥的宏图壮志,那改变就是必须的。 历朝历代夺了天下后,新帝都要分田均田的么。 就看那朱洪武,一个卫所制度,把手下的数以十万百万的军兵将士们就全照顾到了。虽然洪武初年的时候就有逃兵存在,但这至少不用花费真金白银了不是? 那土地就放在那里的,谁手里握着刀子,谁就能握住土地。但金银却是浮财啊,似水流云一样,多寡不定不稳,如何能保证时时刻刻都能供给的上? 所以,郑家必须要改变。 消息传到港口,将士们听了群起而动,欢声如雷,反应之炙热,就仿佛那一亩亩的良田已经是他们的了一样。这似乎也能说明郑芝龙定下的章程是有用的。 之后,大军启程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时间就定在六月初五。因为夏季海上长长风高浪险,这日子一旦定下定是不能变的。 初四的晚宴上郑芝龙就不由得喝了一杯又一杯。 海上厮杀啊,很危险的。一旦战败,想逃都难。这一战的危险性于他眼中比兖州之战还要更高! 然而郑芝龙的牌面他要撑起来啊。 往时的历次海战里,郑芝龙可都是一马当先的,百舸争流中指挥若定,破敌就在翻掌之间。 现在,他穿越了,却也不能自己灭自己的士气。 如此这个时候,他的亲自南下,就是为了要撑住郑军水师的气势。不然,他才不会亲自领兵南下的。 哪怕是那澎湖! 因为他对海战真的没啥信心。这一战真打起来了,他也要想法子来躲的。 “老爷,喝口蜜水。” 郑芝龙没有喝的伶仃大醉,只是有些酒意上头。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颜氏端着碗蜜水,自接过就喝。 “老爷,可要妾身安排人伺候一晚?”颜夫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丝儿的勉强都没有。 如此样儿的夫妻,早就是他们惯有的相处模式了。 谁叫颜氏与郑芝龙的结合是被逼无奈下的选择呢?她要嫁给最后的胜利者以来庇护颜家剩余的血脉,而郑芝龙也需要一个颜氏女来彰显自己“理所当然”的继承人身份。 二者就是一场再明显不过的“政治”婚姻。还能有什么感情?况且郑芝龙在接掌了颜思齐的产业后,对颜家人防备很深。就跟老朱家对地方藩王一样,直恨不得圈起来当猪养。 但即便如此,颜夫人在郑芝龙后宅中也有着非一般的地位,只是她清楚分寸,除了自己宅院的事物,根本就不插手外头的分毫。 人也跟个木头人一样,只求能叫颜家的血脉平平安安的过活下去,就心满意足了。 两人成婚十多年,那真真的是举案齐眉,客气的一笔。 郑芝龙也很给她颜面,每月的初一十五必然要留在她房内,但也只是盖着布单睡觉。一夜里甚至连话都说不了几句。 房事更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断了。 颜夫人身边很是有两个颜色鲜亮的使女,那就是拿来伺候郑芝龙的。 不过这次郑芝龙才没哪个心思。 当下一晚无话。 第二日清早,郑家的大大小小都聚在门庭处送别,郑芝龙告别了身后的‘妻儿’,翻身上马,带人就向港口奔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荷兰人的本钱 别看中原王朝一支没有将大员正式纳入版图,可对澎湖的开发却可早早的追溯到秦汉年间。后来随着航海技术的发展,澎湖列岛逐渐成为台海两岸间的交通跳板。这里有良好的港湾,扼东南海运要冲,被称为“东南锁匙”。在宋代就已正式收入中国版图,当时八闽之地已有人移居澎湖。 及至到明末时候,澎湖的常住人口已经突破了千户。但在二十多年前的明荷战争中,却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荷兰人掳掠了1500多名壮丁为奴隶,在澎湖兴建红木埕要塞,后来又在白砂、八罩附近兴建类似的堡垒。这些堡垒多为每边56米的方型城堡,每堡安置火炮29门。红木埕要塞历时三个月完工,1500名华人奴隶在这三个月中累死饿死了1300名,幸存的270名被送往巴达维亚做为给库恩总督的私人礼物,其中最终抵达的只有137名,其余均死于途中。 遭受了如此大劫后,澎湖的发展势头内拦腰斩断,也就近十年,沿海活不下去的难民越来越多,澎湖的人口才恢复到了先前水平。郑芝龙穿越后更是叫人重点控制了澎湖列岛,使之成为了郑氏水师联系大员的一个中转站。 不管是对大员的人口输运,还是与荷兰人的贸易往来,一艘艘海船多要打此经过。 不过为了叫荷兰人的神经不要太敏感,郑氏在澎湖列岛上并没有修筑炮台之类的防御工事,就是城池都是简单的老式城墙,高度也只两丈不到。 “何辉见过大帅。”何斌的侄子出现在了澎湖,还出现在了郑芝龙的面前。 “你叔父现下可还好?”郑芝龙还真有点担忧何斌的安全。这人在他眼中可算是个稀有人才了,只要能为他所用,日后就是跟欧洲人打交道的最好人选。 “劳大帅挂心,我家叔父现下还好。荷兰人且没抓到我叔父的把柄,再则,不见谈判破裂,他们是不会对我叔父下手的。”何辉心里如喝了杯热茶一样,暖暖的。 他们何家现在已经把所有的本钱都压在了郑家身上,搞来了荷兰人的全部情报,一旦出事,血本全无亏得会一塌糊涂的。 郑芝龙现在表现的越有人情味,何辉心里就越熨帖。 闲话少叙,何辉这次来澎湖的使命就是给郑芝龙通风报信的。虽然岛南的情况根本就瞒不过郑芝龙。二者贸易往来那么频繁——荷兰人贩入日本的中国货都需要先从郑家手里购买,每年都有大批的商船从八闽驶入岛南,对于热兰遮城(赤嵌楼此刻还没有建起)的地理地势,水道航行,乃至是防御炮台,以及火炮的数量,和驻军的数量,不说是了如指掌,也都能做到心中有数。 郑芝龙更需要的是最新的资料,得到了巴达维亚的支援之后,岛南荷兰人手中的实力。乃至是热兰遮城堡内的具体粮食物资,还有荷兰人最新的军事布置。 赤嵌楼此刻还没建立,热兰遮城是荷兰人在台仅有的堡垒,这可是一个典型的荷兰式棱堡。虽然因地形的限制,外城与内城是前后链接的,而不是外城彻底包裹内城,但它内外足足三层高,壕沟围绕四周,斜坡土堤为台基。墙面为红砖砌成,荷兰人用糖水、糯米、蚵壳灰、河砂,捣和黏之,坚固不下石城。 高度最低的外城(四角附城)为长方型,长一百六十公尺(米),宽七十七公尺,较内城来的低,内有长官及职员宿舍、办公室、会议厅、医院、仓库等公共建筑。 内城则为方型,有上下两层,长宽一致,长宽皆为一百一十五公尺(米),城壁高约九公尺,厚一点二公尺,四角棱堡厚一点八公尺。地下室为仓库,储存着大量的弹药、粮食以及杂物,上层则设有长官公署、教堂、了望台、士兵营房等设施。对外城居高俯视。上面的火力可以轻易地覆盖整个外城,而这也是棱堡的难攻之处。 郑成功那时候都是靠着长期围困,之前明荷战争时候,明军在澎湖也是长期围困,郑芝龙也打算学一下儿子,学一样老前辈,对热兰遮城围而不攻。等粮食吃完了,那里头的荷兰人早晚要滚出来自己送死! 而如此做的大前提就是彻底打掉巴达维亚的主力舰队,彻底的断绝掉荷兰人的外援才行。 普特曼斯带着十五艘船只驶入了岛南,这就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岛南本来有水陆军一千五百人左右,若是征召荷夷青壮入伍,数量大概可有两千人。”荷兰人常年驻岛南的军商百姓数量在三千人上下,扣除了妇孺,还有一些上等人物,两千人已经到了他们的极限了。 “外加一支四百人左右的原住民组成的巡逻队。” “这是一支以大肚王国西逃的难民为主的队伍,普遍仇视汉人,而且与东部山区的原住民交往紧密,一旦开战,还有进一步扩大的可能,定会是荷兰人手中的一把尖刀。”何辉说道巡逻队的时候,态度表现的很明显,可见这巡逻队与岛南汉人之间处的绝对不愉快。 “普特曼特带来的十五艘战船里有九艘是真正的战舰,其中五艘为单层炮甲板,船上配炮普遍在三十门以下,最强的四艘,则都是双层炮甲板,配炮达到了四十门上下。余下的六艘,五艘为武装商船,一艘是单桅通讯舰。搭载的荷兰步兵有上千之多,现在只少部分被分到了大员镇,另外大半人都给分到了禾寮港。后者已经建起了一些防御工事。” 郑芝龙立刻就想到了赤嵌楼,这禾寮港现在于荷兰人的作用,恐怕就跟赤嵌楼建立起之后差不多了。是他们在陆地上的一个节点,也同时遮蔽了热兰遮城的腹肋。 毕竟荷兰人先前的一系列布置,那都是对外海的,而不是对内里的大员岛的。 不管是热兰遮城堡所在的一鲲身沙洲,还是鹿耳门两侧的北线尾岛和加老湾沙洲岛,那都是一片片的沙洲,后世这里都已经被土地链接,你可想而知海域水面有多么浅。 然而大自然是神奇的。就像人常说的,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的同时一定会为你再打开一扇窗。大海潮汐,海潮冲蚀,往往会在你肉眼看不到的水面下造化神奇。那鹿耳门就是一个大潮汐口,遂成就了出入大湾的一条重要港道。只是底部坚石堆积,暗礁盘结,大船不易通行,素有“天险”之称。 而荷兰人选定的老巢热兰遮城堡所在的一鲲身沙洲,与对面的北线尾岛南端之间的水道通航情况就远比鹿耳门要强,这就是大员港。所以,荷兰人只在北线尾岛的北端,也就是鹿耳门水道处设立一座简易的炮垒,并没大张旗鼓的驻扎军兵守卫。 他们将自己的老巢设在了一鲲身沙洲,建立了牢固的热兰遮城堡,整个控制了大员港。而从大员港继续向内,那就是台江海面,也可以说是大湾,内里的港口就是禾寮港。同时还沿着七鲲身七个沙洲,建起了一连串的炮垒,彻底把大湾水域把持在了自己的手中。 从鹿耳门周遭的浅滩遍布到北线尾岛北端建立的炮垒,再有与北线尾岛南端对峙的七鲲身,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打海中浮现的沙洲,一字排开,相距各里许,势若贯珠,直连接到岸上的打狗山。上头是都有炮垒建立。 这一系列的在应对海上威胁的时候真的是很牛掰,很有恃无恐。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今日不同往时 鹿耳门水道险要,周遭海面水浅沙多,谁家的大中型军舰都很难直入大湾水域,绕过荷兰人的炮口。 七鲲身的有利地形,可是直插打狗山去的。 这样一来,从海上进攻荷兰人,那似乎就只能在正面与荷兰人修建在七鲲身上的炮垒及主堡热兰遮硬怼了。就算不考虑海上风暴的威胁,自从军事角度出发,那就不是任何一个聪明人会选择的做法。 只是,郑军若使用陆军顺着大员的西部平原直直的从北端推过来,从陆地进攻七鲲身,荷兰人若是在陆地上没有个支撑点,他们修筑在七鲲身沙洲上的,面对大海一字排开的一个个炮垒,就只能孤单单的单个对敌,而等着被敌人挨个拔掉了。 更不要说七鲲身沙洲是斜着向海上延伸的,又不是与大员岛呈90°垂直,打禾寮港去一鲲身沙洲那是相当近距离的,可比从七鲲身沙洲到六鲲身沙洲再到五鲲身沙洲等等,要近的多了。郑芝龙军完全可用小型船只承载兵马直抵一鲲身。 荷兰人在岛南本就有七艘战船,内里有两艘单层炮甲板的战舰和一艘通讯舰,外加四条老闸船。后者存在的目的,本就是为了防患从大湾水域这片浅水区。 哪怕岛南的荷兰人,汇合到普特曼特带领的船队之后,已经实力大增。他们近来在谈判中表现的越发强硬,未尝就没有这方面原因。这却也不是他们能够无视陆上防御弱势的理由。 不管是北线尾岛上的炮垒,还是七鲲身到二鲲身之间的六个炮垒,那都不是荷兰人能够依靠的。他们真正的底蕴还是热兰遮城堡。 但也正是因为有了热兰遮城堡,荷兰人或许觉得局面再差,他们缩在城堡内,也能守住城堡。 何况他们对自家舰队的战斗力十分信任,认为只要小心行事,不要再着了中国人的邪门歪招,海战的胜利必然就是他们的。 当郑军的陆军来攻打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可以用海军去袭扰郑氏集团的后方。 而至于战争的耐久性,热兰遮城内的粮食、火药等物资储备,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吃用一年是没什么问题的。 所以荷兰人在谈判中的态度虽还没有达到狂妄的地步,却也自持武力,觉得郑氏集团根本奈何不得他们,从而底气十足。 “大帅,西夷如同夷狄,好利贪婪,人面兽心,畏威而不怀德也。荷兰人既已经觉得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了,态度自然就十分强硬。我叔父认为两方的谈判实则已经可以宣告失败。因为当西夷在军事上认为自已不会再有失败之忧的时候,他们就更不会在谈判桌前被击败。” 这话说的真是精辟! 郑芝龙沉没半响,开口对何辉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告诉你叔父,勿要贪恋财货,那都是身外之物,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也只能先这么说了。但也让何辉心中再暖了三分。 郑芝龙是很关心他们何家的,他叔父至少没投错人。 而等到何辉退下去后,在场的郑氏集团骨干们没人再去看何辉画出的军事布局图,他们早就对之烂熟于心了,闭着眼睛就能在脑子里勾画出热兰遮城堡的地理图。 但这不等于他们就能想出速战速决的法子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的差异,何斌并没有向郑芝龙提出趁涨潮,行过鹿耳门的建议。 郑芝龙不觉得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何斌还依旧藏着掖着,只能说前后差了二十年,现如今的鹿耳门很可能即便是涨潮时候,都无法通行大中型战船。 何况荷兰人在北线尾岛的北端还布置的有一个炮垒。 历史学的不到家的郑芝龙就更稀罕了,郑成功究竟是如何安然无恙的通过鹿耳门水道,直插入大湾水域的?那炮垒里的荷兰人是傻子吗?就看不到郑家水师的一艘艘战船? 这就是天数。 历史上郑成功率军攻台的时候,荷兰人在北线尾岛北端布置的那个堡垒,在就因为一次强台风的袭击而废弃,但现在它还稳稳的存在着,荷兰人更是新在其上布置了不少火炮,加固了堡垒。 当然,赤嵌楼也没有修葺,荷兰人在禾寮港草草修筑些工事,可远称不上坚固。 “大哥,既然那谈判已经无用。不如就把人撤回来,开打就是!”施大瑄跃跃欲试的道。 这次郑芝龙带来了上百艘战船,除了十二艘西式帆船外,余下的鸟船、乌尾船等炮船,也都配足了铸铁火炮,战力也是不弱的。 施大瑄还从来没有带领过这样阔绰的船队。 当初,军商分离,被聚集起来的战船很快就淘汰了大批的小炮、轻炮,这么做当然有助于战船的战斗力提升了,谁都知道小炮不如大炮。 但问题是那么多大炮从哪里来? 就算是最小号的鸟船都要配置大小红夷大炮四门,大弗朗机炮四门。那恨不得就把船上给堆满了。 但整个船队里的大小鸟船、乌尾船足足上二百艘,整理一番后,火炮的缺口足有一半之多。 那么多的火炮,要是从澳门的葡萄牙炮厂买,或是从英国人手中购买,或是郑氏自己铸造,不说花费有多么巨大,但是速度就是一个大问题。 除了心中早就有谱的郑芝龙外,郑氏集团内部是没人能想得到他最早时候捣弄出的铸炮局,火炮产量竟是如此的惊人。 大量的小炮、轻炮被淘汰出局,取而代之的是一门门铸铁火炮。 虽然到现在那缺口还没有被彻底补住,可照现在的速度,最多到明年年底,所有的大炮就都能配齐。到时候郑氏水师的战斗力,才叫一个更强。 现在郑芝龙带出来的战船自然都是配满了炮的,那单船的战斗力还是远不如西式帆船,然而蚁多咬死象不是? 施大瑄现在就很想着开战,好让他体验一番,带领着数十艘装满了大炮的鸟船、乌尾船是什么滋味。 这样的配置放到过去,那都是中上层将领的座船才有的水准。 郑芝龙看着施大瑄脸上的神色,心中有种古怪的感觉。这算什么?土八路拿了三八大盖就敢跟美式装备较真了? “这个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就算是动手,也要争取逼着荷兰人先开炮。 再看一眼布局图,郑芝龙心理面发笑,他早有成算,根本就没准备靠水师武力收复岛南。有着原主的记忆存在,他对热兰遮城堡和大员港一带的地形地势太了解了。那一开始就没打算学郑成功。用占绝对优势的陆军进攻岛南才是最佳的选择! 而被他带来澎湖的大批水师战舰,它们的唯一任务就是消灭荷兰人的舰队。 澎湖列岛距离岛南近在咫尺,只要不是遭遇惊涛骇浪,一夜功夫就可以抵到鹿耳门外海。 郑军水师距离荷兰人很近,而荷兰人距离郑军水师也很近啊。 第一百二十章 世外桃源 鹿耳门、热兰遮城堡的确切位置就在后世的台南,而澎湖距离台南的精确距离只有短短的52海里。 这个数字代表着双方的船队在顺利的情况下,一天之内就能在二者间打一个来回,代表着在战争之中的无限可能。 但现在二者间还是未交火状态,还正在谈判中。 郑芝龙却大军已经压倒了澎湖,那简直是在挑战荷兰人的神经。热兰遮听闻消息后,水陆军立刻就进入了临战戒备状态。谈判代表更是当面质问郑联,郑家是不是执意要挑起双方的战争。 郑联自然做一问三不知,这一天他都等了好久了,郑芝龙的大军总算到了。 很有一种觉华岛的郑芝豹和郑森又接到了郑芝龙书信的感觉,俩人都那么多天没出镜了,都怀疑作者是不是已经把他俩给忘了。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你看,你们的船你们的兵到大员都多少日子了?我家龙头现在才带着兄弟们赶到澎湖,已经很晚了好不好?” 用郑联的话这么一解释,郑芝龙的行为反倒是一种态度上的示好了。 就像明明是郑芝龙不甩京城的明廷中央,但大军乖乖的回登莱,一个子的赏钱都不向朝廷伸手索要,崇祯帝反而要赞叹他是忠臣柱石一样。 离得远的荷兰人援军都已经抵到多时,离得近的郑氏集团,则现在援军才刚刚抵到。乍然一看的确是郑家在示好呢。 但这话在荷兰人听来,那就是放屁。 大员就在郑家人的嘴边上,离巴达维亚却又几千里,那能一样吗? “这样好了。我派人回去见我家龙头。”郑联自始至终都摆出一副海上绿林好汉的模样,给荷兰人的感觉就像是与当初的郑一官时期丝毫没变一样。 但事实上呢,郑家的水陆两军,现如今就都改了新建制,定了对应的军衔和职务,绝对正规军啦。 “走,咱们去桃源!” 郑芝龙接到郑联的回禀后,就知道自己离开澎湖去大员的时候到了。这是对荷兰人的‘示好’,也是他回避海上交锋的最佳之借口。 当然,他也不会去热兰遮,也不会回安平去,而是去往桃源。 后者是他给郑氏集团在大员领地的命名——桃源,世外桃源。 对比北面一水之隔的大陆,眼下的大员郑氏领地之内可不就是世外桃源了? 虽然人人都要交税,但有土地,有郑氏给的安家费,甚至还发放粮食和耕牛,生活在这里的人,日子过的不要太美了。 郑氏本就对这些移民很尽心,现在所有的移民全都编户齐民后自然也对郑氏满怀感恩之情。郑芝龙每日去往桃源,都能亲切的感受到民众对自己的爱戴和拥护。 这些才是郑氏的根基。 因为战争从来不是双方统军将帅的单挑,不管是胜利,还是失败,一封封战报中所汇集到的几个冰冷的数字,那代表的就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一方势力要归纳它的真正实力,那一定要考虑到战争潜力的问题。 看看明军,都败了多少回了,却能拉出一波又一波的人了。这就是战争的潜力。 过去,郑氏集团的战争潜力在于东南诸多活不下去的穷苦百姓,这些人多如牛毛,但素质上就别抱太大希望了。而现在就再多出了一个大员。 虽然这里人口还少,但大员沃野数千里,降雨充沛,全得此地,足以养民数百万,使人耕种,粮食全然无忧。北部的鸡笼一带更是有储量丰富的高品质硫磺,药粉无缺。且横绝大海,肆通外国,置船兴贩,钱粮物资无缺。俨然就是一片王霸之基业。 十年生聚,十年教养,郑芝龙便是面临着当日郑成功的局面,国可富,兵可强,进攻退守,也足与大陆抗衡。 而且,安平城内的一套套规矩,那就是郑属大员的最好版模。加上一个个规模不一、作用不一的学校学堂培养出的各类人才,那都是郑氏的基本盘。 当然,桃源的那一处处学校、学堂现在还都是一种萌生态,不仅老师空缺,师资力量薄弱,教学水平差劲,那就连教学书都不全。 但苍天大树也是从一粒种子开始的不是吗? 会计、司法、行政、工程……,等等学科,现在都只是撑起了一个空架子。缺老师,缺学生,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粮。 大批的郑氏子弟都还在上着补习班,预科班,他们被选拔出来,唯一的理由就是能写会算,但简单的能写会算跟郑芝龙所需要的基层官员比,显然是有差距的。而有差距那就要努力不是? 也并不是所有姓郑的,姓施的,姓甘的,姓洪的都能出人头地,眼下的考验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一次鱼跃龙门的好机会。 跟之前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把海上的打打杀杀换做了现在的使文弄墨罢了。 郑芝龙乘船南下桃源,戴家集大捷和张秋镇大捷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这里。 毕竟打下这两场大捷的军兵主力,那都是来自于移民啊。 后者甚感骄傲,更与有荣焉。 港口码头,百姓们夹道欢迎,鞭炮声、锣鼓声响个不停,一个个都喜笑颜开。 可是当欢庆过去,当一封封讣告随着郑芝龙的到来被正式的送到阵亡军兵家属手中的时候,一个个家庭失去了他们的父亲、儿子,死去了家庭的顶梁柱。 便是郑芝龙给出的抚恤再高,足以让遗属们顺利的生活下去,在粮税等方面也都有照顾,那也不能弥补一个家庭失去了至亲的痛苦。 那些父母与妻儿,他们急切地盼望家人安然的消息,却等来了冰冷的噩耗,如何能接受的这个事实,只有大声的嚎哭。 “嗨……”郑芝龙叹了一口气,齐鲁一战,他许是死人看的太多了,对于戴家集与张秋镇两战阵亡的将士看的也淡了三分,可现在听着背后遗属们的嚎咷痛哭,这心里…… “郑泰。这些军烈遗属,皆我郑氏忠民,我郑氏如何待之,万民有目共睹。今后你一定要注意,他们这些人半点也不能委屈。民间官场,谁个要敢来欺辱,一概不能轻饶。” “叔父放心,侄儿晓得轻重。” 现任桃源总管的郑泰连忙说道。 郑芝龙来到桃源的第一件事,不是看桃源这一年多时光里的变化,而是来亲自看望军烈遗属。让郑泰这班人一下子就提起了神。明白现如今的军烈遗属,与之前死去军兵的家属有大不同了。 郑芝龙对当前的军烈遗属比对先前阵亡军兵的家属更上一百个心。 就跟他说的一样,正是如何待之,万民有目共睹。他这是拿他们当广告使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遭雷劈的南蛮 农历六月,这是收获的季节。不管是南方的稻米,还是北方的谷麦,全都迎来了成熟。 同时,这也是觉华岛上的郑芝豹、郑森叔侄最忙碌的时候。 他们忙着在关外放火,只需要一个火星子,就可以轻易地烧掉一大片麦地,给鞑子带来巨大的损失,这样的战斗对于有着海面水路优势的郑军言不要太舒逸了。 但是,郑军舒服了,建奴恼火了,明军也就要遭殃了。 鞑子再恼,也不可能生出翅膀飞上觉华岛,他们就只能对宁远一线动手,甚至大军越过宁远城,而向更南面的宁远中后所、中右所、前屯卫等城池发起进攻。 关宁军被搞得苦不堪言,但明面上他们却又对郑军无话可说。不,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有怒不敢言。 吴三桂二十来岁做总兵,三十岁提督关外全部明军,人也是顺风顺水,人生的道路上何曾受过这等的郁气? “郑氏叔侄欺人太甚。他们自己招惹了建州鞑子,却拿俺们关宁军来做替死鬼。”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是对外人,对于他们自己人来说,还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吴三桂面前站着一群手下人,副将张国忠、佟师圣、李应科,参将朱采、孙文焕,全是他的亲信。 如今的关外已经再无其他力量可以制衡他了。李辅明都调去关内,如今也还没有归位。新任的山海关总兵高第更只会在吴三桂面前唯唯诺诺。 虽然关外明军的力量削弱到了有史以来的最低谷,可吴家在关外的影响力却被放大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峰。 而且督师范志完的心也根本就不在关外,靠着之前立下的功劳,还有他在朝中的老师周延儒的照应,范志完正积极谋划着调回朝廷。 那下一个接任他位置的人,吴三桂个人觉得,很可能就是邱民仰。而不会是洪承畴“王者归来”。 关内的李自成都要势大难治了,崇祯皇帝不该把好钢用在刀刃上吗? 曹变蛟、王廷臣可是两把利刃。还是去痛痛快快的斩杀流寇的好。 而辽东巡抚邱民仰呢?这也是一个很有手腕的人物,资格更是老。但再厉害的人,他手中无兵无卒,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吴三桂现下时候真就已经成为了关外的第一人。 因为在李辅明离去后,关外各城堡的明军纷纷依附于吴三桂。现在他手下已经足有三四万兵马,外加高第麾下的上万人,四五万军兵,战力、素质自然不能跟当初鼎盛时候的关宁军媲美,但他自问守住山海关和宁远城却也不成问题。 所以,皇帝还是把洪承畴放在关内吧。 也所以,吴三桂现在看郑军就分外的感觉膈应。 他们招惹了鞑子,鞑子打不到他们就来打关宁军,那损失的兵力都是吴三桂自己的血肉啊。 可最叫他气恼的是,吴三桂明明不愿意看到郑军这般行事,但阻止的话就是不能出口。 这不只是因为郑军的存在对于明军在关外局面的稳定有着极大的作用,吴三桂更是清楚,在过去的那一年时间里,他用关外的皮货和马匹、药材,从郑军手中换取了多少粮食、布匹、盐糖和铁器药粉。 受制于人,那是连翻脸都不能的。 当然,他也更清楚,就是翻脸了自己也伤不到郑军的一丝儿毫毛,觉华岛上的郑军根本就不会吊他。 就看眼下的这局面,就再明显不过了。 “大帅三思啊,那范志完、邱民仰……”副将张国忠看到吴三桂脸色越来越难堪,忙劝道。 郑军可不是只觉华岛上的那一些人,他们背后还有闽海王,还有在如今天下声名赫赫的郑芝龙。 与郑氏的整体实力相比,觉华岛上的一些人又算得甚? 更别说范志完、邱民仰与郑军都好的恨不得同穿一条裤子。二人也不是笨蛋,眼看吴三桂势大难治,自然会拉拢郑军来制衡吴军。 何况人家待在觉华岛上,又不来陆上驻扎,在明面上可并未侵犯了吴三桂这位提督关外兵马的利益。 现在要与郑军彻底的撕破脸皮了,那高兴的只会是范志完、邱民仰,甚至是朝廷。 吴三桂听到这‘实诚’的劝说却是更恼了,心头更是憋屈。自己三十年了,啥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竟然,竟然…… 吴三桂深吸了一口气,“我忍!” 这一刻,这一刹那,吴三桂觉得自己真领悟了人生的真谛——桂字,龟也。 北镇。 这里本是广宁卫卫城,落入鞑子手中后就被老奴命名为北镇,统带医巫闾山以东的大片区域。 整体地理环境是极好。除了西部的山地丘陵地带,中东部为西沙河、无虑河、沙子河等冲积而成的平原和上游谷地平原,构成了一块面积广大的平原沃土。早年户口丰实,良田无数,物产丰沃,是大明在辽西有名的粮仓。 但随着战事的掀起,早年的百姓或是逃散,或是被杀戮一空。十室九空,等到黄台吉继位时候都俨然化为一片荒野了。 但随着清军的进攻策略转变,从之前的速胜,变成了缓慢的围城战。黄台吉便将大批人口迁移到这里来,将无人耕作的田地分给士兵。让这里成为了清军在前线区域的一片粮食供应基地。 当然,随着松锦决战的大胜,清军又大踏步的向前进了一遭,大批的人口旋即被迁入了锦州、义州,沿海很多村落都废弃了。但距离海边还有小二百里的北镇,作为农业中心,这儿依旧留有不少的居民。 至眼下,已到收获季节,一片片麦田看得人心里舒坦。 田野之中,人头攒动,留下的汉人阿哈,八旗鞑子,包括很多的妇女,都田间地头忙碌着,挥舞着镰刀不止。这些人分工有序,有负责收割的,有负责运送的,为了抢时间,八旗兵动用了大批的车辆,甚至将战马牵来拉运。 没办法。郑军太丧心病狂了,把一支支火箭直往麦田里射,祸祸粮食,这是要遭雷劈的。 虽然北镇距离海边挺远的,北镇城守尚安福也依旧抽调了四五百马步兵,分守在了南面。 以防万一么。 现在尚安福立在麦场上,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男女,看着脚边堆好的一袋袋麦粒,脸上洋溢着高兴的笑容。 只要再给他三五天时间,北镇的麦子就能全部收好了,他也可以了却一桩心事了。 这粮一被收入仓库,安全自当再无问题。郑军攻打城池都是挑沿海的下手,岂能深入内陆二百里攻杀北镇城么? “务必抓紧,颗粒归仓。沿海一线的粮食损失惨重,主子爷肯定要调拨咱们这儿的粮食运去锦州的,你给我告诉底下的人,不想饿肚子的,就都精心点。不然粮食都调走了,饿的还是他们。”尚安福向负责监督这片田亩收割的军官交待着。 这几天里,他可是担心吊胆,怕遭到海贼的破坏。所幸,一直平安无事。 看来北镇还是太内陆了,郑贼还没有瞄上北镇。 第一百二十二章 火,火,火! “主子你放心。奴才一定吩咐道。”尚安福跟前的牛录章京光着脑袋,敞开着衣襟,腰间只挂着一把单刀,但火辣辣的阳光下,袒胸『露』『乳』的他仍热的满身大汗。 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一滴滴的往下流成了河。 这麦收实在是辛苦。 “嗯,你也悠着一点,别中了暑气,再辛苦几天,等过了这段时间,咱们就去南面好好的乐一乐。”尚安福只是各处转悠转悠,就已经热得不行。像眼前的牛录章京,那更辛苦。 因为现在这收获的粮食不仅是朝廷的,也是他们牛录自己的。朝廷调拨粮食的时候,他当然要交付粮食了,可省下的就是整个牛录的了。 那剩余的多,牛录上下就都能吃饱饭。剩下的少,牛录里饿死人,或者说饿死一些阿哈,那也不稀罕不稀奇。 当初辽东缺粮,盛京城内一斗粮食二两银子还有价无市,饿死人,尤其是饿死些阿哈,这很正常。 但再该死的阿哈那也是财富,是主子的财产,没有了阿哈去做工,田地里的活儿全靠八旗来忙碌,那他们还哪有时间来打仗啊。阿哈饿死了也是要心疼的。 所以,这牛录章京只会比他更用心。 听尚安福要去南面乐和,牛录章京立刻兴奋了。“这个好。”打不到郑军就打明军,横竖都是汉儿。 “不过那郑军……?” 后者实在是个祸患,比当初的毛文龙威胁还大。 毛文龙那只是一只癞蛤蟆,自身战斗力太弱了,对于当时的后金来说,就是癞蛤蟆趴在脚面上,咬不死人,只是膈应人! 可郑军呢? 枪炮犀利,战船无敌,搞起破袭战来就真的是拿小刀子捅了。一般的小城堡城池,你都挡不住他们的强攻硬打。 虽然这种小刀子捅不死人,但也疼啊,也流血啊。从去年的郑芝龙开始,到今年的郑芝豹和郑森这对叔侄,大清都折损了多少勇士? “主子爷会想不到这个?等这粮食一收,郑贼若再敢来袭扰,非崩掉它的大牙不可!” 牛录章京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能崩掉郑军大牙的招来,啃不动人家不会走啊?那么长的海岸线呢,大清还能每个地儿都守的严严实实啊? 但他也不是白丁,见尚安福露出自信满满的样儿来,也不做多言。正要说请尚安福去庄上歇息歇息,却正好起了风,乐得一干人直叫凉快。再看那麦浪起伏,一波波的,金灿灿的,更见欢喜。 “走,去庄子上歇个脚。”尚安福喝了一声,骑上马就向着旁边的庄子方向奔去。三二十骑奔跑在土道上,扬起一片尘土,那道路两旁的包衣阿哈们,没人抬起头来看上一眼,只埋头于田间。 但人还没有奔到庄子,尚安福就勒住了马。 很多一直埋头田中忙碌的包衣阿哈们也纷纷直身腰来,朝南眺望。 便见南面的半空中,一片烟幕直升了起来。就跟滚滚乌云一样。鼻口间也隐隐嗅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火,南面起火了,大火。 尚安福脸色大变,郑贼竟真奔到北镇了?他可是在前路布置了不少马步兵的,怎么连个示警都没有? 身后的一众人全都变了颜色。 很快,就瞥见庄子南面奔来一队兵马,都是八旗马兵。待走得近时,听得为首的马甲兵焦急地唤道:“甲喇章京,郑贼来袭!郑贼来袭!” 心中虽然早有预料,但尚安福还是脸色大变。厉声向来者问道:“我布置在南路的兵马呢,怎的无一人示警?” “郑军马队来的突然,且人马甚众,足有四五百人。从闾阳(驿站)杀入,乌纳海措手不及,只能缩回闾阳固守。郑军也不理,钻进来后只管四处放火。”那人大声的回答道。 “四五百马军?郑贼一群海寇,哪来的这般多马军?”尚安福震惊的叫道。只因为满清在郑芝龙身上吃了不少的亏,清军内部很多人对郑芝龙都有一定的‘了解’。 知道郑军舟船无敌,枪炮犀利,却从不见他们有马军上阵。“怪不得他们敢深入到北镇。” 这里距离海边可有小二百里的。虽然黄台吉把不少的人都调去了锦州,以至于临海的大片区域都变成了无人区,但一些个堡垒可没废弃,周遭还有人烟。郑贼要只是一群步兵,想要深入二百里杀入北镇地界,还真不太可能。 当下不及多问,众人纷纷催动战马朝南奔去。一路上,只见惊慌失措的包衣阿哈抱头鼠窜,纷纷大呼火来了,火来了。 麦场里一堆堆已经打好的粮食也没人去管了。越往南跑,那烟幕越浓,仔细一看,就能发现那着火的方向还不限于一处。 尚安福一张脸胀得泛红,紧咬着牙关拼命鞭打战马。身后一个个八旗兵也汇聚了过来,只是后者多一身单衣,顶多有副弓箭,或跟那牛录章京一样带了一口单刀。但这个时候他们也只能跟上,身后一车车装满了金黄色麦穗的车子只能胡乱的丢在路上。 可是。当尚安福终于看到了一片火海的时候,那重重烟雾之中,哪有什么郑贼马军的影子呢? 一片片麦田里,只有熊熊大火在燃烧,麦秆麦穗燃烧中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眼看着就能收入仓中的粮食,就这么被付之一炬!尚安福心疼如刀绞。 滚滚浓烟呛得人眼不能睁,尚安福满腔的怒火也不能叫火势消减半点。竟然这个时候起了风,这是老天在帮郑军啊。 东南风迎面吹来,施琅哈哈大笑着。 这一遭真是爽快。鞑子兵马根本就没有防备,轻易的就叫他杀进了北镇地界。只是少少的几支火箭,就把大片的麦田付之一炬。 叫鞑子吃一个大亏。 想着鞑子咬牙切齿的样儿,想着他们恨的刻骨铭心的眼神,施琅心中就跟喝了冰水一样舒爽。 自从辽海冰融,觉华岛的郑军就跟脱开了鸟笼的鸟儿一样,沿海各处地方,没他们没有去过的。 不管是辽东半岛的西侧,还是东侧,甚至是鸭绿江一线…… 他们就像一群自由自在的鸟儿,随意的飞翔。 满清不可能把沿海的一处处城垒尽数放弃,也不可能在每一个城垒里都布置上成百上千的军兵。 郑芝豹、郑森叔侄,拉着火炮,扛着火枪,对那些个小城小镇,还真能强吃的下来。 满清被逼急了,都招呼来了朝鲜水师。但后者与郑军水师相比是何等的弱小? 还处在跳帮近战模式的朝鲜水师,鸭绿江一战,徒劳的为郑军贡献上千多个战俘,屁用都没当。 一次次破袭战,一颗颗鞑子人头,除了为郑氏集团又制造了一对抗清名将之外——郑芝豹郑森叔侄,还有的作用就是与吴三桂的交易。 吴三桂拿出的人丁里不少都是蒙古人。但这没关系,在财神的光辉下,蒙古人也一样俯首帖耳。 也就是施琅现在带领的这些。郑芝龙当初从白广恩、马科他们手中换来的骑兵,现在还好好的在登莱待着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进兵岛南 再把视线转回同样处在麦收模式的大员。 与荷兰人在自家地盘里大肆的种植甘蔗不同,郑氏领地内则并不存在一个个面积庞大的甘蔗园,这里种植的更多还是水稻。这也是郑芝龙选择继续跟荷兰人谈判的原因。 收了水稻,再打仗也不迟么。 何况桃源的大队新陆军还要帮助军属家庭收粮食呢。 这是有亲人参军的军属家庭的最基本福利。 便是没有军队前往帮助军属家庭收割粮食,地方政府也会组织临近的富余劳力来帮忙。 在郑氏的新规定中,各地方的军政官员能否做到让军属军烈家庭感到满意,那将是他们任职评估中的重要一项。 郑芝龙也开启了亲自下田的作秀之旅。 带着斗笠,脖颈间搭着毛巾,弯腰割稻,左手抓住水稻中部,右手持一把铮亮的镰刀,在水稻的根部“唰”的一声就把稻苗一一割断,然后再一把把放齐,不一会儿就割倒一大片。起先整片金黄色的稻穗不见了,一块块稻田在镰刀嚓嚓声中露出了一截截整齐的稻桩。 看那颇是熟练架势还真有点意思! 古代的皇帝都要在二月二扶犁‘亲耕’以示重农,为先农礼;皇后都要率领众嫔妃祭拜蚕神嫘祖,并采桑餵蚕,以鼓励国人勤於纺织,叫亲蚕礼。 康麻子更是在丰泽园内播种了几片稻田,从播种、插秧、田间管理,一直到收割,都要亲自来过问,以示自己对农桑的重视。 郑芝龙现在亲自下田割稻子,这是在向作秀榜样看起啊。 只是,同样在作秀,郑芝龙选择的方式要花费更大本钱。人在水田里操作,赤着脚,弯着腰,满脸满身始终淋着汗水,一时视线模糊或若有分神,锋利的镰刀就有可能亲吻你的手,可不会因为你叫郑芝龙而就饶过你。 郑芝龙自己手上的好几处刀疤可不是他多年在海涛里打拼留下的,那都是早年他下地割稻子留下来的勋章,至今依旧清晰可在。 这也是他换了个内核后还能把农活做的像模像样的根本。 此外,由于整天在水里浸泡的手无数次地与粗糙的禾梗摩擦,刚开始那几天常常会把手指磨烂,磨出一道道的血漕,时不时地被禾叶尖刺着,便有钻心的痛楚。却是这些年来他养尊处优,手指早就没有当年的老茧了。 临近中午,骄阳似火,稻田里的水都晒烫了,站在密不透风的稻田里,此时更热了,直让人都喘不过气来。这时候,就有一些满身泥巴犹如泥猴的孩子“噗通”一下就跳进了旁边的河塘里。如此才能感受到一丝清凉。 擦了一把汗水,陈鼎都已经顾不得体面,拿起瓢来从冷壶里倒了半瓢酸梅汤,一饮而尽。冰冰凉凉的酸梅汤落肚,透心沁齿,如甘露洒心,整个人这才重新活了来。 冷壶被重新放回了木桶里头,内中足足半桶的冰块,掀开的时候直有一股凉气冲出来,那叫一个爽。其中的冰块有大有小,都是用硝石造出来的。 郑芝龙也热的汗流浃背,更累得他腰疼,但他却仿佛爱上了这种汗出如浆的感觉,天天下地跑。有时还就在附近村子里吃食一顿。陈鼎跟在屁股后头都有些吃不消了,郑芝龙还依旧精神抖索。 有什么辛苦的? 这一片片水稻田都是郑军的口粮,一个个百姓脸上喜悦的笑容都是郑军的民心民意。 他现在塌下身子到移民之中来,所付出的每一滴汗水,将来都会得到十倍、百倍、千倍的回报。 看这几天作秀后他在移民中的评价变得怎样了? 平易近人的领袖,那是老百姓们最爱看到的。郑芝龙不能对手下的集团骨干们平易近人,但却可以对这些移民们施展自己的亲切,因为前者的距离太近了,而后者的距离太远了。 一样是平易近人,距离太近的人很可能就会生出“我可取而代之”的野望来;而距离高远的人,则只是觉得这样boss更好更贴心。 如此过了十天,时间都已经到了六月末,农忙总算结束了,一场强风暴也席卷了来。这夏季本就是多台风的时候。 “大帅放心。郑泰不是昏庸之辈,各镇汇集来的数据虽不一定千真万确,但大体上是不会有错的。”陈鼎给郑泰说了一句好话。 郑芝龙把在大员的整个郑氏领地都归入了一个总管府,总管府下属十二个镇,每个镇之下都有十几个到几十个多寡不一大小不同的村落,想要精准无误的统计出具体的粮食数量,那是很困难的。后世都有弄虚作假的,何况是眼下这个时代? 但就像陈鼎说的,大体上还是不会错的。 如此,事实上就已经足够了。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我懂这个道理。” 特殊材料制造的那群人中还有刘、张呢,一个政治集团从在野党变成执政党之后,那必然会面临很多问题,贪腐就是其中之一,当初的东方红即希望通过严惩刘、张来杀一儆百,好不至重蹈李自成的覆辙。可实际上呢? 事实证明,中国这片古老的土地对于贪腐问题的容忍度是相当高的。 就如郑泰的所作所为,在陈鼎口中是一个‘大体不会出错’,那就已经是清明世道了。尤其是对比此时的大明。 狰狞的风暴咆哮着,像一个邪恶的魔鬼,放肆地撕扯着整个世界。 万里无云的天空一下子暗了下来。大树的枝叶随风摇摆,就像一个巨大的手掌在狠狠摇晃着他。暴风像瀑布似的倾泻下来,风把雨和水搅拌在一起,如密集的子弹般噼噼啪啪射来! 但是再狂暴的暴风雨也有过去的时候。 当雨过天晴,当战鼓声和号角声响便整个桃源之后,一队队新陆军汇集在了郑字大旗下。 被夏收和暴风雨拖延了郑氏新军,正式发出了南下的号角。 同时间里,郭怀一拿着刚刚送到的一批火枪,抚摸着身前正绽放着青黑色光泽的虎蹲炮,还有那一桶桶的药粉,一箱箱的木壳手雷,脸上荡然起无尽的神采来…… “一官大哥有心了,有心了。”郭怀一身边站着的是何斌和郑联,二人收到了郑芝龙使人送来的信报后就溜之大吉了。何斌只带了少量一些人来甲螺村,剩下的亲友就都被扔给了荷兰人。 “这里是二百多杆枪。你从手下选出二百人来拿枪,配合着一块来到的二百新军,还有虎蹲炮和那么多手雷,红毛就算杀进了甲螺村,也讨不了好。” 澎湖那儿是跟何斌郑联差不多时间里受到的郑芝龙指令,立刻使快船,远远的绕过岛南,划出一道圆弧来,从西南方进入到二仁溪,在夜色里将大批的刀枪冷兵器和一部分热兵器,还有二百名来自桃源的郑氏新军一同送上了岸。然后这些物质人口就在天亮前通通进入了郭怀一所在的甲螺村。 第一百二十四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荷兰人贪婪无度,军兵暴虐不仁,人头税、什一税、农税,压得我等喘不过气来。思之岛北郑一官大哥麾下生民的好日子,真叫人恼恨之极。更兼之与原住民勾勾搭搭,联土制华,畅宣邪神,不敬妈祖,视我汉儿如草芥,是可忍孰不可忍!” 赤嵌甲螺村的祠堂前,遍布星星点点的火把,无数人头攒动。这里本是一座妈祖庙,但随着一鲲身上的热兰遮城在十年前(1633年)落成,荷兰人对岛南势力范围内的统治约束就愈发严格,宣扬西教,打压妈祖等信仰,那都是必然的。 郭怀一虽然很不满意,可胳膊拗不过大腿啊,也只能把妈祖庙改作了祠堂。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郭怀一和何斌两人更是受了洗礼,在表面上信了西教。 “今日一官大哥已经率水陆大军十万逼来,水军屯于澎湖,距离热兰遮咫尺之遥。陆军已大举南进,不日就将杀敌禾寮港。那我们该怎么做?是继续做红毛鬼的顺民良民,还是拿起刀枪,来跟红毛拼一个你死我活? 大伙儿是想继续在红毛鬼手下半死不活的过活,还是愿意在一官大哥的麾下过上好日子?” 桃源的汉人移民过的是甚样的日子,现在岛南汉人可没人不清楚。 就在郑联与荷兰人谈判的这段时间里,岛南的大陆移民中已经传出了无数消息,那都是讲桃源好的。 而事实上现在的桃源那的确是好。 从农税到商税,较之荷兰人的高税收来,那低廉的一笔。更别说荷兰人还有沉重的人头税和什一税,而桃源这里却是一概没有。这里绝对会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废除了人头税的所在。 在岛南,移民们一年辛苦劳作的成果,荷兰人少则拿去五六成,多的甚至可拿去六七成。但在桃源,郑芝龙只多拿去一成。 这不比不知道,一比心中都不忿。凭什么一样是种地,人家吃喝不愁,日子过的舒舒服服,我却要吃糠喝稀,日子过的紧紧巴巴? 地里的庄稼明明长势很好,但收割下来,缴了荷兰人规定的苛捐杂税就所剩无几,一家老少要吃要穿如何应付得过来? 那家里的劳动力少、孩子多的人家,景况就更是凄惨,田里的这点收成,要是都归自己所有,尚且难以保证全家人的温饱,再让荷兰人夺走一多半,那哪还有活路? 郭怀一的威望为甚在岛南汉人群体中那么高?那就是他十几年来与人为善的结果。 今日在场的人家,有多少是在过去时候得过他接济的? 所以,郭怀一能在岛南的移民中一呼百应。 郭怀一说话之间,郑联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 “在下郑联,添为郑龙头族侄,为龙头所遣派,多日来在城内与红毛鬼谈判磋商,好教之退出大员。让这大员成为我汉家乐土。却不料这红毛实是贪婪成性,郑龙头为了换大员都舍弃了诸多的利益,他们还不满足。人面兽心,微不得意,就反噬为害,险些坏了俺的性命。此番我郑氏定不与其善罢甘休。” 郑联这话说的三真七假,但这重要吗?这不重要。在郭怀一的屁股做到了郑家这边的那一日起,这一切就都不过是个借口,是一个铺垫。 “郭叔父平素的为人大家都清楚,他和何通事与我家龙头相识多年,都是旧日的结拜兄弟,那是绝不会诓骗大家的。只要驱走了荷兰红毛,我郑家定将岛南百姓与岛北的汉儿一视同仁,不分彼此。” 祠堂前黑压压的人群中立刻就响起了轰动。这些人可不止是单单甲螺村的人,近日里郭怀一还把岛南诸多汉人村落的村头都邀请了来。 他们又都带来了大批的青壮,那稍后就都会是岛南义兵。 郭怀一是郑芝龙任命的岛南招抚,那旗号都已经赶制出来了。 但是,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那岛南的移民中有人站到郭怀一这边的,就也有人心向着荷兰人的。 就在甲螺村里人头攒动,群情激愤的时候,一个人惊慌失措地从村中窜出,在确认无人发觉后,他朝着禾寮港一路狂奔,一直到十数里外的海边时,还不时回头张望,唯恐有人追来。 这个慌里慌张的人甚至都顾不得注意到脚下的水坑,路上几次踩进了水坑中,摔得浑身沾满泥,都不及拍去污泥。 荷兰人显然不会轻易的放一个这般不体面的人进入禾寮港,但那人被哨兵拦下后,只是与荷兰守卫耳语几句,那就立刻被带入了其中。 这个浑身是泥的人叫郭苞,也是一个汉人移民村落的头家。所在的土美村就在赤嵌镇边上,他从自己的村落赶去甲螺村的时候可没想到郭怀一要造反,现在他就要告发郭怀一。后者准备起事,响应郑芝龙的大军。 郭苞带来的消息里,最重要的不是郭怀一要起事,而是郑联、何斌在那儿的出现,还有响应郑军! 这就是说,郑芝龙出兵了,战争真的要爆发了? 荷兰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十分错愕,驻守禾寮港的荷兰军官费尔勃格少校,立刻派人前去赤嵌镇探看郑联的踪迹,还有控制何斌。结果他们扑了一个空! 这二人借口风暴做理由,离开热兰遮城堡和大员镇,挪到了岸上的赤嵌镇,可现在却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不见了。 荷兰人随后戒严了整个大员镇和赤嵌镇,却只抓到了何斌的一些亲属。后者被抓的时候,对于何斌和郑联的消失根本一问三不知。何斌在荷兰人这里耕耘了这么多年,自然不是白费光阴的,可他也只能保住自己最近的人。那些这些年里靠着他发家致富的亲戚,那不管往日里多么好的关系,也只能舍弃。 何斌必须保证自己至亲心腹和郑联的绝对安全,人数太多,动静一大,荷兰人发现了怎么办?真以为他们都是聋子瞎子吗?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荷兰人别把事情做的那么绝,不然,就也别怪他一样心狠手辣了。 热兰遮城堡内,长官保罗·杜拉德纽斯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贵族风范。作为一个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高级员工,一个荷兰贵族的后代,虽然是一个不名誉的私生子,可保罗·杜拉德纽斯在仪表风范上却始终向自己那已经下到地狱的父亲看齐。 这是一个很有贵族范儿人。 可现在,突如其来的恶讯也叫他怒不可遏。 “这是对公司尊严的侵犯,更是对公司利益的损伤。我认为,我们必须阻止任何侵犯公司利益的行为发生。”场面话是这么说的。 事实上呢,郑芝龙的大军还没有赶到岛南,这个时候正是将他们各个击破的好时机。 先拿下郭怀一,用汉民的财富和鲜血来提升士兵们的作战意志,用汉民的财富来充实热兰遮城堡的物资储备。也让岛南的汉人们意识到公司不可侵犯的尊严。然后再来与郑芝龙的大军作战。 “我赞同。”普特曼特高举起手来说,“先消灭孱弱的郭怀一军,从军事角度上讲,无比正确。” “那就让费尔勃格少校立刻出发。禾寮港的兵力足以摧毁整个甲螺村,杀光所有的叛乱者。”保罗立刻拍板决定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斩立决 甲螺村,大群的义兵正在进行紧张的备战。郑家虽用小船绕过台南,划了一个大圈,从更南面进入了二仁溪地区,为郭怀一运送来了不少刀枪枪炮,但火枪药粉弹丸也就罢了,火炮却都是虎蹲炮和小弗朗机炮这种小炮。 荷兰人要出动兵马镇压,硬磕是绝对打不赢的。 所以,大批的妇孺老人就都在向着二仁溪的港冈地区转移,真的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就渡过二仁溪去欧汪、大湖。义兵在必要时候也会向那儿撤退,凭那里的地势,还有二仁溪,多少能支持几日。 但这都是指必要时候。 郭怀一是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 郑芝龙之所以联络他,还封了他一个“岛南招抚”的职衔,可不止是为了招抚岛南的大批汉民,那都根本不需要去招呼。郑军打败了荷兰人之后,自然而然的他们就是郑家的子民。 这般做更是为了让他出其不意,在郑军大兵压到之前,先搞一搞红毛,削弱荷兰人的现有军力。好为以后的战事减轻负担。 这次的对荷战争,郑芝龙心中早有自己的计划。 不需要打的太快太急,急着腾出手来干嘛呢?去救崇祯帝的场吗?没必要。 现在李自成刚杀之前与之合军的农民军领袖罗汝才和革左五营的贺一龙,现在正忙着安内。 张献忠克武昌建立“大西”政权,兵锋已经转入川蜀了。 崇祯帝在清兵出关之后就在军事上忙活着三件事,一边组织力量防御京畿,一边让洪承畴肃清中原,攻略豫西南,再则就是要孙传庭组织秦军。 虽然京营被传入来鼠疫给重创了,但后两者还在按计划进行。 李自成也在忙活着自家事,整个局势相对的平静,属于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郑芝龙去掺和干啥? 但打红毛要拖延些时间不假,却不意味着整个战争过程都是慢腾腾的。 ——要先快后慢。 “快”,是先用最快速度把一鲲身的热兰遮城堡之外的荷兰炮垒、地盘等全拿下。“慢”是不急着去硬打热兰遮和荷兰海军,围城战,耗死荷兰人。 就连海上的厮杀,郑芝龙都委托给了郑鸿逵,都要他稳重行事,瞅准机会再下手不迟。 只要郑芝龙在陆上的进展顺利,荷兰人定会急着先出击的。 甲螺村距离赤嵌镇和禾寮港并不远,郭怀一一旦起事,荷兰人很快就会听说。而且郑军大兵现下还未抵到,不趁着眼下的机会痛快地斩死郭怀一这个‘叛徒’,狠狠的镇压一波岛南的汉民,趁机收缴大批的新粮充入热兰遮城堡,荷兰人的脑子就都是吹风灌水了! 他们显然没有那么笨。 而郭怀一呢?他手下的人的战斗力并不能报以希望。 虽然郑芝龙使人运去了一些枪炮,还送去了二百名新军,但郭怀一能召集来的这些义兵都是最纯正的农民,胆子再大,作战素养也差劲的一笔。 再则是准备时间很短暂,再抓紧时间练习,那些个义兵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里就熟练的掌控枪炮。 所以,岛南义兵的作战主力就是与枪炮一同抵到的二百陆氏新军。 除此外,手雷这种简单实用的武器也成为了义兵的重要选择,包括一些个盾车和大批被削尖的毛竹。 前者是用来抵挡荷兰兵的枪子的,后者是用来做冷兵器的,至少用他们对付原住民是可以的。 荷兰人联合原住民对付汉人,这是欧洲人在南洋地区惯用的招数。之所以在大员这地方没能应用的太得心应手,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岛上的原住民数量太少了。 不过即便数量再少,西拉雅人和马卡道人也能轻易的凑出一两千壮丁来。虽然这些人的装备和素质一样差的一笔,可岛南的汉民大哥别笑二哥好不好?对比来,生活在山区的原住民素质更强的。 只要荷兰人能拿得出赏赐,那两族人马绝对会参与来。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保罗派人向他们许诺,原住民每杀死一人,就奖赏一匹花棉布,两族一共拉出了近两千人。合同禾寮港出动的荷兰人,还有被荷兰人拉来的一些汉人和黑奴,一支总数三千人的大军就已经成型了。 倒是荷兰人把自己新组建起的华人安保队留在了禾寮港。后者多是大员镇华人,年纪都不大,打小就处在荷兰人的统治之下,已经熟悉了荷兰人统治下的这个社会分层和这种生活,还都信仰了西教。 这些人荷兰人还是比较信任的,让他们联合剩余的荷兰兵,共同留守禾寮港。 两边的动静谁也没有瞒过谁,郭怀一很快就得到了警报。荷兰人正在召集原住民。 但他没办法迅速出击,夺取赤嵌镇,杀奔禾寮港,因为他手下的义兵还没有召集全,更没有做好战斗的准备。而二百米名郑氏新军作为他手中的底牌,现在还不到亮出来的时候。 而且他也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看到那几个土丘没有?老子就把宝都押在那儿。只要进行的顺利,这什么盾车根本就用不到。” 郭怀一甚有信心的给何斌、郑联说道。 如此,直到一波波的原住民汇聚到禾寮港,郭怀一这边的义兵才算彻底动员结束。 总兵力接近四千人! “诸位兄弟,咱们当初退出江湖,来到岛南过活,求的是一个安稳日子。可时局弄人,郑一官大军压境,是铁了心要把红毛赶绝。我们再捡起刀枪,虽然是被逼无奈,身不由己,却也是最符合我们利益的。废话不用我多说,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都知道分量。” 郭怀一目光从弟弟郭保宇,左右手罗克全、吴化龙等人脸上略过。 这是一场他们小团体之间的会议,郑联、何斌都没有列席,郭怀一就也无须遮遮掩掩的说套话了。 所有人全都点头,都明白现下时间的关键性。 “一官大哥降明至今十六年,闽省总兵官,闽海王,抗清名将,真是做下了好大的事。然而现今的中原板荡不安,朝廷局势不稳,郑大哥他素心怀广大,志向极高,日后究竟能走到哪一步,谁也说不准。” 郭怀一都已经起兵了,何斌也已经公开跳反了,这个时候完全可以对他们放心,一些事儿就也没必要继续隐瞒了。 郭怀一话还没有彻底的说透,可在座人等都不是傻子,志向极高,什么样的志向才叫‘极高’,谁还不明白的说?脸色都忍不住大变。 “但不管他在北面的大事能不能成,就只说这大员岛。你们想想看,几千里方圆,沃野遍布,水土肥沃,滋养百万生民不在话下,更四通外洋、横绝大海,物资往来不绝,如此足可与中国抗衡。”郑家的水师如何,那是在座人等都心知肚明的。 “进则可战而复中原之地,退则可守而无内顾之忧。” “若是赶绝了荷兰人,郑家人下一步就会在岛上设州立县,建立新制。日后就是中原事不可为,也能退而求其次,不失海外诸侯之尊。” 郭怀一这是在说,郑家前途很光明很广大。 “我今已经被一官大哥命为南路招抚,你们随我起事,自然也立有功勋,日后扫平荷夷后,就都有封赏。但这点功勋如何能叫你们在郑氏立足?咱们在红毛的手下,最大也只能做到村里的头家,可在郑家麾下却是真正的前程无量。” 很简单的说,郭怀一已经被郑芝龙的画饼和许诺搞得心情激荡,心气大增了。 他已经不满足在岛南做个富家翁,而有了更大更高的志向。 不再是为了‘自保’而无可奈何的从了郑家,而是有了更炙热的心。这主动性就猛地暴增许多了。 这是局势所迫,郑芝龙大军南下,郭怀一再想过安稳日子也是不得。也是时局所致,机会都已经摆在面前了,郭怀一不愿意错过它。 “尔等,可还有余勇,愿随我拼死一战么?” 郭怀一一双眼睛里绽放着烫人的炙热。在座的几个人的情绪也都非常激动,从他们的眼神中郭怀一可以看出来,他们全都没有任何畏惧的情绪。 “大哥放心吧。我把遗书都写好了。郑龙头支援了那么多枪炮药粉,还有二百名精壮好汉,咱也不能弱了自己威风。” “红毛拉起了原住民,也才是三千人的队伍,咱们兄弟有四千人,老子可不觉得红毛就赢咱一头。” “都是肩膀上扛着一脑袋,谁比谁牛啊?老子一刀下去,照样要他们小命!” …… 次日黄昏。甲螺村外的一片土丘上。郭怀一、何斌、郑联他们举着望远镜打量着前方。 数百荷兰兵连带着两千多土汉黑联军从远到近,逐渐出现在他们眼中。 自从郭怀一揭竿而起之后,双方的第一场战争就到来了。 “呦,还真带来了些小炮。” 郭怀一脸上露出自信的神采,荷兰人带来了火炮又如何?就那几门小炮,还能把土丘给轰打不成? “传我军令,战事一起,皆以军法为重。任何敢妄自退却者,敢高声喧哗者,敢乱军中秩序者,敢谣言惑众,动摇军心者,斩立决——”郭怀一杀气凛然。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该死的中国人 “砰!” 约翰内斯一枪打倒了一名持着长枪的义兵。他和布林克已经离开了工事,那个工事里的四名荷兰士兵也只有他们两个活了下。 约翰内斯躲在一棵大树后,布林克守在旁边的一棵大树后,两个人都在全力的装填弹药。 “砰!砰!” 黑夜中传出密集的枪声,中国人的叫喊声夹杂着手雷的爆炸声,几乎湮没了荷兰军的前沿。 费尔勃格领兵进到甲螺村外,因为时间问题,并没有立刻发起进攻,而是选择了安营扎寨。却不想,是中国人先发起了夜袭。 星火中一个个义兵矫健的身影不断地从二人眼前越过,两个人再也不敢开枪,甚至都不敢露头,紧张的躲在大树后头,向他们的神祈祷,祈祷他们的神保佑他们躲过这一劫。 “啊……”一名军官在惨叫声中被两个黑奴驾回到了联军的总指挥官费尔勃格少校的帐篷。 “马尔科?”费尔勃格认出来人就是他放在最前方的连队长,他最信任的老部下。 这人在夜色里被狙击手一枪打中了肩膀,手下的百多名荷兰兵现在究竟如何了,鬼也不知道。马克尔惨叫着倒在椅子里。“哦,该死。少校,我受伤了,我受伤了……” “该死的中国人,该死的中国人……”马尔科口里不断地咒骂的。 费尔勃格却脸色发黑,“中国人该死,你也一样该死。你丢掉了自己的部下。” 他愤怒的大叫着,马尔科手下可是一个完整的连队,那可是一百多人。 “不,不是这样的。路德还在前方指挥。我中枪了,你看到的,是路德安排他们把我送到后方的。”东印度公司的士兵虽然不是真正的军队,理论上讲只是一支雇佣军,但却也高低分明,更设有法庭,一样可以把给公司造成重大损失的人扔进监狱,甚至是更严厉的惩罚。 就像原时空向郑成功投降的揆一,回到巴达维亚后,立刻因为自己的作为而受到审判,被法庭判处终身监禁。之后被软禁于班达群岛,服刑长达十多年,他的家人付款保释,在威廉亲王特赦下才得以活着回到荷兰。 “快开枪,快开枪。打死这些中国人……”恐惧深深的抓住了路德的心,他大叫着着催促自己手下的士兵。 中国人太多了,黑夜里一道道人影,他现在看什么都像中国人。七八十名荷兰士兵缩在一团,占据着一个不大的土丘顶。下方到处都是中国人的喊杀声,爆炸的火光每每都能映照出持着刀枪手雷的夜袭义兵的身影,他却不敢带人往下冲击一步。 “告诉马跃比吼与舒麦卡照,叫他们做好准备,等到火炮轰击后,就一同杀出!命令所有的士兵也都做好准备,待到炮击过后就立刻排枪射击,接着全体拔刀!”费尔勃格大声的吼叫着。 在刺刀还没有在欧洲军界流行开来的时候,与火枪手相伴的就是身边的长枪兵和自己腰间的刀剑,操起刀枪肉搏,并不罕见。 看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那时代背景是路易十三时期,正是眼下这个时候,法王的卫队士兵都要靠佩剑来说话。 荷兰士兵的反应很迅速,他们是作训有素的雇佣兵,职业军人。即使遇到夜间的偷袭,即使他们也惊慌失措,但是面对冲过来的敌人,他们不会逃跑、退缩。 何况这些人对于岛南义兵还有很大的心里优势。 荷兰人在岛南二十二年时间,以热兰遮城堡的建立为分割线,之前的统治力很薄弱,但近十年却十分的强势。 虽然这个时候的欧洲文明还没有把东方文明给击垮,甚至于早期的欧洲人还把中国人与南洋土著分割来看待,因为中国除了岭南百姓皮肤有些发黑外,打岭南向北,皮肤还相当白皙的,跟南洋的土著和美洲的印第安人有很大的不同。 但荷兰人在岛南汉民头顶作威作福,都已经形成了惯例,叫他们拥有了巨大的心理优势。就如同关外的建虏对明军一般,绝对的骄傲,和对汉民的歧视、藐视,像钢铁铸就的脊柱,支撑着他们胜利的信念。 他们也不会像营地两侧的原住民那样吓的不敢出声,中国人都突破了前沿的防御线,要杀入中心了,两边的原住民营地都想没听到没看到一样。费尔勃格都对他们是更加的蔑视。 当弗费尔勃格率领着自己的警卫部队冲出指挥部的时候,这支联军的主力,超过五百米荷兰士兵发出了巨大的欢呼。 “轰轰轰……” 几门小炮的轰击过后,噼里啪啦的排枪射击将夜袭义兵的喊杀声都压了下去。 “杀啊……”亲手持着指挥刀,费尔勃格引着荷兰士兵直冲了出去。 义兵的“势若破竹”很快就遭受到了遏制。他们没能一口气冲垮荷兰人。费尔勃格的反应很快速。 当一声声炮响和整齐的排枪声响起的时候,这就代表着遇袭的荷兰士兵已经渡过了最初时候的慌乱,现在的他们已经恢复了最基本的次序。 远处的土丘上,郭怀一的神情在听到排枪齐射声响的一瞬间,暗淡了下来。 而就像应证他的猜想的一样,排枪声之后,漆黑的夜空中立刻响起了荷兰人的爆喊声,接着两侧又响起了原住民的呐喊,这次夜袭显然已结束了。 数百名聚集在费尔勃格身边的荷兰士兵,握着长枪军刀,跟冲过来的义兵绞杀在一起。 他们身强力壮,更有两侧不断涌出的原住民帮衬,在不断起伏的爆炸声中,还是将义兵一步步击退。 布林克死了,约翰内斯则从大树后逃跑了。然后他在更远的地方冲着黑夜里的人影放枪。 费尔勃格是个勇敢的人,一个箭步跳到对手面前,强壮的身体极具爆发力,手里的军刀往前一送就捅进了这个刚刚劈杀了一名荷兰士兵的岛南义兵身体里。再身体一扭,避开了一杆斜地里刺来的竹枪,抽出军刀,反手劈在竹枪主人的头上。 近距离的白刃搏杀,岛南义兵中除了少数人外,其余人根本不是人高马大的荷兰兵的对手,他们可是职业军人。更别说他们当中也有掷弹兵,专业的掷弹兵。 厮杀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当最后几名投降的义兵被荷兰人用刺刀捅杀后,战场上安静了。费尔勃格巡视着战场,以原先的前沿防线为界线,里面随处是血肉模糊的遗体,尸体枕籍,有汉人,有原住民,也有若干已经僵硬的荷兰兵。 残肢断臂到处都是,刺穿身体的竹枪至今还在荷兰士兵的尸体上,笔直朝天。工事沙袋上布满鲜血、肉块和脑浆。 清晨,太阳升起。费尔勃格拿到了确切的战损报告。荷兰士兵在夜袭中阵亡超过一百人,算上土汉黑联军,整体伤亡超过三百。也就是说,这一夜里,他损失了手下一成的士兵。 岛南义兵也付出了血的代价。战场上留下的士兵遗体有三四百具。可费尔勃格需要这个数据吗?就是一万名义兵的性命,也换不回一条他手下士兵的生命! 他刚刚带人杀到甲螺村前,正式的战争还没有开始,就损失这么大。 现在看,这郭怀一可不是一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费尔勃格对自己未来的命运,忽的产生了一丝不好的感觉。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全都往狠里杀 热兰遮城堡里,福尔摩沙长官保罗很快就接到了费尔勃格的战报。“愚蠢的笨蛋,费尔勃格要用多少公司的财富来铸就自己的勋章?” 每一名雇佣兵都是东印度公司宝贵的财富,因为在东方世界不比在欧洲,后者只要有钱,那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佣兵来为你效力。 所以,国家富裕的荷兰人怼了大板鸭后又跟英格兰顶牛。 可这里是东方,是万里之外的世界,每一名佣兵都是宝贵的。上百人的伤亡,这个数字真的很巨大,保罗在大员上任的三年时间里,连同对西班牙人的那场战争,其伤亡数字也没有现在的巨大。 这叫他很愤怒。 他不敢想象战争结束之后,费尔勃格手中的士兵还能有多少人活下来。还有原住民,过大的死伤也会让他们迅速转变自己的战争态度的。 但保罗却半点办法也没有,他不可能继续抽调禾寮港内已经所剩无几的荷兰士兵或是华人安保队去增援费尔勃格,更不可能把热兰遮城堡的守军向外调遣。 现在天色还没有亮! 保罗烦躁的站在窗前,看着漆黑的海面,越想越烦,狠狠一拳砸在窗台上。“该死的中国人,该死的郑芝龙——” 如果不是郑芝龙忽然的战略转变,突然间的变化,这场战争根本就不会发生。 黑夜过去是白天,当太阳的光泽照耀大地的时候,拥有着火力强度的荷兰人立刻就朝着义兵防线发起了报复性攻击。 一颗颗炮弹随着炮口焰火的升腾,被送上了前方土丘顶上。 后者顶部垒筑的有一道低矮的胸墙,这就是义兵的防御工事,几个相连的土丘都如如此模样,直接连到远处的一片密林的边缘。往内去的土丘也是如此,这几个前后左右错落在甲螺村前土丘也把通往甲螺村的那条小道给遮蔽了起来。 费尔勃格站在搭起的高台上,都能清楚的看到这几座土丘后头全隐藏着大群的中国人。他们连冷兵器都不能做到人手一件,很多人拿的是镰刀、锄头。 一杆红色的大旗立在一座土丘顶上,迎风飘扬,上面书着“南路招抚郭”五个大字! “轰轰轰——” 大炮轰鸣着。 大旗所在处成为了荷兰人火炮轰击的重点。只是让费尔勃格气恼的是,一连多轮炮击,两门六磅炮和两门三磅炮的射击,竟然没有一次命中大旗的。 土丘上的矮墙被打了个稀巴烂。这种攻势能抵挡的住箭矢和枪子,但对火炮却是不行。 只是让费尔勃格和他身后的土汉黑联军的首领们不解的是,郭怀一竖起了大旗,人却没有露出一面。连他的手下都没出现在土丘顶上,仿佛土丘后那大群的中国人都是假的一样,而矮墙被垒好后也就是给荷兰人轰击的。 “郭苞。”费尔勃格高叫着一个人的名字,“你,立刻带人上前。去看看郭怀一在打什么鬼主意。” 土丘后明明有那么多人,可土丘顶上却一个人也没有,那些人是真还是假啊? 郭苞脸上露出了难堪的表情,但他没勇气对荷兰人说‘不’。或者说,他心理面知道自己现在根本无法拒绝费尔勃格。 因为昨夜里的损失,荷兰人看他的目光冰冷的叫人心惊。 但他已经选择了立场,自己选的路,趴着也要爬完。 里外不是人,这就是叛徒的归宿啊。 “轰隆隆……” 当郭苞带着数十人,举着用木板,甚至是锅盖简易构造的盾牌,小心翼翼的向最外头的一座土丘上摸去的时候,一连串的手雷忽的从天而降。 那怎么可能没人呢? 只是人都躲在了土墙后头的壕沟里,只有极少数的瞭望手在地表坚持。 爆炸声接连响起,一团团的烟柱直冲天空。整个阵地都被笼罩在硝烟的味道中,郭苞带领的那支汉兵痛快的滚下了土丘。 这种战争模式是费尔勃格所没有经历过的,郭苞的失败并没有叫他气馁,反而痛骂郭苞和他的手下是一群胆怯的懦夫。然后挑选了马尔科的副手路德带领数十名荷兰兵试着向一座土丘发起进攻,结果一样落得凄惨。 上头的守军根本就跟他们无有半点的接触,只是一波波的手雷居高临下的投掷来,在把郭怀一手中的手雷消耗一空之前,就是欧洲最能打的瑞典人面对这样的局势也没任何办法。 费尔勃格气的脸皮充血般赤红,但多年的战争经验告诉他现在不能硬来。 眼前的几座低矮土丘或许并非没有办法攻克,但他不能在这里耗费太多的时间。郑芝龙的大部队正在一步步的逼近来,热兰遮给出的命令是尽快拿下郭怀一的人头,让岛南的汉人都知道他们的厉害。 而昨夜里的‘失败’,消息已经传回了热兰遮,保罗的愤怒让他肩膀上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所以,他没时间在这里磨蹭。他要调转方向。 这里虽有几个低矮丘陵,但却并不代表甲螺村的地理位置有多么的险固。这里是赤嵌地区,赤嵌地区属于沿海平原,他兵锋一转就可以从另一个方向进攻郭怀一。 从北向南的道路被几个低矮丘陵遮蔽,可从东向西或是从西向东,就没有任何问题了。他只需要调转方向绕开眼前的山丘和周边的密林,就可以。 “所有人都做好准备。” 土丘的后方,郭怀一传下命令来。上千名拿着刀枪的青壮神色一穆。同时,在甲螺村向北的道路上,一辆辆盾车在做着做后的准备。 “快点,快点……” 一桶桶清水被浇泼在盾车外的棉被上,其后,一个个强壮的汉子只等一声号令,就会推起盾车拼命的向前奔。 郑联也一身劲装打扮,手中握着腰刀,身后是二百名新陆军外加二百名郭怀一征召的火枪兵。 郭怀一的任务,还有他本身的打算,那都不是击退了荷兰人的进攻就万事大吉了的。 尽可能的消灭荷兰兵,消灭荷兰人的有生力量,为日后的围城战和进攻战创造利好,这才是郑芝龙拉拢郭怀一的原因,这才是郭怀一本身的打算。 立功就要立大的,不是么? “大哥,红毛退了,那些番子的队伍都乱的不成样了。”郭保宇大声的嘲弄着原住民。 这些人就这么高的水平。 乱糟糟的,咋咋呼呼的,连个秩序都没有。荷兰人攻势受挫,被逼转移方向,两千人的原住民队伍自然也要随之而动。那都不用别人动手,他们自己先就乱成了一团。 郭怀一看着郑联哈哈大笑,手指着盾车,“我怎么说的?这东西在这地儿根本就用不到。” “哈哈,都传令下去,弟兄们撇开荷兰人,往原住民追去,全都往狠里杀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网打尽 几百号荷兰兵能当个屌用? 郑联带着身后的火枪兵直逼上前,都不需要交战,只端着枪摆出架势来牵制,就叫费尔勃格不敢轻举妄动。 “开炮,开炮……”费尔勃格高声大叫着。 他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郭怀一、吴化龙他们引着上千持着冷兵器的汉民把原住民打的抱头鼠窜吧。 要是原住民被打败后,人力占据着绝对优势的中国人,可以把他们这支队伍团团包围,到时候中国人绝对的人力优势配合着他当面的这支火枪兵,等待荷兰人的可就是一场血腥的噩梦了。 “哦,该死的中国人!” 费尔勃格脸上冒出了冷汗来,眼下的局势骤然大变,对他们十分的不友好。 将自己定位在强者/进攻一方的位置上的费尔勃格,从没想过郭怀一还有胆子主动向他们发起反击,更没有想到郭怀一手下还有数百名火枪兵,特别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些人,还一看就不是善茬。 现在,他们必须与这支突然冒出的火器部队对峙。 而为了尽可能的扭转战局,他也必须要尽快的击败这支队伍。 “盾车,盾车。快快……” 郑联大声的叫着,看到荷兰人要动炮,他自然要拿出盾车来了。这东西怎么可能没用处呢? 原木挡板加上泼水后的棉被,大斑鸠脚铳都能挡的下。后头再加上了沙袋,那不止能来防枪,更能用来防炮。红毛带来的那四门小炮根本就奈何盾车不得它们。 顶多是把车轴震坏,让沉重的盾车就此趴窝。可郭怀一他们准备的盾车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就靠着荷兰人手里的四门小炮打,要打到猴年马月? 这个时代的火炮打几炮就要歇一歇,不然,信不信它们立刻就能表演‘炸膛’给你看? 红毛就算是‘神炮手’,一炮一个,都有够他们烦的。 可偏偏费尔勃格又不敢带领荷兰兵大举进行,因为中国人躲在前方那种古怪的防御工事后头,要是排枪齐射,他们可是要吃很大亏的。 费尔勃格只能算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军官,一个合格的军官,他不是绝世名将,脑子一转就能想出妥善的破敌之策,更不是神仙,法力无边。 当郭怀一带着义兵把原住民杀得抱头鼠窜之后,已经露出要切断他们后路的架势时,费尔勃格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明白自己已经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而他的选择就是把火炮辎重全部丢掉,所有人只带随身枪弹,轻装向赤嵌镇逃跑。“撤退,撤退,我们退往赤嵌镇……” 他并不需要跑回禾寮港,跑去赤嵌镇就可以了。那里虽然没有镇墙,也没有大量的防御工事,但那里有公司的马厩,有货仓,还有少量的士兵,这些足以叫费尔勃格重新稳住阵脚。 “那些没用的野人,身为公司的盟友,他们简直玷污了这个荣耀……” 费尔勃格骑在马背上骂骂咧咧的,挥手招呼手下人立刻往北逃跑,自己也就要调转马头, “砰!”一声与滑膛枪的声响有些不同的枪声传进了他的耳朵。接着费尔勃格就觉得自己脑袋一痛,掀飞的脑盖骨脑浆迸裂,眼睛彻底被黑暗所吞没。 郑联身后一个狙击手看着目标一头栽下马背,脸上登时笑容灿烂。 郑联本人脸上的笑容也灿烂的很,看着荷兰人的队列随着费尔勃格的死而零散开来,看着数百荷兰兵在向北逃窜的过程中在,就如滴在水里的一点墨,迅速的放大,零散凌乱开来,立刻对身后的一人说道:“放狼烟。通知郭怀一,可以在前路设下阻击了。” 也是时候把荷兰人一网打尽,是时候收网了。 三股黑烟直冲天空,郑联熟练的从袖口掏出一盒香烟来,捡起一根叼在了嘴里,身边自然有人点火。这种被郑芝龙‘发明’的卷烟,目前还属于郑氏集团的内部福利,还没有正儿八经的发售到市场上。 而烟叶这东西传入中国也没有多少年,可“吸烟”已经在大江南北蔓延开来。很是有钱途的。 不过,从烟袋到卷烟,虽然当中无有半点的技术壁垒,但想要让卷烟的口味变好,比旱烟、水烟的口感更好更出众,那可就不只是往里头添加香料甚至是香精,还要注重烟叶的品质,乃至是晾晒烘烤技术,从而形成高中低不同档次的卷烟品牌,构成一个完整的系列,这可就需要一定的时间了。 闲话少说。郑联现在已经认定自己稳操胜券了,心里的担忧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放松了来。 此刻就这么的看着战场,看着荷兰人如网中的困兽一样拼死挣扎。 前方已经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火枪声,这肯定是郭怀一使人包抄了荷兰红毛。后者现在噼里啪啦的开枪很爽,但他们的背后就也有火枪兵在追击,自己更已经跑乱了整个队形,凌乱了军心斗志,这一枪打响很容易,但想要打响第二次就难了。 整个战事真出乎他意料的简单顺利。 荷兰人只派出了禾寮港的部分守军来进攻甲螺村(已经有一部分援军抵到禾寮港,但还没有赶过来增援费尔勃格),这是战前诸多设想中最有益于他们的一个,偏偏荷兰人骄傲自大,以为几百荷兰士兵加上土汉黑联军的帮衬就能把甲螺村给拿下,把郭怀一给抓到。现在落得如此的模样只能说是他们自找的! 而有了眼下的这场胜利打基础,荷兰人怎么能赢吗?原住民也不是傻瓜,接下的战事里荷兰人再请原住民帮忙,也会变得很棘手了。 因为那些原住民的数量太少了,这次他们遭受了重大的损失,下次就很难说他们还愿不愿意帮忙了。 毕竟大肚王国是大肚王国,与西拉雅人和马卡道人并无太大的关系。 别看他们都是原住民,在汉人和荷兰人眼中并无太大的区别,但在他们自身看来,那不同的地方可就多了去了。 就那么一点人,都能分出大大小小十几个民族,每个民族里还能分出诸多不同的社/部落。自己不能团结,那就活该他们只能在大员给人当配角。 “怀一大哥,怀一大哥,你就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郭苞跪在地上跟狗一样向郭怀一求饶。 但郭怀一又怎么可能真的绕过他? 看看这战场上满地的尸体,眼下是荷兰人败了。而要是郭怀一败了,甲螺村被打破了,那他还能得到好?或者说眼前的郭苞到时候还会念在旧情的份上放他一马吗? “押下去!” 郭怀一把手一挥道。这种人该死、该杀,但现在还是先关起来,等到郑芝龙赶到了才交他处置的好。 “走,快走!”旁边,一队荷兰兵垂头丧气的被义兵押解着。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夺下禾寮港 消灭了费尔勃格之后,郭怀一当晚就派人夺取了赤嵌镇,荷兰人在那儿只有很少的守兵,居住于彼处的荷兰商民更已经全都转移去了热兰遮城。 次日里,几千义兵扛着大旗就杀到了禾寮港前。 把被俘的二百多荷兰兵驱赶到了阵前,义兵们耀武扬威着,气焰好不嚣张。 热兰遮城内的荷兰人已经收到了费尔勃格全军覆没的消息,不提保罗、普特曼斯等人是怎么的气愤加恼怒,就说他们出兵镇压郭怀一的机会,随着这几日时间的流逝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郑芝龙的大军已经看到了禾寮港上飘着的荷兰旗号了。 郑军前锋已经抵到,这叫荷兰人如何报仇? 保罗、普特曼斯他们再气恼,除了诅咒郭怀一喝水呛死,吃饭噎死之外,就只能痛恨费尔勃格的蠢笨和无能了。 但保罗还是不愿意放弃禾寮港,因为丢了这儿后,他们在陆地上就再无落脚地,除一鲲身之外的六鲲身也早晚会不保。如果海军没办法迅速解决澎湖的郑氏水师,取得战略优势,那局面就不免太被动了。 引兵先一步抵到的是桃源总管郑泰。 郑芝龙虽然打着戚继光的旗号,再掺杂了自己脑子里的一些前世军训的记忆,搞出了一套作训章程,练出了一些不错的士兵,但他手下的高层将领,却还是当初的那些老人。 如郑泰。 这人与郑联、郑彩兄弟可算是郑氏下一代中的后起之秀,都是惯于操舟纵船的人,大海之上基本的军事素养和管理才能是有的,可对于陆地战争实平庸的很。 这两年里听郑芝龙的话,自己也耐着性子把戚继光的《练兵纪实》看了几遍,还把郑芝龙使人编撰的《戚继光抗倭之战记事》、《百战经典》,这些书翻了又翻,但这真不代表着他的陆战能力就提升了。 现实不是游戏,不是你得了本兵书,就能提升智力和统帅的。 后两本书,在集团内部的不少人眼中直就跟故事书划了等号。 不管是戚继光抗倭之战的事例,还是历史上的名将经典之战,对于一般人言,可不就是故事书么。 还好郑芝龙给郑泰的命令就是抢夺赤嵌镇,修筑大营,看住禾寮港,而不是叫他与郭怀一合并一处拿下禾寮港。 “炮轰,快架起大炮轰他娘的!” 郑泰没有自作聪明的去打禾寮港。他带着人从桃源一路走来,那就想清楚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郑家的下一代人中,先那近时声名大噪的郑森一步成名的三人中,郑彩的实力最强,因为郑联是他胞弟。郑泰觉得所以自己才能得到‘桃源总管’的位置。 而郑彩和郑联,一个被郑鸿逵拴在身边当副将,一个被郑芝龙派去热兰遮做使臣,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郑联手下的兵还能继续奉他为主吗? 细思之郑泰有些不可对他人言语的小心思翻腾。 “轰轰轰——” 大炮轰鸣着。 足足二十门五斤炮齐齐奏响,炮弹一波波的砸向一里开外的禾寮港。 后者虽然被荷兰人抓紧时间修筑加固过,但到底不是棱堡。待到郑芝龙赶到的时候,当面的围墙已经被打了个稀巴烂。 荷兰人新增的胸墙、栅栏、土堡等工事,或是被打的千疮百孔,或是在炮弹下摇摇欲坠。 这些工事面对冷兵器时代的军队绝对管用。但面对炮弹就有些力不从心了。郑军仗着火力优势,摧枯拉朽一样,两天时间就扫平了禾寮港外的多处防御据点。 荷兰人很乖觉,感觉守不住,那就直接叫人撤退来。 港外的郑军足足有两千人,清一色的火枪兵,这叫港内的主官贝德尔根本生不出偷袭夺炮的念想。 等到郑芝龙大军赶到,“上帝啊,他们带了那么多大炮?”贝德尔收起了望远镜,内心里都直打颤,深深怀疑,保罗让自己领兵坚守禾寮港是不是在有意借郑军的手来除掉自己? 对手有那么多的大炮,自己根本支撑不到巴达维亚的下一拨援兵赶来。 “我要向保罗抗议,禾寮港不是热兰遮城。把我们的士兵留在这里挨炮打,那是犯罪。”贝德尔向自己的副手,也是之前费尔勃格的副手阿尔多普叫道。 郑军那一门门大炮叫他生出了很不好的预感。 可就在这个时候,老天爷站出来秀了下自己的存在感。 岛南下雨了,还是大雨,暴雨!而且一下就是一整天。城外的郑军别说是发起进攻,就连他们营地都被雨水浇的通透。 郑芝龙唯一能庆幸的就是郑泰打好了前站。 在郭怀一手下的义军的帮衬下,郑泰不仅在港外的高地处修起了一个挺大的营垒,还把拿到手的赤嵌镇进行了清理。 大批郭苞一样的汉民及其家属和原住民被看管起来,荷兰人的马厩也被清理了来,大量的辎重在天色变幻时候迅速运入了其中,比如那一桶桶的药粉。 禾寮港也没得好,很多工事整个都被大水浸泡了来。贝德尔的脸皮如死人一样苍白。 “少校,我们需要立刻离开这里,大雨让枪炮失去了原有的威力。我们继续呆在这儿,会死的。” 阿尔多普是个苏格兰人,看在金钱的份儿上他会为东印度公司效力,但他绝对不愿意去死。 贝德尔咬紧嘴唇。 “这雨来的凶猛,枪炮都不管用了。我军兵多将广,不趁这个机会夺了禾寮港,更待何时?” 郑芝龙也不是军事天才,只是脑子最基本的智慧还是有的。大营里,披着蓑衣的陈鼎进了中军帐篷,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蓑衣都不解下,就向郑芝龙禀告了赤嵌镇一干事宜。 叫郑芝龙彻底放下了心。他脑子就也从后勤辎重上转移了来,打起了夺取禾寮港的念头。 “林习山。”郑芝龙点起了个人。 与施富、洪旭、甘辉他们一样,林习山也是郑氏集团里有名的外姓将领,只是地位弱了前者一头。 “末将在。” “给我拿下禾寮港,有问题吗?” “大帅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林习山脸上露出欢喜,这可是个不小的功劳,欣喜的抱拳领命,转身出了大帐。 外头,郑泰营地里的大片空地已经被一顶顶帐篷给覆盖,不管那帐篷内的地面是不是一滩胡渣渣的烂泥,可好歹叫人不再被雨浇了。 一顶帐篷就是一个棚,密密麻麻的,一个接一个,跟鱼鳞一样。完全不去考虑安全隐患问题。 林习山没有召集太多的人,他只选了两个队。 顺利的话这五百人已经足够了。而要不顺利,那就叫人再招兵了。反正两边离的很近! 五百名新军士兵顶着瓢泼的大雨,站立在林习山跟前。 “大家都跟我来!”一把抽出腰刀,林习山吼了一声,第一个向着禾寮港去,身后的五百军兵看到头儿亲自带队,一个个士气大增。 第一百三十章 二鬼子:我要活下去 刘元是从出生就生长在大员镇的人,或者说他是一个从出生就处在荷兰人统治下的人。虽然是一个汉人,但却能说一口流利的荷兰语,还信了西教。连老婆都娶得是一个流着欧洲人血统的东西混血儿。 这是一个从脑子到屁股全都坐在荷兰人这边的汉人。 东方人的躯体,西方人的灵魂,正宗的香蕉人。 要是在往日里,刘元这样的人会是荷兰人的宠儿,就像抗战时期的大员兵于小鬼子一样,极受荷兰人的亲睐。根本不会敢在大雨天里拿着火枪在棚子里放哨这种辛苦活。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郑芝龙的到来恍如一把锋利的尖刀,瞬间划破了汉人与荷兰人之间那层单薄的‘和睦’外皮。让大员镇内的汉荷关系愈发紧张。而如他这样的人,过去的一段时间里都不时的能感受到一股股从身后射来的充满了仇恨的冰冷目光。 荷兰人也对汉人愈发的严厉,别说是热兰遮城堡,就是城堡外的大员镇都严厉戒备了。 每一个汉人的进出都要给荷兰人做详细汇报,荷兰人更大张旗鼓的搜查了每一家每一户,汉人汉商家中所有的刀枪和火器之类的都被收缴去。 往日里经常会在镇子内游荡的荷兰士兵或是荷兰商民也一个都看不到了。 据说岛南的很多汉人都倾向郑芝龙。 看到落单的红毛会砍了脑袋献给远在安平的闽海王,一颗荷兰人的脑袋就值五十两白银。 更有传言说,一旦郑军杀进大员镇,城内的荷兰人,无论老幼,一律都要被屠干净!就连他这样的二鬼子也难逃一劫。 所以,当荷兰人征召人丁的时候,刘元毫不犹豫的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不说荷兰人,他也必须用自己的努力来保护他的家人不是? 何况,荷兰人统治下的大员镇,那种不平等的制度下的大员镇,就是他的‘家’啊。 他已经接受了这种不平等,他的灵魂已经屈服于这种不平等……,所以,他也就不觉得不平等了。 如此,刘元成为了与原住民的巡逻队相对应的华人安保队中的一员,还成为了三名队长之一。 只是在关键时刻,荷兰人更信任原住民组成的巡逻队,而不是华人组成的安保队。这点从刘元现在出现在禾寮港便可看出。 大雨倾盆,空气潮湿的厉害。更别说,今日白天里,刘元他们几乎都在外头挖掘水沟,以便能叫港内的积水全部排入海中。 顶着瓢泼的雨水劳动个不停,这滋味绝不好受。可到了晚上,荷兰人却又叫他们来执勤放哨,自己缩回干燥的房屋内睡大觉了。 安保队的华人自然也心里不忿,刘元麾下的士兵都累得够呛,却还要分出一批人继续值夜,而荷兰人则舒舒服服的睡大觉,怎会不生出怨言? 当下就都在棚子下挤成一堆呼呼大睡了。 倒是刘元睡不着,抱着自己的火枪,睁大眼睛一遍遍看着前方的战场。 他当然不是料到郑军会偷袭,而纯粹是心里烦,外加心中最后的那丝儿责任心。 之前从一鲲身沙洲被调到禾寮港,他心中就有不爽。这不只是危险不危险的事儿,更是谁更值得信任的事情。 在荷兰人心中,他们竟然还不如那些野人值得信任?这叫刘元很伤心。 接着就是今天的一幕幕了,那就更伤心了。荷兰人也太不拿他们当自己人看了吧?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有了对比,就是十倍的伤害。 刘元第一次对荷兰人产生了真正意义上的怨言。 刘元浑身湿漉漉的,心情更是乱糟糟的。 但突然的,他身子一机灵,耳朵乎听见了脚步的声响,他都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了。这种鬼天气里,郑军能来偷袭么? 他睁大眼睛向外看,什么都看不到。可竖起耳朵听呢?虽然外头大雨哗啦啦的,但仔细一听,还有能察觉出不对来。 “敌袭!”刘元的第一反应就是举起火枪对准黑夜里的雨幕开了一枪,同时扯开嗓子大喊。 “敌袭!敌袭……,不好啦,郑匪打过来啦!”郑军在荷兰人口中就是‘郑匪’。 据点里面顿时乱了起来,这本是一处四周都有沙堡垒砌的棚子,最中间的地方倒着七八个人在呼呼大睡,现在全部惊醒,乱七八糟的呼喊声响成了一片,但是谁也不知道遇到敌袭的时候该怎么办?刘元也一样不知道。 根据荷兰人的吩咐,他们要在发现敌人痕迹后,据据点死守。 可这完全是等死啊。 现在是黑夜,雨点密密麻麻,人影儿都看不到,等看到的时候郑军都已经杀到跟前了。 “全体都有,快速向前!冲啊……”林习山大吼着。 枪响结束了他的悄悄前进,现在需要的就是速度,速度! “把那些蠢猪们都叫起来。”贝德尔大声的吼叫着。 禾寮港并没多大,前头的枪声告诉他,郑军偷袭来了。所以,他们必须要撤退了。 在现在的天气里,他们没有同郑军一较高下的实力。“阿尔多普,你立刻带人在码头布置防线,我要让中国人在那里流尽献血。” 但贝德尔相信,只要组织得当,再加上早早做好的准备,自己虽然最终要放弃禾寮港,却依旧能用一排排的齐射给郑军一个厉害——在码头那种空旷的地方。 大雨倾盆,郑军再多的火炮也没办法应用不是么? 刘元狼狈的奔跑着,赤手空拳。他的火枪早就丢了,当大群的郑军士兵挺着刀枪和上着刺刀的火枪冲到他跟前的时候,刘元转身就跑。 他身后的那几个人或是被杀或是投降求饶,刘元都顾不上了。这个时候他只想回到大员镇,回到自己的家。 当初报名参加安保队的时候,当初发誓要用自己的努力来保护自己的亲人的时候,那满胸膛里充斥的勇气,在刺刀应入眼帘的一瞬间,在刺刀没入他手边阿强胸膛,溅起血花的刹那,就全都烟消云散了。 剑样的刺刀在据点中火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殷红的鲜血从胸膛喷嗤,仿佛一团血雾,太吓人了! 还是乖乖的回到家中等待着命运的审判吧。 死亡真的很可怕,那一瞬间的冲击,比待在家中等待命运的宣判更可怕。 “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刘元在心底大喊。 …… “或许那都是谣传,郑芝龙再狠辣,也不会真把他们这些人给斩尽杀绝吧?”刘元又在心中想。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夜袭继续 禾寮港的厮杀声远远的传到了七鲲身,不管是一鲲身的热兰遮城堡,还是七座鲲身沙洲的荷兰炮垒,所有的荷兰人全都心里戚戚然。 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禾寮港保住的可能性不大了。 太不巧了。一场瓢泼大雨叫枪炮威力大减,哪怕荷兰人手中的火枪早就是燧发枪了,大雨和潮湿的环境也依旧是它们的天敌。更何况荷兰人在那儿的守军又不多。 怎么看都没有‘生还’的可能。 当时间进入到下半夜后,暴雨渐渐变小。 禾寮港已经再没有枪炮声和喊杀声传来,七鲲身沙洲上的荷兰人也怀着担忧的心进入了梦乡。 却没人能想到,郑芝龙一夜里夺了禾寮港不算,还对七鲲身沙洲起了心。 对荷战争,前期进展要快么。 从打狗山向东北方向的海上延伸,七个沙洲在风雨的夜里也依旧可见。因为沙洲上的荷兰堡垒全都闪亮着灯光。 一艘艘蚱蜢小船在水浪荡漾的海面上行过。 岛南这地方,旦是有暴雨,如何会没风浪? 但从打狗山去七鲲身沙洲,拢共就里许的距离。便是有风浪又如何? 一共二十艘船,每一个船上乘坐着一棚的士兵,清一色的冷兵器,只在腰间缠着用油布包裹的手雷,前胸后背,四个硕大的黄葫芦悬挂着,就是落到了海里,也不见得会丧命。 队伍有大将陈辉亲自带兵,林习山都有的勇气,他岂会少了? 在郑氏集团连生骤变的档口,连郑家人都在拼命(郑森、郑芝豹、郑芝莞、郑芝鹏),他们这些外姓人又有什么理由偷懒呢? 威廉和布鲁克斯他们一队人是凌晨两点钟上的岗,他们也曾望着禾寮港的方向忧心忡忡。当自己一国的人倒霉时候,每个人都会生出廉价的同情心。 之所以用“廉价”来形容这份同情心是因为,现在这二人和着另一个战友已经在哨岗内依着墙壁睡的正香。 他们只是雇佣兵,顶多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怎么可能真的拥有战友兄弟情呢? 五人里留下比尔斯和亨得利值夜。 不大的炮垒内本就只有二十名守军,两门大口径火炮,两门小炮,现在增添至三十名守军,四门大口径火炮。火力和防御力都上升了一台阶。所以,夜间的执哨也能使出五个人这么个奢侈的数字。 哨岗向南面对的就是打狗山,亨得利直挺挺的站着,面对打狗山一动不动。荷兰人感受到了郑军来自陆地上的威胁,热兰遮之外的六鲲身沙洲的警戎性直被提升到了最高。 别看他们人数很少,可在夜雨天气里,待在安全的炮垒内部,这就是绝对的优势了。 敌人不能使用枪炮,他们待在遮风挡雨的炮垒内还能继续开枪打炮,这不是优势什么还是优势? 所以,以威廉和布鲁克斯两个小兵为例,他们都不认为七鲲身炮垒有危险。 至少是现在。 如今的气候对进攻方太不利了。加之此刻的海上波浪滚滚,漆黑中又伸手不见五指,郑军怎么可能这个时候上岛?这不是凭白增添危险么。 但里许宽的海面真的拦不住郑军。 所以,当一支支小股的郑军士兵,悄悄地靠近据点时候,海上的风雨遮掩了脚步声,即使泥泞的地面让他们的行动显得并非那么干净利索,也丝毫没有惊动值夜的士兵。 夜袭部队在向炮垒逐渐靠近着。与禾寮港的防御相比,这里的面积虽不大,可工事要强上很多,至少外围有一道丈宽的壕沟,壕沟的内里还有一道严整的胸墙。而且执勤的士兵还算称职,虽然五个人倒下了三个,可依旧还有俩不是么?荷兰人的警觉性真的不差了。 炮垒顶部那看似简陋的哨岗,墙壁内外都有一袋袋麻袋堆砌。只要不是被大炮命中,再多的枪弹打来也是给他们挠挠痒。固定的工事里两个枪口始终笔直的指着前方,工事内的五个人,三人靠在沙袋边酣睡着,剩下两人值夜,可此时他们看向外面漆黑的风雨中的目光也已经不再有神。 一阵冷风吹过,让睁眼瞪了半夜的比尔斯打了个冷战。“这该死的黑夜。”虽然岛南的气温一点也不冷,可交加的风雨也能让夜间的风吹变得冷凉。 另一个人,亨得利则没有什么动作,始终直直的站着,因为他都快站着进入梦乡中了。 所以,两个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下方。 一丈宽的堑壕难不住陈辉,都要夜袭了,这点准备要还没做好,他还打不打算得手了?他早就对荷兰炮垒的内外布置了如指掌了。 二百人的夜袭部队沿着堑壕向两侧进发,一旦动手,那就是四面齐齐进攻。 枪子打不透厚厚的壁垒,刀枪更砍不动防护,然而壁垒上留出的射击孔却是手雷再好不过的归宿了。 一名士兵悄悄的摸过了胸墙,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然后以人为支撑,举着帆布为后续的战友搭起一片遮风挡雨的地方。 这里也是夜袭士兵所携带的手雷的点火之处。 耳朵轻轻一抖,蹲下来偷懒的比尔斯猛的挺身站起,双手抓住了身边的火枪。“嗨,亨得利,快醒过来!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 士兵游过堑壕,翻越外围胸墙时候的动静还是让比尔斯听了到。 “你们也都起来,快起来——” 比尔斯的叫声在夜色里传出很远,不止工事里头三个睡的迷迷糊糊的荷兰兵醒了,就是堡垒内也有人在叫喊。 “他娘的!”陈辉心里暗自骂着。 “估计是青蛙或者什么东西吧……”亨得利小心的伸头向外探望着。他希望自己同伴听错了。但他也知道比尔斯的耳朵在整个堡垒里都出了名的灵敏。 威廉舒爽地伸了个懒腰,一边还摘下帽子抠着发痒的短发,看了看此时的外面,“真见鬼。伙计们,现在天还没亮,我刚刚睡着没多久,你应该黎明时候再喊醒我。” “外面什么都看不清……”五个人中唯一的无名氏靠着麻袋包探出了头。 然后下一刻他的脑袋就被什么东西重重的砸了一下,这让毫无心理准备的无名氏整个人都跌坐地上,那砸中他的东西也落在了他的怀里。 “这是什么?木壳雕的菠萝吗?”精神还有些迷糊的他一时间没意识到自己怀里的东西是什么,还要举起来凑到眼前看。结果就是“轰”的一声,额,脑袋至少烂了一半! 炮垒顶部岗哨中的五人组全在爆炸中丧失了战斗力。 他们身上穿着的服装对于溅射的木片毫无阻挡能力。高速激飞的木片轻易的重创了他们。 好运气的还活着性命,比如亨得利和布鲁克斯,还有耳朵尖的比尔斯;运气糟糕的,则就在刚才的爆炸中回归主的怀抱了。 木片穿过了威廉的脖颈,就跟利刃一样,切断了威廉的气管。 漆黑的夜色里冷风在飘荡,在炮垒的外围胸墙处,一个个全身穿着黑色衣服的身影在泥泞当中迅速翻越,越来越多的人在漆黑的夜色中显露出来轮廓。 “敌袭!敌袭……” 静寂的荷兰营垒里,猛然响起了带着颤抖和惊恐的嘶吼,比之先前比尔斯的叫声尖厉了无数倍。 但很快,荷兰人的尖叫就被一颗颗手雷的爆炸声给彻底掩盖了。 在几块帆布搭起的地方,夜袭士兵划开了火折子,一颗颗手雷就跟雨点一样落进炮垒的各个射击孔和炮孔中。 不可能所有的手雷全都如意的扔进了堡内,可两个里头总有一个能进去的吧?三个、四个,甚至是五个里头有一个能如意的,这也够让荷兰人在炮垒内的守兵全军覆没了。 就在内里的荷兰兵纷纷惊醒来,要拿起火枪从射击孔内要向外射击的时候,他们先就要承受着手雷爆炸的洗礼。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冷兵器的闪耀 短短两天的时间,岛南的一切就都大变了一个样。 禾寮港上飘起了‘郑’字旗号。 七鲲身、六鲲身、五鲲身三个沙洲也尽数被郑军拿下,后者再是坚固,也只是一个不大的双层炮垒。而且是一个主要面向西侧洋面的炮垒。 射击有盲点的。 如是,四鲲身、三鲲身、二鲲身三个沙洲就都被荷兰人痛快的放弃。 与其把人放在那里等死,还不如收回热兰遮城。只是在放弃之前,他们用药粉将手中的大炮和炮垒尽数炸了稀烂。 大批的郑军也就顺势进入了一鲲身沙洲,那首先要控制的就是热兰遮城堡东部的大员镇。 不过此时的大员镇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几千居民流落在外,都被荷兰人驱除出了自己的家园。 后者飘扬着荷兰人的三色旗,已然化作了一个大的军事据点,荷兰人几个月前就开始改造镇子,修筑防御工事,使之与热兰遮堡互成犄角。 在郑军登上沙洲前,就先一步将镇子内的大批居民驱赶出去。横竖,这些人都是汉民。 镇子内还残留的百姓就都是如刘元、郭苞这种二鬼子的眷属。而这样的人又有多少人呢,具体数量谁也说不清楚,大概也就不到千人。 这一招数最大的作用就是羁绊了郑军的脚步,率先登陆的林习山,那本是要直捣大员镇的,现在却也只能先来安抚这些百姓。 “将军,你快看……”内海里荷兰人的四艘老闸船早已经被郑军士兵所熟知,早在郑军克六鲲身沙洲时候,它们就已经登场亮相了。 四艘有着传统中式帆装和流线型的西式船身的老闸船,轻重火炮装载了数十门,几次想要欺进沙洲对郑军展开炮击,那都被郑军布置在沙洲的岸炮群给击败了。 黑夜里荷兰人也不能行船,以免遇到浅滩搁浅了,郑军便就趁机把一门门火炮运上沙洲。炮管和炮车相互分离,上岸后再组装一块。 一处处炮兵阵地严阵以待,荷兰人的老闸船只能无功而返。 所以啊,郑军能顺利的拿到之前的六个鲲身沙洲,那真的是托了铁模铸炮法的福了。要不是这个法门让郑军中的火炮数量大增,凭纯粹的陆军,想要顺利的登上一鲲身沙洲还真有些难度。 但现在这人惊叫的是外海,外海海面上竟也出现了一片片帆影,出现了一艘艘荷兰人的帆船,这一下子两面受辖,就太操蛋了。 “他娘的!” 林习山破口大骂。就荷兰人船上重炮的射程,纵然不能靠的太近,二鲲身与一鲲身之间的这片海域,怕也能笼罩了一半去。 虽然这么远的距离下,舰炮也早就没了准头。可没了准头的炮弹照样能杀人! 看着海滩上,一队队身无余财两手空空的妇孺百姓正在士兵们的引导下坐上一艘艘蚱蜢小船,他猛的回头向副官骂道:“还不去快通知啊,傻瓜。” 大员镇内,罗本带人登上一座三层小楼的房顶来察看海滩处的情景,望远镜里现出旌旗飞扬、帆樯林立的荷兰舰队。罗本脸上挂满了笑容:“中国人真是不知死活,敢闯入我的地盘,那就让他们尝尝我们火炮的威力,看他们能剩下几条船?” 不过林习山见势转向的快,海滩上的军兵人群都在迅速向内海这一侧涌来,虽然可能会被内海飘着的四艘老闸船打,却至少逃出了外海荷兰舰队的火炮射程。 “少校,我们应该立刻出动兵力去攻击中国人,趁着他们现在乱作一团的时候。”一名叫沃尔姆的上尉连队长向罗本叫道。 此时的海滩上的军民不要太混乱了。 “这是个好主意。但中国人的数量那么多,而我们最多只能出动两个连。”罗本有些担忧的说。 费尔勃格和禾寮港的教训让他心存忧虑。 可他身后的几名荷兰军官却不这么认为,沃尔姆自以为可以马到成功,他拍着胸脯对罗本说:“我只要放一阵排枪,中国士兵就会四散逃命,土崩瓦解。”然后向罗本特意的说道:“现在是白天,不再是下着暴雨的夜晚。这是我们熟悉的作战环境。不要看中国人的数量,一名荷兰士兵能打二十五名中国人。”应当说,沃尔姆的狂妄自大还是有根据的。因为根据以往的战斗经验,使用刀矛弓箭的东方士兵是不堪排枪击打的。 而荷兰人在于中国的多次战争中,对于中国的火枪也很是看不起。不止是因为那多是落后的火绳枪,更因为火枪质量的差异。 而现在他们与郑军的几次交手,前者费尔勃格是被包围后全军覆没,后者禾寮港被郑军趁着暴雨夜袭击,那突出的根本不是火枪。 这些人还把郑军视为当初的东南明军,甚是看不起。 现在,郑军的火炮都被内外两面出现的战船给牵制,这么看都有胜无败。 一鲲身沙洲与其他六个沙洲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它面积的广大。作为荷兰人在岛南的老巢,这里有着大批的荷兰士兵,数量绝不是其他六个鲲身沙洲可比的。 只一个大员镇就有三个连驻守,两个标准的军事连队,一个则是从荷兰商民中征召的民兵连。 所以,沃尔姆这次很明显的失算了。 郑军手中的火枪绝对不差,更别说还有随军而动的一门门虎蹲炮。而且每支部队都配有一队藤牌兵。 藤牌兵是南方明军的招牌之一,发于戚继光时代,一手执藤编盾牌,一手握雁翎快刀,胸部要害处裹以实棉,盾牌加实棉可使子弹杀伤力降至最低。趁排枪轮转的间隙,用藤牌掩护身体,采取翻滚、跳跃的方式前进,一旦接近敌人,便施展地滚刀术,专砍敌人双脚。 这个兵种让郑芝龙直想起了《鹿鼎记》。所以,并没有裁撤,且郑军手里的藤牌兵也不成建制,打眼一看原军中似有不少人习练藤牌,但真正耍的出彩的也就四五百人罢了。 郑芝龙就把他们百人一队,编做了一营。 在他的心中,这样儿兵种还是有一定的作用的。配合着排枪兵作战,在两军进入到射击距离时,忽的放出这些个人来,扰乱对手的节奏,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历史上的藤牌兵就先后在大员和北地的雅克萨之战中立下功勋,也算是中国冷兵器军队在眼下这个热兵器逐渐兴起的时代里闪耀的一抹光辉了。 沃尔姆率部出击,立即将部下分为两队,以十五人为一排,向郑军攻来。 林习山所部足有两个营,两千多军兵,那立刻使一营人留在海滩出善后,自己领着另一营兵明着摆开阵势正面迎敌。 荷军以携带的三磅小炮首先开火,林习山则用大斑鸠脚铳还击。 等到双方距离进到百步时候,林习山以两队兵正面应敌,两队兵左右包抄,一队兵做预备队,同时放出一队藤牌,士兵持簰舞刀,连滚带跳,奋勇冲锋。荷兰兵被郑军火枪兵在正面牵制,排枪才放了三排,藤牌兵就已逼近,只见盾牌在上人在下,随着人体翻滚,刀光闪动,直砍荷兰士兵双脚,顿时哭爹喊妈之声四起,排枪阵势大乱。林习山指挥部队一阵冲杀,毙敌俘敌小二百人,其余敌人扔掉武器,狼狈逃蹿。 第一百三十三章 欢呼 上百荷兰兵狼狈的在前逃窜,背后黑压压的郑军士兵挺着刺刀追击。速度不紧不慢,那很明显就是在赶着他们冲进大员镇。 留守大员镇的民兵连不要太慌张。 三百人的正规军都失败了,他们百八十人还能力挽狂澜吗? “预备——” 静寂的大员镇里,猛然响起了一声带着颤抖和惊恐的嘶吼,比之先前的即以厚望,现在的罗本直恨不得自己能早早的将沃尔姆给枪毙了。 紧接着,一声炮响响彻在天空。 大员镇内还有两门小炮,可这声炸响却不是炮响,而是一颗礼花。 荷兰人在东方待得久了也会与时共进的,这颗礼花就代表着向热兰遮城堡的求援信号。 罗本旁边的一名法籍佣兵脸色惨白,如果可以,他现在更愿意逃回热兰遮。 可是罗本显然不可能丢弃那逃来的百十名败兵,这些人可都是他的手下。 “杀啊……” 带队的林轩高吼着,他是林习山的族弟,不是这个关系,现在还轮不到他来捡这个功劳呢。 荷兰人丢掉大员镇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除非热兰遮城出兵救援,可保罗敢这么做么? 待在坚固的热兰遮城堡内,一个荷兰兵能顶十个用,出了棱堡来与郑军正面作战,那就是打郑军一个一比二,不划算的也是荷兰人啊。 大员镇里瞬间都炸了锅,一片人仰马翻。不要忘了,这里可还有一些二鬼子的家眷的。一个个慌里慌张的人向着热兰遮城堡奔去,如没头苍蝇一样涌出大员镇,让顶在前头的荷兰民兵们大肆不忿。很有一种自己在拼死掩护下等的华人逃跑的感觉。 这感觉很不对头。 几个低层军官还在声嘶力竭,罗本也在大喊着。 火炮准备,散弹准备,手雷准备,排枪准备,甚至是刀枪冷兵器准备。 “砰砰……” 震耳的喊杀声中,几声炮响,根本让人察觉不到。荷兰人拼着搭上自己人的性命打响了两炮,两颗散弹也的确打翻了一些冲在最前的郑军士兵,但这却根本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前面的倒下了后头的跟上就是。 罗本惊讶的发现,前方他设立的足足五座工事——两处街头堡垒,三座加固的房屋,在一瞬间里全都灭掉了。中国人一颗颗手雷洗地,连连的爆炸声让他脑子一片空白! 紧接着就是街道上垒砌的胸墙,寥寥的枪声就跟黑夜里的一支蜡烛,怎么可能照亮整个夜空?几个身影飞身扑进胸墙后头,锋利的兵刃瞬间将一个还未咽气的荷兰民兵捅了个凉心透。 士兵濒死前的凄惨叫声淹没在乱哄哄的枪声和人声中。 大批的郑军士兵翻进胸墙,一百、两百、三百……,这叫荷兰人如何抵挡的住? 利刃戳入血肉发出的擦擦的声音,不断响起。 罗本倒是很勇猛。 但是当一个腿上中了一刀的荷兰军官,半跪在那里,还在大吼着乱舞着军刀。一名郑军士兵挺着刺刀从他侧面接近过,一枪从他左边脖子和肩交界的地方戳了进去。颈侧的大动脉瞬间被利刃割断,仿佛停滞了瞬间似的,血柱瞬间冲起老高,喷得那郑军士兵满脸都是血沫。 而那荷兰军官则喉咙里面格格的叫着,捂着脖子半转身仿佛还想站起来,最后轰然栽倒。 从那一刻之后,荷兰人就彻底完蛋了。 大员镇落入了郑军的手中,热兰遮城的保罗才不会把那些华人家属收入城堡内呢。他指挥着城堡上的火炮向着大员镇方向轰击了一阵子,却也只能如此了。 从费尔勃格到禾寮港,从七鲲身沙洲到刚刚的大员镇,他已经损失了太多的陆军。就算是当初的料罗湾海战,战死被俘的东印度公司海军士兵也没有现在的多。 费尔勃格带领的六七百人,禾寮港的三二百人,加起来这就是上千人。还不算华人安保队和一起损失的土汉黑联军。 三个沙洲炮垒和眼下的大员镇,又是四五百人。 保罗心中的压力很大啊。 他觉得自己的前途要完蛋了。就算海军能够打败郑芝龙的水师,只他丢失的这么多公司佣兵和荷兰商民的生命,他最好的结局也就是被调回本土去做冷板凳。 所以,他不止不会收纳城外的大群华人眷属,他今后还会坚持不再跟郑军打野战,尽可能的保全手下士兵的性命。然后,把大员的命运都教给普特曼斯所带领的海军。 只要普特曼斯能够打败郑芝龙的水军船队,他才有可能回到本土去坐冷板凳啊。 “什么时候这坐冷板凳也是一种奢侈了?”保罗内心里惨笑。 …… 一辆辆大车在泥泞的道路上缓慢的行进着,每一辆上都装满了粮秣物质,在泥泞的道路上牛拉人拽,也只能让它们缓慢的挪动着。 大员可没有官道。 郑军水师又没有解决了荷兰人的舰队,如此,陆军所需的大批军需粮秣,就只能用船运到距离热兰遮五十里外的学甲溪。这里是西拉雅族萧垄社支社「学甲社」的地盘,但现在,岛上的土著乖得一笔,只求郑军不去清剿他们就万事大吉了。如何还敢阻拦? 在此停靠下锚,然后以小船运抵岸上,再以车马转运。 辛苦自然是辛苦了。 前几日下的大雨把本就颠簸不平的道路弄的更是一片泥泞,每一辆车马,每一门运转的大炮,都是马拉人拽,艰苦的向着前方前进着。 马匹长声嘶鸣,奋力的支着后腿在用力拉曳,马夫挥舞着马鞭,大声的吆喝,滚得和泥猴子一样的郑军士兵挤在马车两侧,拼命的推着轮子。马车上装的是满满的炮子和火药。 这些都是前线军兵离不了的。 别看郑芝龙领了上万陆军杀奔岛南,但人多,耗费也大。也就是有郭怀一这张王牌,岛南的各处汉人村落,多热烈拥护,出人出力,至少给郑军解决了一些粮食问题。 郑芝龙也趁机宣布,岛南各汉村百姓三年免税,大大收拢了一批民心。 但诸多的军需物资却还要从后方转运不是? 你总不能全指望水师干赢了荷兰舰队之后再来转运物资,省时省力吧? 鬼知道郑鸿逵什么时候能瞅准机会呢。 大军围住了热兰遮城堡,那也不是全打静坐战的,轰击再是作用不大,每日的轰击也不能少了。 再则,除了实心弹,郑芝龙这次还拿出了开花弹。 地道工事,从地表挖掘出一道道堑壕,通到城堡之下,用臼炮加开花弹来轰击城头,尽可能的杀伤荷兰人的同时,也用来验证一下臼炮和开花弹的战斗力及安全性。 所以,后勤转运一刻也不能缓。 哪怕从学甲溪向南来,一路上是遍地淤泥,一脚踩下去,泥水直接漫过脚踝。 更不必说,郑军夺取了大员镇没两日,岛南就又下起了雨。 雨幕重重,热兰遮城上的荷兰人看不到的大员镇的模样,可只听着城外郑军的欢呼声,那就能感受到淤泥浑水之中的敌军一片士饱马腾的景象。雨水虽大,丝毫没有浇息郑军将士的热情。 “大帅来看咱们了!大帅来看咱们了!” 郑芝龙骑着一匹纯黑色战马,这是张秋镇之战中缴获的一匹难得的好马,不知道是篡了血统,还是基因突变,高度都快有四尺五了。 郑芝龙骑在马上,带着数十名全副武装的亲卫,就在大员镇郑军一片忙碌景象当中穿行,每到一处,每个官兵都认得自家的大boss来。一开始还是肃立敬礼,可到了后来,不知道是谁先朝他欢呼,欢呼声一声两声的响起,最后连成了一片大海一般深阔的浪潮。 大帅亲临前线视察,军兵士气+10! 郑芝龙坐在马背上,只披了一件防雨斗篷,他出巡就是为了鼓舞士气的。大雨哗哗的下着,浇得他和身后的亲卫都浑身透湿,但看看将士们的反应,效果是明显的很,千多虎贲,都在向他欢呼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晋西盐商 “竟然是晋商?” 江哲拿着徐家人传来的消息,吃惊的道。 近来江南地面的粮价有所上扬,不得不引起他的注意,郑家可是现今江南最大的卖家。且要知道现在可是新粮上市的时候,粮价是要下挫的。便就通知了沈家和徐家查探,魏国公府先传来了消息——晋商。 “他们买粮作甚?” 郑芝龙购买粮食是为了养人,这些日子里一船船的移民不停的被送去大员,郑家买粮食是天经地义。 可晋商呢? 中原到晋西的路都已经被封了,扬州的晋西盐商大手笔的收购粮米,这是要贩去北地给朝廷排忧解难不成? 大明朝天灾人祸不断,五月里方把鞑子送出边塞,京师就爆发了鼠疫。先前因为清兵入塞而躲入京师的各地难民水涌一样从京城散去。他们甚至都不敢待在京畿,因为从崇祯十年时候起,北直隶就陆陆续续爆出了鼠疫来。如昌平,如通州,这些京畿重地都有鼠疫爆发。每每皆是朝染夕亡者,日每不下数百人,甚有全家全亡不留一人者,虽亲友不敢问吊,阖门死绝无人收葬。 所以,现在的京城并不缺粮食,相反,大批人丁居民的逃亡,还在实质大大减轻了京师的粮食压力。 要说年初时候的京师粮价还能达到三五两一石细粮,现如今则并不比江南贵上几何,长途跋涉的运去京师,根本就没有赚头。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崇祯帝的财政就变得宽松了。 洪承畴要收拾中原残局,还联络马士英、黄得功等对鄂北形成压力,这需要钱粮吧?之前朝廷筹功的那点赏赐可是很败军心士气的。 孙传庭在秦地休养生息,崇祯帝还依旧对之念念不忘,时刻想着叫其兵出潼关,与洪承畴一东一西,合力夹击李自成,这也需要大笔的钱粮吧?没有中央财政的支持,只凭着残破的关中一地的钱粮,孙传庭如何能拉起一支钱粮无缺的大军来? 略过苦逼的崇祯帝不提,只看眼下的局势,“怪哉,怪哉!”江哲真的十分不解。 这个时候还有人想着去北直隶吗?那可是鼠疫啊,要命的玩意儿。 郑芝龙早前把北地的移民点设在登莱,而从没想过在津门大肆的引入流民,那一大原因也就在于此。 那已不只是会不会扎朝廷眼的事儿了,更是会不会‘引火烧身’的生死问题了。 明人看鼠疫如是看死神一样,都把之穿的神乎其神了。《花村谈往》就有记载,什么一名官员前一刻还和同僚喝茶打恭时,后一刻就“不起而殒”了;两个人一前一后骑马聊天,后面的人刚叙话几句问前面那个人,却发现这人已经“殒于马鞍,手犹扬鞭奋起”;最令人骨栗的恐怕是两个小偷的诡异之死:一家富人在瘟疫中全家死绝,于是这两名小偷打算发一笔横财,这二人约定一个在屋檐上接应,一个下到房中将偷来的东西递上来,结果下面的人递着包就突然猝死,而上面的人在接的时候也染上瘟疫毙命,死的时候,这两个小偷手里还攥着偷来的包袱。 能行的话,怕是没人愿意进灾疫区的。 而且就算北直隶因为鼠疫和干旱、兵祸的原因会在明年断粮,扬州的晋西盐商也趁着新粮上市,粮价下挫的机会大肆的收购粮米,想要在明年的时候大大的赚上一波,但这点差价真就放在他们的眼中吗? 付出和收获太不成比了吧。 你想要明年时候赚差价,那首先要把粮食大批的运到北方去,只这运输上的耗费和麻烦,还有到了北地后的储备问题,那都不是那些粮食上的利润能弥补的吧? 何况这也不是他们的主业,之前从没听说过晋西的盐商还往北地贩运粮食不是? 江哲潜意识里觉得事情不对。可他又说不上来,只能将此事向郑芝龙报去。 然后自己去花楼赴宴了。 没办法,作为郑氏在江南的代理人,江哲的社会地位有了十足的进步。休说是一般的官员,就是那些三品之上的大员,见了江哲都要客客气气。 但同时的,江哲交游面也一下子开阔了。每日里的宴席客套就不见停。 江南的达官显贵,江南的富商大贾,还有一个个的士绅…… 如果他愿意,那完全可以天天有酒席,日日有邀请。醉卧青楼,晓枕花眠,将不再是梦想。 但大卞氏和小卞氏这对姐妹花对此却不会有甚个不满意,因为她们也很忙碌。 嗯?你说为什么是姐妹花?那江哲顺带收纳了小卞氏很叫人意外吗?汴敏又不是无盐女! 作为江哲后宅仅有的妇人,她们手中英雄簿是每日里都有增加。江哲酒桌上收来一堆的名刺,他既然收了,这便也就是江哲的人情了。 那不止是人家要给江家送礼,江家也每每要有回礼的。 更要细细打听那人的生辰八字,个人的喜庆爱好,等人家过寿过节的时候,一份儿轻重适合的礼物就要奉上。 要是有那后宅女子送来了请帖,卞氏姐妹实在推托不得的,就更要将会面中‘交’到的那些个‘手帕姐妹’的个人生辰、喜好,所出的子女生日,一一记录来。 江哲是郑氏放在江南的一张名片,实则上就是偶有失礼的,别人也不会多嘴的。 可他本人骤然跃居高位,那还是很有一种春风得意之感的,不仅挺享受与这些达官显贵的交往交流,享受这种社会层次的优越感,也同样乐意融入这种上流社会的生活中去。 这一是个人心理,二是有郑芝龙做榜样。 过去的郑氏集团,如今的郑氏集团,那可不就是一副积极融入上流社会的模样么? 江哲可不愿意做个‘声名尽毁’的狂生。 所以,礼节这东西他一定是要尽量表现出来的。 这般累得就是卞氏姐妹了。 他自己顶多是关注有些的一些人,比如江南地界的那群顶尖大佬,再或是沈家。那大部分的二三流人物就要靠卞氏姐妹来打理了。 姐妹俩仿佛江家的女主人一样握着了如今江哲的‘管家’大权。 短短时间,手下就有了一堆的管事和采买,被她们指派着去购入各类物品礼物。 大部分的礼单都是有框架的,内里的物品多寡轻重都有一个规格,但要体现主人的心意,那一定是要尽可能的选符合收礼人的喜好爱好的。 这种事儿很废脑子,但卞氏姐妹却乐此不疲。 或许时间长久了她们也会厌烦,但只现在看,二人还远远没有到达厌倦期。 这种场面事让姐妹俩体会到了一种官宦夫人的赶脚。 甚至都会生出遐想来,要是当初她们的父亲没有早逝,便是不能官位显赫,二女作为官家小姐,就算是外室女,也能配得好夫婿,做的正房夫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 崇祯帝 义生源银号。 一声凄厉的犬吠传入了范永良的耳朵,夹杂着人声的喧嚣,分外的热闹。可他眉头都没动一下,继续看着桌上摊放的账簿。 打疯狗么,有甚稀罕的? 自从京城遭了鼠疫,死尸遍地,那些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的疯狗疯猫,打死的不要太多。就是很多没疯的猫狗都被主人家打死。 更有不少得了病疫的人,明明没死,也被人活活打死。官府都不管的。 只能说老朱家气数已尽,真的气数已尽。 京畿重地,三分五次的被大清洗掠不说,单是这鼠疫,十年来就多次在北直隶爆发。此番更是一举颠覆了大半京营。朱家气运已尽,这江山就是被李自成那流贼夺去了,也断没有老朱家的份儿。 只是李自成嗜杀官绅,抄检富户,不得民心,实非人主之像。 怎么看,这北地都是现今雄踞关外的大清更能得势。 大清能不能跟蒙元一样一统天下,这个范永良说不准,但他肯定大清席卷北地,重走当年的大金之路是不成问题的。 他们范家真是做了一笔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啊。 不过,范家的生意做得是没的说,绝对的商场得意,却就官场失意了。 关外传来的信息,大清皇帝是要他们集中火力对付郑芝龙的,可哪里料到,郑芝龙不止与周延儒关系深厚,与东林党的其他人物,也一样交情匪浅。 范家能够“影响”到的一些清流,都是晋西、关中籍贯的。这些人在朝堂上有一定的份量,但比之东林党在士林清流中的地位就差远了。 人家不只有江南作为基本盘,更已经北上中原,西入湖广,论声势,乱‘群众基础’,大名鼎鼎,与阉党等黑暗势力拼斗多年,都已经有组织有纪律的东林党,那是完胜晋西关中的游兵散勇的。 更别说,朝廷中就连崇祯帝都不愿拿郑芝龙开刀问罪,还有周延儒、蒋德璟这些个大佬来为郑芝龙兜底儿。范家的动作进行的很不顺利。 遭到了反噬,几个出头鸟被打掉了。 范永良现在就在翻看着自家的关系网,这么多年的耕耘,范家在京城内是有一些影响力的。 虽然上不得台面,可拿人手短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很多人都拿过他家的银子,但不少人在眼下时间却不见得会乐意继续听从范家的意思来弹劾郑芝龙。因为很明显,郑芝龙不再是以前的海匪了,他现在名声不弱,又有周延儒为首的东林一派做后盾,更没有惹怒了皇帝,这弹劾是不会有结果的。 更还会吃不到羊肉反惹了一身骚。 之前三个上书弹劾郑芝龙“拥兵自重,隐藏实力,包藏祸心”的三个言官就先后都遭了灾。都被人抓到了实打实的把柄,罪无可恕,辩无可说。 那郑芝莞出手一次,还有可能被推说是意外。可三次皆是如此,那就不得不叫人警惕了。 除非能一举把郑芝龙告倒,不然,就如今这般模样,真难找出人来出头。 范永良拿着这本记着范家在京师关系门路的‘账本’在细细翻看,紫禁城内的崇祯帝也正拿着一本花名册在不停的翻找。 他想要找出几个能臣干吏,来为他收拾江山。 松锦大战后,关外的一亩三地,他已经是不抱希望了。 现在李自成都已经称王建制了,更占据了豫南鄂北,俨然就要改掉流寇的恶习,变成坐地虎了。 崇祯帝如何不大加警惕? 他很清楚如李自成这样的人物,一旦有了稳固的地盘,那就不是短期内可以打灭的道理。 就像当初的洪承畴杀流寇流贼一样,就要赶得他们不停的流传,站不住地盘,这般才算个好。 故而,他一直期望着洪承畴和孙传庭能并力合作,东西两面夹击,搞定李自成。甚至在张献忠西进川蜀之后,还把旨意传给了左良玉,叫他收复武昌之地,兵进江北,不说与洪孙三面夹击李自成了,也至少牵制其一二。 但作为一个执掌江山十余年的皇帝,崇祯帝再不称职再不合格也是知道,选用能臣干吏,安抚民众,经营地方,收的起田税钱粮,这才最是重要。 可是这天下哪里有那般的奇才能士眨眼间就可以把大明朝的国运化死为生呢? 张献忠还好,人是去蜀地了。李自成的势头实在叫让崇祯帝坐卧难安。中原都占了一半,这下一步不就要越过黄河了?那兵锋稍微加把力就杀入北直隶了。 结果,结果,崇祯帝正焦急上火的时候,湖广送到六百里加急,却是左良玉在报捷。他趁着张献忠军杀入川蜀的档口,终于把武昌夺回来了。 可这样的捷报半点也不能让崇祯帝满意。 当初这左良玉一退襄樊,二退武昌,走之前却掠夺武昌商户,包括漕粮盐舶。到九江后拥兵二十万观望自保。朝廷几番严令出兵,他才出战击败了立足未稳的张献忠,收复了汉阳。却直待张献忠入蜀之后,这才出兵收复武昌。 “无耻之徒,无耻之徒。”崇祯帝脑门上青筋暴起了老高老高,这种只知道跟在流贼屁股后头吃屎的蠢材废柴,他要砍了他狗头。 “左良玉坐拥强兵,骄亢自恣,缓则养寇以贻忧,急则弃甲以致溃。论玛瑙山之养寇、论朱仙镇之丧,其罪无可赎也。明为朝廷兵将,实则更甚流寇。该杀,该杀,该杀!” “万岁息怒,息怒。左良玉虽罪在不赦,但现下事急从权,还需他在湖广坐镇,戴罪立功。现今湖广局面唯独左良玉可支撑,急切间万难图之。不若先灭了李贼,到时朝廷大军自然云集,再擒杀左良玉如杀一鸡犬。”王承恩忙劝崇祯帝说道。(明朝太监称呼皇帝为“万岁”、“爷”,在章奏中也有称皇帝为“万岁爷爷”、“万岁爷’者) 这可不是说大话,此番对李自成用兵,朝廷已经制定了详尽的策略。进展顺利的话,自然能一举扫除心腹之患。 主力是孙传庭的秦军和洪承畴所带的旧部,前者有牛成虎、左勷、郑嘉栋、高杰、董学礼,再有白广恩附属;后者除了曹变蛟、王廷臣和左光先三部外,再有中原总兵陈永福、卜从善部跟随。说起来这可都是悍将。 然后左良玉也会向襄樊进兵,甚至还会抽调川蜀兵马出商、雒进行策应。 这计划十分庞大,兵分四路,打算会攻汝(阳)、襄(阳),一举歼灭农民军主力。 对于崇祯帝而言,这盘棋才是当下时间里最重要的事儿。杀不杀左良玉,反倒是无关紧要的了。 崇祯帝当然明白,但想着自己还要下诏对左良玉予以嘉奖,那心里就仿佛圈着一头困兽,怒火如同太阳般炽烈,可偏偏没办法发泄出去,因为他想杀的人不在跟前。 第一百三十六章 郑芝龙想干啥呢? 京师,东城积水潭附近的一座茶楼里。 外头热热闹闹的喧哗声,并不影响内里的郑芝莞悠闲的喝着清茶。病疫是叫整个燕京城冷清了许多,可这里是东城啊,是外来的商贾货物云集之地,燕京再冷清这儿也不能冷清啊。 不然偌大的京师不就完蛋了么? 大家是都知道通惠河的,当初郭守敬修的一条河,西接皇城西北的积水潭,东接通州的大运河终点。也就是说,蒙元的时候,沿着大运河由南方北运的物质,是可以经船运过皇城一直抵到积水潭的。 明人认为如此这般搞有损皇家的尊严,于是,来自大运河经由通惠河到达积水潭的水上航运便被切断了尾巴。从此以后,从通县方向运来的大批物资,就大都集中在北京城的东部,而不是像蒙元一样,直接运到积水潭。 以至于京师内都有了“东富西贵”的说法。 郑家在京城早就置下了房产,现在又多转一个手,虽然是左手交到右手来,却也更多了一层防护。 使个北直隶的手下出面做茶楼掌柜的,郑芝莞隐身其后,虽然远没有范永良这般风光有牌面,但也更加安全了。 京师是大明朝的老巢,赫赫有名的锦衣卫,鬼还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一切都小心从事的好。 郑芝莞在聆听着手下人汇报:“成国公朱纯臣,万历三十九年袭爵,崇祯三年加太傅,九年总京营。有当铺五座、古玩铺两座、洋货铺二座,粮铺七座,布庄、缎庄各一,京城郊外有良田三百顷,通州、蓟州、密云共有田庄十处,计田亩千顷多……” “定国公徐允祯,中山王徐达之后,崇祯三年袭爵……”然后还是一串溜儿的店铺田产汇集。 还有国丈嘉定伯周奎,和田贵妃之父田弘遇。 这俩人是郑芝龙着重吩咐过的。 这段日子里,郑芝莞在京师除了打击报复了几个自己屁股都不干净的瞎眼言官外,最大的事儿就是清查京城内那些个达官显贵的家底。 包括城内的富户,那些个名声较差的人,尽可能的都要查了个底朝天。当然还有一些个宦官。 郑芝莞也不清楚郑芝龙叫他彻查这个是为了什么,横竖人怎么吩咐了,他就怎么做是了。 不过郑芝莞手头的人力有限,能够查到的一些东西更是有限,如外在的店铺田产还能查得到,但内部的家底儿呢?谁知道那些人库房里是存了金山银海呢,还是早就把家底儿霍霍光了?何况这个时代的家族可不是只有一个家主,还有无数的分支叶杈,甚至是府里的管事,那些人顶着家族的名声手下又是握着多少银钱田亩,那谁说的准? 怕是连他们自家人都难说明白。 郑芝莞这也就是一个表面功夫。难度不大,只是人头比较多,规模比较大。 与郑芝莞此刻的懵懂一样的还有坐镇安平城的郑芝鹏,他从登莱回到安平城坐镇,那才离开多久啊,现在看就有些脱节了。 首先生活习惯上的不适应,再则就是对这短时间里安平的变化的‘不适应’。 比如说码头的畜力起重机比早前多出许多许多,还有工厂的水力锻锤,为了更好的利用水力,郑芝龙早吩咐过郑鸿逵抽空搞出一个小型水库,事实证明,有了水库之后这水力就更听使唤了。 只是人皆得陇望蜀之辈,见到了水库的作用后,一个小水库就已经不能满足郑氏发展的需求了,从战甲到枪炮,安平有太多太对的工坊用到水力了。 所以,水库的进一步扩大工程在他回来之前已经在进行了。 再有就是海边的一个个大风车。 在强劲的东南风吹动下,大风车呼噜噜的旋转着,它的内部,经过多个齿轮、杠杆、传送带的组合,发着寒光的刀锯将一根根圆木锯成一个个相同尺寸的板材,这是在造船甲板的。 而在不远处的船坞里,是几艘正在建造中的军舰,还有堆积如山的木料,以及数以百计顶着初秋高阳造船的工匠。 木制军舰建造起来看似要简单,但实际上建造的准备周期却比较长,因为木头要阴干。直接把刚砍伐下来的木材用到船上,这样的海船是通通都是一次性的。 据说约翰牛在18世纪时候建造的战船,木材的干燥期都是长达一年多的,船体框架搭建完成后还要遮盖起来继续通风除湿几个月。以一级风帆战列舰胜利号为例子,在1759年开始建造后,其船体在船台上整整闲置了三年,到1763年才重新开工,两年后才正式下水! 超长的干燥期使得胜利号的木材除去了深处里的水分,而优质的建造木材也会使得一艘艘风帆战舰的寿命较之“同类人”大大延长。 在郑芝鹏的脑海里,石井船厂虽然储备了大批阴干的木头,但参照这两年船厂建造的船只战舰,那里头的木材应该没有他现在眼睛所看到的多吧?尤其是一根根的大材! 这样的好材料可是有钱都难买到的。 这一切直到他看到了木材干燥窑。 郑芝鹏是很懵懂,但与郑芝莞不同的是,安平城的一切就摆在那里,他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去重新认知它们。 安平的干燥窑是一个很简单很粗糙的干燥窑,因为郑芝龙对此狗屁不懂,他只是出了个点子罢了。 现在的一切都是师傅们自己在一次次失败的教训中摸索出来的。 虽然这般做的后果是让木材的质量逊色于自然干燥的同类,但它却能使得郑芝龙短期内建造起一支质量并不算差的庞大舰队。 郑芝龙不缺钱,也不缺人手。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榆木、松木、柞木、柚木、铁力木…… 建造军舰所需要的一应木料,石井船厂中可真的不欠缺。 然后郑芝鹏就有去到了铁丝厂。 他实在不明白铁丝有甚么重要的作用,所用的精铁却是比军工系统尤要更胜一筹。 只是当他来到铁丝厂大门外,看到门外的铁丝网后,才有些恍然大悟。 一张用铁丝编成的大网,上面枝枝丫丫尽是尖刺,仿佛是悬挂着的铁蒺藜。两头用木桩子固定,并在中间打上几根支撑,便形成了一道相当险恶的阻碍。前后布置个两三层,上面再挂些铃铛,再往中间地上撒上一层铁蒺藜…… “原来这铁丝是这样用的……,当作鹿角荆棘啊,倒是简单明了。” 只是这般奢侈的器具,也就只有他们郑家用得起了。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好铁!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人不磨,不成器 热兰遮城下,炮声终日不绝。 大批的郑军汇入大员镇,然后以此为中心,再迅速向热兰遮城堡蔓延去。 荷兰人自不会坐以待毙。 内城对应着大员镇这面的坎贝雨费堡和佛力欣廉堡,一门门大炮对着郑军猛轰不止,甚至还在内城的第二层平台中心的半圆堡上堆积了数门重炮,远远的向大员镇打去。 前文已经说了,热兰遮城堡虽然分内外两城,然而两个城却是前后拼接一块的,而不是外城套在内城的外面。 位置处在整个一鲲身沙洲最西南角的外城,是荷兰当局官署和商馆所在。同时对应着大员港,与对岸的北线尾岛挟制着大湾的进出通道。一门门大炮直接封锁海面,就更不用说是城下距离海水间的那狭窄的“一席之地”了。 所以,哪怕外城的高度很低,大致与内城的第一层仿佛。对比足足三层高的内城来说,这里绝对是热兰遮城很明显的一缺陷。可是独特的地理环境漂亮的弥补了这个缺陷,尤其是在荷兰海军依旧掌控着周遭海域的控制权的情况下。 所以,要从大员镇向热兰遮城堡发起进攻,唯一的办法就是顶着坎贝雨费堡和佛力欣廉堡的攻击。 这种环境下,居高临下,又有着城堡防护的荷兰人不要太占便宜,纵然他们炮垒上的火炮数量远少于城外的郑军。 郑军要炮击热兰遮城,那就必须顶着炮火向前,把一门门火炮运上前去。可这种明显要吃亏的事儿,郑芝龙是不会去做的。 至少不挣扎一番,甭管自己想出的法子是不是有用,先用了试试再说。 在自己想出的法子被证明为不可用之前,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横竖他不缺时间不是? 一条条沟壕就从大员镇的边缘出发,沟壕宽只有三尺,深则有一人高,先走直线,后走“S”线。 待距离城堡只有百十丈远的时候,便就开始设立炮位。一个个直径两丈的大圆,深度要浅很多,看上去就跟细线上穿着的珠子一样,却能容的下一尊尊火炮藏身。 掘土纷纷被堆积在前方,为炮位增添了一层坚固的防护,只留下炮口所指的方向,三尺宽度,足够炮位射击用的了。 荷兰人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堑壕战,初开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所以然,只是看到内中的掘土被郑军迅速的在地表上化作了一堵堵厚实的土堆,感觉到了威胁。他们当然不会容忍郑军大模大样的挖掘,白日黑夜里多次派出人来破坏。 两边的炮击造成的伤亡,实际上还没有这种破坏战里的双边死伤数字一半高呢。 最早,为了防止白天夜里遭到敌军的突袭,郑军除了布置大批的军兵在前值夜,还拿出了铁丝网来。用土堆围成一个小方块,不需要太高,但必须厚实,能扛得住炮击。然后在外围裹脚布一样缠上三两道铁丝网,再配以地上撒着的铁蒺藜,只需要十几二十人驻守,有两门虎蹲小炮和大批的手雷,那就足以叫数倍十倍的荷兰人缩手缩脚的踌躇不前! ——他们根本没办法迅速拿下如此这般的据点。即使他们人再多! 而拿不下这最前面的据点,就是绕过去了,也只会陷入郑军的前后交叉火力之中,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有枪子打来,会打的他们哭爹喊娘怀疑人生的。 荷兰人用血淋淋的现实证实了这点。 所以,现在再看着热兰遮城堡一个个仿佛很简单简陋的郑军据点的时候,城内的荷兰人好不头疼。 那就跟澎湖的郑鸿逵和大员港的普特曼斯一样。 两人现下都焦急着率先破敌,可实际上不管是郑芝龙还是保罗,都没有向他们施加压力。 二人很清楚自己在海战上是绝对的外行,而郑鸿逵和普特曼斯却是绝对的行家,那既然如此,自然是把专业的事情交给对口的专家去做了。 但外在没有压力,郑鸿逵和普特曼斯却非常擅长给自己添加内心戏。 因为郑芝龙在陆地上的顺利进展,二人都生出了一股迫切感来,期望着能在短时间里搞定对手。 这一个是为了向自己大哥看齐;一个是为了向公司证明自己的能力。 可是这谈何容易? 现在可不是郑芝龙下桃源的时候了,时间进入到七月中旬后,已是台海风暴频发之际,一个月时间,半个月风高浪急,船队根本不能出海。 两边就是想要大打出手,也需要先将这段时间避过去。 当初的料罗湾大战也是从农历六月初开始,到了九月时候方才一战告捷。 这当中两军多次小规模交手,荷兰人也多次前往铜山躲避风暴,更有战船被风暴吹离舰队…… 而现在,澎湖与岛南之间的地理较之闽地曲折复杂的地理环境可大不一样,在闽地,荷兰人还能闯入铜山海域躲避风暴,南澳、海澄、潮阳,他么都是天然的风浪庇护所。而且全在厦门、金门之南。 可澎湖与岛南之间呢? 茫茫大海,只有寥寥几个小沙洲。 但是与东南不同,如今这个时候的觉华岛,守军已经开始了入冬前的紧张备战了。 有了去年的经验,岛上的军兵,甚至是一些准备留下过年的商民,那都不见有太大的紧张。 从留岛人口审查到粮食物资储备,然后是各部军兵布置,一应事宜郑芝豹都做的有条不紊。郑森看着渐渐被船只抛在身后的觉华岛,心中直泛起了几缕不舍…… 他这里他学到了很多东西,认识到了难民的艰辛,知道了抚恤赈济中的诸多猫腻,社会的黑暗,军中的黑暗,叫人颤栗。他还看清楚了文官的龌龊和无耻,当然,大明朝的武官也不遑多让。 所以,郑森清楚无比的认知到了自己老爸口中的大明朝“根基已腐”是怎样的情形。 与两年前的他相比,他整个人都已成熟了许多。 男子汉大丈夫,不磨不成器。与原时空的眼高手低的郑成功相比,如今的他已经知道了什么是隐忍,什么是无可奈何,什么又是说一套做一套,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ba九,羊祜的这句话可真没有说错。 哪怕郑军在关外明军中的地位已经相当高杆,但处在‘大明’这面旗号下,一些个龌龊事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 要知道,郑军还是范志完、邱民仰拿来压制吴三桂的利器。而郑芝龙从全局考虑,也指示过二者要全力配合范志完和邱民仰的。 想起明军内部的那些狗屁事,郑森就心里郁闷的慌,但他整个人也正是在这种郁闷中逐渐成长。这是原时空的郑成功所绝对无能体会得到的心路历程。 第一百三十八章 海外有忠贞 八月份的关外天气已经转冷,范志完已经回归了他所渴望的京师。总督关外军政的督师之职,不出意外的就交给了邱民仰。 新官上任的邱民仰号召各城积极备战,入冬了,觉华岛上的郑军就消停了,建奴岂会不抓紧时间来报复报仇? 可出乎邱民仰、吴三桂意料的是,满清竟然没有半点兴兵南下的动向,看他们之前的一系列布置,那明明就是要大举南下一波的。 吴三桂都已经收缩兵力,集中于宁远、山海关了。 然清军的动作却陡然一缓,不仅没有了之前一触即发的姿态,反而做出了一副守御的姿态。 这让宁远城内的一干文武纷纷摸不着头脑了。 事实上不只是如此,满清还对朝鲜削减了每岁贡品物及赠使臣银布,并释方了所有在囚的朝鲜人。 这原因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黄台吉挂了。 比崇祯帝早登基一年的黄台吉,八月初九日,在盛京走完了自己的整个人生,时年五十有二。 中道崩殂,猝死于崇祯十六年的中秋,站在历史后来者的角度上看,黄台吉死的真不是时候,对满清而言,那简直是比周文王还要周文王。 这是很多人都始料不及的事情。 他才五十有二,即便松锦大战后身体就一直不是很好,崇祯十六年因“圣躬违和”,不但正月初一免了庆贺礼,还再次大赦,并向各寺庙祷告,施白金。 可突然的死在了清宁宫南炕,还是打了很多人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皇储未立啊。 黄台吉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要死了。 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与肃亲王豪格之间立刻展开了激烈的皇位角逐。争夺者双方势均力敌,相持不下。 这就是满清在军事上的态度骤然转变的原因,也是满清要示好朝鲜,安抚李氏的原因。 宁远城东的港口码头上,划过来了一艘从东北方向驶来的货船,船主十分恭敬的对舱里坐着的一僧一俗说道。“二位先生,这船已到了宁远,想要登上华觉岛,必须现在港口的办事处领取牌照,方可乘坐船只上岛。小人这船却是不欲去觉华岛的。” 船主并不清楚眼前二人是什么来路,但他们是前任相爷青原府院君沈器远安排来的人手,船主半点不敢违背。虽然去年沈器远在以左议政的身份出任谢恩使,前往盛京,七月回国后就九次上疏辞职,得到了朝鲜王李倧的允许,加封青原府院君,退出朝堂。但那依旧是船主眼中不可违背的大人物。 舱中的沈静容点点头。他是沈器远的族人,也是沈器远的铁杆,此番协同林庆业前来宁远,可不止是要向明军通报满清的变化,更要跟郑家人接上头。 “一路之上有劳施主了!” 林庆业向船主致谢。当初他曾经先后两次作为朝鲜支援军的元帅支援满清。而两次作战,他都派遣独步和尚前往明军,透露清军的计划。第二次时候,也就是崇祯十三年时,朝鲜军没有真正地与明军冲突,基本都是清军作战,非但如此,林庆业更是暗中搞沉了好几十艘粮船。他的所作所为让满清对之起了很大的疑心,次年回朝鲜后就立刻失去了兵权。 而崇祯十五年时,朝鲜方面有人投降了满清,透露了林庆业与明军的关系。还有当时的朝鲜领议政崔鸣吉也被牵扯了进来。清朝立即遣使赴朝鲜,强迫朝鲜交出二人,并押赴沈阳。然而,林庆业在黄海道逃脱,进入了一座佛寺,削发为僧。 按照历史,林庆业逃亡明朝的时候,李自成已攻陷北京,崇祯帝殉国,吴三桂引清军入关。林庆业便与明将马腾高并肩作战。后来兵败,马腾高被俘降清,林庆业逃跑时被下属出卖而遭清军俘获。然后被满清送去朝鲜,被朝鲜的亲清派领袖金自点使人处死。 但在如今这个时空,他竟然早半年时间抵到了中国,更不知怎么的与沈器远有了勾当,那同行的沈静容便是一再明显不过的例证。 二人大步的走下船,一僧一道,一老一少,沈静容已经是一副明人装束,这放在满清地界是很引人注目的,但来到了宁远港口可显得很平常了。 在海上颠簸了那么久,他终于抵到宁远了,再不需要担忧被清虏抓到砍了脑袋,坏了事,从而不能完成家主吩咐的任务了。 五十岁的林庆业身体则还很壮实,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宁远,抬头看着四周,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座赫赫有名的城市。守卫港口的关宁军昂然挺立,身姿极为挺拔,有如青松一般。 这是朝鲜的军队所不能拥有的精气神! 倒是没有叫林庆业大失所望,没有给中国丢人。而这也就叫他更好奇大名鼎鼎的郑军风采了。 林庆业已经离开了军中,沈器远明着虽离开了朝鲜朝堂,但整个人能量广大,什么消息也瞒不过他。不止对鸭绿江的水师一战了如指掌,对满清入塞的大体经过也有所了解。 再加上郑军在关外打下的名头,无形中就叫林庆业对之高看了不止一筹,已经默默的把郑军看做了中原的第一强兵。 现在关宁军不俗的风采,只能叫林庆业更对郑军神往。那该是如何了得的队伍才能屡克清虏啊! “中原地大物博,岂能无大才!”他在心中喝道。 “不觉间丙子虏乱已过去六年,大王泯灭了志气,以金自点之流执掌朝政,国中义士如元帅则已经不多见也。”沈静容看着挺胸腆肚的关宁军也是感慨的说道。 大明虽然一场败仗接着一场败仗,但到底是上国,败了这么多年了,还能有如此强兵。不像朝鲜,现如今内部已经没一支真正堪战的兵马了。 就沈器远在南汉山城收拢的那些人,乌合之众罢了。 林庆业闻声也是黯然摇头。 丙子胡乱后的这六年时间,朝鲜内部争斗就是亲明派被亲清派打的节节败退的六年。 沈器远九次上书请辞,你以为那真就是他愿意这般的么?李倧已经明确的把屁股做到了亲清派这里,沈器远不乖乖的离开又能如何呢?学前领议政崔鸣吉,还是前义州府尹黄一皓? 崔鸣吉是跟林庆业一起坏的事,只是林庆业在被押往满清途中自己溜圈了。而黄一皓则是因为通明事泄而被满清在义州城内当众斩杀的。 “然而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义士之声虽于国不得彰显,但却有人在上国军中崭露了头角。元帅今后效力郑军,恐会常驻觉华岛,这宁远城中就有当初黄公一案的副者崔孝一。此人颇有勇武,到大明从军后履立军功,如今已在吴大帅手下做得了把总官。” 虽然这职务并不高,可是,崔孝一区区一任外人,能在抱团的关宁军中做上把总,实是难能可贵。 “朝鲜前水军兵使林庆业?” 郑军位于宁远的办事处,张乐书看着眼前的一僧一俗嘴巴都不觉得张大了。 林庆业这人他知道啊,就是眼前的光头大和尚吗? “快去寻独步和尚来。”张乐书立刻向旁边的随从吩咐道,边将眼前的二人让到座位里,边抱歉道:“林将军海涵。非是小人信不过将军,实乃关系重大,不得不慎重行事。” 独步和尚在林庆业坏事后早一步逃入了大明。 第一百三十九章 意外之惊喜 当张乐书的耳朵听到林庆业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了林庆业身上,从而忽略了沈静容。 毕竟这位林将军的事迹极其的具有传奇性。 人家是外臣啊,对大明都如此的忠心耿耿,这真的把不少大明自家人给衬托的丑陋不堪了。 人家是外臣都能为大明舍生忘死,荣华富贵说抛就抛。而你们作为深受大明恩惠的文武大臣,却一个接一个的投降满清,丢人不丢人啊? 说真的,历史上的林庆业和崔孝一真的把水太凉、头皮痒们衬托的太羞人了。 作为一个读书人,张乐书闭着眼睛都能想得到林庆业为郑军效力后,那所会引起的轰动性和话题性,有了林庆业,郑军的名头都能凭白的更上一层楼。 所以,当他听到沈静容的身份和他身上所担负的任务后,整个人真有些傻眼了。 有眼不识金镶玉,这句老话直接回荡在他的脑海里。 沈器远是甚个身份,又准备做的是什么,与之相比林庆业也就不重要了。 “我家家主对大王(李倧)不满久矣。丙子胡乱后昏君降清,事虏卑躬屈膝,先是交出了斥和派三学士——洪翼汉、吴达济、尹集,任由鞑虏处死;后屡屡派兵征粮襄助建虏,对敌酋之言语半点不敢违背。又以奸邪金自点之流掌权,此有罪于天下也。遂萌生拨乱反正之意,欲废昏立明,重造朝鲜。” 别看沈器远是靠着给李倧夺王位有功而步入仕途的(仁祖反正),但他从一开始就对李倧不满意。 反正前主张立怀恩君李德仁(朝鲜成宗次子桂城君李恂曾孙),但因其他人反对而作罢,反正之后又主张奉仁祖为上王,立世子(昭显世子)继位,又未果。 但彼时李倧也未有失德,当时初露头角的沈器远也不是现今威望高隆的沈器远,就也熄了心思。 可丙子虏乱之后,李倧的所作所为与沈器远的政治主张大相径庭,不管是斥和派三学士之事,还是后来的抓捕崔鸣吉、金尚宪、林庆业等事宜(金尚宪,斥和派大臣,跟崔鸣吉一样被送给满清关起来了),亦或是多次派兵襄助满清——跟朝鲜与大明徒有其名的同盟关系恰恰相反,尽管朝鲜是极不情愿地臣服于满清的,却多次实实在在地为满清卖命。 丙子胡乱结束后,清朝就命朝鲜出兵配合清军剿灭皮岛的明军(皮岛海战),崇德三年(1638年)发生库尔喀部酋长加哈禅(朝鲜称庆河昌)等叛逃熊岛(今俄罗斯符拉迪沃斯托克俄罗斯岛)事件,清朝命朝鲜由庆兴府出动舟师一千予以剿灭。此后清军围困明朝在辽西的松山、锦州等据点,再度要求朝鲜出动舟师运饷,仁祖消极抵制无效后被迫顺从,出兵5000人助清攻明。皇太极留其中1500人(其中1000人为炮手),由朝鲜平安兵使柳琳统率参与松锦大战,朝鲜还要在自身极端困难的情况下筹措粮食和马匹以转运至锦州前线。 如是,沈器远心中就再度生出了搞掉李倧的念想。 “我家家主虽辞去了左议政之职,但多年来其人先后任职江华府留守、汉城府判、留都大将、扈卫大将、南汉山城守御使及兵曹判书等要职,在都城御营厅军、南汉山城守军中影响极大。” 再多的话都不用多说了,只沈静容所言的这些个官职,但凡对朝鲜国事有些了解的人,就都能明白沈静容话语里的自信出自何处。 沈器远的意思也很明了,那就是斩断朝鲜与满清的宗藩关系,接着联合大明,逼迫满清弃朝鲜不顾,然后稳定了局势的朝鲜就可协助大明收复辽东,平定建州。 这话有多少真实性,郑芝豹说不准。但从沈器远的计划来看,他先是打算在昭显世子回国省亲之际拥立他为王,但又觉得世子“无远虑”、“不可宜”,遂改为推举自己的老朋友怀恩君李德仁。 具体的造反计划,就是先除掉训练大将具仁垕。训练大将算是汉城守军的总司令,当初仁祖反正时,他们也是买通了当时的训练大将李兴立,在举事时,手握重兵的李兴立按兵不动,政变集团六七百乌合之众才得以顺利的夺取了彰义门,还畅通无阻地杀到了昌德宫,哨官李沆开敦化门,政变军兵进入昌德宫,搜捕光海君。 但沈器远却无法说通现任的训练大将具仁垕,因为具仁垕是西人党的核心成员,是参与了推翻光海君的仁祖反正的功臣。更是李倧的表兄! 所以,具仁垕要坚决除掉。而只要除掉了具仁垕,余下的事儿就顺理成章。 李倧这些年对满清卑躬屈膝,不敢有半点违背的奴才样,早就叫其形象在朝鲜士林中一落千丈。一大明证就是,自丁卯胡乱(满清第一次征朝鲜)后,朝鲜内部的叛乱阴谋就层出不穷,天启七年(1627年)李仁居起兵江原道、崇祯元年(1628年)柳孝立等欲立仁城君、崇祯五年(1632年)柳应泂谋逆、崇祯六年(1633年)李时说欲立锦原令李倬、崇祯八年(1635年)李基安谋逆、崇德四年(1639年)贞明公主及宫人的诅咒事件、崇德八年(1643年)李挺海叛国事件…… 现在又有了反正一等功臣沈器远的‘拨乱反正’,这些不都是证实李倧人心不在的证据么?所以沈器远拨乱反正,那也是顺理成章。 郑芝豹脸上露出一抹肉眼可见的兴奋。 朝鲜国内竟然生出了这等事宜,那只要能成事,满清在大后方可不就要多出一份牵制了? 虽然朝鲜兵马的战斗力很弱小,但这么说这也是一个国家。 至少对郑军言,只要有了朝鲜人的支持,那对辽东半岛的东侧,乃至鸭绿江内陆更深处的骚扰力度,将会有直线拔高。 这满清先死了黄台吉这个雄主,内部纷争紧张,以至于不得不推出了一个小娃娃当皇帝。这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朝鲜就又要坐反,真可是流年不利,倒霉的很啊。 可鞑子倒霉了,郑氏就高兴了。对于沈静容带来的沈器远的请求——主要就是他这边动手后,那可能会受到李倧支持者,以及满清力量的反扑。 前者容易对付,后者却是一巨大考验。 要知道,昭显世子可还在满清手中,李倧的两个儿子(还有凤林大君李淏),丙子胡乱后,就都被押往盛京做人质了。 当清军大兵压境的时候,他必须依靠屡屡战胜清军的郑军的力量来渡过这道难关。 “此乃义不容辞之举。请先生安心,只要贵家主举事得手,一封书信,本将必亲率大军驰援。” 郑芝豹笑的都要合不拢嘴了。 意外的惊喜,真的是意外的惊喜啊。 第一百四十章 暴风雨前 意外之惊喜,真是意外之惊喜。 郑芝龙收到关外的消息的时候,时间已经进到了九月。中原刚刚传来明军与李自成军激战的消息! 双方胜负还未定。可从场面上看,却是明军大占优势。 洪承畴与孙传庭相互配合,前者引兵从开封直下许州,打侧面威胁民军,李自成军兵马旋即回缩于汝州,放弃了潼关到汝州的广阔地带,孙传庭趁机出兵轻易收复了河洛。 而后与洪承畴会师一处,十万大军齐攻汝州,民军大败,绰号“四天王”的都尉李养纯投降。 郑芝龙人在大员,迄今为你收到的消息就这么点。信息延误的有些大,却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可就算如此,中原大战的局势都也叫他有些懵逼。 之前他可是判定李自成会大大占优的,怎么现在还有大将要投降了? 孙传庭、洪承畴真就那么猛吗?封建时代的明军将士在二人的领导下就真的摇身一变成为了新时代的sehuizuyi战士? 不给军饷也干仗,吃糠喝稀斗志旺? 搞鬼呢。 就大明的情况,如果换郑芝龙坐在崇祯皇帝的位置,在孙传庭引兵收复河洛之后,他就会立刻叫停,不会再叫他们继续南下汝州。 洪孙二人手中的牌面可是大明朝最后的底牌了。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吧? 西边守住河洛,东边守住开封,再叫中原总兵官陈永福这等悍将引兵驻守许州(许昌),暂时的安定下中原的局面,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便是要打仗也要等来年钱粮收到手了,再谈兵事。 就现在国库里空荡的可以跑马的时候,还指望着洪孙两人手下的大军能再接再厉发挥出sehuizuyi的核心价值观,勒紧裤腰带的来为老朱家卖命厮杀,除非天上落馅饼了。 虽然对李自成的不争气还有些小目瞪口呆,但郑芝龙对李自成的最终胜利还是坚定不动摇的。 倒是这关外传来的消息给人以极大的惊喜。 林庆业他知道啊,一个能羞煞无数明末士大夫的朝鲜人。就是那崔孝一和独步和尚他也都有耳闻,历史上的崔孝一在崇祯墓前绝食七日七夜而死,叫人挺唏嘘的。 可沈器远是谁啊?郑芝龙表示自己真的不知道。 但是,现在他知道了。这是一个在朝鲜政治版图中拥有着巨大影响力的人物,是一个绝对的实力派,更是一个很坚定的亲明派,他的身边围绕了一大批有着相同的理想抱负的朝鲜士大夫。 可以说,这是一个中国的老朋友、好朋友。 但郑芝龙现在也都能肯定的是——这沈器远的筹谋一定没有成功! 后世的网络上,有一阵子曾兴起了一股“大明爸爸朝鲜儿子”热。原因,一是为了嘲笑当时膨胀的都不要脸了的思密达国那颗不知羞耻的‘虚荣心’!二是为了嘲讽思密达国对灯塔国的狗腿。 以至于,大明是朝鲜的宗主爸爸,朝鲜举国上下对大明都满怀忠诚,这个印象刻进了不少人的心底。 证据很多么,比如朝鲜王宫内的大报坛,比如朝鲜王室长达二百年的对大明的秘密祭奠,比如朝鲜士大夫长久以来对满清的不耻,表面上采用清朝年号,但暗中依然采用崇祯年号,称呼清帝为胡帝,等等! 所以郑芝龙就清楚的记得,明清交际时候的朝鲜国王是个很识时务的,见满清的确打不过就乖乖的改换门庭,认了鞑子当爹。以至于王室声望大坠,到他儿子继位后,为了重塑人心,就高举着北伐满清的大旗,以防御日本为由大力扩军备战,结果引起了满清的警觉。顺治帝下诏斥责朝鲜国王,罢其用事大臣。发生了朝鲜历史上很有名的“六使诘责事件”! 所以,甭管发生多大的变故,若无外力插手的话,现在的朝鲜王李倧都会平安无事的,继承朝鲜王位的人爷依旧会是他的儿子。 沈器远和他所举的怀恩君李德仁绝对不会得好的! 郑芝龙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理清了所有的头绪,于是,他决定在这当中插上一手。 甭管沈器远的筹谋在历史上是如何的,郑芝龙现在都不愿意看到他倒霉,因为这个沈器远是屁股坐在中国这儿的人。 他和他身边的一群人都是朝鲜国内坚定的亲华派,这要是被一网打尽了,损失可就大了。 哪怕此时的中原在朝鲜国内永远不缺追随者,可想要再找出如沈器远这样的大拿,可就困难的多了。 他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现在已经是九月了,澎湖传来的信报,郑鸿逵已经在积极的寻找决战时机,这一点上,荷兰人也是如此。 如此,两边都有了决战之心,可以预料的到,二者决战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郑芝龙不信自己澎湖的水师会打不过荷兰人。在双方的主力战舰数量相当,辅助战舰却严重失衡的情况下,郑军水师有着巨大的优势。所以,东南的局势应该不会有任何计划外的改变。等到明年新春,他会腾出身来,带领一部分兵马北上。 崇祯十七年! 那是一个风云激荡的年份,现在,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庆幸这两年时间里,频繁往来芝罘岛与闽省间的一艘艘船只吧,两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摸索出丰富的航行经验。 年后,郑芝龙会拿着勤王诏书,光明正大的集结部队北上的。 那个时候,天下的局势又会是怎样的呢? 吴三桂还会投降满清,引其清兵入关吗?到时候满清主力入关,觉华岛上的郑军,别看数量不很多,可真的能大有作为的。 在这个关键时刻分出一支兵马去朝鲜……,那自然会有‘损失’的。 这沈器远真是一个很突然很突然的意外啊。他要是把计划的时间往后退一年,那该多好? 只是,消息从关外传到郑芝龙这里都是九月份了,郑芝龙再把自己的意见传回关外,传到沈静容的耳朵中。叫沈静容迅速启程南下,乘坐海船转到朝鲜的南端,登陆后再急急忙忙的向沈器远通风报信,他怕沈静容人还没到汉城,沈器远就已经发动了…… 这里还没考量到满清的动作。 黄台吉翘辫了,多尔衮刚刚上台,于情于理,他都不会按兵不动。新官上任三把火么。 拿不下觉华岛,拿不下宁远城和山海关,可期间的一些个城堡呢?比如广宁前屯卫,广宁中后所,宁远中右卫等等。 清军若是已经出兵了,郑芝龙的回话就是要传给沈静容都难。 所以,郑芝龙只是一想就把心中的念想否定了。回传关外的信息是认同郑芝豹的意见,更叫他尽可能的早日提兵一部赶往朝鲜,以备不测。 这是郑芝龙做出的决定,沈器远的价值很大,他和他身边的人,值得郑芝龙这么去做。 第一百四十一章 幸与不幸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郑芝龙计划盘算的很不错,但也要一步步实施才行。 他现在就必须要用陆军的力量来给热兰遮城更大的压力,好给即将进行的海战创造更好的条件。 炮弹雨点一样一刻不停的落在热兰遮城堡。 不管是佛力欣廉堡还是坎贝费尔堡,亦或是两棱堡间的半圆堡,那都跟烫红的铁锭一样,不断的接受重锤(炮弹)的敲砸。 每一枚实心炮弹落上去就一声轰隆重响。 “开炮——”热兰遮城堡的东面,其与大员镇之间的大片空地,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堑壕间点缀着一个个炮位,面对着城头上荷兰人的还击,炮长面色丝毫不动,语声沉稳如山,那一枚枚的炮弹像是根本没有打到他心上。 毕竟这是晚上。白天荷兰人想把炮弹砸进炮位都很难,就更别说晚上了。 他们这些炮位也不讲究速度,黑灯瞎火中慢慢的来么,炮弹与弹托还有药粉包是连在一起的,装填上大大节省了步骤。偶尔亮个明火,也转瞬就失。根本不给荷兰人瞄准的机会。 何况两边都是前装滑膛炮,准头都差的一笔。 “嗖——”一道亮眼的明光从战场上斜穿而其,照亮了整个天空。已经是夜里了,郑芝龙有过命令——必须保证每刻钟里都有照明弹升空。 这种旧式烟花产物,郑芝龙准备了不要太多! 看着天空中闪亮着的照明弹,保罗两眼中闪过一丝憎恶,这样的鬼东西……,全是东方人的小聪明! 但他偏偏不能否认,有了这种东西,城堡内如何还派遣士兵去偷袭,去解决那些该死的火炮,必然麻烦很多。 佛力欣廉堡与坎贝费尔堡已经被炮火轰炸多日了,这些天里不知道有多少枚炮弹命中了它们,纵然他们十分坚固,是实心炮弹很难摧毁的。可一枚枚铁球落在城堡上,两座堡垒以及它们中间的半圆堡上的炮位却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对比荷兰人可以在城头上安置的火炮数量,郑军的炮火太多了。 五发乃至十发炮弹中有一枚命中了炮垒,那对城堡上的炮位都是一种巨大的威胁。 因为在这个时代里,炮位都是露天式的,至少热兰遮城堡是这么布置的。 所以,哪怕会有一定的损失,在黑夜里,他也会不时的派出士兵出城偷袭。因为对比白日里的出击,这个时候他们的威胁性才是最大,受威胁性最小。 士兵们也不需要杀进堑壕中的炮位里,他们只需要把一个个手雷远远的扔进炮位就行了。 今天就又是夜战上演的时刻,上百名荷兰士兵合着一群原住民(巡逻队)开始了今夜的进攻。 又一枚照明弹被打出,光亮闪耀的刹那里,下方黑压压的一片荷兰士兵的身影就尽数显现了出来。 “轰轰……” 根本不需要主官再下令。早就在堑壕里警备的火枪兵、狙击手,乃至大批的藤牌兵,就开始了攻击。 漆黑的夜色立刻响起了猛烈的枪声,重重人影在阵地前沿闪烁。 “轰轰轰……”一阵密集,但却比炮弹声音都要弱小很多的爆炸声,在阵地前炸响。 这是掷弹兵的对抗! 说真的。城下的这支郑军,都让保罗快要忘掉先前记忆里明国士兵是什么模样了。当年他跟随着雷耶斯佐恩上校与明军战斗在澎湖,那时候的明国士兵与眼前的郑军真的是两支全然不同的军队。 堑壕战中的手榴弹投掷是很残酷的一件事。固定的环境叫人即便发现手榴弹落到了脚下,也很难及时的逃开。 后者的威力是不大,可杀伤范围对于堑壕中的两边士兵们来说,却绝对致命。 冲在最前面的荷兰士兵立刻就遭受了重创,郑军上百枚手榴弹的一起投掷来,数量上远远多过他们,那爆炸后的威力足以让荷兰人当场报销掉了他们的先头部队。 十几个人倒在了堑壕里,随后火枪打响。 但是死伤了一些的荷兰士兵依旧高喊着“盖茨”、“蛮累”等混杂的叫声,冲击前沿阵地。他们自然就成为了吸铁石,吸引着所有的火力。轰轰爆响的手雷在两边士兵群中不断地落下,残肢断臂血染沙场,支离破碎的尸体伴随着碎掉的冷热兵器,洒落的到处都是。 保罗手指甲都要扣紧肉里。士兵的损失让他脸色变青,心头滴血。 可是,“每一个士兵的生命都是宝贵的,不能无谓的浪费。” 大手一挥,保罗命令道:“后续部队跟进。给我突进去。” 人,已经死了。那就让他们的死,变得更有意义。 所以保罗不撤兵,反而增兵。 又一个百人连添了进去,不出意外,荷兰人夜间拿下了热兰遮城下最前沿的阵地。可是因为手榴弹与火枪的攻击,进攻的荷兰士兵死伤高达三五十人,而防守态势的郑军却损失很小。 哪怕荷兰人把手雷投进了多个炮位中,引爆了炮位里的药粉桶,他们也顶多损失几门火炮。 但是,城内的荷兰士兵总共有多少呢?一次偷袭就损失了这么多,多来几回,他们自己都受不起了。 事实上城内的荷兰人上下脑子都疼了。 这些近在咫尺的钉子你不去拔出,那炮弹恨不得能覆盖整个城堡。可要去拔除的话,损失又是太大,好不头疼啊。 当然,荷兰人也从这场战争中学到了一些招式。就比如堑壕。 对比欧洲人也会的直线坑道战壕,郑军的曲线战壕和防炮洞等设施,效用绝对超出他们一个时代。 保罗就曾对着“防炮洞”恍然大悟,有了那曲线战壕和防炮洞,自己整日整日的反击根本不能打掉郑军多少人。 可现在这些对于热兰遮城堡都毫无作用。除非保罗愿意在城破之后打巷战,可这根本不可能! …… 数十名伤员正躺在热兰遮城内的医院接受治疗。张德金绕过病床的边缘,临近门口的,能够晒到太阳的病床区都是重伤员。比如现在,躺这里的三个人都是刚做过截肢手术的,少了一条腿或者一条胳膊的倒霉蛋。 三个人两个在哼哼歪歪的呻吟着,一个则在默默地流泪着。缺了胳膊腿的他们日后就是能活下来也是无用的废物。 张德金不可怜他们,也不觉得他们真的可怜。 首先,他是一名大明子民,虽然医术不咋滴,可平日在岛南行医,在这地方却也闯荡出了一些名气。所以他被荷兰人捉进了热兰遮。 要不是荷兰人用他的家人逼他,他根本就不会出现在热兰遮。 再由,张德金觉得他们(伤兵)的运气已经够好了。人在岛南混了不少年头,张德金对西洋的医术水准和这些当兵的打仗时的待遇都有所耳闻。 如果这是在西洋,哪怕一名军官,受了这么重的伤势,能不能得到现在这般完善的照顾都还是两说。眼下的几个红毛小兵绝对足够幸运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昏君若此,天下安能不亡? 十月里,齐鲁的气候,比江南气候要冷多了。 但一支运粮队却在这个时候顶风冒寒的向北行来,为首的管事并不知道明明是搞盐运的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样的鬼天气里运粮食了。 他只要把粮食运入保定府,然后交给那范家之人,那一切就都齐全了。 作为管事,他并不需要了解太多不是? 大队人马由南向北进行,越走便越冷,到了齐鲁地界上,那就看不到一抹绿色了,一颗颗树木只剩下了干枯的树枝,大地枯丛荒草边地,放眼打望似乎全是黄色。 平原中间点缀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村庄,可却多有荒凉无人烟的,路上他就多带人在这种村落宿营,顺带着也把遇到的尸骨给安置一下。 已经无所谓棺材不棺材了,挖一个坑,把一堆堆骨头往里头一埋,他就积了大福了。 “造孽啊,鞑子真是造孽啊。” 这管事在扬州也算是个体面人,眼睛看见的不止是扬州这一亩三分地,对于北地的局势也多有了解。所以他直接就对着鞑子开骂。 这是一种人之常情。 身在扬州,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与鞑子扯上甚个干系的他,看到那森森白骨,咒骂一番鞑子,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可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默默的看在了眼睛。日后江山变色时候,就是自己这沿途路上的顺手而为,就是他对鞑子的几番咒骂,改变了他整个人的命运。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神奇! “范家的屯粮之地都查清楚了没有?范永良的行踪敲定了没有?” “继续查。要给我盯死了!” 千里之外的京城,城东一处茶楼附近的小院里,传出了郑芝莞的厉喝。 …… 也是这个时候,登莱的郑森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房门再次被打开,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郑森仿佛变了个人一样儿,浑身杀气毕露,如宝剑出鞘! “我不该对父亲的话生出半点疑虑的。能从一介小民奋斗到今日,父亲果然非凡俗也。” 谁能想到月前形式还一片大好的中原之战,眨眼就天翻地覆了呢? 官军八月占领洛阳,九月攻占汝州,形势一片大好。民军督尉李养纯投降。随后就向官军告密,说尽民军虚实:诸贼老营在唐县,伪将吏屯宝丰,自成精锐尽聚于襄城。洪孙二人根据这个情报采取有针对性的行动,首先攻破宝丰,斩伪州牧陈可新等,然后挥师唐县,将安置在那里的民军家属斩杀殆尽。九月中旬官军和民军主力再在郏县进行激战,民军大败而逃,前营左果毅将军谢君友被俘杀,李自成本人都差点被擒。那战报传到登莱的时候,郑森都简直要把郑芝龙的命令抛之脑后了。 这是李自成要完蛋的节奏啊。 然谁也想不到,士气大盛的官军赶着民军杀到襄城,老天爷却在这个时候给大明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就恰恰在此时连下了七天大雨。城外露舍的官军是苦不堪言,又因道路泥泞,官军的粮车难以为济,后勤出现了大问题。李自成看到了反败为胜的契机,派出大将刘宗敏率一万名骑兵从小路抄到官军后方,切断了官军的粮道,明军顿时大乱。 洪孙以陈永福部的中原官兵殿后,自身率大部队向南阳撤退,但中原官兵也不愿当替死鬼啊,前军移后军乱,陈永福斩之不能止,明军全线崩溃。这一退就再也止不住了。 大军直奔到了南阳城才稳住了阵脚,与追来的民军一场大战,想要鼓起余勇反败为胜,却已经力有不及了。再次大败一场,十万大军连死带俘折损了一半,外带逃散的,可以说大明仅有的“一副家当”损失殆尽! 这汝州之战和松锦大战一样,都是决定明朝命运的战略决战,在这两场战役中,明军并非没有机会,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最终全都归于失败。 只能说是天命不在大明! 如郑森听闻了汝州之战的经过,心中就生出了如此的封建迷信念想。 在中原之地,在农历的九月中旬连下七天的大雨,这百年都遇不到一次的事情啊。 洪承畴仓惶逃至开封,孙传庭则和高杰收集散亡士卒数千军北渡黄河,经晋西的垣曲绕到潼关。总兵白广恩也领着残兵败卒奔往潼关。 而李自成也秉着再接再厉的信念亲率大军逼近潼关,总兵白广恩、陈永福、牛成虎等人投降,孙传庭手中无兵,潼关旋即失守。本人亦战死当场,时年51岁。可崇祯却认为孙传庭诈死潜逃,没有给予赠荫。 郑森对于那位九五至尊的神操作真的要五体投地了。要知道,就在孙传庭阵亡的消息传到他手中五天后,长安失陷,孙妻张氏率二妾二女投井…… 当初卢象升死后八十天,尸身才得以入殓。在杨嗣昌剿贼失败而死后,卢象升家属才得到抚恤。 现在孙传庭又是这般的下场? 崇祯帝真的是要把郑森心中的‘忠君思想’给一下下的削减的一干二净了。 郑森心头对崇祯帝最后的一抹敬意都要消散了。 忠臣良将得此遭遇,崇祯安能不败? 无怪乎卢象升战死后,天下为之震动。那天下人除了震动卢象升以“兵部尚书总督天下勤王之师”的身份战死以外,怕更震动的是,以卢象升之忠勇竟落得如此的下场结局吧?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忠职任事就是死路一条;畏敌避战、保存实力才有生机?就像那左良玉! 长此以往,勇于担当、忠于朝廷的文臣武将,都死光了死尽了,那这天下可不就剩下了亡国之臣了? 以崇祯如此行事,这大明的天下安能不亡? 卢象升之事宜,郑森当初的感受还不十分深刻,那时候的他还是个埋头读书的半大小子。可现在孙传庭一事可就发生在他眼前,那是历历在目啊。 朝廷栋梁,国家柱石,就是如此的下场? ‘亲眼’目睹了崇祯帝的‘昏庸’,那感觉是尤其的悲凉,尤其的刻骨铭心。 想到南面传来的消息,就在与洪孙联军大败李自成,追杀到襄城城下的时间相差无几的时候,郑鸿逵带领郑氏水师在岛南外海正面大败普特曼斯所率领的荷兰海军。 这场战斗实则并不存在什么悬念,至少郑森是这么看的。 就他的了解,荷兰人在岛南本身只有两艘单层炮甲板的战舰和一艘通讯舰,外加四条老闸船,加上普特曼斯带来的五艘单层炮甲板战舰,和四艘层炮甲板战舰,五艘为武装商船,一艘是单桅通讯舰。这也才十一艘战舰,两艘战斗力微弱的通讯舰,以及九艘辅佐舰。 这样的实力对比郑军而言可是处在绝对的下风中。 十二艘西式风帆战舰,以及上百艘的辅佐战舰,郑军对荷兰人是全方位的优势。只要荷兰人敢出来,郑鸿逵要是还拼不赢,郑森都会鄙视他的。 而为了不叫自己的侄子都鄙视自己,郑鸿逵在岛南外海干净利索的击败了荷兰人。 虽然在主力舰的对决上郑军水师还有些不及,那列成一条直线的对轰,这与郑氏水师往日的作战思想是有很大违背的。可有了百多艘鸟船、乌尾船的配合,当大群的辅助舰队分出一部分抢到上风向里,顺风释放火船的时候,荷兰人的败局就被奠定了。 这一战里郑军水师也损失了不少人,而他老爹是怎么做的? 第一时间里就洒下了大把的银子安抚军心,接着更重赏了有功之臣。还一本正经的为手下人请功…… 紫禁城内的那位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割舍了一些负担的郑森无所谓的一笑,他已经不去考虑这些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来年…… “公子,今芝罘岛已拣练青壮七千人,车夫上千人,大小车辆近三千。牛马驴骡等大型牲畜上万。”奇山千户所(后世烟台市区)内,冯澄世向郑森禀报着自己一行人近些时候的成果。 随着郑军的声势在中原愈发响亮,随着郑军在登莱的存在感愈发亮眼,奇山千户所的主导权早就由本地的军官转到了郑军的手里。 不然,就那不大的芝罘岛上,光是一座座粮仓、军需仓库,就要把之填满了。 ——储粮三十余万石,麻布十三万匹,棉布二十万匹,棉花八万五千石。盐糖酱醋各有上万石,各类药材上十万斤……,这是民生。 长枪大刀三万杆,硬弓三千张,箭矢二十万枝;棉甲一万五千副,铁甲两千副,精甲一千副。这是冷兵器。 燧发火枪五千支,大小斑鸠脚铳一千杆,刺刀一万柄,轻重火炮六十门,小炮(虎蹲炮、佛朗机炮)二百门,精制药粉3000桶(每桶五十斤),大批的硝石硫磺上千石,更多诸多的铅锡铜铁和火石储备…… 郑芝龙穿越两年半的时间,安平城一座座工坊的建立和技术改善,水利风力畜力的扩大运用,所产出的果实,那除了用来武装自身的水陆军外,剩余的就一半都堆砌到了芝罘来。 数量蔚为壮观不是? 可它们的储备需要一座座封闭式的仓库,守卫更要森严,那芝罘岛里还如何能装得下一波波的难民流民呢? 随着京城爆发大疫,北直隶的百姓纷纷南逃。而对比战乱不止的中原,齐鲁对于他们而言显然是一个更好更妥善的安居之地。 更有不少人直把目标盯向了郑家。 郑芝龙这两年源源不断的向南方运送难民流民,那消息早就传开了。 大批难民流民的汇聚,一座座仓库的拔地而起,这些就都不是小小的芝罘岛可以铺开的。拿下奇山千户所是他们与登莱地方无须言表的默契。 何况那千户所的千户百户等大小军官们也没吃亏。虽然这些个人多该杀了砍头,但郑军还需要登莱地方的支持,郑芝龙也没彻底的举旗造反,该遵守的规则还是要遵守的。 对之都进行了妥善的安置。 现在郑森跟换了一个人一样,与前些日子的态度已经大有不同,对郑芝龙安排的事宜是一百个上心。听到冯澄世的禀报,下意识的脸上就露出了一抹不满意来。因为这个数字对比他老爹所要的数儿,可还有着不小差距。 不过郑森也清楚,以登莱之地的体量,能在一个来月的时间里筹备出如此多的人员车马,冯澄世等已经是尽力了。 这还多亏了巡抚曾樱的大力协助呢。 郑森自接到郑芝龙的示意后就当即亲自走了一趟登州,曾樱对郑芝龙“筹备车马民夫,以备来日不时之需”的想法大加赞同。因为他对崇祯皇帝发起的中原之战也是不看好。 朝廷没钱,大军的粮饷都不济,如何能打胜仗?纵然前期得胜,亦难久持。 当然,曾樱那时是绝对想不到汝州一战的后果竟然是如此的灾难性——大明王朝的落幕啊! 作为齐鲁地方上的一支强兵,位居登莱的郑军在必要时候,出齐鲁下中原,从侧翼威胁民军北上的军兵安全,这都是必须的,也是很有必要的。 郑芝龙能在这个时候做出如此的提议,那是老成谋国,是未雨绸缪! 自然不知道郑芝龙叫郑森在登莱筹备如此多的的车马民夫,纯粹是为了方便自己日后好及时行军。 因为现在是冬季啊。 郑芝龙还能乘船从海路进入芝罘岛这处不冻港,但他却没办法进入渤海,进入津门啊。 漫长的冬季让渤海一线成为禁区的。郑芝龙想要及时的杀入京城,那就只能从陆路出发的。 可是,打登莱陆路赶往京师那是一个漫长而艰巨的过程啊。 先从芝罘岛(奇山所)到登州,再走官道从登州经青州、济南北上德州(不需要到东昌府寻运河),然后沿着运河直杀到津门,再从津门赶向京师——总里程几乎有两千里! 要是光凭军兵的一双脚板走路,再带上诸多的军需,那怎么算都不能少于两个月的时间。 崇祯是历史上可是三月中旬就自挂煤山了的,也就是说,郑芝龙要在新年刚过就从登莱出发,这样才能及时赶到京城。如果李自成的进军时间没有变化的话。 同样郑芝龙也需要十一月里就率军从闽省出发北上!这样才能在年节前赶到芝罘…… 他先前已经传信给京师的蒋德璟,崇祯帝的勤王诏书还没搞定呢。后者对晋西还有信心,更不要说内里还有大同和宣府两处重镇。何况边上还有关外的吴三桂。 崇祯帝相比起郑芝龙来,显然更信任周遇吉(晋西)、姜瓖(大同)、王承允(宣府)、吴三桂等。 所以,郑芝龙的算盘出了一格错的。郑森只能私自在登莱筹备大量的牲畜和车辆,以及大批的民夫。军兵乘坐车马前行,这肯定比一双脚板走出要快许多,同时足够多的车马和民夫也能大大减轻军需辎重上的负担。 “车马夫两千,民壮上万,大小车辆五千,牲畜上万,内里马牛过七成,这是父帅定下的章程。年前若是逾时未完成,耽搁了国家大事,该当何罪,你等心中自己清楚!” 郑森对冯澄世他们毫不客气。 后者等人一个字也不敢辩解,冯澄世他们就觉得短短时间不见,郑森这位大公子似乎生出了些变化。 整个人身上都浮现着一股狠辣,不,尖锐?也不,应该说是淡淡的戾气。 这让他们此时此刻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如郑氏集团内,向冯澄世这样自身没有功名,只是因为与郑家是同乡,又识文断字,从而在郑氏集团内部做了文书事物的白身,那是相当没有地位的。 一如当初的陈鼎,这都是最顶尖的‘文士’了,还依旧被排斥出了郑氏的决策层。如冯澄世这种人就更不需要多说了。 他现在的地位大致也就跟张乐书相差仿佛,这还是因为近期他事务做的妥当,有了提拔。 “父亲要是没有料错,李自成恐怕很快就能平定关中西北,来年夺下晋西也当不费吹灰之力。三四月里就能逼近燕京吗?” 郑森并不能全盘明了郑芝龙的想法,但他从现在自己所做的事儿上也能推测的出来年的大动作是甚。 他看着头顶的梁柱,眼睛渐渐的眯了起来,似乎透过虚空看穿了时光,看到数月后自家大军在燕京城下大战李自成军的一幕…… 第一百四十四章 等不到来年了…… “等不到来年了……” 热兰遮城内,保罗看着外城处紧张忙碌的荷兰军民悲哀的说道。 自从普特曼斯带领的海军一败涂地之后,郑军立刻就夺取了北线尾岛,并在其南端布置火炮,将大半个大员港都纳入了射程。 同时呢,疏通鹿耳门水道,将荷兰人沉在水道内的几艘沉船一一捞起。 虽然舰队里的西式风帆战舰依旧不能通过鹿耳门水道进入到大湾水域,但一艘艘鸟船、乌尾船却彻底控制了大湾。不分白天黑夜,一口口火炮对着热兰遮外城狂轰滥炸,连长官公署都被一颗颗炮弹打的千疮百孔,以至于保罗不得不在月前就从公署搬入了内城。 现在,外城处那些紧张忙碌的荷兰军民都在紧张的修补炮垒,他们在被郑军舰炮轰塌的商馆仓房废墟上用炮垒堡篮(一种竹子编的篮子,内可填入沙土,类似现代的沙包)堆砌炮垒,然后布置火力。 哪怕这种炮垒在郑军的火力下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作为荷兰人在大员的老巢,热兰遮城堡是典型的近代欧洲棱堡。外城有两个棱堡,一个半月堡,西北角的称为荷兰地亚堡、西南角的称为黑德尔兰堡。内城有四个棱堡,三个半月堡。四个棱堡名为佛力欣廉堡,坎贝费尔堡、密特堡与甘博菲尔堡。棱堡与半月堡各有三门大炮,共30门炮,可沿墙侧面与面对开扩地发扬火力。 就防御力上言语,热兰遮城是很强的。 然而,这只是防御力,而不是攻击力。对比荷兰人的火炮,郑军的火炮数量更多,火力更加密集。 现在郑军不止对其表面建筑创伤很大,内外城城体损失也不小。密特堡与甘博菲尔堡之间的墙面、内城第二层的东边半月堡与南边的墙面,还有外城的荷兰地亚堡,全都受损严重,城体都碎裂。但整体上,热兰遮城的防护力依旧不能小觑! 只从军事角度出发,保罗甚至有信心坚持到明年的年中。但在心理上呢? 海军战舰的惨败沉重打击了堡内荷兰军民的信心。 身为海上马车夫的他们,早就习惯了自家人在大海上的权威。可是在东方,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败在了中国人手下。 之前还可以用中国人耍阴谋诡计来为自己开脱,但眼下的这场失败,却叫他们哑口无言。 郑氏水师用实力正面击败了荷兰人。是的,这当中也是有火船,可就是在欧洲的大海战中也一样有火船的存在了。荷兰人自己都是在海战中放火船的好手。 普特曼斯的失败叫他们无话可说。 整个热兰遮城内的荷兰军民都士气大降。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普特曼斯带来的战舰是他们在东方世界最大的舰队,既然普特曼斯都失败了,荷兰人还拿什么来翻盘呢? 把消息传回本土,非洲、天方、天竺地区,甚至是本土的舰队再一一向东方调遣来,那时间还不知道要用多久来准备呢。 保罗自己都说不准,他只能判断出的是——热兰遮绝对等不到这个时间。 只是粮食问题,热兰遮就顶多能支撑到来年年中,就是节省一些用,也顶多支撑到八九月里。而那个时候,本土可能都才收到巴达维亚的告急! 没有粮食,再坚固的城堡也不可能坚守。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也因此,这儿的所有人都是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就是保罗自己也很绝望。他的绝望不再是自己的命运和前途,而是对面的郑军竟然到现在了也没有派人来劝降。 之前没有,普特曼斯失败后也没有…… 郑芝龙难道想要把他们斩尽杀绝吗? 保罗狠狠地摇摇头。“郑一官不会这么做的。” 后者在他的心目中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聪明人是不会干蠢事的。 虽然对大明内部的事宜了解不是很深,但保罗却知道中国内部正在爆发着规模极大地叛乱,中国人在北方更面临着强劲的外敌。 这种情况下他不相信郑芝龙愿意长久地与他们纠缠在一起。 水陆大军长久的盘踞在岛南,这可是几万人马,能在战争中发挥出很大很大的作用的一支军队。 保罗始终坚信郑芝龙会主动派出人来向他寻求谈判的。 当然,他也可以主动的向郑芝龙寻求谈判。 可现在时候谁更主动一些,在谈判中无疑就会更加的被动一些。 这是一个很敏感的契机。保罗在极力忍耐,他相信城外的郑芝龙也在极力的忍耐。 “坚持,坚持……”保罗给自己心中打气,他坚信郑芝龙的耐性是比不过他的。虽然热兰遮城内的军民也士气低迷的很,但他们到底据有坚城。 城外的郑芝龙军则士气旺盛的很。 大把的赏赐刚刚分发下去,郑芝龙使人用崇祯赏银打造的银牌已经发出去了不少,全军士气沸腾。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距离胜利已经不远了。 军中的教习早就开始普及‘地球’的概念,就是水军的很多兵丁都第一次见识了‘天下’之大。 虽然他们身处郑氏集团内部,耳中都听多了海外、南洋、西洋的字眼……,可第一次见到世界地图,那还是惊爆了无数人的眼球。 教习们用一个个数字向水陆军兵介绍了何为‘东印度公司’。 所有的人就也都清楚,荷兰人经历了之前的惨败后,想要再次在东方调集大群的战舰,那是多么的艰难和不易。 所有的人都清楚的看到了这场战争的胜利,他们的士气还会低落吗? 大批的郑氏新军可都来自北方的移民,他们的家人就在大员,他们此时的‘家’就在大员,又怎么会没有战斗到底的信念呢? 要知道,先前银牌大多被水军给拿了去,这已经叫新陆军上下生出‘不满’了。 现在一个个都努着劲的要夺取一块牌子。 “轰,使劲的轰!” 这是郑芝龙对炮兵的命令。当一条条扭扭曲曲的沟壕从大员镇直延伸到热兰遮城外的时候,郑芝龙准备的臼炮也派上了用场。 包括海上的战舰群,水上的、陆地的一起夹击,四面围攻。 虽然没有乌尔班大炮这样的重炮,可还是把荷兰人打的叫苦连天。不管是内城还是外城,无论是第一层还是最高的第三层,诸多的表面建筑全被摧毁的七七八八。 荷兰人就是在一堆堆废墟中战斗。 愈发不利的战争形势让他们的士气日渐低靡! 西历1643年12月5号。 勒奧那杜斯走进了保罗的房间,“尊敬的长官,是时候做出决定了。士兵们已经无力再战,除非万能的天主显圣,否则我们只能接受失败的命运。” “我们应该继续坚持下去。郑芝龙一定会屈服的。他跟我们拖不起。”保罗大声的叫道。 “可能吧,或许吧,你说的是正确的。但那又如何?只要没发生,那就都是不确定的。相反是现在,我来到了你的面前,你就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勒奧那杜斯还给保罗留着一丝颜面,没有把血淋淋的真实揭露出来,可保罗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张大着嘴巴想说什么,可最终闭了嘴。在与郑芝龙比耐性的这场战斗中,他是一个失败者。 “召开评议会吧?” 第一百四十五章 别无选择 商人就是商人。热兰遮城内的局势还远没有到山穷水尽时,但评议会有资格到场的二十九人里却只有区区七人支持继续战斗,原因还是荒诞的——万能的天主与我们同在,仁慈的祂从不放弃自己的羔羊。 其余的绝大多数人,包括总督保罗本人,都认为无法抵抗下去。最后评议会决定:“立即写信通知郑芝龙,我们愿意和他谈判,在优惠条件下交出福尔摩沙。” “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何斌看着眼前的勒奧那杜斯脸上闪现的全是嘲弄。他用手捏着荷兰人的意见书,就像甩掉一堆臭狗屎一样扔回给勒奧那杜斯。 后者脸色难堪的接住意见书,就看上头罗列着七条意见: 第一、大员当局承认失败,郑军获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 第二、立刻停止双方间的战斗。大员当局愿纳劳师银十万两并年输商税若干万、年年照例纳贡。 第三、郑军要在双方正式签署和平协议的当天释放所有被俘的荷兰士兵,并归还一应枪炮。而现在他们(被俘的荷兰士兵)必须得到郑军的优待。 第四、郑军可以保有已夺取到手的所有利益,当双方正式签署和平协议的一个月内,当局承诺将岛北土地交于郑军。 第五、郑军允许继续向福尔摩沙(即大员)的一神教徒传布福音。 第六、不干扰所有荷兰、中国(指汉族人)、和福尔摩沙(指高山族人)公民的正当利益。 第七、允许荷兰继续保持热兰遮城堡。依例参照澳门! 郑芝龙真是呵呵了,见都没有见这个勒奧那杜斯。只叫何斌出面传了他的一句话,“大员本系中国之故土,先人早在此经营。大军此番前来只是为收回自家产业,可不是与尔等作战,夺尔等之利益。你辈西洋人,万里波涛前来东方本是经济之用,何以却是侵土掠地,屡坏东方之邦国?本官甚是不解,亦不需予理会,只管大员完璧归赵,如是而已。你等若是愿意,就挂起一面白旗。本官允许尔等用自己的船只载人返回巴达维亚。日后再来贸易,亦是待如宾客。如若不听劝告,就不妨挂起面红旗,两军血战一场,分出个生死胜负!不必再来商谈。” “一天,我只给你们一天时间!” 勒奧那杜斯灰溜溜的回热兰遮城去了。 他们知道郑芝龙在大员赶绝他们的心思真的是无可动摇了。 但他们又如何真的愿意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来继续战斗呢? 商人考虑的事情,最关键的就是利益。何况从郑芝龙的口吻语气来看,他还是乐意与公司保持和平与贸易的。 这点很重要。 如果荷兰真的要失去大员,郑芝龙接下的态度对他们来言,那就关键无比! 要知道,每年他们从郑芝龙手里那货,或是卖入日本,或是转销南洋、天竺以及欧洲,那都代表着巨大的利润收益。 失去了大员就已经糟糕的了。如果还与对华贸易彻底绝缘,……,评议会在座的所有人只要一想到本土十七董事会所能爆发出的愤怒,就一个个都觉得不寒而栗。 别看他们在大员都算是一号人物,可拿去巴达维亚就已经泯然众人了,更不要说是在本土那些真正的大佬眼中。 所以,他们谁都清楚,失去大员固然是一个重大的损失,可要是拿大员来对比整个对华贸易的利益,该如何选择对公司更加有益就不言而喻了。 要清楚,此时的欧洲世界对中国商品有着不小的需求,17/18世纪流行于欧洲的中国热——主要是一些经典和儒家学说,通过传教士的介绍、研究,在欧洲知识界和上层社会得到了流传和宣扬。儒家和道家学说与思想得到了知识界的认可,孔子—儒学,老子—道德经在欧洲获得了前所未有过的知名度,那就是中国货最好的软体广告。 连带的就是丝绸、锦缎、瓷器、茶叶、漆器等诸多货物,在西方世界的畅销! 要是站在历史的高度上来评判这一点,后世人完全可以把自己对法国意大利的名牌、奢饰品、服装、包包等等的热情等同于这个时代的欧洲人对中国货的推崇。那就很便于理解了。 所以,每年对华贸易所产生的利润都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年终收益的重要组成部分。 更重要的是,在东西方海上航线已经相对成熟的现在,当荷兰人退出对华贸易,两大牙又纷纷衰败的情况下,填补这一空缺者只能是英国这个后起之秀。 在西方,完成了新阶级geming后的英国人,水面力量迅速正常,成为了荷兰海上霸权的有力挑战者。如果对华贸易这块肥肉被英格兰拿去了,这一增一减,足以撬动西方政治格局的变化。 偏偏荷兰人要想插入对华贸易,必须经过闽海王郑芝龙的认可。后者在东南沿海可是一手遮天! 议事厅里,二十九人面面相觑,都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他们坚持到底,不但自己不会得好,恐怕公司与郑芝龙的贸易途径也会彻底被掐灭吧? 历史上的荷兰人在失去了大员这个桥头堡之后,每次的对华贸易只能悄悄在厦门等闽省沿海港口进行秘密贸易,每次交易都要用重金贿赂当地的地方官员,才可以如意。 而现在的郑氏实力远胜历史上的郑成功,郑芝龙若真的恼了荷兰东印度公司,想要把他们彻底赶绝,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甚至,以郑氏水上舰队的实力,他们就是杀入巴达维亚,或者是切断南洋与日本之间的线路,都不在话下。到时候公司的损失才是真正的巨大! 结论似乎已经摆在了保罗的面前。 无论是对于他们自身,还是对于公司…… “诸位先生,我想保罗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思考。我们还有时间不是吗?”勒奧那杜斯在保罗满脸纠结的时候为他说了一句话。 后者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真的很难做出投降的决定。 “你是知道的,一些理由我们私下里会认可,但公司却不见得会认可,那些该死的法官们更只会一味的尊从那些尊贵的绅士们的意思而动。” 保罗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虽然就刚才想到的顾虑而言,现在选择投降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少能为荷兰东印度公司保留下与中国人贸易的窗口!但他也很担忧自己的这点功劳会不会被那些个大人物无视掉…… 他们肯定不会无视对华贸易的利益,但他们却很可能无视为公司保留了这一窗口的保罗。 只因为他丢失了福尔摩沙,他让公司遭受了惨重的损失。 勒奧那杜斯把手一摊,“这是大家共同的决定不是吗?” 勒奧那杜斯话说的很轻松,法不责众的意思西方人也明白的很。但大员的这些人物,最后要非从中挑出一个人来背罪,那肯定不是评议会的议员,而只能是保罗。 他才是福尔摩沙的长官。 “我说过的,你现在别无选择。千万别让大家难堪。”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片降幡出城头 “刘元,你他娘的连个点炮都不会啊。快上去看看,要是哑炮,就换上新的。” 岛南一处采石场内响起了小组长的大吼。 被点名的刘元一声不吭的抓起新炮管就往炮眼处跑。他自从被俘虏之后就没挨过好日子,先是被赶去给郑军转运物资,后又被派来采石头。 作为小组内配属的服役劳工,那是脏活累活全要干不说,更要时不时上山去放炮。 那是很危险的。 刘元在见识了一次点炮后山崩地裂的场景后就对此认识深刻了。 何况是跑回去看哑炮? 这更加危险的好不好。 但他别无选择! 这是如他一类的人所要接受的惩罚。 郑芝龙没有把他们全砍了,只是判处了劳动改造,至于期限,先干十年再说! 刘元人都要绝望了。 就采石场这种活儿,还干十年?能有个三五年活命都是莫大的幸运了。十年后他骨头可能都烂了。 但是在三天前与家人见了一回后刘元身上忽的充满了干劲! 他不是看到了自己还活着的家人后对郑氏集团忽的充满感激,继而思想大变,整个变得都积极了。 而是他知道自己在采石场的表现竟然能影响到自己家人的社会和经济地位时,他不得不为之努力! 在拿下大员镇之后,怎么对待那些二鬼子的家属是一个叫郑芝龙头疼的事儿。 将他们与岛南的汉人移民一视同仁,这不可能! 就像当初李武那些光头兵,他们那些人还有个等级分层呢,岛南百姓里头,这些二鬼子的家属与不接受汉化的土著,那通通是最低层次的。 他们身上的赋税,他们的人均耕地面积,都是最低限制。 除非刘元这等人能完成‘劳动改造’,顺利回归社会,不然他们要突破自身的限制,那必须必寻常人付出十倍更多的努力。 刘元听了心如刀绞,可同时他也感激郑氏集团的大度。 如果是荷兰人得胜,如甲螺村这样的叛贼老巢,那会是男女老幼一个不剩的被荷兰人屠光的。 他这种‘从逆之人’,被砍了脑袋,家人被发配为奴,似乎也很正常。 但这种感激并不是他现在劳动态度积极的源泉,那真正的原因是他在劳改中的表现,将来会直接决定着他的亲属的社会层次。 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哪怕刘元明天就死了,只要他态度积极,工作诚恳,那他的亲属也顶多再有个三两年就会被划归平民的。可要是态度不积极,工作不诚恳努力……,一切就不需多提。 所以,刘元现在根本不怕死。他甚至都有种早死早托生的投机心理。 虽然他是一个深受殖民文化影响的人,但刘元对家人的重视却与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无半点区别。 用自己的一条命早日换来家人的好日子过,这很划算不是? 小组长看着刘元离去的背影满意的点点头,或许,这个月的小组里的积极分子,他可以选择刘元。 年纪约摸三十五六岁的小组长对刘元的变化并不意外。跟家人见了一遭,真要半点变化也没有,这种人就太不可教化了。 “七哥……” 熟悉的喊声从背后传来,是何长峰,一个跟何家人很熟,但同姓不同族的人。 这人年纪不比小组长小多少了,也三十四五岁,中等个子,穿着一条蓝布筒裤,腰间扎着一条很宽的牛皮带;上身光着,发达的肌肉在肩膀和两臂棱棱地突起;肩头上被粗麻绳勒了几道红印子,更增可了他那强悍的气魄。没有留头发,光着脑袋,这种扮相好像已经有些年头了。 有人说他是天生秃顶,也有人说他本是个和尚。横竖就是光头。 国字脸盘上,宽宽的浓眉下边,闪动着一对精明、深沉的眼睛。 这与他整个粗犷的外表并不怎么相称。如果闭上眼睛,何长峰看着就有股子凶悍劲,但要睁开眼睛,你却第一时间便会被那一双眼睛吸引,第一反应就是这人不是莽夫。 事实上何长峰真一点都不莽,这点上只从他和他的家人在荷兰人抓捕何斌时候乖乖束手就擒,丁点都不在乎钱财,安安稳稳的活到了郑军杀入大员镇,然后被荷兰人齐齐驱赶出来,就可以知道他不是莽夫。至少人很明白轻重,知道进退! 现在何长峰是运输队的小组长之一,等级与‘七哥’仿佛,但七哥可是郭怀一本家兄弟之一。 “长峰啊?”郭大权笑着说,“你这打扮可真是……” 郭大权摇头笑着,上头的人又没来,何长峰这是要作给谁看? “七哥休小瞧人。说的俺跟那无利不起早的人似的……” 何长峰的话叫郭大权哈哈大笑。 “我这是去捞赫克托号了。”荷兰人的一艘单层炮甲板战舰,一艘在海战中受损严重,想要冲到一鲲身沙洲搁浅,却最终坐沉在了一鲲身沙洲附近的战舰。 “那不是在荷兰人的大炮射程范围么?”郭大权张口说道。 何长峰哈哈大笑,“红毛要投降了。俺们光明正大的去拖船,他们一个屁都没放!” 一艘有着很大修补价值的单层炮甲板战舰,哪怕那只是一艘老式的盖伦船,也值得郑军花大力去捞。 “真的?” 郭大权一脸的惊喜。 虽然郑军已经取得了绝对的战略优势,可只要热兰遮内的荷兰人一日不投降,他的心就一天放不下。 “轰……” 就在这个时候,山上忽的传出了爆炸的巨响声。 郭大权脸色一凛。 …… 一鲲身沙洲,热兰遮城堡下。 三百多名由土著组成的巡逻队成员被荷兰人缴下了武器,赤手空拳的走向了城外。 他们脸上都闪烁着愤怒,因为他们遭受了背叛。 作为热兰遮城堡内的一支武装力量,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总数六七百人的巡逻队死伤过半,他们为荷兰人出过力,他们为荷兰人流过血。可最后等待他们的命运是什么? 他们被荷兰人缴下了武器,然后驱除出热兰遮城堡,送给汉人当了礼物。 热兰遮城下,一排排郑军火枪兵持枪戒备着,他们身前是一门门虎蹲炮和小佛朗机炮。 随着三百多土著全部出了热兰遮城,立在军兵前的郭怀一忽的拔出腰刀,向着面前的土著一指,大吼一声:“所有人都有,预备,放——”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明朝的‘曾胡左李’? 崇祯十六年的腊月,人在福州的张肯堂收到了郑芝龙递上的报捷文书。 郑军大败荷夷水陆军万人,生擒夷众七百二十而名,馘斩夷级千余颗,焚夷夹板巨舰五只,夺夷夹板巨舰两只,夺盔甲、刀剑、罗经、海图等物皆有籍存。而前后铳死炮毙夷尸被夷拖去,坠入海中,未能割级者,累累难数,亦不敢叙。 这是一场规模和战果都要胜过料罗湾大战的战斗,张肯堂对郑芝龙的一系列行动很明了,别看郑芝龙报捷文书上写的天花乱坠,实则呢?不过是郑芝龙主动挑起的地盘之争罢了。 说得不好听点,那就是狗咬狗一嘴毛! 荷兰人被郑芝龙咬的大败,其水陆军兵固然不可能多达万人,但他们大败一场却是真的。 不止海上失利,陆地上也落得投降的下场。 郑芝龙若是无耻一些,对荷夷翻脸不认人,直把热兰遮城内的降人也算作俘虏,那生擒夷众就不会是七百二十二名了,而是三千名,乃至更多。 投降的荷兰人不止让郑芝龙拿到了热兰遮城,独享大员,还给郑军献上了大小火炮近百门,各类火枪四千余支,大量的军需物资储备,以及近七十万荷兰盾。 50荷兰盾含一盎司黄金么。小七十万荷兰盾,在如今的金银比价下,也就是顶十三四万两白银。 中国的金银比价一度是欧洲人牟利的重要切入点,洪武八年(1375)制定金银钱钞之间的比价兑换体系时规定,1贯钞,折合成1千文铜钱、1两白银以及1/4两黄金,即金银比价是1: 4。至永乐十一年(1413年)时,金银比已变成1:7.5,如此一直要到隆万年间。而当时欧洲的金银币价已经是1:15!至崇祯中变成一当十,而长江以南地区的某些地方还存在一换十三的情况。 这是因为东南是外来白银的首先登陆地点。 郑芝龙的报捷文书送到了福州,闽省巡抚衙门的不少人眼睛就直直的盯在了70万荷兰盾上头。 而张肯堂的目光却直直的看着火炮! 这是郑芝龙的报功文书,不管是按朝廷规矩,还是按照潜规则,文书上列出的一连串数字,巡抚衙门都要分享一部分的。 百十门大小火炮,那就算一半送到福州,内中再有一半的破烂货,总的到手的还能有二十来门大小火炮。四千余火枪可能只会是火绳枪了——张肯堂不是庸才,对于火枪是有一定了解的。但就算是火绳枪,四千余砍掉一半,再砍一半,也能有上千杆好用的。 上千杆火枪加上二十来门大小炮,只要组织得力,未尝不能练出一支能战的强兵来。 随着中原大战的失利,随着民军在关中的攻城略地如砍瓜切菜,进展飞速,所有的明廷忠良们心中都升起了一股紧迫感。 这一刻他们真的感受到了一股致命的危机! 嗅到了一股大明药丸的味道。 所以,努力来,不说拯救大明,至少也为大明的存亡继续尽一把力,这就是张肯堂之类人物的念想。 如是曾樱在登州开始编练丁勇一样,张肯堂第一个想到的就也是编练出一支受自己直接控制的,能战能打的军队。 他不求能练出卢象升“天雄军”那样的强兵,因为他与卢象升是完全的两类人,人家卢九台可是能舞动百斤大刀的猛士,每战都奋勇当先,身先士卒,与士兵同甘共苦。有次战中军队缺粮,将士们三天没有饭吃,卢象升同样三天没吃饭,甚至连水都不喝:“军中尝绝三日饷,象升亦水浆不入口,以是得将士心,战辄有功。” 张肯堂真的学不来这位已经折断了的大明柱石。 但他可以学卢象升天雄军的组织模式,那实际上并无难度,就是把老乡、朋友、兄弟、家人等等都拉进军中,只要粮饷不缺(当时卢象升为大名知府,这是他与许都最大的区别),那一支军队就是成了。 这样的队伍往往一个人战死,就可以激发大部分人的愤怒,所以战斗精神极强,一旦遇上敌人,就紧紧咬住打到底。不脱层皮没法跑。但是如果战中有人率先逃跑,就也会引起很多人跟着逃跑,导致战斗的溃败,如后期的曾国藩部队。 事实上,天雄军真就是一支团练军。 只是卢象升是大名知府,在一开始时就赋予了这支军队一种合法性。 毕竟大明朝不允许出现江忠源这类的人物啊。 而现在走上了练兵之路的张肯堂与曾樱之流,会不会成为大明的曾胡左李呢?这谁也说不准。 只能确定的是他们俩正在向着那条“光辉”大道前进着! 安平城内,郑芝龙当然不清楚张肯堂的打算,忽的听闻其竟然顶着寒风,骑着快马,只带五七从人,奔来了安平要见自己,那是忙叫人大开中门相迎。 进了厅堂,彼此坐定后客气了几句,张肯堂就直述来意。 郑芝龙听了就是一呆,他想到了张肯堂此行是定有要事,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事。学卢象升,老乡、朋友、兄弟、家人等等,这是要做大明朝的“曾胡左李’吗? 那是一口应允了下。 “中丞放心,此番上缴钱响器物,绝不会有差。” 张肯堂想拉队伍来,这是好事情,就跟登莱的曾樱一样。闽中(登莱)的这支兵马如果成型,日后不仅增添了张肯堂在南明朝廷中的份量,也同样增添了他郑芝龙在朝中的影响力不是?何乐而不为? 而至于是不是也增添了南明朝廷的力量,郑芝龙则根本不在乎。因为历史上的南明小朝廷的战斗力太弱了。补一补也是好的! 那一眨眼里,他就决定给张肯堂一些好货。 只是此番张肯堂前来安平,那不只是在说这些,也不是向郑芝龙表明自己的态度,这支新军的兵锋对准的绝不是郑氏,他还要向郑芝龙借些教官,好狠狠的把人操练起来。 “八闽军兵废驰,上下不闻刀兵之声久矣。如俞公(俞大猷)那般人物是再难求寻。本官亦欲向总戎求取三五个可信忠勇之辈,代为作训丁勇。” 不然,把新军教给福州那些个烂人调教,那得到的就也只能是一支烂兵。 “这个好说,这个好说。中丞大人放心就是,郑某定挑拣精锐,以备所需。”郑芝龙都要大笑出声来了,张肯堂这是拿老鼠当仓管,这不是往里头打钉子的机会么。 “中丞这般做也太……”失体面了。好一番商议后张肯堂一行人安顿了下来,那身边有人就说道。 今天张肯堂的身段方的有够低下的。 张肯堂叹了一口气,脸上闪过深深地疲惫,在郑芝龙这种人面前这般的放低身段,真就以为他是心甘情愿的?局势不由人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崇祯十七年 “中丞一片赤胆,郑某岂敢不尽力?” 郑芝龙对张肯堂的打算持绝对的支持态度,所以,两边一拍即合,很快就定下了一系列的章程。 比如枪炮的数量和品质。 外人只知道李自成杀进了关中,但他们不知道李自成已经四面出击,席卷了整个西北。 李自成亲率由李过所部后营和刘芳亮所部左营组成的大军,向北追击明军的高杰部官军,夺取陕北;田见秀率部南下汉中,追击明总兵高汝利部,打通南下川蜀的孔道;刘宗敏、贺锦、袁宗第等西向追击白广恩部官军,攻取河套、咁肃、西宁等地。 那每一路就进展顺利的很。 榆林兵马倒是还效忠朝廷,但也凶多吉少。 那一些消息甚至都是郑芝龙告诉他的,这方面,论消息灵通张肯堂还不如郑芝龙呢。 至少他不知道高杰及其部众早已被民军的凌厉攻势吓破了胆。所以在李过等部占领延安时,他即乘黄河结冰的机会逃入晋西。 而那关中之地被明廷盘剥已久,洪承畴之后是汪乔年,汪乔年之后是孙传庭,一支秦军东掉或是打败之后,转瞬又拉出一支新秦军,关中士绅被逼压的可不轻。 故而在李自成回来家的时候,不止受到了当地百姓的热烈欢迎,许多州县都自动纳款投诚。而李自成的表现也不错——由延安北攻榆林,途经米脂,这里是李自成的老家。崇祯十四年底,明廷使人掘毁了李自成的祖父和父亲的坟墓,遗骸焚弃无遗。李自成这次重返故里,只杀了参与策划伐墓的一个当地劣绅,此外秋毫无犯。 至此,关中人心大定。 而榆林之战的结果郑芝龙现在也不清楚,但就是不站在历史的角度去看,后者的结局也明了的很。 田见秀部的南下汉中之旅更是顺利异常,沿途州县望风归附。 刘宗敏、贺锦、袁宗第等统领大军向西进军,兵至固原,明军文武官吏都纷纷投诚。 袁宗第部由凤翔向巩昌推进。一路上将吏争降恐后。所属州县都不战而下。 李自成正在一步步的解除其后顾之忧,而他的下一步要干什么,只要眼睛不瞎,就都能看得出来——民军必然东渡黄河杀入晋西,那并州之地一下,李自成进兵京师就再无掣肘了。 “总戎要引兵北上?” 张肯堂一惊。 蒋德璟没能从崇祯帝手中拿到勤王诏书,郑芝龙军的武装性质到底不同,崇祯帝心中还有担忧,为此他甚至都训斥了蒋德璟。这很出乎郑芝龙的预料,都这个时候了,崇祯帝还想着这些?他搞不懂。 但蒋德璟在私底下的书信里却极力赞成郑芝龙引兵北上登莱,认为晋西、宣大的兵马不可信,郑芝龙及时北上,好方便在必要时候入卫京师。郑芝龙把这些都瞒下了。 这郑芝龙刚下大员,与荷兰人的谈判都还没有彻底敲定,就大举的征调水陆军北上登莱,他要干甚? 张肯堂也有些慌张了。 “哈哈,中丞大人也是明白人,怎会不知道自古功高莫过救驾的道理?” 郑芝龙就摆出一副要图谋勤王救驾之功的样子。 这个理由很强大,张肯堂压下心中的顾虑,表示认同。但他也说到了一个人的名字,晋西总兵周遇吉可是个猛人。 “周总戎自是天下第一等的能将,然朝廷无眼,只许了个晋西总兵,而非大同总兵。” 太原虽也是重镇,但晋西的兵权在大同而不是太原,崇祯把周遇吉安排去当晋西总兵,无疑是等于将人空置。相反,把姜瓖这等首鼠两端的平庸之辈安置在大同总兵的关键位置上,还有时任宣府总兵的王承允,这都是啥鸟人啊?除了年龄和资历外他有什么功绩啊?大明亡于崇祯真是不亏。 郑芝龙没穿越前对崇祯帝还是很有同情感的,可穿越来两年多,看到了他一次次的神操作,这家伙于治国安民方面,于识人用人方面,真的是一塌糊涂的很。 别再说“明亡于万历”了。崇祯帝的罪过焉能小了?他对大明败亡至少要背负一半的责任。 …… 张肯堂躺在床上,脑海中回忆的还是与郑芝龙交谈的一幕,自己身为堂堂一省巡抚,面对省内总兵官却把态度放得如此低,放到两年前,那完全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但是现在,形势比人强,这话真至理名言。 没人能违背滔滔大势的。 现在的郑芝龙真的无人能再小觑了。 而且在这个王朝风雨飘摇的时代,也正是他这样的实力派兴风作浪的时候。 张肯堂早就明悟了一个道理,自己的地位是郑芝龙高,不是因为自己是巡抚,是读书人出身,而郑芝龙只是总兵,是个泥腿子海盗出身,而是因为两者都处在朝廷的治下,处在朝廷的这套规矩当中。 可郑芝龙要是跳出来了呢? 不跟你们玩了,老子自己耍自己的,那他这个巡抚的官儿在刀枪面前又有个屁用呢? 看看熊文灿,因为招抚了郑芝龙,而备受崇祯帝的气重。但招抚张献忠事败后的下场又是什么呢? 乱世里兵强马壮者才是最厉害的啊。 “或许人家很快就封伯封侯了呢。”再想到郑芝龙领兵北上的打算,张肯堂心中放下了最后的难堪。 张肯堂还真没想差,那“封伯封侯”事儿,郑芝龙的确想过。 历史上的崇祯帝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手诏赐封吴三桂为平西伯,左良玉为宁南伯、唐通为定西伯、黄得功为靖南伯,后又补封刘泽清为平东伯。 那是指望着他们率军入卫京师,保他小命的。 现在郑芝龙掺上了一脚,要混不到一个爵位,才叫奇怪呢。 年节很快就过去了。 安平城内的大红灯笼和彩绸缎子还没有取下,郑芝龙便要率军向北开拔了。 依旧留郑鸿逵守家,闽地事宜,大员事宜,包括与荷兰人的谈判事,都托付给他了。 巴达维亚现在应该已经收到信息了。 热兰遮成了郑氏的地盘,大员的南北两端他们都保不住了。 但他们还能维系住与郑氏集团的贸易,就在大员港,荷兰人可继续与郑芝龙贸易,但先前的对华自由贸易已经不存在了。 郑芝龙没必要把自己兜里的钱往外扔,就算这是大势所趋,也先持续上一段了事。好让他的金库里聚集上更多的银子——垄断的生意是最好做的。 同时,还有巴达维亚对郑氏的赔偿。为了打这一战,郑芝龙的水陆大军可花费不小,海战里沉没的船只可不是只有荷兰人的。纵然这非常的物有所值,那能从红毛身上榨出多少油水,就都是个补益不是? 郑鸿逵还要逐渐把安平城的一些工坊转移去大员…… 这些事情很重要,也很繁琐。需要一定的自主权,郑芝龙很放心的交给了郑鸿逵。 后者是一个相当没有野心的人,不管是从他历史上的作为看,还是郑芝龙与之接触中的观看讲,郑鸿逵都不是赵二。 郑芝龙可没想过当赵大。纵然他不能有‘亲生骨肉’,传给郑森他们,也比做赵大强不是? 站在船艉,眺望着北方,郑芝龙对岸上的妻儿不怎么放在心上,现在他一门心思的都是燕京…… 崇祯十七年,大幕拉开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是南迁,南迁,还是南迁呢? 十七年的新春,偌大的紫禁城内一丁点的喜气都没有。 崇祯帝十几年的皇帝史中虽屡屡被败仗恶讯打击到,却从没有向此时这般绝望。 关内最后一支能战的大军也完蛋了,他还怎么来对付李自成? 后者席卷关中,横扫西北,所到之处文武百官纷纷投降,告急文书雪片样飞到他的桌头。外人是体会不到他此刻悲凉又绝望的心情的。 九边重镇里的河套、固原、甘肃三镇已经尽数降于李自成,汉中也降了,流贼于关中之地更可以说是兵不血刃竟全其地。 “大明养士三百年,就无得一人乎?”崇祯帝此刻心中最恨的都不是李自成,而是那些辜负皇恩的无耻文武,那一个个对李自成卑躬屈膝的卑鄙士绅。 万幸关中还有一个榆林镇是忠贞的。叫崇祯帝心中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 哪怕这温暖中也夹杂着刺骨的冰寒——他得到消息,李自成为了解决榆林问题,采取了先礼后兵的办法。派出辩士舒君睿携带白银五万两招降榆林诸将,同时命李过、刘芳亮率领大军七万随后进发,以便劝降不成即用武力攻取。榆林总兵王定眼见大势已去,借口往蒙古部落调兵,带着几十名亲信逃跑了。亏得王定受命榆林总兵一职时还上书言,自己定尽心竭力以报浩荡皇恩,其人实卑鄙无耻之极。 但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大明还是有忠良的。榆林道都任赶忙召集副将惠显、参将刘廷杰等以及赋闲在家的将帅尤世威、尤世禄及王世钦、王世国、侯世禄、侯拱极、王学书与原延绥总兵李昌龄一起讨论守城,大家公推世威当主帅,以图据城抗拒。 两军激战七昼夜,榆林城破,尤世威、王世钦、王世国、李昌龄等被俘,送押长安,不屈而死。 一道道恶讯飞来,很多地方的报急文书都还没送到京师,地方官先就束手而降了李自成,如此的大环境下,崇祯帝能过好年才是怪事。 等到正月下旬时候,西北再传来噩耗,大明在西北最后的据点——西宁卫也完蛋了。 效忠于大明的土司祁廷谏、鲁胤昌等,先后击杀了降将鲁文彬和制将军贺锦。后者本是革左五营中的三号人物,仅次被杀的贺一龙和病逝荆州的马守应(老回回),在民军内讧之中站在了李自成这边,故而得封为制将军。 贺锦在鲁文彬阵亡后,一心复仇,旋即中了计策,被祁廷谏、鲁胤昌坑死了。但西宁卫诸人到底实力薄弱,贺锦轻兵冒进遇伏而死,其部下将士实力依在,上下皆悲愤填膺,大军杀入高原,轻松的那攻克西宁城,活捉了土司祁廷谏。 至此,整个西北地区的明军据点已全部拔除,民军渡河东征,夺取京师,后方已然稳定。 崇祯帝感受到了一股深深地危机。虽然他与李自成大军之间还有表里山河的晋西,还有大同、宣府两镇兵马,但那都是守成有余而攻不足。明军一败再败,所有的机动力量都败个干干净净了。李自成打来,便是暂时抵挡住了,也非长久之计。如是,他心中南下的想法也就更甚了。 当初崇祯帝为什么要拒绝蒋德璟所请?那一大原因就是他心中已经生出了南迁的念想。 不过他现在有些小后悔了,自己当初不该拒绝了蒋德璟的所请啊。 那郑芝龙表现的还很是忠贞么,纵然有些桀骜,可在眼下关键时刻,也可以忽略不计的么。 他要真的到了,南迁的事儿也就没阻碍了。 可木已成舟,说什么都完了。 现在李自成大军都已经杀进了晋西了,可朝廷在彼处却根本无兵可守。周遇吉与晋西巡抚蔡懋德分别布置河防,并向京师求援,但京师亦已无兵可调,仅是象征性地派遣副将熊通率领二千士卒助战。 黄河防线不堪一击。 巡抚蔡茂德手下的标营大约只有三千人。他原来驻在平阳,然晋西从河曲城开始就与关中相临,只隔着一道黄河,上下一千余里,到冬天全都结冰,随时可以渡过,根本不是少数兵力可以防守的。蔡茂德奉崇祯帝严旨,不能不布置守河。可是他手中无兵无饷,毫无办法。正准备战死在平阳的时候,晋王却催他赶快回太原,全力保护省城。因为当时不仅是平阳以西黄河危急,而且在河曲附近,也在哄传民军渡河,也就是说,李自成的人马不仅要从平阳进军,还要从北边走偏关过来,从北边包围太原。所以太原城中,从晋王宗室到达官富绅,都十分害怕,紧催巡抚蔡茂德回去守城。蔡茂德知道,倘若太原失守,他就更不好向皇上谢罪了。所以当大顺军从韩城一带有小部队渡河的时候,他就带着二千标兵匆匆返回太原,而将守黄河的重任,交给了原来驻防在平阳一带的副总兵陈尚智。后者很干脆的就投降了。如此,太原以南再也没有大明的军队了。 晋西各地百姓从李自成到长安以后,就哄传着李自成如何仁义,人马纪律如何严明,纷纷等待李自成大军一到就要迎降。果然民军渡河以后,军纪确实很好,而且读到了提营首总将军刘宗敏的布告。所以从十六年的十二月起,就出现了到处迎降的形势。平阳知府张一然投降了,受到了重用。平阳的大乡绅申家严逃到山中,被家奴们捉到,献给民军。刘宗敏因他为富不仁,民愤很大,下令严加拷打,逼他将家中的金银、财宝、粮食全都交出,然后处死。这件事使平阳府的百姓们人心大快。 可就算有了申家严的前车之鉴,晋西中南部各州县依旧降者如潮。 崇祯帝只能感慨“人心至此乎”? 民军的兵锋已经逼到了太原,也不知道蔡茂德能坚持到几时? “万岁,翰林学士李明睿觐见。” “快宣。”崇祯帝脸上的哀色一敛,表情多出了一抹鲜活来。 “臣翰林学士李明睿,拜见吾皇万岁。”李明睿很清楚自己这次被宣见是为了什么。 上回也是在这里,当时被崇祯帝私下里召见的人里还有户部尚书、左都御史李邦华,原九江军府总督吕大器。 李明睿很直截了当的劝崇祯放弃燕京,尽快南迁。 “今流寇已经入晋,距离京畿近在咫尺,北都危在旦夕,想要社稷安稳,唯一可行之策那便是迁都金陵,隔江而守。”虽然历史上南渡的小朝廷就没有一个能重新打回北方的。但这并不妨碍他说那一大堆的场面话。 什么休养生息,什么积蓄力量,再重振朝运,匡扶江山,等等。 叫当时的崇祯帝听了大喜,可崇祯也有他的顾虑,说道:“汝意与朕相合,然外边诸臣不从,如之奈何?”大明朝廷中北方人的力量可是不弱的。 这朝廷一旦南迁,场面话虽然能说的一堆一堆的,但事实是甚样的,虽不心里明白? 南迁就代表着放弃北方。这对北地官僚的损伤就太大了。 大明朝日后就是能起死回生,那也不知道要等多少年了。 李明睿说:“天命微密,当内断圣心,勿致噬脐之忧。”并请崇祯勿犹豫,尽快决断。 但崇祯帝就下不了这个决心,因为他不想担负弃祖宗宗庙的罪名,更是希望能有群臣上书劝他南下,然后自己再顺水推舟,而不是自己‘乾纲独断’的决定南迁,以至于史书上落得骂名。 “现下海路封堵,只有陆路可行。陛下可取道山东,假祭孔之名,待圣驾一旦到了曲阜,便可快马加鞭向南而去,再手诏淮上刘肇基部迎驾,十日内即可安稳。江南有魏国公、史本兵,皆朝廷忠良也。” 第一百五十章 入卫京师! 崇祯帝绝对是不想死的。 无论是从个人的本能讲,还是从为大明存亡继续上讲,他都不愿意去死的。 所以,后世的他君王死社稷,那是被手下的大臣给坑了的,也是被他自己的犹豫不决给害得。 现在的崇祯帝脑子里就都是“南迁”。 张口就向李明睿提出了一连串问题,大都集中在中途的安全问题,即接应部队从哪里调集。因为他不可能自己孤身南下的。 彼时,明军主力只有关外的关宁军,还在东线抗击清军,朝廷手头根本没有军队,所以李明睿提出暗中派遣一些朝中官员从京畿地区征募新兵。 “钱粮!” 无形中的两个大字压得崇祯帝喘不过气来。 征募新兵需要大笔的钱粮,而这笔钱粮又从哪里来? 朝廷南迁,这本就是耗费极大的事情,再要从中挤出钱粮来,谈何容易? 崇祯帝手中可真没银子了。内帑存银只有区区十几万两。这笔银子若是属于个人,那自然是富有的,可要是归属于皇帝,那这皇帝就是个要饭的叫花子。 所以这钱粮自然是要户部出示的。可户部本来就钱粮不多,现在又未到夏收时节,还需要支持各地军队的开销,早已经是力不从心。 此事崇祯帝只能拿到朝堂上去商议,可南迁事宜一旦公开,等待他的真会是解决办法?而不是南北两派官员无休止的争论和扯皮? 在郑芝龙行船抵到芝罘岛的时候,崇祯帝所酝酿的这一波‘南迁’风潮已经烟消云散了。京城内继而涌起的是——是不是调宁远的吴三桂军撤守山海关,抵抗李自成的争论。 郑芝龙看了郑芝莞使人送到的信报是目瞪口呆,他还真不知道崇祯末年时候的燕京城内竟然还上演过这么一出好戏。 “陈演、魏藻德……”还有那位木匠皇帝的懿安皇后,“祖宗宗庙在此,迁何往?” 真好狠的一句话啊。 口中念着这三个在南迁事件中表现突出,为大明江山重重的添了一坯黄土的人,心中唏嘘的很。 “张氏妇道人家,不足谋大事。陈演、魏藻德皆内阁大臣,焉不知道北都已是死地?” 郑森这几日里显然已经积攒了不少的怒火,一些话他不能对他人言,可在郑芝龙面前就无所顾忌了。 “贼军的主力虽意图攻取太原府,但流贼大将刘芳亮率领的十万人马,作为一支偏师,渡过黄河以后就同主力分路向晋南前进,一面追赶高杰那厮,一面占领晋南各府、州、县。看势头还要继续向东,越过太行山,进人中原的怀庆一带,然后就由安阳向北,威胁畿辅。……” “中原总兵陈福永已经降了李自成,就靠着在开封、归德苟延残喘的洪经略的几千残兵,还能保住偌大的中原不成?还能拖住刘芳亮军不成? 后者北上的话,整个北直隶就只有最东端与齐鲁相连了。北都为一座孤城,乃一片死地。继续坚守,只有死路一条。”这道理郑森都能看的明明白白,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就看不到吗? “当务之急已经是不得不独断专行之时,皇帝如何还这么优柔?” 郑森对懿安皇后所言的“祖宗宗庙”是很不以为然的。说的就跟不迁都,祖宗家庙就能保住一样? 大明朝真要完蛋了,不但京畿的皇陵要落入敌手,就连中都凤阳和金陵的太祖陵都保不住啊。 看看人家李自成,早早就抛家舍业的,老李家的祖坟不一样被扒了么?现在重修了一遭,只要人李自成真能坐稳江山社稷,等待他们的荣耀还有更多呢。 郑森觉得现在这事儿就很有点‘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的感觉,真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皇帝就该拿出自己一言九鼎的范来。 可惜啊,他从崇祯皇帝身上半点也没看到。 “你说的这些很多人都明白,但是,明白归明白,却不见得有人愿意去做。” “为父曾听人说过——成人的世界,无分对错,只见利弊。小孩子才分对错。” “此话虽有失偏颇,但也道出了一些真谛。”郑芝龙对郑森安抚的说道。后者对大明对崇祯帝虽然已经不在同以往,但看着京师的样子,还是有种怒其不争的气。 “撇过懿安皇后不言,只说陈演、魏藻德,二人皆内阁大臣,见识自然不弱。可二人却纷纷表示反对南迁,这一是不愿意承担责任。责任有两点,一是皇帝的问责,二是青史的问责。” “如果是他们提议南迁,南迁途中若出现状况,那不用说是没好下场的。而即使偏安成功,崇祯帝也可能会杀了他们以谢天下人,让他们承当丢弃祖宗宗庙的责任。陈新甲奉旨议和却惨遭弃市不可不谓前车之鉴。再往前更有于忠肃公(于谦)事例,不可不察也。何况还有那悠悠青史。”郑芝龙一边说着,一边琢磨着。六部重臣和阁臣都是老狐狸,怕是知道崇祯帝品行,才不敢站出来主动承担责任的吧。 这些话有他前世见闻,也更有他穿越后的成长。 “二是怕被皇帝留在北都做了替死鬼。朝廷就算南迁,北都总不能径直弃守的吧?如此置北地边军于何地啊?”宋徽宗跑的时候留下了个新皇帝,元顺帝跑的时候留下个淮王帖木儿不花和中书左丞相庆童。这崇祯帝要是逃跑,不留下太子也会留下一个内阁大学士不是? 他们可谁也不想顶缸做替死鬼。 “三就是不愿舍弃自身的利益,这一点以魏藻德一类人为重,陈演是川蜀人士。朝廷官员中支持南迁的大部分都是南方籍官员,蒋德璟都因此而颇受诟病。南方官员大部分利益关系不在北方,因而会支持南迁;而反对者也多是北方籍官员,北方官员,他们一个个不愿意南迁,自也是不想轻易舍弃自己所占的大量良田美宅。何况,李自成纵使夺了天下,也要有人来治理天下不是?大明即使灭亡了他们一样能在新朝讨得一份差事,就如那孔氏一般,这自就使得他们会在心底里掂量,为行将就木的大明尽忠是否值得。” “最后就是一些下层言官,因言搏名的思想作怪,诸如光时亨之流。”一个在南迁事件中跳的很欢快的给事中。言辞激愤——不斩明睿不能正人心,却不能提出任何建设性的意见,纯粹是为博诤谏之名。 郑芝龙对大明朝的言官是一百个瞧不上眼,御史是很有存在的必要性,但“风闻奏事”,还不用担负弹劾不实的反噬,那‘自由’度真的是泛滥了。 而没有了限制的‘自由’,只能反噬其身。光时亨就是其中一个代表! 可偏偏这些人在大明的政体中却占有很重要的份量,崇祯皇帝的思想只要还没有发生突变,那就不可能不重视这些言官的分量。 “当然还有咱们的这位皇帝。他不敢独断专行,最大的原因恐就是怕承担丢弃宗庙社稷的骂名吧?”有明英宗土木之变被俘后于谦等人立郕王、拒绝迁都、结果转危为安的先例,崇祯担心轻易放弃首都后遭后人非议,所以持犹豫态度。 “那位爷的性格多疑,兼刚愎自用,对待大臣极其苛刻都是人所共知的。他决定做某事,常常在开始时表现的决心很大,一旦遭遇挫折就会泄气,并且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偏偏人还好面子……” 一句话,崇祯帝就是想走可有不好意思走,想要众臣上书来给个台阶下。然而人心散了,这个台阶有人愣是不愿给啊。崇祯帝就只能死要面子活受罪了。 郑芝龙最后还是忍不住diss了崇祯帝几句。但他说的话也很有道理不是? 或者说是他把大明的文武官吏外加皇帝都痛骂了一圈,让郑森心底的那口憋了多日的恶气出了来。 “不说这个,现下的耽误之极是整顿车马粮饷,入卫京师!” 郑芝龙并不需要带领全军走陆路进京,大军会一分为二,一部分继续留在登莱,等到二月末三月初海冰消融之后,他们自然能乘船直抵津门。 “我命你准备的车马民壮可都已经妥当?” 第一百五十一章 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 郑芝龙此番带来的了足足十个营的陆军,也就是一万两千五百人,合上登莱的郑军兵马,人数(只是陆军)还不足两万。但要再加上小袁营,那就两万还多了。 这样的军力绝对不是曾樱手中的那点新军,亦或是已经回返到鲁南的刘泽清部可以媲美的。 而如此规模的军力,即便一分为二,郑芝龙要带着上万人赶去京师,那也是不简单。 一万大军的行进,从粮草物资补给,到随军的各类军需辎重,那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来及时转运。 不是郑森在登莱事先已经做好了大量的准备工作,郑芝龙抵到芝罘后就是一秒钟都不歇息,也都需要一段日子准备! 现在,随军民壮,牲畜车马,粮食军需,郑森已经全都准备齐全。 五千名随军民夫,上万头牛马驴骡等大型牲畜,还有四千大几百辆马车、驴车、牛车、骡车。 “平板大车不到半数,余下的尽是小车。”郑森把整个登莱都搜刮便了,马拉、牛拉,人拉,不管什么拉的载货平板大车就强强两千辆,余下的都是载人小车。 那种小车两车载重也比不上一辆平板大车。 为此,郑森还不惜把一些马车上碍事的车厢给拆了,但底盘小,再怎么改动也无济于事。 郑芝龙之前就接到过这方面的汇报,年前郑森就已经把牲畜车辆搜刮的七七八八,现在这个数字也变化不大。 没办法,灾难、战乱,早已经把这里的民生给榨干了。 郑芝龙大军抵到芝罘岛,消息传到曾樱耳中,他是快马赶到了奇山所。看到郑芝龙就满是感慨。 当年的坐地虎,闽海王,如今的朝廷柱石,天下名将,眼下更是要入卫京师,勤王救驾,这际遇谁个能想得到? 崇祯帝并没有下旨郑芝龙调兵入京,但只要没有明旨要郑芝龙停下来或是原路返回,郑芝龙就可以不加理会的。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李自成在晋西的进展不要太顺利。 “我也是意想不到啊。当初只是未雨绸缪,谁知道现在竟……”郑芝龙得了便宜还卖乖道。 曾樱也不揭破,他现在与闽省巡抚张肯堂可是联系密切,郑芝龙的‘打算’,张肯堂一字不少的都传给他听了。 “不过数月,北地事败竟然至此,年前谁能想得到?” 都是眼睛一眨,李自成竟已经席卷甘陕,马上连晋西也拿下了。曾樱此刻还不知道,太原已经失守,巡抚蔡懋德自尽身亡,晋王朱求桂被生擒,部右侍郎李建泰是落荒而逃。中军副总兵应时盛与蔡懋德同时击贼,亦自刎殉国。 但就如今他所知道的情况,就已经够让曾樱愁眉不展的了。 “中丞勿忧。那太原虽难守,可晋西还有大同,还有周遇吉,向东更还有宣府……”作为一个穿越者郑芝龙很清楚这些地方都靠不住,但曾樱不知道啊。 两镇兵马因为松锦大战损失惨重,可以说是精锐大丧,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周遭都是军户子弟,多有青壮,小两年光景来,二镇虽远没有恢复实力,却也不能无视。 曾樱想及此,心中倒是安稳了两分。 二人约定,待到海冰消融,郑军水师出动,当带上登莱兵马。曾樱手下的新军不多,登州总兵黄荫恩手下的战船也寥寥无几,但登莱有沈家的沙船,沈廷扬也是在场,听到曾樱提及自己来,当下抱拳说道:“正值国难之时,能有幸出力,敢不效死。” 沈郑两家关系密切,这段时间里,沈廷扬也不是白白空度,他利用自家的财力和影响力,从崇明和松江府亦招揽了一批青壮。又有郑芝龙的鼎力相助,无论是火器,还是刀枪兵甲,都堪称一流。 有了这两部人马帮衬,再加上郑军,再有海路运输辎重,郑芝龙觉得李自成就是和多尔衮、吴三桂联手,都不可能拿下津门的。 誓师出兵一笔带过。 郑军上万兵马在四五千辆马车、牛车、驴车、骡车的配合下,向着京师挺进。 “大帅,那郑芝龙可真是下了血本了。长长的车队,一眼看不到头,至少三二十里长。当兵的都在车上坐着,粮食、草束、药粉、炮弹、帐篷、黑豆等等也全堆在车上,大炮小炮也都绑在了车上,后头还跟着大群的牲畜……” 刘泽清身前一将用一种羡慕嫉妒恨的口吻诉说着自己看到的一切。 “就是那姓郑的警惕怪高,前后左右都有马军巡哨,真个是属海贼的。” 这军官声音中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可惜,真的很可惜啊,看看在座的人,哪一个没心动?这要是抓住机会了狠狠干郑芝龙一回,可不就发了? 至于原因? 没见到朝廷都有发出勤王诏书啊,郑芝龙竟敢无有命令,擅自向京城进军,他这是要造反啊。 这理由很光明正大。 刘泽清眼睛里也闪过一抹心动,但转瞬就被他压了下。郑芝龙,他惹不起的。 “说的什么屁话。郑帅大军入卫京师,乃一片忠心,你等岂可妄加揣测?”刘泽清义正言辞的说道,“都给我吩咐下去,告诉底下的小崽子们,眼睛给我擦亮了。哪个敢犯了忌讳,休怪我刀下无情。” 一干人纷纷俯首遵命。 都是多少年的老人了,他们对刘泽清还不知道么。后者是什么货色,那洗都洗不白的。 一个个都明白他话语里的潜意思。既然没有机会就别去露出一副垂涎三尺的赖模样儿,惹怒了郑军,那一遭发起威来,可不是他们能招架得住的。 郑芝龙连鞑子都能干的过,刘泽清自负不是对手。 他虽然是一个贪财的人,可他更看重自己的权势。当初山东大旱,饥荒严重,各地的灾民纷纷起义,曹州、濮州尤其如此。彼时正值周延儒复起,他就算着周延儒的北上的行程,就从临清赶到扬州,送二万两黄金作为路费,让周延儒好不高兴。八月,周延儒进京后,刘泽清旋即被重新起用为齐鲁总兵。 所以,郑芝龙真的是惹不起,惹不起。 郑芝龙盼望的勤王诏书是在他行到济南时候收到的。此时距离他出发已经过去十日了,路程也已经走了三分之一强。时间也到了二月的二十二日。 真二啊。 郑芝龙对勤王诏书半点也不稀罕,京城的郑芝莞早就传信给他了。却是晋西败讯已到。 周遇吉死了。 太原沦陷,李自成在太原休整数日后,又攻取了忻州,进而急攻代州。周遇吉在代州坚守几天时间,粮尽援绝,率军退保宁武关。 宁武关位于晋西中部,传说由凤凰所变,故有“凤凰城”之称。是由太原北上大同的交通要道,明朝景泰年间建筑关城,与偏关、雁门关一起成为防御鞑靼骑兵的山西三关之一,战略地位极为重要。 但无论这的地势如何险要,无论周遇吉如何备战,以他部孤旅是无法与李自成十数万大军相抗衡的,哪怕周遇吉在城内设伏,出弱卒诱敌入城,亟下闸杀民军先锋数千人,叫李自成损失惨重。 周遇吉一死,民军杀奔大同的门户就已经打开了。 事实上,京城内的明眼人对姜瓖已然不抱希望了。因为这家伙自始至终都没给周遇吉派去一个援兵。这样的人还能指望他为大明朝尽忠效死吗? 崇祯帝这才发出勤王诏书,分别下给了郑芝龙、吴三桂、刘泽清、刘良佐,以及远在凤阳的黄得功。 大军并没有在济南多停歇一日,而是立刻就越城北向德州进发。 行到禹城,晚上宿营,郑芝龙收到了两份信报,他摸了摸胡子,叫人传来郑森。 “父亲。” 一身戎装的郑森掀开帐帘大步走了来,郑芝龙随手把刚刚收到的京师急报递给了他,一同的还有东昌府刚刚传来的消息。 “无耻,无耻——”郑森翻看了后浑身都直打颤,怒发冲冠。 “别急着生气,还有更无耻的呢。接着看下面的。” 郑森只看了京城的一幕,还没有看刘泽清的表演呢。 东昌知府使人送来的消息,刚从巡抚王国宾处转来。崇祯帝勤王的诏书送到了刘泽清手中,人家就坠马受伤了。 “这年月,真是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李自成 把视线转回之前的燕京。当太原失守,周遇吉死节的消息传到京师后,崇祯帝感到脖子上的刀口是距离更近了。心中就又升起了‘南迁’的念头。 恰好这时李邦华上了一道密折,求崇祯帝固守京师,同时仿照永乐年间的旧例,让太子到南都监国。过几天没得到回复,李邦华又请求把定王、永王分封到太平、宁国二府(杭州广州),让他们拱护两京。 彼时的崇祯帝是又气又恼,因为他心中想的是自己与太子诸王皆南下,哪怕两人中必须有人留守京师,那也是把太子留在北都,自己带领朝廷上下南迁金陵,现在李邦华的提议正好相反,这等于是让他自我牺牲。 当即愤愤不平道:“朕经营天下十几年尚不能济,哥儿们孩子家做得甚事?” 但崇祯帝身边早就被人渗透成了筛子,李邦华的奏折根本保不住秘密,如此策略赢得了不少官员的赞同,比如那周延儒,还有陈演、魏藻德、蒋德璟等。 如此力量应该说已经很强了,即便很多北方官员拿出了“遗弃国土,放弃北方”的由头阻止,也不能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但崇祯帝很不满意啊,于是,他就给了官阶中下的言官们开口说话的机会,还是那个兵科给事中(从七品阶)光时亨,他站出来反驳道:“奉太子往南,诸臣意欲何为?将欲为唐肃宗灵武故事乎?”这一句治正确的口号,又有谁还敢再说话? 所谓的“得失”在这次的朝会之中彰显的淋漓尽致,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士大夫阶层和皇帝的无耻都体现的淋漓尽致。 李自成把周遇吉大块分尸之后,姜瓖已经秘密派人送上降表,李自成大喜过望,马上打点军队,越雁门,占朔州,直向大同。 兵不血刃而夺得了大明一座重镇,这让李自成得意非常。但他最得意的却是刘芳亮在中原的进展——洪承畴根本无力招架刘部大军,崇祯皇帝的南逃路线已经被掐断了大半了。 年初颁布北伐幽燕诏书时候,李自成最担心的三件事——一、担心崇祯会将一部分守宣化和大同的人马调回京师守城,使民军屯兵坚城之下。届时万一不能攻克燕京,事情就不顺利了。 二、崇祯不惜割地给建州鞑子,调回关宁铁骑入卫燕京。 三、崇祯万不得已时溜之大吉,留下几个重臣守燕京,自己走齐鲁和津门,两中选一,逃往金陵。 现在大同不战而下,齐鲁的运河也被刘芳亮给掐断了,宣府的明军丝毫未动,这当日的三条担忧可不就已经解决了一半了么。 “天琳兄弟,坐。”李自成见到张天琳后招呼道。 “陛下,你找额?”张天琳毫不客气的坐了下,张口问说。 “大同的事儿。你劝额不要杀姓姜的,有道理,额就不杀了。但姜瓖额信不过,人骚情,面上卖乖,滑的很。额要把你和柯天相、张黑脸留下来掌控大同。姜瓖也还是总兵,但你们要握着实权,要把他手下的兵给掏空了。留做个样子就好,省的麻达。” “额晓得,陛下你放心。”张天琳拍着胸脯向李自成保证的道。 但他遂即又道:“额们三个留下大同,兵马也尽都留下?” 李自成当然会把他们的兵马都留下。 “那你军中兵马就更少了。号称五十万,去了额们也就十几万人,何不多带些人马前去?” 李自成当初的担忧,他手下诸将是都清楚的,现在大同、宣府不中用了,但东北还有关宁铁骑,外加上半道里杀出的郑芝龙。 “若是顺利,这些兵都已经够了。要是不顺,再多的人也没用。”李自成这时候脑子里还很清醒的。他身边的军队虽然才十万,可却都是大顺军中的精锐,尤其是数万老营,那是他最大的本钱。 这些人若还拿不下京城,再拉起十万人也不当事。 何况他就是真的想聚拢兵马,实力也不允许啊。 近半年的时间来,民军的人马很快占领了大半个中原、湖广北部、晋西全境,还有关中和西北,现在刘芳亮军又向东进到齐鲁境内,哪儿不需要兵? 原来有几十万人马,不分散很够使用,一分散就力量薄了。 像他离开湖广以后,德天府、承天府、襄阳府不是分去了很多兵力吗? 现在湖广、中原的许多府、州、县局势都不很稳,有很多人在左顾右盼,伺机而动。能够反叛,他们都会反叛的。 郧阳巡抚高斗枢更是一个硬骨头,从十五年末就与民军纠缠不休,李自成数次发大军进攻,都被其挫败,至今郧阳上空依旧飘着大明旗号。 李自成还清楚自己与士绅阶层的矛盾依旧没有化开。 只是从之前的你死我活变成了现在的大致和平,只是缓和了下来,但想要真正的化开,还需要他彻底的拿下燕京,然后召开科举,如此才好真正的收拢人心。 这一点他心中很明白,牛金星、宋献策和李岩等人也很明白。 所以,要短期内维持着现下的局面,李自成就只能把手里参差不齐的数十万大军撒面一样撒开。一如现在的大同府,不如此他不放心,也掌控不了局面。 就好比眼下,要是没留下张天琳他们,大同府有什么改变?姜瓖万一不稳了呢?这风险太大。 至于兵马不够用,为什么不招兵? 要征召更多的兵马很容易,北地有的是流民难民,兵源多的是,可困难就在于李自成无钱养兵呀。 吃闯王,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这是李自成的政治口号,在他的崛起过程中,这句口号起到了极大的作用。从去年开始,民军所到之处,州县望风而降,百姓苦大明久也。可同时这也是他身上的一层沉重的枷锁。在百姓手里收不来钱粮,他就只能拿士绅官僚开刀,就也造成了民军现下的困境。 李自成已经很清楚这口号的负面作用,但自己喊的口号,跪着也好喊下去。至少在他杀进燕京之前,这口号他还要继续喊下去。 那就像是后世互联网企业的发展一样,看是先把手里的钱烧完,还是先烧钱烧出成绩来。是一场生死时刻的激烈竞争。 看李自成是先就山穷水尽了,还是他在山穷水尽之前就把大明朝给干倒了。 不然,他就也只能摇身一变成为大明第二了。不如此,他凭甚来养军干仗啊? 再直白的说,大军杀入京城了,李自成夺取半壁江山了,那要不要犒赏全军?如果他带着几十万人杀入京城,光是犒军的花销就能压死个人勒。 所以,李自成现在的这些人就已经够用了,甚至大军途中还要分兵,真杀到燕京城下的时候,能有个十万人就足够了。 看历朝历代,局面已经走到眼下这一地步时,新朝对旧朝那讲究的并非是一味的军事,还有人心。 朱明已是土崩瓦解之势,不堪一击。 人心散了,小弟不好带了,那新朝兵进,可不就是人常说的摧枯拉朽么。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多尔衮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因为没人想做别人的影子,不然“曹随萧规”的典故就不会被千年传唱了。 多尔衮就绝对不愿意长久的生活在他八哥(黄台吉)的阴影之下的。他必须在黄台吉留下的基业的基础上去的更进一步的发展,这样他才能真正的成为大清的无冕之王。 去岁冬季里对明军的零星攻打只是开胃小菜,战局也始终保持在关外范围,可进入到十七年后,多尔衮就开始对关内虎视眈眈了。 每天都在注视着关内的局势变化。因为范家传入来的消息让他感觉到惊喜,大明王朝这个虽然衰弱却无比庞大的怪物,忽的迎来了自己的雪崩。 多尔衮看到了一个契机,一个让大清脱胎换骨的契机,也是一个叫他彻底脱开黄台吉阴影的契机。 他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如是,关于燕京朝堂上的忙乱举措和种种纷争,以及“流贼”的进展,几乎是每天或每隔三两天就会被送报到盛京,先密报到兵部衙门,随即火速禀报到睿亲王府。多尔衮天天都在考虑要怎么借这个机会率大军进入中原。 他并不把李自成看在眼里,能被洪承畴和孙传庭打的大败的队伍,靠着一时天幸而成就一番事业的主儿,有什么可怕的? 李自成当初被洪承畴打的只剩下十八骑逃入商洛山,洪承畴被调离关中后才敢走出来兴风作浪,他手下的队伍再能打又如何能比得过大清二十年征战所练就的无敌大兵? 而此时的明朝当局因自顾不暇,已经没有时间考虑满清的动静。 事实上燕京城内对于是否征调吴三桂入卫京城的争论已有定论,崇祯帝征调大军的旨意都已经下了。 所谓,宁远孤城,其势必弃。今日弃之为弃地,明日弃之为弃人。弃地已不可,弃地兼弃人更不可。吴三桂勇将宜收用,不可委之敌人。今寇旦夕至,若使来捍京师,一举两得。 哪怕吴襄狮子大张口,百万军饷吓了他一跳。 郑芝龙人才到沧州,便就听闻了这消息。崇祯帝不止给吴三桂下了诏书,那诏书还发到了郑芝豹的手中,让他带领兵马一同南撤到山海关啊。 郑芝豹看着诏书呵呵笑,当然不会听命,觉华岛是郑家在关外的根基,岛上储备了大量的军需物资,一遭撤退,岂不是都要尽毁? 而李自成,一则被一年多来军事上的不断胜利冲昏了头脑,二则目光短浅,不懂得他东征幽燕进入北京以后的强敌,并不是一筹莫展的崇祯皇帝和好比日落西山的大明朝廷,而是崛起于辽东的、对关内虎视眈眈的所谓“东虏”,所以对关外的情况知之甚少甚或全然不知。 他的脑子里,他的眼睛里,所能看到的敌人中就没有满清鞑虏。因为双方无有交兵,自然就无冤仇。又如何能料得到,自己早就被多尔衮钉在眼中了。 从黄台吉士气,满清就一直在密切关注着中原的农民军,在他们的眼中,后者乃是他们的天然盟友。现在,这个天然盟友在不自觉中已经进化成了满清的竞争对手,二者的目的都是要夺取大明江山,唯一的区别就是李自成还不自知。 黄台吉突然病逝至今,半年光景已经过去了,满清内部也已经形成了一种较为稳固的政治格局。 以肃亲王豪格为首的两黄旗正蓝旗一派和多尔衮三兄弟的两白旗一派势均力敌,可是多尔衮有小皇帝的老娘在宫内的支持,哪怕是似近似离,故握着权柄。济尔哈朗近来又多做缩头乌龟,他与多尔衮虽都是辅政亲王,但绝对不敢跟多尔衮争锋的。与代善的两红旗保持一定程度的默契,算是中立派。 多尔衮手中握了大权,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内施恩,还是频频施恩。 比如说阿巴泰一系,后者虽然死了正当年的三子博洛,可次子博和托还是可当一用的。而且阿巴泰也被封了郡王,似乎他之前的罪过都被一笔勾销了。 代善那个老狐狸,多尔衮拿捏不住,可代善一族家大人多,其长子岳托一脉,在岳托病逝后可多有不得意的,再有七子满达海等。 黄台吉系统的硕塞和褚英的后代,前者已被多尔衮笼络,原因很简单,他虽然是黄台吉的儿子,可他出生不久,他老娘,侧妃叶赫那拉氏就被黄台吉赐给了内大臣占·土谢图为妻(奇葩吧,还不止一次哦,另一个是博尔济吉特氏。黄台吉她改嫁给叶赫部德勒格尔台吉之子南褚)。而尼堪呢,也在多尔衮的频频拉拢中有多动摇,因为豪格实在不成器。 所以啊,满清内部的政治格局,现如今已经相当牢固。至少短期内是看不到改变的希望的。尤其是两黄旗的人心虽在豪格这里,却也在小皇帝那儿,这就让豪格处在了被压制状态。 这种政治环境肯定是后宫里的大玉儿乐意看到的,因为这格局稳定了,她儿子的皇位就也稳定了。 真要让豪格火并了多尔衮,他还能放过自己母子不成? 多尔衮也把这一切看的通透,皇位自己是不要去想了,至少短期内是别想了。不然两黄旗非跟自己火并不成,当日图尔格殿上拔刀的事儿绝不只代表着他个人。 满清八旗有上三旗和下五旗之分,只要想到老奴时候两黄旗和两白旗的变化,那就明白皇帝换了传承后的后果是甚。 多尔衮索性就另辟蹊路,只要他能建立远迈黄台吉的功劳,他这个摄政王就不皇而皇。 现在李自成率领的大军已经破了太原,逼降大同,向着燕京一路狂奔而来;且他的另一支人马也渡过黄河,作为一支偏师,走上党,破怀庆,再破卫辉,北上彰德,横扫豫北三府。眼看着就要北进北直隶,占领保定。“朱明江山已经亡在旦夕。”多尔衮遇到这开国机运,心情大肆振奋,连日主持朝议,与众人讨论决策。 “这个驿卒真有五十万大军?”阿巴泰看了范家人送到的李自成伐燕诏书后惊道。 这人竟然这么牛?自己领五十万大军从韩城渡河入晋,尚有百万大军在后。如果李自成确有这么多的人马北上,大清的满、蒙、汉全部人马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十五万人,可决不能贸然南下,以免败于人数众多而士气方盛的“流贼”之手。 “哈哈,七哥太高看李自成了,莫不是忘了曹操在赤壁的八十万大军?”《三国演义》的故事在明末已经流传甚广,更是说书的一热门题材,满清勋贵们多有耳闻。 “睿亲王英明。以奴才愚见,李贼自称有五十万人马渡河入晋,东犯幽燕,实是虚夸之词,实际兵力决无此数。兵将人数大概在二十万至三十万之间,不会更多。姑且以三十万计,到了燕京城下能够作战的兵力将不会超过二十万。”范文程见缝插针。 他真该感谢郑芝龙的,要不然此时此刻就会有一个对中原事宜话语权更重的洪承畴在此说话了。 “哦,这话怎么说?李贼一路势如破竹,兵马如是滚雪,该只会越来越大?” “月余时间李贼便席卷整个晋西,彼处关乎贼军后路,又兼关隘众多,岂能无有大军驻扎?纵然降军众多,又岂敢轻信?加之李自成本是流贼,长于流动。如今在长安建立伪号,貌似严整,渡河东犯,妄图攻取燕京以正帝位,便就只能兵行以正法,沿途辎重运输岂是简单?故而,李贼如以三十万众渡河东来,沿途留兵驻守,到燕京城下时只多有二十万人。” 范文程一下还有祖大寿,今日在场的汉官并无几人,但每一个都很重要。就好比祖大寿,他可是有个叫吴三桂的外甥。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尽亡国之臣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左都督龙虎将军兼兵部右侍郎福建总兵官芝龙,器宇冲深,智谋英果。亲率熊罴,搴旗斩将,廓清区夏,忠孝克彰。……今封为安南伯,赐诰书铁券……” 津门城外,运河岸畔,在津门巡抚冯元飏等一干文武的注视下,郑芝龙喜提伯爵号,特进光禄大夫,加太子少保,右柱国。 简直是一步迈入了人生巅峰。 因为大明的爵位可是很难得的,更别说还有铁券,这就是世袭罔替的封爵,而非是流爵。如今一众封伯的武将里,他是独一份,崇祯皇帝真的是大手笔。 怕也是真急的很了。 这勤王诏书发出去了好多封,可别说吴三桂、刘泽清之辈没到,就是近在咫尺的蓟镇总兵唐通都还没整兵前来。 眼见李自成都杀到宣府了,崇祯帝如何不慌? 京师都乱成了一团。津门巡抚冯元飏让儿子面见崇祯,因为他之前受命准备海船二百艘,现下已经凑齐了,崇祯帝要是立刻从京师脱身,来到津门也就二百里的路程,如何来不及? 津门还有军兵数千,虽然都是不堪战的,可多少也是军兵。 海冰又在消融当中,可能崇祯帝来到津门的时候,这海冰就全都没有了。到时候可不就能从海路脱身了吗? 结果冯恺章到了京城两日里,愣是求见崇祯帝无门。消息传回津门,冯元飏深感失望。 因为啊,他对京城诸公报以厚望的关宁军根本不保半点希望。 “吴三桂久受皇恩,数万关宁军更得朝廷全力供养方可成事,兼之其老父及吴氏一门皆在京师,吴三桂真敢持兵观望不成?” 郑芝龙仿佛很懵懂的说。 他现下的表现很是符合自身的定位,也符合当下的局势,因为现在宣府城头还飘着大明的旗号。宣府之后更有居庸关等险隘,民军想要杀奔燕京城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冯元飏年还不及六旬,在后世世界,这正是一个政治人物的黄金时期。事实上这句话换到现在也一样说得通,五十多岁的他经验丰富,目光犀利,为人处世老道。 他看着一脸懵懂的郑芝龙(演技升级),叹息一声道:“郑帅赤胆忠心,精诚为国,老夫深感佩服。只可惜这世间如大帅这般之人不多啊。” “不知大帅可曾知晓上月十二日,陛下召吴襄那老匹夫入对,其所言之事么?” 郑芝龙继续楞逼,“愿闻其详。”可实际上他又如何不知道呢?吴襄的狮子口早在京城传遍了,叫郑芝龙都震惊。 百万两银子,他以为是百万个铜子啊? 但吴襄明知道崇祯皇帝穷的叮当响,偏偏就狮子大开口了,“臣兵三万余,然可用者不过三千人耳。此三千人非兵也,乃臣襄之子,臣子之兄弟也。臣自受国恩以来,臣所食者粗粝,三千人皆细酒肥羊;臣所衣者布褐,三千人皆纨罗纻绮,故臣能得其死力。” 崇祯问:“需饷几何?” “百万!” 崇祯吓了一跳。忙惊问:“即论三万(人),何用多饷?” “百万犹少言之也。三千人在外,皆有数百亩庄田,今舍之入内,给何地屯种?额饷少十四月,作何法请补?关外尚有六百万生灵,委之非算,今驱以同入关,用何道安插?推此而论,百万两恐不足以济,臣何敢妄言!” …… “国势艰难,朝廷税赋不济尽人皆知。国库之中又有金银几何?吴襄匹夫,在此危难关头如此作为。老夫恨不能杀之以解心头之恨。” 冯元飏这算是交浅言深了。他与郑芝龙也才见面,就如此说话,可见心中是把吴家父子恨到了极点。 而郑芝龙远在闽地,能在这个时候赶到了津门,对比起吴三桂、刘泽清之流,孰忠孰奸,一目了然。冯元飏现今对郑芝龙的印象极佳。 而且更重要的是,郑芝龙军的出现还给了他极大地信心。 虽然眼前的郑军是只有万把人,但要知道,现在已经三月初六,海上冰块已经消融,郑军的水师眨眼就能杀到津门来,那又是一大批的援军。 再思之郑军的战斗力,想到郑芝龙能屡胜鞑子的威名,由他们来守卫燕京城,李自成焉能轻易就得手?再不济,郑芝龙也能带着皇帝逃出来不是?冯元飏就觉得自己一直在提着的心,忽的放下来了。 却不知道此时的崇祯帝已经到了束手无策的地步。 因为宣府已经降了。 就在他给郑芝龙、吴三桂、黄得功、刘良佐、左良玉、刘泽清等人封伯的诏书刚刚出燕京城,宣府就传来了噩耗。 李自成亲提大军自西杀来,巡抚朱之冯集文武将吏于城楼,设高皇帝位,要歃血誓死守城,还要悬赏格激励上下军兵。然人心已散,监军中官杜勋且与总兵王承允早已经使人向李自成递交了降书。 朱之冯气的破口大骂,指着监军说,“杜勋,你素为皇帝所倚信,今日特遣你至于军中,你却前脚到了宣府,后脚便暗通李贼,还有何面目复见陛下!” 如果有可能,朱之冯直要人把杜勋、王承允的狗头砍下,但偌大的宣府,又有谁来听他号令? 李自成军到,朱之冯登上城墙,下令开炮,左右军兵尽默然,无一人上前。于是之冯亲自点火放炮,又被左右拉住。大炮的线孔更已被铁钉钉死。朱之冯又能如何呢?只叹道道:“不意人心至此。”见大势已去,写完遗书,就自缢殉节。 这消息对于燕京城内的一干文武臣工们而言,对于崇祯帝而言,可以说是五雷轰顶也不为过。 宣府距京师只才三百里,指日可达。告急文书传来,举朝惊慌。崇祯帝召集文武大臣、科、道各官,问“战守之策”。诸臣默默无语。崇祯叹了口气,愤愤地说:“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尽亡国之臣耳!”说完,拂袖而起,恨恨地离座而去。 绝望的他都又下了道罪己诏。 “年年征战,加派日多,本欲安民,未免重累,朕之罪也!贪官污吏乘机巧取,加耗鞭朴,日为尔苦。朕深居九重,不能体察,朕之罪也!将懦兵骄,莫肯用命,焚杀淫掠,视尔如仇,朕任用非人,朕之罪也!以致寇势鸱张,胁从愈众,如豫楚秦晋,偏地受害,百姓忍怨吞声,无所控诉!思我皇祖休养尔等近三百年,至今横遭惨毒,有如此极,朕实痛之有如焚灼!” 崇祯帝不是对局势绝望了,而是对手下的文武军将要绝望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李自成不是司马炎啊? 姜瓖也好,杜勋、王承允也好,甚至是远在关外的吴三桂,崇祯帝都是即以厚望的。 却不想这些人如此不堪。一个个枉顾皇恩,无耻下流之极。 还有着满朝的文武勋贵,包括他的老丈人,嘉定侯周奎,一个个都可恨可杀的很。 吴襄张口就是百万白银,崇祯帝如何能有?而且郑芝龙已经赶来,他对吴三桂真不是十分迫切。 可是这大军保卫京师,那是需要钱粮的啊。国库内帑都已经空荡荡的了,勤王之师日后若云集于京城内外,他总是要犒赏将士的不是? 这些都需要钱。 于是,崇祯帝就破天荒的伸手向满朝文武和勋贵们化缘了,这是素来要脸的皇帝把尊严都丢下了。、 悬令助饷,规定,捐不同数量的银两就可得到不等的官爵。朝中勋戚、官员、太监都要捐助。然实际却捐助者寥寥。 富得流油的国丈嘉定伯周奎被崇祯帝晋升为嘉定侯,崇祯帝催着他捐银,想要把之树为榜样,叫他捐银十万两,但周奎死活只愿出一万两,连周皇后都看不过去,拿出了五千两体己银子给周奎,让他再凑五千两,捐个两万两,结果她老爹转手就扣了两千两,只捐了一万三千两;大太监中王永祚、曹化淳、王之心分别捐了三万两、五万两、一万两。那曹化淳是已经告老归乡一段了,现在不知怎么的又回京师来了。勋臣中只有太康伯张国纪捐了两万两,他是天启帝皇后张嫣的父亲。 文武百官捐助皆不过“几百几十两而已”。陈演说自己向来清苦,一毛不拔;魏藻德就捐了500两。纯属敷衍。 一个个尽数哭穷,穿上了带补丁的旧衣服,已经是不要廉耻了。 郑芝莞在京城内把这些人的嘴脸一一都记了下来。对照着他之前使人探看的那些文武勋贵们的产业,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自己大哥为啥叫自己那般做了。 只是他还有些不敢置信。 那可真是要捅破天的啊。 为了能从朝臣太监身上榨出油来,崇祯帝采取了多种办法,一是按不同衙门捐助,规定各衙门应捐助数量;二是按内外官员籍贯捐助,规定各省应捐数额。但最后收效都不大,到他下罪己诏为止,总共也才募得银二十万两。 郑芝龙的大军已经赶到了津门,随着封伯诏书一同到的还有三万两犒军银子。而这时候唐通也带着七八千人赶到了燕京。这或许才是崇祯帝现在还没急的发疯的一大原因吧。 唐通曾经跟随着洪承畴参加过松锦大战,也算久经战阵的一员老将。作为蓟镇总兵,距离京师最近,带领人马率先赶到。 他不得不赶到,郑芝龙都要到了,他还不到,那就太那啥了。 崇祯皇帝挺高兴,从内库挤出一些银子充兵饷,由司礼监太监杜之秩带着,与唐通同行。后者被他立刻指派去了居庸关。 郑芝龙在津门清点了一下手下人马,民夫、军兵都没减少,车辆损毁了数百辆,但还有四千,就是牲畜损失挺大的。这一路上跋涉来,牛马驴骡等牲畜有累死的,有受伤的,就全进了将士民壮的腹中了。 宣府距离京城三百里,津门距离京城二百里,前者还有一道居庸关天险,郑芝龙时间拿捏的很准。 没有太早的抵到京城,那样他就不值钱了。救人的话,雪中送炭也不如刀下留人不是? 同时,也没准备等崇祯帝直挂东南枝后再去放马后炮,燕京城内还有大笔的财富在,他可不准备便宜了李自成。 现在从津门出发,二百里走个五六天不当紧吧。三月中旬初赶到京城,那时候居庸关也该破了,那真再好不过了。 京城内依旧人心惶惶。每日都有人举家南逃,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明朝一日复百年光阴,偌大的燕京城又重新繁华依旧了呢。 郑芝莞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外头大街上的一幕。心中半点涟漪都没有生出。 那些举家南逃的百姓很值得可怜不假,但这些年里他见过的可怜人家不要太多。 再则,身处在眼下这个乱世,谁能去可怜谁呢? 如果郑家败了,他郑芝莞转眼之下也会沦为阶下囚刀下鬼,他的子孙儿女,他的妻妾,不也可怜吗?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落了下来,郑芝莞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 “义生源有动静吗?” “老爷,有动静。范永良使人准备了一批车马,都已经送进义生源了。” 银号钱庄在明末时候还没有被彻底的发扬光大,其资本和存储规模都远不能跟清朝的日昇昌或是鼎盛的四大恒媲美。但义生源作为范家在京畿所有运作的总据点,资本也当不会是少少的几万两几千两,飞走了也挺可惜的。 更重要的是,这是范家的钱,这是汉奸国贼的银子,飞走了会叫人尤其的觉得心疼的。 尤其是范永良这鸟人。 抓不到范永斗,先剐了范永良也可解心头之恨不是? 这些日子里,随着京师的局势日益变坏,郑芝莞本觉得会先发现逃走的勋贵的,却不想这京城内的达官贵人一个赛一个的“忠贞”,仿佛每一个都要与大明王朝共存亡一样。郑芝莞悄悄的盯了十几人,别说是发现有人溜走的,那就是发现有人大规模转移财产的都不见有。 也都TN的稀罕了。 他可不相信这些人都是大明的忠臣。崇祯帝都放下颜面要求朝臣勋贵助饷了,那些人要是大明的忠臣又怎么会无动于衷? 司礼太监徐高当日就对说过:“老皇亲(周奎)尚如此鄙吝,朝廷万难措手,大事必不可为矣!” 偏偏这些人却又都毫无动作。那些个文官们倒也罢了,李自成便是夺了天下,亦要有人来治理。可诸多的勋贵呢?他们与大明是相辅相成,休息与共之势,莫不是还想着投效李自成了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痴心妄想的好不好,人家也有一群手下弟兄的好不好? 爵位这东西只传给手下的心腹弟兄都嫌不够,哪里还有降臣的份儿? 况乎,这些个勋贵一个个都富得流油,真降李自成了,还觉得自己能得好吗? 郑芝莞自认为自己不是笨人,但现在看着那些个勋贵的作为,他不解极了。 因为这李自成怎么看都不是善待刘禅、孙皓的晋帝司马炎啊。 历朝历代改朝换代时,旧朝众人能够被善待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新朝本身已经够稳定和富有,不需要再侵夺更多的财富、土地等资源来酬功,即没有太大再分配财富的欲望。二是旧朝众人还要有被新朝善待的价值。 眼下燕京城内的众多文武勋贵,就觉得自己对李自成和他的大顺朝很有价值吗?还是说李自成和他的大顺朝很富裕? 别忘了李自成“闯王来了不纳粮”的口号,那短期内还得扛下去,要养数十万的军队,就大明的国库里的区区几万两银子,顶个屁用。 打土豪是他唯一的出路。 且李自成还要用官爵、财富和土地让那些投靠他的手下人和势力满意,这就是酬功。那么那些财富、官爵和土地都在哪里?就在此时燕京城里啊,都在城内的达官显贵手中啊。他们却还跟瓮里的老鳖一样,一动不动,却不知道自己都要被炖汤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前脚抵京,后脚摊牌 东直门外,内阁首辅周延儒,掌中军都督府事英国公张世泽领班,以二人为首的一干朝臣勋贵,出城二十里相迎郑芝龙军的到来,气氛是非常的热烈。 此时已是三月十四日。 对照历史,郑芝龙真的是掐着点来到的。 李自成大军逼近居庸关,整个燕京城都嗅到了一股灾难的味道,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勋贵皇戚,没人希望看到改朝换代。 他们没有为大明朝拼死一搏的勇气,可他们却多少明白,大明‘安保无恙’是对他们最大的好。 所以,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声名远扬的郑芝龙亲自带兵入卫京师,这是对他们最大的安慰。 皇城内的崇祯帝也一脸的喜悦,周皇后看了心中高兴,多少日子了,她都要忘了上次看到崇祯帝这般兴奋是什么时候了。 “可惜,可惜,这郑大木年少英才,却早有婚配,长平亦定下了婚事,不然……” 他与周皇后的嫡女,长平公主年方十五,郑森则年双十,正是相配么。只是都有不足啊。 周皇后对前朝事也不是一无所知,知道眼下情况已经有了转机,这大明朝正是依靠郑家父子的时候,但旧日的观念使然,还是让她对郑氏父子的出身和职业颇有些微词。 “陛下隆恩浩荡,又是封爵又是柱国,郑氏还敢心有不足,要以长公主妻之?” “那郑大木确实是少年英雄,妾身处在后宫亦听闻过他的声名,世人都说是吴长伯(吴三桂)第二。来日定是一代名将。战场上刀枪可不长眼睛,把长平许配给他,万一沙场上有个闪失,岂不是害了我女儿一辈子么。” 周皇后第一句话还端着皇家的范儿,第二句话就露出真意来了。 崇祯帝闻言大笑,“郑氏子若成了皇家驸马,焉能还让他去那沙场征战?”这朱家的驸马比赵宋家的驸马还有不如,不止都是当摆设用的,还要一天对公主问安四次,驸马的家人也要对公主行君臣大礼。 就是公主吃饭的时候,驸马都只能站在一边伺候着。 这哪是娶公主啊,这是娶了个祖宗啊。 “哼。郑大木年纪小小就随其父征战沙场,少年成名,正是心高气傲,有气吞凌云之志的时候,你偏让他来做皇家的驸马,你是生怕长平的小日子过的舒服了不是?” “再则那郑芝龙正是被你倚重时候,却被你整治的见了儿媳妇都要行君臣之礼,你是……”诚心的诚心的还是诚心的想叫自己的女儿不舒服? 周皇后知道自己丈夫心劲一起,就爱脑袋发热,但眼下这意思也太不靠谱了。担心崇祯帝真上了心,忙给他泼了一桶冰水。 崇祯帝闹了个大尴尬,哈哈干笑两声,心中登时再没有一丝的念想了。 周边侍奉的太监宫女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皇后性情温和,可少见她这般的怼皇帝。 随着郑芝龙军的抵到,整个皇城里的低沉深重气氛都一扫而光。所有人都与这座壮丽的宫殿建筑群的主人一样,认为京师至此无忧了。 可紧接着入宫觐见的郑芝龙就给了崇祯帝狠狠一重击,“你说什么?必须弃燕京南迁,方可保全大明社稷,郑芝龙你好大胆。” 崇祯帝爆燃大怒,万万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自己即以厚望的郑芝龙口中道出。若是漫画化这眼下的场景,他的四周就都要被火焰笼罩,头顶上则全是无尽霹雳闪烁。 “臣请陛下息怒,且听臣道来。” 郑芝龙一点都不为崇祯帝的愤怒而惶恐,今天的这一幕他在过去的时间里都不知道被设想了多少回。在兴致正高的皇帝头上浇泼一盆冷水,那可不就要承受皇帝的雷霆大怒吗? 殿内只有寥寥几个人,首辅周延儒,司礼秉笔太监提督京营王承恩,崇祯帝的贴身太监小毛子,外加带刀侍卫五七人。 此刻众人皆是大惊,周延儒向郑芝龙狂使眼色,后者只做看不见。 “你说,朕准你说。”崇祯帝恍如一头怪兽样,在地台上来回盘转着。 郑芝龙的兵已经进入京城了如何,现在这皇宫大内,他一声令下,一样能把郑芝龙斩成肉泥。 “陛下只以为京畿可保,不过是认为臣率军增援居庸关,便可将李贼挡之在外,再有吴三桂领大军奉诏入关,如此京城便可无碍也。臣却敢问陛下,可知道李贼偏师刘芳亮部现今已经到了何处?据臣所知,洪亨九已经领败兵退入归德,即与中都兵马相汇。中原之地,流贼大军已经十夺七八。其兵锋更已经杀入了齐鲁,切断运河。 下一步贼军定会大举北上,大名、广平、顺德、真定、河间、保定诸州府无兵无粮,只靠忠贞士绅,毁家纾难,不啻于滴水车新,安能济大事?” “如此臣便是与唐总戎在居庸关抵挡住了李贼主力,北直隶中南诸州府也将尽数沦陷,届时。朝廷只剩下半个直隶,又如何能稳住天下局势?” “陆路交通都不畅通,京畿已被李贼包围,成一片孤岛。那消息传递,那政令传发,还有钱粮输送。都该如何济事?难不成都靠海路?” “到天寒地冻时节又当如何?” “何况这还只是李贼。若关外建虏再趁火打劫,扣关而入,与李贼两面夹击,朝廷又当如何自保?” 多尔衮刚刚上位,立功心切的心里人都能想得到,若是在这个关头清兵再破边入关,大明就是能守住燕京城,那也是一条死路不是? 郑芝龙的语调一句比一句激烈,崇祯帝的脸色一次比一次苍白。 他的满腔怒火被郑芝龙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给抽了个空,就是周延儒和王承恩看着郑芝龙的目光也有不同了。郑芝龙不再是找死,这是真正的大忠大诚啊。 “万岁……”王承恩被说服了。 “陛下,老臣以为安南伯所言不差,请陛下三思。” 郑芝龙抬头看了一眼精神似乎有些懵呆的崇祯帝,也把语气放软,“陛下,江南地域广袤,钱粮富饶,人口亦是繁多。况乎金陵六部皆在,史本兵与魏国公皆朝廷忠臣。若是南下,实可缓目前之急。” 不需要去说什么来日反扑的事宜,也不需要说明军在南方有什么的优势,那都是套话。可缓目前之急才是真正的大实话。 崇祯帝脸色蜡一样苍白,整个人精神不定,如何能当机立断?何况这等大事,他怎么着也要召集群臣商议一遭啊。 “陛下怕是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崇祯帝无意识的重复道,不明白郑芝龙的意思。 “李贼东进以来,官军降者如潮。臣只听闻贼兵已进居庸关下数日,却不曾听唐军有战报送回,且以为唐杜(唐通、杜之秩)之僚多已赴了杜勋、王承允之辈后尘。臣敢请陛下速决。” 郑芝龙临到最后了还给了崇祯帝一重击。 第一百五十七章 摊牌(续) “荒谬,荒谬。郑芝龙,谁给你的胆子,竟然信口雌黄,污蔑朝廷重臣?” 崇祯帝再次迸发出怒火来。可是那股子色厉内茬却怎么看也遮掩不住,他心中没底啊。 大同降了,宣府降了,居庸关又有什么不能降的?那里距离京师只不过百里路程,唐通、杜之秩若真降了李自成了,贼军眨眼就能杀到城外的。 王承恩整个人更是都在发抖,他是提督京营的主儿,京营是怎么个破烂样儿,是再没有谁比他更明白的了。京营账面上的兵力还有不少,可是实际上却是空额占据了绝大部分。 这几年各处战事都很紧,清虏数次入关,京师周围都多次告急。京营中能战的部队,比如那勇士营,不是被抽调往各处,就是在各种各样的战斗中逐渐消耗,然后去岁一场大疫又病死许多。现在能够用来防守的兵力,纸面上是四五万人,实则不过区区数千,且士气低落,将无斗志,兵无战心。 如此这点人马就是全盘用来配合郑芝龙军,也不够守燕京城的啊。作为大明朝的政治中心,燕京城内城四十五里,嘉靖年间再修外城,包京城之南,转抱东西角楼,长二十八里。(等于南面多了一块,一如热兰遮城) 这内城外城合在一起,粗略的算周长也有五六十里,就眼下城中这一万郑军加上数千羸弱经营营兵,还有些净军,那也不够两万人。一丈多远才有一军兵防御,等于两三个垛口一个兵,只要一想就能知道这防御有多么薄弱了。 更可怕的是,现在朝廷根本拿不出足够的银两来募兵和犒赏将士! 内帑里还有十几万两银子,那还是先前皇帝叫臣工们捐资助饷而募来的一点银子,又能招揽几个人? “陛下,居庸关会不会降,最迟明日就会知道了。居庸关一丢,贼军就该包围燕京城了。届时这燕京城能不能守,王督公应该比臣明白。” 事实上何止是王承恩明白啊,整个燕京城内的达官贵人那一个个都明白。崇祯帝更心知肚明。 “京师便是不能守,陛下决意南迁,那也非一言一时之事,当务之急,老臣以为还当是募兵为上。”周延儒脸颊抖了下。 “臣知道内帑银钱有限,国库亦已告竭,现愿捐资五万两,以助陛下募兵。” 他算是想明白了,有郑芝龙在,大明还亡不了。京城便是被李贼攻破,郑芝龙当也能护着皇帝突围,只要到了津门,有水师接应,李贼便是有百万众又能奈之如何? 这大明南渡虽只是个偏安一隅之势,可到底也能苟全一时不是么?自己家族亲友皆在江南,岂能置身事外?较之乡梓亲朋,这钱财反而是小事一桩了。 “京城昔日生民不下百万,纵然因诸多事而有所凋零,今也当有六七十万众,内中青壮上十万,百多年来多受我大明恩义,如何不有忠贞报国之人?” 周延儒相信,只要舍得出钱,那就会有人愿意卖命。大明局势糟糕到今日的地步,最大的原因就是没钱买人的命。 同样,作为一个首辅大臣,周延儒对于军事虽一窍不通,但书读得多了,对地理却也算通明。 如果明日(十五)居庸关沦陷的消息能够传来,那李贼的兵马想要杀到京城,大概也就十七日了。 从居庸关向昌平路上,山路险峻,不利于大军通过。估计李贼大军十五下午或十六日才能陷昌平城,十七日才能围京师。 而且只能从西面杀来,等到后日(十六),圣驾只要能出京师,十七日赶到通州,那就脱离虎口了。 “老臣敢请陛下发手谕着王督公告书全城,招兵募勇。再速速敲响景阳钟,召集百官勋戚入宫,明了此事。” 崇祯帝张着嘴还没说话,王承恩也开口道:“周阁老老成谋国,老奴附议。” 郑芝龙低着个头不说话,但他知道,崇祯帝肯定会应允的。有王承恩和周延儒帮衬着,再有严峻的现实逼迫着,崇祯帝只能低头! 除非他真的想要“君王死社稷”! 张世泽正在东城的粮仓中为郑军调拨粮食,京城内现在还是有些存粮的,但内中优劣间杂,而那些仓场的大小官吏,贪财如命,便是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张世泽都不敢保证那些个蛀虫们一个个都能擦亮自己的眼睛。 要是因为粮食而闹出纷争来,就太寒颤朝廷了。 故而,他直接坐镇,监督着仓廒中流出的粮米,不能保证都是上等的精米,却也需要都是新粮。 忽然听到宫廷内响起了钟声,一声一声的,直把他魂儿都给惊散了。 怎么宫中都响钟了呢? 郑芝龙不是才入宫觐见吗? 张世泽也顾不得跑回家去,骑上马先就直奔皇城去了。 等到他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一些大臣们已经到来,还有襄城伯李国祯,新乐侯刘文炳,驸马都尉巩永固等人,等了好一会儿,定国公徐允桢、成国公朱纯臣、宣城伯卫时春、阳武侯薛濂,清平伯吴遵周,博平侯郭振明、永宁伯王长锡、安乡伯张光灿、武定侯郭培民、定远侯邓文明、西宁侯宋裕德、镇远侯顾肇迹、彭武伯杨崇猷、新建伯王先通、南和伯方履泰、永康侯徐锡登等等才相继赶到,再有朝中文武。 一班人合着文武大臣们涌入了皇极门门楼。 朱元璋废了丞相之后,集中皇权,搞百官上朝为千官上朝。朝会设在奉天门(今太和门)前广场上。可能是因为人数太多了,大殿内装不下了。 嘉靖年,奉天门改为了皇极门。 内阁九卿六部大臣估计还能混进城门洞里,余下的人就只能晾在广场上。 凌晨时候就起身,要持续到中午了才结束,众臣直愣愣的站着,不得喧哗、耳语、咳嗽、吐痰等等,否则将以失礼从严处理。 那真是苦逼的很! 碰上嘉靖、万历这样的皇帝算是幸运的,可落到崇祯帝这样的皇帝手中,就是苦上加苦了。 所有人都到了,崇祯帝把手一摆,开始吧。 “朕得密报,居庸关恐有不稳,如是关破,明日、后日,最多大后日吧,贼军就当兵临城下。京城的兵力不足啊。京营算上老弱,能上城者只有四五千人,加上三两千净军,再有郑芝龙带来的一万援军,也不足两万人。可京师内外城加在一块有小六十里周长。一里城郭只多有三二百兵,何等稀疏?只怕还未曾交战,先就已经胆寒了!” “故,周先生提议速速募兵,并献银五万助饷。” 崇祯帝说话中目光一直注视着眼前的这些重臣和勋贵们,看到他们听到“居庸关不稳”这五个字后那一脸的惊慌模样,崇祯帝心中变态一样生出一股炙热的快感。 叫你们当初吝惜,一个个都恨不得一毛不拔,现在就问你们怕不怕?李自成对待富绅官僚是怎么个法子,他就不信底下人都不知道,他就不信这些亡国之臣一个个就毫不惊慌惊乱。 “京师内尚有数十万生民,内中青壮不下十万,彼等久受皇恩抚照,内中定有忠勇。同时……” 第一百五十八章 摊牌(完) “同时,国乱岁凶,四方扰攘。社稷有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在这危急存亡之秋,朕希望诸位臣工贵戚能匡君辅国,助战剿匪。……” 崇祯帝并没有直接道破南迁事宜,而是先伸手要钱,次夺取各家各户的家丁。特别是诸多勋贵之家。 这些人尽皆是武职起家,纵然传承多代后当家主人早从初代的熊罴猛士退化为不能跑也不能咬的小京巴了,可谁个家中没有豢养一批家丁护院? 这些人都聚集起来,三五千人怕没有,两三千能舞刀弄枪的壮汉还是不成问题的。 在现如今的京城里,这可是一股很客观的力量了。 更重要的是,这般一来可以减少城内的不确定性力量不是? 民军已经大举压境了,谁敢说这京城内就没有李自成的奸细,现如今在场的人等,就一个个都对大明忠心耿耿? 听到皇帝又伸手要钱,底下的群臣却没太大的反应,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居庸关不稳带来的震撼之中。在场的文武臣工和勋贵皇戚,不知道多少人听到了“喀吧”一声心碎,真的是最后的希望也告灭了。 贼军竟然能真的打到燕京城下,讲真的,这些个混蛋们虽然对大明朝没太大的忠诚,但也都发自内心的不希望大明朝倒下。 之前李自成势如破竹,可京城内却始终有不少人不以为然。 那凭靠有二,一是一路疾行赶赴京城的郑芝龙。 ——京城内朝野之间这阵子对他的评价,真就有一种当年拿破仑打厄尔巴岛返回巴黎,王朝复辟时舆论界的既视感。 先是有人把郑芝龙骂做乱臣贼子,这真有点过分了。郑芝龙迄今为止可是“赤胆忠心”的。 便是太原告破的消息传入京师时,还有人痛斥他无有旨意擅自动军,实是胆大妄为。 可当周遇吉战死武宁关之后,那舆论就开始有转变了,朝野上下开始说他虽是一片忠心,但这般行为里到底有些不妥。 至此,这舆论是从负面效应开始变为绝对中立了。 然后大同姜瓖不战而降李自成的消息传入京师来。这就又从中立变作了倒向郑芝龙,说他有未雨绸缪之智,能人所不能,果不愧是天下名将。 李自成下大同,次下宣府,一路上明军望风而降,京城诸人开始感到紧张,对郑芝龙就开始了吹捧,甚至都不要廉耻了。 等到李自成兵临居庸关的消息传来时候,郑芝龙已经是京师文武勋贵们的救急之希望! 第二就是关外的吴三桂。后者距离京师的距离并不远,纵然吴襄狮子大开口,可吴三桂的老爹、哥哥等一家数十口都在京师之内,以救父突围而孝闻九边,勇冠三军的吴三桂真敢不来么? 包括崇祯帝在内,京城所有人都对吴三桂的关宁军报以厚望的。而且他们都相信,吴三桂的大军一动就肯定能击退李自成的。 因为关宁军的战斗力在他们心中是超牛的。那远不是流贼可以抵挡的。 就是这两个因素支撑着文武勋贵们吝啬来,一个个对着崇祯帝恨不得一毛不拔。 但现在,两个凭靠一个至今还没出山海关,另一个来倒是来了,却张口就说居庸关不稳。居庸关真要不稳了,李贼可不就眨眼就能杀到城外了。一如适才皇帝所说的,燕京城那么大地儿,就凭万把人的郑军如何能守住? 而要燕京城真守不住了,他们呢? 他们这些与国同休的勋贵们呢?也投降么? “臣刘文炳愿献银十万两,家丁二十人,飨助陛下,戡乱救国。”新乐侯刘文炳第一个跨步上前来。他是崇祯帝的老表,亲故表,崇祯帝的老娘是他亲姑姑。 也是一干勋贵中出了名的穷光蛋。 虽然一门显赫,连兄弟刘文耀都是左都督,但二刘多少要些脸皮,为人更是安分守己型的。把整个刘家都给卖了,能有十万两吗? 皇帝在这个关头还要高噱头吗? 众臣心中还在笑。就听上首的崇祯帝拍手大赞新乐侯毁家纾难,忠心秉国,不愧是与国同休之勋臣。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新乐侯忙抱拳谦逊道,接着他真正要说的话这才出口。“臣出身卑微,能有今日富贵皆自隆恩浩荡。” 这话半点不假。自明成祖之后,这大明朝后宫里的主人都没几个是大户出身的。刘氏祖上是海州人,后移居河间府。被选入太子东宫,成为光宗朱常洛的淑女(一种低级妾媵)。万历三十八年为当时还是皇太子的朱常洛生下第五子朱由检,即崇祯帝。但刘淑女并不讨朱常洛的欢心,在崇祯帝五岁时,因为朱常洛的一次歇斯底里的大发作不明原因的死了。 崇祯帝也是登基之后才专门使人寻到了刘家。 “说一句大不敬的话,我辈勋臣与朝中文武大臣皆有不同,与国同休四个字岂是玩笑?那李贼起事至今日,前后已有十几年头,身边岂能无有些心腹?真要轮到李贼得势了,文臣武将降了还能有一条活路,李贼总要人来治理天下的。但像臣这样的勋臣,李贼周身还会少了么?” “再说了,彼辈人都是一群泥腿子出身的穷汉子,真要夺了京师,入的这天下首善之地,李贼得以正大位,自要犒赏全军,犒赏功臣。可国库、内帑里皆空荡荡的,李贼拿什么来犒赏手下数十万贼兵贼将?还不是取京中的富贵?” “而京中的文官可以给李贼卖命,李自成若还有三分帝王像,便只会诛杀零星几个恨之入骨者,余者尽数安抚之。那受灾受难的就只能是臣等与之无用的勋贵,宫中的中官,还有城中的富绅……” 刘文炳和巩永固是崇祯帝最信任的两个勋贵了,在敲响景阳钟前就使人召二人入宫,彼此间早套好了话。就像众多勋贵们所想的一样,刘文炳手里根本就没十万两银子,但这只是一个由头。 他真正献上的不是十万两银子,而是之前的一番话。 那效果绝对不能小觑。刘文炳话音方落下,勋贵和文武百官就全都骚动起来。 前者如是受黄钟大吕,如雷贯耳,刘文炳道破了勋贵们最担心的事情!他们这些勋贵最怕的就是自己连投降附逆的资格都没有! 而文武百官们就全都不满意了,新乐侯这说的叫什么话啊?还是人说的么。 他们对大明朝也赤胆忠心一片,大家有什么不同啊? 第一百五十九章 南迁(求首订,1/10)(修) 周奎本来只是嘉定伯,崇祯帝筹款助饷时候要让老岳丈出来给自己撑面子么,就晋其为嘉定侯,在勋臣之中站的还挺是靠前的。 此刻周奎的脸上那就跟开了染料铺子一样,黑的、红的、白的、青的,不停的闪现。 这人是最吝啬的,是也现下崇祯帝心中最恨的人之一。 无耻! 皇后性情端凝,崇祯帝素来是满意的,却怎么就有这么个可恨之人为父? 而周奎虽然人吝啬爱财货又昏聩的很,但他脑子到底没问题,话还是听得懂得。刘文炳适才的言语之意很通透直白,他不可能听不明白,而也正是听明白了,现在才这般的表现。 因为他惶恐啊,他不安啊,他害怕极了。与之无用的勋贵,周奎对李自成可不就是个没用的东西么。 无勇无谋,无智无慧,连名声都臭的很,只是因为有一个好女儿这才得以封伯的。李自成要他何用? 要是李自成入城后拿他的家产来犒赏自己的兵将,不说这银子一定不可能保住,就是周家上下人等的性命也怕是不保了。 “陛下,陛下……”周奎尖声大叫着,就跟猫狗被踩到了尾巴一样。把一个个想站出来弹劾刘文炳的文臣都吓住了。 “老臣愿捐资三,不,二……”扑出来的周奎真是势如猛虎,好不威武的,张口就要出家里一半的银子来。刘文炳的话叫他心中涌起了巨大的紧张感。 都让他觉得这话是专门说给他听的了。 可在下一瞬间,巨大的心疼感又水涌一样冲上他的心房,他只觉的心如刀割,那‘三’字后头的十万两仨字是再也吐出不口来。 整个人仿佛不会说话了一样,结巴在当场。 “噗嗤……”巩永固一下子笑出声来。无论是朝臣那边还是勋贵这边,嘲笑声就全都不绝。 谁还看不出周奎是咋想的啊,但刚刚想明白就又心疼银子,皇帝有这么个丈人,也是绝了。 崇祯皇帝心里的高兴也暗淡了三分,周奎太打他的脸了,如此的表现,那还不如缩在边上一声不吭。 “老臣愿捐资十万两助饷……” 就是随后的这一声也没有让崇祯帝开颜。 这十万两白银只会让崇祯帝更加的恼怒。 周奎一开始的‘三’是什么意思?谁能不明白? 不是三十万两,这个时候了他难道还敢捐三万两、三千两?那样的话他也不用如此作态了。 而一开口就能捐三十万两,其财力之丰可想而知。偏偏当初还只捐出了一万两,不,是八千两。崇祯帝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件事。 笑话看完了,文官们就都按耐不住了,上至周延儒,下到一些芝麻小官,但应该是科道言官,一个接一个的蹦出来弹劾刘文炳。 什么叫朝中文武与勋贵不同?什么叫李贼总是要人来治理天下的?说的他们一个个都跟不忠不孝的贰臣贼子一样。哪怕他们心中的确盘算着当贰臣,现在李自成的大军不还没打入京师的么。这燕京城还是明皇的天下,他们自然就还是大明朝的大大忠臣。 当然,他们内心里是如何想的就没人知道了。 “新乐侯言辞确有不当之处,就罚俸禄一年好了。”崇祯帝轻飘飘的放过去。 周延儒、陈演、魏藻德、蒋德璟等为首的一干文臣也只能作罢,不然呢?逼着皇帝去重惩新乐侯么?那是唯恐皇帝不疑心他们了是不是? “臣愿捐资白银万两,助国戡乱。”吴昌时跑出来到。却是接到了周延儒递来的眼色了。 “臣愿捐资两万两,家丁二十人,飨助陛下,戡乱救国。” 驸马都尉也没大钱,有高位而无实权,巩永固之前捐了五千两,现在又要凑出两万两,也是极致了。 崇祯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巩永固这个姐夫是甚样家底,他不是不清楚。 “然臣唯忧贼兵势大,李贼号五十万大军,一路势如破竹,士气必然极盛。若将京师四面包围,四面齐齐发力攻打,只城中军民实难以招架。臣敢请陛下速速南迁!” 巩永固不怕自己前途尽毁,他是老朱家的驸马爷,真正的前途早就没了。他早在南迁之事热议时候就双手高举的赞同南迁,现在再由他提出来,巩永固表示无压力。 “为今之计,只有南迁方可存朝廷之社稷。南国有长江天险可据,即使北方陷落,也可以凭借水师之利守住江淮,效法东晋、南宋保大明半壁江山。再则,南都六部齐备,又有江南税赋可征募兵勇,留北地于李贼与东虏争锋。如此只需数年,积攒实力,即可回师北伐,与李贼决战中原,恢复故土。有南宋之故事在前,陛下可效法之。” 皇极门前百官哗然。 “真要南迁啊?” “李自成有五十万大军,居庸关一破,城内这点兵马如何能够抵挡?不迁都就是死。” “京畿乃宗庙所在,祖宗百战而得,真要放弃?” “不丢宗庙,就要亡大明江山,两权相害,当取其轻。” “陛下携太子诸王百官南下,这京城内总要有人留守的,内阁大学士们谁个愿意留下?” 不管是百官还是勋贵们,这一刻全都议论纷纷起来了,迁都南迁的事情也不是提过一次两次了,怕是没那么容易敲定吧? 崇祯帝清了下嗓子,“肃静!”王承恩站出来厉喝一声。 “朕初六就下旨吴三桂放弃宁远,调关宁大军入卫京师。如此朝廷在山海关只剩下总兵高第所部不足万人,东虏若趁机攻来,那高第如何挡得下?兼之京师北面的大同、宣府皆不保,便是居庸关及长城各隘口也安危难说,京师以西之地朝廷已经无一兵一卒。即便朝廷靠着郑芝龙和来援的关宁军苦战击退流贼,也无力守卫山海关及长城沿线,也不可能收复宣大山陕中原各失地。” “况且李自成的偏师都打穿中原,杀进齐鲁了。”洪承畴兵少粮缺,不战而逃也就罢了,刘泽清呢?闻风而丧胆,贼军刚刚杀入东昌,他就弃临清逃去兖州了。 深呼吸,平心静气,平心静气。崇祯帝提醒着自己不要暴怒,当务之急是敲定南迁事宜。放缓声音继续说道:“如此,京师已经一孤城。朝廷再盘踞于此也无能叫局势反复。”没钱没粮,怕是关宁军都拢不住的。唯一的用处就是将李自成和满清隔离了开,二者在大明还没有在燕京落幕之前,那是绝不会大打出手的。 “固守京师之策于朝廷,于社稷,已经无半点利好。弃守京师已是必然!”声音暗淡了几分,对此崇祯帝内心里也沮丧的很。 “驸马都尉之所言极是。利害分明,如何取舍,不言而喻。时至今日若还有人言“祖宗基业不可轻弃也”的,乃陷社稷于死地也,其心叵测!” 崇祯帝看着眼前的文武百官和一个个勋臣只恨不能破口大骂,这最后两句话可算叫他出了口恶气了。 第一百六十章 还敢不捐款?(求订阅,2/10) 崇祯帝心中很痛快,一些话他早就憋在肚子里了,可始终不能喷出来。因为他这个人始终没能脱开朱明晚期的那种政治氛围,加之人也爱颜面,就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纵然心里恨不得把一个个科道言官都碎尸万段了,比如那个该死的光时亨! 但整个人始终处在明末文官政治氛围里的崇祯帝,一切都只能做梦时想一想来。 今天才算是如愿以偿,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很是有一种心胸为之一轻的感觉! 百官队列里的一些个言官脸色变了变,虽然他们的确是在拿大明朝的存亡开玩笑,来给自己刷名声,但看开不说开好不好?这是朝堂上的规矩,今天皇帝有点过分了。 但这些人嘴巴张了再张,却还真没人敢出来撩虎须。 皇帝把话都说开了,他们要还敢站出来刷声望,可不就真成了“邀名卖好”,不惜陷社稷江山于死地的居心叵测之徒了? 真以为李自成的大军快杀到城外了,皇帝的刀子就不利了么? “陛下所言极是!老臣附议。”终于到了周延儒登场了。他心情是十分轻快的,因为之前的商议中,被抛出来当替死鬼的人是陈演。而不是他这个内阁首辅。 天下败坏至此,周延儒身为首辅,本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的。但崇祯帝舍不得他啊。 周延儒当然也不想死,现在如愿了,可不是高兴之极么。 内阁首辅的份量可是不一般,群臣静声。周延儒张口说道,“关宁军一动,关外之地便要尽弃,朝廷于东线就再无屏障可言,东虏破关不过在眨眼之间。而关宁军不动,李贼又要来犯京师,如此有社稷颠覆之危……” “老臣愚钝,实在想不出两全之策,以解朝廷之难。只现今看来,两权相害取其轻。必要抽调关宁军来援的。可如此朝廷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东虏之害更甚李贼,朝廷便能击退李贼,得一时喘息之机也难再复威严。遂只能南迁。 老臣请陛下速携太子诸王文武百官贵戚,南下金陵。隔江而守,存亡继续。” 都不说什么日后反攻中原了,只说眼下,那是先保住大明这面旗帜不倒才是真理。 周延儒在朝堂上还是有一些依附者的,见他已经这般表态,当下一群人纷纷站出来附议。再加上李邦华等本就支持南迁的朝臣也齐齐出列,崇祯帝的心是彻底放到肚子里了。 别看在群臣汇聚之前,他都跟郑芝龙等人探讨了许久,按道理绝对是万无一失的,可他先前屡次叫群臣商议南迁事宜都横生出变故,算盘屡屡不能如意,叫他始终有提心吊胆的感觉。现在终于齐全了。 “臣愿捐资两万两……” “臣愿捐资一万两两……” “臣也愿捐资一万两……” 等到南迁的决议被彻底敲定之后,筹款助饷的事儿就也被提到眼前了。燕京城能指望的两支兵马,一支已经抵到了,可另外一支却是个属狮子的,不把人喂饱了,终究是不能叫吴三桂尽心竭力的。 所以,南迁是大事,筹款助饷也是大事,而且更急迫。 燕京城还指望着这笔钱能招揽些青壮守卫城池呢,纵然京城最终还是要丢,可好歹固守一二,拖延几日不是? 但叫崇祯帝好险没气个大仰八叉的是,满朝的文武百官和勋贵们虽然比上次他募捐的时候好些,但一个个还是奸猾的很。那一张张吝啬的嘴脸,叫他恨不得喊人通通把人咔嚓了。 可在底下的文武百官以及诸多勋贵们看来,自己的吝啬是应该的。那都是自己的钱财啊,现在大家伙又要跑路江南,家产房产地产全丢在了北地了,一个子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话,能舍出几千两一万两银子捐给皇帝,已经难能可贵了。 至于家丁,南迁路上,千里迢迢,难保不发生意外,现有的家丁都还不够用,很多人都想着回家后立刻撒着银子招揽一些丁壮,哪里还有多余的交给皇帝使? 不过虽是如此,崇祯帝还是收拢了百多万两银子,手中有了银钱,心中立刻就有了底气。先是提高守城官兵的待遇,之前京城守军的待遇是,只要人上城,每日黄钱百文。这个待遇较之往日自然优厚许多,但对现在京城百姓却吸引力不大。 崇祯帝也明白皇帝不差饿兵的道理,先就拨发了三万两银子给英国公张世泽,叫他去代皇帝犒赏城内守军。然后给王承恩三十万两,叫之火速在京畿招兵,至于兵仗局、武库中储备的兵甲物资,旦是需要,无须禀报,只管取用。 再厚赏了郑芝龙五万两白银,净军也抽调壮勇者入卫皇城,一样撒银子犒赏。 只要手中有银子,崇祯帝还是很大方的。 郑芝龙同时也被加了兵部尚书衔,提领京师马步军。可以说又官升了一级! “曰郊(郑芝莞字),你去带人把范永良给收拾了。记住,不能露出我军的痕迹,小心行事。” 郑芝莞这家伙在郑芝龙这辈儿人中,论胆识论勇武,那都是倒着数的。可要是论小心谨慎,论安全第一,却是众人中一等一的。 郑芝龙早早就把他从军中调开,去组织属于郑家的‘锦衣卫’,那未尝就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郑芝莞脸上乐出了一朵花来,“大兄放心。范六儿,小弟盯他多时了。”后者早就离开了京城,但并没有走远,包括范家从南面运入的大批粮米,郑芝莞烂熟于心。 “别把人打死了,范永良肚子里可有不少有用的东西。” “你就等好,小弟保管把他肚里的东西都掏出来。”然后也不耽搁把这狗东西剁碎了喂狗。 郑芝莞脑子里本没有太过分明的民族观的,但这不是郑芝龙很爱憎分明么,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么。有了做老大的郑芝龙为表率,那郑氏集团内部一干上层人物的‘三观’现下是一个赛一个的端正。 范永良不在城内,郑芝莞自然要出城去的。他手中还拿到了一个郑芝龙的令牌。 因为啊,他都还没到了东直门,密密麻麻的人头车马就已经把整个街道围得水泄不通,距离城门口至少有一里地。 自从郑军入城之后,京城内九外七十六座城门就都被他下令禁闭了。 寻常百姓能出不能进,商贾之流的愿意出城,也不加阻拦。但有功名的士绅不成,官员更不成。 如今正值国难,彼辈人饱受国恩,怎能不在这危难关头给朝廷出把力呢? “施琅。” “小的见过七公。”施琅抱拳行礼。 郑芝莞是郑芝鹏的亲兄弟,而不是郑芝龙的亲兄弟,但他能被改了‘芝’字,那就等于被郑芝龙拉入伙了。在郑氏集团,小辈人都把郑芝莞称为“七公”,虽然他的年纪比郑芝豹还长几个月,但这就跟当年的十八芝结义一样,年纪最大的并不一定是大哥。 “大木可都给你说了?”郑芝莞很清楚眼前的青年不止被郑森看重,还被郑芝龙看重。 “长公子已有吩咐。” “那就点起兵马跟我走。” 第一百六十一章 出城费(求订阅,3/10) 三月十四日夜,整个京城都在一片喧嚣声渡过。 朝廷终于拍板南迁了。 这消息传来时候惊掉了多少人的眼球,明明援军已经到了,朝廷怎么又做出这般决定呢? 无数小道消息在京城内外传播。 其中一些消息矛头直指郑芝龙,但这都无关大碍。 这个时候的燕京城,无数人家都在紧张的收拾行李细软呢。 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员以及大批的勋贵,哪一个不是回家收拾行装细软为重?燕京城丢了,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打回来,东西拉在这儿可就等于丢给李贼了。 大家伙到了南方还是要过日子的不是? 就是一些内心里不愿意去南方的主儿,这个时候也不敢标新立异。大家都在收拾行装,就你不动不慌不乱的,你这是要留下守城,以死报效君王呢,还是准备投降李贼啊? 便是留守京师的班底儿还没有最后敲定,那留的也是男人,家小也是可以随着大队人马南下的。 皇帝已经说了,津门港口有大海船千艘,足可运送朝臣军丁,叫大家安心。 但在这个时候谁又能真的安心啊? 每个人都很不的能一步跨到津门,然后再一步迈去金陵。 这些人里以皇亲田弘遇为最,他是扬州人士,便是女儿田贵妃最为得宠的时候,也没有在京畿左右大肆的购地买产,而是将经营重点放到了老家扬州。因为崇祯帝虽然宠爱他女儿,但周皇后也非冷宫幽人,育有三子,其中两个更已经成人。太子之位,田弘遇是不敢肖想的,更别说他女儿已经病逝。 当初把陈圆圆带来京城,那是要献给崇祯皇帝的,只是没如意,转手就送给了吴三桂,以示交好。 所以,田弘遇丝毫不会为南迁而感到忧伤。去到南方后他金陵都不会去,人就待在扬州享福的好。如果大明能始终守住两淮了。 他现在真的很担心朝廷大举南下,以至于兵溃千里,被李贼的兵马一举压到长江边了。那他可就倒大霉了。 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日后的事儿。现在的耽误之极是赶快出城,赶快去往津门。 “快,快,都利索点。” 一夜没睡,天还不亮都行动起来,几盏灯笼照亮了田弘遇,后者坐在马背上正大叫着。崩看他被崇祯帝封为游击将军、锦衣卫指挥,拜左都督,但平日里马都难骑一次的,出入都有马车。 今天却是一身劲装,不仅骑着一匹温润的高头大马,腰间还配了仪刀。 两刻多钟后,天色从黑色变为灰尘,月亮依旧挂在西边的天际,群星还在闪耀中。一行人,前后二十余辆马车,丫头奴仆,家丁护院,上上下下二百多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府邸。 挑着灯笼,一路就向着东直门行来。 路上惊愕的遇到了老熟人——周奎。 周家的队伍远比田家壮观,光是载着一个个大箱子的平板马车就有四十多辆,马车被压得轱辘辘的,可见车上装载之物的沉重。田弘遇用屁股都能想到,那应该都是银子。 十六两一斤,明时的一斤几乎合后世的一斤二两了,这一万六千两银子就是一千斤,加上木箱,少说也有一千一百斤以上,也够一辆车马装载的了。再加上府上的贵重器物,还有一些细软,加上内眷所乘的车马,再有随从奴仆,对无比之田氏都要多出一倍来。 “呦,这不是国丈么?” “呵,原来是田皇亲。” 相看两厌的二人走了个照面,各自冷笑着搭腔。 田弘遇不跟周奎一般见识,他闺女已经死了,周后可还活着,他不跟周奎那老东西斗气。 “自然是国丈先请!” 但说话中田弘遇眼睛中却露出了一抹焦急。他本以为自己能赶一个早,但现在看,与他想的一样的人还大有人在啊。 这要是太多的人堆在城门口——城门昨儿就被封了的消息他是知道的,都是一个个权贵之家,百姓军兵见了影响肯定不好,皇帝知道了还不要大怒啊。 周奎自然没有放过田弘遇眼里的那一抹焦急,伸手摸了摸怀里,自得的一笑。 “老东西,现在就着急了,那还太早了些呢。等到了城门口再去着急吧。” 心中冷哼一声,周奎赶紧催促手下人向前赶路。为了讨来这份手谕,他可是出了大血了,把刘文炳那老东西的缺口都给补上了,还有闺女的相求,皇帝这才施恩。 要不然,就凭皇帝对他的恼,想要讨来这封手谕,真是非脱一层皮不可。 周奎人也不是傻子,如何不知道在“捐资助饷”这事儿上自己把皇帝得罪狠了,女婿对自己的意见大了去了呢。就连闺女都怨自己。真是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 不提周奎、田弘遇心里都是怎么想的,等队伍到了东直门,田弘遇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来。 一个个带刀持枪的郑军竖立道路两排,所有的队伍都在排队,全都挤在道路的左侧,空出右侧道来,由一队军兵封锁,那大道左侧的队伍都排出三四里长了。 “走,往这边走,往右走。” 周奎骑着马大声喝道,周家的队伍并没有在左列排队,而是直接到了右列。周奎老匹夫手中高举着一册子,那领头的军官接过看了一眼后,把手一挥,拦道军兵让开通道,由着周家的人马通行。 “周家人怎么能走?” “嘉定侯凭甚能走?” 看到周家人竟然能从道路右侧通行,那左侧排队的人“轰”一下炸开了。 大家都是勋戚重臣,现在都在边上排队,郑芝龙使人把守了大门,不让通过,那凭什么周奎能例外?就凭他闺女是当今皇后么? 太康伯张国纪第一个不忿,他闺女还是先皇后呢,还是皇帝的皇嫂呢。 当初皇帝劝捐,他拿出了两万两银子,是皇戚中的头一份,凭甚周奎能走,自己不能走? 郑芝龙在城头上看着下头的一幕笑的很开心,对边上的郑森说道,“看到没有?这就是大明的勋戚。本该与国同休,精诚一心,实则却是大树未倒猢狲先散。” “京城里的勋贵中,没几个成器的。”连有正常人智慧的都没有几个,真就被老朱家养成猪了。 时间退回到昨日里,崇祯帝被群臣勋贵们又起了火冒三丈,偏偏还要忍耐,真就要爆炸了。 郑芝龙跟着回到了后宫,向崇祯帝禀道:“臣有一策可替陛下出一口恶气,只是小有些不雅……” 第一百六十二章 出城费·续(求订阅,4/10) “那人是谁?”郑芝龙向身边的郑志文询问道。 后者也出自石井郑氏一族,与郑芝龙年岁仿佛,血脉却已经远了。真论辈分,还是郑芝龙的侄儿辈。 “此人是太康伯张国纪,熹宗皇后之父。” 熹宗,明熹宗,这是木匠皇帝的庙号,崇祯帝还真是心疼自己哥哥,张国纪也就是天启帝的皇后张嫣的老爹了。 郑芝龙对传说中的贤后张嫣并不感冒。但张国纪之前纳捐两万两银子的事儿他还记得。 当然,区区两万两银子对于太康伯言并不算多,张嫣在天启一朝并不得宠,可到了崇祯朝地位却直线上升。崇祯皇帝对之恭敬有加,张家自然也跟着享了福。 “老皇亲休要动怒,芝龙有礼了。” 郑芝龙迅速下了城,那张国纪越闹越大,把边上吸引仇恨的周奎圈了进来,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郑芝龙赶到后就见张国纪与周奎两人已然是一副乌眼鸡的模样了。 “安南伯?” 张国纪对郑芝龙是有印象的,之前的朝会,郑芝龙站班可是相当靠前。皇帝走后,郑芝龙不跟着人群一起出宫,反而再次进宫,那也相当的引人注目。 当然,更重要的是郑芝龙的身份,这是真正的国家柱石,岂是周奎那匹夫能比的? 国丈本该都封为伯的,张国纪就是太康伯,又不是太后?那周氏还没做太后呢,周奎先就从嘉定伯变为嘉定侯了,张国纪是怎么想怎么气。 当然了,他知道皇帝只会更生气。都给周奎晋升爵位了,可周奎还是吝啬的只恨不能一毛不拔,死活只愿意出一万两银子,他张国纪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压他一头。 区区两万两银子张国纪并不放在眼中,但是能压过周奎一头,他就是要让崇祯帝看看自己那不要脸皮的老丈人的成色。 可是没想到皇帝也不争气的很,明明对周奎气的紧,可到了这关键时刻竟然还先叫周奎跑路,简直是……,简直是在打他们这些忠臣孝子的脸啊。 张国纪与周奎争成了一对乌眼鸡,直恨不得动起手来。 “老皇亲息怒,老皇亲息怒。”郑芝龙脸上堆着的全是笑容。“非是嘉定侯有殊荣,乃是昨儿嘉定侯潜心用事,为陛下排忧解难,更进宫奏请出京畿招募兵勇,好为朝廷效力。陛下这才下了手谕,准许嘉定侯出城……” 一句话,人周奎给的银子多。纵然丢了人,与他的家当相比,十万两白银也只是一小部分,但其他人等呢?他们拿出的就是大部分吗?驸马都尉巩永固、新乐侯刘文炳这样的人可是很少的。 在这个关键时刻,那可不是讲心的时候,不是说我有两万两银子拿出去捐了一万,那就比周奎这鸟人更能得皇帝青睐。 十万两就是十万两,何况人家还补了刘文炳的缺口,白花花的银子才是叫崇祯帝消气的关键。 张国纪等一群聚拢来的人都不是傻子,郑芝龙这话已经很露骨了,周奎是潜心用事为皇帝排忧解难,这才能出京募兵的。 也就是拿到了出京的许可证。 这话的意思可不就是皇帝要要钱的么?你不给我银子,就老老实实的待在京城,随大部队而行吧。 横竖皇帝也是要走的,加之李自成又要来了——不知道怎么的,满城的官僚勋戚竟然都认可了‘居庸关不稳’这五个字了,都潜意思的认定唐通要投降了,这不可以说不是一个悲剧。 李自成都要来了,吴三桂的大军则还不见踪影,郑芝龙再能打,手中也只是万把人马,浑身能碾做几根钉?可满京城的文武百官一同向津门跑去,那还不知道要拖拉多长的队伍呢,万一有个好歹,不,那就不是万一,而是肯定会有纰漏。 郑芝龙只会紧着朝堂上最顶尖的一批大臣勋贵和皇室看护,余下的若是被李贼的贼兵给追到了,真是何止一个凄惨了得啊。 所以,满京城的官员勋贵们都想着早一步去到津门。 “这,这……” 张国纪被崇祯皇帝突然转变的作风给惊住了。就差直接伸手眼前了,这么不要脸皮的事儿,真的是素来爱面子的皇帝做得出的? 之前崇祯皇帝放下尊严颜面向朝廷大臣勋贵们伸手‘乞讨’,那已经是张国纪认为的极致了,事实证明,皇帝的确拉不下最后的颜面。被一个周奎就高的狼狈不堪。可现在……? 被惊住的何止他一个,一群人都闹哄哄来。崇祯皇帝要早这么不要脸,他何至于落到眼下这地步啊? “哎哎,田皇亲这是要去哪里啊?莫不是要进攻求见陛下?现在为时尚早,陛下还未起身呢。” 郑芝龙的叫喊声叫田弘遇不得不停住了脚步,看到数十道目光向自己射来,那是尴尬的一笑。 “这等良策实有救国之妙用。弘遇不才,亦远为陛下效力,出城募兵。” 所以,早点赶到宫门把牌子递上去,早点被崇祯皇帝召见,他也好早点出京城啊。 郑芝龙眼睛里全被银子的光辉给遮住了,田弘遇这就要送钱了啊。“田皇亲秉心为国,郑某佩服啊。但要只为此事,实不必去烦劳圣驾。把银子放在郑某这儿,稍后天亮了,再由郑某转交陛下也是一样的。你看,这手谕俺这里都有呢。陛下未雨绸缪,早有预料,满京城数千大小官吏,岂能无有忠诚?” 郑芝龙话音都还未落下,前面的一个个‘肥羊’们的脸色就都变了。 这吃相也忒难看! “敢问安南伯,陛下得此良策,是何人所献?”一个年轻人忽的站起来向郑芝龙问道。 “这位公子是?”郑芝龙不认识。 “家父东阁大学士魏藻德。”小年轻正是魏藻德的长子魏成良。 魏藻德是直隶通州人,崇祯十三年的状元郎,才当了三年官就进了内阁,把蒋德璟都顶下来了,可以说是极得崇祯皇帝亲睐的。当然了,这也是崇祯帝胡乱搞的一大明例。 魏家在北直隶有着巨大的利益瓜葛,讲真的,魏藻德是不愿意南下的。可他也清楚,自己必须要做出些样子来,哪怕魏成良只是跑回通州的老家,而不是去到津门。 “哦,原来是魏阁老的公子。”郑芝龙哦了一声,表现的甚是不恭敬。其他人也不意外。郑芝龙与蒋德璟的关系极佳,后者阁老的位置被魏藻德给抢走了,郑芝龙现在的表现很正常。 “这也没什么遮遮掩掩的。此良策就是本官献给皇帝的。田皇亲之言真谬赞了,谬赞了……”郑芝龙一脸的愧不敢当。 相信这不出今日,不,是不出一个上午,满京城的人就都会认识到他郑芝龙郑伯爷的厚脸皮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个个都比朕有钱!(求订阅,5/10) “安南伯大好前途,何以做出这等自绝于天下的事儿来?” 魏成良恨声说道。他老爹叫他回通州老家,而不是前往津门,内中的意思作何理解虽没有明言,但他自身也不是傻子。 所以,这时候的魏成良抛开了许多顾忌,说话甚是没有内涵。 “自绝于天下?”郑芝龙满脸都是讽刺,“魏阁老打天启末年便高中举人,至本朝十三年蟾宫折桂,十余年间为通州名绅,家中良田三万亩,结果在此国难之际却只捐了区区五百两银子。真不知是谁在自绝于天下!” 郑芝龙满脸的嘲讽,陈演这个替死鬼的老家远在川蜀,很是不好探查,可家在通州的魏藻德还很难查探吗? 虽然他也知道那三万亩良田绝大部分都是通过寄居投献挂在魏家名下的,为的只是不交税——当然,魏家是有分成的,但绝对不会比国税高,这是朱明一朝读书人发家致富的根本法宝。朱明中前期时候还有限制,似乎是秀才80亩,举人400亩,进士2000亩,但到了中后期就全然自由了。徐阶那二十多万亩良田就是这么来的。 满京城的达官显贵多如牛毛,郑芝龙想要把出城费安安稳稳顺顺利利的进行下去,必然是要挑只鸡来杀的,魏成良自己要跳出来找死,那他就满足他。 一通话说的魏成良脸皮涨红,同时也心里震惊,家里这些年收了不少人的寄居投献,具体数字是多少连他都不清楚,因为魏成良也才二十出头,大多经历还都扑在学业上,家中的庶务都是老仆们打理。在他的心里,那些寄居的田亩也终究不是魏家的产业,他也不在乎的。 可郑芝龙一个外地人,竟能一口道出个数字,这内里的含义就太叫人不寒而栗了。 “魏阁老乃内阁大学士,国朝重臣,亦当天下士民表率。如今危难之时,时时刻刻都在为陛下分忧解难,你身为长子,纵然无有官爵在身,不能为父分忧,也当陪伴父亲左右以做安慰。岂能匆匆弃父而去,自己先行赶往津门?” 郑芝龙张口再给魏成良扣了一定不孝的帽子后,在魏成良气的发疯之前,把手一挥,“来人啊,把魏公子送回去。其他诸位,有意出城来为陛下效力的,咱们到城楼上再议。” 田弘遇等一干人蜂拥而上,直接把魏成良的咆哮声给湮没了,簇拥着郑芝龙迈步前往城楼。 还有一些府里的大都管,连忙叫人传信给府里,这些事儿都不是他们,或是车队里的公子哥们、女眷能决定的了得,都需要真正管事的家主拍板。 紫禁城内,清晨早早就醒来的崇祯皇帝,看着王承恩送来的清单目瞪口呆,“一百万两银子?”这还是郑芝龙分润了一些后的数额,那岂不是说,就自己睡了俩个多时辰的功夫里。郑芝龙在东直门就收了小一百五十万两银子? “田弘遇五万两,英国公府十万两,定国公府十万两,成国公府十万两,武定侯府五万两、阳武侯府五万两,宁阳侯府五万两,清平伯府三万两……” 郑芝龙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国公府十万两,侯府五万两,伯府三万两。内阁大臣,六部尚书,三万两;三品以上重臣一万两…… 想要提前出城就要拿出银子来,不然,就跟着皇帝一同出城啊。 现在已经是十五了,或是下午,最迟明日一早,那居庸关的确切消息必然传来,郑芝龙已经接到密探传来的消息,皆知道昨日中午,居庸关虽然依旧飘着大明的旗号,各关上关下两军根本就没厮杀声。 这下子郑芝龙还有什么不明白?唐通一定是投降了。 所以,别看他在天没亮的时候就已经收了一百多万两银子,可这还远没有到头呢。 等到居庸关的确切消息传来,京师内定然会更乱更急。 后世很多人都知道李自成从燕京城搞到了七千万两银子,他还记得有文章说,这七千万两银子,三成来自勋贵、三成来自阉宦,而城中士绅和官员各占两成。 甭管是真是假吧,那也可见城内官民深厚的底蕴不是? 这天没亮就奔到东直门的都是达官显贵之家,京城内的士绅大富们,就真的不担心吗? 不说这个,就看崇祯皇帝,看到折子上的记录之后真气不打一处来。老子当初叫你们捐资助饷时候,你们一个个呼着喊着自己穷。叫着朝廷多年已经欠发俸禄,恨不得一个个都穿着破衣烂衫。 甚至还有人高叫着卖房子卖地,要毁家纾难,好为皇帝分忧解难的。 这是在打他的脸! 可现在呢?一个个不是叫着没钱吗?一个个不是喊着穷吗? “是他们穷还是朕穷?朕看着他们一个个都比朕有钱。”崇祯帝呲目欲裂的,王承恩大气也不敢出。 “王之心竟然还能拿出五万两银子,曹化淳也能再出五万两,承恩啊,你这司礼监秉笔太监做的可是不合格。” “奴婢愚钝。”王承恩陪笑着说道。 作为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那是整个太监体系里的二把手,名头上仅次有内相之称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但实际上却因为还兼任提督东厂事,而更加的具有行动力。明朝历史上的厉害太监,如正统时太监王振,正德时太监刘瑾,万历时太监冯保,天启时太监魏忠贤,都是秉笔太监。曹化淳告老归乡前也是。 王之心却是领东厂事,缉事冤滥,正是王承恩直属的小弟。可是在财富上,小弟这回却是把老大爆的体无完肤了。 “还有这曹化淳,他怎么还没走?” 崇祯皇帝对曹化淳没什么恶感,他之前募捐,人家还出了五万两银子呢,这是他收到的最大一笔钱。而且人曹化淳早已经告老还乡了,这时候能出五万两银子,那是叫崇祯帝心中都生出感激的。 但现在看到曹化淳为了能早出城,又出了五万两银子,崇祯帝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回万岁,曹爷爷年后来京是为了处理产业,这还没有处理干净,人……”自然就不会走的。 “这么久都还没处理干净,他在京城有多大的产业?”崇祯帝冷笑着,心中沸腾着一股说不出的狠劲恨意来,“都比朕有钱,这京城内的显贵,就属朕最穷。” 第一百六十四章 但愿他是个忠臣(求订阅,6/10) “满朝衮衮诸公皆是不堪造化之辈,承恩啊,你说这安南伯,又是个甚样人物呢?” “张肯堂递来的密奏你也是看过的。” “你来说说看。” 崇祯帝从百万两白银的喜悦中清醒来,脑子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送银子的人。不是那些被宰的达官显贵们,而是安南伯郑芝龙。 不是郑芝龙想的点子,不是郑芝龙亲自操刀上阵,崇祯帝凭甚再收揽下这百十万两银子? 但他同样很清楚,经过这一遭事儿,郑芝龙可算是把满朝的文武重臣、勋贵皇戚都给深深的得罪了。 作为一个皇帝,崇祯帝在人情世故上绝对没有王承恩圆滑灵活的,这是身份使然。 但就再是皇帝,崇祯帝自己都不敢对满朝的臣工们用强,因为那反噬会大的叫他都承担不起,郑芝龙又是怎么想的,能做出这般的选择? “万岁明鉴。奴婢以为,那安南伯恐真一门心思的要在海外割土封王了。”所以才对满朝的文武勋贵全都不在乎,只一意的向着皇帝,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要的东西只有皇帝能给。 “郑芝龙是海贼出身,自从上岸招安以来,就一心要脱了旧皮,换个体面来。”自从郑芝龙崭露头角之后,他的很多事情王承恩都已经向崇祯帝汇报过了。 从郑芝龙之前十几年的举动看,那真就一门心思的要融入主流啊。 “可他既然想要有个体面,朝廷筹功封赏,如朝鲜之例,那就是最体面的。” “再则郑氏经济全靠海贸,日后郑氏便是在大员之地立国,也定不会松手海贸的。其人在闽地根基深厚,尤其是泉州一带,当地黔首只闻有郑氏而不闻有朝廷,郑芝龙便是真去了海外了,又岂能把故土放得一干二净?奴婢听闻那郑芝龙在自己老家修了一座安平城,陈兵布炮,视为自己之老巢。如果他不愿丢弃而想要依濠镜故例……,那一切可不都要万岁您点头应是?” 崇祯帝还真没有王承恩想的那么深,现在听了后觉得……,嗯,有道理,很有道理。 “安南伯为朝廷社稷立有大功,只要今后他还能诚诚恳恳,这些要求朕又有何不能满足他的?” 朝廷撤去了南都,朝廷依赖郑氏的地方只会更多。北地漫长的海岸线都是郑氏水师的用武之地,更别说郑芝龙手下还有一支强力陆军。 但生性猜疑之心就重的一笔的崇祯皇帝又怎么会真的彻底对郑芝龙放心呢。这些话都是王承恩说的,又不是郑芝龙就这么想的,他心里还是不放心。 “但愿他是个忠臣,朕……”崇祯帝心中默默想着。 …… 京城内的慌乱则伴随着天亮而愈发浩大了,那么多大人物都在举家迁移,小老百姓的心如何还能安稳的下? 但他们却是想出城都难。 郑芝龙可不会在这个时候发善心,而且这都十五了,崇祯皇帝明天就走,到时候京城肯定大门敞开,小老百姓家什简单,再走也不迟么。 他现在正银子收的手软,“这京城就是京城,从不会缺有钱的主……”比如祝氏、查氏、盛氏等。 一个个都是绝对的大富翁,所住的庄园,就是郑芝龙在安平的老宅都不能比。 那祝氏,永乐年间起家,至今二百年也。富逾王侯,屋宇至千间,园亭环丽,人游十日,未竟其居!而查氏、盛氏其富丽(与祝氏)亦相仿,然二族喜交结士大夫以为干进之阶,故屡为言官弹劾,不及祝氏退藏于密也。 现在一个个要往外头跑,就都要掏出真金白银。 郑芝龙在东直门是银子收的手软,哪怕他明白自己在官场士林中的名头正在迅速的恶化,也不能妨碍他高兴的笑。 就是紫禁城内,各宫房中不也都在紧张的收拾造册中么? 崇祯帝的排场只会更大。 奉先殿的牌位都已经被请下来了,崇祯帝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但他还要起身去太庙。外有太庙,内有奉先殿。二者功能同为祭祖,但各有侧重,太庙祭祖重在四时祭享,奉先殿则是皇帝与皇室成员的晨昏瞻谒之所。 但就在这宫内宫外都一片慌张的时候,却也有一种不同的声音在叫嚣着,比如那光时亨,就连上奏折弹劾郑芝龙,同时还号召‘好友清正’攻讨之。 因为郑芝龙到了京城竟不急着前往居庸关应敌,反而信口雌黄,污蔑起了朝廷重臣——唐通,此是可忍孰不可忍之举。 然而等到了这天的申正三刻(也就是四五点),一骑快马飞报京城,消息短时间里就传遍了东西南北——居庸关的唐通、杜之秩降了。 俩人把大明可卖了个好价钱,唐通依旧是大顺朝的总兵官。与那白广恩可以并成为哼哈二将了。 崇祯得信后一句话都没说,南迁,现如今只有尽快南迁这一条路了。 “吩咐下去,最迟明日申正(下午四点),内外都要收拾妥当。” 唐通、杜之秩降敌,这让郑芝龙在崇祯帝心中的地位大涨,之前说过的话全变成了至理名言。崇祯帝一想到最早十七,李贼的兵锋就能抵到燕京城下,这现如今的龙椅便就如火山口一样叫他自觉的烫屁股。所以,早早离京,最迟就是明天下午。 “万岁,那光时亨……” 与自己的前任们相比王承恩是个很老实的人,但宫廷之内岂有真的老实人?这不,时刻都盯着崇祯帝喜怒的他立刻抛出来了个人来。 “光时亨?”崇祯帝眉头立刻皱了起。 “万岁,光时亨这两日又在蹦跶,连上奏折弹劾郑大帅,还招朋呼友的与他或联名或共同上书。说郑大帅……” “不用说了。这个光时亨只好卖直取名,沽名钓誉,其人据心若此,殊是可恶。” 崇祯帝觉得自己到死都不会忘了对光时亨的恨的。虽然这家伙在太子南迁事中还帮了他一把。 “传旨,光时亨……” 紫禁城内,崇祯帝雷霆发作,又是趁机出了口恶气。 而京南固安县东部的太平店镇,一支三四百人的队伍,穿着全是百姓的服饰,一个个挑着担推着车,灰头土脸,乍然一看都以为会是一支逃难的流民。可实际上呢,这些人全是青壮,哪有难民队伍里一个老弱都没的? 燕京城内,消失了一天的郑芝莞与施琅正在这支全是青壮的队伍之中。 第一百六十五章 现在死一个,日后死一家(求订阅,7/10) 郑芝莞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无有一丝儿灯火的村落,谁能想到这里会是范永良的存身之地? 四野里早已经没人,混黑的月亮挂在天上,只有凉凉的夜风吹拂着。 家家户户都熄灭了灯火睡觉,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村落。 白日里还是一群布衣装束的军兵如今已全幅甲衣。在施琅的亲领下宛然一道奔涌的铁流,蜂拥向前,把出村的所有道路全部包围了来。 小小一个村落非常的不起眼,范永良很有隐蔽性,但这儿在十年前就被范家盘了下来,一干佃户更是全被养熟了的。 如此的村落,范家还不知道在北直隶布置了几个呢。这些日子里,只京畿就已经发现了五个。 “范家?”暗淡的月光下拥戴着数人,郑芝莞冷笑一声,范家人倒霉的日子还在后头呢。他们现在要是有能耐,就全心全意的祈祷郑氏别最后夺了江山吧。 现在死的只是一个范永良,日后可是要死一家的。 “告诉施琅,别多造杀伤。村中的百姓只要束手就擒,就只管拘着就是。” 那打中原向北杀来的李贼大军眼看就要杀到保定了,固安这里可不是平平静静。也就县城里还有些秩序,其他地儿早就乱了。 很多个的村落镇集,都自发的组织青壮巡哨,眼前的这个村落也是如是。但都已经被郑军的斥候也抹掉了。 不过范永良布置的不止有明哨,还有暗哨。 这个时候村内最大的那座宅子里已经有了反应,几面铜锣敲响,有声音高叫:“有贼啊,贼人来啦,大家快操家伙!” 军兵已经明火执仗的围了上来,行踪自然用不着再隐蔽了,只听一声号令,甲兵“钪钪”声音不绝,就直接包围了村子中心的一处三进的宅院。 施琅放眼看去,院子里已经亮起了火把,透过门缝都能看到里头人头涌动,有老的有少的,穿的五花八门,却都持兵器,呼喊着向门口而来,他们自己先就打开了门。 “乌合之众!”施琅露出一丝狞笑,他带的兵并不算多,大部分人还被用在控制庄内的村民和路口,真正来到这处宅邸前的也就百多人。 范家人若是据宅子死守,那还会有点麻烦,可他们现在自己出来找死…… 与他想的一样的还有他手下的军兵,见此情况,一个个全都笑了。虽然还是肃立不动,脸上却都隐隐荡漾着一股兴奋之意。 郑军现下还称不上百战之军,但他们也经历过戴家集、张秋镇之战,都算是老兵,至少是经过严酷训练的职业军人,对于眼前的乌合之众只有欣喜而无有畏惧。 吃兵粮的么,杀敌是赏赐和升官的最大资本,杀这些贼人虽军功很少,但只要反抗,他们就有功劳。说实际,里面的人反抗的越多越激烈才是越好。 百多人里头有五十火枪兵,但却没人举枪,这时已经肃立的他们反而一个个握的是上着刺刀的火枪。 “杀啊——”施琅大喊一声。 能不开枪还是不要开枪的好,不然动静就太大了。也不符合贼寇作案的模样不是? 何况他们一个个披着甲衣,又个个都是久经训练,人数还有优势,杀不过对面的乌合之众才是笑话。 “噗嗤,噗嗤……” 两边撞到了一块,刺刀没入肉体的声音不绝,惨叫声一片传来。 郑军将士就是那横冲直撞的铁牛,所到之处,挡者披靡。 片刻后,范家的护院家丁就被压回了院子里,门前的空地上只留下几个翻滚惨叫的人,还有几个奄奄一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人。 “这些都是什么人?他们是谁的人?” 院子里,范永良浑身都在颤抖。来人竟然个个披挂铁甲,难道是官军吗? “我的六爷啊,现在就甭想这个了,咱们快逃吧。” 旁边的长随焦急的叫着。 这里既然被范家人经营许久了,那地道是不可能有的,范家人还想不到这个。但密室绝不会少。 喊杀声已经到了二门了,门扉敞开着,通过前院的火光照亮,范永良能清楚的看到自家护院的惨样。与冲来的那些甲兵相比,这些平日里看着也孔武有力,舞刀弄枪甚是好看的护院,真不堪一击。 有些护院眼看着逃不了,就丢了兵器,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甲兵们也不杀人,看到这情况,更多的家丁护院都跪下了。 “走!”范永良立刻离开了厅堂。 施琅握着犹自滴血的雁翎刀冲进内院,就看到几个奴仆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忙问他们范永良的去处,没人知道。 当内院、后院全被翻找一遍后还没寻到范永良,施琅恨恨的骂了一句,知道范永良肯定是藏在哪里的密室中了。 “把所有人都给我押过来。” 火把燃起,浇足了油,噼剥作响。施琅挨个询问,尤其是几个细皮嫩肉穿者打扮不错的头目。 结果却是无人知道,因为他们都是一年前才被调入这里的。 郑芝莞青着一张脸走进来,打下了这个庄子,那库房里储备的金银物资和一些粮食都没有叫他有半点高兴,因为他的主要任务没完成。 “找,都下去给我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挖出来。” 不过一座三进的宅院,范永良人又是在后院消失的,范围进一步缩小。就是真挖地三尺,工作量也是很有限的。 燕京城,西直门上。 这个时辰郑芝龙本已经睡下,但刚才他被人惊醒了。却是昌平方向忽的烧起了大火。火光冲天,把西北的天空都给映亮了。 “皇陵,皇陵……” 郑芝龙不明白昌平的大火意味着什么,英国公张世泽却对京畿周遭的地理更加了如指掌,估算着大火的方向,那不是昌平城,而是天寿山一带,正是老朱家列祖列宗的陵墓所在。 自永乐七年(1409)五月始作长陵,到崇祯十五年造妃园寝(田贵妃),其间230多年,先后修建了十二座皇帝陵墓、八座后妃墓。 崇祯帝的祖宗陵寝被烧,那不止城头上哭声干嚎声一片,就是紫禁城内很快就响起了哭声。 郑芝龙也跪下了,但他半点泪也没有。 有啥子好哭的么,明十三陵明明好好地,后世都成景点了。李自成顶多是跟张献忠烧凤阳皇陵一样,放一把火给十三陵处处草,随便也震慑一下燕京用。 第一百六十六章 统统打包(求订阅,8/10) 李自成的哨骑十六日正午就已经出现在西直门外了。 但兵力很少,被周毅带领的郑军马兵轻易的击退了,但这也给整个京城造成了极大地恐慌。 前哨这么快就抵到了京师,那明天可不就有先头队伍要抵到了? 事实上民军也真的在全力以赴的赶路。 崇祯帝竟然没早早逃跑,而是至今还留在燕京,这真叫李自成不知道该如何赞叹自己的好运了。 这要是能把燕京的皇家一网打尽,大江南北的万里如画江山,可不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但李自成同样明白自己的江山还不保险,燕京城内还有郑芝龙的上万人马,相距不远的东部更有吴三桂部数万将士,崇祯帝要真把手中的本钱都聚集在燕京,他还真的很难拿下来。 更要担忧崇祯帝被吓坏了后,直让郑芝龙护驾跑路…… 所以,趁着大军连连不战而胜的锐气,趁着吴三桂兵还没到来,趁着崇祯帝还没有逃,赶紧杀到燕京城下,把大大小小的城门一堵,这才能真正的松一口气。 燕京城内还有多少人李自成知道的一清二楚,光是投降的一个个被崇祯帝派来的监军中官,就把京城内的底儿给泄的一塌糊涂了。 那么大的一座城,就万多人守卫,内里还多有老弱,真是不堪一击啊。 打进燕京城,活捉狗皇帝! 李自成心头火热,手下人也一个比一个火热。口号喊得震天响。 因为这崇祯要真的完蛋了,京城的皇室被一锅端了,李自成的江山可不就稳稳地了么?他们呢?一个个自然就‘功成名就’。 从最基层的小兵到高层的刘宗敏、田建秀、李岩等,心情都是比壶口的黄河水还要激荡。就怕最后时刻叫崇祯帝跑了。 李自成在城内的细作还没把最新的消息传给李自成,他还不知道崇祯帝真决定要跑了。 “……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吃他娘,着她娘,吃着不够有闯王。不当差,不纳粮,大家快活过一场。” 从居庸关到昌平,再从昌平到京西,一路上的歌谣声音就不间断。 就连燕京城内都有人高声的唱喝来,守军连城墙都守不过来,如何还能巡视城内?顺天府的差役更是睁眼瞎聋子,一个个权当自己没看到没听到。 “哈哈哈,这就是陛下不舍抛弃的京师百姓啊。他还担心贼虏会杀戮百姓,可如今看岂不是可笑么?这些百姓都机灵着呢!” 可惜现在跳的越欢,日后就是越倒霉。 不,也不能说大明真就这么民心尽丧,燕京城内不知道藏了多少李自成的探子细作,这些人现在要还不活跃起来,何时才能活跃? 他们纠集起零星的人手,喊些口号,就能聚集起很多人来。谁让朱明南迁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了呢? 朱慈烺脸色蜡白蜡白,紫禁城内崇祯帝已经起驾赶往东直门了,这才十五岁的小太子可不就听到了响亮的歌谣声音了么。 又惊又吓。 这蛊惑人心的迎闯王都已经唱进燕京城了,外头满大街的乱民贼子,自己等人是不是动身的晚了? 可身边的太子詹事姚明恭、少詹事王铎、屈可伸,也全被这歌谣声吓的魂不附体,倒是东宫的侍卫领班周镜,披甲执刀,上前禀道:“太子殿下勿忧。李贼兵马已被郑大帅击退,城内的叫喊声只是一些细作在蛊惑乱民而已。这些人岂敢来阻挠圣驾?” “也就是顺天府已经不中用,不然,只需要十个八个捕快,就可轻易将之弹压下去。” 周镜是国丈嘉定侯周奎之侄,号正我,与朱慈烺关系亲密,极的信任。听他这么一说,朱慈烺心中顿时大安。 而一样把歌谣听在耳中的崇祯皇帝就只有满心的悲伤了。亏得他还担忧京师百姓可能会受李贼屠戮,“哈哈哈,哈哈哈,朕,朕真是自作多情,自作多情……” 听到皇帝的自嘲,始终在御驾前带着的郑森面无表情。叫他怎么说呢? 就这两天的时间,他眼中的崇祯帝的确是一个忧心忧国也不乏仁爱之心的皇帝,按理说这该是一个好皇帝了。放到太平年月里,也是可以的。偏偏他遇到的是一个末世乱世,这位很勤奋很仁爱的皇帝,偏生是个急性子,更是一个有眼无珠,没有恒心毅力,没有坚持,可有时候又极其偏执的主。 一个很矛盾的人。 想到崇祯帝上台干掉魏忠贤后就几乎废掉厂卫(不是废掉),至天下十余年间,不闻厂卫事,郑森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摊上这么个皇帝,这是天要亡大明啊。 话说早时的郑森还为此事对皇帝拍手鼓掌过,可那时候他是从一个秀才,一个读书人立场上出发的。 现在的郑森已经没有那么幼稚天真了。 厂卫的作用大不大,不看别的,只说郑氏,那就有目共睹的。 崇祯帝干掉魏忠贤后,实际上疏远了厂卫系统,这无异于自断耳目,且空出了一大块权力空间,让文官集团借机极速扩张,并且最终不受节制。 这个时候,他如果下定决心,重新重用文官集团也能拖延些时日来,但崇祯偏刚愎自用,疑心极重,即觉得臣子水平都有限,又对臣子都不放心,只在军事上就屡屡派出监军,这一下就尴尬了。 郑森心里叹息着,一个字也不想说。 崇祯帝这个时候又何尝愿意与人搭话啊。这回荡在燕京城头的歌谣简直在打他的脸呢。 “老爷,老爷……” 兵部尚书张缙彦并没有规规矩矩的站在东直门外迎驾,但他也没能走远,毕竟是朝堂重臣,有头有脸的人物,被人重点盯着呢。 这自然也是郑芝龙的献策了。 历史上的明北都上上下下被人一锅端了,只有不多的一些人逃了出来,虽然这些个文武百官们都经历了一段悲惨的遭遇,可对李自成的恨却成为了他们为满清异族效力最大的动力。 这就让满清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整个朝廷的大框架还在,他们可真就省心省力多了。 就等于后世的一个大集团只有老板换了人,其他各部门主管还都在位,新boss纵然有心调整各部门的领导人,把大权抓在手里,却也比一群中高低层领导通通辞职要轻松容易百倍不是? 所以啊,郑芝龙就献策给崇祯帝,把满朝的文武重臣全都带走,除了陈演几个留守京师的,那也把他们的亲眷带走,作为要挟手段,剩余的就全都要随驾。就是到了南方弃之不用,也比丢在燕京给流贼强。 这般就打乱了张缙彦的算盘了。 “怎么样?可探听好了?”长随身前,张缙彦低声问道。 第一百六十七章 走喽,走喽,真的走喽……(求订阅,9/10) “老爷,事情不妙。吴家人被皇帝使人看的牢牢地!”长随长话短说,让张缙彦心情立时大坏。 他可不想跟着崇祯帝去江南,别看他是被崇祯皇帝一手提拔来的。当初,兵部尚书冯元飙去职,推荐李邦华、史可法代替自己,然崇祯不听,擢升张缙彦为兵部尚书。 但人心散了,就是人心散了。 大明丢了北都之后,撑死了就一个南北朝,张缙彦他可是中原人,老家已经被李自成拿下,如何能跟着崇祯帝南下? 况乎他与李自成也不是没打过交道,当初张缙彦在延安府清间县做县令时,李自成才刚下海跟着高迎祥创业,彼地已为民军之根据地,张缙彦为保全自己,向农民军宣扬封建的“忠义”之道,使2000余名农民军受骗归田。 虽然从后事角度看,那确确实实是‘受骗归田’,但张缙彦无疑也给高迎祥、李自成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二月中,李自成席卷晋西,逼近京师,张缙彦拒绝采纳急招士卒固守、号召天下勤王入援的正确建议,并且还隐匿一部分军情不报。就是因为他与李自成已然在暗中有了联系。 但张缙彦也清楚,自己虽然为兵部尚书,但手下无一兵一卒,孤身一人投效李自成,怕是连锦上添花都要不如,他要联络一批人来摇旗呐喊,把声势做大了,才能显出他的能耐。同样的也能招揽一批党羽。但在那一干暗中联系的人物里,张缙彦最是看重的便是吴家了。 因为吴三桂手握重兵,更地处要害位置。吴家份量对于李自成言,相比较自己都要重出许多。 同时也因为吴三桂的大军历年来都是明廷集天下之力供养出来的,没有了朝廷的钱粮支持,吴三桂根本无力养军。 他只能在随崇祯帝南下和投降之间做选择。 可吴三桂手下的军兵都是辽人,一个个在关外有家有口,有田有宅,岂能都抛家舍业的追随崇祯帝? 就是吴三桂要忠心追随,他手下人也不会同去的。数万关宁军一夕之间就可能分崩离析。 如此情况,只要是个聪明人,那就该知道作何选择! 张缙彦一点也不觉得吴三桂是个笨蛋。他只是吴襄的二儿子,能撅掉老大吴三辅成为吴家的主事人,吴三桂岂会是笨蛋? 到了眼下岁月,谁还不知道有兵就有权的道理? 数万关宁军就是吴家权利的源泉,就是吴三桂的前途资本,他是绝不会放手的。那般一来,吴三桂就也只能束手就降。 张缙彦的算盘就是暗中联系上吴家人,约定了时间后好中途开溜。可现在看……,真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啊。该死的郑芝龙! 张缙彦内心中痛骂道。“那陈家的人呢?”陈演家。 “老爷,那也是一样。” “陛下驾到,群臣相迎……” 嘹亮的叫喊声传进了张缙彦的耳中,后者立刻收拾了脸上的愁容,迅速回到了班列里。 郑芝龙这时候使人在城内大大小小的衙门处装点东西,比如说户部的户籍、鱼鳞册存档,兵部、工部的地理地图和大大小小的秘策,以及二者下属的匠人,一些手艺精湛的大匠,通通都被郑芝龙收编来。 包括刑部的诸多存档,郑芝龙也收拾了一些来。 反倒是吏部、礼部被他无视了。 钦天监也被一扫而空,上至汤若望、李天经,下到八九品芝麻小官,都被他一网打尽。 “奴婢见过安南伯。王爷爷使小的告诉伯爷一声,圣驾已经出城了。” 钦天监里,郑芝龙正在翻看一本名为《坤舆格致》的矿产类书籍,这是一部分卷十二册,涉及到矿业和相关冶金工序的每一个阶段的书籍。其内容包括矿山管理、开采原理、勘探技术、采矿技术、采矿工具和设备、检验矿石物方法,矿石熔炼法,贵金属与非金属分离法等等。 据汤若望讲,这是他与李天经主持编撰的一本书,选欧洲德意志矿冶学家,阿格里科拉于西历1550年撰写的论述16世纪欧洲开采、冶金技术的巨著《矿冶全书》为底本。由历局杨之华、胡宏宪等进行翻译。 书成之后受到了崇祯帝的嘉赏,御批:“发下‘坤舆格致’全书,着地方官相酌地形,便宜采取”。但因朝政已经混乱,该书至今尚未及刊行。 于此一般结局的还有去岁才编成的《火攻挈要》。这是由汤若望口述,焦勖笔录整理的一部书。是一部关于欧洲火炮的制造方法与火攻策略的汇集。全书约4万字,分上、中、下三卷,附有插图40幅。上卷叙述制造火器的方法,包括造铳、造炮、造弹、造铳车、狼机、鸟枪、火箭、喷筒、火药、地雷。并连带介绍量尺的规格和比例,起重、运重、引重之机器,配料、选料、化铜的方法。中卷为制造、贮藏火药须知,试放新铳,装置各铳,运铳上台,上山下山及火攻的基本原理。下卷则为西铳之攻法,铸铳应防止的问题,守城、海战以及炮战有关事项。可以说是明末有关西洋火器的一本最具权威的著作,火炮制造涉及化学、数学、采矿、冶金等各方面,是多种科学技术的结晶。 汤若望本身也为明廷铸造了20尊大炮,崇祯帝“嘉其坚利,诏再铸五百位”。 从这点上就可知道郑芝龙为什么非要把汤若望带走了,这人要留在京城,待到鞑子入关后,必然会对满清的火炮制造大有增益。 虽然这事儿你根本拦不住,京城内诸多的工匠,会铸造大炮的多了。而传教士更不止眼下的这一些,欧洲人能在澳门落脚,他们多的机会去燕京,只要满清能满足他们的一些条件。枪炮铸造根本不是事儿。但能延迟一段时间也总是好的。 同样呢,这也能看出崇祯皇帝的不靠谱。张口就是五百尊大炮,他知道汤若望现在用的泥模铸炮法,铸造五百尊大炮需要花费多久时间,多少人力物力,多少银子吗? 张口就是五百,真二百五的二百五了。 “你去回禀王督公,务必要行抵通州后方可休息。”通州知州周文贵在郑芝龙来京师的时候就得过他的吩咐,筹集境内的大小船只,以供不时之需。 郑芝龙对着小太监一摆手。 说真的,在穿越之前,不管是看电视机还是小说上,一提起太监的嗓音那就都离不开尖厉和公鸭腔。但现在他进了一趟燕京城,真正的见到了崇祯皇帝,真正的看到了太监,郑芝龙才知道那都是扯淡的。 因为身体构造的原因,有的太监嗓音尖厉和公鸭腔,这是少不了的。可是御前斥候的太监,却一个个都有一副好嗓子。 就像刚才的小太监,吐字清晰,嗓音清脆,还都一口正宗的官话。 “大帅……”陈鼎的目光看向了翰林院方向,那里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悠久、收藏也最丰富的国家图书馆,里头肯定还有好多的“宝贝”。 郑芝龙拍了下他肩头。“再等几年吧,咱们又不是不回来了。皇帝已经起驾,咱们也该走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大顺文武(求订阅,10/10) 李自成已经抵到昌平,后者守军皆降,惟总兵李守鑅骂贼不屈,手格杀数人,人不能执,诸贼围之,守鑅遂拔刀以自刎。 但能以这般可忽略不计的代价进入昌平,距离京师只剩咫尺之遥,这使得新兴的大顺朝文武群臣和三军将士全都兴高采烈。 想想看,自从周遇吉那厮之后,大顺军一路势如破竹,先是大同后是宣府,再接着是居庸关及现下的昌平,全都不费吹灰之力便尽数给拿了下来。 不过一月时间就打到了燕京城下,此人心在顺啊。 不是如此,安能这般轻而易举? 至此大顺军中的一干高层就都心旷神怡,一心想着燕京城必定也将不费吹灰之力的给打破,然后传檄而定江南,千秋大业从此奠定。 在居庸关,李自成只留下两千人,代替投降明军驻守关。十万大军继续前进,像潮水般向京城涌去。李自成与天佑殿(内阁)、六政府(六部尚书)等中央各衙门不必同大军一起赶路,暂到昌平城中休息。因为有要事相商,刘宗敏也被李自成给留下了。 昌平州衙还比较宽敞,被作为大顺皇帝的临时行宫(李自成在长安已经称帝,建国号大顺,历史上在燕京称帝是正名位)。天佑殿驻在昌平总兵的镇台衙门,六政府驻在学宫,文谕院等其他机构就分别挤在别处衙门和民宅内,御营亲军分驻兵营,又在空地上搭起了许多帐篷。晚膳以后,李自成同田见秀、刘宗敏稍谈数语,便命传宣官分头传知几位大学士平章政事、六政府尚书、侍郎以及文谕院学士等中央大臣,来行宫开御前会议。 李自成自从渡河入晋以来,在行军途中已经开过多次御前会议。今晚的这次会议,将讨论崇祯帝跑路后的局势影响及大军攻破燕京城后的许多重大措施,包括如何追击崇祯皇帝,如何沟通山海关的吴三桂,大顺皇帝到燕京城后将由何处进入到皇城与紫禁城,进入紫禁城以后将居住何宫,以及崇祯帝把满城当官的都迁走后,这天下该如何整治。 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跑路后,李自成手里没人啊。这些个重大问题,都要在今晚的御前会议上讨论出格决定,以免临时慌张。 那不管是李自成派去京师的细作,还是张缙彦之流的通风报信,驻跸昌平的李自成都已收到了确切的消息——崇祯帝由郑芝龙护卫着跑了,要跑去津门。 一双双眼睛都盯在牛金星和宋献策的脸上,他们是大顺政权左右辅臣和天佑阁大学士,是大顺政权少有的读书人,并且多多少少都有些水准。 李岩在李自成成事过程中虽建功很大,顾君恩更是有定策之功,但两人还不能与牛宋相比。 举人出身的牛金星眼睛眯了眯,向李自成禀道:“崇祯逃去津门实是一大憾事,然事已至此,再怨也无济于事。且臣以为那崇祯帝便是奔到江南,也是苟延残喘罢了。” “朱明精锐尽在北地,南国除了坐地一方的郑芝龙外,何尝还有一支强兵?” “兼之大批朝臣被崇祯带去了北方,那定会与南国士绅有所冲突,短期内崇祯帝万难起复。” “陛下只要夺取京师,安抚吴三桂,稳定中原疆土后,自可稳居胜算。” 牛金星言罢,宋献策接着说道:“左辅所言甚是。南国虽富饶,然其人孱弱,历朝历代焉有强兵?”朱元璋是淮右布衣,手下人物是淮西勋贵。 “陛下只要稳定中原,天下便是三分,也当如昔年曹魏般独强。” “当务之急还是先安抚了吴三桂,以免变生肘腋……” 至于李自成从哪里入城,从哪里进皇宫,又是几时进去,或是哪日举行仪式,以正帝号,这些在宋献策看来都是不急。当然,这话他是不可能明着说的。小民搬家、动土、上梁,样样事还都不能马虎从事,何况是李自成初到燕京城呢。 临时驻跸何处,圣驾由何处进城,何时启驾进城,进入紫禁城后,又居住何宫何地……,一切行止,都要绝对的吉利。毕竟李自成已经是九五之尊,非昔日狼狈不堪时可比了。 牛金星最爱这口,当初李自成在长安登基时,宋献策就看透牛金星了,这厮不止贪权,还很热衷于摆弄登极礼仪,教习登极仪式。 索性宋献策就不跟他去争这个,因为他更擅长的是奇门遁甲及图谶等术,不擅长礼仪制度,牛金星毕竟是举人出身。宋献策可就是个江湖术士,‘十八孩儿当主神器’的口号就是他提出来的,此一口号的提出和宣传,对于动员争取黔首百姓,鼓舞军兵士气,都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因为这年头就有人信这个! 而且牛金星还是宋献策的举主,二人的关系是很铁的。聪明如宋献策,那自然是要屡屡避让牛金星一头了。 “可额听说吴三桂是个大孝子,他爹娘兄弟现都被崇祯那狗皇帝给卷走了……”李自成心里很嘀咕。 宋献策听了哈哈一笑,“再是大孝子也比不得手里的兵马。现在是乱世里,什么都没兵权重要。吴三桂手中只要握着大军,他便是不战而降于陛下,崇祯帝手中握着他爹他兄弟,也只能好好的照看着他们。要是吴三桂手头没兵,他爹他兄弟的苦日子才真正到头。” “军师以为他还会降额?”李自成脸上露出兴奋。 “如何不会?现在那吴三桂手握重兵,为东线抵御建虏之长城。数万军兵固然人多势众,可钱粮从何而来?现在崇祯已经南下,难不成还能继续供给关外粮饷?而只靠他自身的资产又如何能供给的上?” “故而臣以为吴三桂只有投降一条路。” 宋献策很肯定的说道。 “而至于追随崇祯帝南下,那就是笑话了。数万关宁军皆是辽人,故土难离,家舍难弃,岂能个个都跟着他去追随崇祯帝?大明的兵马真要如此的忠诚,陛下此刻又如何能在昌平?” 李自成听了哈哈大笑。“军师说的对,说的对。”这大明的军兵真一个个忠义无双,他现在恐怕连关中都还没扫平。不,他是早就死好多年了,骨头都化作灰了。 “不过那津门却还是要逼近的,崇祯皇帝还是要追的。那么多做官的随行,一个个拖家带口,速度一定快不了。这些做官的一个个肥的流油,随行带的必然多有金银珠宝。张缙彦不说就了,郑芝龙那狗官守个东直门,一天就捞了几百万两银子……”说到这里,不止宋献策的眼睛闪闪发亮,在座所有的人都两眼直放金光。 “陛下直管派出轻骑追击,定能叫那狗皇帝仓皇而逃,一路上只是捡拾他们丢弃的车马物质,怕就能收获无数。也吓他一吓!” 说着宋献策就屈起了手指头,摆出一副算卦样。 这可是宋献策平日里的神技,屡屡能中,也正是依仗此术深得李自成和闯王部下的将士信任,才在三年来身任军师,飞黄腾达。 却是他平日里素留心气象变化,特别是他在青年时骑马摔伤的左腿,每逢阴雨天气就感到疼痛。现在他腿就有点疼。 口中喃喃说道:“依臣看来,近期是会有小雨的,现在是十六晚,尚若明日午后没见雨,十八日里也将有小雨,届时狗皇帝一行定要狼狈,保不准很多人还要停下避雨……” 响鼓不用重锤,宋献策话音刚落,李来亨、罗虎二小就崩了起。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三选一?不,是二选一(求订阅) 通州,水陆之要会,畿辅之襟喉,京杭大运河的北端,京师的东大门。 打金海陵王完颜亮即位后,下旨开辟漕运,利用金口河引永定河水,开凿东至今通州一带的运粮河,800年来,通州地区一直是燕山地区漕运及仓储重地。 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东运河,西运河,东西运河运东西。 郑芝龙都忘了自己前世是几岁时候看小故事时看到的这幅对联,却至今记忆犹新。 通州张家湾码头上,漕粮运输的终点站——向北进到通州码头的水道水流量小,漕船无法通行,只能用小船驳运。此刻,一二百艘漕船、花船、货船,乃至数量更多的驳运小船,一切能够收集到的船只都在紧张的装载着物质。 帝后、太子、诸王和随驾的文武百官们,已经在通州城内歇息了。知州周文贵虽然不是啥能臣干吏,可这点事儿还是难不住他的。 早使人收拾出了一栋栋房屋,再有吃食,已经把一切都安置的妥当了。 这人是北宋大儒周敦颐的后人,淮安府清河县人。兄弟周文炜公乃关中商州知州,李自成入关中时,时任商州知州的周文炜和兵备道黄公,婴城(商州)据守,血战数日,力竭援绝,城陷被絷。李自成以高官厚禄诱之,周文炜不从且大骂,民军又将文炜幼子周元生绑至,夹刀胁之,以杀子来威胁周文炜,文炜益怒不从复大骂。民军遂断文炜舌,(周文炜)犹张目喷血喉中作骂声,民军遂杀之,并杀其子。 周文贵是京畿一干地方官中最不可能投效李自成的人。 夜色里,整个张家湾亮如白昼,尤其是临河码头处,大批的劳力在搬运着一箱箱沉甸甸的木箱,一个个达官显贵家的都管能为一艘船的位置打的头破血流。 这船只不多,拢共就一二百艘,扣除了皇家御用的,再有一些人是能入皇帝眼睛的,能剩下一半吗? 这随驾的达官显贵又有多少?随身都带了多少金银细软,古董珍玩?还有一个个的男女奴仆?这么点船根本就不够用。 要不是有军兵看着,只怕这些人都能打出狗脑子来了。 “有这些人在,今晚是都别想睡了。”码头上,光头兵总管李武对身边的人说道。 “可不是。这些白痴现在着急了,之前可一个比一个存气。”理解不了,平常人真的理解不了这些达官显贵们的思想。 “所以现在一个比一个着急。看他们身后随着的车马,哪个轻便简单?别说是一艘船了,三五艘也不够他们一家用的。现在是保命还是保家当,可有的是他们心疼了。” 李武他们在边上看瓜喝茶,说着风凉话,一点也不觉得那些个达官显贵可怜,就像现在的吴三桂。面临着人生抉择点的吴大帅他也陷入了烦恼中,可没谁以为他就可怜了。 人家这是幸福的烦恼。 在如今天下,不是谁都有资格被崇祯帝、李自成和多尔衮三方面齐齐拉拢的。 郑芝龙本来没打算动吴家,老吴家不在燕京城了,刘宗敏又怎么掳掠陈圆圆让吴大帅好冲冠一怒为红颜呢?这都没借口引鞑子入关了。 但后来他想明白了,吴三桂与李自成的翻脸,是彼此根本利益的冲突,是二者利益不同所在——吴家的根基在辽地,后者距离京城近在咫尺,李自成想要在燕京坐稳江山,那怎么可能真放过吴三桂呢? 而吴三桂也不是一个甘愿拱手而降,只求富贵一生的人,他也不可能放弃手中的权势(兵马)的不是么?不然他早就引着兵马进抵京师了不是? 吴襄或是陈圆圆,都只是一个明面上的导火索罢了,没有了这样的导火索,换一个新的一样用。 郑芝龙现在把吴家人都带走了,那说不准还能叫吴三桂更轻松了呢。 现在的吴大帅面前就放了三封书信,一封来自他舅舅祖大寿;一封来自崇祯帝的手书;还有一封来自李自成。 祖大寿的书信很简单,就是劝吴三桂能献关降清,也不知道这是祖大寿主动写的呢,还是被动写的,但这都没关系。满清对吴三桂下的本钱可是很不小的——封王! 横竖他们已经封了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把三顺王变成四顺王也不是啥稀罕事。 多尔衮甚至许诺给吴三桂,允许他不参与对明作战。 满清这是进关助剿的,而不是要夺老朱家的地盘的,所以他们的打击对象是李自成。若是真到了与明军发生一些不忍言之事时,吴三桂也可以置之不理的。 这许诺是不可谓不大。 李自成给出的许诺也是很大,封侯,许之事沐氏故例,世代永镇辽地。同时还开出了赏银二十万两,粮米十万石的赏格。 一样允诺吴三桂不向明军加一箭一矢,只留守辽地,一心防备满清即可。 至于崇祯帝的就不用多说了,都是废话套话,最大的允诺就是说自己会替吴三桂照顾好吴襄父子的,还有他的家眷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吴三桂这些年为大明立下的汗马功劳,他崇祯都会铭记在心的。 吴三桂现在根本就不考虑这个,因为他不可能随崇祯帝南下,不然他手下的关宁军恐立刻就会四分五裂来。他可丢不下关宁军。吴三桂现在的选择就是二选一,是归顺满清,还是归顺李自成。 归顺满清,以他对清廷的了解,现在的满清还没能力一口吞下他。也就是说,归顺满清后,吴三桂可以保持自身一定的独立性,就如之前的革左五营对李自成一样。可偏偏满清没李自成那么好的胃口。等他们把自己的胃口养好了时,吴三桂相信那个时候自己一定会做出一个明智的选择。 因为那时候的天下大势就也明了了。 归顺李自成,情理上讲似乎更和顺。毕竟关宁军与满清可是厮杀了好多年的,双方说一个仇深似海也不是不能。可对李自成就好多了。顶多是当年祖宽的一笔债。 祖宽早年是祖大寿的家仆,少有勇力,后升为宁远参将、副总兵。崇祯八年,以三千关宁军入关镇压民军,卢象升说:“援剿之兵,惟祖大乐、祖宽所统辽丁为最劲,杀贼亦最多。” 但这点小疼小痒怎能比得过关宁军与满清呢。 可事情也不能只从这点出发,还要长远的看。 辽地距离燕京多近啊,李自成允许吴三桂世镇辽地,这是晃鬼的吧? 还事沐氏故例,沐氏人远在大理,距离燕京城足万里之遥。辽地呢?山海关到京城满打满算也就五六本地,以骑兵突袭,三五天就能兵临城下。 换做谁会放心?能高枕无忧?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李自成这般许诺,恐怕已经存了搞掉自己的念想了吧? 吴三桂心里直打鼓,觉得李自成对自己至少是存有恶意的。 一如郑芝龙当初所想的一样,哪个强盛的王朝会允许有实力派诸侯做国中之国呢? 这么一想,吴三桂觉得自己就只有献关降清这一条路可走了。但他始终下不定心。自从收到父亲(吴襄)的来信之后,他就一直在想这事儿了。 大明朝要倒了,他手中的关宁军必须要寻一个可靠的下家了,不然,一个钱粮供应不济,到时候铁打的军队也要完蛋。 可是叫他率军降清,一是没借口,大义说不过去,这个时空的崇祯帝可没死;二是心中深感羞耻…… 第一百七十章 一个借口(求订阅) 吴襄自从向崇祯皇帝狮子大开口后,就发了亲笔书信给吴三桂。叫儿子按兵不动,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好处不卖力。 而吴三桂在历经了16年冬季里被清军包围在宁远城,后者又再起兵马直逼山海关前的一事后,就十分的想要撤退去山海关。 后者可不同于宁远城,小小的宁远城可以被清军团团包围,多尔衮若是做好了充分准备,完全可以像之前的锦州之战一样,围而不打,把吴三桂整个‘围死’。 据他所知,朝廷手中可没有第二支九边精锐能再来一场救援宁远的“松锦决战”了。就是说,只要宁远城被围,吴三桂和他手下的关宁军就会落得外无援军,坐守孤城的境地,这是死路啊。 而山海关呢?却是北倚崇山,南临大海,响当当的天下第一关。 城高四丈有余,即高且厚,横面也不大,山海关总兵高第更是对其唯唯诺诺之辈,大军退往山海关,五万兵马猥缩一团,清军便是倾力来攻,吴三桂也是不怕。 故而,在十七年新春之后,吴三桂等待的并不是京城的调兵诏书,甚至不是百万两银子,而是一直焦急地在等待撤宁远的命令。 时间进入到三月里,他先得到赐封的喜讯,当然感到高兴。他以33岁之盛年得封平西伯,这在他的仕途上无疑又是一个重大的突破,纵览成祖之后的大明二百年江山,以如此小的年岁就以功绩而得封爵爷,吴三桂也是独一份了。 彼时,他心中真的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 然而,在他短暂的兴奋之后,就不能不想到,崇祯这次破格优赏意味着什么。他凭自己多年的经验,意识到崇祯慷慨加封必有用自己之处。再深入一层想一想,他就感到朝廷形势怕已经变得十分严重起来,已到了十分危机的程度。否则,崇祯怎么会突然把“平西伯”的赐封加到自己身上? 他身居辽东,封号不加“平辽”、“征辽”字样,却加了“平西”两字,这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准备打西边的民军吗? 果然,吴襄的加急文书送到来,吴三桂才知道京城所面临的危局,更明白这次加封的范围之光。 待到崇祯特使太监星夜驰至宁远,向他下达了征召“勤王”的旨意。吴三桂更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当即拜诏,感激皇恩浩荡,直言不敢有怠慢,立刻部署撤离事宜。与此同时,总督邱民仰已经奉命出关,督率关外宁远军民入关。 吴三桂所部兵马四万,用邱民仰的话说,就是上下皆耐搏战,而夷丁突骑三千,尤骁悍。再有左右辽民不下十万。如仅是撤军,自然容易,但还要撤走当地百姓,就麻烦多了。 别看吴三桂话说的很好听,他的部属多系辽东人。根本不可能丢下亲眷乡邻,自己拍屁股走路。 吴三桂不能不为他的部属们着想,因为这关系着军心士气,自然是要把宁远及其附近的百姓民众统统迁入关内。对他来说,这才是最关键的事宜。至于京城,那里的形势再是紧急,再是刻不容缓,也要放在脑后。 用兵备道张斗的话说,那就是“迁延不即行,简阅步骑”,动作是不紧不慢,待到撤离诸事完毕后,时间已是三月中旬。 崇祯帝的旨意到的时间虽然晚了,可并非是不可能的。就像当年袁崇焕驰赴燕京解后金兵之围那样,择选精锐,亲率他们兼程疾驰,也是能够及时抵达燕京的。但他仅以部分步骑先入关,他自率精兵殿后,随百姓缓缓行进,并不急于进兵。 气的张斗破口大骂,却也无可奈何。 吴三桂行动缓慢,如是为护卫百姓安全,免遭清兵袭击,不能疾行,也不无道理。可事实并非如此。清兵去岁冬季里发起攻势,虽破了几个小城,却很快就撤军,没有占领。因为这几个小城处于山海关与宁远之间,满清担心腹背受敌,宁可弃城也不派兵据守,仅对宁远保持着军事压力,时加侦探。 这次宁远军民撤离,一路上就没有受到清军的追击,而是任其离去的。 吴三桂如此做,纯粹是有意拖延时间,不愿意头铁的去撞墙,而是想让郑芝龙军先行燕京城下与大顺军一战,而后坐收渔人之利,既保全了自己的实力不受大损失,又能分享“勤王”之功。 以至于人带着兵马进到山海关的时候,时间都是三月十六了。 这个时候他才收到了吴襄的最新急报,还收到了崇祯帝的手谕。 真的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因为啊,他根本没有想到崇祯帝会迁都南下。 得知这一消息后的吴三桂整个人都懵逼了。 这皇帝跑路去了南都,朝中的文武大臣和勋贵皇戚都能跟着,郑芝龙军也能一起跟着,那么他们关宁军也一样能跑路吗?这根本不可能啊。 吴三桂脑子懵懵的,他没想到自己只是耍了个小聪明,准备晚到几日,就把自己与大明朝的缘分给耍没了。 是的,没了。 他在接到崇祯南迁的第一瞬间里就意识到,自己与大明分道扬镳的时候到了。 关宁军离不开辽地,他也离不开关宁军,那么就只能一起离开了南下的崇祯皇帝了。他不可能只带着少少一些愿意追随他给大明朝卖命的人跟着皇帝跑去江南,而将关宁军大部丢在山海关。 吴三桂从没想过自立。 看看当今天下,自成体系的左良玉和郑芝龙,每个人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左良玉盘踞于湖广,郑芝龙人在闽地。他们或是钱粮无缺,或是有筹集钱粮的地方,可吴三桂和他带领的关宁军,战力虽然很强横,但一个钱粮问题就死死的卡住了他的脖子。 与已经成为军阀的郑芝龙、左良玉相比,吴三桂只能是一个大兵头。而这也是明廷对关宁军的信任始终高于郑左的最大原因。 但是,兵头也好,军阀也罢,二者都有一个相同的共同点,那就是军队最亲,军队最好。死死地把握住一切军权是他们的潜意识。 现在,摆在他眼前的只剩下两条路,一个是李自成,一个是关外的满清。 吴三桂捡起了李自成与多尔衮的来信,一番比较,一番考量,一番深思,心中实则已有了答案。只是他还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妥帖的借口……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追兵(求订阅) 十七日黎明时分,大顺军的追兵杀到了。 枪炮声在通州城西响了起来,睡的很轻很轻的崇祯帝立刻被惊醒来,或者说整个通州城都被惊醒了。 无数人胆颤心惊。 他们早就知道兵祸要来临,可当枪炮声真的在他们的耳边炸响的时候,一个个全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惊胆战。心脏仿佛在打鼓一样,咚咚跳个不停。 “陛下安心。李贼追兵不过数千人,不值一提。”郑森被召进来,崇祯帝衮服都没披好,一脸慌张。郑森片刻也不耽搁,立刻做着安抚。 崇祯帝脸上的惊容褪去了一些,但整个人情绪依旧低落的很。 枪炮声预知着一个事实,如果他不逃走,李自成真的已经杀到燕京城下了。如果没有郑芝龙及时的领兵到来,他现在恐怕还要待在那空虚无比的燕京城内坐以待毙。 到时候没有郑芝龙,没有吴三桂,只凭京师的那点守军,他还能支撑几日? 皇帝没跑掉,太子诸王也没跑掉,大明朝被人一锅端了,那李贼的江山可不就坐稳了么? 这般,他是没有抛弃祖宗祖庙,但他抛弃的是祖宗的江山社稷啊。 崇祯现在很冷静,他冷静地想着倘若真是那般情形的话,城破了,他应该如何殉国,最好是在逆贼进宫之前举火自焚,以免落入逆贼之手受辱。 他又想,最好的办法是,他应该传旨,命皇后率妃嫔们都在坤宁宫举火自焚,他在乾清宫举火自焚,都不将尸体留给贼人,以免死后尸体也受辱。 福王被李贼做成了福禄宴,他呢?他和皇后呢?龙凤宴吗?想来就是可笑。 郑森始终低着头,姿态十分之恭敬,他感到皇帝向自己走进了几步,然后龙爪拍了拍自己肩膀。 崇祯皇帝这一刻真的很感激郑芝龙,他不仅救了他们一家人的性命,还救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啊。 “震山营?” 通州城上,郑芝龙打眼眺望着对面,就看城下火光簇拥处,有两面大旗,一面打着李字,但应该不是李自成的大旗,另一面绣着震山营三字。 对于李自成军,郑芝龙也不是半点都不了解。 其军分五营,权将军二人:田见秀、刘宗敏。据说田见秀“为人宽厚”,能得众心,所以命他“提督诸营事”,相当于总司令。刘宗敏的主要职责是充当李自成的左右手,并指挥李自成总部的直辖部队——中权亲军。 中权亲军:在刘宗敏之下有李岩为辅。其下有帅标正威武将军张鼐,威武将军党守素副之;帅标左威武将军辛思忠,果毅将军谷可成副之;帅标右威武将军李友,果毅将军任继荣副之;帅标前果毅将军罗虎;帅标后果毅将军吴汝义。 左营:制将军刘芳亮,左果毅将军马世耀,右威武将军刘汝魁。 右营:制将军刘希尧,左果毅将军白鸣鹤,右果毅将军刘体纯。 前营:制将军袁宗第,左果毅将军谢君友,右果毅将军田虎。 后营:制将军李过,左果毅将军张能,右果毅将军马重僖。 以上就是李自成军中肩负攻城野战的主力了,而随着李自成地盘的迅猛发展,起义军占地日广,许多原属五营的将领也转变成了镇守地方的大将。当然也有一些人已战死了,比如郏县之战中被孙传庭俘杀的前营左果毅将军谢君友。 除此外还有贺锦,作为革左五营的领军人物,也被任为制将军。再加上李过、高一功、白旺、蔺养成、牛万才等人留守地方,这就是李自成军中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而震山营正是帅标前果毅将军罗虎的队伍,这人本是李自成军中为孩儿营掌旗。就跟后世太平军中的英王陈玉成出身一样,还没成人就干起了geming。自然就是李自成的心腹爱将。待到成人,罗虎更是雄毅严重,骁勇善战,骑射绝人,尤善马槊,每驰陷阵,辄手殪数十人以为常,骁武称万人敌。御马与炮有法,所部三千人,号“震山营”,临阵如山岳不动,为自成军中精锐。 那身份来历是再明显不过,立刻就涌上了郑芝龙的心头。而至于领一个打李字旗号的人,李自成军中的李姓将领就太多了,多的都数不过来。 郑芝龙可猜不出是哪一个! 追来的两千多大顺军骑兵,为首两将正是罗虎和李来亨。二人中以罗虎为主,但两人的身份却是李来亨更显贵。 他是米脂人,早年被李过收为义子,成为了李自成夹带里的自己人。 那绰号一只虎的李过是李自成的大侄子,年岁不差李自成多少,但与李自成一样,至今也是没有一个血脉子嗣。李过收了李来亨做义子,情理上将李来亨就也是李自成的侄孙,李自成的江山真要坐稳当了,而且他也真的没后了,李来亨是享有继承权的。 但现在李来亨还想不那么遥远,毕竟李自成还不到四十岁。 可这个并不耽搁他的积极性,这是给自家人打江山啊,真能击破郑芝龙军,抓到了崇祯帝,李家的江山就彻底坐稳了。 何况这般做也是一件大功劳不是? 看身边的罗虎,年纪不大,却已经被封为潼关伯了。比起他义父,受封为亳侯的一只虎来也就差了一等,这让李来亨很有一股不甘人后的动力。 而且一路上势如破竹,所到之处,明军一个接一个投降的李自成军,真的已经是信心暴涨。对于明军简直要进入“不问敌人有多少,只问他们在哪里”的境界了。 二人合军不到三千骑,自是李自成军的精锐。如果面对的是寻常明军,罗虎、李来亨真的不用去费脑子考虑“打的赢打不赢”的问题,可现在摆在他们跟前的是郑芝龙军! 是一次次打赢了鞑子的郑芝龙军。 罗虎也好,李来亨也好,脑子里可都还记得当年关宁军打民军时候的威风。虽然现下的民军已经非比寻常,可东虏是关宁军都打不赢的主儿,却被郑芝龙军一次次击败,这个明廷的安南伯显然不是个善茬。 两人都不敢轻敌,虽然也没有把郑芝龙看的不可战胜。这一路来的胜利已经无形中叫两人底气大增。 “都传说郑军枪炮犀利,现在他们又据守城池,咱们不惹这里。去张家湾去。”罗虎高声叫着。 后者灯火通明,真是好不亮堂。 城头上火把通明,军兵却寂静无声,显然是作训有素,只凭二人手中的马军是招惹不起的。倒是那张家湾,那是通州第一的漕运码头,虽然通州城外也有码头,但水量稀少,粮船根本进不到城下,历来都是停留在张家湾的。然后再以小船驳运。 “据说张家湾码头今夜都没熄灯,那姓高的知州早早收拢了百多艘船,专就等着崇祯皇帝带人逃跑。随驾的大臣勋贵通通把车马送去了那,不知道汇聚了多少金银细软。咱们先夺了张家湾,夺了那些银船。叫崇祯那狗皇帝逃都逃不快……” 通州南关(没关城)被顺军放了一把火,火光照耀中,罗虎高声说着。 第一百七十二章 这点贼兵算的了甚?(求订阅) 通州城头放起了烟花,再其东南五里外的张家湾码头上的一干人全都能看得到。或者说,整个张家湾城的军民都能看得到。 张家湾是有一座小城的,修建于嘉靖年间。虽然用的砖瓦建材是七拼八凑来的,城砖印刻的有成化年制、嘉靖制、临清造之类的字样。可见建城确属七拼八凑,不得不建之。 但落成后的张家湾周长约近六里,四面辟有城门,门洞上均建有飞檐画栋的楼阁,城墙高约一丈七八尺,厚约一丈,用大城砖包砌,东南城墙因紧靠河流,又建有水关三座,关闭闸门时可封锁河道。城中建巨型粮仓多处,军营若干,各类政府机构一应俱全,官府门前还立石碑一通,上刻礼部尚书徐阶撰写的张家湾城记碑文。 去往通州、北京城的大道,跨过运粮河后由南城门入,北城门出,穿城而过,这种布局显然是为了便于控制管理往来车辆行人。城内驻再扎守军500人,叫这儿成为一集军、民两用于一体的关口要塞。 但如今时候,守军是早就不在了。巨型粮仓也空空如野,甚至多有废弃。 但这里却多出了洪旭率领的五千郑军,以及英国公张世泽和新乐侯刘文炳所带领的五千人。 一万军兵不可能全缩在小小的张家湾,准确的说,张家湾城内的守军连一千人都没有,内里还有近半的京兵。京兵可不是精兵,这些人的战斗素养比之郑军来差了老大一截。不是原先京营中的孬兵,就是勋贵重臣的家丁护院,再或是王承恩撒钱招揽的一些京城青壮。 大部分的军队都被撒到了城外,河道两岸由张世泽和刘文炳各引兵防护,前方则是洪旭亲带的四千多郑军。 都不需要看到通州城头亮起的烟花,洪旭就抢先命令军兵们提高戒备了。 大顺军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出的很远很远。张家湾守军全员戒备了来。 一堆堆篝火点亮,还有那一支支的火把。 四千余郑军排成整齐的队列出现在了本来的大顺军骑兵前方。 两边隔着两三里地列阵,郑军并没有修筑什么工事,他们又不准备严防死守?天一亮,队伍就跟着走人的。 郑军列队整齐,对面夜色中奔来的大顺军骑兵,队列纹丝不动。只这一条就不是罗虎、李来亨先前所遇到的明军可比的。 二人并没不管不顾的引兵直杀进来。而是在阵前停下了马蹄。 “将军,流贼似不打算主动进攻啊,和咱们隔着那么远就列阵了。难不成他们还有援军会到?”洪旭身侧,一名中官颤巍巍的对洪旭说着话。 “那又如何?羊羔子还能变老虎吗?”在郑军序列中,上到将军,下到小兵,对于明军普遍看不上。因为明军被清兵一次次吊打,而他们对清军却屡有斩获。纵然是两边硬磕,郑军也大占便宜。 李自成的这些军兵在郏县一战中却又被仓促进军的明军打的大败,错非天公不作美,李自成都可能又跑回山上打游击了。 这一条鄙视链下来,位居顶端的郑军自然瞧不上大顺军了。 四个营不足的兵力,一点不怯对面的大顺军。特别是当先的火枪兵们,一个个挺着上了刺刀的火枪,刀身雪亮,眼睛火辣辣的看着对面,直很不得招呼大顺军赶紧杀过来。 “报……”一骑探马飞到罗虎、李来亨身前,“禀二位将军,通州城内的明军杀出来了。” 却是郑芝龙眼看顺军马兵杀向了张家湾方向,立刻就率领军队杀了出来,顺带着叫其他人扑灭南关的明火,二者间就只有五里路,眼睛一眨人就已经赶到了。 罗李双双变色,罗虎更是胳膊一撑,人直接跳到了马背上,站直了甚至向通州城方向打望,就看到城南确实涌出了一条火龙来。 “打通州?”罗虎、李来亨同时说道。 打通州,真能把通州的明军给打残了,天亮后崇祯帝也出不了城啊?等到大部队赶来,那就是瓮中捉鳖。何况通州被围,张家湾的明军也必然会北上来救,那郑军的火器再是犀利,队伍行动时候总是要有影响的,正可以打他们一个立足未稳。 二人并不是心念相通,而是所见略同。也省去了扯捞的麻烦! 当下一人引主力北击通州之敌,一人引少量兵马殿后,同时看着对面的明军。 “冲啊。趁明军立足未稳,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李来亨舞刀高喊着。周遭的大顺骑兵立刻发出了一阵欢呼,李来亨这话说的对,说的有道理啊。 二者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一眼力极好的亲兵就震惊的对李来亨惊喜的叫道:“少将军,明军出来的好像都是火器兵?” 大晚上的出城作战,打头的竟然是大批的火枪兵,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火器?”李来亨闻言就一样大笑起来,“哈哈哈,竟然是火器?这不是赶着来送死吗?”郑芝龙军的火器再是犀利也要站稳列成队开枪不是?“去告诉弟兄们,额们这一仗赢定了!” 周遭的军兵脸上全都喜气洋洋,纷纷点头附和:“明贼的官儿忒不会打仗,额们这仗赢定了。” 郑芝龙亲自领兵,当两个营的队伍开出城后,就直拉到城外南关(没有关城)列阵,现在他的将旗也跟着一块移动到了阵中。 成国公朱纯臣紧张的满头都是汗水,“安南伯何以轻身犯险?”就算要减轻张家湾的压力,郑芝龙也没必要亲自上阵啊。 他就是站在城头听着外头滚滚的马蹄声,都觉得害怕。 郑芝龙哈哈大笑,“国公爷放心,这点贼兵算的了甚?待俺出城之后,国公直管紧闭城门就是。” 唯恐大顺骑兵的将领谨慎,郑芝龙还给他们又上了些‘佐料’,让城外的郑军看起来更加的香喷喷。 这一变化立刻就引起了李来亨的注意力,兴奋的直把手去拍自己大腿,“郑芝龙竟然亲自出阵,城门还给关了上,真是天助我也。” “吩咐下去,大军直捣郑军大旗,活捉郑芝龙。” 后者乃是明廷的一大柱石,今晚要是能掘断了他,那会比张家湾的金银珠宝的意义更巨大。 “杀啊……” 一名都尉高呼呐喊着,直接引着队伍就向前冲去。他并非是米脂人,但也是陕北人,还姓李,李来亨就把这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给了他。 三四百步外的明军似还依旧在排列着队列,这点间距对于马军来说,是眨眼就到的。 这李姓都尉简直要高兴疯了,“冲啊,冲啊……”只要大军能杀到明军跟前,就后者那乱糟糟的队列完全不堪一击啊。 要是自己真抓到了郑芝龙…… 他已经情不自禁的在想象着自己的日后的光彩荣耀了。 所有人都在努力的催动战马,冲向敌阵,耳边全是隆隆的蹄声和大顺马兵们发出的怪叫声音。 前方的明军阵列越来越近了,可是有点出乎这位李都尉预料的是,后者的队列还在调整中,最前列的几排士兵并没有远远的就因恐惧打响火枪,更没有要四散奔逃的意思,而是稳稳的站在那里。 看来这郑芝龙还是有点厉害的! 正在李姓都尉心生警惕的时候,就在大顺军的马兵就冲到阵前百多步距离的时候,郑军内部响起了激烈的唢呐声,之前看似还有混乱的队列,只眨眼中就恢复了秩序。 作为郑军日常的训练科目之一,在骑兵冲锋的紧急情况下火枪兵迅速列队,这是新军的拿手好戏。 一股巨大的惊悸感涌上了李姓都尉的心头,他知道不好了,敌人似乎在有意的误导自己,引诱自己,而他和他的上司也真的就一头扎了进来。 现在这个距离,勒马掉头都来不及了。 “开火——” 城头上传出了一声唢呐响。几门小炮先就喷放出炙热的火花来。 但对比城下火枪兵的齐射来却是小菜一碟。 毕竟小炮打出的是铁弹,不是霰弹,也不是开花弹,杀伤力真的不大。对比城下火枪营一千多杆火枪的整齐齐射,它们只算是锦上添花。 “嘭嘭嘭嘭……” 随着爆豆般响成一片的火枪声,冲在前方的那批顺军马兵中最为骁勇之士几乎同时被送进了鬼门关。 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同时爆出两三点血花来——士兵们总是优先瞄准近处的敌人。 尽管作为大顺军的精锐,他们当中有些人穿戴着铁甲,或者是举着有小皮盾,但这些都挡不住火枪的弹子,就连军官们身上的铁盔铁甲也都被一击而穿,根本起不到任何的遮护作用。 如果此时有一双眼睛从高空向下俯视战场,想必可以看到以下场景:已经完全散乱了阵形,宛如飞鸟一样乌压压冲杀来的顺军马兵,在距离对方大约有十三四丈元的位置上的时候,仿佛遭遇到一堵无形的墙壁,又或是被一支无形的大手给镇压了下,瞬间倒下了一大片。 数百骑兵的瞬间倒下让身后的顺军马兵人人惊恐不已,整体速度就不由的减慢了下来。 是被吓的,还是因为前方倒下了太多的人马尸身,使得他们不得不减缓速度? 没人知道。 大家只知道顺军马兵的速度为之一缓。 通州的东门已经被悄悄的打开,周毅带领着手下的马兵悄悄的出了城。 “哔哔——” 唢呐响响亮,“所有人都有,上马,跟我冲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臣愿效犬马之劳(求订阅) 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东边的天际已微露出蛋白,一丝儿像是浸了血的红渲染其中。 乳白色的轻雾弥漫开来,笼罩着通州城内,也笼罩着通州城外。一片狼藉的通州城外! 冷冷的风能吹散了鲜血与硝烟的味道,却无法带走战后通州城外的伤痕。当然也带不走满城的肉香。 那一匹匹被打死或是受伤的战马,现在就都成了南迁队伍的肚中食了。 上到达官显贵,下到最底层的小兵奴仆,一个个都吃的满嘴冒明光。 翰林编修宁浤骑马走在通州城外的南关的大街上,这里在顺军第一次兵临城下时候就被他们放了一把火,只是没烧起来。而在第二次大战时,则就都在南关外头了。两侧的房屋门面,现在多还保存的完好,只有极少数房屋化作了一堆废墟。大火焚烧后的情景清晰可见,那股燃烧的味道,还有黑色的废墟中升腾起的白色的轻烟。就像一次普普通通的失火走水一样。 可是出了南关后,看着外头大地上躺倒的一具具尸体…… 宁浤狠狠地握了下手中的仪刀,他的手握了半辈子的笔,现在却必须紧紧地握住手里的刀。没奈何,在现在的环境下,他必须保护自己的家人,哪怕皇帝专门给宁家派来了一队净军。 可是昨夜的枪炮声响起的时候,这些个净军一个个仿佛受惊的兔子,还没他胆量大呢。 “哒哒哒……”马蹄声从前方传来,是一队郑军骑兵,离得还有一段距离,一股凶煞之气就直冲来。看着他们身上被鲜血渲染的战袍,就知道他们去干甚么了。 “看那些人腰间挂着的短铳没……” “什么短铳,那是手铳。没见识。王爷爷那儿就有一支,佛郎机人进贡的。” 身后的净军的声音响起,宁浤也向边上的那队郑军骑兵看去,就见为首的两个人腰间确实垮了一把短了许多的火铳。 这就是手铳?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 战后的寂静是空虚的。在宁浤三十多年的人生历程中,昨夜里他第一次那么亲切的听到枪炮的声音,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眼前的一具具尸体更是让他对战争的残酷有了最本质的认知。 昨夜里,当枪炮声停下来,他的精神猛地松弛了下,好一阵大脑都空白一片! 就像也跟着打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一样,欣喜自然有之,但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一定是庆幸。庆幸自己人还活着。 “咯吱,咯吱……”身后拉着家眷的马车发出了轻轻的声音。 这支队伍顺着官道直向着张家湾而去,马车走的很慢,因为宁浤他闺女昨夜里受到了惊吓,这马车自然要走慢一些了。 横竖贼军已经被打败了,李贼便是再派来兵马,上午总是安全的。 “啪啪啪……”几声清脆的枪声忽的传入宁浤的耳朵,身后马车里响起了少女的惊呼。 宁浤浑身激灵一下,立刻抬头四下的张望,就看不远处一群人正围拢一团不知道在干甚。而看旗号分明就是郑芝龙的兵马! “夫人,……”宁浤担忧的叫道。马车内的女儿可不是一般人,这是未来的太子妃。只是因为李自成兵来的太急,朝廷暂缓了婚事,实则已只差拜堂成亲了。若是按照原先定好的章程,没有李自成这一遭,那宁氏女此刻就正在家中备嫁呢。 “老爷放心,只是受了些惊吓。”宁夫人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枪响,马车内立刻就响起了“好女儿,好女儿”的唤声。 宁浤扭头看向那队郑军处,满脸怒容。“我倒要看是谁在打枪为乐?” “驾,驾驾……” 调转马头,宁浤就向那里奔去。可还没赶到地方,一阵风吹来,一股新鲜的血腥味道就传入他鼻口。 安南伯,郑芝龙?郑军人群中的一个身影闪现,赫然就是郑芝龙! 宁浤脸上的怒容迅速消散。 “下官宁浤见过安南伯。” 郑芝龙骑在马背上,身边对着两堆兵甲,兵甲上还带着鲜血,显然是从死去的顺军尸体上剥下来的,脚下跪着三十来个俘虏。 十丈外还有些尸体,枪子打出的血窟窿上正在流着血。 战斗中被俘的顺军可不止眼前这些个人,其他的人被一吓唬就全都归降了,余下的这些个都是硬茬。 宁浤赶到的时候,郑芝龙正在给他们做最后的开导,投降不投降?不投降可就杀了啊。之前的就都是例子。 现在是非常时刻,郑芝莞、施琅搞出的那些人越就罢了,多是普通百姓,危险性极低,可眼前这些家伙却危险性较大,郑芝龙可没心情跟他们玩仁义。 “宁翰林?”郑芝龙看着宁浤有些懵逼。 这人是与他是照过几面,可素无联系啊。不仅是宁浤,就是他背后的太子爷,郑芝龙也一直是敬而远之的。不看郑森始终就在御前么,却也不向太子看去一眼。 现在时候,郑芝龙不想多生事故,给崇祯帝发出丝毫能叫他误解的信号。 “下官此番来见伯爷,是想求取几支手铳。昨夜里枪炮声轰隆,让下官满门惶恐,就是小人也心慌意乱不已。思之南下路程还有数千里之遥,途中难保不生出一二变故,故而特来求伯爷赐下几支手铳,以作防身壮胆之用。”宁浤一本正经的说道。 郑芝龙眼睛眨了眨,就为这事?也能劳烦这太子爷的老岳丈亲自跑来一趟? 他眼睛通过宁浤身后看到了不远处停下的一队人马,一群净军装束的人簇拥着一辆马车,停在路上。 哦,原来是顺路啊。 虽然那宁氏女还未与朱慈烺正礼,但二人已经定亲。这遭朱慈烺和他爹又没有齐齐扑街,可以说不远处的宁氏女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了。 这点只看此番崇祯帝带人‘南迁’,都没有拉下宁家。宁氏一门是上了重点保护名单的。崇祯帝也特意遣派了一队净军保护着他们。 对比他给自己女儿选定的驸马周世显一家,宁氏一门的待遇高出了不知道多少。 “哈哈,如此小事竟还烦劳您亲往一趟,翰林多礼了。”郑芝龙下马牵着宁浤的手就向原路去,同时另一只手背在后头摆了摆。 在场的其他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送走了宁浤,郑芝龙怎么想怎么觉得有古怪。宁氏一门可有净军保护着呢,他们要还害怕,通州城内就太多的人要感觉惊恐了。 这人顺道跑来真就要求取几支手铳吗? 郑芝龙心里泛着嘀咕,脑子里想不出因由来。 “大帅,或许那为宁翰林真就是求取几支手铳的,你看他手中都握着一把仪刀。不是害怕到极致了,这些个文曲星们握笔的手怎么会去拿刀?”陈鼎脑子转了几圈,也想不出个因为所以来,只能这般说。 “但愿吧。”郑芝龙有些小烦躁,继而就又无所谓的挥手。管他呢,日后他郑芝龙又不是要对崇祯帝俯首称臣,管那宁浤打什么算盘呢。 一个很美妙的误会就这么诞生了。 崇祯帝则一点也不为通州城外倒下的一具具尸体而心惊,此刻他脚踩着大顺军的旗帜,眼睛里看着几颗顺军军官的头颅,心中只有振奋。 “乱臣贼子,杀得好,杀得好!” 要不是顾及体面,崇祯帝就要一脚把眼前的头颅给踢飞了。 自从明成祖定鼎北都,二百多年时间了,大好江山,祖宗之基业,都从他手中丢失,崇祯帝真恨极了李自成。 “把这些都给朕拿去烧了,朕不能将李贼挫骨扬灰,先就把他手下的贼子挫骨扬灰了。” 说着还尤不解恨,只用脚狠狠地捻着旗帜中的‘李’字。 小毛子可不敢这个时候去打搅崇祯帝的发泄,求救样儿看向王承恩,后者脸上也挂着焦急,因为时辰已经到了,皇帝要起驾南下了。 “万岁,万岁……” 崇祯帝两只眼睛赤红,一眼看向王承恩,吓的后者噗通跪在了地上。“说!” “万岁,该起驾了。” 万事都不能慢了行程啊。 李贼的马军昨夜就杀到了通州,大部队此刻怕已经逼到燕京城下了吧。再不走,是要等着李贼派来更多的马军吗? …… 京城西阜成门。 一只眼的李自成抬头望着巍峨的京师,如此雄壮的城池,如能有十万守军,再有一员名将坐镇,则他便是拥兵百万也只能望而兴叹啊。 可现在,守军却自己打开门来迎接自己入城,这可是京师啊。 进了京城,纵然崇祯皇帝跑掉了,李家的江山就也稳了。最差都是一个南北朝! 李自成心中就是如此想的。所以,对于罗虎、李来亨的败阵,这虽然叫他有些恼怒,却并没有让他真的雷霆大作。 败了一阵,折损些马军是挺可惜的,但这点折损对于现如今的大顺来,那是九牛一毛。但从这里也能看出,那郑芝龙不是易于之辈。想要用少量精锐战而胜之,恐怕不易…… “白广恩、马科、唐通……”李自成高声叫着。 “臣在。”三个降将听到召唤,迅速来到御前。 “崇祯还在通州,由郑芝龙带兵护着。你们也是名响中原的老将,往日的名头不弱于郑芝龙,现在可敢前往追击,击破了郑芝龙,把崇祯于额擒到京城里来?”虽然知道京城里的达官显贵跑了许多,可李自成还是觉得进京城的机会很珍贵,很荣耀。 他不愿意叫自己的梯己人失去这个荣耀,但白广恩、马科、唐通不算。 “臣愿效犬马之劳。” 第一百七十四章 李自成进考场了……(求订阅) 京城与津门之间足有二百里路,到通州才三十里。路程方走了七分之一,崇祯帝一行远没到高枕无忧的时候,李自成心中一点并不着急。 因为崇祯帝在他率军赶到京城的前一日顺利‘逃脱’,从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得不到最完美的果实了。便是他发大军急追崇祯一行,也利索的击败了郑芝龙的阻拦,但郑芝龙就是败得再惨,簇拥着崇祯帝父子逃走的能力还是有的。 而只要崇祯皇帝能赶到津门,他就不可能阻挠崇祯帝南下。 因为津门兵备道副使原毓宗已经向他传来密信,却是海路上郑芝龙的大批船队已经抵到,随行的还有登莱的兵马以及沈廷扬部。在此刻的津门,别说原毓宗这个副手已经失去了掌控,就是冯元飏都不得不从郑家人的号令。 原毓宗与李自成是关中老乡,当官赴任的路上被李自成给抓了住,因为官声不差,李自成没有杀他,反而代之甚厚,只是把他老娘雷氏留了下,原毓宗早就是李自成在明廷中埋下的一颗棋子了。 所以,李自成反倒不急着动用老营的精骑去追击,去与郑芝龙死磕了。 后者可是他赖之镇压天下的老本,要是不能抓到崇祯帝,反而与郑芝龙一阵死磕,折损了不少老本,李自成可就亏大发了。 就是俘获再多的明廷官吏,就是缴获再多的金银浮财,那也不能弥补他的损失。 所以啊,就稳扎稳打的来。先让白广恩他们这些降军去触郑芝龙的霉头,不需要与之死磕,但把人缠住总是可行的吧? 白广恩、马科和唐通也是积年老将,打老了仗的人,打赢不容易,把人缠住总是不难的。 而只要崇祯一行人的速度慢下来了,李自成五营主力的机会也就来了。 白广恩他们当然知道降将没人权,还能保住富贵,保住手下兵马的基本盘,已经是人李自成大度了。三人俯首领兵,转身出了御前,就各自归队点兵。 那是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敢废话。 三人领兵向南奔去,绕过京城再向东赶。白广恩三人先一步赶到了外城的西南角停住,注视着兵马朝这边赶来。三人联军也有小三万人了,队伍浩浩荡荡。 唐通坐在马背上,回头打望了一眼,李自成的御驾已经从阜成门向北了。 阜成门距离皇朝是近,但名头不好听,李自成进燕京城,要走北面的德胜门进。 御驾北上,看来是要直入皇城了。 “唉……”做一声长叹,脸上全是复杂莫名。 不久前他才担负着崇祯皇帝寄托的厚望领兵从京城赶去居庸关,这前后才十日的时间,他就要提领兵马为新皇卖命去追击崇祯了,变化真是天翻地覆啊。 白广恩、马科脸上也闪过波动,二人也曾受过大恩,如果可以,他们也不愿意当贰臣。 这种低人一等,受人歧视嘲弄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可是,形势比人强啊。 “罢了吧。这大顺皇帝心胸还是不错的。都半年的时间了,兄弟俺还能带引兵马。”三人中最早投降的白广恩如此说着。 “只说这胸怀,这大气,大顺天子不做皇帝就没由来。” 不说是猜疑之心极重的崇祯帝了,就是郑芝龙,遇到这种事儿,小半年的时间也早就把白广恩吃干摸净了。谁知道这位大顺天子是怎想的,竟然还叫白广恩留下了基本盘来。 唐通、马科都是跟吴三桂一样的兵头,把手中兵马看的比命都珍贵,虽然这些日子里受了不少的气,可想到李自成对自己人等的处置,也只能说一个‘服’字。 此刻,李自成御驾已经进入了京城,德胜门处,以内阁次辅陈演为首的大小数十名京城留守官员——也就是所谓的北都留守司,齐齐在此恭候着李自成的大驾。 “陛下,城里的大小官员,还有一些没跑的士绅贤达,都在这了。”牛金星这般说着。 那些没跑的人,自然就是要对大顺效忠的人,而真正的忠臣似乎都被崇祯皇帝给带走了,留下的尽是要投降的。 哪怕是陈演这种家人都被带走的人,一样是毫无顾忌的选择投降。 这叫牛金星甚是不耻。 “传令下去,城头守军弃兵投降者,归家闭门者,皆得免死。” 志得意满的李自成现今都不愿听到一声厮杀,兵不血刃的入前朝帝都,就如李岩说的那样,此必可为后世史书大书特书也,能证大顺承天景命者,莫过于此。 李自成听了大喜。 黑压压的人头齐齐拜来,在一阵鼓乐声中李自成进京了。陈演脸色有一丝的难堪,这李自成竟然都不来与他说一句话,可还是迅速收拾起心情,笑着对前来引导他们这些降官士绅的顺军军官卖好。 入城的李自成一行,走在最前边的是他的义子张鼐,与罗虎一样也是孩儿营出身,他身后是军容整齐的二百骑兵,全骑着西北高头大马。这二百骑兵的后边是一位传卫武将,骑在马上,身材高大,擎着一柄黄伞。黄伞左右是十名驾前侍卫武将和传宣官,都是仪表英俊,神情庄严。然后就是大顺天子李自成了,穿一件绣着飞龙和潮水的淡青色箭袖绸袍,腰系杏黄丝绦,头戴宽檐白毡帽,帽顶有高高的用金黄色丝线做成的帽缨,帽缨上边露出耀眼的金顶。帽前缀一块闪光的蓝色宝石。 黄伞,帽缨,袍上的绣龙,说明他已是帝王,而淡青色龙袍和帽前的蓝色宝玉,表示他是水德应运。本就身材魁梧的他,今日身穿戎装,腰挂宝剑,骑在高大雄骏的乌龙驹上,更显得威严和不凡气概。 与离京时还乘着轿子的崇祯帝相比较,这位燕京城的新主人自有着一种不同于前者的味道。 从瓮城门外的大街开始,到进城后的沿途大街,都已经由军民们匆匆地打扫干净,街两旁的香案也摆出来了。所经之处,异常肃静;沿街两旁,家家敞门,人人跪在外头。在门外摆着一香案,案上有黄纸牌位,上写“永昌皇帝万岁,万万岁”。门头上贴有黄纸或红纸,上写“顺民”二字。 燕京城到底是燕京城,老百姓的见识多,懂的规矩多!就是不一样啊。 李自成心里暗赞道,却迅速收拢了眼神。骑在高大的乌龙驹上,只管神态庄严,因为他现在己是大顺皇帝了,非同往日。 做皇帝就要有皇帝的范儿,他左手轻提杏黄丝缰,右手下垂,坐直身子,眼睛炯炯前视,不肯随便的乱看。虽然他也很好奇燕京城究竟是甚么个模样,虽然在这种冷静的外表遮掩下,他的内心中也一样十分激动,不停地胡思乱想,向着自己的过去。 想着自己小时候曾被舍入寺庙中当国小沙弥,名黄来僧,并给本邑艾姓地主牧羊度日。十几岁丧母,不久父亲又去世。二十一岁那年,无依无靠的他应募到银川驿站当一名驿卒。不久,因无力偿还豪绅文举人的债,被戴上了枷锁严刑拷打,遂暴起杀了文举人,与大侄子李过逃往咁肃当兵。当时,边兵的生活也很困苦,粮饷不足,军官又贪污、克扣军饷,兵士经常挨饿受冻。也回忆起起事后许多艰难的往事,比如落跑商洛山的时候,只剩十八骑,真到了山穷水尽时了,不由得在心中感叹说:“额竟能有今日!额真太不容易了……” “陛下,陛下……” 李自成从回忆中惊醒,就看牛金星与宋献策打马上前,分别持着一张雕弓和三只拔掉箭镞的箭矢。 李自成恍然大悟,原来已经到承天门了,到了该作秀的时候了。 却是在进军京城的路上,李岩有过进言说:“昔日汉高祖初克咸阳,听了樊啥与张良的进言,随即从咸阳退出,还军霸上,与父老‘约法三章’,由是秦民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陛下不日当进燕京城,虽然与汉高祖入咸阳不可同日而语,但正值国朝革新时候,京城之民岂能无忧虑?陛下驻晔紫禁城内,大军十万人则尽驻扎燕京城内,军民混杂,难免有人会放纵私欲,败坏陛下声名,臣窃以为非计。 如今崇祯南逃,天下尚未净平,非是可高枕无忧时候。陛下当在燕京行宽仁之政,以收揽天下人心。俟大局安定之后,择勋戚大臣值中罪恶昭著、万民痛恨的,惩治几个,其余降顺的一概不究。如此行事,不惟使京城之内安堵如常,且可使各地观望者望风归顺,也使敌对者无机可乘。” 李自成颇以为然。崇祯皇帝跑了,他现在所面临的局势与历史同期相比是大有不同的。 接过弓箭,不慌不忙,向背后连发三矢,高声说了几句话。 李自成现在是皇帝身份,不用像从前那样大喊大叫,他说出来的话虽只有近身的文武们听得清,但自有他人高声宣讲来。 立刻的,一宣诏官就勒马出了队列,用铜钟般的洪亮声音,铿铿锵锵地向后宣布:万岁有旨,军民钦遵。大兵入城,四民勿惊。家家开门,照旧营生。三军将士,咸归军营。騷扰百姓,定斩不容! 然后,周围的将士和跪着的百姓们全都非常配合的山呼万岁,这就是万民拥戴! 李自成脸上染起了红晕,仿佛喝醉了酒一样,整个人都飘飘然来。崇祯皇帝跑了又如何?天下人心都在额这里,那就是跑去江南也翻不了天!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吃瓜群众想看戏(求订阅) 李自成进京的消息在郑芝龙带兵刚抵到香河的时候便就知晓了。一同送到的还有白广恩、唐通、马科三部来袭的消息。 因为,大顺天子要求大兵入城,四民勿惊。家家开门,照旧营生。所以啊,这京师的大门照旧敞开,郑芝龙往来消息灵便着呢。 “李自成这是进京赶考来了啊……”他没有在乎来袭的白、马、唐三部,反而就李自成入京一事说了句叫身边人听不懂的话。 陈鼎就听不明白了,贼军打进了京城,大帅怎么就能扯上进京赶考呢? “哈哈,这有什么扯不上的?”郑芝龙仰天一笑,太祖说的这一典故还是很简单明了的。“打天下难,坐江山就容易吗?” 这李自成在历史上就是一个最著名的典型事例。 “打进了燕京城不意味着李自成就能得天下坐江山。他北有建虏,南有大明,稍有不慎就能翻了船。这与进京赶考何其相似?可以金榜题名,也能名落孙山,就看他自己做的了。” 郑芝龙现在也想不明白李自成的未来是甚样的,因为他已经将满京城的达官显贵们全都卷跑了。纵然在顺军追击的路上,这些个达官显贵中有人要遭殃,可影响力较之历史上李自成的拷掠追赃,那简直是不值一提。 因为这些官是‘逃跑’的,大顺军的追击甚至是‘天经地义’。 而历史上的大顺军呢,其上层建筑完全迷失了方向——李自成在皇宫大内高兴的乐不思蜀,牛金星忙着筹备登基大典,组织新朝科考,忙着招揽门生弟子;刘宗敏忙着拷掠追赃,直接搞出了一个成立了“比饷镇抚司”,造夹棍五千副,在衙门或路边架设刑具,日夜拷掠追赃;高层将领一个接一个的住进了京城里的显贵华宅中。低层的军兵也在一次次的抄家追饷过程中放肆了起来。在燕京城内外肆意妄为,刘宗敏把矛头对准了达官显贵和豪门士绅,他们就把矛头对准了小商小贩和平民百姓。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三年不征、一民不杀”的政治许诺就成了屁话,军纪荒废,民心抱怨,直接从刚入京城时的仁义之师,王者之师,变成了一支强盗流寇团伙。 李自成天怒人怨,民心士心尽丧,山海关一败后,就此一蹶不振,再无起色。 可现在李自成就是想要‘胡作非为’也不具备现实条件了。郑芝龙现在最好奇的就是如今这个时空的李自成会怎么做。 满京城的做官的都被他卷走了,只剩下大猫小猫三两只,就是不少富绅大豪也跟着逃出了京城,燕京城内不是没剩下官绅,可数量比之历史同期已不可同日而语。 这种情况下,他还会叫人明火执仗的“拷掠追赃”吗?这显然不可能。 就陈演那些个官儿,全部投降了也不能将奉天殿站满的,李自成脑子进水了还会对他们下手? 现如今的局势与历史同期的时候是全然不同,崇祯帝跑了,李自成再想传檄而定江南是不可能的了,也就是他的‘江山’在他的心里都还没彻底坐稳。这种情况下,只要李自成还有点脑子,他就不会肆无忌惮的对官绅阶层下手。 是的,自从去年冬季里起,李自成的大顺军以让人意想不到的速度,一路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完成了对山海关以内大半个北地山河的接管。大军攻入京城,也已经在政治上推翻了朱由检为首的大明王朝二百七十七年的统治。 至少李自成的大顺政权由此取得了替代大明王朝的“合法权”。 以历史上的经验来说,这已经是一次合法的王朝更替,此时的大顺王朝,已经成了中国的一个新兴的汉人中央王朝,一个完整的政治势力,并得民心,顺天下大势。 其接下来席卷天下也当势如破竹,兵锋到处,所向披靡。 就像当年朱洪武北伐一样…… 北直隶大部都已经被刘芳亮的偏师给拿下了,只有保定有一定抵抗,其他皆不战而降。齐鲁大半也被李自成给拿下,刘泽清逃去了淮南。 有消息说,曲阜的孔胤植都已经给李自成上了降表,在孔府供奉了大顺永昌皇帝牌位。 而那青州城呢?之前在清军入塞时候表现的还甚有胆略的衡王父子,现在非是被知府何永清阻拦,那都已经收拾家当逃去登莱了。知府何永清政令也是不出州城,非是李士元还在那撑着,何永清恐怕连知府衙门的位置都坐不稳。 同时的情况还在兖州,邓藩锡也是焦头烂额。 而刘泽清退后的临清、东昌等地,已经全数换上了大顺的旗号,齐鲁巡抚王国宾不知所踪,只剩下布政使侯国安在济南城坚持。 那局势真就是秋风扫落叶也,横扫千里如席卷。 但事实却不是如此,事实上就连李自成自己心中都没有底。他的崛起太快了,从商洛山里钻出来后,从几千人变成百万大军,短短时间里就席卷了北地几千里江山,李自成的根基空虚的很。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形成自己绝对掌控的基本盘。 力量发展太快太迅速会造成两个结果。一是团队的军政能力跟不上。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大批的鱼虾混杂来,只会让纯洁变得不纯洁;二是根本来不及建设根据地。刘邦有关中,朱元璋有江左,他们都有自己的基本盘,刘邦被项羽打败不止一次,每次战败都能迅速拉起几十万人。李自成没有,李自成一直在做流寇,他还来不及建设根据地就得天下了,为了控制骤然间放大了许多倍的地盘,他只能大规模启用明朝的降官降将,两条是占的齐齐的,这让他的根基十分的不牢固。 因为这些个降官降将,他们投降容易,背叛也容易。谁让他们周边都没有李自成的嫡系力量在辖制着他们呢? 所以他一败就不可收拾了。 更别说眼下还不是历史上,崇祯帝已经跑了,只要他去到金陵继位,那又是一个大麻烦。这李自成的天下俨然从混一宇内变成了隔江对峙的南北朝了。 他又如何敢像历史上一样肆意妄为? 就历史角度来看,要是李自成当时能够高瞻远瞩一点,认清自身的形势,站稳脚跟,用大明皇亲以及宦官的财产来充实自身的军费,那数量可也不少的,而且不会引起士绅阶层文官集团的反感,完全可以解决几年的军饷粮草的问题。然后趁机减轻农民赋税,取消对绅士阶层的打压,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实现平定天下,建立新的汉人王朝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就山海关一战的经过看,李自成的主力军战斗力还是有的。或许他们不能泰山压顶一样轻易的解决掉满清的问题,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大顺实力的积蓄,局面就会跟汉匈奴战争一样,后来者居上。 一个恢复了活力的中原王朝,绝不是地处一隅的满清可以抵挡的,汉人王朝也能继续威震四方。 但历史上李自成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就是在错误的时间,打压那些已经成为中国社会中流砥柱的绅士阶层,彻底得罪了文官集团,这决策极其的不明智。 也说明了李自成在本质上与刘邦、朱元璋这些一样是泥腿子出身的开国帝王的不同。这人绝对没有刘朱二人的雄才大略和过人的战略眼光。他手下的文武大臣与汉初三杰、与徐达、李善长这些名臣名将比,也是全都不在一个档次。 固然百姓黔首是中国人数最多的阶层,但绅士掌握着中国绝大多数的社会财富以及社会影响力,他们才是维护中国社会稳定的基石。 在古典时代的中国,任何一个政权的建立都不可能与士绅阶层完全对立,最多你可以联合一部分人打击一部分人,或者说是你用足够的时间来培养一批笼罩着自身意志的新士绅来取代老旧者。 历史上的李自成太盲目了,过早的暴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目,完全是给满清送上了一记神级助攻。 可这个时代呢?李自成只要脑子还没坏掉,他就不会跟历史上一般做吧? 谍报送来的消息里就夹着一道李自成的圣旨:燕京城破,大军分路入城,务须军纪严明,秋毫勿犯,使四民安堵如常,方好使百姓具安,开门迎降。特谕刘宗敏立即差得力将领去内外城内巡视,不可有误。遇有騷扰百姓的,就地袅首示众! 郑芝龙觉得这是一个很好地开始,只要李自成不暴露出真实的嘴脸来,他就还有一层遮羞布,便是真被吴三桂联合鞑子一举轰出了考场来,也不至于如历史上那般兵败如山倒,收拾都收拾不来。 全天下的士绅并非都是厚颜无耻之徒,郑芝龙觉得内里至少还有些人有廉耻的,至少在华夷大防上还是有廉耻的。 只要李自成的真实嘴脸还没暴漏,这些人在满清入关的大形势下,就有可能选择支持李自成。 所以,“拷掠追赃”的影响在李自成的成败上真的至关重要。 李自成的真实嘴脸暴漏后,其‘士心’大败,对京城官员士绅的拷掠,让全天下的士绅阶层都对之恨之入骨。绅士阶层自然不愿意天天生活在恐慌之下,勾结满清以及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赶走这个剥夺他们财权、政治权利,不按几千年游戏规则出牌的“农民”政权,就也成了一种必然选择。 满清能够顺利入关,并能够坐稳江山,那些绅士阶层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所以啊,这个时空的李自成考试成绩会如何,郑芝龙真的是一百个好奇啊。就跟他现在也好奇吴三桂的选择一样,郑芝龙潜意思里就不信吴三桂真能南下勤王。也不认为吴三桂会真的投效李自成。 因为历史的原因,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三桂在他的眼中那就是绝对的反面角色。 而讲现实的话,关宁军上下故土难离,吴三桂盘踞的山海关、永平府一带,距离燕京城也太近了。 但他还是相信吴三桂会找出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然后才与李自成翻脸的。 郑芝龙卷走了吴家满门,刘宗敏不能再闯进吴家把吴襄抓去拷掠,不能再夺了陈圆圆,叫吴三桂不能冲冠一怒为红颜不说,还很可能不能看清楚李自成的真实面目,也不能看到李自成对他的真实态度。 历史上的吴三桂,家财被抢,父亲被抓,爱妾被占,也挺惨的。这不仅使他个人蒙受奇耻大辱,也让他感觉到了李自成政权的野蛮和狭隘,如此作为绝非做天下之真龙。而他坐拥数万精兵的吴三桂在李自成眼中也是半点没有地位,否则,刘宗敏焉敢如此? 那现在呢? 郑芝龙面临着两个很有趣的命题,心中真是好奇极了。甚至他还好奇满清入关以后的作为又是甚样? 历史上的燕京城是一个香馍馍。崇祯帝第一个出局,被李自成打死了。香馍馍就成了无主之地。 李自成再与满清同年“进京赶考”,二者共同争抢一个宝贵的赶考名额,好吃了这个香馍馍。 李自成犹如一个淘气的野小子,使出浑身解数,捷足先登,抢得头筹。可谁知,李自成这边刚刚进考场就与监考老师起了冲突,屁股还没坐热呢,满清又突然的闯入考场来,在监考老师的配合下将李自成暴打后,赶出考场。随即,满清也翻脸不认人,强硬的撕毁考卷,一样是痛打监考老师,并声称考不考都要升学。就这样,满清还真的升学了,有段时间竟然成绩还不错,虽然最终很糟糕。中国历史从此改写。 可现在满清就是入主燕京了,大江之南还有一个金陵啊。 历史上的满清一入关就敢玩圈地,玩剃发易服,手段血腥强硬,那这个时空的满清还依旧敢这么肆无忌惮吗? 郑芝龙的政治智慧叫他看不透眼前的迷雾,不知道李自成、满清,甚至是逃的一命后迁都南下的崇祯帝将来都会做出甚样的改变,他就像一个近距离的吃瓜群众,等待着一场场好戏的上演,并且随时准备着亲自登场,将一切老演员都清扫出局。 不过他现在第一需要面临的还是前来追击的白广恩、马科、唐通三部,那可是近三万兵马啊。 香河是一个县,距离通州有四五十里,位置在其东南,顺着运河再往前是武清县,之后就是三角淀,然后才是津门卫城。 赶了数十里路,郑芝龙中军前后都有长长的队伍在半死半活的走着。 “告诉他们,李自成派军五万,追来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当官的在“回流” “这位仁兄,这位仁兄,小弟鸿胪寺右少卿,今日遇难,还望仁兄撘一把手,救小弟一救,小弟没齿难忘。” 淋淋漓漓的细雨中,一名浑身湿漉漉的从五品官员站在水沟边,早就旱的滴水不剩的水沟中,一辆装满箱子的马车躺在沟里,旁边两辆载人马车一辆坏了轮子歪倒着,一辆还算完好。 马车内坐着官员的家眷和几名贴身仆人,一个个都满脸的惊慌。这名官员则还沉得住气,向迎面赶来的一支车马高声求救着。 “快走,快走。” 车队当头的一辆马车里传来了主人压低嗓子的声音。 赶车的车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主人这是不愿意搭手啊。 也是,都什么时候了?李贼的大军都要追来了,自己逃命还顾不上呢,如何还有闲心来救人? “驾,驾……” 车夫大声吆喝着,鞭子甩的啪啪响,车马速度不仅没减下,反而更快了。 “这位仁兄,这位仁兄,你不能走啊!”官员大声叫喊着,充满感情的大声叫喊着,却叫不回那逐渐远去的车队。 “老爷,这可怎么办啊?”焦急的声音询问着,上下人等的脸色更难看了。这已经不是第一个拒绝搭救他们的人了,一次次鼓起希望,又一次次迎来失望,不仅是眷属下人,就是那官员本身都没心劲了。 “不怕,不怕。咱们回京城。”官员红着一双眼睛发狠道。破罐子就破摔了,既然老朱家无情无义,同僚自私自利,老子就投靠新朝去。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做出如此的选择,或是说不是所有人都向眼前的这这么倒霉。 车马在路上坏了的事儿不稀罕,可马匹受惊,不仅自己拉着马车钻进了水沟里,还把其他马车撞坏,这种倒霉事儿就不多了。 那些车马旦是有损坏的,最多的选择就是直接抛弃,捡一些宝贵的东西带上,便是多余的奴仆也通通抛弃。 “老爷,老爷,带上我吧。您走了我们怎么办?” “老爷,求求您带上我……” 沿运河路上,一路哭声连天,场景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 “大帅,这些个做官的?”郑军探马很快就查到了一些个情况,一些个滑头的中低层官员,或是一些倒了霉的官,俨然有向京师‘回流’的势头。 “不管他们,只要把那些个大鱼给盯住就好。”郑芝龙不在乎那些个小官,燕京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儿有几千人,他就是想要全盯,那也人手不够不是? 只要把那些个大鱼送到南面就行了,余下的官儿,随他们去。郑芝龙相信回京师的到底会是少数人。 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只要踏出了燕京城,再回京城去投降新朝,那感觉就不同了。 白良柱打马奔回了中军,叔父白广恩和马科、唐通正都坐在削平的树墩上等着探报。 “郑芝龙布兵何处?” “郑芝龙大旗立在平通桥上,全军排成一条直线,东抵香河县城,西抵安平镇。” 平通桥就是沟通运河两侧的一座石桥,东端可去香河县城,西端可抵安平镇。 “这距离可不短。郑芝龙手里拢共才几个人头?就敢如此排兵布阵?”唐通先就叫了道。 这安平镇到香河县城,沿途少说也要有十几里,郑芝龙这兵马分的是够散的。 “可不能小瞧了郑芝龙的兵……” 参加过张秋镇之战的白广恩与马科神色郑重,唐通脸色却还轻松。见二人如此说话,当下就包揽道:“既然如此,这平通桥不若就由俺来打,二位分别从东西两侧包抄,不用强攻香河县跟安平镇,只分出兵马把人看住就好。然后两位只管率军向武清追去。” “不过……” 话音一转,唐通脸上露出一股玩味的笑。 擒获崇祯帝,他们三人是都不去想了,可是擒获一些随驾的大臣,缴获一些钱财细软,乃至是些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却是肯定的。 白广恩、马科一看唐通竟然主动来接这烫手山芋,无不大喜。见识过郑军枪炮厉害的他们可不想去与郑芝龙死磕硬怼。当下纷纷承诺道:“老哥哥放心,规矩俺们懂。”不仅是缴获上要分润给唐通,就是战功上也要分润给他。 唐通无形中就有种三人之首的感觉,后者追求的也就是这点,因为他的实力在三总兵中是最弱的。 当下满意的笑了。 号角声响起,大顺军分开了军列,大兵一动,声势可不小,立即就被周毅探知,火速报给了郑芝龙。 “唐通?” 这人也是一员老将了,名头也不小,地位也很高。做过宣化总兵、密云总兵、蓟镇总兵等要职。都在京畿周遭,地位远比之前郑芝龙这个闽地总兵要重要,手握兵权,举足轻重。 可要说到他的战绩功勋么,不是郑芝龙看不起他,这次追来的三总兵里,他最瞧不上唐通。 唐通的兵马也是几经遭受创伤后的队伍,虽然只有八千人,却也不尽是老兵。 他在行军路上抓了一些青壮和奴仆,那妇人们自被他拘在后头,男仆就跟被抓的青壮一样,随军劳力之余,现在还要走在军列的最前面。 这些人之后才是唐通的兵,先是新兵,后是骨干老兵,最后是家丁。 这就是眼下时期很多将领的作战方式,跟着李自成、张献忠他们打了十几年仗,明军打着打着,似乎自己也变成流寇了。 举着青色的大顺旗号,唐通大军黑压压的从东岸向平通桥杀来,河西岸则只有千八百人在应负着。 “果然没大炮!”郑芝龙脸上露出笑来,没大炮就好,唐通没大炮,那就该他的大炮发话了。 随着唐通军逐渐靠近来,两军的距离从两里变一里,然后再变作百十丈。 郑军的火炮开火了。 隆隆炮声中,郑芝龙军平通桥阵地上泛起道道白烟,一个个仿佛成年人握紧的拳头似的死心炮弹呼啸而出,朝着对面唐通军飞去。 最前列的替死鬼们还没看清楚郑军的人脸,便遭遇炮击,登时发出一片惊呼。 很多人下意识的就要逃跑,可当前的两个被人群中留作监视的唐通军士兵刀枪齐下,一个脑袋滚地,一个被串了个透心凉,登时吓住了所有人。 实心弹不能爆炸,但却会在地面上翻滚弹跳,这些炮弹在空中原本是看不出轨迹的,但落入人群之后连翻带滚,马上便在人群中犁出一道道血色沟槽。 在药粉爆炸所带来的巨大的动量面前,人体就如同豆腐一般脆弱,披再厚的重甲都没用,何况是没有披甲的人呢? 那基本都产生不了伤者——要么没被碰到,一点没事。要么被碰到,那就没命了。 但凡被炮弹沾上一点边,即使没当场毙命,也是缺胳膊少腿的碎骨裂肢之伤,在这个年代就是必死无疑的。人群里的唐通军监兵也不会容忍他们一声声的惨叫,凭白降落士气,立刻就上前补刀,残酷的很。 六门火炮,六发球形弹,一下子就在叛军阵中制造出约三五十人的伤亡——有一些是在慌乱中被推到踩伤的。 但即便如此,也是打乱了唐通军前部的行进。 火炮称为战争之神不是没有来由的,对于传统密集阵列的作战方式,连实心炮弹所能造成的杀伤力,可远比想象中的巨大。 炮击意味着战斗正式的开打。对方数千人的大军显然不会因为遭到一次炮击就承认失败,何况死的还不是他们自己人。原本队形密集,正在缓缓前进的敌军进攻阵列稍稍在原地停了那么一下,随后,就在一阵喧天战鼓和号炮声中,庞大战阵骤然加速,踏着金鼓声快步朝郑芝龙军逼来。 只是快步,而不是奔跑,唐通军还是有些作战经验的。 别看一里地不到的距离很短,你披着甲衣,拿着刀枪跑跑试试?跑到地儿了,也该大口喘气了。 他们只是走得比较快一些,相互之间距离也渐渐拉开一些。 大斑鸠脚铳也开始射击了,还有狙击手,他们瞄准的目标就是唐通军前部人群里的监兵。不求把他们全都打死,但打死一个,前部的松动就也大上一分不是吗? “呼……”平通桥上,朱纯臣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呼出了一口气,额头上冷汗连连。但终于能暂时送一口气擦擦汗了。 别看平通桥是郑芝龙将旗所在,这儿只有三千步骑兵,先前一直叫朱纯臣心神不宁,是唯恐战败了,跑都跑不了,现在他能放下一点心了。 那唐通手下军兵虽多,却没有盾车,上下都是血肉之躯,应该是难扛的住郑芝龙军的枪炮的。 “唐通这贼子枉负圣恩,献关降贼,吾恨不能得其肉而食之。安南伯今日若能重创贼军,捷报送到御前,定能叫陛下大喜过望,一扫离京之颓废。” 郑芝龙听了哈哈大笑,“借国公吉言了。唐贼依仗着兵多来攻,今日定让他知晓厉害。” 就在这说话间,六门火炮又一次喷出火焰来,这次就不是实心弹了,而是正中的散弹。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 后世职场有一句话叫: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郑芝龙这次打的就是不长眼的,谁真心实意的要给李自成卖命的,谁就先要倒霉! 大明朝的降兵降将多了,但你掉过头来就冲着原先的主子狂吼大叫的,那就只能被一棍打死。 这也叫杀鸡儆猴。 不管是香河县还是安平镇,当守军看到平通桥上忽的燃起三道狼烟时候,城门就开启来,然后各有一个营的火枪兵拖拽着小炮,从城内开了出来。 马科、白广恩都在这儿留下的有兵马,可是这叫他们怎么去阻击? 唐通没有准备盾车,他们也一样啊。 唐通不下骑兵稀少,他们手中一样不见几个马军。 唐通手中没火炮,他们手中也没大炮。 这些人又都是在张秋镇见识过郑芝龙军的枪炮厉害的,如何敢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与他们硬怼? 而且…… “竟然开出了一个营头,城上的军兵还丝毫未动,这香河县/安平镇内藏了多少人啊?” 两军将领都震惊的叫道,没人会想到郑芝龙竟然把手中的军兵平均分布在三个要点上。 两个火枪营如是一双大钳子,向着平通桥的唐通军夹来。如果二者赶到的时候,唐通军正在向平通桥发起猛攻……,白广恩、马科两军的将领只要想到那画面就不寒而栗。 将视线转回平通桥。 六枚散弹,好似六张大网从天空中散开,暴风骤雨一样,劈头盖脸的向底下的唐通军砸了去。 两军距离相距已经只剩下百十步了,大批的唐通军士兵已推开前方的肉盾,举着刀枪冲杀来。 “啊……” 凄厉的惨叫声在唐通军中奏响,一颗颗弹子在巨大的动能作用下,如是一柄柄小刀一样,轻易的划开了人的血肉骨骼,洞穿战甲皮盾。 不管是甚样的防御措施在大炮打出的散弹面前都是白费功夫。 披着棉甲的老兵也好,穿着只是鸳鸯战袄样式的棉袄的新兵也罢,或是那些只着平常衣物的肉盾们,亦或是铁甲在身的中下层军官们,弹丸之下全都一视同仁,旦有命中无不鬼哭狼嚎。 唐通军冲锋的势头为之一堵。 平通桥东岸郑芝龙军前,一具具尸体扑倒了一地。 “咚咚咚……” 唐通军背后的战鼓依旧被擂响,大群的军兵继续向前涌来,前方士兵被后方来的力量推拥着不得不向前挺进。 “开火……” 郑芝龙军中的臼炮发威了,一颗颗开花弹被射了出来,虽然它们的射程也很近,威力也不很大,但在唐通军列中猛然爆开的数团黑红色火焰,弹片横飞之中惨叫声凄厉的响起。 炮弹竟然还能爆炸?这叫唐通军如受雷击! 一颗颗开花弹炸开,空旷的平原上飞溅起朵朵血花,四射的弹片夺去了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 “装弹……快装弹……”朱纯臣在后头大声的吼叫道。一条条青筋在他紧握着的双拳上鼓起,脸皮涨的通红,脖子上根根粗涨的血管更是清晰可见。那似乎比前线的炮手还要紧张。 早已规划好射击范围的一门门臼炮各守其职,第一批炮弹几乎都对准唐通军中心位置打去,十多个弹坑几乎把唐通军前部的中后段中心部位给清空了。 接近爆点的地方,惊恐不安的士兵疯了一样往两侧跑,中间,横七竖八倒着许多躯体,有些还在翻滚哀号,但大部分都没了动静,只有松软泥土犹自冒出缕缕青烟。 随后,郑芝龙军的火枪兵开始发威了。 唐通军乱做了一团,前面的向后退缩,后面的则不得不向前奔,自己人都挤在一起了,又没有盾车之类的防具掩护着,这些人对于火枪兵而言,完全就是送餐的。 “射击!射击!” 心情放松下的郑芝龙军,无论火枪兵还是炮兵,这一刻都展现出他们的最高水准——靶场上的表现。 “砰砰砰……” 枪声爆豆般响成一片,唐通军冲在最前方的一些骁勇之士几乎同时被打得向后仰倒——枪子的冲击力太大。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同时爆出两三点血花来,然后或当场死亡,或是倒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叫喊。 火炮还在继续响亮着,六门火炮继续发射着一枚枚散弹。每一团浓烟腾空升起,就会有十数个到数十人不等的倒霉唐通军时候死伤流血。 对于唐通军前部的将士们而言,这一刻,整个天地仿佛都在爆炸声中颤抖…… 胸腔里的空气好似瞬间凝固。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黑云压城一般的破灭,自己似乎眨眼间就进了十八层阿鼻地狱。 空气中飘扬着淡淡的腥味,这是血的味道。 “全体都有,冲啊。”洪旭大声吼叫道,同时手中高举着腰刀,做好了肉搏战的准备。 “弟兄们,随我杀啊……”一名名军官扬起了佩刀,高声叫喊。 这是郑芝龙军中的规矩,大军冲锋的时候,人人拼命,军官可不能畏缩不前。 “杀啊……”上两千火枪兵齐声呐喊。 一口口雪亮的刺刀应着阳光闪烁白光,远看仿佛是一片丛林,在将士的呐喊声中,直冲向乱做一团的唐通军怼去。 后者丧胆落魄,如何还能与郑军白刃拼杀?纵然人数占多,也是一群羔羊罢了。一个个丢枪弃甲的抱头就逃。可唐通军自己乱做了一团,很多败兵陷在人群中,就是想逃都难。 那凡是被裹进刺刀丛林当中的唐通军,就像是汇入大江的小河,或许能翻卷起一朵浪花,却转眼间就在大江的滚滚波涛中消失了。 雷鸣般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唐翰辅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受惊的战马猛地掀翻在了地下,摔的是头晕目眩。 作为唐通的儿子,也是唐通军前部主将,唐翰辅真没有靠的太近(前线)。但哪里知道他胯下战马在马厩里栓的太久了,已经不怎的适合战场上的枪炮响声了,竟然受惊把他撅了下来。 艰难的爬起身来,轰鸣的爆炸声依旧响彻天地,唐翰辅的脑子是一片空白,两耳也嗡嗡的响,像似有一百只蜜蜂在耳朵不停地闹着里一样。 他是着实受了一惊,没想到这次在新朝面前卖好的行为,竟然如此艰难。 郑芝龙军的枪炮着实犀利,这一阵,前军想要建功恐是不成了。 当然,他心中也并无害怕,因为他这只是前部,唐通军的主力还在后面呢。 待他定下心神时候,就看到一股股的军兵正慌乱的向后倒退来,这让唐翰辅勃然大怒,扯着脖子他厉声吼道:“怎地回事?这是怎地回事?” “没大帅的将令,谁也不许退……” 但这时候已经没人愿意搭理他了,郑芝龙军的枪炮太要命了,现在不跑,再晚一会儿,想跑就都来不及了。 巨大的爆炸声以及那可怕可怖的密集炮火,已经让这些唐通军吓破了胆! 他们虽然都是正规士兵,很多人也都见识过大炮,但又几何时见过如此猛烈的炮火覆盖?炮弹都还会爆炸? 轰隆隆的响声直叫人受不了。 唐翰辅怒极发狠,他爹手下有八千人,前军才是全军的两成,他自以为自家本钱还雄厚的很呢,猛地抽出腰刀,“唰”的一刀砍下了一名惊慌失措的士兵首级,拎着血淋淋的脑袋向四周厉声喝道:“谁还敢再逃?斩立决!” “快整队,都快整队。各军听令,凡有乱窜者,杀无赦!” 新朝在即,唐翰辅可指望着能好好的露一下脸,在新君面前挣下一个光明前程呢。横竖大明皇帝是回不了燕京城了。别看崇祯帝囫囵的逃出了京城,而大明在江南,在两淮、齐鲁还有很大很广的地盘。 可他老子唐通当初献居庸关时候就想的很明白了,大明是还有很大的地盘,也似乎有很多的兵马,但都不中用啊。 湖广的左良玉连李自成留下的白旺都打不过,屡次与白旺战于郧、沔间不得胜。 洪承畴几千残兵败将,不足为虑。刘泽清、刘良佐,还有从豫西南逃去晋西,再从晋西逃去淮南的高杰部也是一样。而江南、岭南其他地方的兵马则连以上诸镇还有不足。满打满算崇祯皇帝还得力的军兵就只剩下闽地的郑芝龙军和凤阳的黄得功部了,但就这点兵马又如何能抵挡的住大顺的百万大军? 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两军淹死。 纵然有郑芝龙的水师襄助,大明守住了长江一线,那也是个南北朝。 而他们唐家的老家在关中的泾阳啊。 所以,唐家父子准备在这一场追击战中出死力,好好的为大顺新朝卖命,便是落败了,也要让李皇帝看到自家父子的一片忠心,然后也能落得个平安富贵。 这就是唐翰辅亲临‘前线’的原因。 鲜血哧溅了半身,手中的刀子还滴淌着鲜血,手中再拎着一颗鲜血淋淋的脑袋,周边的溃兵像是见到了厉鬼一样纷纷散开,避开唐翰辅后再接着继续向后逃跑,稍后一股溃散下来的败兵远远看见唐翰辅的样子,便知趣的从旁边绕道溜了过去!唐翰辅又急又气,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一枚铁球落在他身边。 土沙飞溅,铁球在地面上弹起,速度似乎并不快,但唐翰辅就是躲不开,眼睁睁的看着那铁弹正中他腰腹…… 之后身材壮悍的唐翰辅像一片枯枝败叶般飞了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这儿子死得值啊 燕京,大顺永昌元年,三月二十日。 一夜的小雨,淅淅沥沥,还没有风,屋檐落下一排排水滴,像一道珠帘。陈演站在空荡荡的宅邸大门下,脸上罩着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来。 今日他悬在半空里的心终于落地了,他被李自成重用了,成为了天佑殿的大学士。 牛金星是丞相,宋献策是左辅,他陈演就是右弼。 名义上成为了大顺朝廷文官一系的第三把手,老资格的宋企郊(顺吏部尚书)都被他压在了头上。 陈演应该安心了,他的性命,他的荣华富贵,通通都有保障了。虽然这么个过程挺无耻的,有着很多不能言之事,但结局总算还不错。 然而从换了主人的紫禁城出来归家的他站在空荡荡的陈府门前,心里却又不仅担忧起了自己随崇祯皇帝南下的家人。 虎毒尚不食子。 陈演现如今这举动与食子有何区别? 人已经行到了武清的崇祯帝得到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的密报后,气的破口大骂,一声令下已经把陈家家眷打入‘监牢’了。虽然那监牢是漕船的船舱。 他都已经准备好了对陈演的祭词,还准备了对陈家的封赏,都打算到了金陵后就立刻使人去造祭祠,他本人也当亲临致祭,当坛痛哭,以示哀荣。好激励臣节,鼓舞士气。 谁能料到如此一个知书达理又受恩甚重的大臣,竟然直接带着手下的大小官员齐齐开门迎降了。 但是崇祯帝已经知道陈演不是个好东西了,把陈家的男男女女都打入尘埃之中,可陈演本身不知道自己家人的消息啊。 他都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做上右弼的位置,在天佑殿中得到一席之地,那还多亏了顾君恩对李自成的一番劝谏。“陈演,阁臣也,文臣领袖者,为新朝效力,则崇祯必视文臣如草芥,此后文臣如何还能为之忠心效死?武职如白广恩、马科、唐通、姜瓖之辈为我朝所用,则崇祯必视武臣为草芥,日后明廷武将又岂会为以草芥视己之君效死?” “崇祯性格刚毅,只要明廷文武向我们归降,明廷必根据法律杀其一家。我朝留其一身,明廷杀其一家,则降臣归志更坚!” 崇祯帝南逃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对于新兴的大顺王朝言,那是一个不能忽略的威胁。 所以,李自成考虑了一番后,决定郑重其事的把陈演当做一个广告牌,高高的举起来。 相比起崇祯帝时期,陈演近来的感受如何,是冷暖自知啊。 啪啦啪啦…… 雨滴落在琉璃瓦上的声音将陈演惊醒了。他抬头看天,竟然是雨滴更大了。又过了片刻,这雨水就更大了。哗啦啦的从空中落下,直若一道水幕,让远处的景色都变得模模糊糊的。 “崇祯在位时,天下苦旱久也。今陛下以水德代朱明之火德,逐崇祯南逃,则天气立变,普降甘霖,实天意在我大顺也。” 乾清宫内,宋献策笑着向李自成贺喜道。 李自成看着外头的雨水,也是大喜过望,“神算,军师真是神算,十八日时就算定雨势必日盛一日。那朱元璋夺天下时候身边有个能掐会算的刘伯温,额坐天下时身边也有宋军师,以额看,军师之才也不逊于那刘伯温。” 这话让乾清宫里在场的文武大臣们全都笑了来。 牛金星也在缓缓捋着胡须,脸上一点也没难堪,那刘伯温在民间名头是大,可最后不还是只得了一个伯爵位么。我可是正丞相,做也要做李善长,做国公爷。 “这雨下的好啊,好好的下一场,至少这京畿的旱情能大大缓解了!” 这么些年的大旱,天灾人祸,可是把中原给祸害的不轻。李自成对此也心中有数。 所以,这京城坐稳了之后,他还是要尽快起大军向南去,就是拿不下江南,也要夺下湖广,不然就他定下的那政策,大顺朝廷连饭都吃不上了。 他杀到居庸关时还没听到京城里的崇祯帝和群臣百官有逃脱的,直以为能在京师大大的发上一笔财,这些个贪官污吏可不个个都有钱么。 大明朝吏治腐败之极,就找不出一个不贪的人来。 燕京城在彼时的李自成眼中,除了能正他的帝位,还是一个超级大钱库大粮库。就好似当初他率军打下洛阳,从福王的藩库里拉出的数不尽的金银粮秣一样。 李自成觉得拿下了燕京城,自己短时间内就不用担忧钱粮的问题了。 如此他之前的叫喊的政治口号也能继续下去了。可以做到不食言,这点可是关乎到他的颜面。他是大顺天子,是大顺皇帝,皇帝金口玉言,岂能言而无信? 李自成脑子再笨也能想到那可怕的后果。 三年免税在前期为大顺王朝赢得数以千万计的普通百姓的支持,是一非常英明的决策,但是,在李自成于政治上把自己变成了合法政府之后,如此许诺就是极大愚蠢了。 只是自己挖的坑自己跳。李自成也没想过自己短短时间里就把崇祯皇帝从京城赶跑了,但他从内心还是愿意兑现这一政治承诺的,燕京城就是他解决此事的一大法宝。然而,他没想到崇祯帝竟然临死的时候跳上了活路。 他这一逃不当紧,重要的是把一个个贪官污吏都带走了,把李自成想象中的钱袋子给带走了。 有郑芝龙护着,后者的援军也抵到了津门,这再想把人抓住是不可能的了。也就是说,跟着崇祯皇帝一同跳走的金银珠宝也拿不到了。 李自成的打算有落空的危险。他现在最大的期望就是能把财留住。 当然了,京城还有挖掘的潜力的,李自成知道很多人家都有密室的,他就不信那些个达官显贵就真把银子金子给运走了。而且当官的走了,不少商人也走了,可更多的商人是留下了的。拷掠追赃是不成了,然助饷还是要助饷的。 …… “陈阁老……” 在陈家门庭站了许久的陈演终于收拾了自己糟糕的心情,见雨势也大了,兜头就要向内走。却听到背后一声叫。 陈阁老,仿佛都是很久前的一称呼了。大顺朝可没有阁老一说。 陈演扭头看去,却似乎是唐青,也就是唐通的跟随。 唐青也是丧着一张脸,叫陈演心中咯噔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唐通他们败了?” 陈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唐通等三总兵可是有三万人马,崇祯身边才几个人丁?更重要的是,他可清楚李自成的吩咐是甚样的,那就没让唐通他们去死磕郑芝龙。 崇祯帝随驾带了那么多的达官显贵,每个人又都有那么多的奴仆车马,就随驾的那点兵力如何照顾的来?陈演虽不会打仗,却也能想到该如何去做。 只要一部留下牵制郑芝龙军,另外的兵马分成小股去追击崇祯帝等人,斩获必然不少!怎么就哭丧着一张脸,怎么就又败了? 唐青是回来报丧的,唐翰辅死的很惨,可以说是死无完尸。唐通晚年丧子,整个人都病倒了。 陈演张大了嘴巴,万万没想到唐通会败得那么惨。连儿子都丢在阵上了。 “白广恩、马科又如何没斩获?” “阁老该知道郑芝龙军中有一队骠骑,后者一分为二,各数百马军虎视眈眈,白马二位将军苦于手中无有马军应对,军中更少见火器,遂进展缓慢……” 打了败仗就使人上京打点,这是唐通他们旧时惯用的招数。但他们在大顺朝根基浅薄,能想到的人,也就只陈演一个了。 这会都不用对陈演使钱的。陈演一个空头右弼,这时候正是需要支持的时候,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的支持,陈演就没不需要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对着求到门前的唐青,后者虽一文钱也没送上,陈演却一脸郑重的邀唐青进府。 让人将唐青领下去好生安置,陈演人坐在书房,那面上虽尽可能的做出一副肃穆模样,然,陈演他的神态,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那都轻快了三分。 “唐通这儿子死得好啊,有了这杀子之仇,天子是再无不信他的道理了。” 陈演独坐在书房中,就此事斟酌了再斟酌。必须说这是唐通的幸运,也是白广恩、马科的不幸。 那败仗要是唐通一个人打的,死了儿子的他顶多是让李自成真心接纳了。可有着旁边不作为的马白二将军做对比,唐通的‘忠勇’就显得难能可贵了。 那唐通今后就不仅被李自成接纳,更还能得到李自成的认可。在新朝中有一场富贵前程的。 而至于白广恩和马科二将,若是他没猜错的话,这场败仗送到李自成受伤后,他们俩人得到的旨意只会是继续追击,而唐通则会是移兵他处休整。 或蓟州,或遵化,或密云。与白马二将就已然是另一个待遇了。 “来人,备下一份厚礼,老爷我要去拜访牛丞相。”陈演高声道。 …… “无能,无能。一个个蠢货,猪都比他们能耐。”李自成愤怒的把唐通三人的联名奏折摔到了桌前,“崇祯靠着这样的笨蛋做将军,活该他保不住江山。” 三万人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就败了,还是场大败。唐通全军都被击溃,白广恩、马科撤退时受到攻击,也是大败而逃。 李自成突然觉得崇祯也不容易啊。 “陛下息怒,至少这仗打出了一个真心为大顺效力的人。再则,只是些降军罢了,丢了也就丢了。”牛金星忙说道。 李自成闻言脸色也缓和了一些,事儿的确是这么个道理,白广恩、马科、唐通,还有大同的那姜瓖,他统统不信。但现在……,“唐通还是可以的。”人虽然打仗的手艺糟了一些,但人实诚不是? 比白广恩、马科这两人强多了。 “封唐通泾阳伯,让他去遵化。白广恩和马科继续跟额追。再有……”李自成想了想,“去传郝摇旗、张鼐、罗虎来……” 虽然外头下着雨,但大顺军好歹也歇息几天了,是时候动弹动弹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大顺有天命,开局就王炸 天上还下着雨,这才是仲春十分,打在脸上,打在身上,那雨水是相当冰凉的。 可受命出征的大顺军将士却一个个士气旺盛,如是身上被刷了一层精神buff,全都热血沸腾的。 无数道羡慕的眼神在盯着他们看,那些没被选中的顺军士兵眼睛都红了。 这回大军出击哪里是在打仗的吗?那纯粹是去收割战利品的。就他们所知道的,崇祯皇帝虽然带着一部分亲信大臣坐上了船,可更多的人还是乘坐马车。前后拖拉了数十里的长龙。 而且这天上落着雨水,郑军的枪炮都大打折扣,更让出击的顺军将士危险性大降。 “罗小子,真就不想报仇么?现下可是个大好机会。”郝摇旗打趣着罗虎。 这人资历比罗虎高,年龄更是当罗虎叔伯的,打趣这位大顺天子的爱将完全没压力。 罗虎心里翻着白眼,面上保持着冷肃,不带理会郝摇旗的。 都是李自成手下的战将,谁还不知道谁啊? 别看他们都是掌旗的出身,罗虎是少有威仪,全然一副名将之资;郝摇旗却打仗打老了,也打滑了,性情轻剽,作战勇猛之余,也是一身的流寇作习。 这郝摇旗就是在李自成面前都自由自在,少有一副恭谨模样。因为两人间不止是君臣,更是多年生死与共的老兄弟,这点上刘宗敏排第一位,下面的人也都有样学样。 而罗虎,那是孩儿营出身,孩儿营出身的人都能喊李自成‘爹’。早在他还未成年时候就已经在心中充满了对李自成的感激和仰慕,现如今自然就是毕恭毕敬。 一旁的张鼐只当自己没听到一个字,他也是孩儿营出身,更是大顺军中九个封侯者之一,论地位比郝摇旗更高。但在大顺军中,不是什么事儿都看爵位职位的。 就好比那高一功,高皇后的兄弟,只得了一个临朐男的封号,但高一功在大顺朝廷中的份量岂是一个男爵可衬托的? 不看李自成点将时候,都将郝摇旗排在了第一位么? 不过张鼐相信郝摇旗作为一个老将,眼睛不会看不到津门的,郑芝龙的船队抵到那儿已经多日,一两万兵马怎么可能只老老实实的盘踞在津门卫不动弹呢? 恐怕现在已有大军前去接应了。想要寻郑芝龙报仇,眼下的样子,的确不是没机会,但机会太渺茫。倒不如老老实实的去拿钱来的好! 张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手一挥,身后的号手立刻吹起了牛角号。呜呜的号角声中,上万顺军马兵打马向津门方向奔去。 雨水滴滴拉拉的下个不停,没用多久就把顺军马兵上下都给打湿了。身上的蓑衣似乎根本不起作用。 这场由小到大的雨水不仅给顺军带来了的麻烦,也给崇祯一行带来了更多的麻烦。 他自己当然不会淋雨,随船的勋贵皇戚、文武大臣们也不会淋雨,但岸上的军兵和无数臣僚眷属呢? 泥泞之中,落队的人就更多了。还有一辆辆的马车,甚至是受伤的马骡,从通州到香河,从香河到武清,沿途路上,越接近津门,那拉后的人和马骡牲畜就越多。 一只只木箱被抛弃在路边,甚至直接被推进沟里。上好的绫罗绸缎,珍贵的古本善本,还有衣物,乃至是一些个首饰玩意儿,等等,都被丢的到处都是。 这就是逃难。 随身的物件只会越来越少。 不然,张家湾的那些个漕船怎么会那般珍贵呢? 如此就高兴坏了沿途路上的百姓了,能有发财的机会——对于他们而言,一件绸缎衣服都是笔大财,老天爷更赏脸的下起了雨来,这果然是新潮新气象啊。 大顺朝可是三年不征的,前明欠下的粮款更一笔勾销,压在京畿百姓心头的一座大山直接被掀翻了。三年不征更是能让他们大大的缓过一口气来。老天爷也赏脸的下起了雨,这说明什么?说明大顺朝是真的得了天命,大顺天子才是真龙天子。 大顺朝真的是大顺啊。 一句口头上的许诺和这一场非常及时的春雨,李自成就不自觉的收揽了整个京畿黔首的心。 可以说,李自成在京城的开局就是王炸。 但李自成的得意就是崇祯皇帝的失意了。南迁队伍里自然不可能有闲话传进他的耳朵里,可他自己又不是瞎子,雨水越下越大,崇祯自己也醒悟了来。 登基十七年里,因为天下频频大旱,他多少个日夜不得安寝?这些年为了求雨,他都不知道多少斋戒沐浴了多少回,给老天爷烧了多少炷香,但哪一次是如意的? 老天爷给脸下了一遭雨,崇祯帝能兴奋的多吃下一碗饭。 但现在呢? 自己前脚出了燕京城,老天爷后脚就下了场大雨。“大明真气运尽矣了么?” 由不得崇祯帝不胡思乱想,在如今这个时代,‘天命’两个字还是有很大的影响力的。 但崇祯也明白,自己就算再没天命,去了金陵之后也要振作起精神来,守住那半壁江山。否则他日后没脸去见老朱家的列祖列宗啊。 作为一个帝王,哪怕是一个不合格的帝王,十七年职业生涯所赋予的经验,也让崇祯帝把目光已经从燕京城挪开,关注起了金陵,关注起了江南。 就在这赶去津门的路上,他已经发去密旨给金陵的史可法,还有凤阳的卢九德与黄得功,甚至还估摸起了崇明沈家与郑氏的关系。 郑军在关外的一系列对清战斗已经证明一支强有力的水军的巨大作用,沈家的沙船帮是现如今唯一能对郑氏水师牵制一二的存在。其实力远不是诚意伯刘孔昭(刘伯温后人)所提领的长江水师可比的。 这两者若是穿上了一条裤子,郑氏在南朝的影响力也就太巨大了些啊…… 郑芝龙肯定想不到崇祯帝人还没彻底安全呢,就已经盘算起自己来了。当然,他就是真知道了,也不会有半点在以。横竖他与崇祯帝摊牌的时候也快到了。 到时候崇祯帝对他是爱是恨,郑芝龙都不会在乎,就更别说现在了。 这就跟派使臣向满清请罪的朝鲜王李倧一样,俺都无可奈何的把沈器远一伙给放了,你还能杀我吗? 就在大名帝都风雨飘摇的时候,数千里外的朝鲜汉城也发生了一场近乎于不流血的政变。 沈器远计划在二月里动手,因为去岁满清使人告知,准备安排王世子等第二次归省。这与当初的第一次归省可有不同,崇德五年(1640)朝鲜世子第一次归省,那他们自己千求百告满清才答应了的。这一次却是满清主动提出,加之满清从去岁冬季开始,也就是小皇帝继位之后,还主动削减了一部分朝鲜的岁贡,甚至还放回了之前被囚在沈阳的朝鲜‘罪臣’,这一切的一切都无不在表明,满清对朝鲜的态度有变。 他们是想逐步把自己与朝鲜之间征服者和失败者的生硬关系纳入到传统的宗藩关系的轨道上来,归还质子、释放罪臣、减免岁贡、停止刷还女真人等政策,都为了最终目的的达成。 朝鲜君臣对之惊喜交加,不说别的,只是减免岁贡,就能叫他们大松一口气了。一时间朝堂上的亲清派势头大胜,让沈器远人等甚是不满。 沈器远的目的就是在王世子归省之前把一切搞定,省的多生出变故来。 就准备先邀请亲清派或是于朝堂上亲近金自点人等的文臣50余人赴宴,趁醉全部杀死,最后入宫废黜李倧。 在此之前,沈器远要先除掉训练大将具仁垕。他夜里派其麾下军官黄瀷、李元老去拜访具仁垕,实欲暗杀,具仁垕在其妾的劝告下,严阵以待,搜出了二人身上的匕首,于是黄、李二人转而声称他们是来告变的。具仁垕得报后,先与升平府院君金瑬商议,然后抓捕黄、李所供之内应金应铉、郑蘅,在敦化门前聚集士兵,准备擒拿逆党。沈器远闻讯后也率亲信军官入宫,欲趁机作乱,但因内应已被除掉,所以只能束手就擒。 这位青原府院君,雷声大雨点小,不足之处甚多。整个计划俨然就是当初铲除光海君计划的翻版。 最终自己倒霉不提,还连累了自己的家人亲故一起倒霉。 沈器远谋反事泄后,朝鲜朝野震惊,最震惊的当然莫过于李忠,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予待器远以心腹良友,而器远之包藏祸心,日夜谋上,梦寐之所未料也”。 沈器远本人则坚决否认黄瀷、李元老所揭发的逆谋,反将拥立怀恩君之谋转嫁到黄瀷头上,只承认他确实想在明朝大军到来时响应明军而已。 但这种狡辩如何能蒙混过关?李倧还假惺惺的念及沈器远的功劳,也想免其死罪,然后在金自点等其他朝臣的反对不得不下令将其凌迟处死。其同党权澺、李一元、郑蘅、李之龙、李绻、安五伦、蔡门亨、金硕男、金潗、金屹、申诇等人皆被下令处死。 但就在行刑时间的前日的下午,郑芝豹带引着一队水师战船出现在了仁川外海。 第一百八十章 多尔衮:我不想当八旗罪人 郑芝豹真的斯巴达了。 他是来应喝沈器远的,为沈器远摇旗呐喊的,可现在‘应喝’变成了‘营救’。如果不是早就得到郑芝龙的指示,要不惜代价的帮助沈器远,郑芝豹人都要拍屁屁走了。 他现在率军来朝鲜容易吗?不知道现如今关外是甚个模样吗? 吴三桂大军撤入了关内,连着二三十万百姓们也都退入了关内,后方快船急报,鞑子的三角龙旗已经飘在了宁远城头。 郑军孤守觉华岛已经很凄惨了,大明朝丢了北都更凄惨。 现在李自成、吴三桂、满清和郑芝龙所在的残明势力,各方的注意力都汇聚在京津这一亩三分地上,郑芝豹却还要分出主力兵马赶来朝鲜,这耽搁大事了好不好? 要是他现在带领的这支兵马要还停在觉华岛,满清就算要大举入关,也不敢倾巢出动的好不好? 可他现在这么一走,不仅要救走沈器远他们,还要逼着朝鲜君臣把这些人的亲眷通通送交出来,那时间就要好一阵子耗这了。 在郑芝豹看来,这根本不划算啊。 虽然他现在接到的消息不多,可搁不住他有一个穿越者的老哥,郑芝龙给他的密信里自然没点透所有的事情,却也只透着一层窗纱了。 郑芝豹名字很莽,人也的确不是很聪明,但他也不傻的好不好。 两相参照,可是能看出不少真想。 自己大哥神机妙算,早就料到京城守不住了,料到吴三桂靠不住,这才着手准备北上勤王。虽然他对吴三桂可能对满清险关纳降表示震惊,可这话是出自他大哥之“口”,大哥说是那就一定是。 到时候满清跟定会大举入关,自己所在的觉华岛位置有多么重要,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可就是这节骨眼上,偏生沈器远这个不成器的来了这么一处,可把他气的啊这是…… 一个沈器远,这都耽搁他立下多大的功劳了? 但甭管这么说了,他是赶不上好戏了。郑芝豹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全撒在了朝鲜人头上。战船先就闯进了江华湾,将朝鲜部署在那里的几艘战船轰成了碎片,然后派出数艘平地蜈蚣船和老闸船,溯江而上,直达汉城下。 登陆的一个营的火枪兵也干净利索的击败了出击的汉城守军。朝鲜军的鸟铳兵也有一些,甚至在战斗力上都能被清军看在眼里,乃至历史上顺治时满清举族入关,以至后方老巢空虚,让沙俄钻了空子,满清为驱除沙俄,前后组织兵力两次与其先锋哥萨克作战,并战而胜之,内中就有从朝鲜征调的鸟铳兵。 但朝鲜已被满清蹂躏了两次,火铳还能剩下一些,火炮就很稀罕僻见了。 郑芝龙却枪炮具佳。大炮先轰,接着上重型的斑鸠脚铳及大斑鸠脚铳,然后才是火枪齐射,最后刺刀冲击,打朝鲜兵抱头鼠窜,具仁垕丢盔弃甲。 李倧君臣发现打不过跨海而来的少量郑军,海陆都不是对手,郑芝豹威胁他们说,要不乖乖行事,他就驾着战船沿海狩猎。叫李倧君臣尽都大惊。 郑芝豹要是带着战船沿海打游击搞破袭,李倧可受不了。加之朝鲜内部同情沈器远者甚多,李倧也清楚自己声名大堕,便只能改了主意。将沈器远等人乖乖的交给了郑芝豹。 只是后者人数不少,兼之亲眷更多,还分属不同区域,想要统统送交过来,需要不短的时间筹备。 汉城内就有满清的耳目,李倧很清楚,金自点甚至都跟郑命寿那个卑贱的奴隶有着直接联系。所以,他直接派使臣向满清求救来了。 只是那个叫朝鲜君臣上下尽皆深恶痛绝的郑命寿的耳目,消息传递速度,可不是朝鲜的使臣能比的。后者才过海州,还没有赶到黄州,离平壤都还有大段距离呢,那消息就已经传到了郑命寿的手中。 郑命寿得知大喜,忙向多尔衮禀报。 盛京睿亲王府。现如今这里才是满清的权力中心,皇宫大内已经是过去式了。 一个个王公贵族进进出出,“百僚车马会南城”岂是虚诞? “郑芝豹竟然去了朝鲜?”多尔衮脸上满是止不住的喜色。“这可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这些日子里他最烦恼的一个问题是什么?那就是留下多少人马看家。 郑军盘踞于觉华岛,真跟一根鱼刺卡在了多尔衮喉咙里,叫他恨得牙根直痒痒。 就郑军往日所表现出的战斗力,一个城里没有五七八百人如何防得住他们?而偌大的辽海,沿海城镇无数,真要每个点都守护下,没有三五万人难以善全。 可整个满清才多少人马?扣掉了这些人,他能用在关内的军力就只多十万了。 “十万兵能夺取中原的花花世界吗?就能一举击败李自成吗?” 多尔衮可不敢想的太美了。 但现在郑芝豹部主力被牵扯在了朝鲜,他就能松一口气了。 哪怕大事告成后再撤回一些兵力回援关外呢,这都是可以的么。依照多尔衮对明军的了解,满清兵马每次击败明军后都能收降大批的军兵,而李自成军想来也是一样的。 再则,八旗大军入关后,大批的包衣也能升格为兵丁,毕竟对比汉人军兵,这些包衣阿哈与满清的关系更亲密不是? 只要大清在关内站稳了根脚,多尔衮相信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当然了,在如今局势之下,山海关吴三桂的选择就也更加重要了。这吴三桂若是愿意投效大清,那八旗入关就水到渠成,不然,吴三桂无论是依旧忠诚于朱明,还是投了李自成,那都是满清大业中的一大绊脚石。 所以啊,这八旗南下一战,无论李自成、吴三桂、崇祯是什么局面,多尔衮都要是要打上一打的。 “即便那吴三桂投了李贼,本王也必要南下。” “当初在明强李弱的时候,我大清数次入塞,极大地牵制了朱明的精力和实力,壮大了自己削弱了朱明不说,还为流贼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和发展壮大的良机。 现在是李强明弱了,若不给李自成加以牵制,恐怕大顺真能轻取齐鲁,饮马长江。甚至是一举杀到长江之南去,明顺双边实力太失衡了,哪一方的实力太强大了,对我大清可不是好事情。” “王爷英明。”多尔衮之前的心腹,还有这些日子来被他拉拢来的人看到睿亲王主意已定,纷纷上前迎合着说。 “不是本王英明,实乃天赐良机。汉人有句话说得好,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如今之际便是如此。上天把这大好机会摆在本王的面前,摆在了我大清的面前,本王若是不把握住这一入主中原的大好良机,本王就是我八旗之罪人也。” 何况他本来就准备率军入塞,谁让满清缺粮食了呢? 郑军放火烧田的事儿上,双方折损的士兵都不多,可满清却不得不承受产粮重地辽河流域遭受创伤的事实。现在满清有库里的积蓄打底儿,倒不至于饥荒,粮价也没跳到十两一石的地步,可人总要未雨绸缪不是? 他年前就使人通知了范家,粮食,收购粮食。 范永斗真是一个大功臣,二月里就传信过来说,粮食皆已经被其。被他分别运到了北直隶多地隐藏。 就只等着八旗大兵上门取粮食了。 可现在一个更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多尔衮踌躇满志,因为这一次要是计划妥当了,大清再次入塞就不用向原先那样来了又走了。 之前唯一叫他头疼的就是觉华岛,吴三桂从宁远城都退下了,郑芝龙却依旧使人钉在觉华岛。让多尔衮如鲠在喉。可如今…… “郑命寿!”多尔衮叫道。 那位置在最边缘处站着的郑命寿脸上激动之色闪过,站出来利索的打了个千儿,“奴才在。” 身为一个朝鲜奴隶,郑命寿从当年萨尔浒之战随军被俘之后,就毫无心理障碍的投效了建奴。因为朝鲜的奴隶不是人呢,可投靠了建奴后,郑命寿却能当人了,至少在面对朝鲜人的时候,他不仅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大人。 二十多年来,郑命寿已经深得满清的信任。黄台吉两次征朝,郑命寿在沟通满清与朝鲜之间事儿上,作用很明显。甚至都被任命为代表满清的敕使。在满清与朝鲜之关系中扮演着特殊的角色。 对后金(清)而言,他凭借自己独特的语言优势,以及对自己国家朝鲜的熟悉,为满清建立起一个情报网络,凡朝鲜国内的反清举动或政治变动,多无法逃脱郑命寿的耳目,成为满清控制朝鲜的有力帮手。 另一方面,由于他出身低贱,借出使朝鲜之际,依仗清廷的政治权势,为自己家族谋取各种各样的利益,甚至是毫无止境,自然就与朝鲜君臣矛盾尖锐。 对朝鲜而言,郑命寿是数典忘祖的叛徒,但摄于满清国威及受朝鲜国内亲清主和势力影响,只得对其忍气吞声。 “你叫人迅速传信给朝鲜王,还有金自点,让他们慢点交人,慢慢的,最大限度的拖延时间。把郑芝豹给本王留在朝鲜。” “同时由你出使朝鲜,明面上对李倧他们施压,也帮他们一把。”制造个借口么。 “但你最主要的还是盯着朝鲜君臣,别耍花招。” “奴才遵旨。”郑命寿喜笑颜开的,他这每去一趟朝鲜,总能挣的盆满钵满。 第一百八十一章 李自成的‘王者’马甲能保住吗? “我是心向大顺的,我是心向大顺的,军爷饶命,饶命,军爷饶命……” 一名六品官儿,如是落汤鸡一样被一名强壮的顺军兵丁拽着拖去了路边,然后刀起头落,一腔鲜血染红了水沟。 “狗官,一刀砍了真便宜你了。” 旁边站着的一名大顺军军官冲着尸首狠狠地呸了一口,脸上全是恶狠狠的狰狞。左面颊拿道蜈蚣一样的疤痕,弯曲颤抖着,分外可怖。 片刻后一人来到他跟前禀报道:“哨总,这狗官真是巨贪。搜出的白银恐有上万两之多,金银器四十多件,珠宝首饰足有五匣子,还有小锭的黄金二百两。” “问清楚是何方神圣了么?”哨总叹为观止,这才是个六品芝麻官啊,家底竟就这般多丰厚?这大明朝不亡就没天理了。 “有下人交代,这狗官是吏部考功清吏司的主事。” “怪不得这厮家底如此厚实。”哨总是一个没大见识的人,可吏部是什么地儿,他可清楚的很。大顺军之前就公开砍过一家人的脑壳。那家人姓郑,父子侄子十三四人在吏部伙房办事,贪污致富,家产十余万之巨。崇祯帝落荒而逃,带走的都是做官的,如郑家这般小吏可不在其列,但这郑家人往日里也有仇家存在,趁着大顺军入城后就将之告了。 顺军派人前去抄家,只成锭的银子就抄出了五万两之巨。 燕京之富,无数顺军将士至此方知。 “把东西留出来一份,弟兄们分了。剩下的都给我装严实了。”那是要交公的,“男女奴仆都分开,这狗官的家眷也男女两分。” 按照大军出发前定下的章程,碰到该死不能活的贪官污吏,一刀砍杀了也就砍杀了。但不能随意侮辱妇孺,这点大顺军是还能守得住。 毕竟李自成才进燕京城,大顺军军纪尚没败坏,就是放在历史同期,如今时候的大顺军那也是一等一的王者之师,仁义之师。 他们只是定下规矩,这种罪官的家眷与其他降官的家眷那是两种人的。要区分开来的。 前者是会转手赏赐给他们兄弟的,后者则极可能就是日后的殿上同僚,是要以礼相待的。 “快走,快走……” 一行人冒着雨水向西北开去,那里的香河县就是大顺军现下的大本营。不多时就又有一行人在十数名顺军马兵的监押下,一脚泥一脚水的向着香河县城方向而去。 这就都是降官,别看两边的大顺军马兵吆喝的厉害,可除了嘴上的功夫外,这些个军兵可不会动手。他们这些人就算真的走累了,速度慢一些,也只是被马兵口头上催促。 不看别的,只看他们这些人或是手中有纸伞,或是有蓑衣,那待遇就很不错的。毕竟物以稀为贵么。 以至于这些人走到这儿的时候,心里多少都有些底儿了,胆量也多少放大了一些。 “这不是吏部的许主事么?” “果然是许观才,此人与小弟同年,定不会错。” “可怜啊,也是金榜题名之人,竟落得这个下场。” “怕是贪婪的太多,惹得天兵震动,这才赏了他一刀……”如此一类的尸首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见到。 “哈哈,吏部之官,焉有清廉一说?就跟户部之人家中无米一样。”一个当官的忍不住打趣道,也算是苦中作乐了,“天兵这是没抓到吴昌时啊。不然还不当把姓吴的给乱刀分尸了去?” “那吴昌时是甚个的人?让你们这些官老爷都这般看待?”官员的话引起了边上一人的好奇。这些个顺军马兵都是底层出身,对于上层人物的八卦最是好奇,哪怕那些个上层人物眼下都已经落难了。 “吴昌时?那可是了不得的……”见到边上的大顺军马兵竟然爱听,当官的立刻起了劲头。一个个翻肠搅肚的把自己知道的官场丑事道出来。因为他们知道,这会讨好这些个丘八。 不,不是丘八。这时候他们才不觉得这些马兵都是丘八呢,那明明就都是祖宗,是大爷。 …… 杨村,三角淀之北,距离津门卫城约有三十里处。 郑芝龙停兵在此,崇祯一行则早早赶去津门卫了。香河一战之后,白广恩、马科虽仍受命追击,但如何敢来真的? 就算天上下了雨,郑芝龙手中也有上千马军,那些个营头里也并非全是火枪兵,就算是火枪兵,穿着郑氏棉甲的火枪兵战斗力就真比他们手下的兵弱吗? 郑军上下人人披甲,只这一点就完爆白马二人。 所以,郑芝龙军安然无恙的退到了武清,与郑芝鹏带领的援军汇合,这些郝摇旗他们纵然已经引兵赶到了,但看着眼前猥缩一团的甲兵,也徒呼奈何。 还好他们的目的也不是真要活捉崇祯皇帝。 郑芝龙引兵退到了杨村,杨村是京津漕运上的一个点,别看只是一个村,热闹时候则堪比寻常县城。 这里有围墙,有充足的人力和相对富裕的物质,距离津门卫也不远,距离三角淀更近。 就算是守卫津门安危,杨村这点也不能丢。 做戏就要做全,郑芝龙要把自己的‘忠臣’角色演到家,这都到津门了,横竖也不差这一哆嗦。郑芝龙引兵五千余,亲自坐镇这儿。那是眼睁睁的看着拉在后头的官儿们遭殃啊。 事实上这一路上,很多聪明的官儿,或是一早就丢了家当,只带着金银,轻车简行的奔到津门;或是早早调转方向回流大顺朝去了。 只有那些明知道不对可偏又舍不了钱财的人,或是干脆就是一些要财不要命的,或是根本就没有“多想”的人,死死的抱着家产不撒手,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如许观才者,就是那些倒霉人中的倒霉人。 这个时候还能落在杨村之西的,就都是如此类的人,郑芝龙才不在去救他们呢。 因为这些个官儿而死伤了手下的军丁,他都觉得不值的。 再说了,他现在是忠臣良将郑芝龙,他即使不遣派军兵去救这些个官儿,别人也寻不到借口说他啊? 这事儿怎么说?郑芝龙一路殿后啊,怎么看都是尽心尽力了不是? 李自成肯定得到了不少钱财,郑芝龙也不在乎,因为他也得到了不少。尤其是勋贵皇戚、文武百官都涌入了津门之后,郑芝龙榨银子的机会不是又来了么? 这才是大头啊。 他倒是真希望李自成得到一部分银子后能保住自己的大好形象——王者之风,仁义之军,不掉马。 否则清军入关后再来一次风卷残云,那只会给郑芝龙添麻烦。 郑芝龙是要保住南明这面大旗不假,但他绝不想在南明身上花费太多的投资。 南明只是郑芝龙心中的一面挡箭牌,他躲在后头好悄悄的发展自己的力量,以等待时机成熟了,就掀翻桌子,自己登台亮相。 如果被明清之战牵扯去太多的精力,那只会拖后他自身的发展。 荷兰人已经被郑氏水师给揍趴下了,英国人还在蓄势,其在东方的实力远不如荷兰人。大板鸭也要没落了(相对的),葡萄牙人得过且过,南洋如是一盘流油的肥肉,等着郑芝龙去品尝呢。 就算不能迅速的占据整个南洋,只把吴哥、安南、暹罗、缅甸等国家修理一遍,收一收保护费,那都不知道能榨出多少油水来。短期看,比他在大员和湄公河三角洲种地都有赚头多了。 何况,郑氏的南洋大计,第一个立足点就在淡马锡,只要能立稳了根脚,只凭一个华洋贸易,凭着一个进出税,郑芝龙可不能赚的盆满钵满么? 有了银子,有了粮食,他不仅能夯实自身的根基,更能养更多的军队,造更大更多的船! 荷兰人在大员损失惨重,影响是一连串的。可不是大员事大员了,巴达维亚就屁事儿都没有。荷兰人虽然还没有屈服,与郑鸿逵签订协议,但那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相信郑家的战船再去巴达维亚那里转悠两圈,安东尼·范·迪门就会乖觉的。 …… 时间就在郑芝龙的‘胡思乱想’中一分一秒的流逝,到了晚上,一个新的消息从津门传来,吴三桂有动静了。 吴三桂与宁远军民进了山海关,由总兵高第接应,将百姓分驻在山海关附近昌黎、乐亭、滦州、开平等各州县(永平府)。他自己倒也率所部两万军兵继续向京城进兵,虽然半道上就收到了吴襄传来的崇祯帝南迁的消息。在丰润县境内,更是收到了崇祯帝的手谕。 命运的抉择口摆在了吴三桂眼前,他也一时间难下决断,就恰与李自成派来驻扎遵化的降将唐通部遭遇了。才在郑芝龙手中败了一场的唐通如何是关宁军的对手?吴三桂挥军轻易的就将唐通击败,收降了千多人。 本就因为死了儿子而心殇神疲的唐通,差点一时间里想不开,就死在丰润了。 唐通败退玉田县,玉田在丰润县之西,两者距离有四五十里。 吴三桂却又按兵不动了,即不赶赴津门,勤王救驾,也不去发兵玉田,消灭叛军。而是在丰润县停顿了两日后,拨转马头,回师山海关了。 也因为此,驻在滦州的蓟辽总督邱民仰与之彻底翻脸,号召手下民军中的忠义之民,号召关宁军中的忠义之兵,赶去津门勤王。 津门这时候传来的消息就是邱民仰带人赶到了。 所部七品以上文官一十三人,秀才三人、举人一人,军勇兵丁三百余人。 从滦州出发时还有两千多人呢,大大小小三五十个当官的,有功名者近百人呢,现在连着军勇兵丁就只剩三百来人啊。 郑芝龙听了都觉得心里有种淡淡的悲伤!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大顺皇帝要见血 “罪臣邱民仰叩见吾皇万岁。” 津门卫城内,数日心惊神忧的逃亡生涯终于结束,心神终于安稳下的崇祯皇帝方喘了一口气,就收到了一个噩耗——蓟辽总督邱民仰这般狼狈的到来,几乎就是在预示着吴三桂的选择啊。 “贼子,好贼子!枉负圣恩,枉负圣恩……” 崇祯帝恼怒异常,他自问自己从没亏待过吴三桂,后者打了败仗,他都还升吴三桂的官,整个关外军事都赋予吴三桂这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现如今,吴三桂就这般报答大明的吗? “他就不怕朕将吴氏满门都……” 来到了津门,看到了城外卫河(海河)上飘着的一艘艘战船,崇祯帝的脾气性格似乎一下子就恢复成了原先模样儿了。或许是感觉着自己的生命已经再无危险,他的心态就又有了一次变化吧。 从燕京时期的灰心丧气,自感人生的失败,变回了一些早前的老秉性。 ——性情多疑、刚愎自用、刻薄寡恩、遇大事而慌张。 像吴三桂不是个好人的猜测,在燕京时候他不就已经有想过吗?现在还有什么可恼怒的? 或者说他的恼怒有用吗?还不如省一点口水,来考虑接下的局面呢,再不行也能多考虑如何处置吴氏一门啊。 别看吴三桂拥兵自重,玩的潇洒。他的老爹兄弟,还有娇妻美妾儿女,可都在崇祯帝手中握着的呢。 邱民仰低着头根本不说话。 “你觉得……,那贼子何时会降于李贼?” 后者手中握着好几万人,一旦正式投效了李自成,李自成在东线就再无担忧了。可不就能全心全意的来对付津门了?崇祯帝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邱民仰人跪在地上,可他脑子转的还很灵活,心中斟酌的言道:“臣以为此事非一时之功。” “吴氏根基不止在于关宁军,更在于辽东军民,此二者休息与共,乃一体两面。若有军无民,则关宁军不战而军心自乱。 吴三桂初降李贼,岂敢自送把柄,将命门操于贼手? 故而,吴三桂便是降贼,二者也需就辽东军民安置事宜好生探讨一二。” 邱民仰觉得,李自成便是有了吴三桂的投效,恐怕也不能立时削减吴氏的军力,反而还需以大笔的钱粮恩养之。 吴三桂军短时间里怕是不会离开山海关一带的。 那样的话也一样会生出隐患来,因为他们距离京城太近,除非是李自成想定都于长安,否则吴三桂军就终是李自成的一大威胁。 但李自成怎会放弃燕京还都长安吗? 关中之地已经不是千年前的关中了。定都长安,只一个粮食问题,就能让李自成捉瞎。 连续多年的灾害兵乱,关中民生凋零,被摧残的比之北直隶、齐鲁、中原来也不差多少。 邱民仰心中根本不认为李自成会还都长安。 所以,投降李自成的吴三桂终究是要移镇的,而在这个‘转移’的过程中,数万关宁军的安置,还有一二十万军民的安置,都需要吴三桂与李自成详谈的。 这吴三桂降贼的事儿,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了的。或者是,吴三桂愿意放弃自己手中的兵权。 可这怎么可能?他要是真的愿意,他如何就不直接来津门勤王呢? 四五万辽军便是只能拉来十分之一,那也会让吴三桂成为崇祯帝手下肱骨之臣,继而成为接下南明一朝中的第一大将。可他没有这般不是么? 面对崇祯帝的时候,吴三桂舍不得手里的兵权;那面对李自成的时候,他就能舍弃么? 开玩笑。 邱民仰脑子里忽的生出一个念想,或许吴三桂还真不会投效李自成呢。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把这一想法向崇祯帝讲出来。 他能对眼前的陛下说什么呢?说吴三桂有可能不会去投李自成,那吴三桂会去投谁呢?反正这家伙不愿意来津门勤王,就已经说明他不会选择大明了。 吴三桂在邱民仰心中已经是个乱臣贼子了,但邱民仰到底没有将他想的太坏。潜意识里都不存在吴三桂降清的揣测! 但现在的吴三桂却真的准备给多尔衮去信了。 杨村里的郑芝龙也在给江南的江哲、沈楠光去信。这北地剧变,不知道会引得多少流民难民往南逃,郑芝龙让他们二人注意一点。 同时呢,也叫二人密切注意江南官场的变化。 崇祯帝已经到津门了,想要下金陵还不容易吗?甚至于这封信传到他们二人手中时候,江南官场很可能已经躁动起来。崇祯帝举朝南迁,已经安然退入津门的消息,可能都已经传遍江南了。 到时候会有很多人跳起来。 郑芝龙想看看内中有没有可被他收为己用的人,就好比一些阉党。 之前若不是顾忌声名,他早就使人招揽阮大铖这等人了。 人阮大铖怎么了?是你东林党自己人搞内讧拦了俺上进的路,魏忠贤这个时候伸手扒拉了我一下,这明显就是一种手段呢。虽然我贪恋权位,真就接住了这块大肥肉,从而也算证明我的人品的确不咋地,但我也没为恶,没胡作非为不是? 在郑芝龙的眼中,阮大铖为人反复,固然不足道,然其之所以臭名昭著,盖是因反出东林。是得罪了掌握着江南舆论话语权的东林党,这坏名声如此才招惹来的。 而其反复之故,东林中人又有六七分责任。错的不是一个阮大铖。至少这阮大铖是事出有因。 自古小人而有才者,那是多了去了。每逢社会发生疾遽变革之时,如此一类人就尤其多见。 阮大铖算是一个,钱谦益尤其突出,吴伟业、龚鼎孳也尽皆如此。如此,人品虽差,但是文采斐然的“社会精英”,郑芝龙真不介意招揽几个来。 至少在阮大铖在他眼中比钱谦益顺眼多了。 之前郑芝龙顾及行事,对阮大铖等一直是‘视而不见’的,现在却已经是可以接触了。他相信阮大铖若真给自己效力了,那一定是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编出几个有趣的话本、曲本来的。 比如孝庄与多尔衮不得不说的故事了,比如黄台吉娶了姑姑再纳侄女的那啥行径,还有将给自己生育了儿女的侧福晋赏给手下的大臣的事儿啦。还有老奴杀弟杀子的行径啦,以及鞑子在关外的剃发易服等政策……,这都是可大书特书的。 而至于清军数次入塞过程中,发生在北方大地上那一幕幕惨剧,更是有的题材让阮大铖发挥自身在戏曲事业上的优秀创造力。 如今的时代,戏曲就是后世的电影,是一种强有力的宣传手段。这些剧本只要搞成功,那不仅能在军中掀起将士对满清的蔑视和痛恨,还能在民间卷起巨浪。 当然,这封信还有可能先在江哲、沈楠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来。郑芝龙却不去想这个! 一些事上他会顾及手下人的感受,可却不意味着他事事都要先考虑他们的心思。 停下笔,郑芝龙看着信纸上一个个小方块字,心中还很有成功感的。这三年来他常有练字,如今的亲笔字虽也不能夸一声好,但至少能见人了。 “把这封信传去金陵。”郑芝龙向人吩咐了一声,接着就使人给自己披甲,再叫马兵准备好,他要带人出去看一看。 大军在杨村已经停了三天,雨水都停下来了,城外的大顺军骑兵也不见身影了,那些个在顺军马兵的追击下幸运的逃到杨村的官员仆人们也越来越少,莫不是当官的都被捉光了,大顺军也都退了? 郑芝龙要上外看一看。 当然他不是亲自出马,他只是站在杨村小两丈高的围墙上,等着外出的马兵禀报。 …… 此刻的武清县里。 无数当地百姓在白广恩、马科两部军兵的监视下正紧张的忙碌着,他们正把一颗颗被砍倒的树木做成一辆辆笨重但却结实的盾车。 想要对津门卫形成威胁,想要面对郑军犀利的枪炮,盾车就是必须的防具。 虽然两人根本不想对杨村发起进攻,更不想对津门卫发起攻势,可显然的,这事儿由不得他们。 京城的李自成又传来圣旨了,虽然对二将上缴的缴获挺满意的,白银哗哗的流尽了李自成的金库里,可他对津门的崇祯帝依旧执念未消啊。如是白马两部就在郝摇旗、张鼐、罗虎的督促下,准备对杨村发起进攻了。 白广恩、马科心里明白,李自成这哪里是对崇祯帝执念未消啊,这分明是对他们两个的实力未损执念未消。 俩人不去见见血,不与明军结一结仇恨,恐怕李自成是不会安心的。看唐通是甚样待遇。 而至于崇祯帝,如今的条件下,李自成就是全军倾师来战,也把人奈何不得了。 津门卫城高有三丈五尺,这个算盘城位于三岔河口的西南,西面、东面、北面三面环水,可不好打。 原本是一座土城,建于永乐年间,到了弘治年间进行了一次修葺,变作了砖包城,东面的城基略向外移了些,由东距卫河(海河)从250步,改为200步。 那卫河河面上就停着沈廷扬的一艘艘沙船,内中包括了数十艘武装沙船,还有郑家水师的大中小型战船,控制范围直接覆盖到三岔河口。 就他们这连个舢板都没的队伍,凭什么去打津门卫城? 当卫河上的大小战船都是摆设么? (卫河就是后世的海河,在宋朝时,津门到渤海的这段干流为宋辽界河的下游段,至金、元时改称直沽河、大沽河。到了明朝就是卫河了,那宽度是挺宽的,可不是狭窄的运河) 想明白了的两人也索性认命了。 李自成想看到他们与明军见血,那就好好地见一见血好了。 横竖谁家的军中都有新兵。把新兵驱赶着上前送死就好了。 只要把握住家丁和老兵,那就把握着了军中的骨干,其他的都无伤大雅。 第一百八十三章 师傅都不管用,徒弟很能耐么(求订阅) “嘿,这白广恩和马科还真要过来送死?” 杨村的围墙上,郑芝龙收起了望远镜,脸上全是意外。之前外出的马兵探到这顺军停在武清,伐木造器,似在做着战前的准备。他还不怎在意。 因为这白马两个,手中一门大炮都没有,怎么来跟自己斗? 故而,现在的郑芝龙真有些懵逼了。白广恩、马科怎么就想不开,非要跟自己磕一磕呢? 杨村虽然不是一座真正的城池,但说真的,近两丈高的围墙,还有外头的壕沟,这几日郑芝龙也没闲着干等,都使人在外头修起了一道羊马墙来,还在围墙上撘起了战棚,对于枪炮犀利而著称的郑军而言,如此的防御已经足够了。白广恩、马科怎么还来送死? “大帅,这白广恩、马科之流恐怕是不得不来吧。唐通在平通桥前可是丢了独子的,手下的军兵也死伤惨重,白马二将却是皮毛都没伤到,李贼见了如何会对之满意? 就是那豹子头上梁山入伙都要纳一个投名状,白马之流,岂能免得?” 陈鼎的话叫郑芝龙听了大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可要是真的,白广恩与马科就也太悲催了。 不管这么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杨村郑芝龙一点不怕的。 城下的羊马墙后已经布满了火枪兵,一门门小炮也都已经安置妥当,就是壕沟的外侧,也撒下了大量的铁蒺藜。只是没有布置太多的鹿角拒马罢了。 忽然郑芝龙“咦”了一声,他忙又重新举起望远镜仔细观看。看得很是清楚,逼来的白马两部军阵中不但有一些长牌手与刀枪兵,竟还有很多人推着一辆辆沉重的盾车上前来,自己没有看错。 就是盾车。只是面上没有蒙牛皮,而直接是一排厚实的圆木。数量还不少。 “好家伙,这盾车比鞑子的大盾车也不差了……”郑芝龙身后的洪旭颇为惊异,他举着千里镜看着,口中一边仔细数道:“一辆、两辆、三辆、四辆,好家伙,……竟有三十多辆。”只第一批就投入了这么多盾车。 “这么厚的木排,怕是大斑鸠脚铳也打不透。” “不对,那木排后面堆得似还有麻袋,这要是沙土,跟当初戴家集鞑子使的大盾车也就一样了,恐怕下面的弗朗机炮是打不动的。” 洪旭惊讶的说道。没想到鞑子会用的招数,现在竟然被白广恩和马科使了来。 不过洪旭心中半点也不慌张,弗朗机炮打不动,五斤炮打得动。当初鞑子在戴家集都没得手,现在白马二人就更不能得手了。 鞑子军中多的是步**准的好弓手,白马两鼠辈有吗? 鞑子军中,兵将士气鼎盛,斗志高涨,白马两人手下的军兵能与之相比吗? 就他所知,李自成叫嚣着“均田免粮”,但这政策可一直没见太大的动静,李自成自家的老兄弟们都还没有均田呢,白广恩、马科就更别说了。 此刻的大顺军阵中,白广恩、马科可不会说戴家集的故事,而只说这是他们与鞑子见仗时候学到的一种手段,能防火枪大炮。 “只要能把盾车推到杨村城下,再以半干的草束抛前,其后的弓手乱射火箭,点起滚滚浓烟来,必然会遮蔽郑贼的视线,叫郑军枪炮威力大减。然后将人带着木柴抛入壕沟里,事成后大军涌杀去,便是拿不下杨村,也能尽杀城外的郑兵。” 这就是白广恩与马科二人想出来的招数,不得不说,只从表面看,那还是很有可行性的。 郝摇旗听了也连连点头,这确实是个对付郑军的好法子。 “两位将军果然是名不虚传,竟能想出如此的妙策,郝某人就在此拭目以待了。” 郝摇旗对白广恩的态度更好一些,因为俩人是老相识。当初白广恩跟着混天猴混的时候,他们是照过面的。虽然这并不代表白广恩当上了官军之后对流寇就有手下留情过,但有了如此经历,让白广恩在大顺朝的环境总比马科要轻松一些的。 “准备作战!” 激昂的战鼓声响起,大小军官们的喝令声在城上城下此起彼伏:“准备作战!” 那一个个炮手已经严阵以待了。 观测员在城头上观察着城外敌军的进度,口中不断的爆出一个个数字:“敌近五百步!” 这不是因为郑芝龙手中有了什么先进的测量仪器,他是很希望拥有这种东西的,也已经叫陈于阶(徐光启的外甥)带人去研究了,但现在陈于阶还没研究出个结果。 观测员能准确的报出答案,原因是城外的距离郑芝龙使人早就测量过,那看似一览无余的地面上,实则有一个又一个的标记,精准度以十步为准。 “敌近四百五十步。” “敌近三百步……” 一次次的报数中,盾车是越来越近了。 “把盾车给我打掉,各炮自主瞄准。”守卫的军官高声叫着。 立时“吱吱叽叽”的木盘转动声就响了起,绞盘慢慢调整着炮口的角度,一声巨响,一门五斤炮率先开火。遂即,旁边的另一门五斤炮也喷放出浓密的硝烟,两颗铁球一前一后,恶狠狠向敌军阵列飞去。 炮响声一阵接一阵,杨村东面围墙上,大片大片腾起的硝烟中,六门五斤炮相继开火。 而在围墙下方,大批的劳力被催促着搬运药粉桶、铁弹、弹托。他们多是这几日被郑芝龙截取的官员随从、仆从,只有不多的一些人是杨村本地人。 同时,内部的一些个房间内,一个个年龄不一的女性也围坐长桌边,桌上摆放着切割好的纸条,干燥的麻绳,颗粒化的药粉和一个个小弹丸。她们的工作显而易见。 对于这些女子来说,这似乎并不困难,这个时代的女人,女红那可是必备的技艺,不管是大家小姐还是小家碧玉。 只是,这些个人妇人要在郑军兵勇犀利的目光下工作着,反倒是更能给她们带来困扰。 毕竟能被那些当官的带着离京的女性,撇开亲眷,那也多是相貌俏丽的女子。 现在被一个个大男人这么直接的盯着,不少人心里都不适应的很,浑身像是生了蛀虫一样。 可她们又能如何呢? 就是一些个官太太、姨太太,现在不也是一样的待遇么。 最后就是一些包手雷的…… 杨村里空出的房子可给了郑芝龙很大便利,现在被这些人填的满满的了。 非常幸运,第一颗炮弹就直接命中了一辆前进的盾车,“轰”的一声巨响,打得那盾车最前的木排整个碎裂起,碎木与沙土乱飞,车轴似乎也承受不住,三个轮子直蹦飞了来,沉重的车体如是吧嗒爬了窝。周边的士卒及炮手遭受了池鱼之殃,被激起的碎木片打得全身都血肉模糊,一个个滚倒在地嚎叫起来。 而紧随其后的另一颗炮弹,它在地上弹了一下,没有打中盾车,却闯进了盾车后的一支军兵阵形中,直接在人群中趟出了一条血肉胡同,一路不知带走多少人的胳膊腿,打伤打死了多少人,只留是了一片凄厉的惨叫声。 六门五斤炮开火,只有最初的两炮立了功,但郑芝龙已经很满意了。 接下来,他就立在围墙上,看着一颗颗铁弹在爆响声中,或是命中盾车,或是淌入了人群中。 只是从三百步接近到二百步距离,顺军就不知道挨了多少炮,受了多少的损失。 “他娘的。” 白马两军后阵,郝摇旗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口中忍不住骂了一声。这郑芝龙的火枪还没见过,但大炮的确犀利。 “伯爷,您别急,碰到这种人,打仗就要慢慢的磨。横竖外头有的是木头,盾车打光了就再造几辆,总是能堆到城下的。您就放心,俺们这会绝不叫郑芝龙讨好了去。” 白广恩忙说道。马科立刻点头附和。 “早前关外的鞑子打仗,就也是这般慢慢的磨?”郝摇旗不喜欢这种仗。 “没有大炮,就只能这样慢慢的消磨。关外的鞑子本就不善攻城,辽东之地的坚城之所以丢了一座又一座,那尽是些鼠辈贪生怕死,无耻献降。” “不然,就看那锦州一战,祖大寿兵不过万人,依旧能在城中坚守两年光景……” “朱明的兵马之所以一场败仗接着一场,完全是因为野战逊于建虏。主动权尽丧所致。” 就在他们言语唠叨了几句中,白马两军的进攻部队被击毁的盾车是越来越多了。更有人直接被吓的落荒而逃。 两人派上来的兵将都是些不中用的新兵么,看到自己只能挨打而不能还手,心态可不就崩了。 白广恩把手一挥,侄子白良柱引着一群家丁就上前去,手持大刀长矛,不由分说,就将一些叫得厉害的逃兵刺死砍杀。 这时候可不就要用雷霆手段么。 从上午直整到了太阳偏西,眼看着天上乌云汇集,似又要下雨了。 白广恩来了精神,看着战场上一辆辆被打的趴窝的大盾车,这就是一个个掩体啊。与马科对视一眼,噌的拔出刀来,向着手下一将大吼道:“阴云密布,此老天助我。你亲自带兵上前,不留余力,全力进攻。步卒手持火箭掩护,丁男抱草束干柴填壕,本将亲自带兵压阵,谁敢有后退一步者,杀无赦!” 第一百八十四章 砍了郑芝龙,活捉朱皇帝!(求订阅) “进攻,进攻!” 白马两军中的军官纷纷抽出自己的兵器大吼着。 白良柱策马出来,在阵前来回鼓动:“天要下雨了,这是老天爷在助我们,大家伙就一直死攻向前。活下来的,每人赏五两银子。” “今天为新朝流过血卖过命,今后大家就都是新朝的忠良了。天子可是要均田免税的,你们不卖力,还想不想要田亩了?” “哪个敢有后退的,当场杀了!” 说着就抽出自己的腰刀来,指着杨村方向,声嘶力竭地叫道:“先破杨村,再破津门,砍了郑芝龙,活捉朱皇帝——” “砍了郑芝龙,活捉朱皇帝!” 两万白马军兵一齐举起刀兵呼应着,密密长矛如林。 白广恩、马科脸上浮现着嫣红,李自成不是要投名状么,这就是俺们的投名状。 郝摇旗心中也生出一股豪气来。“好,好。二位将军都是我大顺的栋梁。” 砍了郑芝龙,活捉朱皇帝。这话说的硬气!硬气。 郝摇旗相信,经此一事后,这俩人是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两军更后方的大顺军马兵阵前,张鼐赞许:“桃源伯(白广恩)还是有胆气的。今日见这郑芝龙军,确实训练有素,枪炮犀利,桃源伯手中无炮,前遭之败非战之罪。” 罗虎也是认同,“郑芝龙实是一劲敌啊,从他们的炮击就可见一斑。” 而对于两军中爆喊出的口号,那就更是高兴了。“如此言辞传到了崇祯皇帝儿子,白马与之岂还有缓和之余地?” 那边白良柱的鼓动己到了极点,自己转身又回了中军。而后大批的轻甲军兵、半甲军兵,甚至是无甲军兵,眼中现出炙热的光芒,均田免粮啊,这可是能叫儿孙都吃饱肚子的家业啊,一个个举着刀枪弓箭,一窝蜂的向前冲去。 后阵里,白广恩带兵压阵,马科亲手擂起战鼓,潮水般的士卒呐喊着向前扑去。 白良柱退了回来,在心里冷笑一声:“死吧,都死光了才好。”皇帝在燕京总共才十万兵,白马两部加上唐通就有三万人,这数量真的不少了。唐通连败两仗,已经死伤近半了。他们也折损个三五千的来,才是正好。 大几千人的冲锋非同小可,似乎杨村东面整个视线都被他们铺满。 看着这一个个高声叫喊着口号狂热着扑杀来的军兵,郑芝龙的脸颊抖了抖,这算什么事儿?这些人给大明买卖打仗的时候,士气可没这么高涨。 眼前的一幕直叫他想到了历史上投降满清后的明军,一个个仿佛都脱胎换骨了一样,加了嗜血buff,那叫个能战! “Md!” 城下羊马墙,张奎冲着对面狠狠地骂了一声,高声叫着:“传令下去,手雷准备——” 对面的盾车最近的都逼到五六十步距离了,这个间距上,就是排枪打的再好,也遏制不住人头的。 何况盾车也是参差不齐,这也就意味着盾车给敌兵的掩护有强有弱,对面的军兵并不是齐排排的冲出来的,而是一批一批的,一波一波的。只靠枪子,肯定打不绝。 这时候,火枪+小炮已经不能carry全场了,还必须有手雷。 城头上,洪旭也有些担心的看着城下的羊马墙,“贼兵攻势凶猛,也不知道羊马墙守得住守不住。”“他们个个都有披甲,怕什么怕。” 不看郑芝龙都已经在城下集结铁人军了么,必要时候打开城门推出去,硬拼他也不怕。 白马两部军兵士气很旺盛,这在一定程度上能刺激他们战斗力的增长。但双方的硬条件差距却不是这些可以弥补的。 第一就是甲衣,郑军最炮灰的小兵也披着十二斤重的棉甲,这点就完爆白广恩部和马科部。 第二身体素质。两边军兵的基本身体素质应该是相差仿佛,一个山东大汉,一个西北大汉。但建立在一个水准线的军兵,在经历了不同等的待遇之后,他们的身体素质还能继续等齐吗? 白马两部兵马的炮灰,恐怕每日里人都难吃饱肚子,也难穿得暖睡得好。而郑芝龙军呢?大米饭、大馍馍随便你吃,隔三差五的还能打一打牙祭。哪怕都是些咸鱼海货呢,那也是肉食不是? 生活质量的差异使得郑军士兵现下的身体素质稳稳地压过了对手一头,更别说二者的军事作训。 就算不考虑枪子,只凭着刺刀,郑军也能反压对手。更不要说,白马两军冲锋军兵中的先登者,这也多是军中的健勇之人,早就被一排排枪子和炮子打死了。 接下来两边冷兵器肉搏,白马两军别看人多势众,却被死死的挡在了羊马墙前。更别说他们还要防备城头上的枪子。 “好厉害的郑军。”郝摇旗惊讶道。 他本以为郑军就是依仗着枪炮逞凶,可不想这肉搏战,郑军也凶横的很。 马科脸颊抽了一下,他与郑芝龙一块打过仗,更清楚郑军的手段,“伯爷,郑芝龙军还有一个绝招,看,就是这……” 远远地,马科就看到羊马墙前,拥挤的白马两军将士群中,忽的暴起了一朵朵漂亮的烟花来。 手雷这东西,郑军终于是拿出来了。 郝摇旗整个人踩着马镫都立了起来,“这是……?” “这是手雷。以竹筒、木罐为外壳,内中藏以药粉,或再装填铁屑碎石,火绳点火后人力投出。臂力强劲者,可轻易将之远掷三五十步。” “一旦爆响,外壳飞溅,铁屑碎石横飞,一发即刻笼罩周遭三两丈方圆,使十数人毙伤。” “这真是杀人利器。怎么没见你们用呢?”郝摇旗不解道。 马科都要翻个白眼了,他要有条件用,鬼才不用呢。“手雷以人臂投掷,故不能太重,否则难以及远。内中必要用精炼之药粉方才使得,只用粗制药粉,则就只可吓人而不能治敌了。可精炼药粉价值甚是高昂,数量更是减少,军中用于炮子尚不足,哪能大批量的制造手雷?也就是郑芝龙,年入千万,家中金山银海,乃是不缺钱的主儿,才舍得这般挥霍。” 一些不必要的话马科都不准备细说,一言带过了。 这造药粉之事,需要的木炭很便宜,可硝石与硫磺就难了。中国的硝石矿多是小型的,还多在汉中川蜀一带,开采运输本就不容易。而要是自己采集硝土熬制土硝,可就是很麻烦很麻烦的事儿了。 何况那硫磺呢?国内自然也有,但开采运输难是一个,品质不高是第二点。 而真要精炼药粉,就先要从原材料入手,麻烦不说,耗费还不小。比如提纯硝石就需要鸡蛋和萝卜,这就是被郑芝龙从钦天监抓来的汤若望和焦勖搞出的那本《火攻挈要》上记载的法子。 效果当然是最好的。 次之只用萝卜,这是宋应星《天工开物》里提及到的。茅元仪《武备志》里提及的法子是只放草木灰水便可。方法不少,知道的人也很多,可真心做的就不多了。 马科自己使人私造的药粉还有一定的质量保证,可数量就不能保证了。提炼硝石和硫磺与熬盐仿佛,好耗费很大的人力和很长的时间的。 而他从朝廷那里拿到的药粉呢?使钱的话还能有些好东西,不用钱,就只能拿到一堆裹鞭炮都嫌不响亮的灰土了。 哪有条件跟郑芝龙比? 后者从日本从大员,都能得到品质一流又成本低廉的硫磺,从天竺可以运入硝石,成本一样低廉。如此可不就随意的糟么。 从上到下用起手雷来,都是一个随便扔。 可不是挥霍么。 就马科与郝摇旗说话的这档口,羊马墙前的手雷爆响已经不是一个个的了,而是一片片的了。 这是在仍手雷吗?这是在扔钱。 “轰轰轰……” 整个羊马墙前,好像一下子变成了火海地狱。一片片的手雷交替炸响!火球烟柱不是一簇簇的,而是一群群地升腾而起,登时就将不知道多少白马两部的军兵包裹在其中了。 白广恩看了真是心疼。 虽然这些兵都是他主动摆出的牺牲品,可这么死,还是叫他看了心疼啊。 羊马墙前彻底变成了一个吞噬人命的死亡之地。 之前被张奎带人抵挡住的白马两部士兵,先是跟聚沙成塔一样,密密麻麻的拥挤在羊马墙前。然后就在一片片的手雷爆裂中被炸的鲜血四溅,染红了脚下大片大片土地。 一时间,这些被手雷炸伤的白马两军士兵的惨叫声都压过了整个战场上的鼓声、号角声、喊杀声! 也不用白广恩、马科再想着怎么来一场惨烈的失败,他们就真的败惨了。 张奎才不会放过良机呢,大吼一声,领着军兵直杀出羊马墙。追在白广恩、马科两部兵马的屁股后头自出了盾车区才停住了脚步。 没办法,两侧的顺军马兵已经围了上来。张奎还岂敢再去追击? 不过即便如此,杀敌俘敌也是不少了。 那些个盾车先前还是掩护两部兵马的挡箭牌,可当他们败退溃逃的时候,却就成为了他们的拦路虎,绊脚石。 “伯爷放心。此只是小挫。待到天色暗下,大雨倾盆时,老夫与马总兵定再提将士攻城。定叫郑贼还回这笔血债。” 白广恩手指着天空密布的黑云,拍着胸脯,‘赤胆忠心’。 乐的郝摇旗三将大声叫好。 第一百八十五章 武英殿上话东虏 尖锐的鸣金声刺穿雨幕,传入杨村外一个个落汤鸡一样的白马两军士兵的耳中,登时一阵欢呼声就在阵前响了起,就是围墙顶上一排排的枪声和哗啦啦的雨声,还有不绝于耳的惨叫声,都无法掩盖。 距离杨村三四里外的一座小村子里,停驻此处的白广恩、马科二人一脸的羞赧。他们在郝摇旗跟前又丢人现眼了。 派出去厮杀的军兵,听到了鸣金声后竟然欢声如雷,这太不新朝,太不大顺了。 哪里有半点的新朝新气象?纯粹是明军的老旧做派。 郝摇旗倒没有怪罪白广恩和马科,谁能想到郑芝龙竟如此谨慎,何况外头虽是大雨倾盆,可人家有战棚遮掩,这雨水根本就没半点的用处。 保不准那战棚下还有一个个火盆烧的正旺,城头的郑军舒坦的很呢。 倒是让进攻部队的难度更大,大雨浇头的滋味可不好受。 进攻部队水涌一样退了下来,一个个都被大雨浇透了身子,很多人都面青唇百,冷的瑟瑟发抖。 而杨村城外,泥水地里横七竖八倒下的尸体,随着一颗烟花在雨幕中绽放,瞬时间里闪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血肉之躯与枪子药粉的抗衡。别看整个战斗前后才两刻钟,外头的死伤可真的不少。 白广恩和马科用手下军兵的性命完美的完成了‘投名状’任务! 天亮了,雨继续下…… 一骑快马冒着大雨奔向了京师,郝摇旗的奏报送到了,白马俩个都那么卖力了,这仗还打吗? 李自成手执着奏折,边看便是满意的点着头,砍了郑芝龙,活捉朱皇帝,可以了,白广恩和马科在朱明那里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让他们不用打杨村了,也甭去津门了。向永平府开去,把滦州拿下来。这个吴三桂就是属乌龟的,要逼一逼才会动。” 李自成进京城的第二天就把张若麒从大牢里提了出来,或许有人已经忘了这张若麒是谁,这人就是陈新甲的心腹,原兵部职方司郎中,松锦大战时被崇祯帝和陈新甲派去敦促洪承畴的人之一。 战后,张若麒为崇祯帝和自己的上司背了黑锅,以负有战败之责为名,被捕下狱。李自成面前他极力申诉自己的督战之功,并表示愿意投效大顺。李自成当即授他为山海关防御史,最直接的工作就是做好对吴三桂的“劝降”。 因为吴三桂称张若麒为“老师”,二人关系密切,由他出面劝降,对敦促吴三桂投效大顺会起到一定的促进作用。 张若麒已经携带着犒师银五万两,前去山海关赏赐辽兵。同时,他带着的还有白银万两、黄金千两、锦币千端,乃是李自成赏赐吴三桂的,另有敕书一通,李自成要封吴三桂为侯。 这对吴三桂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也。 随着崇祯帝的外逃,南明的出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这吴三桂的份量较之历史同期可就重要多了。 李自成的战略考量之中,是还没怎么顾及到关外满清,可吴三桂却绝对是一个重要角色。 可是叫李自成意想不到的是,自己对吴三桂的一片真心都像是赋了汪洋大海,张若麒也好,金银犒赏也罢,一去山海关就像石沉大海,再听不到一丝儿的回音。 武英殿内,李自成与一干大顺文武重臣齐聚一堂。相比起文华殿,李自成是更喜欢‘武英’二字的。同时这俩字也有着另一层含义,那就是他大顺天子虽然坐了龙椅,但天下依旧未平。 哪怕他这一路上义旗东指,一路迎降,大军势如破竹,唾手而克燕京,取朱明的半壁江山如拾草芥,但现在依旧不是上下欢腾,如醉春风,刀枪入库,偃武修文的时候。 文武们还要掐灭自己心中的骄傲之气,什么时候大军过江攻入江南了再欢喜不迟。 因为崇祯帝的逃走,局势上与历史同期已经有了大变,李自成自然不会一如历史上那般的盲目自大。对吴三桂简直是那啥了。 “额看那吴三桂就是不识好歹。不若就叫额领一支人马杀去山海关,看吴三桂敢不敢来战!”刘宗敏暴躁的叫道。 大顺军进京师之前可以说是兵锋所向无往而不胜,无往而不利,没道理说打进燕京城了,反倒是束手束脚了? 吴三桂一直矫情,仗的不就是手下的几万兵马么。打垮了它也就省事了。 刘宗敏对于燕京城内的大顺军信心十足,这可是百万大军中的精华,以李自成的老营为基础的队伍,不可能打不过军心慌乱的吴三桂军的。 李自成把手一挥,“山海关险要着呢,能不打还是不要打的好。劝降为上!” 自己的本钱自己心疼。如果有可能,李自成甚至都不愿意叫自己手下的御营将士(中权亲军)再损伤一人一马。因为天下还没有太平呢。 但吴三桂的事儿终究没个结论,这也不成啊。 宋献策看了一眼眉头暗皱的李自成,心知道他对刘宗敏的提议是不乐意听的。后者进京城这几日里是甚样的情形,他可一清二楚。 歌功颂德、夸耀武功,赞襄真龙创业的奏折,雪片一样飞上了李自成的桌头。 李自成自从破了燕京后,这几日时间虽短暂,可心态上实则已经起了很大变化。他陶醉于辉煌的军事胜利,真就已经有三分相信自己推翻朱明乃是顺天应人之举了。因为一切都太顺利太顺利了。 而那些新降的前明文臣,以陈演为首的那些个家伙,或是中央或是地方,一个个都是在宦海中浮沉了多年的老狐狸,个个都是厚颜无耻之徒,‘洞达时务’。看李自成有些飘飘然了,可不会错过这攀龙附凤的好机会,一个个是变着花样的来吹捧李自成。 在他们的口中,郑芝龙是跳梁小丑,朱明是土鸡瓦狗,吴三桂是釜底游鱼,东虏则是兔子的尾巴。 李自成的大顺就是天命所归,一切都将无往而不利。 吹捧的多了,李自成虽然还没彻底吃的忘乎所以,但心底里还真就看轻了建虏。更重要的是,他认为吴三桂除了投降自己根本无路可走。 宋献策心中料到了几分,可他还是要说:“臣亦愿吴三桂前来投降,但也要防备万一。”入宫之前李岩找他碰头,说起吴三桂和东面的建虏,真不能小觑啊。 “吴三桂如还犹豫不决,陛下就当迅速动兵,逼他开城纳降。若坚持不投降,就当速速用兵征剿之,不留肘腋之患。” “拿下了山海关,巩固了蓟辽边墙,拒东虏于塞外。我朝北线方可高枕无忧。” 李自成脸色有点难看了,心里头很不高兴,“军师以为东虏会趁机入塞?” 李岩上前一步,接宋献策说道:“臣以为左辅所言极是。吴三桂在山海关驻军,虽为我朝肘腋之患,但是山海关逼仄狭小,不能自给自足,前进不能,退无所据,只其本身言实际不足为虑。臣以为目前可虑者不是吴三桂,而是那东虏。我军初到北京,立脚未稳,万一东虏乘机人塞,而吴三桂与之勾结,必为大患,所以不能不小心防范。” 李岩一边说着,一边在心底里思寻,那封信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呢?提醒自己小心吴三桂降了满清,这虽然乍一看有些荒诞可笑,但李岩细思之,真不可不防。 作为大顺朝的高层,李岩实则是清楚李自成对吴三桂的态度的,那是小心提防的。 关宁军的战斗力让李自成记忆犹新,虽然现在的关宁军已经不是当初的关宁军了,但吴三桂手握五万重兵,那必须是要拆散的。 最好的结局就是吴三桂乖乖的交出兵权,那李自成别说是封侯,就是封公(大顺朝至今还没一个),他也会喜不自禁的。 但这种可能性太小了。 吴三桂要是不宝贝自己的军权,他完全可以带人去津门勤王啊,吴家一门老小可都在崇祯帝手中的,吴三桂去了津门一样不失富贵。 但吴三桂没去津门,这人把手中的兵权看的比亲爹亲兄弟亲儿子都重要,可想而知,他对大顺也不会束手请降。 但是,李自成的心再大,也不可能在自己身边就留下一支亲爹亲儿子都攥在敌人手中的大将掌控的强兵啊。 那拆分关宁军就是必须的选择。 吴三桂若是投降了大顺,他要是不乖觉一些,等待他的最终命运并非多么美好。 李岩现在最怕的就是吴三桂自己看透了这一切,那吴三桂又如何会自投罗网呢? 听了李岩的话以后,李自成的正在高兴的心情好似被浇了一股冷水。只是为着表示他虚怀纳谏,没有露出来不悦之色。 “东虏?刚死了敌酋,听说他们内部是闹腾了好一通,才捧出了一个小娃娃当皇帝,奶都没断。他们敢来撩我大顺的虎须吗?” 一些消息还是陈演他们上奏折的时候流出的信息,李自成之前只听说黄台吉挂了,然后黄台吉的小儿子继位,对于满清内部的纷争真是半点也不知道。 他认为满清内部不宁,自身纷争不断,且也会震于大顺的军威,必不敢此时南犯,李岩的话未免太过多虑了。他望了望宋献策,明白自己这俩军师今天是有一样的看法。 第一百八十六章 李自成说东虏(求订阅) 李自成勉强笑说:“你们是额的亲信谋臣,历年来赞襄帷幄,到底眼光长远,不同于一班文臣。说到鞑子南犯的事,额何曾不在心中想过?在东征的路上也想过多次。不过……” 趁着李自成片刻沉吟,宋献策迅速向李岩递上一个眼神。皇帝脸上的笑容消失,似乎不同意他们对满清鞑子的顾虑。再有之前汝侯提议对吴三桂动手也不被皇帝接受,看来这皇帝心中早有定计。事情若有不妙的话,千万别硬上。 “不过,”李自成接着说,“以额想来,鞑子内部还没消停,我大顺兵锋劲锐,将士们连战连胜士气正旺,这个时候他们未必敢在南犯入塞。” 新朝要有新气象,如果是大顺朝坐天下了,鞑子入塞,还能风卷残云一样连破数十州县,连胜数十阵,那新朝与旧朝还有什么区别? 李自成是绝对不认同的,也绝对不会退缩的。鞑子要是入塞,等来的就必然是与大顺兵的倾力一战。 鞑子真就那么狂妄,敢来南犯吗?李自成觉得那是不可能的。 宋献策看李自成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赶快说道:“陛下英明,比臣料事深远。愿闻陛下睿见,以释愚臣杞人之忧。” 这话叫李自成听得舒服,脸上终于又露出了微笑。胸有成竹地说:“崇祯这十七年中,乃是因为朝政腐败,粮饷匮乏,以至于兵无斗志,更见兵力空虚,才使得鞑子几次入犯,攻破城寨,饱掠而归。而目前我大顺兵破北都,鼎立新朝。正值兵强马壮,军威旺盛之际,鞑子又非想不到,如何会来触这个霉头?” “陈演就曾上过一道奏疏,言语建奴人少而兵精。数次入塞,虽然威逼燕京,马踏畿辅,深入冀南,横扫齐鲁,俘获众多人口,掠去粮食财物,皆全师而归。似乎如入无人之境,无人能抵。其实则有不然。鞑子每每能够得手,皆是因为中原广大,朱明可在一处轻易集结上十万大军,却没办法在所有的大小州县府城内全都布置上五七千人。 鞑子兵锋劲锐不假,但攻城拔寨看似都能拿下,实则却是在避实击虚,这才能屡屡破城得手。如有一二城池,官民同心固守,鞑子为避免死伤,也就舍而不攻了。 而如津门卫城,漕粮重地,驻有重兵,防备森严,鞑子根本就不会去攻打。还有上次鞑子入塞,在鲁南的兖州城下也吃了大亏,然后就也是不打了。 因为坚持打下去他们会死掉更多的人。便是能拿下兖州城池,最后也是得不偿失! 可惜如此城池何其至少?朱明上下暮气沉沉,军纪败坏,士兵从来不练,见敌即溃,加上文武不和,各自一心,既不能战,也不能守。遂成了鞑虏满万不可敌之声名。 泱泱华夏竟任由区区鞑虏肆虐逞凶,朱明焉能还敢称呼天子,代天牧民? 陈演说的很有道理。这鞑子是凶蛮,但他们最大的缺点就是人少,兵将虽精锐,但死一个就少一个。鞑子死不起人的。 一个娃娃落地,从婴幼长成年,少说也要有十五年,能真正上阵杀敌,刀枪弓马都使唤的纯熟,那少说也要到二十岁。 鞑子就那点人口,要是年年都死个大几千人,他们等不到小娃娃长大,自家的男人就早死光了。 久而久之,鞑子也就养成了趋利避害的习性。 不然那锦州一战怎么就围而不打,直耗了两年多光景,叫祖大寿一粒粮食也没有了,只能开城投降,这才得手? 就是因为鞑子的人太少。他们拼不起。 而眼下额大顺新立,精兵猛将额都应有尽有,战力远非朱明的熊兵孬将可比。 鞑子若是此时南下进犯来,与额的大顺军一战,就算是胜利了,他们自己的死伤岂会小了?那八旗内部的掌权者可不又要闹腾了么? 最后便是在京畿得到再多的钱财粮秣都是得不偿失。 且要知道,吴三桂是从宁远南下了,可宁远城近海的觉华岛上,郑芝龙还有一支兵马守在那呢。” 吴三桂都南下撤退了,郑军却还坚持不动摇,谁都明白郑芝龙的打算是什么。郑军与满清的战争并不会以朱明尽弃关外之地而结束,相反,二者的战争还将继续进行。 这直让李自成想到了郧阳,小小一个郧阳,就因为高斗枢这个硬骨头,那在荆襄牵制了他多少兵马? 白旺手下足有七八万大军,在弹压地方,看住左良玉之余,还有一个重要人物就是用来看住郧阳的。但高斗枢真的是一个人物啊,靠着小小郧阳,靠着贫瘠的郧阳,几年来多艰苦的局面都硬是支撑了下来。再加上左良玉的闹腾,白旺军虽然屡次击败左军,却还并不能真正的给之重创。反而被其牵扯了注意力,让高斗枢看到机会,把均州又夺回去了。以至于李自成都不得不让前营制将军袁宗第在西北战事平静后即可率军南下。 这觉华岛对于满清,与郧阳对于李自成,那是何其相似。 有了觉华岛上的这支郑军存在,满清想大举进关也不能啊。不然,郑军还不趁机把他们的老家给搅翻天啊? 根本不知道郑芝豹已经带军去了朝鲜的李自成如此的想着。 你不能说他想的没有道理,只是有些想当然了。 这番话还是有说服力的,宋献策当下就‘服’了,说道:“陛下睿谋宏远,烛照虏情,实非臣等所及。然臣等恐事出料外,那吴三桂若与鞑虏勾当……,实不得不防,所以当命光山伯(刘体纯,右营右标果毅将军)由通州直趋蓟州,再使人立即刺探山海关与辽东军情,不可稍有疏忽。” “嗯,这倒也妥帖。就派刘体纯部去蓟州。也是督促白马两部攻取滦州。” 李岩见李自成到底还听的进言,赶快说道:“陛下,我朝新建,想要收复关外失地,同东虏就早晚必有一战,不可不放在心中。兵法云: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以臣之愚见,即应以不可胜之势,使敌人不敢来犯。” 李自成现在是不想跟满清见仗的。崇祯帝还没死,朱明还没倒下,这才是他当前最大的敌人。李岩说能使敌人不敢来犯,这叫他兴趣大增。 立刻问道:“军师可有教额?如何使敌人不敢来犯?” 李岩回答说:“先圣有言: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臣以为这‘道’就是仁义,就是仁政;‘法’就是法制,既指治理国家的法制,也指军纪严明。所以臣惟望陛下“修道而保法”,便不必担忧东虏乘机来犯了。” “军师是额的心腹,还有什么不能名言的?无须顾忌,尽言其详。”说白了,李自成的知识水准低,李岩的话他听得懂,但想不明白。 “陛下始入京师,老天便普降甘霖,解京畿数月旱情。此天意在我也。兼之三军将士纪律严明,于民秋毫无犯,则黔首百姓之心已然尽得也。但天下人心更在于士心。数日来,义侯(张鼐)先后使人送来大小文武数百人,内中亦有良善。陛下当迅速择贤选良,或入中央,或充任地方,好叫北地州县尽入我手。如此上下通达,方好政通人和。” 简单的说来,这就是李自成主动化解自己与士绅阶层的矛盾,一如牛金星准备的科考一样。但李岩也知道牛金星性格,他人再是耿直,也万不会去提及科考的。 不过李自成已经明白李岩的意思了。他这是要自己迅速的向士绅阶层释放善意,好彻底的将现如今大顺军占据的地盘捏合成一个整体。 李自成也希望如此啊,可这谈何容易? 三年不征的前头,还有‘均田免粮’这四个字呢。 这四个字可是李自成在中原起家的根本性纲领,而且他早前也始终是这么做的。所到之处,士绅官僚无不遭殃,对于士绅阶层言,李自成恶迹斑斑。 可不是他口头言语一二就能将这些影响彻底抹消的。 何况李自成这人打心眼里就仇视士绅,在进京师前,他与手下的核心集团就有拷掠追赃的打算。主要是关中集团,李自成的老兄弟们定下的事。 原因很简单,一是解决钱响问题,二是报复。 不止是对贪官污吏的报复,更是对整个官员群体的报复。横竖在他们眼中的前朝达官显贵,那就没一个是好东西。若不是满京城的官儿都逃之夭夭,城内只剩了大猫小猫三两只,现如今可能拷掠追赃都已经在进行中了。 六品以上的官儿都逃不了。阁老十万,部院京堂锦衣七万或五万、三万,科道吏部五万、三万,翰林三万、二万、一万,部属而下则各以千计矣。 刘宗敏的五千副夹棍会叫满京城的官儿们都哀号欲绝的喊大明我错了,会万分的思念崇祯皇帝的好。 与已经不是不按规矩出牌了,而直接是掀桌子的李自成相比,崇祯帝的性情多疑、刻薄寡恩都是那么的有爱。夹棍之下不知道多少个官儿们会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懊恼自己把破铜当金子,把鱼目当珍珠。 能允许手下人做出这等事,甭管怎么说李自成,都抹不掉他内心中仇视官僚士绅的因子。 李岩如此建议,全然是让他先对士绅阶级服软,给递出一个橄榄枝来。 李自成脸色肉眼可见的严肃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崇祯帝不学小明王(求订阅,1/3) “驾,驾……” 一群马军飞到,通过运河上的桥梁,直抵津门城下。 “孩儿见过父亲。”郑森上前接住了郑芝龙的马鞭,一手拉住了郑芝龙胯下的黑虎。 一身如锦缎一样黑亮的皮毛,这匹马是天方马,是闽地海商特意送给郑芝龙的礼物,极得他喜爱。 加上这马脾气大,不仅要独占一个食槽,就连一个马棚的其他马匹都有被它咬伤过,郑芝龙便给它起了如此个名字。 “中葆公别来无恙啊。”郑芝龙向门前的蒋德璟抱拳道。随着陈演的投敌,蒋德璟再度被任命为内阁大学士。 而且崇祯帝对魏藻德的感观不是太好,因为随着人在津门落脚,有了存身之地,那随驾的官员们就又起了幺蛾子。有人已经弹劾魏藻德,说他尸餐素位,碌碌无为。于国无丁点用处,反阻碍调兵勤王,以至于京师有失,天下震荡。 魏藻德已经称病不出了。 而首辅周延儒呢?则是真神慌意乱,受了风寒,现如今已卧床不起了。 故而,蒋德璟这位内阁的新成员反而成了内阁的老大,简单的说,就是崇祯帝御驾前的文臣之首了。 “非是有安南伯断后御敌,老夫岂能安居于此。安南伯且受老夫一拜……” “休要躲避。此一拜不止为老夫,也是为城内的百官勋戚,也是为了陛下太子,更是为了天下。” 城门口前,蒋德璟的一番话将郑芝龙架的好高啊。 “此乃人臣子本分,郑某岂敢居功?” 再是好一番客套,郑芝龙这才与蒋德璟携手共入城中。 “中葆公乃群臣领袖,陛下亲睐之人,敢问一声,郑某所求事,此番可能如愿以偿?” “安南伯莫不是太急切了?此遭事变,北地神器易主,天下板荡,风云具动,正是伯爷这般人物大显身手的良机,怎的一心……” 蒋德璟拿眼紧紧地看着郑芝龙,拿不准郑芝龙是在试探,亦或是出自真心。 “中葆公是读书人,岂不知道功高震主的道理?我郑一官可不愿拿自己的小命来试一试今上的胸襟。所以啊,还是及时抽身的好。”郑芝龙一脸坦然的说着,因为他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最终都会传进崇祯帝的耳朵中。 “郑某是不会去金陵朝堂站班的,更不会在朝中弄权,掺和朝堂事宜。虽然依旧会在觉华岛、津门、齐鲁据沿海险要之地,牵制李贼一二,但实话对中葆公说,俺这水师主力已经准备南下了。南洋之地不得安稳,我这心中也是不宁啊。” 蒋德璟嘴巴都不可抑制的张大了,他都怀疑自己年老耳聋,听错了郑芝龙的意思。如此的局面之下,郑芝龙竟然不准备去金陵? “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乃芝龙肺腑之言。” 接下来的局势如何,郑芝龙都看不清楚了,那才不愿意一头扎进来呢。 只在北地沿海保留一处桥头堡,为以后插手北地提供便易。 而对于金陵,他是望而却步。 “急流勇退谓之知机。安南伯果然非是凡人。”蒋德璟眼睛里全是赞叹。要知道,这两日崇祯帝烦恼的一大原因就是日后如何安置郑芝龙。 他的实力已经很强了,他的名头已经很大了。那是文臣安置不是,武将安置也不成,崇祯皇帝都烦恼的紧。 然而现在,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哈哈,中葆公先莫要高兴的。郑某虽不愿意入朝,却也不意味着俺就彻底退出大陆了。别的不说,只说泉州府,那无论是军是政,俺可就都当仁不让了。” 蒋德璟明白了郑芝龙的意思,他就是想向崇祯帝讨一个封赏,然后还要割下泉州府当自家的自留地。 “他真是这么说的?”一脸抑制不住的兴奋,崇祯帝自觉的自己现今欢喜的胸口都要炸了。 没有想到,万万没有想到,郑芝龙所求的竟是如此的低廉。 封赏算什么,就郑芝龙立下的救驾之功,给个国公也不差。而泉州,一个府罢了,他之前可都担忧郑芝龙一口要去他一个省呢。 “陛下,还有那定海、海坛、南澳诸地……” 郑芝龙要的这几个岛屿可不简单,一旦被他掌控在手,整个东南沿海都尽被其把握了。 “给他。不过是几个岛屿罢了。”崇祯帝不在乎的道。 “可这几个岛屿虽不大,却都地处要害,一旦被其把握,则东南万里海疆尽在其手啊。更能被其作为私贸所在。靠着海贸,则其人虽不在江南,而影响却无处不在……” “那又如何?”崇祯帝觉得自己想的很明白,“朝廷当务之急是什么?是组建水陆,守住江淮湖广。那些个岛屿便是还握在朝廷手中,又有何用?能安抚着郑氏,尽数舍去又如何?” “还是说你以为朝廷握着了这些个岛屿,就能限制私贸?” 崇祯帝倒是想学前宋玩船舶司,可是他有心而无力啊。朝廷初到江南,正是以来彼处之士绅的时候,船舶司岂能开的起? 这眼前都火烧眉毛了,谁还会在乎自己后脚踩进了水沟里么? 崇祯帝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弊了,长久来说,对大明甚是不利。可现在他所面临的危局并非是海上。安抚了郑氏才是第一。 没有了郑芝龙在朝堂掺和,那等于是从崇祯帝肩头移走了一座大山。 至于岛屿,至于长远,先过了眼下的困境再说吧。等日后南明真的有实力来经营自家的海上舟师了,再去想着如何向郑氏讨还岛屿也不迟。 “陛下厚爱,实让臣感激肺腑。” 郑芝龙没想过崇祯帝如此好说话,难道是因为崇祯帝害怕自己乘船去金陵的路上,中途落水溺亡了?就像当年被朱元璋接去金陵的小明王一样。 这还真有可能。 毕竟这海上是郑芝龙说了算,沈廷扬的沙船帮别看实力也不弱,可比起郑氏水师来,那都是小弟弟。 而且沈廷扬与郑芝龙的关系也很好的说。 “父皇怎的这般轻易的就许了他……”朱慈烺不解的看着自己父亲。虽然那几个岛屿都不大,但他已经看了地图,如蒋德璟所言,真就是位置关键的很。 还有泉州,乃至是安南侯。 崇祯帝竟然都一口应下了,这简直是打破了朱慈烺心中对自己父亲的认知。 周皇后在一旁坐着,闻言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她心中也有不解的。只是她向来不过问政事。 崇祯帝看着自己才十五岁的儿子,此刻一脸的不解,恨不得一巴掌把儿子拍开窍了。就这小子的脑瓜子,李邦华还想奉太子南渡,把朕留在北都等死,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真稚子也。莫不忘了德庆侯故事?” 崇祯帝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可朱慈烺学习成绩还是不错的,一听到德庆侯,立刻想到了廖永忠。参考着现下的景象,小明王韩林儿的名字猛地出现在他心头。 “韩、韩……” “父皇,郑芝龙素来忠勇,此番社稷得存,皆赖其功。何止于此?” 崇祯帝只气恼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真稚子也。” 人的欲望什么时候能够填满?当侯的想当公,当公的想当王,当王的想当帝,胆大妄为的事儿,胆大妄为的人,这个世上多了去了。 “我就问你,那海路滔滔中,真要是船沉了,你我父子,乃至你那兄弟,只有一人活下,被郑芝龙奉入金陵登基称帝,天下人认是不认?” 崇祯帝气恼中连朕都变成我了。 “到时候郑芝龙靠着手中精兵,权倾朝野,做一个在世活曹操来,又当如何?” 经历了之前的为难,崇祯帝算是明白了一句话: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 想要当个真皇帝,而不是被大臣糊弄,被手下的军将忽视的真皇帝,那手中就必须有兵才行。 崇祯帝现在最感慨的就是自己手里还有银子,等到了江南,郑芝龙又不再了,凭着银子,他能很快拉起一支像样的兵马来。到时候,他第一个就下令诸军剿灭了刘泽清。 …… 作为历史上的南明四镇之一,现如今的刘泽清远没有历史同期时来的风光。 史可法使刘肇基率军堵住了刘泽清南下的路,洪承畴也在南下,把归德让给了许定国。洪承畴手下的残兵败将比起十万大顺军来自是不成,但却不怕刘泽清。 再加上凤阳的刘良佐和黄得功军,还有徐州的高杰,刘良佐的日子可不好过。 几路兵马并没有对其开战,但谁都知道这家伙在崇祯帝心中的印象绝对很差,难保崇祯帝不会秋后算账,所以,几路兵马很有默契的将刘泽清夹在了淮北鲁南交界,几乎是当初小袁营过的日子。 刘泽清现在就无时无刻不再盼望着新朝大军南下,他的降书都已经通过孔胤植的手,送上去多日了。 但叫他失望的是,李自成的主力军连别说南下了,就连齐鲁境内的大顺军都不见有丝毫的动弹。 李自成还等着良辰吉日好登基称帝呢,哪里顾得理会刘泽清? 第一百八十八章 郑家的板刀面没人愿意吃(求订阅,2/3) “陛下放心,臣敢保证此番收益会较之先前更为丰厚。” 与崇祯皇帝达成了最后的约定,郑芝龙心里全是欢喜。崇祯皇帝南迁,但却把满朝的重臣勋戚都留在了津门(带走少数人),那他们可不就要任由郑芝龙来宰割了么。 看哪个人敢不交钱,一直拖在津门不动弹? 不怕南明朝堂上的位置都被他人抢先了啊。 那金陵本身可就有一套行政班子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坑数就这么多,要是被人都抢先占完了,他们自己可就惨了。 崇祯皇帝脸上也全是畅快!能再宰那些个国之蛀虫们一刀,此是大大喜事也。 虽然这次两边是五五分成,又因为主导权都操于郑芝龙手中,崇祯皇帝已经想到了自己的实际收益会远远少于应得收益,但只要能狠狠的宰上满朝勋贵重臣一刀,他心中就有一种歇斯底里的痛快。 旁边站着的王承恩低着个头,脸上全是复杂的表情。 我的万岁唉,你要是早这么不要脸,大明朝何止于此啊。 在王承恩眼中,崇祯帝勤劳、俭省,忧心忧国,自然是半点都没有错的。错的都是底下的那些个光吃饭不干正事的大臣。 就跟归庄的《万古愁》里写的一样,我恨恨恨,恨只恨这些左班官,平日里受皇恩,沾青诰,乌纱罩首,金带横腰。今日里,一个个稽首贼廷,还揣着几篇儿劝进表。更有那叫做识字文人,还草几句儿登极诏。那些不管事的蠢公侯,如羊如豕,多押在东城奥。夹拶着追金宝。娇滴滴的女妖娆,白日里姿瘾嬲。俊翩翩的缙绅儿,多牵去做供奉龙阳料。更可恨九衢万姓悲无主,三殿千官庆早朝,万劫也难逃。 所以,他一个字都不会劝说,心中只有一样的畅快。 这般来,事情就给敲定了。消息很快就传出了行在,三日后,良辰吉日,皇帝就要乘船南下了。 又因为船只紧张,故而随行人员有限,除了皇家的一班子人,剩下的就是几个亲信勋戚重臣,如果把宁家也归入皇戚中的话。 “这么快?郑芝龙昨儿才回到的津门啊?”原毓宗惊叫着道。 他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与魏藻德一样抱病的兵部尚书张缙彦,因为李自成觉得现在这时候已经没必要继续藏着掖着了,就给二人都暗中通了信,也两人明白在明廷内还有自己的战友。 “郑芝龙是昨日辰时正点左右到的津门,先跟蒋德璟一会,然后就面见了皇帝,今日清晨又见了第二回,满打满算一整天,两人就敲定好了?” 原毓宗不敢置信。这南迁是多大的事儿啊,这是郑芝龙与崇祯帝讨价还价的最大本钱啊。竟然就这么三言两语的便谈妥了? “这位闽海王难不成真就是大忠臣了?”原毓宗满脸的自嘲。 张缙彦默默无语,他是兵部尚书啊,跟原毓宗可不一样,此次皇帝南下,必然是有他随驾的。这般一来啊,他几时才能光明正大的回到京师? 这时间拖得越久,与他就越是不利啊。拖得久了,不仅自己的功勋见轻,京城朝堂上的位置也都被人占满了,他又能落个什么好呢? 张缙彦此时此刻就满肚愁肠。 不过就在张缙彦满肚愁肠的时候,内阁大学士魏藻德家中、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总督漕运、屯田、练兵诸务方岳贡家中,吏部尚书李遇知家中,工部尚书陈必谦家中,中军都督府左都督田弘遇家中、国丈嘉定侯周奎家中、成国公朱纯臣家中、定国公许允桢家中,等等,津门城内一个个在逼仄的居室内暂住的皇亲国戚、公侯勋贵,朝中大臣,却都吃惊的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得到皇帝随驾南迁的旨意。 一个个高门贵仆奔出来打探消息,结果发现,勋戚中就英国公张世泽、新乐侯刘文炳、驸马都尉巩永固,以及准皇戚翰林编修宁浤四家随驾南迁。连国丈周奎一家都留下津门了。大臣里呢,蒋德璟是一个,李明睿是一个,另外还有李邦华、王家彦、倪元璐、范景文、施邦曜等寥寥数人。首辅周延儒卧病难起,皇帝特颁下旨意,待其病愈后,快船立发金陵。 而再细察之,就会发现勋戚皆皇帝死忠,而朝堂大臣虽皆皇帝心腹,或是当初力荐南迁者,却也多是江南之人。 崇祯帝选定的这名单,可不是轻率的就定下的啊。 消息超级快的就在算盘城里传扬了开来,毕竟有郑芝龙特意使人透出的口风么。那嘉定伯周奎和太康伯张国纪立刻就跑去求见自己的闺女。 沈廷扬不知道那两位会得到甚样的答复,他现在正在算盘城的东城楼上陪着郑芝龙喝酒。 周边没有外人,沈廷扬说话也甚是大胆,“伯爷早前在京城便已经开罪了不少人,现在又要来一遭,今后岂不是满目仇敌?”而且得罪了那么多达官显贵,郑芝龙还想融入其中,想鬼的不是? “我人都不去金陵,那些人再仇再恨,又奈我何?”郑芝龙脸上风轻云淡。这可是以‘百万两’为单位的收益,捞上一笔都够他几年养军的了。 今后连崇祯帝他都不想鸟了,宰这些个肥羊,他心里半点无压力。 沈廷扬张大了嘴巴,就跟昨天的蒋德璟一样,第一次听到郑芝龙如此直白的想法,叫他很吃惊。 “不过今后这朝堂之上,还要靠季明(沈廷扬字)兄多多照料一二啊。” 沈廷扬摇头苦笑,“我虽然颇得陛下亲睐,但毕竟不是正经出身,眼下位卑职低,便是朝堂站班的资格都无,那里有此资格。” “季明兄说笑了不是?这朝廷南下,今后最重的就是江淮河防,正是要倚重沙船帮的时候。你老兄这官儿要想升上去还不是易如反掌?便是借口都是有的,救驾之功不是?” 此番送崇祯帝等人南下,郑氏水师虽会分出一部分随行,可主力则是沈家的沙船。 因为顾虑到海上的安全,所以,所以要尽可能的靠岸航行,那就只能用沈家的平地沙船,而不是郑氏的海船。 “这就是明白的功劳,皇帝就是送你直上青云,满朝文武也说不出个不字来。何况提领江操的诚意伯又非顽固不化之辈,相比这些日子里沈家已经与之打的火热了。到时候你做副臣,岂不正美?” 二人在城门楼上坐了一个时辰不到,城门下就汇聚了大批的达官显贵,在沈廷扬看来,那每一个都是不能轻易开罪的。 可郑芝龙却丝毫不在意。 沈廷扬如何不知道郑芝龙找自己来是保护了自己,“真是多谢伯爷相救了。不然,这般多贵人,我可得罪不起!” “季明兄就在这里安坐,看我去打发了他们!” 郑芝龙听到随从说,那该到的都已经到了,当下起身到了城楼下一处茶馆里。就看到以成国公、定国公为首的一般勋贵,和诸多的文武大臣,但却没有王永祚、曹化淳、王之心为首的一干大太监。 现在时候,最着急的应该是这些个大太监。只是曹化淳他们很有眼色,来了旋即就又走了,临走时叫人转告郑芝龙一声,说他们都明白了。 郑芝龙听了都想笑。 曹化淳在崇祯帝离京的时候随驾,然后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无奈的,只能叫家中的一部分侄子族亲纷纷打包跑来津门落脚,也亏得曹家本身就在武清县,距离津门不远不说,还在津门置的有产业。 曹化淳是在玩分家,他同胞兄弟五人,三兄化富、四兄化勤早丧,曹化淳与同朝为官的大哥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曹化雨关系最为密切。但崇祯十六年六月里,曹化雨病逝,其长兄曹化春也已经年迈,曹化淳这次上了贼船下不来,无奈就由曹化淳带一部分子弟南下金陵,曹化春继续留在武清。 崇祯帝南下,很多个大太监不是外出监军投降了李自成,比如杜之秩和杜勋,就是被崇祯帝留下守紫禁城,想来现在不是死了,就也是降了。比如王德化。 所以,崇祯帝身边有了很多个空位置,他们要是晚到一步,被别人抢走了位置,那就太糟糕了。 太监没了权利,其下场只会比文臣勋贵们更凄惨。 “叔父,五万两还不够啊?”曹化淳身边一年轻人震惊叫道。 “再提五万两。”曹化淳眼皮子都没睁开。 郑芝龙京城时候都宰了一刀了,现在这第二刀还会比第一刀轻吗?这许多的文武大臣勋戚到了金陵,谁会轻易饶了他? 郑芝龙只要不是傻子就会明白自己这么做的后果。可他没能抵挡诱惑,伸手拿了这烫手的银子,他就只会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就捞个多的。 “银子使得不够,郑芝龙会满意?你不怕途中吃了板刀面,落得葬身鱼腹的下场么?” 依照曹化淳对崇祯帝的了解认知,崇祯帝与郑芝龙的面谈如此轻易的就达成一致,只能说是崇祯帝一点也不反驳的满口打赢了郑芝龙所有的条件。 原因肯定也跟怕吃‘板刀面’如出一辙。 这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甭管怎么许诺,又都许出去了什么,先去到安全的地方站稳脚跟的好。 “郑芝龙,郑芝龙,真是海寇习性,海寇习性……”周奎回到住处,对着眼巴巴等着他消息的儿子周鉴、侄子周铭、周铎、周铉一个字没说,先就把郑芝龙破口大骂一番。 “还要钱?”周鉴弄明白是怎么会事儿后,第一个叫出声来。 周家的银子未来可都是他的,之前已经交出去二十万两了,现在这该死的郑芝龙又要起了银子,这是在割他的心头肉啊。 “爹,你是当今国丈,儿子是当今国舅,是太子爷的亲舅舅。便是不给一分钱了,他姓郑的又能乃我们周家何?”周鉴发起性子来。 可周奎却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脑子里回荡的是郑芝龙说起的一句话:“海上风高浪急,行船这事儿保不准就有个好歹。不守规矩的人,可就要听天由命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借师助剿吴三桂,太后床上多尔衮(求订阅,3/3) 山海关里,一干关宁军将领汇聚一处,吴三桂召集他们来就是要议一议投降事宜。 当然,他没说要投降满清。关宁军诸将一个个还都以为是要投降李自成呢。 张若麒来的时候他们可都见到了,李自成出手大方,对待吴三桂也礼遇有加,给出的条件可以说是再优厚不过了。 不过大家都是要脸面的,这大明还在,他们这支受大明集天下财力供养出的精兵却转头就投了大明朝的敌人李自成,这叫很多人都感到了羞耻。 可是,京师已经易主,不说神器就此姓李,至少在这北地,李自成的大顺如旭日东升,不可阻挡。 怎么看大明王朝北地的统治的覆灭都已成定局,李自成的大顺朝将取朱氏王朝而代之,成为北地万里河山的新主宰,只有依附于这个新政权,才有他们关宁军的出路。 不然,到了秋后他们关宁军就饷尽粮绝,不战自败。 何况从李自成对吴三桂的待遇来看,那是很看重他们关宁军的,大家也不用再动家当了,今后大军就驻扎彼处,为新朝守御东虏即可。 而吴三桂有嘉赏,他们一个个也不会少了。对于他们这些军汉们来说,大家追求的不就是这个么? 只要投效了新朝,一朝追求就全到手了,想着就让他们心里美美的。再则,如此一来他们的前途就不说了,一家人的生命财产也都有了保障,这简直两全其美。 没人知道吴三桂经过深思熟虑,已有投降满清的定见,但他不能明说。因为他顾虑部下的想法能否跟他一致,特别是在当前政局激烈动荡的时候,人心正混乱,还摸不透他们的真实打算。所以,他要先试探部下的思想动向。他故意问诸将官:“都城失守,先帝行至津门,不日就将南下,山海关已成一孤岛也。三桂受国厚恩,宜以死报国。然数万将士又当何去何从,如今将若之何?” 诸将官默默无语,谁也不答。否则保不准就要被青史记上一笔,那就太坏名声了。虽然他们武人不像文人那样在乎青史的盖棺定论,可谁也不愿意冒险。 这投效新朝,你吴三桂占的便宜更大,事儿自然就也要由你吴三桂来起头。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吴三桂连问三次,还是没有一个人敢表示意见。旋即他就以逼人的目光环视了每个将官的脸,语调沉重地说:“新朝势大,唐通、姜瓖、王承允等均皆降,我孤军不能自立。”说到这里,再提高了声音,斩钉截铁地问道:“今大顺天使已至,其斩之乎,抑迎之乎?” 吴三桂咄咄逼人的追问,让诸将官心中不由得一惊,就好像如梦初醒,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个声音:“今日死生惟将军命!” 就是表态一切惟吴三桂之命是听。 吴三桂由是大喜。这才宣布决定:正式接待来使,要投降农民军。 要断绝关宁军投效李自成的希望,这话不能从吴三桂口中讲出来,而只能出自张若麒之口。同时他还请了顺天巡抚王永吉列席。 后者在昌平失守后没有逃回京师,而是直接奔去山海关。这跟吏部右侍郎李建泰在太原失守后,没有奔回京城,而径直跑去保定是一个道理。 山海关张灯结彩,总兵府喜气洋洋,大开中门迎接了出去溜达一圈又回来了的张若麒。 然后张若麒这个很多辽东军将都认识的主儿,就张口在堂上放出了一个大炸弹。 总的来说就是一些张冠李戴子虚乌有的事儿。人李自成现如今还是仁义之师呢,可没有拷掠追赃,肆意的抄检百姓,jianyin掳掠。 张若麒这话换做流寇版的李自成还成,或是历史版的李自成也说得过去。但独独不能用来说现在的李自成。 满堂的关宁军军将都懵逼了,这咋回事? 是张若麒发烧烧糊了?还是吴三桂不投李自成啦? 谁不知道张若麒与吴三桂关系亲密,之前更已经在总兵府上住了多日。那他现在口中说的话,所表达出的意思,只能是吴三桂的主张。 后者一个字不发,只向一旁列坐的王永吉使了个眼色。 后者登场亮相,也放出了一个大炸弹——借师助剿。 借谁家的‘师’呢?自然是满清了。 “莫若请北兵(即清兵)进关,共歼‘李贼’,事成则重酬之。” 消息迅速的席卷山海关,张乐书的嘴巴都张大了,这吴三桂要是投降李自成,他还能理解。但这鸟人竟然要投降满清鞑子? 还借师助剿,说的好听,不就是为自己披了一层遮羞布么。 中国历史上,确实发生过内战中其中一方引入外藩势力最终逆转战争结果的情况,比如唐朝借回纥势力平定安史之乱,收复长安洛阳;石敬瑭引契丹势力助战,击败后唐。但这两者的主脑人物都是谁?那可不是区区一介边将身份的吴三桂。 没有朝廷的旨意,吴三桂凭什么借师助剿? 但张乐书的愤慨半点也阻挡不了大势,甚至于他都急忙使人收拾行李,要登船去海,向觉华岛奔去。 吴三桂则还一本真经的发布檄文,说俺吴三桂堂堂丈夫,岂肯降此逆贼受万世唾骂? …… 盛京,多尔衮拿到了吴三桂的降书后欢欢喜喜的进宫了。 永福宫内一片素净,布木布泰还在为黄台吉服孝期间呢,宫中自然是没有花花绿绿的了。 知道多尔衮进宫来见,便由宫女们侍候,梳洗打扮,朴素的衣服用上等香料薰过,头上没有多的金银珠宝首饰,除几颗较大的东珠外,只插着就都绢制白花。可是想要俏一身孝,这打扮放在后宅里尽是花花绿绿的多尔衮眼中只会更具诱惑。一双大眼睛并没有一般年轻寡妇常有的哀伤神情,倒是每每在闪耀着聪慧的灵光。 等多尔衮行了简单的朝见礼以后,布木布泰命他在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首先问道: “九王紧急入宫,可是有什么重要国事?” 多尔衮神态轻松,面上半点也没有敬畏,说道:“臣此来是给太后报喜的。” 报喜?那就是好事儿了。“这喜从何来?”布木布泰流露出一丝激动的眼神,这些日子多尔衮在忙活着什么事儿,她虽然不是很清楚,可到底有耳闻。 要是这事儿上有了喜报,那可真就是大喜了。 想到这,她向左右轻轻一挥手。站在她身边服侍的四个宫女不敢迟误,立刻体态轻盈地从屋中退出。身边只留下了一个苏茉儿。 “吴三桂使人送来了降书,要‘借师助剿’,我大清不费一兵一卒即可入关南下,这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么。” 布木布泰这一刻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她的正牌老公在关外苦心经营了十多年,数次入塞,却始终不敢生出夺取燕京的心思,那就是知道大明朝还有本钱。 谁能想得到,距离黄台吉病逝还不到一年光景,大好机会就摆在了满清眼前。我儿果然是真龙!不如此,安能有此大气运? “本宫亦要恭喜九王了。”后者一心想的是什么,布木布泰清楚的很。 “哈哈哈……”多尔衮大笑。大清就要进关了,这要真的能在燕京一举站稳了脚跟,则他多尔衮的声名将彻底压下黄台吉的遗威。 性子高涨的多尔衮一把抓住了布木布泰的小手,拉进自己怀里,然后抱起就向后殿去。苏茉儿低下头脸色涨红,但一个字都不敢说。只牢牢的守在外头…… 云消雨散后,布木布泰一头青丝摊在多尔衮胸前,“可惜了燕京城内的那些钱财了,大军就是一战败了流贼,那些个钱财也是便宜他们了。” 在早前的满清内部,黄台吉还活着的时候就有人请兵入关,直捣燕京城。但是被黄台吉拒绝了。 今年来,朱明北地的局势骤然败坏,二月里就又有人提议,抢先李自成一步杀进燕京,然后再一举击败李自成,就此占了中原江山。这跟当初向黄台吉请命入关是一个思路。 多尔衮却否决了这一提议。因为他觉得先让流贼攻占燕京城,然后去杀败流贼,从流贼的手中夺得燕京城更好。 一番理由还直接说服了布木布泰,那不是睡服了,是真的说服了。 燕京城内的财富被李自成拿到手,这当然会叫人心疼,可只要大清能夺取了江山,燕京城为满清在关内的建都之地,何患各地的财货不输往燕京呢? 且李自成自称是亲率五十万精兵来攻京师,尚还有大军在后。据范文程判断这是虚夸之词,流贼的实际兵力不会很多,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是么?何况整个北地已经被李自成占据七七八八,各地道路尽皆畅通,谁敢说李自成就不能真的再抽调兵力增援来?何况便是纵然有二十万人马,这兵力也不可轻视啊。 对二十万之军可不能疏忽大意,必须瞅准机会,一击致命。 兼之,李自成军连战连捷,锐气正盛,对京师志在必得,两军若是相遇京城下,以十万八旗兵迎击二十万锐气强盛之敌,很是不智。更别说他们入关是入侵,定会激发起汉人的强烈不满,而李自成进军京师就是汉人内部更替,助力远不比满清巨大。 所以啊,深入汉地数百里与强敌决战,绝不是好策略。还是要小心行事,做好充足的准备,争取一站克敌制胜。 退一步说,那就是不能一战克敌,也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 “吴三桂要借师助剿,这消息传去燕京了,定然会叫李贼大怒,如果李贼亲提大军前来攻杀,则破敌制胜之机,就在眼前!” 第一百九十章 郑李友谊靠三桂(求订阅) 吴三桂‘借师助剿’的消息传到津门郑芝龙手中时候,崇祯帝已经启程南下了。带着郑芝龙送上的第一笔银子,高高兴兴的南下了。 留下了数以百计如死了亲娘舅的文武官员勋戚在码头上哭爹喊娘。 不然,郑芝龙觉得自己就又能看一回崇祯帝玩大变脸了。 大明江山之所以落到眼下的地步,满清的作用可半点也不次于李自成。辽饷才是三大征里时间最久,摊派最大,民愤也越深的一项。 明廷大臣早就有言语:天下弊政,厉民最甚者莫如加派辽饷,以致民穷盗起,而复加剿饷,再为各边抽练,而复加练饷。惟此三饷,数倍正供,苦累小民,剔脂刮髓,远者二十余年,近者十余年,天下嗷嗷,朝不及夕…… 这话当然有些不尽公平合理,可也算是一针见血了。 结果这加派辽饷,惹来天下民怨四起而供养出的关宁边军,最后竟然成了他们的第一死敌满清入关南下的引路人,崇祯帝知道这一消息后怕是会吐血的。 郑芝龙不理会这个,他只知道自己与李自成达成停战协议的时间到了。 “你去跟李自成说,鞑子一定会入关的,这是他们的千载难逢的良机,多尔衮不会因为他李自成的大军兵锋而就按兵不动的。吴三桂的关宁军有四万人,加上高第的兵马就是五万人,鞑子则轻易的能凑出十万人来,觉华岛的水陆师已经开去朝鲜了,叫他甭指望老子会在关外替他拖住多少鞑子。李自成他能不能在燕京城坐稳龙椅,就看他接下的这一关能不能过去了。” 郑芝龙很清楚,不管是真多吴三桂,还是针对清军,李自成都不能坐在燕京城下等着的。不然,吴三桂的起兵会引得他手下诸多前明文武们的骚动;鞑子深入北直隶数百里,铁骑一样是蹂躏汉家山河,也会叫李自成颜面扫地。 都是深入关内,鞭挞中原,那他的大顺新朝与朱明旧朝又有屁的两样啊? 郑芝龙心理都不指望李自成能打赢这关乎命运的一战的,李自成手下的实力太差,他只是希望李自成能给鞑子造成更多更大的杀伤。 因为就他记忆里的一片石之战,满清赢得真的是太轻松轻易了。 苦战血战都是吴三桂带领关宁军给他们打了,多尔衮就是趁着两边都杀得筋疲力尽时候,轻骑而出,遂不费吹灰之力就一举大败李自成。 两边可不就是打的越惨越好么。 火人阵、火马阵、手榴弹,郑芝龙相信李自成手下还是有一批不怕死的汉子的,到时候准备充分了,真未必不能叫满清吃个大亏。虽然李自成打赢的希望还是不大! 武清县城里,郝摇旗、张鼐俩人看着眼前的郑芝龙使者,脑子都晕乎乎的。崇祯帝这前脚才走,一副忠肝义胆的郑芝龙后脚就要同李自成‘议和’了? 这种骤然剧变实在出乎两人的预料,要是罗虎还在,可能还能表现的沉稳一点,但现在罗虎被派去督导白马二将攻打滦州了。 不过郝摇旗和张鼐虽然有些晕乎乎的,但话他们还听得懂的。 郑芝龙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特地给李自成送上了一份厚礼。告诉他们一个特利消息,吴三桂投降满清了,人家要‘借师助剿’,引鞑子入关来打李自成了。 然后自然李自成能打赢他的条件,两边暂且歇兵停战,他会把就近,就是京畿周遭,几处存粮之地告诉李自成。内中粮食至少能上十万石,还有不少其他的物质。 郝摇旗、张鼐回过神之后,脸色全都剧变。 那一边是派人快马报知京师,另一边就是与来使继续详谈。而谈着谈着,这郑芝龙的打算他俩也全是看清楚了。 兄弟睨于墙而外御其晦。一句话,李自成和郑芝龙都是汉人,虽然李自成脑子有毛病,追封了李继迁当祖宗,而不去巴望着李世民、李广之类的。但大家彼此都流着汉人的血脉。可满清是鞑子,是外人。 这北地江山,大明是丢定了,可能给汉人手里,不也比落在鞑子手里强么? 肉烂在锅里,总比被外人吃了要强。 所以,在满清这个威胁下,咱们还先别动手的。你也甭管他之前的意思是真是假,先对付鞑子第一。先看看李自成能不能经得起吴三桂和鞑子的联军合击再说。 要是撑不住,这燕京城李自成也别想坐得稳。 郑芝龙的意思很明白,不会出力气帮李自成拖住满清,虽然他在津门就有一支实力强劲的水师。 而就李自成的实力,面对满清和吴三桂的联军,谁敢说就一定能赢? 要是赢了,两边就继续刀兵相见。郑芝龙是不打算离开津门了。可要是李自成败了,今后他就也没必要再理会津门的郑芝龙了不是? “汉奸?这个词用得好。额看那吴三桂就是汉人之奸贼。竟然投了鞑子,置额一片厚遇于不顾,他不是汉奸谁是汉奸?” 紫禁城内,一身龙袍的李自成气的破口大骂。他一直没对吴三桂真的起动刀兵,对他又是悬赏,又是许诺,虽然心里也打着算盘最终要解决掉关宁军这个大山头,可他对吴三桂也是一片真心的不是么?吴三桂又是怎么来报答他的? 竟然宁投鞑子也不投他这大顺皇帝,李自成恨不得一口生吞了吴三桂。 “陛下。郑芝龙老奸巨猾,其言语并不能全信啊?”陈演张口说道。他还指望着吴三桂投效李自成后能在朝堂上撑他一撑呢。 “是不可全信,却也不能不防。臣以为陛下当速命磁侯(刘芳亮)带大军进援京师,一边再使人密探山海关。郑贼言语,吴三桂已经发出檄文,张贴告书,既然如此,陛下当使人秘密前往山海关,是真是假一探便知。”牛金星看了一眼陈演,说出了一番挺合情合理的话来。 宋献策、李岩、顾君恩等尽皆是如此。 李自成当然这道这是最稳妥的法子,现在还不能判断吴三桂是不是真的要‘借师助剿’。可他心中却隐隐有着一种危机,直接告诉他,郑芝龙没有说谎。 “如是假的,一切自然无忧。可若是真的,额又当如何应对?” 京城内的大顺军还剩下多少兵马,李自成心里很明白。去掉了唐通、白广恩和马科三总兵后,他手下的兵马也就只剩下七万,如京城后更是没有收纳几个明军,崇祯帝留下守城的兵马或是老弱,或是新近征召的军兵,在大军入城时候就或逃回家中,或直接投降后也被裁减了。 七万人,怎么着也要留下一些人守城吧?那能杀去山海关的兵马,算上蓟州的刘体纯,也就六万人。 而刘芳亮若能带兵来援,实则也叫李自成觉得杯水车薪。 刘芳亮的十万大军说起来很多,实际也不少,没十万人也有七八万了,但内中有太多的新兵了。而且攻略中原和齐鲁两省,分出去了不少兵,现在驻守保定的刘芳亮手中怕是三万人都没有了。而内里真正能称得上精锐老兵的人,能有一万吗? 再想到郑芝龙提及的吴三桂军和满清兵马,这粗略的一算,大顺军都1:2了,处在绝对的劣势中。 便是算上唐白马三总兵,还有宣府的兵马,也依旧是劣势啊。 何况还有战力上的差异。 李自成整个人都抑郁了。自己是大顺天子啊,自己承天景命,顺天应人啊。怎么出了一个郑芝龙搅得他头疼之外,吴三桂也闹起幺蛾子来了?而且一闹腾就是大的。 郑芝龙打仗挺厉害的,但他兵力有限,守有余而攻不足。吴三桂可就不一样了,他手里握着五万边军,背后又有鞑子做接应,十几万大军铺天盖地的打过来,李自成真有些顶不住啊。 因为他兵少啊。 “不止是磁侯,还有毫侯(李过)。”李自成想了想,觉得不保险,干脆把镇守晋西的一只虎也拉过来得了。“传令太原,让毫侯汇合姜瓖,迅速调集晋西兵马,汇集京师。” 只不过这么一来时间上就拉长了。 “陛下勿忧,那鞑子或许早有准备,但其军丁兵农合一,现下又是春耕时节,便是要筹集起来南下,也是要不断地时间。而没了满清的撑腰,就吴三桂那些人马,留守山海关自然是稳当,可想要出兵东来,就力有不及了。”李岩忙进言道。 但李自成还是抑郁。宋献策忙递了个眼神给牛金星,这马上就要行登基大典了,牛丞相准备了一整套的礼仪,而这也是先前李自成稀罕的。因为出身太低了,所以对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就超感兴趣。 但是宋献策与李岩走出紫禁城时,二人相对无言。 吴三桂降了满清的可能,之前他们已经提及过了。但李自成显然没放在心上,他心里有自己的答案,而且说得还很想那么回事儿。但谁也想不到郑芝龙在关外的水陆军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被牵制在了朝鲜,对满清全然无半点的牵制,这就太让他们始料未及了。 不过幸运的是李自成已经在调兵了。郑芝龙早早使人传来情报,真帮了他们一个大忙了。 更别说,此事双方只要有了默契后,大顺还能收到一笔粮秣,这也都是实打实的好处啊。 之前满京城的官儿们都逃之夭夭了,后来的事情表明,大顺还是拿到了不少财货的。而且拿的是顺理成章,拿的天经地义。比那群粗汉商议的什么“拷掠追赃”的影响是小多了。 拷掠追赃,还把红线划到了六品官,李岩先前最担忧的就是大顺此举会招来整个士绅阶层的排斥。 这般做得罪的是整个文官集团啊。 可事情的发展远远超乎他们之前的预料。现在看,虽然跑了崇祯帝,跑了无数的达官显贵,跑了大笔大笔的财富,但对大顺朝言却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尤其是在大顺朝还要面对吴三桂和满清这对强敌的情况下。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个个都戏精啊(求订阅) 将范家在京畿地区几个存粮点的所在告知李自成后,郑芝龙的目光就暂时转向了‘内部’! 即将赶到金陵的崇祯帝不说,朝鲜方面的消息也不提,只说是津门,就牵扯到了他极大的精力。 郑芝龙可不想放弃津门卫的。 这是一个极好的战略支撑点,一条卫河直通渤海,别说是普通的平地沙船,就是大块头的风帆战舰也能顺利的驶入进来。 有水路畅通,那俨然就有了坚守此地的基础。 再一个就是津门卫城的有利地理,其城池位于三岔口西南,西、北、东三面临水,南部和东南部也不是如后世那般一片沃野平原。这时候的津南和津东,那是一处水洼接着一处水洼,一片泥沼接着连着一片泥沼。 因为地势低,不仅海潮泛滥时会倒卷倒冲,就是卫河一旦多水,也常常淹没两岸。 从津门卫到渤海入海口足足有六七十里地,却并不见太多的良田,原因就在于此。 郑芝龙引兵北上途中初见了津门卫的地理地势的时候是大吃一惊,根本没想到现如今的津门与后世的津门差距竟如此之大。 这般的地理地势,当河水未曾封冻之前,防守御敌简直不要太有利。 就算是冬季严寒袭来,只要城内屯住着一定数量的兵马,粮食、物质、军需尽数不缺,这里也能变成一个铁打的桥头堡。 当时郑芝龙心里就生出了这一主意来——他要守住这里。 早期他把钉子放在登莱,而根本就没想过津门,是因为这里离燕京太近,位置太敏感了。可现在呢,那就是天赐良机了。普天下人都挑不出毛病来! 甭管满清什么时候入关,李自成能不能守住燕京城,那都是他的敌人不是?郑芝龙是要夺天下的。 所以啊,他真很有必要在津门卫勾画一通,只要能在这里成功的钉下一根铁钉,那对燕京的牵制力就太大了。都有种天京城外的江南江北大营的感觉了。 其威胁力,远不是登莱所能比及的。 现在崇祯皇帝走了,这津门卫城中,他就是老大。那说什么就是什么。何况,依旧留守津门的巡抚冯元飏对郑芝龙的打算举双手支持,郑芝龙在燕京的东大门钉下一颗钉子,那足以牵制李自成的一条胳膊。 作为大明的漕运中心,津门城内不缺粮食,现在人力也不缺了。不说津门城本来的百姓,就是这阵子随着崇祯帝逃入的大小官员勋贵们的男仆家丁,集结起来,就是一支劳动大军。 郑芝龙就是这么做的。 他计划彻底打掉那些个达官显贵们手中的武力,计划着围绕着津门卫城修筑大大小小好几个棱堡,就是津门卫城本身也要接受改造,以来夯实自身的防御力。 而这可是一项很费劳力和时间的工程。 说真的,郑芝龙都不觉得李自成与吴三桂、满清分出胜负前的这段时间,有够用的。 所以,抓紧每一分每一秒,连津门的百姓也齐齐动员起来,那津门储备的粮食做工钱,上工得粮食。进最大的努力去完成郑芝龙的勾勒! 以津门卫城为核心,向西涉及到三角淀,向东要照顾到卫河,向南必须控制南运河,向北则一定要攥紧了北运河。 也就是说,郑芝龙要把燕京城的命脉大运河给彻底掐断了。 如此的,鞑子就算进了燕京,甚至还能一路推到江南去,郑芝龙卡住了津门,南面的漕粮远不过来,也够他们难受的了。 当然,李自成也一样。他要是能真牛气一把,打败了吴三桂和满清也说不定,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在顺军派来的眼线中,那过了杨村之后,整个津门卫就都变成了一个大工地了。 郑芝龙似在使人堆建起一个个高土台子,就连津门卫城也不例外,那加固后的城墙示意图,看着就跟个土台子一样,上头竟然还要建起一排排的兵房。 从来没有接受过西方军事理论的李自成等一班大顺朝人物,对之都满脸懵逼。而多少有些耳闻的陈演又三缄其口,以至于李自成连使人过来交涉一通都没。 叫郑芝龙是舒舒服服的开启了‘大建设’。 来不及从大员调运石灰水泥了,郑芝龙用的法子就是荷兰人修筑热兰遮城堡时的旧法子,还适当的减少了糖水,以糯米、蚵壳灰、河砂捣和黏之。壕沟围绕四周,斜坡土堤为台基。 津门卫城的四门全都改成半月堡,四角也都连上菱形棱堡。 说真的,只一个津门卫城的改造就很废时间了。还有那么多的城外堡垒,也就是津门卫城中的劳动力丰富,不然,郑芝龙白白勾画的漂亮,也半点用都没有。 男女老少齐上阵,横竖都有粮米,郑芝龙仗着津门卫的储粮丰富,那是可着劲的糙。 而城内的百姓也好,城外的百姓也好,对此全都喜不胜喜。 这么轻易的就能赚到粮食,那可是百年不遇一次的好事啊。只有高门大户的奴仆家丁们是不愿意的。 津门卫城的粮食很便宜,他们可不稀罕这点工钱。 可他们的不愿意、不甘心在郑军将士的刀枪面前是不堪一击的。而且他们背后的那些个达官显贵们,也没有一个人替他们吭声的。 因为这些个人没谁敢得罪郑芝龙。 后者就是津门卫城的主宰,得罪了郑芝龙,人家只是一个示意,那就短时间里别想出津门卫了。 对比那样的后果,这些个达官显贵自然就不在乎手下的奴仆家丁们了。 不看他们为了尽早的抵到金陵,好早早的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连坐海船的危险都不顾了么。 早前崇祯帝没走的时候可就有很多人叫嚣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海上风高浪急,危险重重,岂能教天子犯险? 现在呢? 你再听不到谁这样说话了。 …… “伯爷放心,这城堡壁厚足有六尺,根基以大青砖铺垫,外壁再以大青砖包墙,上下皆以浆汁粘合,绝对不弱于坚石。” 在郑芝龙的前面,大批挑着箩筐、推着车子的男男女女沿着铺开的道路往来反复的忙碌着,一些工匠在指挥男丁混合土料,还有男丁则在努力的夯筑堡墙中。场面是热火朝天。 而站在郑芝龙跟前说话的正是韩霖,他本来不在郑芝龙上京的大军中,但在郑芝龙对津门卫起了心思之后就使人把他从登莱接了过来。 郑芝龙不可置否,应为他对这个时代的建筑一无所知,一切只能依靠韩霖等人。 他相信韩霖是不会口出狂言的,再则,荷兰人热兰遮城的坚固与否,郑芝龙也是亲眼目睹过的。 用被郑芝龙征召的工部官员的话说,这般夯筑堡墙坚固耐用,若不经历兵祸,可历数百年而不隳。 当然,若是有条件的话,最好还是要加入大量的糖浆、蛋清、豆浆等物制成的粘合剂。但现在这不是没那个条件么。 作为一个周长九里多的大城,想要在短短时间里就叫它焕然一新,那是不太可能的。 郑芝龙重点改造的就是城门和城角。而城墙,那都是在有限的加固。在保证原有城墙不会因作用力而崩坏的情况下,尽可能的加厚城墙面儿。并在上头建造兵房,设置一个个半开放的炮垒。横竖乍然一看还是很唬人的。 而在这津门卫内外防御工事的建造和改建过程中,三批达官显贵也被送去了金陵。但他们走了,他们从京城带来的很多奴仆却都被丢在了津门。 郑芝龙把这些人是全收揽了下,男男女女都先去工地做工,日后根据表现再说其他的。 虽然这些个奴仆在知识层面上已经远超过如今这个时代的平均水准了。能在豪门贵地做家仆,可不是简简单单靠一张脸。 不知道‘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这句话么。 但郑芝龙也能肯定的是,这些个男男女女全都算上都也寻不出几个老实本分的。一个个的三观都已经与他们曾经的主人重合在一起了,所以,先劳动改造再说。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间里,郑芝豹的消息终于送到了郑芝龙的手中,后者对于沈器远一伙人计划的失败早有心理准备,但看了沈器远他们全部的表现后,郑芝龙还是觉得这有点扯淡。 但他对郑芝豹在朝鲜的一系列举动还是很赞同的。现在朝鲜当政的君臣,对于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该叫他们吃一吃教训。 而至于李自成、吴三桂和满清,很多消息虽然不是郑芝龙能探到的,但只露在表面的这些个往来就不次于一场大戏了。 李自成接到郑芝龙的消息后,并没一开始就跟吴三桂翻脸,反而还继续准备着自己的登基大典。 还继续派太监持旨去宣吴三桂快点进京觐见。 做的好似自己对吴三桂的反义半点没有察觉一样。 而吴三桂呢,则是一副对大明赤胆忠臣的模样,言语里半点不涉及满清,只言是自己要为皇帝尽忠,为大明效死,所以要跟李自成决一死战。 然后率军在栾城击败了白广恩和马科二将后,还去信一封给郑芝龙,邀请他与之一同出兵。 一个个都跟戏精附身了一样,要不是郑芝莞使人告知他,李自成正有援军从晋西源源不断的开来,然后刘芳亮也在登基大典开始前率军抵入京城,让李自成手中的实力大增,郑芝龙都还以为是历史的惯性,让李自成无动于衷呢。 第一百九十二章 汉奸国贼吴三桂(求订阅) 一样的山海关大战,一样的结果,只是有些不一样的过程。 李自成招来了刘芳亮军和晋西的李过军,连同宣大、唐白马等投效的明军,出征山海关的大顺军不是历史上的六万人,而足有十五万。 号称四十万大军! 虽然他还是败了。 但李自成的大顺军也给满清制造了不小的麻烦。那由一个个死士组成的敢死队,可叫满清步骑吃了大苦头了。 但大大小小的鞑子都清楚这一战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一个个鞑子也是拼命的厮杀。 药粉包是很厉害,可当双方都不要命的时候,药粉包也就只是一种杀伤武器了。 在满清上十万大军的攻击中,李自成用来防备清军的数万中军一败涂地,火人阵也好,火马阵也好,都只能暂时的止住八旗兵的攻势,而不能彻底的扭转乾坤。 因为双方数十万人的大战,整个战场太宽阔了。 从山海关到一片石,从北山到抚宁,东西南北方圆几百里的地域内,满清强大的马甲兵在李自成的阵线上凿开了一个个通道,李自成曾经吊打明军的三堵墙精骑在八旗马甲兵的冲击下败下阵来,李自成的大顺军自然也就迎来了失败。 “父亲,武清的郝摇旗军已经不见了。” 李自成不放心郑芝龙,纵然主力军用在了山海关,但还是放了郝摇旗带领一支马军留在武清,监视着津门的郑芝龙。 郑芝龙放下手中的心,这是江哲送来的急报,崇祯帝御驾已经抵到金陵了,魏国公、史可法等人将皇帝应入了城,崇祯皇帝到了金陵后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宣誓自己不会忘记南迁之耻辱,立志恢复北都,重造大明。 然后以前兵部尚书,现以右佥都御史,驰赴江南、浙江督练兵输饷诸务的张国维为内阁大学士,史可法取代了张缙彦成为了兵部尚书,以李邦华取代李遇知为吏部尚书,还让钱谦益坐上了礼部尚书,把沈廷扬提为提领江操副使,让提督关辽通津淮海江镇水师便宜行事的黄蜚(也就是大明的水军总司令了)移兵于镇江,晋副总兵高杰为总兵驻扎徐州,刘肇基为沿江总兵驻淮安,刘良佐驻凤阳,洪承畴驻节扬州,为两淮总督,总督淮上军事。 然后以黄得功为御营左总兵,其部全部调入金陵;常遇春的第十二世孙,怀远侯常延龄为右总兵,编练兵马,拱护御驾。魏国公、英国公提领御营,卢九德为监军。 再征召齐鲁总兵刘泽清入朝觐见。 最后就是以郑芝龙勤王有功晋安南侯,陈鼎做上了泉州知府。定海知县也换做了沈楠光。 这些个人郑芝龙大部分都知道,眼生的如黄蜚和常延龄,他也是清楚的。黄蜚是黄龙的外甥,黄龙是毛文龙死后的江东总兵官,在关外辛苦坚持了几年,崇祯六年(1633年)与后金军战于旅顺口殉国。黄龙无子,黄蜚得以承袭,遂跟母姓。 然后迅速从守备升到都督同知、援剿东北水师总兵、提督关辽通津淮海江镇水师便宜行事。 只不过这人并无甚战绩,所部兵马说是水军,到不如说是渔夫。但人始终坚持在庙海不降满清,那态度是绝对值得肯定的。 怀远侯常延龄这算是眼下时候那群勋贵中少有的‘人杰’了,与诚意伯刘孔昭一样,常延龄也深知道大明朝完蛋了自己也不得好的后果,更知道大明朝实已经到了危急存亡之关头了。 崇祯十六年,荆襄沦陷,常延龄请统京兵赴九江协守。又言江都有地名常家沙,族丁数千皆其始祖后裔,请鼓以忠义,练为亲兵。崇祯帝听了很高兴,但最后却还是不了了之。金陵城内诸勋戚多恣睢自肆,如朱国弼、赵之龙等,独常延龄还算是不错的了。 郑芝龙正准备给江哲回信,叫他不用再呆在金陵了,直接去定海等着就好。郑森就又给他带来了一喜讯,这也算是喜讯吧?郝摇旗走了,津门的外界威胁在现下时候是彻底的没了。 但如果有可能,郑芝龙更希望李自成能打赢山海关这一战,而不是只叫满清多折损一些人马! “事已至此,又能奈何?” 哪怕他本身定下的敌人就是满清,但当这消息真传来的时候,郑芝龙心里也烦糟糟的。 天意如此,李自成也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毕竟他不可能不去征讨山海关的,李自成的江山得到的太顺利了,国基未固,人心未服。如不将吴三桂赶快剿灭,势必会影响各地,要是地方上的前明文武有样学样,互相效尤,大顺朝就真的国无宁日了。 再说,满清也野心勃勃,吴三桂与之相勾结,那影响更坏。作为一个新兴的王朝,李自成若不能以雷霆之势扫荡之,大顺朝的威仪还何在啊? 兼之吴三桂又放出了那么多谣言,其中不乏他沟通郑芝龙,沟通金陵的崇祯皇帝,要多路大军齐发,一举将大顺击溃,成就再造大明之功,那还是颇有影响力的。 因为崇祯帝在金陵他已经坐稳了龙椅,摆布开手段来了。他手里有钱了么,江南又有粮食,钱粮不缺的崇祯帝就大肆的招兵买马,组建京营,组建江防水师,这叫李自成心中生出了很大的危机感。 谣言纷纷,禁止不住。所以李自成必须干净利索的解决了吴三桂,不能犹豫。稍有犹豫,否则不止会动摇军心,还会动摇人们对新朝的信心。 可惜他虽然已经竭尽全力的调集手中的兵力,却还是在山海关前功亏一篑。 “父亲,孩儿就怕这消息传入城中,城内的魏藻德之流怕是会借机生事,捧着吴三桂来……”郑森话没说完,但内中的意思却再明了不过了。 郑芝龙笑了,这个年龄比之真实的他也消不了几岁的‘儿子’,是真的有成长了。 “魏藻德之流不足挂齿。吴三桂引鞑虏入关,此做此为,为父恨之入骨。彼辈已非我大明将士,乃是卖国求荣忘宗背祖之人。你且领一支水军行到山海关,炮击关城。再将吴三桂的金钱鼠尾像,给我撒的到处都是。” 郑芝龙这是泄愤之举。就山海关内的兵马,他就是把津门的郑军都用上,也不可能真的对山海关造成半点的威胁。但郑芝龙就是要炮打山海关,要让天下人都清楚他的坚定立场。而吴三桂的金钱鼠尾画像,那是他早就使人准备好的。 不止是他,还有孔孟一流的如此画像。郑芝龙都叫人秘密准备了。 虽然如今的局势下,满清肯定无法取得如历史上那般顺利的进展,可剃发易服的勾当,郑芝龙也不敢说多尔衮就会改主意。 据说这次的山海关大战,吴三桂一样被多尔衮逼着剃发了。历史上的吴三桂就是率百骑入清军大营求见多尔衮的,直接剃了头发,又向多尔衮行三跪九叩大礼。而山海关之战后,关宁军上下也全部剃了头。 这头发都剃了,那吴三桂哪里还能是大明兵马,是汉家男儿? “孩儿这便去。”郑森神情一定,一股热血在胸膛沸腾。 而就在郑森带领一部分水师战船拔锚起航的时候,这郑军水师是要去打山海关的消息也在算盘城内城外彻底的传扬开来。 “伯爷,魏藻德、李遇知、方岳贡等人求见。”陈鼎叫声道。 郑芝龙已经写完了对江哲的回信,正在最后一次揽阅,听了后冷笑一声:“这些个混账玩意儿,耳朵倒是够灵通的。”胆子也更是够大的。 明知道他已经派人去炮轰山海关了,他们竟然还敢来见郑芝龙。 郑芝龙可不觉得他们是来表示赞同自己的观点的,用屁股都能想得到他们是来为吴三桂报冤喊屈的。 “敢问安南伯,何以动用兵船炮击山海关?做出如此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平西伯赤胆为国,借师助剿,大败李贼,此乃天大喜事。安南伯不与平西伯精诚合作,共复京师,好迎圣驾回归,反而与平西伯刀兵相向,这是何道理?” 郑芝龙自觉的自己手头痒痒,这些个无耻的老东西是真不明白鞑子入关的后果,不明白吴三桂已经降清的事实,还是故意来为了找茬儿找茬呢? “来人!把他们全都拿下。” 郑芝龙一声暴喝,吓傻了魏藻德等人,怎么一句话不辩解,就直接下令拿人啊?是恼羞成怒了? 堂下的亲兵迅速上前,将几人摁倒地上,连嘴都堵上了。 “李武。”郑芝龙深呼吸着。 看也不看这些个人,直说道:“你去带人把他们的家也都给抄了。罪名就是暗通吴三桂,暗通东虏,卖国求荣,忘宗弃祖。” “陈鼎。” “属下在。” “你去派人张贴告示,告喻百姓,吴三桂已经剃发易服,关宁军上下也皆已剃发易服。此乃汉奸国贼是也,天下人当共讨之。” “伯爷所言甚是。吴三桂虚国家以实己利,怠万民以逞己能,此诚国贼、独夫所为也!败江山、毁社稷,莫甚于此。” …… 津门卫城内外立刻就热闹了,大街小巷,街头巷尾都给贴上了告示,给贴上了绘图。 “这可真丑!” 一黄髫小儿看着图画上的秃瓢和金钱鼠尾都觉得辣眼睛,更不要说是成年人了。 “数典忘祖啊。” “真要是这样,死了怎么有脸见祖宗啊。” 无数个的成年人尽数唾弃。 “这吴三桂可真不是东西……” “听是他爹娘兄嫂亲儿子都在金陵呢,这就直接献关降清了,太狠心了。这人何止是不忠不孝啊。” “大奸大恶,这才是大奸大恶。亲爹亲兄弟亲儿子都不要了,真十恶不赦之罪都不能盖之啊。” “借师助剿就借鞑子?鞑子有多可恨他能不知道,亏他想得出来。” “老头子活了快六十年,还第一次见到借师助剿借的自己衣冠都改了的。” “放鞑子入关,吴三桂他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第一百九十三章 帮一把李自成(求订阅) 整个算盘城内内外外都沸腾起来了。 在这种民怨沸腾的情况下,魏藻德等人被擒拿抄家,似乎也不是大事件了。哪怕他们是前内阁阁老,六部尚书,也没有百姓、士绅来替他们叫屈。相反,当得知这些个人都是与吴三桂有勾结,都是暗通东虏的人,那民间全是一片咒骂。 滔滔民怨,津门百姓够不到远在数百里外的吴三桂,可不就把怨气转移到魏藻德等人头上了? 也只有这些人的门生家人还没有放弃。 毕竟都是大佬么,每个人都有不少的门生故吏在津门卫。 这人就找上前兵部尚书张缙彦门上了。 可没想到却是自讨没趣。 张缙彦是李自成的人啊,黑纸白字,真凭实据多不胜数,他就是要跳船都来不及了。此时此刻对于吴三桂可不是恨之入骨! 正叫人在家中竖起靶子,贴上吴三桂的绘像,刀砍剑刺呢。 因为他看着家人为他拿来的绘图,发现这绘图绝对的逼真,那上头人物画像的鼻子眼睛耳朵,可不就是吴三桂么。没有十分像也有七八分模样了。 本来相貌堂堂的一个人,现在剃去了四周头发,只留下头顶杯口大的一撮,编成辫子垂在脑后,金钱鼠尾,那端的丑陋之极。 “卖国奸贼,老夫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张缙彦激动的脸皮都充血一样鲜红。把上门来自讨没趣的一干人给骂的头都抬不起来。 没人会去辩解吴三桂不是献关降清,而是“借师助剿”什么的。 大家都是黑心的老狐狸,谈什么白莲花? “借师助剿”有把自己剃发易服的“借师助剿”么? 虽然你可以说郑芝龙包藏祸心,因为他不可能是短短时间里就拿出这么多吴三桂的画像,还一个个都那么逼真,且都是是金钱鼠尾版的。这郑芝龙肯定多日前就得到了消息,却就秘而不发,只叫人暗中做下准备,张网已待,等着人自投罗网,这才一举发难。 如此作为虽然卑鄙无耻,但总算还在官场游戏规则之内。郑芝龙并没有直接掀桌子。那几个倒霉蛋的亲友、同年、门生虽然会多方营救,却没几个人把郑芝龙当做不共戴天的仇敌。 而且也没人真的担忧魏藻德等人丢了自己小命。 因为按照规矩,郑芝龙肯定会迅速奏报金陵的,还要把魏藻德他们送去金陵,听候皇帝的处置。如此品级的官吏可不是他一声令下就能砍头的。 倒是那张缙彦的表现让随后留神的郑芝龙有些吃惊,难不成这个他前世根本就没听说过的家伙还是大明的忠臣?可不管张缙彦这个大明忠臣对李自成再怎么忠心,他再怎么为大顺天子担忧,那对于李自成的局面都是毫无帮助的。 山海关一败后,李自成连夜退往京城,直到了通州这才停住了叫。前头的遵化也好,蓟州也好,大顺军都站不住脚。 李自成留下李过、张鼐引兵驻扎通州抵御追兵,自己引着残兵败将回到京城。 牛金星事前接到通知,率领李岩等文武官员在德胜门内迎接。但礼仪草草。 李自成仍然是出京时的装束,可是面色黧黑,满脸尘垢。就是胯下的乌龙驹连日的奔波也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毛色黯然无光,湿嗒嗒的贴在身上。 高氏于昨日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李自成在山海关战败,大驾将于今日回京。自从李自成离宫以后,她每日焚香祈祷,希望上天保佑李自成平安无事。如今虽然败了,可到底人还活着,她的心放下了一半。 依照她的想法,李自成纵然在山海关打了败仗,也不过是一时战败,顶多不过退出燕京。是完全没有料到这一仗的影响会多么的巨大。毕竟便是失去了燕京,她也能退到长安,大顺江山依旧还大着呢。 牛金星、李岩和六政府尚书、侍郎将李自成护送到新华门内。李自成命他们各自回衙门办事,只命牛金星、田见秀、宋献策、李岩、顾君恩随他进宫议事。刘宗敏受了伤,已经回府邸了。 在后宫草草的洗漱一番,换了身衣服,李自成在乾清宫东暖阁召见了诸人。 牛金星、田见秀、宋献策、李岩、顾君恩等向他行礼,李自成直接把手一挥,“目前局势紧急,你们都不必讲礼,赶快议事。” 然后他向宋献策问道:“可寻了御医给捷轩诊治?”捷轩是刘宗敏的表字。而至于大顺的御医,那不过是燕京城内民间的有名大夫罢了。真正的御医不是被崇祯帝带去了金陵,就是被郑芝龙给留在了津门。 宋献策自然不会忽略这个,李自成脸色总算好了一些。 “山海关一战败的太惨了,十多万大军折损过半,随额回到京城的人马不过三四万。毫侯、义侯还督着姜瓖、王承允、马科几将留守通州。但鞑子兵锋太盛,马上就来,而通州无论是粮草还是守城器物都毫无准备,恐是守不住的。” 李自成不是没败过,但却从没有哪一次败仗对他的打击这么大的。 他在人生的最巅峰时候遭遇到了当头一棒。 这一败的严重性他很清楚,满清和吴三桂这么一胜,他连北地半壁江山都要坐不牢稳了。 李自成回过头来向李岩问道:“京城情况如何?” 李岩说:“京城内人心浮动,谣言甚多,臣已经作了守城准备。” “额们刚打进燕京,根基未牢,就又要历经如此大难,京城也难固守。”李自成现在一心回长安去,山海关一败,直把他的争胜心都给打掉了。至少短期内他是再雄起不来了。 李岩听了大急。“陛下,这燕京乃龙气所钟之地,一旦弃之,必受反噬啊。” 李自成丢了京师就等于丢掉了正统的继承权,这对大顺的影响太致命了。而且这燕京城内有那么多青壮百姓,还有那么多粮食物资,丢了太是可惜了。 牛金星只把头摇的跟一个拨楞鼓一样,“朱明在燕京经营二百余年,当日也不曾见这儿的百姓为朱明效力。我们才来几天时间?恩义未施,燕京城断不可守。” 这话一说,宋献策、顾君恩、田见秀纷纷点头。想要回关中的不止是李自成,他们也都是。 李岩不曾经历过山海关大战,他也不清楚回到城中的这些兵马,还有通州的殿后部队的模样,那是精气神都给打没了。大顺军已经不能再战了。 何况燕京城虽然坚固,但能有潼关艰险吗?能有表里山河易守吗? 李岩急道:“纵然燕京最终不可守,陛下也当留下人来做出一副坚守模样。不然天下人又将如何视我大顺?”打败了就逃,连京城都丢的干净利索,流贼,这还是流贼。 “陛下就是急于归还长安,恢复军心士气,也当留下一支兵马坚守燕京。这不仅是给天下一个交代,还能阻碍追兵。不然,鞑子和吴三桂急追不舍,大军马不停蹄,一退再退,心劲只会更弱。最后岂不是要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以至要一败再败?” 李岩话说的有道理,而且本人更亲自请命,留守燕京,誓死为李自成殿后。那牛金星平日里就看李岩再不顺眼,现在也无话可说了。 李自成也担心大军一败再败,最后收不住溃势,因为他手下的这些兵马素质和成分太差太杂。到时,别说是北地半壁江山中的半壁江山了,恐怕是长安城他也待不了几天。 李岩请命留守燕京,李自成稍加判断就一口应了下。而就在此时,外头忽的有人急报,却是有人在宫门外自称是津门来人,特来要求见李自成。 李自成以下所有人脸色全都懵了。这个时候郑芝龙使人来干嘛? 郑芝莞站在午门外,说真的,今天他真没必要亲自来一趟。这真的是有些冒险了。 不过叫人传话,哪又浪费时间。 现在最紧张的就是时间,他亲自来,那是能直接可与跟李自成讨价还价的。 进了大殿,先行了一礼,郑芝莞先就表明了郑芝龙的态度,吴三桂乃汉奸国贼也,数典忘祖,老子兄嫂子侄通通全都不要的畜生。 郑芝龙已经派人去炮击山海关。 这是一个好消息,让李自成一伙儿听了精神全都一震。不管郑军水师炮击山海关究竟能有多大作用,反正这是直接与吴三桂以及满清翻脸了。这定然会对后者接下来的军事行动有影响。 郑芝龙一两万兵就窝在津门,而且直接跟鞑子翻了脸,满清如很能不看在眼里? 而此时的郑芝莞心中也吃惊着呢。他此行来主要是为了他大哥的吩咐,郑芝龙要他使人招呼李自成一声,跑归跑,别流寇习性不改,跑之前还在紫禁城放一把火。 却不料这李自成竟然不跑,不,不是不跑,他自己依旧是跑,却留下李岩督军来守一波燕京城。 “若是顺军还有人留守燕京,我郑家倒是能助贵军一臂之力?” 郑芝莞这话说完,殿上的人,脸色就又都变了。助大顺军一臂之力?这是啥意思?郑芝龙也打着燕京城的主意么? “哈哈,闯王说笑了。我郑家兵少将寡,可没想着收复燕京。只是有一物件,可叫京城四民对满清恨之入骨,民心沸腾。”郑芝莞直接喊李自成做闯王,这是不承认李自成的皇帝位了,但李自成也不生气,都这个时候了,什么礼仪礼节啊,全是虚头巴脑。 郑芝莞直接想到了吴三桂的金钱鼠尾绘图。 “剃发易服,金钱鼠尾?” 李自成晕圈了,田见秀、牛金星等都晕圈了。 能穿过钱孔的辫子要多细啊?杯口大小保不准都说多了呢。想一想如此发型配到自己身上,丑不丑放在一边不错,真是死了也无颜去见列祖列宗啊。 “闯王容禀,崇帧九年,黄台吉在盛京改后金为大清称皇帝时,就曾明令公布:凡汉人官民男女。穿戴俱照满洲式样。男人不许穿大领大袖,戴绒帽,务要束腰;女人不许梳头、缠足”。崇德二年时候,黄台吉又再次重申:“若有效他国衣帽及令妇人束发裹酯,是身在本朝而心在他国也,自今以后犯者俱加重罪”。” “闯王或许还不知道,那吴三桂和他手下的关宁军,现如今就已经全剃发了。是以,我家伯爷才冠之以‘国贼汉奸’也。” 第一百九十四章 迟到的金手指?(求订阅) 清晨一觉醒来,郑芝龙睁开眼就看到了一头乌发,窦美仪正依偎在他怀里,睡的正香,身上盖的细纱薄被褪到了肩膀下,露出好大一块白脂。一件月白色的肚兜挂在床头。 慢慢下床,郑芝龙明明已经比较小心了,但窦美仪还是被惊动了。看到郑芝龙起身,她自己反射性的就要爬起。一支大手压住了她肩膀,“不用起了,自己多睡会儿。” 来自后世的郑芝龙一直是睡觉睡到自然醒这句话的忠实拥趸。可眼下这个时代的女人,却无时无刻不将自家的男人当昨天,仿佛自己比丈夫多在床上睡一会儿就是天大的过错。 尤其是出身宫廷的窦美仪,虽然她只是宫内的掌书女官,但被耳濡目染的,满脑子都是宫廷的思想。纵然知道崇祯帝把自己赐给了郑芝龙,那已经不是宫廷了,却还是一般的做派。 可没有哪个宫妃敢将起身的皇帝丢在一边,自己蒙头睡大觉的不是? 披上一件淡黄色的长袍就要起身,郑芝龙又压了她一把,“继续睡。”不然,你说他刚才小心翼翼的下床图的什么啊? 浴房里,一个大大高高的木头浴盆已经灌满了水,温温发热,冒着单单的热气。郑芝龙进来的时候,四个丫头乖乖的退了出去。他可不是这个时代的古人,哪怕已经尽全力的去融合了,可比起那些打小出恭都被一群人围观的老爷们,郑芝龙还是更习惯自己洗漱。 何况他现在也需要静一静。 这脑子里的那幅画究竟有什么含义呢?那面丰碑,古老与破败中萌生的生机变得越发强烈了。 还有周遭的祥云,从全是虚幻泡影到其中一抹由虚变实,从白色到黄色,大员那段时间更是变成了红色,就像穿越之初时候梦幻中蹦灭的那一抹红云一样,虽然没有那般的凝实。而京师的时候,这红色祥云更是有从红变金的势头,一直到今天,这颜色是彻底的变成了青色了。 郑芝龙心中直有一种感悟,自己似乎能吸收这道祥云,这会让自己变得更好……,迟来的金手指吗? 至于自己会变得怎么更好,会得到什么样的好处,他说不出来。但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 这总叫他有一种不真实敢。麻蛋啊,物质变玄幻了啊。 郑芝龙心中也有一种猜测,这祥云和丰碑上绽放的生机,是不是随着他本身实力的增强而增强的呢?那或许就代表的是他的气运呢。 如果是那样,等到他郑芝龙君临天下,乃至坐上了地球球长位置的时候,那祥云还不要变紫色的啊? 别怪他想到了紫色。实是因为前世里如此的设定太多了。 从白变黄,从黄变红,从红变金,从金变青,然后就是紫色了。 郑芝龙脑子里想了又想,直到水都变凉了,这才起身。把刚才的千万个想法都撇在脑后吧,眼下的局势更是重要。 山海关一战李自成打了个打败仗。大顺军一如历史上那般,在燕京是难站稳根脚了。只是李自成会不会像历史上那般一败涂地,一发而不可收拾呢?郑芝龙也说不准啊。 虽然就眼下看,李自成并没有在燕京城里暴露出自己的真实嘴脸,还没有彻底恶了全天下的士绅。 可李自成在这个时空里虽然没有拷掠追赃,但其人与士绅阶级的矛盾也始终没有解开。那些个前明的旧官昨日能弃明投顺,今日也能弃顺投清。 满清就是一股汹涌难挡的大潮,而李自成的大顺就是海边的一座沙堡,看似巍峨,实则根基全无啊。 郑芝龙真的希望李自成能更坚久一些,这样南明的压力就会小上一些,而他对南明的投资可能也会更少上一些。事到如今,他也有些患得患失。 整个人的神色都有些肃穆,下人端上的饭菜也只是草草动了两筷,郑芝龙心里头感伤自己的实力到底还是不足。不然,这时候的他若能抽调出十万新陆军,在燕京城下一战打掉鞑子和吴三桂的主力…… 可是他现在满打满算连三万新陆军都难凑齐。 整个人神色低落,以至于整个府邸的气氛都低沉了下来。 “伯爷,京师来人了。” 郑芝莞派来的信报马不停蹄,星夜疾驰,二百里疾行赶到了津门。 “快传。”郑芝龙噌的站起。 来人是郑芝莞身边的亲随,郑芝龙不知道名字,看脸却是熟悉的。 “伯爷,李自成留下李岩领兵两万多人固守京师。俺家老爷已经献出了吴三桂的绘图。” 郑芝莞的策略就是造谣。说鞑子一入京城就会烧杀掳掠,证据是鞑子多次入塞所造成的一场场惨剧;跑马圈地,将所有汉人贬为奴仆,证据也是明白的,鞑子在辽东就是这么做的。还有就是要老百姓们剃发易服,留起那金钱鼠尾,而证据就是鞑子命令颁布的条律,和辽东的汉儿百姓,和已经剃发的吴三桂军。 总而言之,鞑子太坏了。坏的脚底流脓都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坏。 以此来激发百姓们对满清的愤怒,对满清的抗拒,激起百姓们的抵抗。 燕京城内几十万人,只要能发动起十分之一,就足以让满清在燕京城下撞出一头鲜血来。 郑芝龙向李自成提出的三个意见,第一不能烧了紫禁城;第二要把城内的大小官吏能带走的都带走,不给鞑子留下;第三就是传令给齐鲁的郭升,叫他暂时停止向兖州、青州攻打,两家暂时歇兵。也就是齐鲁的顺军别往明军现在还控制的地盘打了。李自成都答应了。 留守燕京的军将,以制将军李岩为首,唐通为辅,旗下还有白广恩、马科二将,以及宣大两镇的残兵败将,姜瓖、王承允都在。总兵力大约有两万多人! 郑芝龙一听就觉得心里没谱,造谣就真的有用吗?京畿的百姓谁还不知道鞑子有多坏呢?那还用的着造谣么?而且一干子大明的降将,真的会在如今的局势下替李自成卖命吗? “老爷觉得,伯爷当尽所能的为贼军提供一些手雷药粉,以助李顺守城。叫那贼军多杀些鞑子,于伯爷言总是利大于弊的……” 郑芝龙是一口答应了下。他不仅答应,而且动作极其迅速。盖因为满清与吴三桂的追兵紧随着李自成身后,现在都已经杀到蓟州,距离燕京也就一两日的功夫了。 …… 不过就像李自成高兴的一样,郑芝龙使人经海路炮打山海关,还叫人向外散播谣言,张贴告示,尤其是张贴吴三桂的金钱鼠尾绘像,可是与鞑子彻底撕破了‘借师助剿’四字所带来的那点虚假脸面了。 可是不提吴三桂是多么的怒不可遏,只说多尔衮却是喜怒交加。 他既高兴于经此一着,吴三桂是再不能回头了。而吴三桂不能回头了,那最得利的就是他多尔衮了。因为吴三桂是他多尔衮来招抚的,先天上就带着分不开的联系。 而同时呢,两人也彼此相互需要。 多尔衮需要吴三桂的依附以增添自己的硬实力,提升自己对朝堂的掌控。 虽然这段日子里,他或是施恩,或是分化瓦解,多少也拉来了一些附庸。但多尔衮的根本力量还是两白旗。面对豪格的正蓝旗与两黄旗的联手,两白旗到底差了一些。也就是小皇帝的存在,让两黄旗与豪格之间的关系若近若离。多尔衮这才能压下豪格。但他的目的从来不是压制豪格,而且铲除这个威胁。 吴三桂的数万兵马将是多尔衮的重要补充,某种意义上都是多尔衮实力跃居八旗第一的关键点。 同时呢,多尔衮也愤怒于郑芝龙的打人打脸和无耻造谣! 什么是金钱鼠尾?太难听了。虽然他也承认这小细辫子真的不好看,但那四个字也忒难听。 再一个就是烧杀抢掠,这怎么可能。燕京城日后会是大清在关内的都城,人都杀光了,钱粮财富还怎么来?跑马圈地是必须的,但也不可能把几十万京城百姓都变成包衣。更不可能刚一进燕京城,就立刻颁发政令剃发易服。 那至少要等到大清在燕京站稳脚跟了不是? 大清入关那就是一次以蛇吞象的‘壮举’,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多尔衮如何不明白?要是动作太快了,象会把蛇的肚皮都给撑破的。 不管是跑马圈地,还是剃发易服,亦或是其他的方方面面,都是要走一步看一步的。 能占据北地半壁江山,多尔衮肯定不会只满足于燕云十六州;而要能夺取整个中原,他也不会止步于长江以南。 这都需要一步步来。 所以,郑芝龙现在这么抖搂出来,那就是无耻造谣了。用屁股想多尔衮都能知道,这肯定会对满清在北地的攻城掠地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 “摄政王息怒。津门城内有万多郑军陆勇,更有战船遮蔽卫河,想要攻打,实在不易。如今还是燕京为重,先使人平息谣言,待拿下了京师,再来问罪津门不迟。”祁充格慌忙进言。 这人非是汉人,老姓乌苏氏,满洲镶白旗人,乃多尔衮的心腹。 随着瓜尔佳·刚林另有了差事,多尔衮身前的一干文士中,祁充格就是最得力的了。 范文程在多尔衮南下前托病在家休养,这虽然叫多尔衮不满,但他到底不能杀了这位在满清朝野上下都很有影响力的人。那样不止会叫汉臣们人人自危,就连两黄旗和豪格也都会炸毛的。 “郑芝龙殊是可恶,早晚本王要与他算这笔账。只是他现下坐拥津门,掌控海路,本王要与金陵的崇祯皇帝通好,必然要经他的手笔。可现在他敌意如此炙张,本王让刚林前往津门,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第一百九十五章 明清歇战,先灭李贼?(求订阅) 瓜尔佳·刚林,字公茂,隶满洲正黄旗。世居苏完部,因为精通汉文化,最初被授予了笔帖式一职,负责处理与明朝有关的文件。 黄台吉改后金为满清后,刚林被授予国史院大学士一职,与范文程、希福等人一起参与朝政。 后来,刚林因为对黄台吉功绩的宣传工作做得好,马屁拍的清新脱俗,而被黄台吉额外嘉奖。授世职牛录章京。 黄台吉去世后,小皇帝顺治即位。 之后的情况大家都非常清楚——睿亲王多尔衮把持朝政,靠着两白旗的实力,以及立下小皇帝分化了两黄旗,重重消弱了豪格的实力,而权倾一世。 看到权势如日中天的多尔衮,人家才三十出头啊,日后前程还远大着呢。鞑子内部不少人选择了前去投靠,以求得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其他大臣这样做也就罢了,没想到身为史官的刚林,被黄台吉一手提拔的刚林也靠了过去,主动投靠在了多尔衮的门下不说,还凭借着自己超凡脱俗的马屁神功迅速的被多尔衮接纳。 身为史官,秉笔直书是最基本的原则。而投靠多尔衮之后的刚林,早就已经把节操装进了兜里。他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擅自做主,在《太祖实录》中抹去了多尔衮早年间所犯下的一些错误和罪过,而对于他的战功,则一再进行夸大,乃至严重脱离了历史事实。 这让多尔衮如何不高兴? 什么?你说刚林是正黄旗人,是黄台吉一手提拔来的人。但现在刚林他是本王爷的人。 对于刚林的此举,多尔衮一个字也不提,更不表态,实则心中却不知道有多么的高兴。毕竟人要扬名立万,流芳百世,还要靠史书的宣传啊。 如是,刚林飞快的就取代了主动退缩的范文程的地位,与祁充格,并驾齐驱。 之前多尔衮就教给了刚林一个很重大却也很容易完成的任务——出使南明。 主要目的是在崇祯帝面前把‘借师助剿’过个名路。 李自成是败了,败得还很惨,可他没有死啊。 李顺在晋西、在关中、在西北,在中原,乃至是在齐鲁和湖广,都有着大量的地盘和大批的军队。 就像李自成年初的时候没想到自己的东征会如此顺利,短短时间就杀到了燕京城下,那是他宣布东征朱明的时候所万万没想到的。 多尔衮也是如此。八旗大军兵不血刃的就进入了关内,手中还多出了吴三桂这个王牌打手,有心算无心,在山海关把李自成打的大败而输,这不稀奇。但他绝对不敢想象,历史上的满清,就直若沸汤泼雪一样,轻而易举的就把偌大的李顺王朝给埋入了地底儿里。 多尔衮只多认为八旗军能顺利的席卷北直隶,或者还要加上齐鲁和中原的一些地方,因为这里的兵马都肉眼可见的稀少。 但对表里山河之称的晋西,他就信心不足了。更不敢想,一气打破潼关,杀入关内。 不然历史上的他就不会去给李自成写信说:连顺灭明,共取中原,平分天下,共享富贵。《清帝致西据明地诸帅书稿》 多尔衮现在的‘目光’看到的顶多就是东魏,而次一级选择就是契丹。便是只吞并了京畿半个北直隶,那也是他能接受的。 之所以问鼎天下,意在天下,完全是事实造英雄。谁能想到李自成那么的不堪一击呢?而南明的百万大军也如此的狗肉上不得席面? 满清的天下全然是捡到手的。 而眼下这个时候,鞑子刚刚入关,一切不还是没发生的么? 多尔衮还没看到满清的‘天下’,但他能清晰无比的看到朱明的威胁。别的不提,只看关外的觉华岛和燕京边上的津门,那就叫多尔衮膈应的很。 看郑芝龙这段时间在津门的动作,大兴土木,打造一处处防御工事,直叫他想到了之前的觉华岛。 何况津门有海路相连,而郑氏水师天下无敌,这一切都跟觉华岛无有两样。 满清在关外有一个觉华岛已经很受制于人了,现在这燕京城边上就又来了一个津门,多尔衮觉得自己进了燕京城也睡不安稳。 甚至很多八旗的王公大臣们看到眼下的情形,都不见得会统一迁入入关。 多尔衮绝对不能接受这一事实,他想到的主意就是向崇祯帝打招呼。 把‘借师助剿’的事儿给彻底夯实了,用大清在其他方面的利益来换取崇祯帝在津门的退避,最好还能有觉华岛。 多尔衮觉得这个交易是很可能达成的。 崇祯帝被李自成赶出了燕京城,丢掉了汉人最看重的祖宗社稷,他能不恨李自成吗? 现在两家停战歇兵,先联手打李自成,其他的事儿日后再说不行吗? 多尔衮觉得很可行,很有必要试一试。虽然从内心里讲这很傻,但当年的大金不就跟赵宋海上会盟,一同对付契丹了吗? 随后记吃不记打的赵宋又与蒙古联盟,合力灭了大金? 最后赵宋自己也玩完了。 多尔衮觉得汉人能吃了一次亏还去吃第二次,那就能接着去吃第三次。为什么不能呢? 况且只是派出使团南下走一遭,尼堪就算不同意,还敢立刻与大清翻脸不成?崇祯帝没那么头铁。否则松锦之战后他也不会使陈新甲暗中与大清议和了。 多尔衮算准了一切,他唯独没算对郑芝龙。 “面见我朝陛下,两边停兵歇战,先灭李贼?”郑芝龙看着眼前多尔衮派来的使臣,心里头忽然想到了历史上的南明。 那些个吃人饭却不干人事的东西——弘光朝大臣,包括很大名鼎鼎的史可法,还真就打起了联虏灭寇的主意来。还封平西伯吴三桂为蓟国公,给诰券、禄米,发银五万两、漕米十万石,差官赍送。 史可法就是赞决者之一。一样名头很响的刘宗周也是赞同者。所以别把过错都推到马士英的身上,东林党不是好鸟。 现实演义了一把什么叫——阶级仇大过民族恨。 可惜,与虎谋皮,最后的结局不言而喻。 “安南伯明见。”刚林又巴拉巴拉的说了一大堆,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李自成这泥腿子太可恨了,李自成这泥腿子最可恨了。俺们大清是大明友好的朋友。 “多尔衮心里面没谱了么?”郑芝龙看着眼前的刚林,说着与刚林的言语全然不搭的话。 后者声音一瘪,脸上闪过一抹愤怒,抬起头看郑芝龙,就觉得郑芝龙的目光中透着戏谑,看自己仿佛是在看一只猴在表演一样。 这叫刚林深以为耻。但他忍耐住了,他必须去金陵完成摄政王吩咐的任务,最好还趁机看一看南朝的虚实。 “鞑子人少,而中原广大,地域广阔,我大明虽然丢了北地,可江南、岭南、湖广还有百万兵,更钱粮无缺。实力还蔚然可观。”在向芝罘送钱粮的时候,他才又向崇祯帝送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 满算盘城的达官显贵的油水真心是丰厚的很呢。 “可你们这些鞑子却只有十几万兵。你们占了北直隶,也变不出更多的人来。而本帅还有一支兵马在关外的觉华岛,更有大军就立在津门卫。所以,多尔衮心里没底儿了不是?” “他摸不清我朝底细,不敢贸然行事。现在一边在吴三桂那狗头的接引下,占领了燕京和畿辅地区;一边就要跟朝廷议和,共平“流寇”,实现南北分治。或者说是得到更多的时间来叫他在关内站稳根脚,是也不是?” 刚林再不能忍了。这郑芝龙一口一个多尔衮,自己要再没什么表示,南朝的尼堪们还不以为我大清怕了他们? “安南伯这般口无遮拦,似要存心搅了两边和谈?莫不是与李贼有了甚见不得人的勾连首尾,不愿意看到明清两家偃兵希武,以至于叫那李贼得以起死回生?”刚林这一口咬的,很有种入骨三分的感觉。 边上的郑芝鹏、陈鼎、冯元飏等人尽数色变,而张缙彦、原毓宗等一些达官显贵们却如获至宝。 “哈哈哈,哈哈哈……”郑芝龙仰天大笑。 “存心搅了和谈?我大明与尔等鞑虏何时又有过和谈?老奴杀戮辽东,流血漂橹,黄台吉数次入塞,冤魂遍野。尔辈杀我多少百姓父老?二十年交兵,又毁了多少军兵忠烈性命?与尔等禽兽胡鞑,除了刀兵相见,不死不休外,还有什么好谈的么?” 郑芝龙胸膛的杀气不加遮掩的释放出,直叫刚林颜色大变。因为他有种感觉,眼前的郑芝龙,说的是真心话。 “来人啊,把他们一行人全都押起来。”刚林蜡白的脸色听到这句话后反倒回血了一点。郑芝龙是把他们押起来,而不是直接赏他们一人一刀。 “甘辉。”郑芝龙又叫道。 “末将在。”甘辉迈步出列来。 “你引兵顺着蓟运河北上,把滦州沿着海岸线来的那支鞑子给我撵回去。”接着,手朝着刚林一指,“我把他们都交给你,阵前就当着鞑子的面,给我砍了他们的脑袋。一个也不准剩。” 如此命令惊煞了许多人。但张缙彦他们看着郑芝龙一脸的杀气,愣是没人敢劝。 刚林还待叫嚎,却已经被堵住了嘴巴,拗下堂去。 ps:订阅真的很差,恳求多多支持啊 第一百九十六章 吴三桂吃亏吃大发了(求订阅) “公子,通州着火了……” 东直门城楼上,李岩陡然惊醒,快步走到城楼外,就看正东的方向燃起了漫天大火。真就是把天空都染红了。 通州最后的一支顺军,在鞑子前锋抵到通州城下时候,先一把火烧了通州粮仓,然后就会一溜烟儿的跑回京城来。 粮仓内可还有不少粮食。哪怕只是十几万石,而不是几十万、几百万石。 毕竟那里是大明仅剩的家底,郑芝龙撤退的时候也没一把火烧了。就跟京城的粮仓一样,都保存完好的很。彼时,京城和通州的储粮可是给李自成一大惊喜,大顺军在京畿人吃马嚼,全然不费力气了。 此番李岩守京城,那就是使劲的祸祸粮食,挥洒钱财,好招兵买马,准备滚木礌石,准备金芝等等。可是鞑子和吴三桂来的太快了。 要是能再给他十天的时间,靠着舆论发酵,他保不准真的能从燕京内外招揽不少青壮,而不是现如今这少少的三两千人。 一件披风搭在了李岩肩头,红娘子挎着剑站在他身旁。眼睛看着通州方向的大火,脸上全是担忧。 燕京城的局势很不好,吴三桂和满清大军压来,李自成领兵仓惶而逃,再有之前山海关的大败,这一切无不在说明战局的不妙,无不在说明大顺朝的不顺。 就这般的人心惶惶之地,李岩手中又只有这些个败兵,那还如何能好? 不过她知道李岩是主意已定,既然如此,更改是改不了的了,那就坦然面对好了。大不了在关键时候带人护着李岩杀出一条血路出去! 李岩握在手中的兵马都是当初起事时的老人,一个个忠心着呢。 清兵天亮时分就已经到了京城脚下。 “城上的人都听着,此番我八旗大兵入关南下,那是受了平西伯的邀请,进关剿灭流寇的。尔等多是大明兵将,前遭投敌降于李贼得势之时,如今李贼山海关大败,人已经狼狈逃回关中。尔等还不反正更待何时?” “大清摄政王有令,八旗兵马南下,秋毫无犯。所谓烧杀,所谓圈地,所谓剃发,皆属荒诞。告喻尔等切莫受人蒙蔽,抗拒天命,以至于丢了自家性命,悔之晚矣……” 随着城下的呐喊声,还有一支支箭矢向城头射去,或是直接落到了城内。 可惜,多尔衮没能联系到范家,要是范永良还在,这些个告示早就被人悄悄的贴近燕京城里了,如何还用军兵弯弓射箭? 到了午后,满清的兵马连同吴三桂的关宁军一同到了城外。吴三桂没有露面,但一批赤着脑袋的关宁军绕着燕京城跑了一圈,黑黝黝的头发不要太显眼。 “郑家人不是说吴三桂上上下下都剃了发了么?这些人哪来的?” 唐通现在可没有‘反正’的念头,因为他孙子还握在李自成的手中呢。那可是他仅有的一个孙子啊。在儿子死了之后,唐通现在就只有孙子指望了。所以,李自成将他任命为李岩的副手,这不是没理由的。 “郑芝龙匪寇出身,满嘴胡柴,发个大言,有甚稀奇的?”白广恩如此的说道,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当初也是匪寇出身了。那郑芝龙被招安的年头可比他还要早! “不过这样一来城上军心难免就要动荡。”李岩倒是迅速下令收缴箭矢、文书,可这事儿根本瞒不住人的。他越是收缴,军兵百姓越是口口相传。 唐通闻言叹了一口气,他与白广恩都是老将了,如何感觉不出气氛的变化? “陛下远遁,只留了制将军驻守京师,其意显而易见。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之前还有那郑氏来人献谋献策,乍然一看还很是可行,现在鞑子反应了过来,矢口否认,这般来反叫城中军民之心更加动荡。燕京城实难保的下啊。” “咦,不对。鞑子怎么知道城内的宣传的?莫不是鞑子在城内有细作?” 唐通自言自语的说着,并没有发现背后的白广恩脸色有那么一刹那的凝固。 燕京城守不住,燕京城当然守不住了。自从李自成把他白广恩留在燕京的那一刻起,这燕京城就别想守得住。 松锦之战中,他儿子白良弼被俘,曾经写信招降白广恩,白广恩并没有回复。可这不意味着他就不要他的儿子了。 只是在当时的环境下,他依旧选择了大明。 而现在呢?现在又是什么样的情况? 在大顺和儿子之间,他还需要选择吗?何况吴三桂、王永吉打出了借师助剿的旗帜,他白广恩这时候开城献降,那就是有天大的过错,也比不上吴三桂和王永吉这俩郑芝龙口中的国贼汉奸吧? 当晚,白广恩打开了广渠门,一队夷丁突骑当先驶入了城中,为首之人不是别个,正是他那儿子白良弼。只是此时的白良弼已经与当初的白良弼大不相同了,那一身鞑子装扮,连脑袋都变成了秃瓢加金钱鼠尾。白广恩心中念着‘真丑’,但还是跟分别了两年的儿子紧紧地抱在一起,就差失声痛哭了。 而进城的夷丁突骑却在白良柱的带引下去抢崇文门。 广渠门是外城,崇文门是内城,打破了外城,李岩还有施展拳脚的空间,但要是连内城都被打破了,李岩要么死要么降,要么就走,那是再无第四条路可走了。 唐通被人惊醒的时候眼睛都傻了,白广恩怎么半点痕迹都没有的就投降鞑子了呢? “大帅,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现在要想的是咱们该何去何从!” 是为大顺拼死一战呢?还是现在跑路?亦或是投降? “大帅,现在这崇文门都丢了,内城都开了,燕京再无可守的凭借了。再不走可就死路一条。” “大帅,咱们战郑芝龙,战吴三桂,战山海关,八千弟兄拼得只剩三千还不到,对得起李自成了。” “快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这些唐通左右的人倒是没有劝唐通投降,毕竟他们都知道唐通的独孙还在李自成手心里握着呢。而且他们的家眷也都随李自成西撤了,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 唐通这时候也定下心神来了。“走,立刻就走。大顺天子还有大半个北地在手,磁侯(刘芳亮)也已经率军南下保定,经营北直隶、中原,鞑子只多占了京畿。”就现在的局面看,李自成还大有可为的。 周边一干顺军将领纷纷点头,认可了这番话。 毕竟只看场面,李自成还坐拥北地七八成的地盘,中原只剩下东南的归德一带被许国忠占着。齐鲁的明军也被郭盛军打的抬不起头来。再有那晋西、关中、西北,都在李自成掌握之中。而鞑子和吴三桂不也只占据了京畿这一亩三分地么。边上还有郑芝龙这颗钉子,大势还在大顺。 “轰轰轰……”内城里响起了激烈的厮杀声,还有一声声的爆响。 这是郑芝龙使人给他们运来的军火,那大部被李岩本部掌握着,唐通他们只被分了少许。 “杀鞑子,杀鞑子……” 连连的爆喊声叫唐通知道那是谁的队伍了,脑子里还闪过了一道靓丽的身影,那可真是一个大美人,千万别捞到鞑子的手里了。 “走,告诉弟兄们,手雷开道,咱们也杀出一条血路去。” 唐通一声暴喝,倒是叫他周边的军兵精神一震。而其部的加入,也叫内场的战斗变得更是激烈。 李岩脸色铁青铁青,亏得自己还向李自成请命留守燕京,结果呢?就一夜的时间,城池就破了? “相公休要自责。此事罪责尽在白广恩,不是那厮贪生怕死,燕京城如何会这般轻易的被破?”红娘子忙把李岩劝解。 同时焦急的看向前头,德胜门就在眼前,过了德胜门,他们就冲出燕京城了。 偌大的燕京城鞑子是不可能散布兵马将之围的死死的。何况这个时候德胜门外就是有鞑子驻守,那也只能冲一冲了。 吴三桂的夷丁突骑进了崇文门后就直冲李岩府邸杀来,可见白广恩把他买的有多么透彻。 李岩手下的兵马直接与夷丁突骑交锋,非是有些手雷,加之这支兵又是李岩起事的老兵,都是统带经年的老人,军心巩固,怕不早崩了。 红娘子带上李岩就向城北的德胜门奔去。心里祈祷着外头没有太多的鞑子兵,不然真就有难了。 但如此的希望不在于白日里她看到的鞑子兵马和吴三桂的追兵的数量,而是她深信津门的郑芝龙不是属乌龟的。事实上,山海关外飘荡的郑军水师也的确叫多尔衮脸色很难看。 郑森分出战船来,大张旗鼓的北上了。多尔衮一脸的死了亲娘舅样儿。 这水路上的缺陷,真就跟暴漏出来的罩门一样叫他难受。 八旗内也有一个声音高叫着,要回援老巢。那怎么可能? 但郑森的如此举措的确给多尔衮造成了一些麻烦却是真的,还有津门的郑芝龙,叫人领兵轻易的击退了一支从滦州沿着海岸线向北塘挺进的一支八旗兵。 虽然图赖根本就没打,见到郑芝龙摆出的架势,就主动带着两黄旗的人马后撤了。 但这也意味着满清与郑芝龙之间的关系是多么的紧张。 更别说,那瓜尔佳·刚林随被郑芝龙在阵前当着两黄旗的面儿一刀砍了脑袋。说好的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呢? 多尔衮听到这一消息后气的雷霆大怒,当天就打死了身边两个侍候的包衣。 他让刚林带着他的手书去津门,目的是通过津门沟通金陵,让自己入关打着的‘借师助剿’的旗号,得到崇祯帝的认可和授权。这样一来满清要席卷北地,那些个地方官儿们肯定会配合很多。再有就是多少能减轻郑军对他们的压力,可现在呢? 多尔衮真恨极了郑芝龙。 借师助剿的事儿若不能摆明了,八旗兵不但要被郑芝龙牵制着,那还要占领一地儿就打一场么?大清的兵马很精锐不假,但数量也很少啊。之前的山海关一战,两军杀得尸山血海的,虽然击败了李自成集结起的大军,却也损失不轻。 几千人呢,多尔衮听了就心疼。 这要在一路打下去,恐怕半个北地都拿不下,他就要灰溜溜的滚回关外了。 …… “轰轰轰……” 一连串巨大的爆炸声险些把钟楼、鼓楼都给震塌了。 追杀的夷丁突骑也被炸的人仰马翻。 却是李岩退走前,暗中将一桶桶的药粉布置在德胜门大街,又叫来死士留在暗处,等他们走后,追兵追来时候就将一桶桶的药粉引爆。结果紧追不舍的夷丁突骑可不就倒霉了么。 他们和李岩一退一进,那爆炸范围好不巧的正将他们笼罩。 鲜血四下飞溅,残肢断臂抛飞,直染红了大片大片的地面。 一时间,吴军兵马的惨叫声都压过了整个战场上的鼓声、号角声、喊杀声! 这下子,吴三桂可吃亏吃大发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主子爷,奴才们不想死啊作战(求订阅) 德胜门外自然有清军看着,只是人不多。 战斗的胜负吴三桂也不担心,跑了李岩又如何?拿下京城,他这份投名状纳的再结实不过,相信多尔衮会对他放心了的。 至于郑芝龙和王永吉把他骂做了国贼汉奸,那更是可笑。但他吴三桂是不是真的国贼,可不是郑芝龙说了算的。 金水桥上,吴三桂眼睛看向紫禁城方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对自己真的是隆恩浩荡的崇祯帝。 也不知道消息传到金陵之后,他又会把自己一门如何? 可想来是不会一气杀了的。人头不是韭菜,杀了不能再长出一茬。那等行为全然是把他逼到满清这一边,智者不为也。虽然多半接下一段的日子不会好过。 可只要大清能入主中原,打下这北地的半壁江山,他吴家就高枕无忧。鞑子在中原越是得势,他吴家的地位就只会越发安稳。 不过这也需要他能始终控制着手下的队伍,要是手下的兵马都被满清给吞吃了,崇祯帝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他只会落井下石。 而至于郑芝龙,那端的是一个角色。但他两次操刀子痛宰文武百官勋贵皇戚,早就得罪了海的人了,更把人往死里得罪了。他在江南是寻不到立足之地的。 而就崇祯帝那猜忌之心极重的样子,保不准三两年后,他就已经把郑芝龙给逼的不得不反呢。 吴三桂面上丝毫神色不漏,心底里却酝酿着极其恶毒的诅咒。 郑芝龙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人,崇祯帝又是一个猜忌之心极重的人,那怎么能尿进一个壶里呢? “这般说来倒是这大清更能得天下……” 虽然满清内部也有很多的麻烦,但对外的时候人家能团结啊。而且八旗的结构形式也注定了自家人之间很难爆发出大火并,火并的只能是最顶尖的一小撮高层。就像当初的黄台吉铲除阿敏和莽古尔泰。这样就能保持住人家的基本实力不动摇。可崇祯帝与郑芝龙之间呢?他们一翻脸,可就意味着大打出手。 吴三桂从没有去想到这一点,但现在一想,却觉得大清得天下几乎是必然的。那郑芝龙与崇祯之间是再明显不过的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可偏偏两人的性格却注定他们要分道扬镳。 自从郑芝龙伸手宰割朝中大臣和文武勋贵的那一刻起,这一切就都已经注定了。 满朝文武都对郑芝龙恨之入骨,那郑芝龙还能得好么? 不过下一刻,一个丑陋的秃瓢映入吴三桂的眼帘,周遭的火把让金水河照的如是一面明镜,吴三桂眼光只是不经意的一瞄,就看到了他此时此刻的形象了。心中羞辱感从心底里不可抑制的爆发来。 李自成大军杀来,眼看就到了山海关下了,多尔衮却执意逼着吴三桂剃发,说是如此才好在大军中辨清敌我来。辨他奶奶个腿! 吴三桂那时候已经没回头路了,就是心里头耻辱感爆炸,面上也要笑着剃发。他至今没有忘记手下诸将再看到他时的眼神,耻辱,这是他吴三桂毕生来最大的耻辱。 话说,自从剃发之后,吴三桂就是帽子不离头的。也就是这次大功告成了,行至这外金水桥边,吴三桂心中感慨,才停下脚步,摘下缨盔。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便宜舅舅——祖大寿,他是吴襄原配的儿子,吴襄继娶了祖氏,所以祖大寿并不是他的亲舅舅。 但祖大寿对吴三桂整个人生的影响却是极大地。他现在还记得祖大寿曾经说过的一番话,当年祖大寿看见辽东军上下纷纷降敌,然后被满人收做包衣阿哈,为奴为仆,就道:既然战败,那就是朝廷罪人了,合该一死以谢龙恩,以敬祖宗,为鞑虏奴仆实是辱人。 可等松锦一战轮到他自己了,他不也从了么? 除却生死无大事,千古艰难惟一死啊。 吴三桂感慨满满的。 然后,“轰轰轰……”一连串巨大的爆响叫整个京城都如是地龙翻身了一样,叫吴三桂好险没一头栽进河里。 “大帅……”周边人忙拉住了他。 惊魂未定下吴三桂目光向着声音传来处看去,似乎是德胜门位置啊。而且他刚才感觉到了一阵明光闪现过,还下意识的一抬头去看呢。结果被随后传来的爆响声吓的腿都软软的了。 “不好,俺的突骑!”惊魂稍定的吴三桂火烧屁股一样跳了起来,他想到了去追击李岩的夷丁突骑。 “快去,快去查探……” 吴三桂整个人都歇斯底里了。夷丁突骑拢共才三千人,这都是多年来吴家拿银子喂熟的精兵。三千对三千,不是他吹牛,八旗马甲摆在前面,吴三桂也敢直接怼。那是他真正的血本! “啊,啊,……”当吴三桂亲自赶到德胜门大街,看到那血腥又凄惨无比的一幕后,整个人都背过气去了。 他派去打探的人,见到了德胜门大街上的惨剧后如何敢向吴三桂禀报?可他们越是如此,吴三桂的心就越砰砰直跳。 等到他亲自到场了,那真有种肝胆俱裂的赶脚。 广渠门外的阿济格长大了嘴巴,“吴三桂晕过去了?” “王爷,那吴三桂亏了血本了。他手下的夷丁突骑,王爷您也是见过的,结果好了,德胜门大街上,都到城门口了,被李岩阴了一遭。一场大爆炸,折了没五百也有三百。” 阿济格脸上露出喜色来,吴三桂已经是满清锅里的老鳖,爬不出去了。这次追击李自成,多尔衮让他夹着吴三桂,就是剩得吴三桂出工不出力,错失了大好良机。 但多尔衮对吴三桂的担忧,阿济格也时刻都看在眼里的。吴三桂兵强马壮,四五万辽军,别说是八旗里单独的一个旗了,就是(单独一个旗)再把汉八旗都拉上来,那也不是对手啊。 这个吴三桂,手里握着比一旗旗主都强出许多的力量,多尔衮怎么可能不防备着他?阿济格听到吴三桂吃瘪后又如何不哈哈大笑? 不过当他听说镶白旗的甲喇章京德保也吃了败仗,被从德胜门里冲出来的李岩军打的抱头鼠窜,八旗兵丁更是折损过百人,阿济格脸上的笑容立刻化作了不可遏制的暴怒! “把他给我提过来。” 手中握着马鞭,阿济格直恨不得那德保现在就在他跟前,好叫他抽个痛快。 德保是阿济格的侍卫出身,到了阿济格跟前,一头跪了下。咬紧牙关不吭声,先让阿济格鞭子抽个痛快了再说。 “说,就李岩那群败兵,那是怎么把你打得哭爹喊娘的?给爷说!” “回主子,奴才又碰到一干不怕死的了,身上捆着药粉包,直往人群里扎啊。您说,这要是山海关那会儿,奴才们就是都拼死了,也要咬紧牙关给撑下来。可现在,可现在不是山海关那会儿了。奴才,奴才不想死,手下的巴牙喇兵和马甲兵步甲兵,都不想死。” 德保的哀嚎叫阿济格直响起了不久前的山海关血战,那可是真的血战啊。 步军冲,马军冲。为了把李自成的中军给彻底打散,八旗都不知道又要新添了多少孤儿寡母! 李自成就跟当初松山城的被围明军一样,搞出了一拨人做敢死队,真是将人绑在马背上,直直的就往人群里扎。 每一声爆炸,那都能在兵马绞杀的不可开交的战场上清出一小块空白。 那血肉横飞的一幕,阿济格以为过了那道坎儿后,就都不会再遇到了呢。没想到…… “你起来吧。”山海关打的昏天黑地,那一战过后,八旗入关就水到渠成了。现在别说奴才们不愿意去死,他堂堂的英亲王不也是如此么? 眼看着就要享福了,谁乐意去死啊? “叫人在城内找几个有名的大夫,迅速给吴三桂诊治。” 这吴三桂要是不醒,他手下的兵马阿济格可调不动。那吴家的兵马不动弹,就靠他们八旗去干仗么?这可不行! 阿济格使人在城内寻了半夜,也只找到了几个‘庸医’。因为那有名有姓的大夫,不是被郑芝龙当初给卷走了,就是被李自成给卷走了。 阿济格只能快马急报多尔衮。 而至于此时的李岩,狼狈逃到昌平后这才停下脚,发现手中的兵马已然只剩下千把人。幸好没多就唐通、马科都寻了来,接着姜瓖也到了,只王承允不见了人影。 白广恩反了,王承允不见影儿了,李岩一伙兵马加在一块也不过六七千人。幸运的是,这次他们这几个人都比较齐心。 因为啊,马科老家在西宁卫,哪怕在西宁卫已经没啥存在感了,却还依旧挺恋家的。 满清打不进长安城,那就别想着马科可能投降。 唐通就不提了,姜瓖也是因为一家老小都在大同,他是引着一万大同兵出来了,现在败得惨不忍睹,可他家人都捏在李自成手心里呢,他也不会反。哪怕姜瓖对李自成早有不满。 他干脆利索的投效了李自成,不得高封厚赏也就罢了,李自成竟然还想杀他。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手下的军兵也天天被人盯在眼里。不是没有机会,他早学白广恩了。 只是现在他老实的很。 蓟州城内。 多尔衮接到阿济格的急报后,人也一样急了。手边的几个大夫,甭管是不是蒙古大夫了,就全派去京城,吴三桂现在万不能倒下。他必须立刻上马为大清卖命才成! “摄政王放心,我一定看死了郑芝龙。”阿巴泰拍着胸膛对多尔衮立下保证。 “七哥的能力,弟弟一直都佩服得很。这里就先敬七哥一碗,祝七哥得胜而还。”前脚好担心吴三桂担心的要死,后脚多尔衮就有送别了阿巴泰。 第一百九十八章 啥是壕无人性(求订阅) 齐鲁,青州知府衙门前,一箱箱银锭被堆在了空地里,阳光照耀下,闪闪绽放银光,恍如一座银山。 “好家伙,这么多银子,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李士玄看着银山整个人都痴了。 旁边的李士元,还有青州知府何永清倒是还能按捺住内心的澎湃。但二人脸色也都涨的通红。 在如今的态势之下,大明在齐鲁的整个统治已经分崩离析,西北落入了李贼的手中,也亏得侯国安丢了泉城之后,带人退去了泰安,牵制住了郭贼的手脚,不然郭升的大军恐怕早就杀入到青州了。而就青州如此一个风雨飘摇的时际,面对郭升带领的大军如何能够抵挡呢? 早前何永清、李士元都已经决定奉衡王一家去往登莱了。 虽然登莱也兵力空虚,不管是登莱本地的兵马,还是郑军,主力都开去了津门勤王救驾去了。但登州城到底比青州城牢固多了。 哪成想到短短时间里风云骤变,郭升对青州的攻势从蓄势待发直变成了过眼云烟,而他们青州反倒迎来了一笔莫大的钱粮军械支持。 十万两银子,五万石粮米,还有火器、兵甲。青州军一下子从平民百姓变成齐鲁有数的大户豪门了。 “听说安南伯在京津很是发了一笔横财,眼下看果是如此啊。”这出手太大方了。更别说火器兵甲,那是眼下有钱都难买到的东西。 何永清大喜过望。 青州作为联系登莱与鲁东间的大府,北接莱州湾,南去黄海,南北横贯齐鲁。其北部地区的确是齐鲁境内少有的平野阔地,但中南部就全是山地丘陵地形,广义上讲与沂蒙山纠缠在一起,整体讲并非富裕。尤其是这些年的天灾人祸,青州这地方也就近两年才恢复了一些生机。 何永清不是那毫无节操的无耻之人,他对大明还是有一份忠心的。如果可以,他如何不愿意为大明尽一份儿力?青州本来也是有强兵的,虽然不多,可却有了根基;李士元也能说是一强将,当初跟着郑芝龙去见世面,表现很不错。 但青州的财政呢?大肆招揽兵马,无论是钱粮耗费还是兵甲打造,都不是青州财力可以支撑的。 偏偏青州最大的坐地虎衡王一脉却一心要学鲁王。 大明朝在北地是不成了,可在南面还是有半壁江山的。衡王父子铁了心的要去金陵,到了那地儿方,纵然不能再有封地,可至少他们还是王爷。靠着家里的积蓄他们还能继续过着自己的荣华富贵,直到大明彻底灭亡,或是大明再度中兴。 然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比待在青州城里等死的好。 郭升大军席卷齐鲁大地,整个进程实在是太顺畅了,巡抚王国宾的不告而去和刘泽清的放马南逃都很大的打击了齐鲁官吏的信心。 错不是燕京忽的生出大变,吴三桂竟然引了鞑子入关,叫李自成遭受重挫,郭升的大军恐怕早就打到了青州城下了。 历史上的青州,郭升只使一人引五百均就兵不血刃的夺得了青州城。何永清看大势难以挽回,挂职而去,心灰意冷下直接做和尚去了。李士元束手而降。在青州实力很是不弱的衡王父子,当初满清入塞时候干招兵犒师的衡王父子,也乖乖的待在王府内静候处置。 那一切的一切就是因为神京易主,崇祯帝阖家遇难,李自成的大顺王朝大势已成,接下来扫荡天下,收拾河山,在崇祯帝一家老小被一网打尽的情况下,在南明还没有立出一个新皇帝的时候,那完全就是秋风扫落叶,传檄而定江山。 衡王父子、何永清、李士元等人的表现,无不说明,他们对于大明王朝的未来已经全然不报希望了,只自我的内心中就全面的低头认输,承认失败了。 可现在呢? 崇祯帝没死,太子还在,南明已经在金陵登台亮相了。崇祯皇帝进入金陵的当天就在明孝陵前嚎啕大哭,指天立誓要恢复北地的江山,恢复祖宗的基业。 如此,心向大明的那些个官儿们,就如何永清之类的人,就一个个又燃起了希望,有了新盼头。 而又恰是在这个时候,李自成山海关战败的消息传到了齐鲁。一个个人愕然发现,这中原花花世界的大棋局上竟然又有了新的下棋人。满清横插一脚,以一种极其强硬的姿态把不久前还威风不可一世的李自成踹出了燕京。 明眼人都不会把吴三桂的‘借师助剿’当真,请神容易送神难,鞑子在关外的冰天雪地能跟关内的花花世界相比么? 而同样的,满清八旗兵锐非常,大军所向,就以齐鲁现下的情况,谁人敢保证自己就能守住城池? 这可不是两年前了。 在如此的情况之下,李士元还能一心一意的守在青州城,那最大的希望就是郑芝龙了。他相信郑芝龙不会忘记当初的许诺,他相信郑芝龙不会忘了自己。 事实也的确如此。 郑芝龙使人送来的钱粮兵甲,一出手就壕无人性,十万两白银和刀枪枪炮甲衣,闪瞎看李士元的眼。 深吸了一口气,李士元噌的拔出腰刀,狠狠劈砍在一件披着甲衣的木像胸部,刀刃被直接被挡在了铁片上,连铁柳叶都没斩破,下面还有一层皮革呢,皮革下还趁着一层罩衣呢。 “都是好东西,都是好东西。”收刀回鞘后,这才对边上的何永清说道:“照俺说,安南伯那样做就多了。与其让银子躺在那些个达官显贵的库房里生锈,还不如落进安南伯手里呢。至少安南伯真心为国,捞再多的银子也是为了打仗。” 李士元虽然觉得郑芝龙不会忘了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郑芝龙一次就能送来这么多钱粮军资。 由此可知道郑芝龙现如今有多么的肥。可他也更相信,郑芝龙不是在京津狠狠地捞了一把,都没办法这般的出手大方。这一切都是要钱的。当初张秋镇一战后朝廷给的封赏是什么?李士元至今还记得清楚。是当今天子真不知道这般会失了军心丧了斗志么?但兜里没钱又能如何呢? 他还要好好的感谢感谢那些个满肚肥肠的达官显贵呢。 何永清则想的更远,那些个贵人被郑芝龙当做飞猪来随意宰割,可不是把满朝文武的仇恨吸引的死死地,今后这朝堂上如何还有安南伯的立足之地啊? 长此以往,于安南伯不利,于国朝不利。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已晚了,据那押送钱粮物质的人说,被船队从津门运来芝罘岛的金银,在码头上都堆得老高老高,那才是真正的金山银山呢。 木已成舟,郑芝龙都已经把人得罪死了。 但何永清也不能不承认,若是这么多钱粮都被安南伯撒在齐鲁这地儿里,甭管鞑子何时南下,那都不会顺畅。 想着关外的觉华岛,还有京城边上的津门,再加上齐鲁的登莱,乃至是他们这一波——安南伯要他们尽可能的招兵买马,固守青州的同时,还要着手在沂蒙山区安营扎寨来。等待鞑子大军来到了,这青州城守不住了,也好往沂蒙山里撤退。 到时候他们只要还能打着旗号坚持在沂蒙山,鞑子在齐鲁就别想落到好。 何永清想到郑芝龙那书信里介绍的一些情况,还有他的一些猜测,若都是真的了,那今后的齐鲁真的难以安平了。再有他们这支队伍在沂泰山区里竖起招摇,定然能狠狠拖累住鞑子后腿! 而鞑子拢共才多少人呢?等他们的八旗兵打的七七八八了,鞑子也就完蛋大吉了。保不准啊,这也就是三五年的功夫。 “届时自己就是……” 何永清情不自禁的展开了美好的遐想。因为郑芝龙画出的前景真的是很美很美。 鞑子兵强却人少,这是他们最大也最明显的缺陷啊。 想想看偌大北地,要是烽火狼烟遍地,一年折损个万儿八千的可不是小菜一碟?再打两场硬仗,几年下来鞑子自己就滚球。 “来人,把这些告示、绘图都张贴出去,本官要青州的父老百姓,全都看到,全都听到。” 挥洒钱粮招兵是一,叫百姓士绅们都看到鞑子的凶残是第二,让上上下下都见识见识什么是金钱鼠尾为第三。 何永清接下来还准备召集中南诸县的猎户,好好的研究一下青州中南部的莽莽大山。他现在和李士元一样干劲十足。 …… 同一时间,青州东城门外,衡王朱由棷与儿子朱慈佋两人站在路旁,看着背后的青州城,脸上全是满满的不舍。离开青州的衡藩就是失地藩王,就是无根之萍。金陵城的皇帝纵然借这个由头夺了他家的王位也顺理成章。 然而,朱由棷虽然对此了解甚深,可他现下如何又敢留在青州? “父王,……”朱慈佋一脸郁气。 之前衡王要走,被何永清、李士元死命拦着,但现在二人的影子倒是见了,却只打个照面就消失了。这反差也…… 朱慈佋可是衡王世子,自然觉得一肚子都是气。 “走吧。此一时彼一时。去了金陵好歹能睡的安稳,待在这儿,你人头丢在哪儿都不知道。” 何永清、李士元显然已经报上了新的大腿,这时候自家走了才叫人更轻快。 第一百九十九章 鞑子购炮(求订阅) 北塘是津门地区很有名的一地儿,常常与大沽口联系在一块。 而这大沽口在明初永乐皇帝朱棣迁都北京后,其战略地位就已经日渐凸显,因为这里是从海上进京的唯一门户,一旦失守,津门就在眼前,津门再完,燕京城就将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外人眼前了。尤其是倭乱严重的嘉靖年间,倭患严重,为御倭寇,大沽口海防战备日紧,构筑堡垒,驻军设防。 近代在清末历史上扮演着很重要角色的大沽口炮台的第一次修筑布造,那实则就起于明嘉靖年间,监工督办之人更是大名鼎鼎的戚南塘。而戚继光在修建大沽炮台的同时,还在蓟运河河口两岸各修筑了一座炮台,即北营炮台和南营炮台,两座炮台就共同组成了眼下的北塘炮台。 可惜打嘉靖年间到现在时,不管是大沽口还是北塘,军备早就已经松懈,工程防务更已经不堪入目。 别的不说,就说北塘炮台的南北炮台,连外头的沟壕都已经被淤泥填满。倒是两炮台之间的浮桥还坚固的很,因为津门的税吏们还指望着它能发财呢。两边炮台的守军也巴望着这里可以多沾点便宜。 郑芝龙接手津门之后,一边使主力在构建津门防御圈和津门卫城本身,另一边就是叫人修补北塘炮台和大沽口炮台,还从沈廷扬手里搞来几艘沙船,虽然只能携带些小炮火枪,可游荡在北塘,还是给这里增添了一层绝大的防护力。 张奎站在北营炮台内唯一的一座瞭望塔上,举着望远镜朝前方望着,从他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有好几分钟看来,那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儿在做了。 事实也就是如此,前方蓟运河畔,一支数目不小的军队正在缓缓前行。在他身后,冯恺章也在举着一望远镜细细的打量着对面。作为冯元飏的大公子,二十多年来都是个书生的冯恺章当然不愿意改行当起了丘八,可儿子拗不过老爹,冯元飏把他丢给了郑芝龙,郑芝龙就只能收下了。简直跟当初的沈楠光一样,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在冯恺章的背后是两名张奎营的军官。虽然在杨村战斗时候表现的很不错,但张奎还依旧是一营官。这已经是现下郑氏新军新人的巅峰了。 再往上的标统,手下就辖着好几个营头了,郑芝龙如今本钱不多,还必须选择绝对的自己人来做。 但张奎已经进了郑芝龙的眼,日后只要扩军,要提拔新人时候,他肯定是第一批被想到的。 两名随军参谋,这是郑芝龙军去年起增设的职位,所谓的随军参谋,那就是见习军官。两人一个在仔细估算着对面人数,一人在记录敌人的兵种构成和武器装备。 “大致三千人。披甲兵占半,其中约有五百左右的马军。另有十门火炮,五百人左右的火枪兵。” “鞑子这是要敲掉咱们呐。”张奎听到汇报后脸上毫无动容,只在心里如此感慨。 而就在张奎张望着对面的时候,孔有德也在举着望远镜打望着不远处的北营炮台。 营地外的壕沟不仅被疏通了,还加深加宽了,现在至少有两丈宽。炮台上露出的炮口大大小小不下十门之多,从旗号上看,对面的主将也在北营。 “据细作回禀,对面的张奎就是杨村之战里守在羊马墙的郑将,白总兵感觉如何啊?”孔有德略有些挤兑的向旁边的白广恩问道。 白广恩能说什么呢?他现在说什么都不好。只能一声不吭! 被孔有德和白广恩左右簇拥着的不是别个,就是郑芝龙的老朋友图赖了。虽然现在当权的是多尔衮,对图赖‘冷眼相看’的很。可图赖到底是真鞑子,还是有头有脸的真鞑子,孔有德、白广恩自甘拜下手。 图赖不理会孔有德对白广恩的挤兑,一直打量着对面。他知道阿巴泰把自己派来不怀好意,自己要是再不能建功,多尔衮可就有处置自己的理由了。但即便如此图赖也不想白白葬送手下军兵的性命,尤其是他直接带领的镶黄旗兵马。 壕沟上的吊桥已经被拉上,炮台外再看不到一个人影。 只有上头一个个人头肃然而立,显然是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图赖把手一挥,清兵在距离北营炮台五里外,安营扎寨了。就是阿巴泰再逼他,也没有叫他立刻就拿下北塘的道理。图赖又点起了自己的儿子,“辉塞,你去带人抓些尼堪来。” 这不管是修筑工事,还是稍后打仗厮杀,都少不了尼堪。 北营炮台内依旧一片静寂。 倒是对岸的南营炮台,被拘在后头的民壮民夫们骚乱了起来。唯恐对岸的鞑子一个冲锋就杀败了北营炮台的人丁,然后冲过浮桥,又向他们杀来。 可事实上呢?两边炮台的郑军守兵根本丝毫惧意都没,反而直想着敌人能快点送上门来。 就靠着他们手中的火枪,靠着河上战船的照应,靠着炮台的火炮,真的是一点都不惧怕对面的鞑子。 就像天津卫城对面,隔着南运河,一座主体已经修筑来的棱堡里,守军虽然才五百人不到,却半点也不惧怕阿巴泰的大军。 有什么好怕的? 郑氏新军大大小小的战斗也打过不少,早就对一个真理深信不疑。——枪炮不是血肉之躯能阻挡的。 任你披着再厚的甲衣,大斑鸠脚铳一枪打过去也是一个死。枪子打不透甲衣也能把人撞死。 而任你再多的兵冲锋,到了近处了,几炮散弹打响,立马清场。 他们虽然人不多,但棱堡里大炮多啊。存的有粮食,而且背面(东面)就是运河,隔着运河就是津门卫城。后援物资源源不断。 他们北面又是北运河,东北就是三岔河口,西面隔不多远就又是三角淀,不管是从西面来还是从南面来,只要三角淀不结上一层厚厚的冰,敌人连阵仗摆布的都要拉开一条长龙。 他们别管人再少,也半点不怯对面的鞑子大军。相反,守将王大雷还只盼望着鞑子能早点攻杀来。 那张奎与他是一个层次的人,可杨村一战后,张奎明显得到了上头的亲睐,王大雷也不甘其后。 但是,就如此的情况下,这还让阿巴泰如何打仗? 他引兵杀到三角淀的第一天,就叫耿仲明引乌真超哈兵去打掉眼前的小堡。后者面积不大,看着守军人头也不是太多,在阿巴泰眼中可不就是一个小堡么。 对付这样的堡垒,满清经验丰富。他们在关外都不知道啃下了多少个这样的小堡了。 只要把一门门大炮拉上去,几轮轰下来,小堡就“爆”了。 不是守军举旗投降,就是堡墙塌了。 可他又如何了解棱堡的厉害?之前鞑子趁着冬天渡海杀上了觉华岛,那就吃了个亏,可阿巴泰只有耳闻而从没亲眼见过啊。 这次却是好好的开了眼界了。 一颗颗炮弹打在堡垒上,愣是不见垒壁有半点塌方。反而是鞑子宝贵的红衣大炮,接连被堡上守军用炮给打掉。 要是只有炮车零碎也就罢了,倒霉的是有三门火炮自己炮身都受创,整个废了。 一下子少了三门大炮,不止把阿巴泰心疼坏了,已经进到燕京城的多尔衮都给惊动了。 “奴才叩见摄政王。”石廷柱对着多尔衮跪拜下。 作为之前极得黄台吉重用的人,石廷柱却不敢对现下夜宿龙床的多尔衮有半分的腹诽。谁叫现在是多尔衮掌权呢。 他可不觉得宫廷内的太后能因为他这个汉军正白旗人,而与肃亲王精诚合作,阻止多尔衮要自己的脑袋。既然如此,他就只能对多尔衮毕恭毕敬,一如当初对待黄台吉一般。 高层的那些争斗他一概不问,就老老实实的办差,老老实实的听话。哪怕他实则是旗人。 “王恭厂都看了么?能尽快恢复铸炮么?”多尔衮可是知道,去年有个姓南的番人才为崇祯帝铸造了二十门大炮。丝毫不逊于番人手中的红衣大炮。 “回摄政王,奴才已经叫王天相、窦守信、刘计平瞧看了,那里,那里的炮模已经全毁了,而且铜铁铅锌半点也无。”崇祯逃跑的时候把铸炮的人全都卷走了,李自成逃跑的时候更是连渣都没给满清剩下。 多尔衮脸色立刻拉了下来,不是阿巴泰传来的消息,他都忘了火炮的事儿。可这分出神来关心一下火炮的事儿,就那么叫人糟心。 “禀摄政王,奴才以为,如此时候,当使人再去澳门购炮。” 石廷柱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告退也是没事儿的,但他也发自内心的希望满清更强大,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不存在的,他是万不会隐瞒自己得到的消息的。 “向番人购炮?” 多尔衮凝眉道,“他们肯卖给我大清?”澳门的佛郎机人不是站在大明这边的么?之前几次战斗里都有他们的影子出现,一些个人愣是比明国的军将文武都要有骨气。 “只要重金求购,他们如何不愿意?何况那地方虽是佛郎机人一家独大,但番人中却不止佛朗机人一家,还有红毛夷。奴才遇到的那番人就说,郑芝龙去岁才打胜了红毛夷,夺了福建以南海上一个叫大员的大岛,现在两边虽停战几个月了,却始终没有谈妥。”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 “好,好。你速给本人把那番人招来。”多尔衮脸上一喜。 眼下这年月里,没有大炮,那还打什么仗呢,中原的坚城大城不要太多。 第二百章 协议是用来撕毁的,鞑子是用来做朋友的 龙华民已经八十五岁,出现在多尔衮面前的他皓首银须,但却精神矍铄。多尔衮没想到石廷柱遇到的番人竟然是一年龄如此大的老翁,心中惊了一惊,免了龙华民磕头。 如此年龄,放在眼下的时代,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都绝对是长寿者了。 更别说人还对多尔衮有用处,那表现出一份友好来,也就自自然然的了。 龙华民心里当然不会有感动,他来中国已经快五十年了。作为一名意呆利西西里地区贵族家庭出身的羊倌儿,为了心中的信仰,龙华民都已经忘了老家是何种的模样了。 他先是在粤东活动,万历三十七年来到燕京,继利玛窦任在华天主会会长。但人并不始终都在燕京,经常在齐鲁济南一带活动。 鞑子如此入关,所造成的杀戮,龙华民全都看在眼中。 然而在羊倌儿的眼中,东方人无所谓善恶,哪怕是再凶恶凶残者,只要乐意施舍些羊群给他们,羊倌儿就也会将之视为最大的善人。 眼前的多尔衮无疑就是一个有着如此兆头的‘善人’。 他至今都还记得汤若望在被郑芝龙带走前对他说过的话:中国发生了如此大乱,这是中国人的悲哀,但也是他们的机会。 龙华民今天走到了这位掌握着绝大权力的摄政王面前,可不就意味着他抓到了这个机会了么。 “尊敬的摄政王,愿上帝的庇护与您同在。” 多尔衮对龙华民口中的上帝不感兴趣,他只是爱上了红衣大炮。 但在接下的时间里,龙华民口中的‘世界’却无疑引起了他莫大的兴趣。“不想距离中土万里之外的西陲之土竟然也有这般多的国家。昔日蒙古西征,所掠之地,莫不便是你口中的欧罗巴诸国?” “摄政王英明。”龙华民口中说着,心里很不愿意去想蒙古人,虽然后者的兵锋距离他意呆利老家还有很远。 “但既然你判断说红毛夷很可能对郑芝龙屈服,那又如何从其手中购取火炮呢?” 从佛郎机人手中购买大炮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佛郎机人与明人纠缠甚深,很可能就走漏消息,这会给澳门造成巨大的危机。但龙华民却认为荷兰人不会有什么顾忌的,只要满清给钱足够多,荷兰人甚至都会很乐意的把火炮卖给郑芝龙的敌人。 “今日协议的签订就是好用来在明日撕毁它。当郑芝龙的实力足够把红毛夷从东方赶绝的时候,他一定不会给红毛夷喘息之机。而当红毛有实力击败郑芝龙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手下留情,看着郑氏从东方海域上不断的掠取走属于他们的财富。” 龙华民来到中国都近乎半个世纪了,可他对欧洲局势的变化并不陌生。因为他们这些在华的传教士与欧洲本土都有着相当密切的联系。何况还有澳门的葡萄牙人。 多尔衮理解龙华民的意思了,红毛夷被郑芝龙打败了,现在的议和条约纵然签订,那也是城下之盟,充满了屈辱感。内心深处里,红毛夷对郑芝龙还是充满仇恨和敌视的。 “至于郑芝龙方面的协议和压力,那也简单的很。欧罗巴小国繁多,人种又极相似。”至少东方人看来都是一样的,“红毛夷只需使人另打旗号就是。” 横竖一个意思,只要能跟荷兰人搭上关系了,那达成购炮事宜,就可能性极大。甚至于还能借他们的手多招揽一些造炮的人才。 多尔衮虽然没有得到一切确切的话,但他已经很满意了。因为他不仅从龙华民这里详细的知道了红毛夷与郑芝龙的过节矛盾,还更看到了一个契机——联合欧罗巴海军实力第一的红毛夷,共同对付郑芝龙。 哪怕红毛夷现在需要时间休养生息,但他们是西夷诸国里的海上第一强国,那实力总会恢复的。到时候他们还会愿意对郑芝龙低头吗? 届时,红毛夷还能不需要大清这么个盟友吗? 大清从红毛夷哪里得到的不止是大炮,还能是他们极其需要的海军。 而至于红毛夷所渴求的对华贸易,这在多尔衮眼中可不算甚大事。 “范家的人一个影子本王都没见到,他们搞什么呢?”多尔衮叫人将龙华民请下去,脑子里就翻找起与红毛夷接触的人选来,那最合适的人自然就是范家。 可是想到范家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早前说好的钱粮物资呢?还有范永良人呢?怎么都不见影儿了? 多尔衮就让范永良的老朋友多罗岱下去找了,但多罗岱把自己所知道的几个地方都翻找了一遍,却一个人影都没看到。也打听不到什么准确的消息,他只能使人告知晋西的范永斗,但这需要个时间啊。 多尔衮很清楚这一点,只是人一有了需要需求后,那耐心就会陡然降低许多,之前还只是有些小不满意的他,现在就要拍桌子了。 多罗岱心里头苦啊。如果有可能他如何不愿意给上头一个瓷实的交代?但手里连捕风捉影的消息都三三两两的,根本落不到实际里。他怎么对上头回话? 只是多尔衮就是现如今八旗的天,天要发怒了,多罗岱可不就只能瑟瑟发抖了? 只是天无绝人之路,或者说是狗被逼急了还要跳墙呢。多罗岱被逼的无可奈何了,就也只能铤而走险——造假的说。 “奴才使人在范家多个隐蔽地方明察暗访,探听到消息说,月前有李贼兵马有打此经过。”也就是把范家人失踪的消息推说到了李自成头上了。 那言语的形容中就只透漏着一个意思——范家翻船了。 叫多尔衮心里一跳,那些个商贾莫不是真在李自成手中倒了霉? 那一时间找不到范家人倒不稀奇,可要是范家他们彻底扑了街,那对他们可是一大损失。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多尔衮不禁有些心烦。也亏得满清兵马不断的向他送来捷报,却是阿济格汇同吴三桂军,已经夺取了居庸关,宣府兵不血刃,降了大清了。 那些个宣府的兵马,连养了他们二百多年的朱明都能抛弃,才投效不到俩月的李自成有啥稀罕的?更别说还有王承允出面劝降,那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夺了这坚城。 …… 江南,金陵城刚刚开启宫门,重新投入使用的明皇城里。 “臣泉州通判江哲,拜见吾皇万岁。” 作为郑芝龙的属臣,江哲离开金陵之前作为郑军代表入宫来面见崇祯帝一遭,来向崇祯帝交银子了。 郑芝龙可不止是使人向芝罘运送金银了,那也向崇祯帝运来了百五十万两银子。 崇祯帝早已经得到了王承恩的禀报,那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已经被他送入内帑了。 是的,内帑。这些银子,崇祯帝一分儿都不愿教给户部。纵然日后户部哭穷的时候他再掏钱呢,也不愿意现在就给户部丝毫甜头。 “江哲江玉龙是吧。朕听魏国公说过你。安南侯曾直言你精熟方舆,晓畅兵略,文韬武略尽都不凡,胸藏十万兵,为天下第一流人物。如今天下板荡,国势不安,正是你的用武之地。今后跟随安南侯左右,可要尽心尽力,勿要辜负了安南侯一片心意。” 崇祯帝用一种很平和的口气与江哲说话,说真的,这一刻,江哲心中还真就对崇祯帝生出一丝好感。人家是皇帝啊,能如此口吻与自己一个小人物说话,很难叫人生出反感来。 不过下一瞬间江哲就把这丝好感给完全掐断了。“想想陈新甲,想想卢象升,想想孙传庭……” 江哲心头念过这三个姓名后,就觉得头脑陡然一凛,对眼前的崇祯帝再无半丝儿的好感了。 说着客套话应付着崇祯皇帝,闲扯了几个来回后,两者终于进入了正题。 第一、崇祯帝表示自己会遵守与郑芝龙的承诺,满朝文武对郑芝龙雪片一样的弹劾飞到他案头,崇祯帝也会不加以理会的。这点请郑芝龙务必放心。 第二、随着吴三桂‘借师助剿’的消息传到了金陵,兵部尚书史可法近来提出了一“联虏平寇”的策略来,虽然朝中还没有最终敲定,但这消息还是要告诉郑芝龙的。 崇祯帝对此有些疑虑,因为历史上北宋联金灭辽和联蒙灭金,最后却都是自己跟着倒霉,这让他很有忧虑感。 崇祯帝表示自己需要咨询一番郑芝龙的意思。叫江哲回去了迅速告知郑芝龙一声,第一个折子上来。 江哲脸色肃然,他明白这都是大事。但他更清楚郑芝龙对于吴三桂‘借师助剿’的态度,在书信里,郑芝龙直接把吴三桂、王永吉之流骂做是汉奸国贼。而他还清楚,崇祯帝曾一度大怒的叫骆养性把吴家满门打入了大牢中,虽然很快就发回原来住宅,但已经被监禁了来。 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表明了崇祯帝的态度。 只是这位爷虽然刚愎自用,却也耳根软,很难保证他的最终态度。 就金陵城内的达官显贵中,明确表示反对的只有黄闯子,黄得功连上奏折直言反对,还举了老赵家最例子,举着前车之签后事之师的牌子,可势单力薄的很。 江哲当然也不认同这一观点,但他有自知之明,甭管他在郑芝龙这里内如何看重,可在朝廷这些重臣的眼中,在崇祯帝的眼中,自己还是一个因巴结到了郑芝龙而平步青云的幸人。他抱拳而退! 第二百零一章 金陵城爆炸了(求订阅) 金陵城内,钱谦益府邸。 一个风尘仆仆的布衣打扮的中年人被门子带进了府中。作为南明朝廷的礼部尚书,又身为东林巨子,钱谦益现如今是好不风光。 自然不能像之前时候那样,在虞山金屋藏娇了。 手中不缺钱的钱谦益,在金陵城内的府邸虽然不如虞山的“绛云楼”和“红豆馆”壮观华丽,那也是前后足足五进的府邸。来人被门子引入小花厅的时候,得到消息的钱谦益已经候在那儿了。 “小侄李禛见过世伯。”李遇知的长孙李禛一见到钱谦益眼泪就啪啪的向下流,整个人都要瘫倒在地上,仿佛所有的担心、忧虑、愁苦都在这一刻发泄了出来。 “贤侄,贤侄,这是怎的了?莫不是老大人……?” 钱谦益脸上的担忧半点不作假,李遇知可是他们东林党的老朋友。虽然出身川蜀,可当年在魏忠贤权势炙焰的时候敢硬怼魏忠贤,一身风骨绝佳,天下士林敬仰。更前后举荐了举荐早前东林党领袖邹元标、冯从吾等数十人入朝任官,那不是东林党也是东林党了。 钱谦益与李遇知比是小一辈儿的人。年龄上比李遇知小了快二十年,李遇知那是历经了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朝任职,故而在李遇知面前素来以晚辈自居。 李禛是李遇知的长孙,唤钱谦益一声世伯,是合情又合理。 “小侄离开津门时候家祖倒还健在,但郑芝龙那厮十分野蛮,视我祖父为汉奸国贼,家祖年岁已高,被这般羞辱已是不堪忍受,那又被郑芝龙使人投入牢房,……,小侄,小侄实在担忧家祖受气不过,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了……” 李禛眼泪就跟不要钱的一样,啪啦啪啦落个没完。也是,他是李家的嫡长子,从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手心里的,何尝遭受过眼下的难事? 李遇知或是谏官、或是科道,或是户部、工部、吏部尚书,为官四十多年,知交遍天下,学生门人遍天下,他李禛也就是中了举人后并没再下场,而是跟在祖父身边代父亲尽孝道,不然他现在也早就朱红加身了。 “汉奸国贼?这从何说起啊?”李禛只一个劲的哭呢,忘了言语前因后果,钱谦益现在人直接傻眼了,他还以为是李遇知硬顶着郑芝龙不愿意挨宰呢。毕竟李遇知都八十岁了,早该告老还乡了。怎么现在又蹦出了一个‘汉奸国贼’来? 李禛哭声也止住了一瞬,抽了下鼻子,把前因后果为钱谦益道来。说话中眼泪就又啪啪的落下来了,他祖父这一灾来的也太憋屈了。 谁能想到郑芝龙会对吴三桂那么痛恨呢。 “你说郑芝龙不仅骂吴三桂是汉奸国贼,还刻印绘画,就带着东虏小辫的哪种?”钱谦益傻眼了。 这郑芝龙的反应也太激烈了吧?今后他还怎么与吴三桂打交道? 要知道这朝中的许多大臣,之所以对连虏平寇有信心,那就是因为郑芝龙至今还钉在津门,钉在燕京城边上,而吴三桂也还举着大明的旗号。这两家若能齐心并力,就是与鞑子的大军火并上一场,你都还不知道谁胜谁负呢? 甭管郑芝龙被多少人恨得咬牙切齿,可郑芝龙手下兵马的战斗力却被很多人推举为天下第一,还要压过关宁军一头。 但现在郑芝龙这般行为,吴三桂还不恨得要一口生吞了他? “那平西伯真已经剃发?手下军兵更皆已剃发?”旁边一个相貌俊秀之极的儒生插口说道,声音柔软清亮,双耳被花厅打进的阳光一照,粉红透明,一双耳孔清晰可见。 李禛抬头一看就知道这是女子,再想到钱谦益口中的‘柳儒士’,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先就行了一礼,那女子年龄再小也是钱谦益钟爱的人。 “是真是假某也不知,只知道郑芝龙怒发冲冠,已使长子郑森领兵走海路叩山海关。稍后东虏摄政王多尔衮派使团前来,他也破口大骂,叫人当场擒拿,随后命大将出兵击退了北面滦州的来犯之敌。阵上当着对面鞑子兵的面,把东虏使团之首的大学士刚林一刀砍杀了。” “小侄南下途中,行船到淮安时候上的岸,然后一路快马疾行,日夜赶赴金陵。至于把奏报的船只,现如今怕才走到入海口也说不定。” 钱谦益前后听了一遍,又是目瞪口呆,又是大松了一口气,再看李禛还瘫坐地上,忙上前把人扶起,又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柳如是,后者知机的一点头,人就悄无声息的退下了。乃是去准备房间、衣物,还有饭食,更使人叫了大夫进府。 “贤侄勿忧。老大人何等人物?魏藻德、方岳贡也都是文臣之领袖,岂是郑芝龙一武夫可决生死的?那船上想来不假,定有郑芝龙的人来朝堂投书送报的。如此摆在了明面上,此事就也不难解决,贤侄安心就是。待老夫先行一封书信告知郑芝龙。” 钱尚书信心十足,觉得连崇祯皇帝都要安抚自己,抬他当了礼部尚书,那郑芝龙多少要卖他一个面子不是?更别说早前郑芝龙还与东林甚是和睦。 对于津门,他现在更担忧吴三桂会与郑芝龙水火不相容,再是那刚林的死,会叫东虏勃然大怒。 李禛大松了一口气。 有钱谦益出面,他也觉得郑芝龙不会驳了这回面子,如此他祖父也就安稳了。可想到自己祖父一辈子的清名,临到老了却带着‘汉奸国贼’的名头给下了大狱,那又情不自禁的悲从心来。对郑芝龙是切骨仇恨,也就是他不知道刚林事到临头了还给郑芝龙扣了一盆屎尿,不然他肯定会说出来给钱谦益听。后者都无须自己出面,只需要把消息透露给那些将郑芝龙恨得咬牙切齿之人,那弹劾郑芝龙的奏折就能把皇帝的案头给堆满了。 当李禛沐浴更衣,好好的休息了一番,次日时候听到钱谦益说起了金陵城内荡漾的‘连虏平寇’之策的时候,他就更是安心了。 自己祖父有何错?这满城的大臣不也都是这般想的么。 借师助剿和连虏平寇,完全就是一回事么。 “东虏人少,纵然兵精,又如何能占得中原万里河山?”钱谦益当然是赞同连虏平寇的。士绅阶层对李自成的恨是发自内心里的。谁叫李自成还没来得及释放善意就被鞑子从燕京一脚踢走了呢? 你说你想要跟士绅阶层缓解矛盾,但那只是你说,连科考都没举行,谁信啊。 “你可知道茅元仪和姚康?” “前者大名鼎鼎,后者实在不知。” “茅元仪可不止辑成了《武备志》,他还写了《平巢事迹考》,此书和姚康撰的《太白剑》,都是借古喻今,都是以唐朝末年平定黄巢起义作为借鉴,替天下出谋划策的。” 李禛也是饱读诗书的人,钱谦益一提到平黄巢,他就明白是怎生回事了。唐僖宗平黄巢可是借了沙陀族李克用的兵。 “茅先生曾在孙督师(孙承宗)幕中任职,姚康则是今日兵部尚书史道邻的幕僚。二人以李唐平定黄巢起义为题目著书立论,用意是借历史来说今世。”那是为了说明如唐朝平定像黄巢起义这样大规模的农民反抗,光靠有几个能战的大将还不够,还需要借用李克用的沙陀兵,招降像朱温这类义军叛徒,才有中兴之望。 “此事在金陵朝野已经传的议论纷纷。大体上,朝中大臣还都是赞同的。” 史可法之前就上疏道:“应用敕书,速行撰拟,应用银币,速行置办。并随行官役若干名数,应给若干廪费,一并料理完备。定于月内起行,庶款虏不为无名,灭寇在此一举矣。” 左都御史刘宗周也上疏建议:“亟驰一介,间道北进,或檄燕中父老,或起塞上夷王,苟仿包胥之义,虽逆贼未始无良心。” 总之,吴三桂的引狼入室,在南明朝廷的一干决策大臣看来,却无不认为是一大快事,多主张应该尽早同吴三桂取得联系,借清兵之力共灭“流寇”。 李禛心中反倒有些不安来,怎么这一干人都把希望寄托在鞑虏身上? 但想到眼前钱谦益的态度,他是半个字也不敢多说的。 江哲回到住处,一边使人收拾行囊家当,准备着迁往定海去;一边则向郑芝龙去信,除了汇报了金陵朝野对他的喊打喊杀之外,重点就是连虏平寇事宜。 “当国大臣是否“求好太急”?通敌实出权宜,自强乃为本计,一味求鞑,使臣岂能无伤国体?私下且以为当今之计该急修武备方是。金陵朝野这般本末颠倒,这南明不可久也。” 而还没等到与江南的一干相识之人尽数告别,一艘从津门驶来的舟船抵到了金陵,石头城内立刻沸反盈天来。 第一是郑芝龙弹劾吴三桂,斥之为汉奸国贼; 第二是郑芝龙砍杀了满清大学士刚林的行为,那简直被无数朝臣斥为大逆不道的原罪。 第三是郑芝龙使人把魏藻德、李遇知、方岳贡等人拿下的事儿爆发了,但这事儿处理的也简单,很快就形成定议:派人去津门宣旨,让郑芝龙把人交过来就是。 第四则是嘉定伯周奎为首的一干勋戚,联合无数大臣,还有一些刚刚从津门赶来的人,共同弹劾郑芝龙暗通李自成…… 登时,整个金陵都爆了。 第二百零二章 史督师出场了 书房里。 史可法脸色沉静,双眼紧紧地看着手中这份被吏科都给事中章正宸抄录来的奏折。他已经翻来覆去的看了数遍,越看越觉得郑芝龙言之有理。但是,这郑芝龙虽言之有理,可到底有失偏颇…… “东翁……”姚康看着史可法神态有些紧张。 他不是想到史可法被郑芝龙的上疏打动之后,自己在史可法幕中会不会有些尴尬,而是担心被打动后的史可法本人。 如今金陵城朝野上下对郑芝龙都一片喊打喊杀声,就是魏国公、沈廷扬、蒋德璟之流也不敢为郑芝龙发言出头,史可法身为‘联虏平寇’之策的倡导人物,忽的改弦易辙,可是会被人群起而攻之的。 “休那勿忧。安南侯之言虽也是出于一片赤诚,亦是黄钟大吕,振聋发聩,但到底有些失于偏颇。” 史可法对郑芝龙的感官很复杂。身为金陵的兵部尚书,史可法对郑芝龙集团还是很有了解的,要不是他已经得到了皇帝的示意,知道郑芝龙的‘意愿’,后者对朝廷的威胁现如今怕都要被他排在左良玉集团的上头了。 而去掉了这一点嫌疑之后,再看郑芝龙的一系列举措,宰割达官显贵当然是匪性未除,可万里勤王,以及稍后的一系列举措,比如早早的将皇帝送到金陵,本人则留守在津门,乃至是砍杀了鞑虏的大学士,与吴三桂翻脸,向金陵进言,都无不能看到他对朝廷的赤胆忠心。 然而那些被他宰割的达官显贵们,一个个恨他入骨,短短时间里就已经把郑芝龙的名声给糟蹋个透,乃至现在是人人喊打。 却不知这些个对郑芝龙人人喊打的达官显贵们在朝廷危亡之时又为朝廷做下了什么? 他可是知道皇帝当初筹款时的艰难和苦涩的。 而对比那时候这些个达官显贵们的丑恶嘴脸,郑芝龙挥刀子割他们的肉,反而能叫朝廷忠良为之拍手称快。不过史可法还是觉得如此有些强盗行径了。 略过这些不说,只看眼下奏折,郑芝龙上疏言:今日江左形势视之晋、宋更为艰难,肩背腹心,三面受敌。鞑虏入关南下,遗患之深不次于金蒙,……,断宜以进取为第一义。进取不锐,则守御必不坚。 即李贼计甚狡,必亡走入秦,若秋后尽锐而出,与献贼合流,睥睨长江,则湖广危矣,朝廷危矣。 又闻虏踞宫阙,动摇齐鲁中原。而当国大臣仓惶罔措,但绍述陋说(指陈新甲主持的同鞑虏和谈),损威屈体,隳天下忠臣义士之气,臣窃羞之,臣切痛之。 ……失今不治,转弭秋高,虏必控弦南指,饮马长、淮;而贼又驰突荆襄,顺流东下。瓦解已成,噬脐何及? 史可法不得不承认,郑芝龙担忧的很有道理。要是李自成在晋西退让,转而南下与张献忠合流,打荆襄东下,或是自己独自挥兵荆襄东向,而建虏夺得晋西后与李贼休兵,转而集结大兵饮马江淮,南明朝廷怕立刻就要土崩瓦解。 但郑芝龙如此猜测有个大前提是建虏与李贼休兵,可就眼下看来,两家并没这个打算。不止是如此,史可法且以为张献忠也非是甘为人下之辈,他与李自成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但郑芝龙说的‘贼又驰突荆襄,顺流东下’确实是个麻烦,所以,他要督促左良玉进攻荆襄,夺回江北州县,遮蔽江防。 但又要如何面对建虏呢?北直隶、齐鲁、中原可都空虚的很。 就南明眼下的实力,死打硬拼就妥当吗? 史可法身为兵部尚书,可是很清楚南明治下的大军的,扣除了号称八十万人马的左良玉部后,江北江南兵马全部相加一处,那也不过二三十万,且内中多有不堪战的新募之兵。 驻节扬州的洪承畴部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从几千残兵猛地扩充到现如今的两三万人马,人是多了,可并不意味着战力就也变强了。 因为军兵的作训呢?军兵的刀枪甲衣呢? 那不都需要时间来操练,都需要时间来打制么。 皇帝现在手中有钱,江南也不缺粮食,甚至因为漕运废弃,大批赖此为生的船工被坏了生机,以至于各镇都很轻易的就招揽了大批的青壮男丁。 洪承畴从几千残军扩充到眼下的小三万人,高杰部则更是扩充到了五万人,还有许定国的小两万人,刘肇基的两万人,刘良佐的三万人,江操两万人,黄蜚的万余人,凤阳的马士英部万余人,朱大典招家乡子弟三千为标营,吕大器、袁继咸亦有标营数千,最后再加上号称十万军的御营。 架子倒是都拉起来了,可现在这节骨眼上就真的能打仗吗? 在钱粮无缺的情况下,史可法相信只要有充裕的时间,这些军兵自就能练的出来。 但时间是拿银子换不回来了的。他们今后能打仗,现在却不行。作训兵甲皆有欠缺,如何能战? 所以,他带头倡议‘联虏平寇’,这一是为了明清休兵,减轻朝廷多面受敌的危险;二就是皆以机会喘一口气,为南明各镇兵马填充实力赢取时间。 以至于朝堂上都出现了与东虏划江而治的说法,史可法也不出口反对。他虽然没听说过‘协议就是用来撕毁的’这句话,心中却很明白一切协议的达成和遵守都要有相应的实力做后盾。 就是明清真联手掐灭了李自成,如果满清实力虚弱,大明雄兵百万,那金陵朝堂之上肯定都会是对鞑虏的喊打喊杀之声,朝野间也全是收复中原的声音。 反之,那喊打喊杀之声就该在京城满清群臣中响起了。 “联虏平寇”只是一时之计,赢取实力充实自己才是史可法所想的。为此他都成了阎尔梅口中的庸碌之人了。 阎尔梅为江南名士,复社巨子。现在就在史可法幕中,先劝他北上复齐鲁,不听;再劝西征复中原,不听;三劝他稍留归德、徐州为中原望,史可法倒是听进去了。但主意还是退保淮泗为上策。 原因很是简单,这就是史可法认为南明军力有限,只保淮泗都已经捉襟见肘,如何还能他用? 那北上齐鲁,西进中原,的确能叫朝廷得一时之振奋,却也把本就有限的兵力拖拉的更长远,让本就不厚实的防御变得更加空虚。 还刺激了燕京城的满清,若是彼辈感受到威胁,选择与李贼息兵,转而掉头南下。那齐鲁中原可不还是薄纸一张,被鞑子的八旗兵一捅就破? 那些被派遣去中原、齐鲁的兵马还不是被鞑子一击而破,那与天下事又有何益处呢? 而且有限的兵马都派去齐鲁、中原了,湖广的左良玉要是趁机东下,又当如何? 史可法早就就此事与崇祯帝对奏,皇帝显然是赞同他这思路的。 而如此的思路表现的更进一步时,那可不就是‘联虏平寇’么! 所以他现在才有了如此感慨:“安南侯一心赤诚,然未免有失偏颇了。” “父亲,眼下金陵城内对安南侯是一片喊打喊杀,不日定有无数弹劾飞向大内。您既有感于安南侯的忠义,不愿与嘉定侯之流沆瀣一气,那何不现在就称病闭门呢?”义子史德威说道。 “称病闭门?”史可法捻着胡须沉吟着。“这倒不失为一法子。” 他是觉得郑芝龙很忠心,如今的大气候太那啥了。可这个时候他却真不能给郑芝龙说句公道话。 因为那会得罪太多太多的人。 今后他还要任事,多方受人掣肘的滋味不好受不说,更会耽搁大事。“唉,就这样吧……” “龙江(史德威),你与休那拟写一个折子,明日便替老夫递上去吧。” ps:把史可法显得不那么无能一些,但绝不是“洗白”这人。 第二百零三章 南明怕是不成的(求订阅) “…………如宋人借金以灭辽,借元以灭金,则益其疾耳。密敕诸将奋同仇之气,大整师徒。俟冬春之间,敌骑牵制于三晋,我则移淮泗之师以向俟谷,出全楚之甲以入武关,令川汉之将联络西北之义旅,或攻其胁,或拊其背,使敌当其一面,而我当其三面,不特逆贼可以一举荡灭,而大功不全出于敌,则中国之威灵震而和好可久矣。………” 江哲放下手中自己抄录下的奏疏,边是感叹,便是感慨:“真知灼见,真知灼见也。”自家这位主公真是要把‘忠臣良将’的壳子装到了骨子里了。所上奏疏,半分废话也没。崇祯皇帝若真能依照此见策而行事,大明纵然不能恢复北国,也当有南国百年之运。 但许是那位爷上奏折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自己的奏折抵到了金陵也是半点作用也无。 江玉龙想到了现下的金陵城,觉得自己的猜测虽然把郑芝龙想的有些太坏了,但他的猜测别看荒诞却也真有如此的可能。 如今金陵城上上下下都忙着对郑芝龙喊打喊杀,对于郑芝龙是否暗通李自成的谈论之热情,比之如何整顿兵马,如何应对当今天下之复杂局势,还要高涨的多。 那才从津门跑回来的前刑部尚书张忻,因为对郑芝龙的弹劾,可算是得了达官显贵们的心了。 那周奎等人,都恨不得把他捧上了天。盖因为这些个人都被郑芝龙宰割的痛入心扉,一个个就恨不得看到郑芝龙马上就一口气背过去。 所以,他们就是知道现在的情况下,皇帝是不可能处置郑芝龙的,甚至真把郑芝龙给逼反了,反而对大明朝会极端的不利。可他们就是要蹦跶蹦跶,这样心里才痛快。 更别说这事儿跟当下的朝廷大计正好怼上,那拿出来恶心郑芝龙真就是再好不过了。 而在这般的大局势下,郑芝龙上的这道奏折自然就也打了水漂。着实叫江哲心里头感叹又感慨啊。 当然了,好的影响也不是半点也无,比如说那‘金钱鼠尾’四个字就在江南火热了来。同时呢,吴三桂的大名也不再被人流传了。 没人敢保证吴三桂就真没有剃头发,而他要是真剃头了,那究竟是借师助剿,还是叛国投递,就也不需要多言了。 可是,该‘联虏平寇’的还是要‘联虏平寇’。 毕竟他们中的不少人一开始就没想过能把鞑子彻底的驱除回关外,人家傻了才会把燕京让回来。南北划江而治,就跟金国和南宋一样,如此便心满意足也。但剿灭李自成却是必须的。 这就是金陵城内诸多朝廷大臣们的念想。 所以,吴三桂投不投降,于大局无关紧要。之前他们一个个吹天仙一样的吹捧吴三桂,那一是因为李自成被打的大败,这是最叫一干人兴奋地;二就是为了恶心郑芝龙。 郑芝龙在之前的一干事情里,功劳必须最大啊。可他们不愿意看到郑芝龙的名望飙升,正好吴三桂有恰逢其时的立下“泼天大功”,这么就好了,捧吴三桂,压郑芝龙啊。 可现在吴三桂真的有可能变成二鞑子了,金陵城内多的是识趣的人,想到自己日后还要在大明天子手下讨饭吃,一个个对吴三桂的彩虹屁就只能消停了。 而这也多亏了郑芝龙新给他们寻找了热议的话题,同时还第一次在江南的官绅百姓面前普及了什么是‘金钱鼠尾’。 如此丑陋的发式,还有剃发易服的含义,都果断的叫江南官民不能容忍。消息传开不过三两天时间,但‘金钱鼠尾’这四个字已经跟黄梅雨季一样深入进了江南。 对此,江哲都要忍不住笑了。 就“金钱鼠尾”这四个字在江南地区的影响力看来,那等到鞑子南下的时候,江南之民怕就不会无动于衷了吧? 都说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么。 江南百姓的日子,那在整个大明朝可都是头一份的。这儿的百姓还能不知礼节荣辱? 但他从心底里不看好南明。一帮当国大臣竟然在这个档口还要联虏平寇,这样的朝廷如何能得好呢? 太短视了,太天真了。 就跟郑芝龙上疏所言,今日江左形势视之晋、宋更为艰难,肩背腹心,三面受敌。你们不趁着机会赶紧整顿兵马,经营淮泗,东连齐鲁,西复中原,反而一个个想着连虏平寇,甚至都有人提及了划江而治,把崇祯帝立誓恢复中原的话当屁放,这真的是半点进取心都没有。 朝廷大臣们都如此的想法,那南明在淮泗一带的防线真就坚固么?就不想想万一满清鞑子大军南下,杀到了淮泗,就朝廷在彼处的兵马,真就还有心思抵挡吗? …… 抚宁侯府(之前搞错了,朱国弼的保国公是弘光封的)。 朱国弼看着手中的礼单,眉头皱了皱,“太轻了,太轻了。你与卞氏姐妹素来交好,如今二女离京,当送上一笔丰厚的程仪才是。” 说话中就叫人另拟一份儿礼单,大体上不以改变,只把内中的白银三百两改为三百金。 寇白门张大了嘴巴,三百金?朱国弼这是咋了啊? “老爷这是甚个意思?”之前时候可话里话外都叫自己别与卞氏姐妹交往太紧密了呢,现在怎么就又出手如此大方? “当然是老爷我原本的意思了。早前我叫你别去跟卞氏姐妹太过亲密,原因是甚,你心里清楚。但那是不亲密而非是不交往,交往还是要交往的。老爷我也没拦着你去不是么?你们是后宅妇人,有旧时的情谊在,彼此间有些往来很正常么,只要别整日都搅合在一起太亲密了。” 寇白门明白了,朱国弼这是要不远不近啊。 不在人前显得与江哲或是说他背后的郑芝龙联系太紧密了,却也不真的把关系生疏了。 “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寇白门在心理面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珠,甩手出了抚宁侯府。 江哲府邸。 后宅里,卞氏姐妹正一人整理门贴,一人执笔记载着什么。 旁边的顾横波看了直笑,“这些个趋炎附势的小人,散了也就散了。你们还记下作甚?” 江哲人在金陵的日子不久,但卞氏姐妹却也交往了许多官员士绅的女眷。早前的郑芝龙可不是现在人人喊打的郑芝龙,那是大明朝的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江哲作为郑芝龙在金陵的代理人,不是官儿更胜似为官。 门庭若市,卞氏姐妹门贴一度都收的手软。 而现在郑芝龙被人人喊打喊杀,江哲自然也一同被熏黑了,就立刻门可罗雀了。 那些个被郑芝龙很宰了几刀的达官显贵们,自然是奈何不了郑芝龙。可他们还奈何不了你么?故而,谁也不敢继续表示亲密。 现在江哲要走了,门前空落落的。当初那些巴结来的官绅,不说亲自来送一程了,便是回个帖子都用词斟酌的很。 还有一些就只是女眷出面,如抚宁侯府这般,而这都已经是好的了。 江哲心理面气啊,想当初那些人都是如何巴结他的?叫‘平凡’了二十多年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上层。 现在看到满朝上下都对郑芝龙喊打喊杀的,就一个个缩回头去了。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再他眼皮子前晃荡呢。 江哲有心要给他们一个厉害。 别看现在他拿这些人丝毫都没法子,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别忘了郑芝龙的宏图大业,也别忘了南明这帮子不成事的朝堂大臣。 就凭‘连虏平寇’这四个字,江哲就能判断的出,南明是不成的。 所以,他现在对郑芝龙的信心很充足,就等着有朝一日杀回金陵城了。到时候他一定会叫某些人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这是我家老爷叫人记下的。他怎么吩咐,我们姐妹就怎么做就是了。”大卞氏说道。她隐约能感受得到江哲的用意,可又觉得这太不可能了。 江哲可不是正经科举出身,只是因为郑芝龙的提携,才平步青云,一举登上了泉州通判的位置。而只要他不脱离郑芝龙系统,顶天了怕也就是泉州知府了。可脱离了郑氏,就他的出身在官场里只会更糟糕。 而且,江哲又如何会脱离郑氏呢?从平日的言谈中就可以感受得到,江哲对郑芝龙忠心的很。 刚刚进来的寇白门张口就接道说:“怕是要留个底儿,日后拉清单,挨个好算账。” “姐姐说笑了不是?郑侯爷都被骂的那么惨了,我家老爷日后还能得好?”大卞氏笑着。 “那可说不定。现在天下局势混乱,朝堂上的声音也不是全对的。保不准有一天就风云骤变了呢。”柳如是想着自己所知道的那些事儿,心里头对眼下江南的太平景象可是没谱的很。 “天下板荡,要靠的总是如郑侯这般的名将来匡扶。而这些个小人啊,就跟那树上的鸟雀,赶走了旧的,来了新的。不值得挂心。” 对于小人们的趋炎附势,柳如是是深有体会的。那钱谦益在被重新启用前,虽然是东林巨子,社会影响力不小,但往来的人物里可没现在那般多的官员。 这一切还不是看到钱谦益又站起来了,才就围拢上来的么。 第二百零四章 鞑子不是鞑子了,历史也面目全非了 “晚上杀猪羊,犒劳儿郎们!” 安西堡上,望着鞑子新增设的绿旗兵狼狈败逃而去的身影,郑芝鹏不由得咧开嘴笑了,蒲扇般的大手在边上施琅的后脑勺上扇了一下,让这个战斗已经已经很丰富了的青年将领疼得龇牙咧嘴。 施琅领命告退,郑芝鹏也没理旁人,只一个人可惜地说道:“只可惜没马队,不然这一下追击,少说得让祖可法这厮再撂下三五百人马来。” 这里位置在津门三岔河口西十里处,是三角淀与北运河距离最接近处,一共两里不到的间距,中间落下一座堡垒后,足以将这条通道彻底卡死。 因为位置在西面,所以郑芝龙把它定名为安西堡。 当然,鞑子也完全可以从三角淀南沿着(南)运河向北进军,甚至跨过运河,先夺取了静海,然后从南直接进攻津门,如果他们能淌着沼泽水洼一路赶到津门城下。 郑芝龙宁愿在津南的关键位置修筑小型棱堡,也不愿意驻兵静海,那不是没道理的。 除了寒冬时节,津门独特的地理地利,那就是郑军守备这儿的最好帮手。 安西堡是一个不大的棱堡,整个规模也就跟王大雷驻守的堡垒大小仿佛。但即便如此,想要迅速的把它修筑完成,那也需要动用大批的人力物力。 郑芝龙叫郑芝鹏引两个营的兵马及三千民夫前去筑城,那屯驻杨村的祖可法部,可不就成了郑芝鹏所要面对的老对手了么。 后者因为资格老,更是祖家子弟,现在已经是鞑子新设绿旗兵中的直隶提督了。多尔衮还把山海关一战中俘获的顺军降兵,补充了一部分给他。 而现如今入关后的我大清呢,那真是变得叫郑芝龙都要不认得了。 第一,多尔衮矢口否认剃发易服,第二也没有跑马圈地——总要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的,鞑子的妇孺家眷还都在关外老家的。现在就是顺治小皇帝都还没入关。第三就是杀戮抢掠自还是有的,却远不似当年那种三光了。甚至多尔衮都有些不顾体面的宣布承认大明朝的功名,对大明优待士绅的各项政策也一概承认。所有向满清纳降的官员,一概留任原职! 因为鞑子缺乏管理上的人手,那燕京城内不止一些举人老爷得到了授官的机会,甚至一些个秀才、生员也能当官了,只要你愿意跟他们干! 这一系列的举措叫郑芝龙都有些傻眼了,这与他记忆里满清入关后的举措变化也太大了。 多尔衮面对朱明遗留下的各类规则,简直是无条件的接受。 跑马圈地没有了,占房抢房也没了,鞑子表现的都不像是鞑子了。 要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清廷下令将燕京城东部、西部、中部的居民全部逐出,将其房屋分给八旗官兵们居住,致使大量百姓失去家园、流离失所。之后,这种强行占房的政策还多次在各地实施,例如多铎率军占领金陵后,也将金陵城东部和北部的居民逐出,让八旗官兵入驻。 可现在,…… 郑芝龙将自己关在屋里,好好冷静了俩时辰,才又是高兴又是忧虑的走出了门。 他高兴的在于自己的存在和参与,让历史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让多尔衮这些鞑子们不得不收敛起自己的暴戾和强横,这必然功德无量,救人无数。 而担忧的就是,鞑子们把自己的真实面目隐藏的如此之好,也肯定会叫诸多的无耻官绅欣喜纳降之。在长远上讲,这对郑芝龙的‘宏图大业’影响深重。 所以郑芝龙是悲喜交加,但总的说来,还是高兴居多的。少死一些人似乎更划算不是? 多尔衮的眼睛现在更多的还是盯在李自成身上,自从阿济格与吴三桂大军杀入了晋西,在沟渠纵横的黄土高原上,清军那势如破竹的进军速度便一去不复还了。 阿济格、吴三桂大军北拿不下大同,南夺不下太原。毕竟这都是天下有数的坚城,守军真要安心固守的话,鞑子兵马进军神速又缺乏重火力,拿不下城池是天经地义。 历史上姜瓖反清时,满清大军不也是围了大同城快一年时间,让城内粮食耗尽,而内生变乱,这才一举杀进了大同。 可现在那姜瓖却被李岩带去了太原,李自成以罗虎为制将军,张天琳、柯天相、张黑脸为辅,督兵三万余驻守大同。又把李过留在了太原城,后加入了李岩带领的数千残兵败将。这阴差阳错的,姜瓖人都不在大同了,还如何能举大同兵火并了张天琳等,降于满清呢? 这大同没有了幺蛾子,三万多人驻守,哪怕无力击败城外的清军,也显然不是清军一时半会儿就能拿下的。 而李过在太原,手下又有陈永福这员猛将当副手,还有李岩等人帮衬,阿济格、吴三桂要夺取太原也是难得很。 这般的,李自成的局势竟然又有了三分稳固。 而他留在北直隶的刘芳亮军,虽然没能守住保定,也没有守住真定,以至于领兵向南的多铎挥兵杀到了井陉关——留守太原的李过、陈永福只能赶帮领兵前去部守,却叫阿济格趁机挥兵打破了武宁关,大顺的晋西节度使(巡抚)韩文铉阵亡,清兵直扑忻州,李过、陈永福只能放弃井陉回兵太原。以至于多铎轻易的就夺取了井陉,打通了进入晋西的又一条通道。 但好歹刘芳亮还在广平、大名坚持着,还跟齐鲁的郭升相互应喝。 那地方再向南就是黄泛区了,当年明军守开封的时候扒了黄河口要以水代兵么,后患遗留至今。而黄泛区之南的归德(商丘)就有明军在。 那大顺军迄今为止好歹还控制着北直隶南部广平、大名两府,以及豫北的彰德、卫辉、怀庆三府。 再东联齐鲁西北大片区域,西接河洛以沟通关中,乍然一看还是很有势头的——鞑子至今都还没有冲破李自成的地图包围圈么。 至少李顺的这架子还没崩。 李自成则已经跑回长安休养生息了。 他从京城带回了不少银子,多少叫他手中有了些资本。至少短期内是不用担心军耗了。 而大顺在关中、西北等地也还有大批的军队,只要给李自成时间,他未尝不能再牛逼起来。事实上李自成已经在调兵遣将了。他把荆襄的袁宗第部,还有晋东南的刘忠、刘汝魁,西北的党守素、辛思忠部,全都调来关中。 历史上的李自成雪崩不止,一大原因就是他在京城的作为已经触动了整个士绅阶级的神经,所有人都将他视为生死仇敌。前头才被满清打个大败,背后就叛乱不断。诸多明朝的降官降将纷纷投效满清,以至于一败再败,败得再也不能收拾。 但现在李自成的情况就比历史同期要好转许多了,内部虽然还有叛乱,但至少大体还是稳定的。 阿济格、吴三桂也是包围了大同之后,才顺利逼降了周边的多座城镇,那是要大军杀到城下了,官民才纷纷投降的。 至于太原以北的代州、繁峙、岢岚等地,那也是鞑子打破了武宁关后才易帜的。而阵亡在武宁关的晋西节度使韩文铉,人可是正牌的进士出身。能给李自成尽忠死节,至少能说明李自成的马甲没有掉! 事实上满清现如今掌控的地盘还就是兵锋所向之地,鞑子往齐鲁和中原派来的招抚大臣,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完全不像历史上的那样,人都还没有出燕京城,各地送到的降表就堆满了鞑子案头。 郑芝龙心里还是很有一种成就感的。 当各地的情报被汇集到他手中之后,这事关‘李自成成败’的成就感,真一点不比叫‘鞑子变样’的成绩感低了。 只是如此伟大的成就不能对外人言明,这叫郑芝龙心中很有种锦衣夜行之感。怪不得楚霸王说: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这滋味的确不好受,郑芝龙也有一颗炫耀的心啊。 郑森就有些奇怪了,总觉得自己老爹这两日神情有些轻佻,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父亲,五叔传来了消息。”郑芝龙接过信报,不出意外,正是郑芝豹要启程回返的消息。从这封信发出的时间看,这个时候他们也应该抵到觉华岛了。从觉华岛到津门可用不了几天。 “你去准备前往金陵的船只。与下一批南下的船队一块走。” 沈器远这些个人是郑芝龙对崇祯帝准备的一份儿礼物,后者逃去了金陵,正是身心遭受重创的时候,把沈器远这些个‘大明好朋友’送去金陵,也好振奋一下他的精神。 而从目前崇祯帝的一些个措施来看,那表现较之历史上的弘光政权可是强出许多的。首先明军都已经进驻归德府了,虽然许定国也只是名字很大气。 其次,崇祯帝也知道杀鸡儆猴了,他招齐鲁总兵刘泽清去金陵觐见,刘泽清之前干出的事情太龌龊,如何敢去金陵送人头?自然就赖着不去了。先是吆喝着自己有病了,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就跟郭升勾搭上,摇身一变成为了大顺的威武将军(四品,果毅将军之下),鲁南防御使(兵备道),带领队伍逃去了东平州。虽然被刘肇基、高杰、许定国一同围殴,损失了好几千人马,但实力尚存,更挣扎出了一条性命。 郑芝龙穿越者的‘前瞻’优势是越来越小了,但他也却半点也不气恼。 第二百零五章 临走前去一趟关外(求订阅) 郑芝龙已经准备走人了。不然他还待在津门作甚呢?鞑子根本不会大举来攻杀。就是一直骚扰安西堡的祖可法部,也全是不被他看在眼里的汉兵。 当然了,这些人肯定也不会被鞑子看在眼里。不然看北塘外的那支兵马,内里就有八旗鞑子和乌真超哈兵,有一门门的大炮,看他们是怎么打仗的? 那都在北塘外头修起了一座兵堡了。从来不主动的去硬拼北塘北营炮台。只偶尔叫津门总兵白广恩领兵来佯攻。 哪里似祖可法啊,隔三差五的就来偷袭,完全是靠人命来拖延工程的进度。郑芝龙在津门已经呆的没意思了。 毕竟就他现在手心里的这点人马,守在津门卫是安如泰山,可要想对京城有想法,就太痴心妄想了。 所以啊,等到安西堡筑成,那津门卫的整个防御圈也就大致齐活了。他就领兵带船北上。不是南下,而是北上。临走之前他会好好的在关外逛一逛。 郑军眼下的陆上战力是守有余而攻不足,但这也要看鞑子是什么样的。多尔衮举大兵南下入关,关外鞑子的实力还能跟原先一样吗?这绝对不可能啊。 郑芝龙忽的引兵杀到了关外,恐怕多尔衮在关内都要坐不安稳了。毕竟八旗的眷属,还有盛京城的一班子王公贵族,以及小皇帝顺治,那都还在关外呢。 所以,这也就给了他上岸逞一把威风的机会不是? 毕竟随后的一两年里他都不太可能北上的。因为啊,若是一切都顺利的话,就现在的天下局势,在郑芝龙看,那就是一个僵局。 郑军在关外、津门还有齐鲁,对满清都有牵制,但也只是牵制。依旧是守有余而攻不足。 而李自成似乎也稳住了脚跟,靠着晋西的险要地势,靠着潼关的险要,李自成只要能稳下来似乎也能守住半壁江山的半壁江山…… 而明军就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别看崇祯帝干的热火朝天,而左良玉也没跟金陵政权翻脸,可南明兵马的战力之弱,所谓‘百万大军’的实力之虚假,叫它完全就是一个美丽的泡沫。 至于张献忠,他还是先将川中都摆平了说。 这今后的局势啊,恐怕还是李自成与满清的争锋唱主角。其他人等都是打酱油。 郑芝龙也正好积蓄实力,再摆平了南洋,短期内解决了后顾之忧。 当然,这只是郑芝龙个人的想法,或许还有李自成的想法,但这绝不是张献忠的想法,更不是崇祯帝和左良玉的想法。 随着李自成的倒霉,随着一支支大顺军从汉中、荆襄被抽调去,左良玉和张献忠立刻就有了反应。 前者上书金陵,言语自己要恢复荆襄。实则就是看到李自成有些自顾不暇了,袁宗第都已经引着大军北去了,还带走了白旺手下的一些兵,后者实力可以说是跌落到近期里的最低谷,那他左良玉如何不去痛打落水狗呢?都不用金陵朝廷催促的。 要知道,崇祯帝才在金陵落脚,不久便把怀远侯御营右总兵常延龄派来了九江,还启用罢官回乡的朱大典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驻节九江,总督上江军务。 那真的只是在整顿军备,料理江河防务吗?左良玉感受到了一股从东而来的威胁,若锋芒在背。 所以他要向江北进军。 而郧阳的高斗枢也借机与外头联系了上,才知道短短两年光景,时事竟大变若斯。但幸好大明还在。 崇祯帝加高斗枢兵部侍郎衔,以他为湖广巡抚,而把跟左良玉关系极好的何腾蛟召回了朝中。 左良玉能明显感受到崇祯帝对自己的恶意,可他能怎么办? 举兵造反吗? 虽然左部号称有八十万大军,挑挑拣拣,少说也能拉出来二十万人马,绝对是南明朝廷的第一大武装集团,但真要举兵造反,还是造崇祯帝的反,那跟他誓师去打弘光朝可全然不同。 崇祯帝是弘光皇帝能比的吗? 更别说崇明沈廷扬受到了崇祯帝的重用,近期里挑拣大小船只,选练精勇,还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不少枪炮武备军兵,陡然一跃变成了南明的肱骨。左良玉可不觉得自己手里的新建的水军能赢得过沙船帮。 所以,举旗造反也好,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东下也好,都不是善法。要知道,左良玉他自身的健康也不是太好,这点他心中还是有谱的。 当初许州兵变,他的一家老小除了身边的左梦庚外,是死了个干净。这对左良玉的打击很大。 现在他对崇祯帝的恶意不满意是一回事,可给儿子寻一个好的安稳的归宿,就又是另一回事了,而且后者更加的重要。 如是,就在沈器远一行人在津门随着南下的船队一起前往金陵时候,就在郑芝龙觉得天下要僵持了,然后带着船队北上的时候,左良玉再度对留守荆襄的大顺军白旺部发起了攻势。 黄州、德安都轻松拿下,大兵现在已经杀到了承天府(钟祥)。 还有张献忠。这时候的八大王还没有在成都称帝,成都现下还握在明军手中,但大西国是早就有的。而且现在整个川蜀都已经大乱了,张献忠兵锋所指,川中明军万难相抗。这锦官城落入张献忠手里也是早晚的事。 而且人八大王虽还没称帝,却早早就建立了‘天命’政权,现在都是天命三年了,自称大西王。设置左右丞相,六部尚书和五军都督等文武官员。 张献忠这也是建国建制了,哪怕整个大西国都只是一个草台班子,最早以医士胡立浦为丞相,但大西国的尊严还是有的。李自成当初趁着他在川蜀打仗的空机,先一步取了汉中,更对川中虎视眈眈,这让张献忠十分的不满意。 川蜀东面的地盘都已经被李自成给占了,这北面的汉中也被李自成占了,他八大王可不成个乌龟王八了么? 所以啊,趁着李自成走霉运,趁着李自成把汉中的兵都调走了,他就让李定国领兵去打汉中。 别看老张在后世的名头一直不如李自成,给人的感觉就是他始终弱了李自成一头。可实际上呢?人八大王的革命资历是远比李自成要深厚的多。当初风光的时候,也绝对风光。 火烧皇陵,纵横中原,血战湖广,席卷西南。 早前时候张献忠可是连江西都拿下了大半个,岳州水战大捷,全歼左良玉部水军,打的左良玉落荒而逃;大兵抵长沙,副总兵尹先民、何一德等率部投诚。军抵永州。数万明军望风奔溃,自相残踏,死者无算。 兵锋席卷湘楚,何腾蛟上告京城的折子上都说是“全楚皆陷”。 但奇怪的就是,张献忠在坐拥大半个湖广、大半个江西的情况下,竟然忽的收兵于荆州,痛快的放弃了两湖和江西的地盘,集大军四十万兵入川蜀。一路上捷报频传,川东上下,鱼溃鸟惊,州县望风瓦解。 现在张献忠就要兵分两路,一路由他带领直取成都,一路则由义子张定国(李定国)带领,与大顺军争夺川北地区——汉中。 李自成现如今是三面受敌,而且随时有可能再添上崇祯的“嫡系”人马,因为金陵城内的“联虏平寇”之说依旧甚嚣尘上,郑芝龙的奏折根本“半点”用处也没起到。 金陵朝堂上的很多大臣们依旧支持连虏平寇。对于他们来说,杀了李自成仿佛才是第一位的。在李自成面前,什么华夷大防,就都变成虚的了。 所以啊,郑芝龙的想法是绝对不能代替天下人的想法的。 …… 牛庄,作为鞑子第一次真正体会到郑军难缠的地方,这里在被郑芝龙放弃之后就被鞑子重点经营起。当时黄台吉下令在入海口设立拦江铁索,布置军兵守卫。但实际上就是一个警哨罢了。郑军一旦杀过来,入海口处就点起烽火,那消息很快就能传递开来。 平日驻守牛庄的防兵也足足有一个甲喇。 就算是多尔衮大军南下,这里也有一个半牛录的兵没动,再加上包衣阿哈里的青壮,那都有千把人了。而要算上治下能纠集起来的阿哈尼堪(汉奴),那只青壮怕都有两千多人了。 甲喇章京那日松本以为这般一来,牛庄就是固若金汤了。觉华岛的郑军虽然离开,却也不可能迅速的拿下有两千多男丁驻守的牛庄。 而只要他们在牛庄这里被挡住,很快,四面八方的旗兵就都会增援来。 然而叫那日松万万没想到的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如此规模的一支大军! 几艘蜈蚣船冲到海口处,一阵炮轰,轻易的就打散了彼处的守军。然后架起火炉熔断了拦江铁索,大部队逆流而上。 当一艘艘战船行到了牛庄城前的时候,那日松,还有那快马引兵从鞍山驰援来的一等昂邦章京阿山,那是全傻了眼。 这叫他们还怎么抵挡? 这么多艘战船,用脚趾头去想都能知道郑芝龙带来了多少兵。而此时的牛庄城呢? 当二人看到大批的郑军陆军将士,乘坐着一艘艘小船、走舸,一点点,蚂蚁搬家一样在岸畔汇聚起大片大片的人头的时候,‘求援’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第二百零六章 郑芝龙的生化攻击 “轰轰轰……” 连声的炮响让那日松情不自禁的缩了一下肩膀,尽量叫自己不去想城头上的凄惨。 大军南下入关,摄政王不止带走了八旗大部分的兵力,还带走了满清手中大部分的火炮。就像牛庄如此重要的地方,也只有寥寥两门红夷大炮,外加十几门弗朗机炮之类的小炮。昨天时候就被郑军的炮火给打灭了。 今日一整天里,他们就全在城内挨炮打了。 也亏得这牛庄城扩建的时候没谁偷工减料,城墙甚是坚固,那日松觉得怎么也能再顶两天。等到城墙崩塌了,郑军再来进攻,那就比拼刀子和韧劲吧。 阿山已经引着马甲兵奔到了城外,倒是把带来的二百步甲留给了他。 那日松现在也不去想别的了,只等着城墙塌了后,带人到废墟上跟南蛮子拼杀是了(liao)。 又是一声闷响传来,那日松的见过的,郑芝龙的开花弹,能落地后继续爆炸的一种炮弹。昨日第一次见识可是叫他们吃了大亏,躲在城墙后头的八旗勇士被这种炮弹炸死炸伤了三四十人。 几颗大号的‘炮弹’被霹雳车甩进城来,郑军在外头玩起了新花样,搬出了带配重的投石车来,把几颗特大号的炮弹扔进了城中。 对比炮弹,这些大号炮弹的速度就显得很慢,在空中划过一道弯曲的曲线,带着一股刺耳的啸鸣声,轨迹肉眼都能看清楚。 可他们不是落地后就爆炸的,而是在距离地面还有五六丈的距离,咚的一声炸开,然后大把的细条幅就洒落牛庄城中。 原来它们的作用是如此啊。 “郑芝龙果然有钱,这条幅里都有上等的白绸。这么好的东西,老爷我穿都没得穿,他倒好。” 那日松对于这些个条幅嗤之以鼻,郑芝龙以为这关外是中原呢?随便几个人中就有人识文断字?条幅上的劝降言语写的再天花乱坠,可没人识字,不也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他都没下令叫人把条幅都收集来一把火烧了。因为条幅也是有用的。这郑芝龙壕无人性,条幅用料都是上好的细棉布,再或是绸缎之类的,只有极少数是麻布。 这些东西被军兵捡回去了,只要他们不死,带回家了就都能用的。不说别的,缝补个衣服袜子,纳个鞋底,总行的吧? 那日松根本不把这事儿当一回事的。 但谁知道,接下几天里,郑军似突发了什么变化,打炮都打的有气无力。 也是这时,图尔格、伊尔登兄弟引着兵马从辽阳火速驰援到。牛庄清军的兵力达到了五千人,其中八旗兵马就有上两千人,剩余的尽是正当年的包衣丁壮。 那日松如释重负,整个人就像卸掉了千斤重担,现如今就躺在一张躺椅上,悠闲地品着茶水,旁边站着心急如焚的那五。“好了好了,我说你小子,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在我跟前晃荡行吗。哥哥我看得眼晕。” “三哥,那俩人脸上、四肢、胸背都起水泡了,还发起了高热,明显就是天花!” 那五说出最后俩字时,整个人都在颤抖。 那日松神色也是一变,“胡说八道,这牛庄如何会有天花?不过是两个发热烧死的倒霉鬼,那里是天花了。” 现在是什么档口?这消息要是传扬去了,牛庄这一战还打屁啊。 那五则是觉得此事可以向下瞒着,但却一定要往上禀告,一切交给图尔格、伊尔登做主。 那日松的看法则就俩个字:扯淡! 这事儿一个字都不能对外吐露出去。 牛庄城前的郑军大寨里,郑芝龙看着对面的清军,眼睛里半点也不为他们人数的增长而烦恼,甚至对他而言,这里的鞑子越多才越好呢。 要不是怕鼠疫那玩意儿真的太可怕了,而且也没办法保存,他都想将燕京城内的一堆堆老鼠投过来。而不是只一些染着天花浓浆和痂粉的条幅了。 天花这东西对于鞑子而言是一种让他们发自内心的去恐惧的玩意儿,那是他们的绝对的噩梦。 因为原居住在北部比较寒冷的地区,这里原来较少发生天花,因此鞑子的基因里缺乏对此的免疫力。盛京地区就曾多次有天花流行,夺命无数,后金多名宗室成员,如岳托、马瞻等都死于天花。为了躲避天花,黄台吉曾经下令设立避逗所,他和皇族频繁的躲避在里面。而正在出逗的人,也会被强行送到远离盛京100里的地方,后来改为60里。还由于迷信出痘区不得砍伐,下旨如果发现有人在“出痘之际,乱行取木”,立即问斩。其所在区域的八旗领导层也要被严苛的处罚。 在原本的历史之中,多尔衮的兄弟多铎,乃至顺治本人,都是因为天花而死。就是被N多那啥们誉为‘千古一帝’的康麻子,之所以能继承皇位,未尝就不是因为他小小年纪就已经熬过了天花的原因。 在历史上,康麻子为了对付天花,还叫人潜心研究‘人痘’。因为燕京气候相对的温和,康熙朝中后期的时候,小冰河就已经过去了么。故而京城是常天花流行,为了宗室成员躲避痘疹,康熙帝都下令营造避暑山庄。避暑山庄可不是为了避暑。 然郑芝龙作为一个穿越者,对医学再无知,那也听说过‘牛痘’这俩字啊。 对比出现在北宋年间,被康熙命人研究了再研究的人痘,牛痘不仅培育迅速,危害性更是小。也是因此他才能拿出那么多的天花浓浆和痂粉。 而至于对面的鞑子会不会被传染上,现在才是五月底,天气还暖和着呢,有什么不能传染的? 这几天他也不是没闲着不是? 仗着清军火力匮乏,那配重式的投石机可一直在工作着。 那五是弟弟,弟弟要听哥哥的,虽然他觉得那日松这般做不对,但他也不能不承认那日松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所以他就必须听哥哥话。 然后,那天花病魔就终于在牛庄肆虐开来。 郑军明明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却偏偏打炮打的有气无力,不说那日松觉得对面出了问题,就是图尔格和伊尔登也是这般认为。 能叫一军斗志大衰,那最大的可能就是郑芝龙病了,还是重病。 图尔格在郑芝龙手中可吃过大亏,当初的战事经过,伊尔登都看在眼里呢,兄弟俩人想着自己的猜测那是直兴奋的要高喊佛祖保佑了。 这次郑芝龙忽的浮海杀奔牛庄来,消息传到盛京,可是把一干人给吓了一跳。郑芝龙这又想盘踞牛庄不走了么? 而要是郑芝龙真在牛庄盘恒不走,那影响可是不小。第一条就是迁都的事儿,第二条就是八旗入关。 多尔衮频频上书要迁都燕京,同时让八旗眷属入关,可牛庄要是被堵住了,那还怎么迁都,怎么迁移妇孺眷属? 郑家的水师战船保不准都能杀过长宁堡、长安堡,直逼盛京城下呢。 别看他们兄弟急忙在辽阳点起兵马南下增援,但心里头没谱着呢。 那是做梦都想不到郑芝龙自己不用打就跨了。 整个牛庄清军的情绪都欢快起来了,在这种大趋势下,军中忽的有些人发烧、乏力、头痛、四肢及腰背部酸痛,甚至是持续高烧,惊厥昏迷,那也没引起人多大的关心。 直到这些人在三五天后,其额部、面颊、腕、臂、躯干和下肢出现皮疹,继而又起了水泡,鞑子上下才愕然发现,一头恶魔的身影竟然已经不自觉的笼罩了他们。 消息传出后,就仿佛是一颗小蘑菇在营中盛开,所有的士气、军心,所有的斗志、忠诚,全都一扫而空,一扫而空。 天花病魔可不管你的身份高低贵贱,那有可能是低贱的包衣阿哈安然无恙,反倒是主子倒下了。它的面前才是真正的一切平等。 “李武。带人上前,把牛庄给我拿下来。”郑芝龙举着望远镜打量着对面,那城头上的守兵,一个个都无精打采,或是战战兢兢。再加上清军营中响起的骚乱,守军的精气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削落着。 郑芝龙如何肯放弃这个大好时机? 李武手下的光头兵就是郑芝龙麾下第一支全部接种了牛痘的兵马。以至于手下的麻子脸太多了,光头军都被人喊做了麻子营。 李武当然不觉得麻子营的名头好听,可现在他却以‘麻子营’的身份而骄傲。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果然是至理名言啊。 看看眼下的那一个个营头,除了他李武敢大刺刺的带兵杀进牛庄,其他的,哪一个敢? “八哥……”伊尔登脸色慌张的看着图尔格。 外头的郑军已经发起攻势了,这种情况下,牛庄还如何能守? “走吧。”这个时候走还有机会,等回到辽阳,哪怕不再往盛京去一步呢,也比现在好不是? 他们可以得到时间来整顿兵马,剃除‘伤员’,那还能有一战之力。 “走,立刻走……”图尔格还是很有决断的,“把包衣们都留下来,告诉达柱他们,务必坚守一日,明日此时才能散去。” “只要他们能在这里顶住一日,日后叙功,我保他们能抬旗。” 包衣中也不是全是汉人,或是朝鲜人,一些因为罪过而被贬做包衣的人,他们实则上也是鞑子。 第二百零七章 瘟神施法了(求订阅) 下牛庄,克鞍山,沿途十数堡城,无数村庄都被一扫而空,郑芝龙引着水陆大军一路上浩浩荡荡的直捣辽阳而来。 满清已经预先在辽阳集结了手中全部的力量,但即便是所有能够集结起来的力量,那青壮旗丁也不才五千多人。毕竟多尔衮已经带走了大多数的兵力,留在关外的鞑子又分布在辽东半岛、辽西走廊和辽河平原这三大块。并不是所有的人丁都集结在盛京一带的。 如此情况下,辽东半岛和辽西走廊的兵马,别说还没有集结,就算是已经集结了又如何敢轻易回援?不怕郑芝龙玩的是声东击西么? 他可是有船的,沿着辽海而动,速度比在陆地上奔波要便易快捷的多了。 五千来八旗兵,内中建州鞑子、蒙古鞑子占了七八成,汉军八旗留守关外的兵丁极少,但余下的诸多包衣丁壮里,汉人可就多了。 王德披着一件罩衣,引着手下十几个包衣,一边督促着手下的包衣们请快点挖坑,一边如视恶魔一样的瞧着不远处被破草席包裹着的三具尸体。心中暗骂自己晦气,竟然那抹多根签里偏偏抽中了白签,把这事儿办完了,回到帐子里一定要拜拜菩萨。 天花病毒已经完全在辽河平原上蔓延开来了,原因很简单,郑芝龙大军打下了牛庄和鞍山,抓住了不少俘虏,那些人里总会有一些人能瞅到机会逃脱出去。他们却不知道自己身上早就被下了痂粉,或是皮肤上已经沾染了浓浆。 这些个人那就是一个个移动着的传染源啊。 肯定会有一些没有完成任务就倒下的,可也肯定会有不少人跑去了辽阳、盛京,或是被各地征召包衣丁壮的队伍给拉去了辽阳。 所以,一颗颗炸弹在亲临前线的郑亲王济尔哈朗都全然不知的时候,就已经悄悄被埋下了。而当这一颗颗炸弹纷纷起爆了后,鞑子还能怎么办呢? 辽阳城内,萨满这几日成为了城中最是忙碌的一群人,每日都在跳大神。虽然他们无不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但天天这么整,人也是会累得啊。 但济尔哈朗不管这个,他就要让萨满们时时刻刻都在跳动着,这般他才赶到安心。 无奈何,天花太吓人了。他可还不想死。 而在眼下这节骨眼上,他更不能死。 所以,他就只能烦劳这些个萨满了。 “叮叮啷啷……”,外头的声音不断的回响在大堂内众人的耳边。自济尔哈朗一下,在座的所有人都脸色肃然、愁苦,如今的局势叫他们束手无策。 在外头郑芝龙的大军,内则被天花病魔困扰着,济尔哈朗就是打算在辽阳与郑军拼个你死我活,情况都不允许。 “郑亲王,这城内的疫情是越发严重了,士气低靡,军心动摇。郑芝龙若是趁机攻来……”图尔格有种梦回兖州的感觉,彼时的他就是进退两难,如今也是如此。 辽阳不守,郑芝龙兵锋就直捣盛京了。到时候盛京是守还是不守呢? 守,大家有一种一起完蛋的感悟,谁也不清楚就如此情况下,守能不能守得住。可要是不守,郑芝龙一把火烧了盛京城,他们一个个不得好不说,大清国更会颜面扫地。 先前大军入关打下了燕京城的喜悦,怕也会随着这一把火而一去不复还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八旗勇士还要害怕孱弱的南蛮吗?辽阳城必须守住了,哪里也不准退。后头就是盛京。” 济尔哈朗厉声说道。因为他很清楚,援兵已经快到了。 自己前来盛京的时候,太后不止已经给关内发去了求援诏书,更给自己的娘家人——科尔沁蒙古发起了诏书。现在多尔衮和吴克善都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那多尔衮短期内实在无法迅速使兵援到,但科尔沁蒙古距离辽河可不很远。 或许再有个三五天,科尔沁援军就已经到了。济尔哈朗怎能乐意看到辽阳在自己手中失守呢? “报王爷,岳乐阿哥在外求见……” 大厅内一片寂静,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响起了侍卫的声音。岳乐,这个阿巴泰最疼爱的幼子,这次并没有跟随阿巴泰一起入关,而是留在了关外。 “这个时候他不在城头上盯着,跑到这里作甚?”济尔哈朗脑子里方这么想,就立刻脸色大变。显而易见么,岳乐亲自来禀报,必然是有急事发生。 “快传!” 声音落下,大堂上所有的人都抬头去看,就见岳乐气息紧张的从外面匆匆走入,向着济尔哈朗一礼,就忙开口说道:“郑贼,郑贼使了一群道士在城外举行祭礼,拜瘟神呢。” 这也亏得岳乐知晓喜爱汉学,见到外头升起的那布扎的神像后,一眼就认出来是瘟神。 头戴铁冠,手执铁鞭,身着战袍,面黑而多须,胯下骑跨虎。 如此形象,可不就是瘟神么。 大堂上一干高层们面面相觑,人人目瞪口呆。他们这里正被天花肆虐,对面却大张旗鼓的大拜瘟神,这也欺人太甚了吧? “难道,难道……这天花是郑芝龙拜了神灵……?”一人已经失声叫道。 这越是野蛮愚昧的民族,对于神啊佛的就越是崇拜。现下的局势是由不得他们不多想。 “胡言乱语。我大清自老汗起兵二十余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早有天命加身。岂是区区瘟神可动摇的?再有胡言乱语者,一概乱棍打出去,届时休要怪本王不予你们留情面。” 转身济尔哈朗就又吩咐岳乐休要把消息扩散出去,岳乐当然明白轻重,不然他就使手下来报告了。 但是鞑子这边暗暗封锁消息,却也不想想郑芝龙会不会封锁消息? 辽阳城外的郑军营地早已经沸反盈天,怪不得大军这么轻松的就拿下了牛庄和鞍山,原来是鞑子遭瘟灾了啊。现在辽阳城内也天天死人呢,鞑子全都人心惶惶的。 这全军大拜瘟神之后,郑芝龙使人宣传的一切就全都深入人心了。手下军兵一个个士气饱满,只恨不得接下郑芝龙就一声令下,他们就杀进辽阳去。 那个被郑芝龙使人专门扎下的瘟神,随着左右绳索被放开,在底下熊熊燃烧的火焰作用下,缓缓的升了起来。 说到底,这热气球就是一个特大号的孔明灯。 但你要是没想到这一点,乍然看到一个神像腾空,还真被唬了一跳。 辽阳城头上就有不少鞑子被吓住了,包括郑亲王济尔哈朗本身,都是心中猛地一跳。岳乐定下神来,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孔明灯。看到前方几个军兵一个战战兢兢的模样,在看到不远处还有人跪下来磕头,火气直冲三丈。拎起腰刀就直奔跪下的拿兵打去。 带着刀鞘的腰刀如是木板,劈头盖脸的把那人打的头破血流,却硬要忍着,一个字也不敢吐。这都亏得他是个旗丁,要是包衣阿哈,直接就被岳乐一刀砍杀了。 郑芝龙看着缓缓升起的大号孔明灯,眼睛里满是兴奋,等过一会儿,这瘟神可就要施展法力了,就不知道到时候的辽阳城内会是甚样的景象。 “都吩咐下去了?一旦城内乱了起来,就趁机攻杀。” 就在郑芝龙说话的空儿,辽阳城下的周毅,带着一支马队溜达在一箭之地外。看到神像已经飞起来,当下就带人大喊道:“瘟神施法了,瘟神要施展法力了。” “城上的鞑子你们都听好,你们一个个就都要得天花了……” “城上的鞑子都要得天花啦……” “俺家侯爷收集了好多的天花痂粉,马上就给你们送来啊。你们一个个都别急……” 郑芝龙的穿越虽然挺玄幻的,但他可不想在这个时间点再宣传封建迷信。这今天的神像也好,这天花的起因也好,他是都没打算隐瞒什么…… 济尔哈朗脸色大变,城下人的喊话是什么意思?只要不是笨蛋的人就都已经能想到了答案。 “难道这场天花是出自郑贼之手?” 咬牙切齿的问道,济尔哈朗伸手颤颤的指着城外郑营,“……不当为人,不当为人……” 他都已经不去想这天花是怎么被郑芝龙掌控的了,只是如此作为,想着就让他毛骨悚然,心惊胆寒。 他面对着杀人盈野的多尔衮、阿巴泰、黄台吉等等的时候,从没有生出如此这般的感受,可对于一个才用天花杀死了他们几个人的郑芝龙却生出了如此的感觉,也就是郑芝龙不知道,否则一定会赏给他一个‘贱人’的标签! 大大的神像被风吹着,直向着辽阳城而来。升起的高度也不是甚高,别说一百米了,五十米都够呛。可即便如此,那拖在下面的长绳已经被二十名大汉死死把握着。 这东西跟放风筝有些类似,却绝对不能划上等号。 “快去准备火箭,快去准备……”济尔哈朗已经手足无措了,图尔格还能保持镇定,大声的命令着。 但是,晚了! 在火箭还没有射上前,神像下方的黑虎爪子上就爆响了一声,然后大把大把送晒干的猪皮磨成的粉末就如面粉一样挥洒下来。 “进攻——” 郑军大营中,郑芝龙拔出自己的佩刀,向着辽阳城狠狠一劈! 第二百零八章 忠心的好奴才(求订阅) “轰轰轰……”一连串的开花弹被打到了城头上。 那牛庄都没足够的火炮,辽阳这地儿也一样没有。郑军炮兵直接顶着长牌,把一门门臼炮抬到城下。随着一颗颗开花弹在城头炸响开来,那上头落下的箭矢密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了下来。 济尔哈朗早就被岳乐带人架下了城头。 这种臼炮打出的开花弹,虽然威力不是很大,射程也短,但覆盖辽阳的瓮城到城头也是足够了。而且能落到城墙背面去。敢顶着火力继续留在城头的,或是躲在城墙背后的,那都是在找死。 这个时候除了后撤,就只有藏兵洞才是容身之地。 济尔哈朗和岳乐是退下去了,图尔格、伊尔登兄弟就躲到了藏兵洞。但兄弟俩人却全都一脸土色。 这样的阵势下,辽阳守军若还万众一心倒还能搏上一搏,可现在呢?全都人心惶惶,这城要还能守住才怪! “十弟,这辽阳是不成了。稍后你就下去准备一二,要赶紧禀报主子。不怕一万,只防一个万一。” 盛京的份量绝对是辽阳能比的,八旗兵可以从辽阳退走,却死也要钉在盛京。到时候别说天上下天花痂粉了,那就是真的瘟神显圣,也不能后退半个。 可他们能死,主子不能有事啊。 顺治小皇帝要是有事,满清的热闹可就大发了。 而且这辽阳城内八旗的人马都在呢。两黄旗的兵丁来的是最少的,毕竟要留一些在盛京给顺治娘俩看大门不是?但再少也有三四百人。丢了也叫人心疼呢! 伊尔登等到炮声减弱了,就拍屁股往城内跑了。留下图尔格,汇同阿山,两人带着军兵从藏兵洞里扑出来,打眼一看,就心里叫苦。一二个百郑军已经上到了瓮城! 一个镶白旗的分得拨什库狂叫一声,引着七八人举着长牌就向瓮城冲来。 前后有序,路线也左右不定,一个个都跳左蹦右的,并不是硬着头直线前冲的。可是城墙就那么宽,他们再秀还能秀到哪去? 甘辉第一个扒着长梯登上的瓮城城头,此刻看着杀来的几个清兵,轻轻说了一声:“来得好。”只把手向后一挥,都不需要下令,背后早就被架起来的一支支大斑鸠脚铳,立刻进入了准备阶段。 随着那几个清兵冲到了十几步距离时候,一声哨音响起,震耳欲聋的火枪声大作,二十杆大斑鸠脚铳排成三叠,就这么打过去,任凭那几个清兵再来回跳动,也全都中弹翻滚在地。谁让他们只会直着身子蹦跶呢,就不会学学人家藤牌兵?会满地滚。 硝烟散去,几个清兵已经尽数被打死在地,那个分得拨什库死得最惨,浑身挨了三枪,内里一发正打在脑壳上,头都没了。 清兵不敢冲锋了。瓮城虽然只是城门防御的一部分,辽阳瓮城就是向外突出一个半圆来,在城头使弓箭绝对罩的住,而且瓮城宽度就比城墙要窄上不少,就郑军的枪炮之犀利,他们往前冲纯粹是送死的。 “放箭,快放箭……”阿山高叫着,自己先就举弓向甘辉射来。 这一群登城的郑军里头,身披文山铜甲,裹着大红披风的甘辉,不要太显眼了。 但对于清军射来的箭矢,甘辉只是把脸上的铁面拉下,整个人一勾头,根本不避不躲。 不止是阿山瞄准了甘辉,其他人也都发现了他这个穿着鹤立鸡群的人。十几支利箭齐齐向他射来,那身上瞬间就跟生了刺儿一样,但除了箭矢射中的力道叫他晃了晃身子,这些箭矢还没伤到他的油皮呢。 因为啊,甘辉外面罩了一层文山甲的同时,内里还裹着一层棉甲和一层锁子甲。别说箭矢他不怕,就是被火枪命中了也顶多吐口血。 此刻登城的郑军士兵一个个都是选出来的大力士,身上至少内外两层甲,外面是精致铁甲,内里是十二斤重的棉甲。清军使唤的虽都是强弓重箭,却并不能给他们造成损伤。更别说登城的郑军士兵还有部分背着长牌。 “上前——” 瓮城被取了下,一排排长梯搭了起来,当一个个铁人军将士登上城头,甘辉立刻将手一挥,滚滚铁流在背后火枪兵的配合下就向着清军直压了过去。 如果是纯粹的两军对垒,清军哪怕最终还是会丢掉辽阳南门,那也绝不会被郑军直接碾压了。可是天花这个词汇叫城内上上下下的人全都惶恐不安,他们甚至都不去考虑这是真是假,不去考虑郑芝龙要真撒的是天花,他的队伍杀进来了不也一样要面临病魔的威胁么? 这个时候没人去想这些了。所有人全都恨不得立刻逃离辽阳城,这里的水源,这里的粮食,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那都是原罪。 接触一下都有可能要命,更别提长久的待在这里了。 如是,当铁人军开到,背后跟着大群的火枪兵和一群的投弹兵,那南门的清兵就果断的抵挡不住了。 本来就惊慌失措的守军,面对着郑军凌厉的攻势,半个时辰都没坚持,辽阳南门就被人从内打开了。 辽阳城已经乱做了一片,城中焰火四起,却是郑芝龙早就使细作潜入了其中。割下鞑子带辫子的那小块头皮,用鱼胶粘在头顶上,虽然支撑不了几天,但短时间里却还是叫人看不出破绽的。 这些人就都是李武手下的光头兵,他们一个个对鞑子手下的生活规则烂熟于心,轻易的就混入了城。之前只是默默的散播病原体,很不打眼。可此刻就全都发作来。 在城内放火,在城内散播谣言、蛊惑汉民包衣,此刻街巷中无数的人头在四处流窜,那些被集中在城内的包衣阿哈们,在鞑子都败下阵的时候,他们就更不要说了。 整个城市的秩序全都混乱开来。 一些个善于见风使舵的包衣们就纷纷登场亮相,他们或是充当郑军的带路党,或是在无法找到郑军的情况下先拿下昔日的主子,好接下来向郑军邀功请赏来。 一些个平日里老实本分、温顺胆怯的包衣阿哈全变成了凶狠的暴徒,多年遭受欺压的怨气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通道,让这些曾经温顺的“绵羊”变成了一头头凶猛的野兽。他们三五成群的纠集起来,拿着棍棒菜刀,成群结队的冲入旗人民居中烧杀抢掠。 这些人是都清楚的,郑军一旦拿下了城池,那城内的满汉百姓是要被一锅端的。满人的下场如何他们不知道,却听说了,汉人都会被送去南面一个大岛种地去。 这些事儿早就在辽东传遍了,郑家人又不是今年才来闹腾的?他们手下啊,这汉民是都有个活路的,虽然不能回到故土了,但好歹能活下来,日后也都有个营生不是?而且听说表现好的还能加入光头军呢。 李武带着七八个手下穿梭在辽阳城北的街巷中,路边遇到几个拿着棍棒的百姓,一见他们手中都拿着刀枪,还全都是青壮,就吓了一大跳,一个个喝呼吆喝着,舞着手中棍棒,吓唬李武他们。李武则根本就不加以理会。 他们现在更需要找到一些个容易着火的草屋制造混乱。 横竖把整个辽阳城都烧了也没事,因为郑军注定不会久驻辽阳的。 转入一条东西向的巷道时,一群拿着木棒菜刀的本地人正从迎面巷口过来,看到他们几个人后,先齐齐惊叫一声,然后一大群人举着木棒菜刀就水涌样朝李武他们冲来。 李武他们转身就往后逃窜,然后一队护着女眷往城外逃的队伍那就做了李武他们的替死鬼。 李武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两边人用着一样口音的辽东话在大声呼喊,棍棒菜刀在人群当中乱打乱砍,很快地上就滚满了人。 这些倒下的人里头有多少汉民呢? 他才不关心这个呢。 带人索性闯进了一家两进的小院子里。大门敞开着,门前还倒着两具男性的尸体,门台上遗弃着一些衣物,还有一双盆底鞋。 李武带人就往那家后院跑,果然看到了灶房,跑上去一脚蹬开,里面也死了个男的。稍加翻找就寻到了一油瓮,半坛子的荤油。 有了这个就好了。 灶房外就堆满了柴火,把油瓮向着柴堆一摔,先用火折子引燃一些细小的枯枝,然后把火往油瓮破碎处一丢,很快整个柴火堆就变成了一个大火堆。接着马棚的草垛也被引燃,整个后院就都烧起来了。呼呼的东南风吹拂着火花,李武相信很快这个小院就都会陷入火海之中,甚至还能引燃周边的屋宅。 济尔哈朗看着被一点点抛在身后的辽阳城,心里满满的都是悲痛。 明明再过几日援兵就到了,偏偏辽阳城连这几日的功夫都支撑不下去。而更叫他觉得悲伤的是,辽阳守不住了,那盛京就能守住么? 皇帝往北走很简单,但现在经此这么一闹,谁敢说自己就不会感染天花?那小皇帝要是在北上途中也被天花给感染了,这熬过去了还好,熬不过去,这大清国可就真不得安宁了。 济尔哈朗狼狈的趴在马鞍上,这个时候竟然是在庆幸,庆幸肃亲王豪格已经被多尔衮带着南下了。 “图尔格,图尔格……”济尔哈朗振作起精神,忽的高声叫起了图尔格。 “郑亲王唤奴才何事?”图尔格就在不远处,闻讯立刻打马靠了来。 “你家老十呢?”济尔哈朗本来是要招呼图尔格赶快给盛京的皇太后打招呼,叫他母子趁着败兵还没赶到时候,快马轻车的先出京北上。 可忽然的他发现图尔格的十弟伊尔登不见了。 “回王爷话,奴才已经叫伊尔登先回京禀告太后了。”图尔格面色如常道。 “你还真是忠心。” 第二百零九章 战盛京(求订阅) 消息传回盛京,伊尔登人都不敢近布木布泰十丈距离。隔着老远,还用帐子拦着,用侍女彼此传话。满清也好,草原也好,这些北地少民真的都是闻天花而色变。 听闻了辽阳之战的经过,再想到牛庄的战事,布木布泰脸色剧变,但旋即就又露出了一抹喜意。 “天花这等恶疾,郑芝龙何以竟能掌控,而不使之蔓延与己军中?错不是他已经得到了妙法,能抵御天花?” 布木布泰看了一眼边上的顺治,手下不自觉的用力,紧紧地抓住小皇帝的手,她儿子可还没被天花考验过呢。后者脸上都忍不住抽了起,疼啊。但顺治还是很懂得一些话的,强忍着没叫喊出声。 “我大清受挫只是一时,郑贼便是能再拿下盛京也动不得我大清的根基。但若能从郑芝龙手中得到抵御天花的妙法,方才永除后患,利在当代,功在千秋。” 多尔衮的大军还在关内呢。郑芝龙能打到盛京来凭的可不是已经击败了清军主力,而是趁虚而入。这就跟克里木汗国趁着老毛子主力去打仗的机会,偷袭了莫斯科一样。 伊尔登能说什么呢,只能道一声太后英明,然后就劝布木布泰赶紧收拾行李,好先郑军一步向北去。甭管再如何不触动大局,布木布泰娘俩还是先走为上策。 “这个不忙。如此事儿,总要招呼礼亲王一声的。” 代善可不止是宗室长辈,他还是两红旗真正的主人,中间派的代表。不管是为了朝局的平衡,还是给自己儿子刷形象,布木布泰对代善可是关心又尊敬着呢。 而不提代善得到消息后迅速进宫来,就看辽阳城内,郑芝龙想到自己进城以来看到的一幕幕,本地的汉人包衣似乎真有不少人把自己头上的“主子”恨得咬牙切齿。倒是很多旗人家里的汉人家奴一个个的还挺忠诚的。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就不由得向外撇了一下,那里有两大群人正安静的蹲在地上,一边是汉人包衣,另一边则是穿着更差的汉人家奴。 郑芝龙刚穿越的时候,就都以为关外的汉人就都成了鞑子的包衣奴才呢。可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这包衣奴才都也是一种不易得的身份,很多被鞑子掳去的汉民,都直接成为了地位更加底下的家奴。 举个例子来解释,那汉人包衣就是年羹尧、曹寅这等家族的,别看被叫做奴仆,实则却有独立的人身自由,包衣阿哈的定位更像是霓虹国大名手下的旗本家臣、武士,当然地位多少是有些不如的。而汉人家奴则就是和珅边上的刘全这等人了,就是汉地里给主人家签了死契的人,整个人身都是主人的。 汉人家奴又被称为阿哈尼堪,真是被主人虐杀了,都没人理会一声的。 可现在却明明地位更高些的汉人包衣们揭竿而起,地位最低的汉人家奴们却是本本分分,不少人还为自己的主子流血牺牲。 这在郑芝龙看来,不得不说是一种很神奇的画面。 同时也似乎在应证着,人是很复杂的一种动物的真实性。社会地位比较高的一些汉人包衣,仿佛随着社会地位的拔高,人性也变得活络了起来,知道如何选择更符合自己利益的道路了。而汉人家奴们则还还处在一种严厉的规章制度之下,整个群体依旧浑浑噩噩。 此时的辽阳城内,还有不少的汉人包衣正带领着郑军将士在一点点搬空整个辽阳。 这里可是黄台吉拱卫盛京的军兵重地,城内有许多的旗人家庭,纵然现在不少人都逃走了,但这些人家遗留下的财货也能让郑军上下好好欢喜一场了。 想必这些人家此刻多已经不在关外的男主人们,都不会想到自己的老家会遭受如此劫难。毕竟这里是辽阳啊,昔日满清统治的核心地区。 恐怕就是多尔衮也没能想到郑芝龙北上后会做下这般大的事儿。而如此事情要是传回金陵了,也又不知道会激起多少达官显贵和士大夫们的痛骂。 他们还在紧张的‘联虏平寇’呢,郑芝龙这不但一刀砍杀了鞑子的大臣,还带兵要来抄鞑子的老巢,拆台也不是这么个拆法! 郑芝龙则是扔小蘑菇啊。 不过,郑芝龙的大军还没有抵到盛京呢,后者城内的满清显贵们已经一窝蜂的往北逃了。留下代善和刚狼狈逃回城中的济尔哈朗主持大局。 毕竟辽阳都破了,盛京还能高枕无忧吗? 却不知道郑芝龙根本就没拿下盛京的打算,毕竟他手下就那么点人。就是这辽阳,要是鞑子不自己先乱了军心,一个个都恨不得扎出翅膀飞出城去,而城内大批的汉人也起来反抗,只在城内打巷战,那死伤就不是郑芝龙所能承受的。 可盛京不是辽阳,作为满清的统治核心,这里人口可不算少。当然内里也有不少的汉人包衣,汉人家奴,但鞑子包衣也同样不少。 包衣阿哈的来源很复杂,有满洲、也有蒙古、同样也有朝鲜人、汉人。其中,满洲、蒙古人丁的比例可能要占包衣数的一半左右。后世清宫剧里经常念叨的“满洲大姓”,如富察氏、钮祜禄氏、瓜尔佳氏、纳喇氏等等,都有包衣籍的支系。 有这些人镇压着,城内的汉人包衣和汉奴绝对翻不了深的。 而且作为鞑子的军政中心,作为国都的存在,鞑子就是再惧怕天花,怕也会坚守下去的。 再则,作为昔日大明在关外的军政核心之地,原先的沈阳城那也不是一般的高大广阔。郑军就是千辛万苦的夺下一道城门,军兵杀进去了,鞑子们铁了心要守,打起了内战,郑芝龙也不知道要付出多大伤亡才能杀到鞑子皇宫前。 而且科尔沁的援军也已经来到了。吴克善亲自引了五六千蒙兵进援盛京,还分出千把人让儿子弼尔塔哈尔护送布木布泰、顺治等人北巡铁岭去。 为了在这个关键时刻显露科尔沁的忠诚,吴克善这是把科尔沁的整个家底儿都带来了。 现在的盛京城,有各种军兵小万人,再有武装组织来的包衣家奴丁壮,也有小万人,如此的力量让郑芝龙如何去生吃? 虽然天花的阴影始终笼罩着对面,吴克善为首的一干科尔沁郡王台吉,那是能不跟济尔哈朗他们接触就尽可能的不接触,人到了盛京后还坚持在城外扎营。但五六千蒙古马兵,纵然他们的战斗力根本不能同八旗马甲相比,那对于郑芝龙言也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再有就是郑芝龙的背后也不安稳,鞍山城外有禀报说,已经看到了自半岛北上的鞑子的兵锋。牛庄也有禀报说,辽河对岸出现了鞑子的战旗。 郑芝龙准备在盛京放上一把火,人就带兵回去。 战争没有什么好诉说的,还是打辽阳的那一套,当城头上的火力被打掉后,郑军炮兵顶着长牌,在铁人军的保护下,带着臼炮冲到了城头下,对着城上就是一阵猛轰。 一颗颗开花弹爆炸来,叫鞑子根本无法在城头立足。 吴克善看到城内打出的求救信号,也果真出动兵马冲杀过来。 现如今的大清国可是国势如虹,大军已经入关,势如破竹的将燕京,将北直隶都拿下了。科尔沁内部的贵族们都说,这大清怕是又要成就当年女真入主中原的一幕了。然后就有人肖想着他们蒙古是不是也能重兴?再现当年成吉思汗时候的威风和无敌? 吴克善从来不去想后者,大元帝国都亡了多少年了,大蒙古的荣光在枪炮面前已经彻底失去了重新振兴的希望。 但是满清却是他,却是他所引领的科尔沁蒙古所必须巴结到的。 所以,他在接到了妹妹使人传来的求救信后,才会尽起科尔沁的家底,向盛京奔来。 锦上添花永远不如雪中送炭好,吴克善就要在这个关键时刻表现出自己对大清的赤胆忠诚。 他也相信满清会记得这份情的。因为他们是科尔沁蒙古,是布木布泰的娘家,是满清在漠南蒙古中最贴心的人。 “告诉格日木台吉,带着他的队伍立刻出击。我不求他能把对面的汉人统统杀死,但我希望他能击破汉人的防线,策应正面战场。” 吴克善命令说道,他的目光看着数里外呈一线长龙排列,庇护着郑军中军的那支部队。他不是没见过汉人的火枪部队,却从没见过这样的队伍。 那么细的一条线,肯定一捅就破,面对着又是大群的马军,这不是找死么? 他转头命令自己手下的一个台吉,叫他引着勇士们冲过去,出击,迅速出击—— “去回禀亲王,我会领着蒙古勇士,用刀子来狠狠的教训那些孱弱的汉人,告诉他们——这里可不是他们应该待的地方。”格日木挺着大大的肚子高声叫喊着。但他是一个灵活的胖子,至少在马背是如此。 看着旋风一样离开的格日木,吴克善转动着手腕的一串佛珠。希望科尔沁的勇士能少些伤亡,毕竟郑芝龙的队伍是出了名的枪炮犀利。他虽然对格日木的胜利深信不疑,却也一样希望科尔沁能少死一些人。 天地良心,他绝对没有借刀杀人的意思。 “哒哒哒……”马蹄声响。 一队五六百数的马队从吴克善身旁不远驰过。打头的正是格日木。 疾驰的骏马,雪亮的马刀,这就是科尔沁的勇士。吴克善满意的点着头。 挥动着雪亮的马刀,朝着不远处的战场方向一挥,格日木高声的叫吼着,“勇敢的科尔沁勇士,随我去踏灭眼前的汉人,大清皇帝的赏赐肯定会堆满你们的帐篷的。” 一阵狼哭鬼嚎,一个个科尔沁牧民被这句话带入了兴奋中。士气高涨着,个个喊叫起了万岁来。 科尔沁牧民们挥舞着马刀,催促着胯下的战马飞速的冲刺着。 而早就发现了蒙兵的动作的郑芝龙,却无动于衷,因为他对侧翼的军兵信心十足。 第二百一十章 把“联虏”给搅黄了 七十年前的莫洛季战役,六万克里木骑兵败在了两万多装备了火绳枪及一些火炮的俄罗斯军队手下。传统的游牧骑兵在军事史上的没落已经是不可扭转的大趋势了。 现在五六百个战斗素质远不如常年厮杀的克里木骑兵的科尔沁骑兵,向着一个营的火枪兵从来。 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亡! …… “嗖嗖——”数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在郑军阵线前接连响起。然后尖锐的啸声就在冲锋的科尔沁骑兵耳边响起了。 郑军炮兵先一步轰出了散弹。 这些五斤炮的射程(散弹)可不是虎蹲炮可比的,在科尔沁人的弓箭还没有射出前,一颗颗小弹子就铺天盖地的先打进了去。 “嗖嗖……”地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一颗三角铁擦着格日木的脸颊划过,他立刻感到自己满脸胡子茬的左颊上一热。 但格日木没有停下战马,而是尽可能的缩紧身躯,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躲藏在马颈后,虽然肚子太大,实力实在是不允许。 接着,死命的打马冲锋。 他可不第一次上战场的菜鸟,汉人的火器是挺厉害的,但打一响后就要重新装弹,不趁着这个功夫迅速冲杀,过会儿再来挨炸么? “不要停下来,不要停下来,汉人就在我们的面前。让我们冲上去,把他们全部撕成碎片,让他们全都下进十八层地狱——” 格日木挂着满脸的鲜血依旧向身后的牧民们大声的叫吼着,并始终冲锋在前沿。 枪声响了起来,但并不密集,只是冲在锋线上的科尔沁骑兵只要被打中就必要栽倒,鲜血尸体扑倒了一地。但这并不影响后续马兵的继续冲锋,科尔沁骑兵又不是欧洲诸国那墙式近代骑兵,相互间的队列拉的不要太散。 格日木甚至还高兴的笑了起来。他脑袋已经躲在马颈后头,看不到前方的具体景象,可只要想他都能想的出来——郑军乱了,有人乱放枪了。 而身边响起的人马惨叫声也是正常,郑军枪炮犀利么。 要是之前的明军,隔着那么远就开枪开火,跟定打不死人。郑军能每每打死人,无愧是枪炮犀利啊。 满清为了维护自身的形象,对郑军的宣传一直是突出其枪炮上的犀利,很自然的就叫科尔沁蒙古这般不知晓内幕实情的人,忽略掉了郑军的军兵素养。 格日木毫身前几个科尔沁骑兵突然像被抽取了全身的骨头一样,连哼都没哼一声就直接从战马上跌落下来。微微抬起头,透过荡起的马鬃,格日木已经看清了自己正前方二十丈左右的郑军阵线,正有些人拖着火枪向后跑。 那一个个斑鸠脚铳、大斑鸠脚铳的火枪兵,开枪之后,可不就要迅速让开么。但这落在格日木眼中,却就是郑军开始崩溃的迹象。 “杀啊,杀啊……” 哒哒的马蹄声距离阵前越发近了。 施琅拄着腰刀挺身立在阵列前,目光炯炯的看着奔来的蒙古骑兵,即便后者已经把一支支箭矢向他们射落来了,他还是要一直等到科尔沁人直冲到了阵前十丈,这才举刀一挥。 “哔哔……”还是那尖锐的唢呐声。 “轰……”一杆多杆火枪和二十多门虎蹲炮齐齐开火,格日木就觉得脑子一震,就跟一个大雷炸响耳边一样,这哪里是火枪响啊,这完全能比的火炮了。而且快下战马猛地一矮,等到再回过神来时候,他人已经被攒到地上,胳膊腿全都钻心一样疼。 但格日木还是用一条完好的胳膊强撑起了半个身子来,就看到大片的人马尸体已经铺满了他眼界。 “杀啊……” 施琅提刀就向前奔去,背后千多挺着刺刀的郑军火枪兵水涌一样将残存的科尔沁骑兵给湮没了。这些人都被这暴击给打愣神了,郑军扑杀上来的时候他们连打马回头都没有。等回过神来时候,却都已经来不及了。一根根刺刀向着战马直插过来,向着人直插过来,好不凶狠。 最后,整个马队五六百人,只有寥寥一二十人侥幸生还。 吴克善嘴巴张的都能把自己的拳头吞下去,郑军竟然如此恐怖……,这是他绝对没有想到的。 “大哥,这可如何是好?”满珠习礼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水来。 布木布泰拢共有四个哥哥,二哥察罕早逝,三哥索诺木留守科尔沁,这老大吴克善和老四满珠习礼就全来了。 满珠习礼论战场经验他还不如吴克善呢。之前看着郑军阵线单薄,还觉得不过如此,铁骑一冲,轻而易举的就能拿下。哪想到,哪想到郑军会如此的变态—— “格日木五六百人冲上去,只剩了一二十人回来。这郑军果然厉害。但郑军厉害咱们就要退么?咱们是什么人?咱们是科尔沁,是大清皇帝的舅舅,是太后的娘家。谁退了,咱们也不能退。” 吴克善挥鞭超前一指,“这次咱们分兵来,你亲自率一队人从左边包抄。” “巴达礼!”科尔沁右翼中旗王公。天命十一年(1626年)封其父奥巴为图什业图汗。天聪七年(1633年),赐奥巴长子巴达礼济农号,袭汗爵。崇德元年(1636年)晋巴达礼为札萨克和硕图什业图亲王,世袭阁替。“你带人从右面包抄。” “我亲自带人冲正面!” 吴克善的战术很简单,但也很实用。 他们人多势众,自然没必要只一个方向冲。 郑芝龙看到蒙古人的架势后,瞥眼去看了一下,看到施琅已经指挥着手下的火器营摆出了三个不大的空心方块阵来,心里就不禁一笑。 当初他叫人摆布这东西的时候,那真是没人觉得这玩意儿管用。但是现在,空心阵已经是火枪兵野外防御战时候的必备了。 把手一挥,再向那边调去一个火枪营,然后叫周毅引着马队做准备。他就不信科尔沁的那帮子牧民接受了两次枪弹的洗礼后,还能不能怼的过骑兵营。 自己则继续把目光注视在城墙上。 城头上他已经看不到鞑子的人影了,仅有的几门火炮也或是崩塌了炮架,或是直接被掀翻下了城墙。甘辉带人在城门前设下了守备,后续的人马正向着城前运送一台台配重式投射车呢。 郑芝龙不是要用这玩意儿去轰塌盛京城,这玩意儿的威力倒是不比火炮差劲多少,可郑芝龙手下多的是轻重火炮,想要轰塌盛京,还不需要这些投石车来凑热闹。 他这是要往盛京城内扔火弹呢。 从没想过在盛京跟鞑子死磕的郑芝龙,现在的想法实则就是给盛京放一把大火,鞑子国势正红火呢,可不就要放把大火应应景么。 现在的盛京城前热闹着呢,一架架笨重的配重式投石机被随军民壮推到城前,一辆辆马车在往返的拉运着一颗颗特大号木弹。 一颗颗木弹,重量从三四十斤到百八十斤的不等。有的是实心的,有的是被掏空了肚子的。那被掏空了肚子的,就要往里头塞东西了。火药、火油是常物,外头用木壳一描补,然后整个木弹过了火油一滚,点燃了向盛京城内投去。落地的瞬间别说多漂亮了! “轰——” 一颗空心木球带着熊熊火焰就落到了盛京南大街的青石路面上,外头一层壳子当即就四分五裂,迸溅开来了。露出了内里一个包裹很紧密的藤球,藤球也早燃起了火来,引燃了内里的药粉包。如此这般来,一个烧着火的藤球带着带着内里的药粉包,就蹦蹦哒哒的才滚出三两丈远,就轰然爆响。 直叫一朵小蘑菇从南大街上升起。 这还不算,还有叫代善和济尔哈朗更加恶心的火油弹,一旦落地,火油四溅。那可不就是火花四溅? 运气好的是溅落一地,运气不好的可就是一烧一大片人,几十个人身上沾染了火油,那场面别提有多么凄惨了。 边缘处,运气好的还能扑灭来,运气不好就只有死路一条。与其挣扎着哭喊着最后还被火烧死,且不如先给自己一刀,死得痛快呢。 更别说城内燃起的大火,这风助火势,盛京城内哭喊叫喊声一片。 最倒霉的就是济尔哈朗,他的郑亲王府就在盛京西南部位置,靠近小南门。火弹肯定是打不过去的,但熊熊燃烧的火焰却很快就烧到了王府边,到了这天半下午时候,整个郑亲王府已经陷入了一片大火中。 气的济尔哈朗恨不得都背过气去。 尤其是他发现郑芝龙在盛京城放了一把大火后,就收拾兵马,一副要打道回府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合着你辛苦的杀到盛京城下,就是要放火烧了我的亲王府啊? 当然,这是笑话了。这场大火烧了盛京城内小三分之一的地域,满清的损失大了去了。 而郑芝龙这时候领兵撤退是因为郑芝莞使人传来消息说,多尔衮已经让多铎引兵两万回援关外,就时间来看,这个时候多铎的兵马应该已经到锦州了。虽然辽东地域河流宽广,郑芝龙也不能冒险不是?要是多铎选到了下游,在哪地方沉船或其他的招堵住了口子,麻烦的不还是郑芝龙么。 何况这次他从辽河口北上,破牛庄、破鞍山、破辽阳,一路杀到盛京,这事儿传回关内了,那也是要轰动天下的说。 不管那金陵的君君臣臣是怎么想的,郑芝龙是一定要把这“联虏”给搅黄了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 范永斗范大人(求订阅) 六月二十日,多铎只带着亲卫戈什哈,风尘仆仆的赶到盛京,一路上辽东地面都十分平静,路途不时可以碰到往来的信使塘兵,或公或私,一个个都紧张火燎的。 多铎清楚这是为什么。无论是辽阳还是盛京,这都是满清的统治根本,城外就不说了,城外一个个庄子全被郑军给祸祸了。 都不知道被抓走了多少八旗眷属,包衣汉奴。 还有那被烧掉了小半的盛京城以及被掳掠一空的辽阳,活该倒霉的人,是人才两失,损失大了去了。 更重要的还有郑芝龙留下的天花…… 郑芝龙是拍拍屁股回去了,天花却被他留在了辽东,多铎想到那俩字都心里打颤。郑芝龙他怎么敢?他又是用什么手段来弄的呢? 莫不是真就是那瘟神转世? 想到盛京里传出的消息,小皇帝抱恙不起,多铎人都要吓尿了。真亏的是他引兵回援,要是选了豪格回来,事儿真要大发了。 这一路上多铎就祈祷着小皇帝千万别是天花,千万别有事儿,不然这正大步向前迈的大清朝可就有难了。 福临都才六岁,他要不行了,难不成要立才三岁大的博穆博果尔? 这皇位可不是谁都能坐的。别看黄台吉儿子不少,但有资格继承大统的就只有原配、继室和五大福晋所出之皇子,如此才算有资格。 而那些庶出的儿子,比如老四叶布舒,现在才是一个镇国将军,是满清为宗室封爵的第九级,别说是个王爷贝勒了,连个不入八分的辅国公都不是。 老六高塞的老娘出身纳喇氏,是大族么,所以封了个镇国公。 老七常舒的老娘来自伊尔根觉罗氏,封了个辅国公。 老五硕塞的老娘都被黄台吉赐给大臣了,自然也没继承权。 老十韬塞的老娘也是庶妃,自己跟顺治同岁,但长大了也顶多是个镇国公、辅国公。 而老八就是海兰珠的儿子,幼殇;老二、老三也是幼殇,老九就是现在的小皇帝了,出他之外只有老十一博穆博果尔,他娘也是博尔济吉特氏,当初的五大福晋,衍庆宫淑妃。他是有资格坐上皇位的。 而除了博木博果尔外,就还有豪格了,他出自继室乌拉那拉氏。 但多尔衮又怎么可能把皇位交给豪格呢。 所以,多铎一遍遍的向佛祖祈求,顺治千万别有事。不然满清的大好局面真就要暂停了。现在这个时候闹起内讧,耽搁一天,那就是几年后的一年功夫都无法弥补的。 现在的这段时间,真太关键了。 盛京的大南门和小南门敞开着,连绵不绝的牛马车在城门口进出这,那车上或是拉着花草树木,或是拉着砖瓦原木。再从大南门进了城,多铎恍然觉得自己似是来到了一片大工地。 只是这工地冷冷清清的,别看连绵不绝的牛马车往来不绝,可稀释到整个南城,这马车就不显得紧密紧凑了。而且他只看到这些车马把一车车的东西运过来,却不见有太多的人在忙活。 多铎猛一见还有些纳闷,但再一想,恍然大悟,天花啊。这玩意儿可还没消停呢,这个时候谁还敢把人往自己家里招? 满清真的很怕天花的,黄台吉早期的重要谋士高鸿中就曾提到国,他非常担心恐痘症的存在会成为后金军事行动的一大阻挠。他说,明朝人“皆知我国(后金)怕豆子,恐他以此用计,多寻出痘孩子置于道路间”。 而黄台吉对明朝主动发起战争,也一般都是九月至次年三月,而四月至八月,往往按兵不动(不是绝对)。这不止是因为天热,还有一点就是要躲避天花。 天花病毒性喜炎热,通常在夏季流行,冬季很少传染。如果万不得已要在夏季出征,黄台吉也会硬着头皮派兵,但这时派出的将领大多是出过痘的人。这些人身体中有了免疫力,不会再感染天花。 多铎本人就很怕天花,当初因为躲避天花还被黄台吉严惩过。 松锦大战初期,崇祯十三年的五月,黄台吉动兵,派多尔衮出征锦州,同胞兄长出征,按道理,多铎应出城相送的,然而他却躲在家里玩乐。黄台吉发现后很生气地说,老子也在“避痘”,但还是到现场相送,而你居然假托“避痘”,携妓在家开Party,这还是亲兄弟吗? 但越怕啥就越来啥,历史上的多铎,最终还是因为感染天花身亡。 这次带兵回援关外,他一开始并不知道郑芝龙能玩弄于天花于股掌之间,不然他真是要让位的。 但后来,来了也是来了,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从宫内出来,多铎立刻就回了家,叫人备下水,真恨不能把一身皮都给搓烂了。足足用了五个浴桶这才觉得身上干净了。 “万幸啊,万幸哈。”换了一身新衣,躺在床上,人却没立刻睡过去,大脑反而更清醒了。多铎一点睡意也没,睁大眼睛看着顶上的纱帐。皇帝没有大毛病,只是被吓着了。比较人还小,骤然间离京北上,可不就是害怕么。 这可真是大清朝的万幸啊。 快马加急也早就奔去了燕京,多铎想着,自己那十四哥肯定已经接到书信了,而他会怎么做呢?他又能怎么做呢? 郑芝龙狠狠的扫了一把大清的脸面,可大清对郑芝龙真是无可奈何啊。 他是已经从南路军里抽身了,豪格成为了南路军的主将。那刘芳亮和郭升的兵马,论野战肯定不是他们大清的对手,但守城呢?中原、齐鲁,一个个城池挨个打下去,可是不容易的很。这个时候大清可真没余力去打南明。 满清现在的兵力一部分留在老家,一部分留在京畿,接着还兵分两路,一向西,一向南。这那一边都不安稳,没有绝对的优势。 历史上的满清也在老家留下了兵马,但历史上的满清关外老巢安稳的很,也就跟沙俄在黑龙江以北有些小冲突。老毛子那点人手如何能跟郑军相比较啊。 现在多铎又带了两万人回关内,那南路军的兵马就越发紧张了。 大批入关的包衣,还有一部分汉奴和降兵,现在都被编入了绿旗兵,数量也不算少。但要稳稳的守住北直隶和小半个晋西,还要去窥视豫北以及齐鲁,那真就是紧张了。 错非兵力紧张,满清大军怎么现在都还没杀入齐鲁去? 故而,他带回的这两万兵马在关外还是留不长久的,不仅是这些人,就是吴克善带来的那些蒙古兵,也多半会被调去关内。 甚至关外的大批包衣,乃至一些阿哈尼堪,听他十四哥的意思,今后也多半要组织起来编整成军。 不说八旗,只要把要绿旗兵给撑起来,有这些个包衣尼堪做骨干,可比纯粹招募新兵要强多了。 不过家大业大开销也大。这入关才几天时间,国库里的银子就要用光了,这一年才过去个半数啊。 多铎想起来这些烦心的事儿就头晕,真不知道他十四哥是怎么把这摊子事儿给撑起来的。 事实上这个时候的多尔衮也头疼心烦得很,绿旗兵跟吹气球一样,一眨眼就给撑起来了。满清手下多出了上五万兵马,对真个北直隶的掌控,对晋西之地的掌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稳固来。 但是,人是要吃饭的,兵是要开饷的,多出了上五万人就多出了上五万张嘴和上五万双手。再加上八旗兵和对吴三桂军的优裕,多尔衮愕然发现自己手里要没钱了。 当然,他知道木布木泰手心里肯定有钱,那是黄台吉的内帑。只要能说服布木布泰,这今年撑过去是不成问题。而且他也有信心让布木布泰把钱拿出来。 那虽是个女子,但脑子可真不一般。 布木布泰借多尔衮来压制豪格,又借豪格来制衡多尔衮,还对济尔哈朗和代善这些中立者恭敬有加,那用意是甚,简直再清楚不过了。 多尔衮不急,他现在都还没儿子呢,内部的影响力也没有达到最顶峰,抢那张龙椅作甚?隐患超多。 什么事儿都要一步步来,这跟大清入关夺取中原是一个道理。欲速则不达! 但多尔衮在意的是来年怎么办。 随着大清控制区域的增长,这绿旗兵是还要增多的,来年要是有了一二十万绿旗兵,再有那么多八旗子弟嗷嗷待哺,还有无数官吏,所需要的钱粮可就大了去了。 所以,大清在现今控制区域的各级统治,在今年年关内必须要建立齐全,要施行其职责来。 比如对夏税的征缴,对秋税的征缴,还有那人头税和盐税…… 局势让大清没办法在京畿周遭跑马圈地占房,错不是八旗进关后进展神速,各旗兵马多有缴获,怕是还有犒赏八旗的大笔开销等着他呢。 “摄政王,范永斗求见。” 多尔衮眼光一定,“范永斗来了,快传进来。” 片刻之后,就见一身满清官袍的范永斗稳步走进,利索的打个千儿,“臣范永斗叩见摄政王。” “快起来回话。”多尔衮的语气不要太温和,要是叫祁充格这类的近臣听到了,怕都会咂舌的。但人家范永斗出手就为大清国捐了三十万两白银,八大家在他的倡导下一共捐了一百万两银子,不仅包揽了购炮银子,还对大清饷银耗费多有弥补,多尔衮对谁生气也不会对他生气啊。 “长芦盐场复工如何?”多尔衮紧张的问道。这盐税还有盐引可是满清今后至关重要的一钱袋子啊。 “摄政王放心,北直隶各盐场现皆已经有恢复,预计今后每月产盐将不少于五万担。” 多尔衮对这玩意儿没一个具体的认知,“每月五万担盐,朝廷能得多少银子?” “一个月五万担,一年至少就是六十万担,算是六千万斤。合大引(盐引)二十万。日后盐工渐多,增至百万担亦是平常。而朱明洪武四年有旧例,根据里程远近,一至五石粮食可向官府换取一小引(二百斤)盐引。但及至万历年间,长芦这里只北直隶周遭的盐引,一张少则就也能叫到三五十两银子。” “摄政王既然短缺军资,何不印发新引更换朱明旧钞……,便是一引只叫价二十两银子,数百万军资不也转眼就来……” 第二百一十二章 被扣的南明使团(求订阅) 范永斗一个月前就已经从张家口赶到了燕京,多尔衮初时并没想把他抬得太高,虽然许了张家口为其永业,将他和其他七家晋商封为皇商,赐了散官,归入内务府统辖。社会地位上似乎上升了许多,可终究还是与真正的上层高门有着距离的。 但是,满清财源的枯竭让多尔衮一筹莫展,那些已经投降满清的前明官员们显然也不善于经营。这时候冯铨就上书进言多尔衮,可闻策于范永斗等。 冯铨是个标准的阉党余孽,当时的宦官李永贞曾将冯铨与魏忠贤的心腹宦官涂文辅相提并论,说道:“内相有涂文辅,外相有冯振鹭,时事可知也。”可见冯铨已是魏忠贤党羽中的头面人物。后来定魏忠贤案的时候,一百二十九人里冯铨罪列第二,但也只是被削职为民。 满清入关之后,多尔衮出于朝堂官员欠缺极多的考虑,招揽举人、秀才之余,对于之前被罢职的朱明官员也一概重新录用,冯铨就是其中之一。 又因为他当初曾做到少保兼太子太保、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那一被满清录用,便直接做上了户部侍郎的高位。 满清财政上的艰难被冯铨看在眼里,后者比多尔衮都着急。 崇祯帝的大明是怎么崩塌的?原因极多,但谁也不能否认财政崩溃的巨大作用。这满清要也是财政崩溃了,他们岂不是还要退回关外? 冯铨可不愿意跑去关外苦寒之地为官,而他更不愿意放弃到手的官职,这是户部侍郎啊。 纵然这大清朝是鞑子为大,就跟当初的蒙元一样,满蒙八旗是一等人,汉军旗是二等人,包衣阿哈就是第三等人,之后才是汉人。 但摄政王贤明啊,刚入汉地就知道施行汉法,结好士绅,那蒙古鞑子当年若也能明白这个道理,又怎么可能百年国运都没呢? 冯铨就一门心思的为大清朝效力,因为只要大清朝稳了,他的荣华富贵就也稳了。 退一步说,哪怕这大清朝就跟他们的祖宗女真金国一样,那也有百十年的国运不是?他本人的富贵,他冯家的富贵也够了不是? 冯铨就连连上书多尔衮,首先要求清查民户、编册田亩,要以此收税。然后请命追缴夏税、人头税。最后就是核定田税。 在朱明时期,崇祯十年前,辽饷最高时,一年也就不到七百万两;分摊在每亩地上,一亩地也就多收一分二厘的银子(0.012两)。如此还多半都收不全,四百万是高的了,通常都只是一半。 (万历四十六年,亩加三厘五毫,天下之赋增二百万有奇。明年复加三厘五毫。明年,以兵工二部请,复加二厘。通前后九厘,增赋五百二十万,遂为定额。 崇祯四年,乃于九厘之亩复征三厘,共增赋税百六十五万四千有奇) 甚至在崇祯十年后,明帝国已到最后的疯狂,但是,所谓的三饷全算上,分摊在每亩地上,也就三分银子(0.03两银子)。 如果不是贪官污吏十倍、几十倍的增收,这点增额真的不算什么。 冯铨的提议就是,这些前明的增额,我大清是不是也继承下去呢? 要知道,只一个北直隶就少说有七八千万亩地,扣除各地的隐田,官府田册上记载的也有四千万亩。而随着大批官员士绅的南逃,还有被崇祯帝、李自成的先后卷裹,这些人家的田亩肯定不能像他冯家的田地一样得便宜,稍加整顿来,冯铨估计编册出五千万亩都是少的。 但是京畿地区被战乱和病疫蹂躏的太重了,就算有五千万亩耕田,究竟能收取多少粮税,他心里也没底儿的很。 要万一定的轻了,不够我大清耗用的,那可就麻烦了不是? 多尔衮从冯铨的奏章中看到了这人一个滚烫滚烫的真心,遂亲睐有加。冯铨随后举荐了范永斗,后者也没让多尔衮失望,立刻就提出了盐税和盐引。 长芦盐场的产量现在就能有二十万引,日后稳定了更能增至三十万、四十万引,每张盐引哪怕只卖出二十两银子,那都是多少银子了?何况这盐引也是能增发的不是? 只这一笔买卖就足够比拟一场甘霖露水,叫多尔衮大喜过望。 至于郑芝龙的水师会不会经常来问候,不管是范永斗还是多尔衮都不会在乎的。这是一种应急手段,他们相信用不了多久,西路大军就会取得突破性的进展的。到时候有晋西的盐池在手,这盐引就还是盐引。 “好,好。就照你说的办。”多尔衮现在看范永斗的眼神就跟看财神一样,当下就许诺了,只要范永斗潜心用事,大清是不会亏待他的。到时候内务府的高层中少不了有他范永斗的一席之地。 范永斗欢喜的从睿亲王府退下了。这事儿由他来操办,那范家为首的这帮子人可就有的利益赚了。 这可是盐引啊。传家的宝贝,富贵的根基,那田亩都还有水涝旱灾呢,盐引呢?天底下看谁不吃盐? 就是那掺了土沙的盐,也比土盐有滋味不是? 不过回到府邸里,听到西院传来的哀哭声,范永斗心中的喜意又猛地减弱了许多。 他家老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整个都失踪了一样。连着不少家里已用惯了的伙计,一块不见人影了。 范家虽然还没有发丧事,但上上下下却都已经认定范永良活不了了。 那损失可是不小。 不但价值几十万的粮食物资不见了影子,他还丢了自家老六和不少能用得上的伙计,也亏得这些年范家人赚了不少银子,不然就这么一件事,都能叫早前的范家倾家荡产。 想到这儿,他就不得不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大清要向西夷购大炮,这事儿必须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范永斗最初想到了自己的侄孙范毓栋,但很快他就改了主意,因为此时是多尔衮亲自关注的,那虽然有危险,却也更有功劳。他使人火速把张家口的儿子范三拨招来,范三拨听闻经过后当即就请命前去。 有危险怕什么? 这天下事儿就是混吃等死,还有被噎死的风险呢,他范三拨可不怕。 次日里就带着人手,人不知鬼不觉的南下去了。 至今连个消息都没传回来。 范永斗之前还为儿子的‘锐意进取’而感觉高兴,可现在,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就心烦意乱了。早知道还有盐引的买卖等着自己,他何苦要儿子南下去赚这个辛苦功劳? 盐引事儿上,自己让他三分功劳,不也一样能在摄政王跟前落个好么? …… 郑芝龙已经带领队伍回到了津门,然后他就遇到了一个很棘手的事儿。金陵城派来使团已到津门了,然后他们都被郑芝鹏给扣下了。 “大哥,你都把鞑子在关外的老巢搅得一塌糊涂了,小弟如何敢放他们去燕京?”郑芝鹏说的不无道理。多尔衮若是拿这些人杀了泄恨,那冤仇却会很有一部分不会被记到多尔衮的头上,而是会落到郑芝龙的头上。 谁让他带着队伍把关外搅得一塌糊涂呢? 多尔衮气急了杀人,情有可原不是?到时候反倒郑芝龙落得里外不是人。 “何况这次朝廷派了左懋第为正使,真要因关外事而被鞑子杀了,大哥又该如何自处?”郑芝鹏也是奇怪了,朝廷怎么就派了左懋第呢? 身为南明使团正使的左懋第是老资格的东林党,早在万历四十三年(1615),就与堂兄弟左懋泰、左懋芬、左懋桂、左良辅等人参加了著名的文社山左大社(复社分支)。 其人有士林清名,为官爱民恤民,自身崇尚节俭,还有知兵之名。崇祯八年时,他在晋西的韩城为官,当时民军数万围城,左懋第组织城内士绅百姓守城,历经四十余日,贼不能入。 所以,这人的操守和实际能力都在这个时代的文官水准之上的。而同时他也是金陵城内反对联虏平寇的领袖人物之一。 但即便是反对与满清议和联手平寇,左懋第这几日也把郑芝鹏骂的狗血喷头。 郑芝龙听了哈哈一笑,并不觉得意外。左懋第这种人,那是把朝廷看的比谁都重,郑芝鹏身为大明的将官,却胆大妄为的把他们这支朝廷派来的使团给截住了,那在他眼中可不就是目无法纪么。 “大木。”郑芝龙叫道。 “孩儿在。” “你去驿站走一趟,把左懋第和副使请来,就说我要设宴赔罪。” 郑森领命后掉头就赶去了驿站。 先没有见到左懋第,第一个看到的乃是此行二位副使之一的陈洪范。这人是个武人,万历四十六年(1618)中武举,虽然没大本事,但却神奇的一路官运亨通。 十年时间就做到了右都督,江浙总兵官。后来丙子虏乱,朝鲜向大明求援,崇祯帝使之将兵八千进援,但后来也不了了之了。之后陈洪范带兵进了关外,清军攻皮岛,陈洪范逃到广鹿岛,因此被革职。 后来跟着熊文灿堵截民军,张献忠势穷投降,就是因为他受了张献忠的金银珠宝,为其牵线搭桥,这才叫张献忠逃过一劫。 崇祯十二年(1639),陈洪范剿寇多次不利,在襄阳差点被农民军俘虏,以病疾被解职。 却不料他悄悄的跟马士英搭上了线。这次金陵朝廷要“联虏平寇”,派出使团同清廷勾结就成了当务之急。陈洪范得到了马士英的举荐,自告奋勇,奏请北使,如是成了北上使团中的两个副使之一。 陈洪范待在津门驿站,按道理是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但他人焦急啊。 郑芝鹏已经说了,他大哥引兵北上,把牛庄、鞍山和辽阳都打下来了,一路推到了盛京,鞑子在关外损失大了去了。这要是他们进京,那还不要被一刀砍杀了啊?之前郑芝龙都杀了鞑子一个大学士呢。 左懋第不怕死,虽然反对议和,却一意进燕京。 而陈洪范却是怕死的,可他又不能表现的出自己怕死的样儿,他还想凭着自己这次的表现而重新回到官场上呢。所以,他就也跟着左懋第学习,一边提着一颗心,一边是一见郑芝鹏就破口大骂。 骂着骂着他也真恨上郑家人了。 你说要不是郑芝龙捣蛋,这事儿能这么危险吗? 第二百一十三章 这是为了崇祯好,为了大明好……(求订阅) “郑森?郑家的大公子?安南侯终于舍得从关外回来了么?”陈洪范一听来人身份,立刻就想到了郑芝龙已经回来了,张口就讽刺的道。 郑森看着一身官袍,体型富态,但嘴角却多出了几个虚泡,满脸上都透着几分疲态的陈洪范,心中先就觉得不可思议。这陈洪范看昔日的作为,可不是那愿意为朝廷尽心竭力的主儿,不想,眼下这遭却是如此的上心。 但陈洪范一脸的嘲讽还是让郑森生出了怒气。“家父率军入东虏之境数百里,破牛庄、克鞍山,扫荡辽河,复辽阳,火烧盛京,解救生民数万,今凯旋而归,大扬国威。陈都督却一脸的气愤,莫不心中已经把鞑虏当做了己国么?” 既然陈洪范不留脸面,他郑森何以还给这鸟人留颜面? 把陈洪范当即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激动的浑身都打起了颤,指着郑森大声骂道:“郑森,亏汝父大名远播四方,被陛下信为朝廷柱石,却置朝廷得失于不顾,一味的邀名卖直,沽名钓誉,打压忠良,截扣国使,朗朗乾坤,天日昭昭,总有你郑家纠缪绳违的一日。”想到就是郑家把自己陷入了如此生死危难之境地,陈洪范现在吃了郑森的心都有了。 郑森脸上反倒不见了气怒,陈洪范这种的货色,因为他而生气,那太掉档了。“哈哈,就如陈都督之所言,朗朗乾坤,天日昭昭。这世间总有青史书写,于公于私,是真是假,谁也逃不脱历史的审判。” “哼哼,郑大公子说的真是比唱的都好听。这句话下官就也送给小侯爷您了。朗朗乾坤,天日昭昭,是谁因私废公,是谁沽名钓誉,青史斑斑自有论断。”马绍愉施施然的出场了。 这人当初与张若麒同为陈新甲的心腹,前后赶赴关外督促洪承畴进军,只是张若麒人在军中,而马绍愉留在了大后方,那与郑森可是老相识了。 “原来是马郎中,当初关外一别,多日不见了,现在看那还是满面红光啊。”郑森有些看不起这马绍愉,当初松锦大战时,这鸟人留在了大后方。事后论罪,张若麒被下了大牢中,马绍愉则依旧是陈新甲心腹。后来还与代陈新甲与满清私下议和,只是没有达成。 在陈新甲死后人就不见踪影了,现在却出现在了使团里,职位还从早前的兵部职方主事,变成了张若麒曾做过的兵部职方郎中。 “鞑虏入关,侵夺神京,欲使胡腥沾染中原,遗患之深不弱金元。我父引兵于津门已与之多有厮杀,先趁其后方空虚,领兵直入,复辽阳,烧盛京,拯救百姓数万众,不说于国有功,难不成反倒有错了?” “趁虚而入?明知道朝廷意欲与满清议和,却不顾朝廷之得失悍然动兵,以至于造成今日僵局,坏了朝廷大计,这就是安南侯的忠心?快收起来吧。” 南明朝廷知道自己兵力虚弱,战力也虚弱,扣除了左良玉的八十万大军,小朝廷可用的兵马真的是很叫人汗颜的。 而崇祯帝进到金陵之初,大顺军在西面占领着襄阳、荆州、德安、承天、黄州五府,在东面进迫淮河流域,史可法、马士英等人针对当时的情况作出的军事部署是扼守武昌至南直隶一带。 可随着清兵迅速占领畿辅,大顺军西撤,中原的形势就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齐鲁和中原中北部直接出现了归属莫定的局面。 在三方对峙的态势下,由于大顺政权已无力东顾,刘芳亮和郭升明显处在守势,这一广袤地区就成了南明和满清方面的争夺之焦点。偏偏畿南、齐鲁、中原一些官绅发动叛乱,颠覆当地的大顺政权,也是以恢复明室为号召的。 这时候的南明本应乘此有利时机出兵北上,尽量扩大统治区。这样,既可以防止清兵南下,也不失为一种自强之道。然而,金陵小朝廷却始终裹足不前,一味的株守江南。 从万历末年以来,明廷在同满清的征战中屡遭重大失败,多年的厮杀早就叫他们对正面打赢满清不保希望。而且南明朝廷的主要军事支柱,如洪承畴、左良玉、高杰、刘良佐等人都是屡次败在清军手中的败军之将,甚至他们连大顺军都打不过,而大顺军既被清兵击败,可知强中更有强中手。 于是,上到崇祯,下到满城文武,就纷纷接受了史可法的提议。 自以为最高明的策略是不越雷池一步,免得“挑激”清兵,授以南下的口实。而自身充裕实力赢得足够多的时间。 然后,卑词逊礼结好于清廷,维持偏安局面也就是必须的了。 崇祯君臣未必就看不到南明军队即使不北上同满清争夺齐鲁、中原,清军迟早也会南下收取鲁、豫,同南明朝廷接壤争地的。可不少人偏就自以为得计——自己只是口头上对李自成喊打喊杀,而实际交战就由满清去跟流寇血拼去,自己躲在江南安心扩充实力。 这就是坐山观虎斗。 等到那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的时候,南明朝廷也能恢复了几分力气,届时与满清是和是打,就再看么。 如此的理念在金陵已经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便是一些反对者里,如黄得功这样叫嚣着与东虏势不两立的也是少之又少。大多是左懋第这种人,认为南明朝廷方是天下之正朔,与东虏结盟,可令朝廷蒙羞。而不是对那种‘军事策略’有根本性的反对。 郑森心中有些来气,陈洪范那种人他看不上,但马绍愉说话阴损,就叫他有些火了。“天生民而树之君使司牧之。我大明与鞑虏接战二十余年,阵亡的军兵将士数不胜数,辽东大地的数百万苍生更已经化作了冤魂白骨。更别说鞑虏数次入关,无不是尸横遍野,流血漂橹。大明丧其刀下民生几有千万人也。此等禽兽之人,与我炎黄之民,血仇不共戴天。尔等却欲使天子与之苟合,莫不怕获罪于上苍?” 郑大木可也是秀才出身,肚子里的墨水不是没有,只是套大话,做圣人言,诡辩谁不会啊。 马绍愉当下就张口结舌。 但这次的邀请也就不了了之了。 等到左懋第出来,马绍愉两眼通红,死死抓住左懋第的袖子吼道:“郑芝龙这匹夫,先不顾朝廷大计动武关外,后又使人截断使臣,置南北两国不得亲和,其心可诛,其心可诛。以下官见,此贼日后当为朝廷之心腹大患,不可不察……” 左懋第当即皱眉,怒视了马绍愉一眼,“马郎中慎言。安南侯乃国之重臣,岂可肆意诋毁?”虽然他对郑芝鹏的截断很有不满,适才也拒绝了郑芝龙的邀请,只是叫郑森向郑芝龙回话,他要立刻出使燕京。可这却不意味着他就把郑芝龙视为汉奸国贼了。 而且现在是什么地方?人就在郑家的手掌心中,姓马的这是活腻歪了么? 说一句真心话,左懋第刚才都要为郑森的话拍手叫好了。自己在金陵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呢? 而郑森回到津门总兵府后,先向郑芝龙告罪,然后把前后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郑芝龙自然不会怪罪于他。随后左懋第使人递了一封信给郑芝龙,上书:方今贼势犹张,不可不防。朝廷与东虏合……,就是一堆叫郑芝龙也体谅体谅朝廷难处的话。 同时郑芝龙也拿到了洪承畴的奏折,而据说这奏折送递金陵才第五天,北上的使团就正式出发了。 “…………然使彼(满清)独任其劳,而我安享其逸,恐亦无以服彼心而伸我论。为今之计,或暂假便宜,权通北好,合兵讨贼。名为西伐,实作东防。俟逆贼已平,国势已立,然后徐图处置。若一与贼虏相抗,不惟兵力不支,万一贼虏合力,弃仇引好,并力南向,其祸必中江淮矣。 ……夫有山东,然后有畿南,有畿南,然后有北直隶。临清者,畿南、北直隶之枢纽也。与其以天下之饷守淮,不若以两淮之饷守齐鲁。伏望皇上择一不辱命之使臣,联络北方,以弭后患,宣慰山东州县,以固人心。……” 这洪承畴还是有见底的。 但再高的见底也不能抹消了洪承畴言语里的意思,他也是赞成南明与满清和谈的。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连洪承畴对北复中原的期望也是只停留在表面上的。 金陵派使臣往燕京求好,这真的只是权宜之计吗? 郑芝龙就觉得,你崇祯和自己手下的大臣们,要是真希望能北复中原,那脑子里就别想着联虏了。 而既然君臣上下都同意联虏了,那心里怕是都觉得自家恢复中原的可能性不大了吧? 这也是眼下的局势救了他们一救。这要是还跟历史上一般,鞑子已经势如破竹的把李自成赶得顾头不顾腚了,那金陵朝廷最多到了冬季里,就能感受到北方压来的森森冷意了。 但要是李自成真的能在晋西把鞑子扛住一段时日,那还真别说,满清还真要跟南明好好的谈一谈呢。 虽然明清和谈是郑芝龙不愿意看到的,也是他要极力搅和的——不是郑芝龙可怜李自成,而是他心里始终认为李自成是劣势的。 这帮一把老李,鞑子总是要更费力些不是? 不是郑芝龙看不起南明的达官显贵们,就他在关外的作为传回金陵之后,左懋第被扣着,崇祯再想找一拨敢不畏生死北上的人,他都找不到! 但郑芝龙却不得不承认,如此做法,让明清真的动起手了,极可能会让他对南明的预计“投资”数额大大的增加。 不过就算如此又如何呢。 他主意早就打定了。 要知道早前时候他心里还有点感慨的,先是崇祯南迁,后世联虏平寇…… 那前世,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铁血大明朝,嘛去了? 现在他就是搅合和谈了。总要给崇祯帝‘保留’一丝颜面的不是? 第二百一十四章 荷兰人很不开心(求订阅) 广袤的南海上,弗利辛根号商船正缓慢行驶在碧蓝的海面上。 今天天气不错。海风吹拂起来相当舒爽,太阳出的也非常好。现在东亚这片海面上的风向已经渐渐由南风转为呼啸的北风,这很不利于西方帆船的向北方行驶,但弗利辛根号却不同,因为它是一艘老闸船。 别看它有着一个很西方化的名字,可它的主人却是一个华人。 随着荷兰在福尔摩沙的失利,巴达维亚已经传下了命令,在他们与郑家没有达成协议之前,不建议有西方商船驶入南海区域,驶入郑家的势力范围。 所以,哪怕是荷兰谈判代表的往来运送,巴达维亚都宁愿用老闸船,而不是选怕武装商船,乃至是军舰,以免叫郑家感受到了挑衅。 法诺西尼是一名意呆利人,但他已经为荷兰东印度公司服务二十个年头了。如果可以,他都宁愿在阿姆斯特朗定居下来,而不是回到混乱的亚平宁半岛。 随着东西海上道路的开辟,不管是威尼斯还是热那亚,这两个强盛一时的共和国都陷入了衰落期中,然而(对奥斯曼)战争和经济大萧条却不曾断绝。 法诺西尼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后代乘坐的是一艘通往强盛的大船,而不是衰败的即将沉没的船。 虽然福尔摩沙的失利会给荷兰东印度公司带来一定的损失,可深深知道公司实力和资本的法诺西尼,对于公司的未来,对于荷兰的未来,依旧十分看好。 弗利辛根号商船上装满了香料,还有来自非洲和天竺的象牙、犀角,以及一些银币,和两匹来自天方的骏马。后者据说是郑芝龙那位大海上的东方霸主的最爱。 这几年里,已经有不少人通过贩卖天方和天竺的骏马,从中国人那里获得巨大的利润了。 安东尼总督在尽力的讨好郑芝龙,因为整个巴达维亚都在担心郑家的下一步行动,他们竟然在淡马锡修筑了港口和炮垒。 郑芝龙把自己的手从传统的中国南海伸到了南洋。 虽然他们一再表态这不是在针对谁,可是,淡马锡的地理位置十分要害。 那地方往日都没有收到荷兰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以及英国人的重视。可随着一座规模不小的军港在那儿从无到有,淡马锡的地理位置之关键就也被所有人都看在了眼中。 郑芝龙有了那儿做接应,他的影响力就完全能够覆盖整个南洋。 就是马六甲水道都被淡马锡军港的阴影所笼罩着。 而荷兰与郑家多次谈判磋商也没有达成一致协议,淡马锡占了很重要一部分因素。 荷兰人不希望看到自己身边多出了一个要命的军港来,而且那里的存在简直是要了马六甲城和巴达维亚城的老命。 郑家说自己准备把淡马锡变成一个自由贸易的港口,想想看,大批的中国货出现在了那里,而且贸易自由,那马六甲城和巴达维亚城又该如何自处? 损失了福尔摩沙,公司在亚洲的利益就已经受到了很大触动。这要是再被废了马六甲城和巴达维亚,安东尼先生都需要立刻向阿姆斯特朗打辞职报告了。 安东尼不容许公司的利益再遭受任何的威胁,更不能接受郑家的影响力在南洋肆意的扩张。 可惜西班牙人已经没落了,而葡萄牙人则要顾忌自己在澳门的利益,更与荷兰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头,而英国人又那么的不可信任。不然法诺西尼身边的谈判代表就要是有多国人士联合组成了。 船队沿着熟悉的航线,从吕宋岛继续向北,船只会先抵到澳门,然后沿着中国南部沿海进入到福尔摩沙沿海,顺着台海继续向北去,就可以看到金门了。 那里就是他们多次谈判磋商的地方。 前方远远出现了一个岛屿的轮廓,船长黄德江举着望远镜望去,一个绿葱葱的岛屿,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树木,他还能看到几艘渔船在那附近。 应该不会错了,就是东沙岛了,也就是原先的南澳气。 岛上树木丛密,海鸟极多。没有人常年居住此地,只有渔民往来其间,岛上的民居都是季节性产物。 黄德江心里认定了这儿后,却还没有放下望远镜,而是举着它继续打量。因为有消息说,这地方已经被郑家水师给开辟为港口了。郑芝龙说这地方是闽粤的南大门,位于珠江口、琼州岛、吕宋岛及大员岛的中央位置,是船只出没南海的必经之途,为南海要冲,还在这里还驻扎有战船呢。 “当家的,我们发现了两艘船只!不,是三艘!在西面。”桅盘里的瞭望手用他那带着浓重粤东口音的官话大声呼喊了起来。 什么?!黄德江一惊,忙从船艏一口气爬上了艉楼甲板上。此时不用望远镜他也可以清晰地观察到,西方的海面上出现了三艘船只。 三艘船呈一个倒三角形队列,航速不是很快,但看桅杆上挑着的旗帜,显然是郑氏战船。 前面两艘也是老闸船,后面一艘却是西夷的大夹板船。 对方的船只显然也已经发现了黄德江。他们调整了航向,直往这边冲了过来。 在海风的吹拂下,对面的两艘老闸船的航速显然比弗利辛根号快的多,黄德江并不慌张。他这次来是送人的,又不是交战的。 忙叫人挂出了旗号。 郑家的旗号么。交钱了的人,都是郑家的老朋友。 那两艘老闸船虽然没有了先前的汹汹气势,已经放缓了速度,可从船上军兵的动作来看,他们却没有放松警惕。 一门门火炮已经解开了炮衣,士兵们就站在炮边。 双方距离在快速接近着,当相距还有不到两海里距离的时候,对方左侧的一艘船上放下了一个小艇,然后奋力朝弗利辛根号号划来。 接下的一切就很顺理成章了,他们还在东沙岛内安安稳稳的过了一晚。补充了新鲜的水源和食物。 然后继续向澳门行去了。 黄德江对此只有喜悦感,他在东沙岛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水源、食物,无论是蔬菜还是鱼虾肉食,甚至还有酒水和两名四十多岁,看上去就足以叫人信任的大夫。以及他这次所不需要的,但保不准下回再来这里就很需要的木头、绳索、铁钉、桐油和帆布。 东沙岛拥有海船在海上行驶所需要的一切东西,除了没有丝绸和瓷器。 但这已经让黄德江无比满意了,他觉得自己往来巴达维亚和东南之间的安全性更大了一分。 然而他没有看到隐藏在阴暗处法诺西尼那张满是阴沉的脸。 东沙岛,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里了。记得他上一次经历这里的时候,所谓的东沙港还只是一个简陋的小港口,就像很多很多沿海的破烂港口一样,这里的码头很小,能够提供的也只有水和食物。 但是现在呢? 他发现这里已经变得自己都要认不得了。 至少四处码头,恐怕停进来二三十艘海船都是小菜一碟。每处码头都修建有高大坚固的仓库,甚至他还在这里看到了一个不大的船坞。还有那耸立的几座炮台。 如此配置的港口,放到非洲沿海,或是放到美洲,那都能算很不错的了。这让他想到了一样是进展迅速的新州港。 “郑芝龙有充足的财力,中国又是一个庞大的帝国,只要有钱,郑芝龙何以从国内或许到他所需要的一切。如果他愿意把足够多的金钱投资到南洋,我相信,如东沙岛这样的港口,很快就能被他开遍了整个东亚。而如果真的如此,郑芝龙对公司的威胁将远远超过葡萄牙人……” 法诺西尼在自己的随身笔记上留下了一段这样的话。 同时,在接下的旅程中,他的心情一直很糟糕。 黄德江敏锐的感觉到了这点,甚至他都能猜出是为什么,可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南洋的汉民可是很尊敬郑芝龙的。随着郑家水师在大员击败了荷兰人之后,如黄德江和他幕后大老板这样的汉人上层,那都能明显的感受到自己社会层次的变化。 之前的巴达维亚,荷兰人虽然不像西班牙人那么血腥,但他们对汉人的压制也是很厉害的。这一点看大员岛就能知道了。 可是现在呢? 那来自头顶的压抑明显有了一丝松动。尤其是郑家在淡马锡建立了军港之后。 黄德江不知道自己背后的黄家最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但他已经决定了,一旦郑家宣布淡马锡,不,是新州,新州的地皮房产可以自由买卖之后,他就是倾家荡产,也会在那里抢下一块地的。 这并不是从经济利益上出发——是的,郑家人说新州日后会是一个自由的贸易港,这承诺只要兑现一半,那就意味着这里在未来的时间里的繁华繁荣,购买这里的房产绝对不会吃亏。 事实上现如今的新州店面房产已经允许人购入了,但那都是些‘大人物’的大手笔,黄德江这种人就不奢望店面了,而只求有一块容身之地即可。 他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更多的是从自身的生命安全的角度出发的。 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几次掀起了血腥屠戮,不止把残民吓坏了,把巴达维亚的华人也吓坏了。 在别人家的地头求活,哪里有在自家地头生活容易啊。而能活成大爷,也没人想当孙子不是? 黄德江才不会去理会法诺西尼呢。 如此,当弗利辛根号停靠在澳门后,法诺西尼也还是板着一张脸,跟谁欠了他十万荷兰盾一样。他手下的随员们也都是一副严肃的表情。 直到了晚上,公教的羊倌儿头马嘉道来找他……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天主要靠鞑靼人(求订阅) “马嘉道”三字很有中国人的味道,可实则与汤若望、龙华民一样,都是一个血统再纯正不过的欧罗巴人。甚至于他都不是葡萄牙人。 不过马嘉道在整个澳门境内的影响力却非常巨大,他是主教么。 “阁下,在这个时候见到您,我非常吃惊。”法诺西尼看着白天里已经见过的马嘉道,如此说道。 “亲爱的法诺西尼,愿天主保佑你。”马嘉道摘下黑色斗篷,笑的很轻松,“我当然可以不出现这儿,而只是叫人把这封信转交给你,但我最终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亲手把它交给你。因为我需要告诉你一些必要的消息。” “你的同胞,尊敬的龙华民羊倌儿,已经成为了占据着中国北方首都燕京的满清政权摄政王阁下的座上宾客了。你是不是感到很惊喜?” “摄政王是满清皇帝的亲叔叔,小皇帝今年才六岁,整个满清的权利都掌握在摄政王阁下的手中。” 马嘉道笑的很欢喜,就跟一个老狐狸一样,看着面露惊色的法诺西尼。 “你想说什么?”震惊之下的法诺西尼连‘您’都没有了。他现在正跟郑芝龙集团谈判,而郑芝龙与满清的关系,就他们所得到的情报看,那是绝对的死敌。因为郑芝龙忠诚于中国的大明帝国,而满清则是大明帝国北方的蛮族,他们频繁入侵明帝国,是野蛮的鞑靼人。 “不要那么惊讶,我的孩子。鞑靼人是郑芝龙的敌人,是中国人的敌人,但却不是我们的敌人,不是吗?千万别忘了你们来到东方的目的是什么。” 十七世纪的欧洲还没有积累出足够强劲的力量宰割整个世界,光是家门口的奥斯曼帝国,他们都没有彻底搞定了。而对于遥远的东方,这些人能够征服的只有原始的部族联盟一样落后的国度,或是地狭人少的弹丸小国。 连缅甸、暹罗、安南这样的小国都没有征服,对于中国的几次尝试更落得惨败而归,这个时期的西方人在东方追求的还是金钱第一。 不管是狂傲一时的西班牙、葡萄牙,还是荷兰,这一时期的他们脑海里早就没有了征服中国的想法,而追求的更多的是对华贸易的丰厚利益。 “主教的胆量让我感到震惊。这里可是中国政府的控制区域,这要是被中国人发现了,我们,包括澳门在内,所有人的麻烦就都大了。”就郑芝龙的力量,他可以很轻易的将澳门碾压城粉齑。 马嘉道却不以为然,“那你为什么不打开信封看一看里面的内容呢?或许,这对于巴达维亚和澳门都没有半点的麻烦呢。” 巴达维亚的东印度公司虽然拥有雄厚的战力,可他们到底还是一个公司,可以轻松的寻找到足够多的外籍员工。马嘉道觉得龙华民给出了一个十分妥当的建议,不管是巴达维亚还是澳门,事后都能轻松的置身事外,还能狠狠地坑其他人一笔。 法诺西尼打开了书信,里面的文字不是意大利文,也不是拉丁文,而是法文,他迅速找到了落款人,龙华民。 一个西西里贵族家庭出身的羊倌儿,一个在东方已经四十多年的虔诚羊倌儿。哪怕他放牧的羊群小的可怜,但他依旧忠诚于天主荣光的绽放。 然后审视内中的信息,法诺西尼提到了嗓子眼的心脏也慢慢的落回了原处,他渐渐恢复了平静。 就像马嘉道说的,这对于巴达维亚和澳门都没有半点的麻烦,因为龙华民为他出了一个好主意。 “一个非常棒的建议不是吗?”法诺西尼眉头挑起,这一瞬间里他就想到了一个绝好的替罪羊——英格兰人。那些该死的盎格鲁——撒克逊人,曾经粗暴的闯入了荷兰人的势力范围,虽然在十年前他们就被公司踢出了东亚,但是在荷兰人夺取了马六甲城之后,他们还是取代了衰落中的葡萄牙人,成为了荷兰人在东方世界最大的竞争对手。 “不过我很想知道,尊敬的主教大人您,又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法诺西尼可不相信马嘉道在这件事儿中只作为一个‘中间人’的身份出现。 “我?只是一个虔诚的羊倌儿罢了。只希望龙华民神父与北方那位摄政王阁下的友谊,能叫天主的荣光在遥远的东方绽放出更耀眼的辉煌。” 毕竟在华扩大天主的信仰,才是他们(传教士)发自身心的愿望。 “那为什么不站在郑一官那边呢?据我所知,他可是接受过洗礼的人?”法诺西尼更关心的是金钱和利润,对于信仰的传播,后者只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更好的控制殖民地的一种手段。而不是传播天主的荣光为第一的传教士。 “不要将这个人与天主的光辉联系在一处,那是一个卑劣无耻的伪信徒。无论是接受洗礼,还是取教名,这一切都只是郑芝龙发展自身实力的手段。”马嘉道不无痛恨的说着。 对于他这样的人,恐怕是郑芝龙这样的人,才最被他深恶痛绝。 法诺西尼瞬间明白了来,“中国人是很狡猾的,他们对自身的陋习非常顽固。在巴达维亚,我见多了一边到教堂祈祷,一边又祭孔祭祖的中国人。” 他没有在这个话题上长谈的意愿,向着马嘉道一耸肩膀,“现在我很好奇那位把信交给你的人。” “你想见到他吗?” “当然。” “那就稍等片刻,他很快就会来到。” 范三拨一身青色布衣,跟随在马嘉道马车的后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马嘉道的随从。 澳门的局面虽然绝大多数是西方人,但这也不意味着这里就没有中国人居住。事实上,这时候的澳门绝对不算是葡萄牙人的殖民地,你见过司法权、税务权都握在“土著政府”手里的殖民地吗? 葡萄牙人在澳门,不但每年要向明廷缴纳租地费,明朝的香山县还统辖着澳门的一切司法诉讼,无论是国人还是蒲人犯法,都有香山县下属官吏审讯。而且澳门境内的互市交易,明廷还按例受两成的实物税,香山县的差役也都能直接闯进澳门的任何一处建筑搜捕搜查,葡萄牙人在澳门就是修一栋民宅,甚至是装修整修一下房屋,都要向香山县备报。 如此之澳门,哪怕葡萄牙人修筑的有炮台,停驻的有战船,又哪里算是殖民地呢? 他们也想极力摆脱中国人的束缚。 哪怕是看不到希望,他们也很乐意在暗地里为大明朝寻找一些麻烦。虽然在明面上他们对明朝购买大炮,乃至是聘请军兵做为教官随行,那都表现的十分之积极。 范三拨静静地钉在外头,低着头,耳朵却无时无刻不在留神着内里的一举一动。他相信马嘉道能把对方说服的。 在详细的了解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怪物利益团体之后,范三拨一边感慨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牛逼,西夷的商人实在是发国人商贾所不能;一边对自己的任务具备了更大的信心。 在他看来,如此强大的一个群体,当面一套背面一套那都是必备的技能。就算他们要跟郑家人签署和平协议,也完全有能力私下的阴暗手段。只要不留下把柄即可! 在见到法诺西尼的那一刻时候,范三拨更是明白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不然法诺西尼根本不会见自己,不是吗? 马嘉道直接避了开。 因为接下的范法交谈他没有立场在场,更不必要在场。现在对于他而言,他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 范三拨向荷兰人购买了多少大炮,又向他们聘请了多少炮兵教官,这些马嘉道都不关心,他唯一关心的就是这笔交易的达成,会让龙华民在鞑靼人的摄政王跟前得到多大的赏识。 马嘉道在东方也已经有些年头了,他很清楚东方世界与西方的不同。君主就是这儿的天,执掌着一切的大权。欧洲那几个所谓的大帝,所谓的强势君王,他们手中的权利对比东方世界的君王来都小的可怜。 尤其是中国的皇帝。他们简直就是屹立在凡世间的神灵! 天主的信仰要在东方传播开来,一切都离不开君王的支持,不然,那就是散播的再广泛,一次禁教,一场岛原之乱般的战争,一切就也全都飞灰湮灭了。 尤其是在中国。 这里本就有着传承了无数年的佛道信仰,更有着约束、影响着人们生活方方面面的儒家思想,很多地方,很多思想和传统都与天主的信仰背道而驰。这就给了天主信仰的传播带来了极大的阻挠。 当年的利玛窦等用主动融入其中,为此不惜修改了一些违背教义的法度来适应中国的本有规则,让天主的荣光第一次在东方世界绽放。 但随着利玛窦那一辈人的逝去,新来的传教士对中国教区的某些规定显然是不赞同的,龙华民本身就反对祭孔祭祖,还反对将“天主”译为“上帝“”,因为上帝在中国的原有词汇里所表达的含义与天主有着很大很大的不同。他们背后有着教廷的支持,所以话语权很大。 可是如此反复的结果造成的后果却是大批传教士被明政府给驱除出境。 天主的荣光在中国境内继续熄灭了…… 而现在鞑靼人的满清政权在北方取代了明政权,这可是一个天主的羊倌儿们必须要抓住的机会。说不准天主荣光在中国的再次绽放,就靠着这些野蛮而残忍的鞑靼人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房地产很刺激吧(求订阅) 泉州面积挺大的,东南西北,宽幅都超过了三百里。古来就是‘八闽’之一。 只是如此大的地盘却多山地丘陵,可即便如此,这里的耕种面积也不会少啊。郑鸿逵报来的官府在册田亩只有区区百二十万。就完全是扯淡了。 不过这事儿上,只会牵扯去郑芝龙一些个大人物的心,对于王德这样的小虾米来说,他的脑子里可完全没有这些事儿。 在辽阳城里,见势不妙的他操刀子就砍了一鞑子的脑袋,阵前起义了。但随后就在盛京城下被城头落下的箭矢给射伤,伤得还挺重,然后躺在病床上一直养伤到现在。 王德心里头是憋屈又担忧。 进郑军也有段时间了,他也知道了郑军对一干关外百姓的安置。与在关外的阶层地位正好相反。 那影响最小的就是汉奴,只要不是头铁的跟着旗人主子顽固抗拒天兵的,那就几乎没事儿。 人送到大员或是南洋,人均十亩到三十亩地,不拘男女老少,还给发放耕牛良种,以及诸多农具和生活设施。但这是在‘大建设’之后。只要完成了大建设,也只有先完成了大建设,这样才能各回各家过自己的小日子。 而在此(大建设)之前,就还需要过一段集体生活。 至于何为‘大建设’,那就等于是开荒种地了。把一幕幕荒芜的田地开垦出来,水渠修好,把自己一群人今后要住的房屋建好,还有居住地的围墙和居住地与外界的道路也要修好。 总而言之就是不需要担心了,因为这些早期的劳动那也都是为了自己不是? 粮税,前三年只取一成,叫人休养生息,后五年取两成,再五年取三成。 之后你只要不犯大事儿,人在户籍上就可以恢复民籍了。那粮税自然也就恢复成平民规格,保不准连一成都没有呢。 王德想着那美美的小日子就笑的很欢喜,他在关外可没过过这么好的日子。一样是一年从头辛勤到尾巴,可过年时能吃几天干饭都是好的。 种出的粮食,十成里头自己能留下两三成都是好的。 也就是他当初救回了个牛录章京,进了旗主子的眼,当上了庄头,这日子才好过一些。 但二者的待遇高低,只看人讲述他都能分辨的出来。 就是那些因为要保护主子,而被打的头破血流的汉奴,只要还没死的,也不过是从两个五年变成两个十年,从两成变成三成,从三成变成五成。而头三年的‘一成’依旧不变。只要你安安分分的,二十三年后一样改为民籍。 真正倒霉的只有旗人和鞑子包衣,以及在鞑子那儿混得一官半职的汉人包衣。 那些个男丁究竟能不能活下来还真的很难说。不是采石就是挖矿,再不就是去森林里伐木,以及开采硫磺。 王德想着就觉得可怕,庆幸自己还没真的崭露头角,而且见机的早。 如他这类反正的包衣,有真凭实据在的,那不出预料,就跟第一等汉奴一般的日子了。 可王德没高兴两天就又不乐意了,因为他发现了一条更省力更光明的捷径,可自己偏偏要眼睁睁的错过去。 他是能学李武的。 看看那李大总管现如今的牌面?谁还会把他视为下等人啊?侯爷把防天花的秘法都施加到他领的光头营身上了。 那李武也没打过几场拼死拼活的仗,也没卖力卖命的搏出位,可人家就已经站稳了脚跟了。 王德不求自己能成为第二个李大总管,那难度太大了,他只希望自己能加入光头营。因为只要加入光头营,那后方家属的待遇就是妥妥的军属。要是男人还能立下军功,那就是小地主啊。 而且家属一律是被编入民籍的。 只要不是再叛变,或是犯下重大过错被斩首,他明天就死,他的家人也还是民籍。 王德早前时候还在心里感慨这箭伤挨得真值。每日在伤兵营里优哉游哉的,除了要听教习们宣讲军规军纪,认识到汉人与鞑子的不共戴天之仇,就是看大戏听先生讲书。吃的也鼎鼎的好,天天能见个油水,三两天内还有鲜鱼鲜肉打牙祭,并且有专门的大夫照看着……,这真的是神仙般的日子。 讲真的,王德都想叫自己一直就这么伤下去。不说被鞑子抓来关外这些年过的奴才生涯了,就是当初在北直隶过活的时候,他也没享受过这般的好日子啊。 什么是乐不思蜀?这就是乐不思蜀。过去他还嘲笑刘备生了个蠢货儿子,可之前他也想当蠢货了。 哪怕他无时无刻不处在一种被排挤的感受中。病房里五张病床,就他一个是包衣,连个光头兵都没。其他人可不就齐齐的排斥他么,这很正常。 但‘之前’只是‘之前’,不是现在。 现在他更希望自己能立刻健康痊愈来,然后去光头营应征。 王德脸上露出着沮丧的表情,他感到自己丧失了整整一个亿,无尽的负面情绪把他彻底湮没。 伤兵营里也没人去安慰安抚他。 直到一个护工前来通知他,“505号,去后勤保障处办填表了。” “填表?”王德一脸懵懂。 “你要是准备放弃参军,就不去也行。” “参军?我还能参军?”他箭伤可还没好利索呢,王德惊喜交加。 “现在肯定不行啊,等来年吧。侯爷年年都招兵,愿意参军的就自己平日里多训练训练,地方上都有操习的,或是就近驻军派人做教官,或是警员和退伍的老兵,主要是伤兵,充作教习。你要是打算参军,那日常劳作之余,就也可以操练来。 刀枪剑棍,火枪火炮,都有。自己到时候留神就是。” 后勤保障处里,一个文书很详细的给王德讲述着相应的条例,毕竟这王德也是因公负伤么,而且伤的还挺重。 而王德呢?在发现自己来年真的能有机会参军,而且是属于只要合格就优先被录用的人,他这心啊,总算是有了藉慰了。 然后他就又收到了一个不知道是笑还是该哭的消息,他的家人来信了。 别看王德在关外只是一个包衣奴才,可他老婆却是标准的秀才娘子,只是那秀才不识好歹,被鞑子一道砍杀了,女人被带回关内,然后王德相中了来。 俩人虽都不是原配夫妻,可这几年来搭伙过日子,与那原配夫妻又有什么不同的呢?何况二人还已经生育下了一儿一女。 现在王德也能写会算的,这源头就全在那娘子这里。 一封家书在眼下的乱局中于许多人看来,那都是千金不换的。对王德却没那么珍贵,因为他叫就在辽阳城外,郑军打破了辽阳城后,他就亲自带路引着一队郑军杀进了自己约管的庄头。将男女老少和粮食物资一扫而空之后,一把火将整个庄子烧成了白地。 所以他很早就与家人恢复了联系,更清楚自己的婆娘和一双儿女好的很。 那过上好日子的可不止他一个人,他的老婆,他的儿子女儿,也一样吃得饱睡得好,不受人欺负。 往日里的几封家书,王德也一直珍藏着的,没事儿时候就翻来覆去的看,遐想着自家人今后的好日子,那真的是叫他怎么想怎么展望都不够的。 可是这回,这回的书信却叫他无语的很,“新州,新州是什么地方啊?”王德没听说过啊。他们一家人被送去新州了。 王德拿着信去问教习,然后他在那副南洋地图上看到了新州的位置。淡马锡么!老地图了,上面还没改名呢。 “这,这该有多远啊?” 在这幅地图上,泉州就仿佛是弹丸之地,那从泉州到新州…… 王德的脑海里都想不出要有多远了。 那不是说在大员有安置么?怎么把他们家遣派的那么远? 他都怀疑这辈子自己还有没有重回中原的一日了。 王德脑子里乱嗡嗡的,回到病房里躺下来,整个人都没劲儿了一般。往日里对未来生活的所有遐想,现在全都飞灰湮灭了。 但他却不知道,被自己视为畏途的新州,此时此刻在整个南洋的洋人、汉人、土著眼中,又是如何的抢手。 “大哥。这码头、街区都还没建好,本钱就已经收回来了。” 安平城内,新州地理地图上,郑鸿逵兴奋的对郑芝龙如此说着。 新州的房市完全进入了火爆模式,不仅是洋人疯狂,闽地沿海的各大商家也都巴望着能从新州分一杯羹。毕竟是自由贸易港啊。 不需要被郑芝龙剥削,不需要郑芝龙来经手剋一层油水,他们自己与洋人、土著直接交易,只要有的一座店面在手,那可不就是财源广进了么? 就连码头的一座座仓库,都已经被人预定去了六成。 “房地产很刺激吧?”郑芝龙笑着说。郑鸿逵往日里都一副沉稳模样,但再沉稳的人,面对新州火爆的房市也淡定不下。 “现在有购地皮的么?” “当然有啊。”郑鸿逵谈到地皮,那是很有后世兔子官员拉升GPD的范儿的。“大哥,别说把港口的空地都卖出去了。只是把这一期工程空出的这五块地皮卖出去,几十万两银子银子都是小事。” “那现在握在手里,等以后新州更繁荣了,再卖出去,不是更赚钱吗?”郑芝龙撇了一眼郑鸿逵。 “你愿意把手里的店铺卖出去,那是你自己的事儿,你又不是三岁小孩,我犯不着管你。只是以后觉得亏了,可别瞎闹腾。银货两讫了。” 新州码头的店铺、仓库,郑芝龙可不是自己一口吞下了,而是分润去了很大一块肉的。郑鸿逵自己没忍住诱惑,把手里的店铺卖出去了大半,那是他自己的事儿。郑芝龙现在就是敲个钉。 “大哥说的哪里话。小弟再不成器也不是那言而无信的人。买定离手,愿赌服输!”郑鸿逵手里赚了银子,转手就向船厂订了新船,他觉得自己不会亏。 第二百一十七章 南洋宣慰使(求订阅) 郑荷协议终于签订了。 荷兰人承认大员属于了郑氏,并且愿意付出十万两白银作为赎金,将大员一战的俘虏全部赎回。 同时再出十万两白银作为战争赔款。 郑荷贸易继续,交易地点定在大员,就在台南。郑家会划出一片区域作为贸易区,两边商民都可以自由贸易。荷兰人的商船也可以以此为中转站,并且通过郑氏的势力范围,与日本正常贸易。 两边很有默契的搁置了关乎新州的事儿,同时荷兰东印度公司也做出承诺,未经郑氏允许,不得与满清有任何往来,更不允许向满清贩卖枪炮火药等军事物资。 荷兰人本来还希望得到司法权益上的弥补,但郑芝龙可不会给他们脸。 所以签署协议时候的法诺西尼脸色是很难看的,身为东印度公司的高级商务代表,这份协议让他感受到了耻辱。 心底里发狠说,回到巴达维亚,他就立刻着手向北面的鞑靼人输送枪炮,但面上他却只能含笑的与郑鸿逵寒暄着。 中国人手中的火枪就顶在公司的脑门上,他们必须答应。不然,对日贸易的断绝将会给损失惨重的远东分部带来又一次重击。 没了大员,又丢了日本,公司在东方的利益就还不够果腹的。 那样,阿姆斯特丹的那十七位尊贵的绅士们,会把他们每一个人都剥吃了的,都不用蘸酱。 所以,新州就新州吧。 中国人忽然杀入了南洋腹地,公司自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可那些土著国家呢?他们又会有何反应呢?想想看法诺西尼心中狞笑着,他相信安东尼肯定已经在行动了。 就在三年前,荷兰人赶走了葡萄牙人,夺取了马六甲城,这虽然叫他们与柔佛王国的关系急剧恶化,但却无疑加深了荷兰在马来半岛上的影响。 而强盛的亚齐王国,因为女素丹的出现而造成了自身统治上的不稳定,内乱还不至于,但中央政权的威严被削弱却是肯定的。 巴达维亚这两年已经在计划着分裂亚齐王国,至少把马来半岛上的彭亨、吉打、霹雳、尼亚斯岛及英达腊普腊等地区与苏门答腊(亚齐王国主体)分裂开来。 当然,中国人在南洋腹地的出现也会让巴达维亚重新考虑自己与柔佛王国的关系,法诺西尼相信柔佛的素丹肯定也会重新考虑一下自己与巴达维亚的关系。 本来马六甲是三国演义,现在变成了四国争霸,那影响可大了去了。 但法诺西尼不相信中国人能在南洋赢得‘胜利’。后者对于郑家而言可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郑芝龙与那些个土王土著毫无半点交情,他们凭什么能赢的与公司的胜利? 法诺西尼想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更加绽放了。 郑鸿逵就全然没做多想,双方协议达成,郑家总是能解除一侧的兵事了。而接下来就看郑家人经营南洋的手段了。 别看郑鸿逵早前没关注过南洋太多的事物,可他对郑家于南洋的经营事,却信心十足。 郑芝龙从崇祯帝那里要来了“南洋宣慰使”的官职,想必是能激起不少土王们那封尘已久的记忆的。 虽然从‘旧港’二字变作了‘南洋’,但意思大家都能明白的。 何况现在的南洋土国,一个个在西夷的兵锋下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的——西班牙彻底征服吕宋之后,连日本都相信西班牙与葡萄牙的大军会泛海而来,这也是日本闭关锁国的一大原因。 如今,中国老字号的安保公司撑起保护伞了,他们还会不纷纷来投? 那亚齐王国也就罢了,正值国势鼎盛时分,虽然女素丹的出现虽然让亚齐国势震荡,可短时期里却显然不是其他人等敢招惹的。 而衰落中的吴哥和分裂中的安南也不提,中南半岛上的另外两个强国——缅甸与暹罗,彼此结束了持续多年的厮杀,现在这个时候都在休养生息。不管是缅甸东吁王朝的他隆王,还是暹罗的巴塞通王,两个佛教国家都处在没有对外战争士气,两国社会生产力得到恢复和发展,文化艺术出现了兴旺繁荣的景象。 吕宋有已经完蛋了,余下的浡泥、苏禄,都在欧洲人的兵锋下胆战心惊。自从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进入了东亚以后,荷兰人、英国人先后寻来。 就好比马来半岛上的北大年。简直是成了公共厕所,谁都能上。 像英国人,在东亚的第一个落脚地就是北大年,然后又插进了香料群岛,最后还想在中国和日本沿海插上一脚,结果被荷兰人一脚踢走。放弃了在东亚所有的商栈,集中力量缩回了天竺,以换取在郑荷贸易上分得一杯羹的资格。 现在中国这家信誉极佳的老字号安保公司开张了,那还会愁人不来么? 看等个一两年时间,郑家不给崇祯帝玩一会“万国来朝”! “这最麻烦的还是马来半岛啊。”郑芝龙丢下手中的资料,后世的马来十三州,现在已经有好几个显露出了雏形。比如柔佛,比如吉打,比如彭亨,比如霹雳…… 但是现在的柔佛肯定不是21世纪的柔佛,眼下人家还是一个国家,柔佛王阿都查利沙还趁着葡萄牙人的势力撤出马来半岛的当口让自己的国势有了一定的复兴。 要不是近来他感受到了荷兰人越发沉重的压力,那肯定不会把淡马锡白白让出来。 彭亨呢?短短半个世纪里,相继受到了亚齐、柔佛、葡萄牙人和荷兰人的攻击并被占领,现在想要从地方贵族里寻找出一个有彭亨王室的人来都很难。但那地理位置又很重要,处在整个半岛的中心位置,郑芝龙显然是不能坐视它被荷兰人掌控的,柔佛人当然也不行! 接下的霹雳、吉打等,都各有各的麻烦。或是跟亚齐有着瓜葛,或是跟柔佛、荷兰人有着纠缠。 郑芝龙如果把所有人全都接纳了,马来半岛上的这些个土著国,面上不会显出什么,背地里不知道会怎么诅咒他呢。 因为郑芝龙需要接下来的南洋土邦彻底‘和平’,这南洋的定义只是郑军的后花园,郑芝龙才不会对他们非多大心思呢。如此作为必然会符合一部分人的意愿,而又会叫另一部分不满了。 就像柔佛的阿都查利沙。 好不容易葡萄牙人滚蛋了,荷兰人初来乍到,他不趁着机会扩张地盘势力,更待何时?而且对郑家他已经很‘仁至义尽’了,淡马锡都让出来了,你郑家还好意思叫他继续窝着么? …… 郑芝龙缩在老巢里研究南洋的局势,而遥远的马六甲,几艘盖伦船也驶过马六甲,正缓缓的向新州海域驶去,其中最大的一艘盖伦船的甲班上站着几名衣着得体的西方男子。 为首一个穿着讲究的中年男子,正看着前方一望无垠的海面。他对身边的几人问道:“约瑟夫船长,我们还要航行多久才能赶到新州?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它了。”中国人在巴达维亚竟然与他们签署了一个合同,长期购入天竺的棉花和硝石。 身在孟买的他第一次看到这纸合同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界,然后他就亲自带着船只赶来了。(孟买此时还不是英国人的地盘,这里是指他们的商栈) 用印度的棉花和硝石换取中国人的丝绸和瓷器,这简直是再美好不过的买卖。可惜就是两者间的价值严重的不平等。 一大包压的结结实实的棉花恐怕也换不了一匹丝绸,或是一只高档白瓷。 为此,鲍里斯·约翰逊还带来了大批的白银,以及一部分象牙和宝石。然后在马六甲,他收到了人传来的消息,说自己可以带着船只直接前往新州去。 “约翰逊先生,如果风力不变的话,今天下午就能赶到。甲板上风大,您还是回船舱吧。” 约翰逊微笑着摆了摆手道:“谢谢,约瑟夫船长。但是没关系,我想在这里站一会儿。新州,中国,我们终于看到了希望不是吗?” 周边的人全哈哈大笑来。 约翰逊被海风灌了一嘴,但他脸色的红潮半点没有消褪。“……先生们,让我们也暂时按捺下自己激动的心情,毕竟我们还没有赶到新州,也没有见到那位尊敬的陈铭文先生不是吗?” “是的,约翰逊先生。您说的很多。但是我还是要说,但愿那位先生不要让我失望,我们可是抱着极大地期望前来的。不然,我建议让那些中国人好好品尝一下我们的愤怒。”一个身材高大的随员挥舞着自己有力的拳头说道。 “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新州有没有孟买岛的一半大。”孟买岛是孟买七岛之一,七个小岛就是后世的孟买的位置。1782年开始英国人对孟买的7个小岛填海,后成为一个大岛。就是现在的旧孟买市,旧孟买是印度最富裕的区域,也是印度商业中枢。自20世纪以来七岛合并后,面积为70平方公里。 “哈哈哈哈……” 甲板上的这几个衣着得体的体面人全都哄笑了起来,神秘的东方,富饶的东方,虽然他们听说了很多很多故事,但在这些个人眼中,故事太荒诞了,不亲眼看到实情,他们是不会表达自己的尊敬的。 要知道就在六年前他们还跟明军打了一仗。约翰·威德尔回到天竺后大肆吹嘘自己的胜利,以及明国人的怯懦和愚蠢,至于真实的情况是怎样的呢,没几个人知道,现在也没谁会去关心。 鲍里斯·约翰逊也不清楚,因为六年前他还在伦敦呢。 只有旁边的约瑟夫船长皱了一下眉头,心里暗自鄙视了一番,这帮自大的家伙,难道忘了荷兰人的败绩了么? 至于威德尔的胜利,他也早就听破了耳朵。但是真是假,他觉得都不需要去考虑。 荷兰人恨不得都掐断了英国人与中国海之间的联系,会允许威德尔大摇大摆的率领六艘武装商船去往澳门吗? 而且威德尔还率领着武装商船去与中国人大打出手,逼着中国官员让英国人商人上岸进广州城去购买商品,真要那样的话,中国人都不需要动了,葡萄牙人都能把威德尔收拾了。 要是谁都去广州城购买商品,澳门还干嘛呢?就是他们(葡萄牙人)也一样只能前往广州城一次啊。 约瑟夫是法国人,但这不耽搁他为英国东印度公司效力,而且一直都是跑天竺与南洋线路。对于新州他也没见过,可对于郑家却多有耳闻。当初荷兰人的舰队开出巴达维亚的时候他还亲眼目睹过呢。 第二百一十八章 新州港 新州作为郑家水师今后在南洋的母港,那是要有一个很漫长的建造过程的,绝不是一年半载的时间就能全部完工的。 更别说郑氏从柔佛王手里将整个淡马锡拿了下来,还要往这儿迁居大批的移民。 不管是工程建设,还是日后的生活起居,郑芝龙都不希望在这里看到任何的南洋气息。 从根本上就切断土著人对这里的侵入,为此把一批批国内劳工运送去新州,这代价虽是不小,但完全被郑芝龙认可。 经过半年多时间的持续,这里已经汇聚了上万名劳工,他们中有很大一部分人是要在工期结束后离开新州的,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王德那样的幸运。 虽然这个还没有内陆一个县大的新州,只有很狭小的一点耕地,在岛屿的西部,那条已经被命名为柔佛海峡的南端。大概有一万亩左右的面积,只能够立下一个很小很小的村子。 但新州从一开始的定义,那就跟农业扯不上关联。军港+港口+贸易,这是它的核心。 这里是郑氏深入南洋的核心区,这儿也将是接下数十年中,大批的东西方商人交流交易的地方。而台南那地方,今后更多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海港罢了。 这是为了防止中国大陆出现什么叫郑芝龙始料未及的变化,他认为最好的法子还是把绝大多数的欧洲人与中国隔绝开来。 等到神州大地换新颜之后,等到他自己坐拥百万水陆大军的时候,再把国门打开也不迟。 谁让荷兰人给脸不要脸,本来郑芝龙最初的打算是将贸易点放在大员或是闽省沿海的,但海上马车夫不给面子,那郑芝龙就也只好更进一步了。 鲍里斯·约翰逊一行人抵入新州海域的时候,脸上放肆的笑容先就收拢了起来。两艘双层炮甲板风帆战舰飘扬着郑氏的旗号,先就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 战船放下的小艇直行到为首的那艘大盖伦船下,两名穿着黑色制服的人顺着软梯登上甲板,态度很严肃的用一口不怎么抵到的拉丁文向鲍里斯·约翰逊宣布,他们一行船只必须先到西塞群岛停泊,向立于中心岛上的船舶司报关。 也就是具体的交代自己一行商船上的武器和人员数量,以及所装载的货物,包括金银币,船舶司是要检查的。要是与实情不相符合,他们就要接受严惩。 这般做也是为了下一步征收税金做准备,如果他们愿意在新州交易的话。 而要是不准备在新州交易,那他们就只需要缴纳少许的停泊费即可在西塞群岛停留十天时间。 西塞群岛有七个小岛组成,仿佛一片‘树林’遮挡在了新州港(后世裕廊港)前面。从马六甲驶入新州的所有船只,今后只要想在新州落脚就全需要在西塞群岛停留。 新州的军港则是位于东部的东塞岛,很简单粗暴的一个名字,这也就是后世的圣淘沙岛。现在属于商船们所不能靠近的所在。约翰逊他们就只能先进入西塞群岛。 那里也有商船所需要的一切不及,从水源、食物,到新鲜的水果,以及医药、酒水、木料、帆布等。 “那我们可以前往新州港逛一逛吗?”鲍里斯·约翰逊态度谦和的询问着说。 “当然可以。但必须先报告船舶司,得到了批准后才可以。到时候你们可以拿着准许证在中心岛乘船前往新州港,并且可以在新州港过一晚。”黑制服脸上露出一抹男人都懂的笑。 中心岛上可没有乐子玩耍,但是新州港的北港却是男人的天堂。里面成熟的、妩媚的、漂亮的、高雅的,日本的、朝鲜的、南洋的、天竺的、天方的,以及北非和欧罗巴的女子,包括中国的,全应有尽有。 不过很显然约翰逊关心的并不是下半身的乐子,他娴熟的向黑制服递去了一小袋银币,然后问到了自己所关心的丝绸、瓷器、糖类、大黄等等。 如果可以,他才不愿意向本土运回青姜干、生姜干和丁香、苏木这些东西,丝绸、瓷器、生丝,这才是约翰逊追求的目标。 黑制服结果钱袋,笑的非常灿烂。他伸手从自己的兜里头拿出了一张报纸,一份很简洁的小报。 “你所想知道的东西,这里全都有。丝绸、瓷器、糖类、生丝,布匹、铁器、药物、奢饰品,等等,全都在这里的。” “可这种字体我不认得。”约翰逊有些恼怒,眼前的东西一看就是报纸,但上头的字体全是中国字。 “那就去同文馆找翻译。”黑制服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回走。 一块银洋能购买五十份的东西,就这样的被他换来了至少十块银洋,就是要与他人分润,那也是赚大了。他都希望这样的好日子能一直这么持续下去了,可惜这注定只是他的奢望罢了。 约翰逊一行继续向前驶去,没过多时,他们就看到了一座竖立的灯塔,然后在一艘不大的引导船的带引下驶入了泊地。 泊地不是码头,可船只却是不少,大大小小都算上,大概有三十多艘。 他还看到几艘插着郑家的盘龙云海旗的小艇在船边泊停,而他更见到了不远处手里的炮台上那泛着铁青色光泽的黝黑大炮。 所谓的西塞群岛就是七个二二三纵队排列的小岛,很小很小的小岛。彼此间距离很近,这叫他直想起了孟买七岛,而且是小上一号的孟买七岛。 事实上后世这七个小岛被李家坡给填海造陆了,形成了一个占地数十平方公里的人工岛。 岛屿上炮台屹立,虽然有大有小,但约翰逊就觉得自己要是带着身后的船队闯进去了,恐怕是只多能行到中心岛前,就会被四面八方射来的炮弹打成筛子。 而且他还发现,中国人炮台上的炮位,并不是露天式的,反倒跟半封闭一样。他除了黝黑的炮口外,很难看到操炮的炮手。 这样的炮台防护力较之露天式炮台更强劲。 窥一斑而见全豹,自从眼下的西塞群岛看,就能明白郑家人在整个新州布置的防护力有多强了。 按照指示,他老老实实的先去船舶司备报,然后不等他去同文馆寻找翻译,他就在一片留言墙上看到了陈先生的留言。上面写着让自己前往新州港德茂商行办理交易。地址是甲区第二大道的215号。 而当鲍里斯·约翰逊带着七八个随从,乘坐运船抵到新州港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心中对新州港的重视还远远不够。 眼前的港口还远没有建好完工,能够使用的只有北港,但就是那已经投入使用的北港,那繁荣的景象就让他只想到了孟买。 孟买是天竺地区很重要很重要的一港口不假,但眼下的新州港,刚刚开通不到两个月的新州港,却也不简单。多少年了?南洋各国土王贵族,乃至平民百姓们,对中国各类货物的所需,从来就没的到过满足,现在他们的激情彻底的得到爆发来,那可不是眨眼就将新州变得不逊于孟买了? 从丝绸、瓷器,到糖类、布匹、各种铁器,到漆器、金银器、酒类、大黄、茶叶,乃至是纸张、笔墨和书籍等。 新州市场上应有尽有,可不就叫南洋各国的土王贵族们欣喜若狂? 而老百姓们不需要丝绸和瓷器,也用不到金银器和酒类等,但是布匹呢?糖类呢?铁器呢? 从唐宋时候,粤东的铁器就畅销海外,不止是南洋,当年那一船船铁器还远销天竺、天方呢。 从最初的贵族们专用的奢侈品,到后来的大宗物品,新州北港的热闹可不只是让鲍里斯·约翰逊赶到热闹,巴达维亚更有一种深深的危机感。 港口码头,探出一个个栈桥,每个栈桥码头边都停满了各种各样的帆船。 有的是盖伦船,有的则是南洋土著的船只,密密麻麻的桅杆连成了一片。而码头上就更是热闹非凡。到处都是穿着不一打扮不一的人群,但却都在忙碌着。 穿着马甲的劳工们,迅速却又有条不紊的转运着各类各样的货物。那些在欧洲港口也不多见的重型起重机就像是一群辛勤的蜜蜂,没有一刻空闲,但一切又显得井井有条。 还有栈桥和码头上的有轨马车,约翰逊是第一次看到,几匹健马拉拽着一车车连环相扣的大平板车,后者上面堆满了货物,按道理一辆车子就能让两匹健马拉拽了。可眼前六辆大平板车却被两匹马轻松的拖拽而去。 码头上也没有其他港口那各种肮脏的秽物和遍地的垃圾,也没有成群的流浪汉和地痞恶棍。 你只能看到一群群中国人身穿鲜艳的马甲在码头上紧张的忙碌着。 约翰逊从那马甲的颜色,轻易的就判断出了他们各自的职责。 黄色马甲就是劳动力,红色马甲是纠察队,绿色马甲是垃圾清理者,码头上也有着一个个刷成了绿色的大桶,上面写着两个字,约翰逊虽然不认得却也能猜出来,那就是垃圾。 而黑色马甲的人则就是警察了,就像之前那个黑制服一样,他们手里提着短棒,腰间挎着短刀短剑,有的人还穿着一种草藤编制的甲衣。 同时码头上还有一队队的军兵在巡逻,他们腰间配着短见,肩上扛着火枪,与码头不远处的炮台相呼应和,一旦有变故,肯定会轻易的弹压下所有的变乱。 约翰逊走下船,看着眼前的新州港,这里的一切让他无比的震撼。欧洲大陆的那些有名的港口他去过很多,他还去过美洲大陆,但拿它们来与新州港比——不知道怎么的,他的心中却总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新州更好,前者都太旧了。 是因为新州港的干净整洁么? 第二百一十九章 骂名滚滚来(求订阅) 陈铭文得意的走在繁闹的甲区第二大道上。 现在的新州港,只有甲区得到了开放,而一个甲区一共就两条大道,一纵一横,拢共才一百间门面。那可绝对是寸土寸金啊。 而他作为郑家在巴达维亚的联系人,作为郑家的自己人,很有幸的从郑四爷的手里拿到了两间门面,虽然这几乎把他的家底儿整个搭了进去,可现在再看,还有什么不值得呢? 别说这段日子里他赚了多少银子,只说这店面的价格,他现在要是想出手,转手就是一倍的利。 陈铭文他现在志得意满的很。 所以每天他都会去商行坐一坐,哪怕底下的生意都有经理人在打理着。而后者是一个新名词,从郑氏那里传出来的,大体就跟原先的掌柜差不多。 但陈铭文并不急迫,他是老板,啥时候进商行瞧看只看他啥时候能到就行了。可不用按时收拾的打开上班。 宽阔笔直的道路两侧全是绿树,统一的中国风格建筑,飞檐斗拱的,再配上中国人的字体招牌,每每都让他有一种梦回故乡的感觉。 他想象中的老家都是这样的感觉,虽然他这都活了四十来岁了,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回’家一次。 他对家乡的所有想象都是来自父母长辈的言传身教,来自书籍,来自那一幅幅山水古画。对比荷兰人的建筑,他觉得还是眼下的顺眼。 “老爷,黄家又来人了,说要盘下您手里的一间店面。价钱上绝不会叫你吃亏。” 陈铭文还没走进自家的商行,就看到一副经理跑来寻找自己,伸手把人招呼来,却被喂了一口屎。 “走,往第一大道转一转去。” 黄家是自己的外家,按道理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但陈铭文一想到黄家的选择,他就觉得跟吃了一口翔味的馒头一样。 黄家还是选择了荷兰人,他们觉得这巴达维亚的华人都要跑了,甚至是旧港、三宝垄、泗水的华人也都要跑了,这个时候自己却站在荷兰人这边,那可不就更得信用重用了么? 陈铭文作为一个晚辈,他能如何呢?但是,陈铭文管不了黄家的选择,可他却能离黄家远远地。 ‘惹不起’你,我总躲起了不是? “老爷,您这总是避着躲着也不是个事儿啊,要是那姓黄的拉下脸去找老夫人言语……”副经理小心的说着话,却是叫陈铭文脸色一变。 老太太还活着呢,陈铭文也不能跟黄家断亲不是?甚至之就把这事儿在老太太那挑明了,都能叫自家老娘伤心的很。 但是黄家人连郑荷谈判都去掺和,他们怎么看都不是要下船的模样……,陈铭文心中的得意就全都不翼而飞了。 而当他又接到商行的通报说,英国人拉着几船硝石、棉花,以及一部分象牙和宝石,还有大批的白银来到新州了。陈铭文立刻跟得了一大救星一样,赶紧叫人叫车,做着马车一溜烟儿的赶到了新州衙门。 这不是去找施大宣,陈铭文这是去找工商署,硝石是军需物资,他就是一个代购。但代购这也是给郑家代购,也是有功劳的。他现在就准备用这功劳在郑家跟前先打个报告。 或者说是向郑家通报一下消息。 黄家,那可是荷兰人的人。 …… 定海县城,随着徐家的徐廷举徐老爷子抵到,这面积不大的定海县的士绅大户是全都到了。 沈楠光亲自相迎,因为这徐廷举不仅只是是科场前辈,就是他孙子徐然,那都是与沈楠光的同科——当初是一块高中南直隶的举人的。 沈楠光又不是进士出身,先天上就底气不足,虽然他很清楚自己这官位是怎么来的,那郑氏就是他最大的底气。可性格使然,沈楠光还是表现的恭敬有礼。 “今日邀请县内贤达们齐聚一室,乃是有事宣讲。”沈楠光姿态放得很低,可接下道出的话却让在座人等全都心惊肉跳。 很简单,那就是他沈大老爷要重新编户计丁,重新清丈田亩。现在喊大家过来啊,那就是叫诸位多多配合,主动向官府申报田产。 “广明兄何必多此一举?这些个士绅老爷们,隐田藏着掖着都还嫌少呢,如何会老实申报?” 江哲摇着扇子,看着一干人远去的背影甚是不屑的说。 “小弟又如何不知?但我出身江南,不得不有顾忌啊。” 整个定海县,官府鱼鳞册上的田亩总共不过十二万亩,还多是中田、下田,也怪不得报到上头之后,发下来的处理意见就如计丁清田。 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你要说有个二十万亩这还差不多,现在十二万亩都不足,真过分了。 不过虽然如此,沈楠光却还是感觉到一种狠劲,上头这决断下的也太利索了。想要让这些个县内贤达们吐出良田,可不是只有这么一招。 就他所知道,那岱山岛上正在修造的盐田,将来那可是一等一的聚宝盆。只一个盐引都能让整个定海县上下都乖乖的听话。 真不是一定要用霹雳手断! 江哲对此又能怎么回答呢? “非是这等劣绅只顾小家不顾大家,朝廷何以钱粮岁岁短紧?以至于落得天下败坏?”江哲话还不能说的太明了,但多少也点出了郑芝龙的心意来。“大帅深恨这等硕鼠久也。只是可惜往日不得手段惩处。而现如今有了机会,又岂会放过?你要是怕了,就早早向大帅请辞,否则啊,你在这个位置上,那就要有勇气担负起那举世骂名。” 沈楠光眉头一扬,“玉龙兄莫不要小瞧我。天下骂名算甚?此事我沈广明做的理直气壮,何惧之有?之所以迟疑,只是担忧大帅罢了。如此做法虽然解恨,但届时引得天下士绅齐震,与大帅也是有妨……” 沈楠光脸上都是忧虑。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罢了。你都不在乎天下骂名,大帅可曾在乎?”何况现如今,郑芝龙可不已经被人人喊打了么。 江哲想到了郑芝龙的‘宏图大业’,两眼就止不住的放光芒,现在这才是方动干戈,牛刀小试,以后那才真是洗涤天下的。 而三日后,还是那县衙。江哲看着沈楠光手中握着的文书,笑的肚子都疼了。 这跟之前相比可不是一模一样吗? “广明兄啊,你还是快快拿起鞭子来吧。不将这些个士绅老爷们狠狠鞭挞一顿,他们是学不乖的。” 这一样的事情,江哲想到了现如今的泉州。 他早前随郑芝龙南下,然后很快又带着一支船队北来,接下他还要趁着胶州湾未曾封冻,而带引船队赶过去。只是在定海停留如日就看了这么一处好戏。想来此时的泉州,跟眼前的定海,也是差不多的吧。 “鞭挞那些个士绅老爷就算了,小弟还是先把这县衙里的老鼠给清理一番的好。” 说着就大步走了出去,善后短短一个上午,整个定海就沸腾了。 沈大老爷也没有出动正规兵丁,只是把手下的典吏(公安局长,郑氏)配合着巡检(武警,郑氏),直接动手将县里的户房户曹给全抓了下了,然后很快就又蔓延到了底下的帮闲白丁,还涉及到了其他房。 这可是很有轰动性的消息。 定海县内的不少士绅都急了,这要是那人把不住门,吐出了些事儿来,可不就糟糕了? 而怕什么来什么,定海县的户曹当然不是那铁打铜铸的好汉子,拉进去大刑伺候,都才打了几板子,就什么都交代了。 沈楠光拿了供述就叫典吏去抓人。 这定海县在被交接的时候,那处理的是很干净的。别说是典吏、巡检了,包括县丞、主簿和那教谕,一水儿的全部处理干净。 徐廷举他小儿子就是定海县的主簿,本来小日子过的有滋有味的呢,结果被赶回家吃大米了。 主簿虽然算是官吏,但那真的比芝麻官儿还要芝麻官。与那典吏一样,一般说都是地方上有清名(功名)的大户捐钱纳下的官职,一辈子都在县一级打转,不一定是本县。县丞称职者还能胜任知县,教谕就更别说了,海瑞从教谕起家,都官居二品了。但县丞和典吏不同。 而对于徐家而言,家族的前程并不需要那做主簿的儿子来承担,但家族的钱程却很需要他来帮衬。 现在好了,郑家一来,就把人踢去了一边。徐廷举从心里就反感郑氏,何况沈楠光这还要计丁清田,这都不是要动了徐家的奶酪了,而是要把徐家踢下餐桌。 县里头,有头有脸的士绅们一商量,就没谁服软的。在徐廷举他们看来,那量郑氏也不敢大动干戈,不然,江南的士绅岂能眼睁睁的看着不动声色? 这方面大家都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可徐廷举等又哪里会想到,沈楠光根本就不是大动干戈,而是直接掀桌子。 等到他和他三个儿子都被送进了大牢时候,徐廷举还有不敢置信。“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这可是个天大的窟窿,沈楠光捅开了,就不怕自己落得举世骂名?就不怕给自己背后的郑家招灾么?徐廷举花白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章 老爷我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求订阅) “自己偷奸耍滑被抓了,反倒来骂抓贼的,骂老子,真是卑鄙下流,厚颜无耻。” 郑芝龙对外头的滔滔骂名,滚滚浇泼来的黑墨水是一概不理。他才不会跟那些个笔杆子们打嘴仗呢,他只会讲事实举例子,把定海那些个大户们的罪状公之于众。横竖他现在有了脂肪性的印刷油墨(从欧洲引入的),金属活字这几年里更是搞了很多,在新州报纸他都能印了,何况是这些? 但是在‘发行’的过程中,郑芝龙却还是大开眼界,真正的见识到了士绅阶层的厉害,亲眼目睹了读书人的下限是多么的烂。 因为很多的百姓都不识字。字迹清晰的大字报摆在他们跟前,那也没有用。郑芝龙就使人花钱雇佣了不少街头说书艺人,这些人嘴皮子利索,很适于宣讲。 可是郑芝龙没有想到,读书人对此的应对完全是激烈到爆炸。他们根本不是用嘴来辩论,郑芝龙也不怕辩论,道理越辩越明么。可那些读书人直接用手了。 “打,给我打,狠狠的打。”一个身材富态的老爷带着一群家奴把一个说书人攥到地上,随身的家伙全被打烂,摊子也掀飞了,对人狠打狠踹。 “老爷我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尔等无耻小人,收了那郑家的银子,就使劲的污人清白了不是?你的良心都喂狗了不成?徐老前辈一世的清明就要败坏在你辈小人手中。老爷我不打你,这天底下就没有天理了?” 富态老爷在作秀着,他带来的仆人们也在积极的宣讲着,郑芝龙驱使手下赃官勒索钱财,被徐老爷所拒绝,转而就捏造罪名,给徐老爷子扣上了隐匿田亩的罪名。接着又借着追剿偷税漏税,而将徐家上下一网打尽,将徐家百年基业一口倾吞啊。 徐家,千古奇冤啊。郑芝龙,坏的脚板流脓啊。 你们说这样的郑芝龙,他是不是海寇习性不该?是不是坏的天地不容的大坏蛋? 如此的一幕并不是一个事例,而是比比皆是。 郑芝龙的大字报张贴到哪里,殴打就随之赶到哪里。郑芝龙还能派出几千上万人马去保护吗? 而老百姓呢,或许有人会在私下里议论此事的真真假假,但更多的人还是更相信他们眼中的秀才公、举人老爷们的话。 而且江南宗族势力强大,在那些个掌权者的族长最怕的就是计丁清田,在他们的口中,黑的也能说成白的,白的也能被抹成黑的。郑芝龙叫人寻的那些个街头说书艺人,被人殴打不说,还一个个都落得个为虎作伥,贪财好利,污人清白的骂名。 “中葆公果然非凡人,慧眼独具,慧眼独具……”郑芝龙手中持着蒋德璟的书信,笑着对阮大铖道。而话中的意思指的就是他现如今的滚滚骂名。 他一开始有动作时候,蒋德璟就使人送信来,说此事不可为。郑芝龙当时还觉得蒋德璟太小看自己,他手中握着金属活字印刷术,大字报随意飞,总是能在舆论战里抢占几分权柄的不是? 但哪曾想,这才一出招,就被人狠狠教训了一通。 “侯爷一心为公,清如皎月,又兼性情刚直,世人皆知。岂是东林党那些汲汲营营之辈所能沾得的?斑斑青史,自会为侯爷正名。”阮大铖一边说话一边偷偷看着郑芝龙的脸色,他总觉得郑芝龙应该发怒。这世上岂会有人不在乎自己的声名的? “这骂我的人里也不全是东林党,整个江南士绅都蹦起来了。计丁清田,这是触动了他们的命门了。倒是叫俺看清了此辈人等的真面目来。只可惜,此辈人势大,官场保护伞比比皆是。而这等人损公肥私,如此的污黑贪婪,国朝钱粮不济,又岂能无衰?” “还是太祖他老人家英明。两江、苏松人就不能在户部任职,太祖爷英明啊。” 可惜后来这规定跟剥皮充草的规矩一样都不了了之了。以至于后世出身两江、苏松籍贯之户部尚书可是有一些,包括眼下的户部尚书倪元璐。 至于出身两江、苏松的户部官吏那就更多了,江浙等地人通过出任胥吏这条途径深入户部腹地,把持了户部机构,上下其手,视官长为木偶,而置最高禁令于具文,可不是玩笑的。 郑芝龙不会把这点当做大明衰败的主要理由,这只能是点缀罢了。但看到现如今江南士绅们的蹦跶,他心中也是恨不能一巴掌拍死。 这种把官场、功名与钱财前途完全混淆一处的利益集团,又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混蛋们,真就是国家大害。 “你就去林家走一趟,见了林平庵后就给他把话说透了,这泉州地界,计丁清田是不可避免的。但却也不至于搞得跟定海那么轰轰烈烈。泉州这些个高门显贵之家,我也不想得罪了。大家都是老乡么,不看僧面看佛面,没必要把脸皮都撕破。”泉州不是定海,定海才几个人啊,那只一个县。泉州又有多少科场世家,高门大户?不说蒋德璟和洪承畴了,就说林平庵,也就是林欲楫,那可是崇祯初年的礼部尚书、掌詹事府事。因为得罪了阁臣,假归三载。崇祯七年(1634年),充殿试读卷官,教习馆员。崇祯十一年(1638年),起掌部职。又因为抗言杨嗣昌的增兵饷之议,而被打回了老家。 这人与洪承畴是儿女亲家,二女儿订给了洪士铭。同时也算是现在时候泉州的士林领袖了,自然也就是泉州一干名门大族的话语人。 后者也多与洪承畴有交际,之前就已经说了。洪承畴用自己的老婆和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把泉州地界的名门望族一网打尽了。 “但是,放过林家、李家这些个大家望族不算事,可那些不望的士绅,那就没道理放过了。你给他说明白了,要不要为了些不相干的后辈晚生,而来跟本侯手里的刀子硬碰硬?” “侯爷放心,小人一定说服那林平庵。”阮大铖没想到郑芝龙来找自己,不是让自己编着桥段咒骂那些个江南士绅,而是要自己去见林欲楫的,那是喜出望外,领命而退。 到了林府这么一说,林欲楫先是大松了一口气,继而想到诸多求到家门的学生弟子们,心中还是有些为难的。但就跟郑芝龙说的一样,刀把子是握在他手中的,林欲楫也只能低头。 于是,对比定海县的轰轰烈烈,泉州府的计丁清田事宜就没那么声势浩大了。 林家、李家、洪家、曾家等等,那都知道自己的安稳是卖了他人的安稳而得来的,一个个都觉得颜面不好看,那可不就是狠狠地压制舆论了么。最好能叫泉州‘风平浪静’的过去。 江南士绅如何看不到这点?但大家都是官面上的人物,这种卖队友的事儿可都没少干。就像齐鲁事,现如今朝廷上下就没人再想起曲阜的圣人乡梓了,仿佛大家都把孔家忘得一干二净。 蒋德璟、洪承畴可是泉州士绅的领军人物,还是南明朝廷的文武柱臣,如是也就没太议论过多,就只抓住定海事吵吵,抓住沈楠光吵吵。可叫人意外的是,那每当有人想要把话题从沈楠光身上延伸到崇明沈家身上时候,那话题很快就被人掐灭了。 江操副使沈廷扬,那可也是南明的一方人物。 更重要的是,崇明沈家对沈楠光早有抨击,说他擅自投军,辜负了家族期望,现在都升级到“不忠不孝”了。 “你怎么看?可还觉得为父把那些个士绅、东林党、复社君子们看的太差了么?”郑芝龙对郑森道。他穿越都三年多了,不说男嗣了,连叫后宅的美人们给自己怀上一胎都没,他自己心里都已经失望了。 也所以对郑森就更加的用心。 毕竟他这个身体也四十岁了,究竟能活多久,他心里也没谱的很。所以啊,尽可能的培养郑森,叫他别再是历史上性情偏激、气狭的国姓爷,就是郑芝龙的第一等大事了。 “儿子惭愧,父亲目光如炬,所见所识,儿子不及远矣。” 对于郑芝龙一开始就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把士绅阶层看的肮脏龌龊,郑森是不同意的。可现在江南的那一幕表明,郑芝龙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举措或许是过激了一些,却很有必要。 毕竟从一群落水人中选出几个值得被救的人,和从黑压压的人头里选出几个能用的人,那是简单容易的多了。更别说那些没有被选中的人,还会拼命的给他们拖后腿。 “既然如此,接下来这蒙学事宜,还有技校和报纸的筹备与宣讲,就都由你来接手吧。” 这两年郑森在外头飘得也太久了,也该回归回归家庭了。 郑森凛然受命,他知道郑芝龙为什么把这些事交给他做,这不只是想要他在文事上建功,更是想要他与这些事搭上关系。 随后的时间里就‘太平’的很了,整个郑家的战争机器依旧在紧张的运转着,从新兵招募与训练,到刀枪兵甲与枪炮船只的打制,那是没一分钟是耽搁的。 只是郑芝龙身为首脑人,却是不需要亲力亲为的下到第一线的。他只是坐在明亮暖和的房间里批阅一份份奏折,为此还将身边的秘书室编制扩充到了二十人。减轻自己的负担啊。 即便是出行,那都是作秀去的。 从慰问军兵,到探访贫困百姓,再到军属军烈家庭坐一坐,然后下到工厂里,与工人大师傅们吃顿饭喝个酒。看似行程很匆忙,但实则就是在作秀,那真心是不累。 大年夜里吃了团圆饭,一家人都高高兴兴。“咦?”怎么郑森有些强颜欢笑啊。 第二天,郑芝龙在颜夫人那里招来了郑森,颜夫人很识趣的避了出去。“你近来是有甚不顺心的?” 郑森的脾气还是相当急暴的,就算这几年历练了很多,但是能叫他摆出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来的事,郑芝龙也真想不出来。 “父亲大人在上,恳容孩儿一事……”郑森啪的跪下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日女不入中原?(求订阅) “田川氏……” 郑芝龙心中泛起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田川松,郑森的亲娘! 一个看似与他已经分居十多年,但实则双方还联系很密切的女人。每年郑家都有好多艘商船到长崎,带来彼此间的通信。郑芝龙还年年都有赠银给田川松母子。 不过这种热度随着郑芝龙的穿越,在近两年时间里是有些减弱了。不止是因为郑芝龙常年在外,还因为他心里头根本就没这母子。 若不是今天郑森提及了,他可不还是将这母子忘在脑后么? 但郑森却还记着自己远在日本的亲娘和胞弟,昨日大年夜,全家团聚,看着席位上被特意空出的两个位置,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郑芝龙也不去分辨这个理由的真假,横竖这是一个很得体的理由,郑森这么说了,他也就信了。 记得历史上的田川氏是到中国了的,因为那人就死在清军克安平的一战里,郑芝龙被博洛绑架走了,郑军群龙无首,安平城被清军轻易给拿下,田川松就死在那一役。 怎么死的都有(记载),有壮烈的,有龌龊的,没个确切的说法。 但郑森与他母亲间的感情很深很深却不是假的,田川松死后郑森用黄金为田川氏铸了一尊像,并用沉香做床,五色珠宝做帘,珍重供奉。 “我儿起来。”郑芝龙心中并无感伤,但面上还要做出沉重感,扶起郑森说道:“早前为父混迹于汪洋大海,生死前途未仆,遂留你母子在日。及至崇祯二年,二郎落地,彼时为父归国,已然就抚于朝廷,诏授海防游击,任“五虎游击将军”。那是未尝不想将你们母子尽数接回中国来,然幕府杞人忧天,竟担忧为父借着在日之关系扰袭日本,实在荒诞。遂扣留你母子。便是你也是次年七岁时候方才归国。而你母亲和尚未落地的二郎,就被留在了日本。” “恍惚中十余年都过去了。我们一家人骨肉分离,内中之酸苦非言语可纳之。便是你今日不提,为父也会叫人找上那幕府将军,问个明白。” 如今时候日本的军备应该不弱,除了没有太多的大炮外,他们的步军战斗力还是有的。但是,郑芝龙真就不在乎日本,因为小鬼子没有一支强大的水军。 何况他们的陆军也先天上就存在着极大地缺陷——作战意志顽强不顽强且放在一边不说,他们火炮上的短缺就是致命的。 别看郑芝龙还有南洋和大陆被牵制着手脚,可他也有把握给幕府一个难忘的教训。 “你去把小野找来。” 郑芝龙的话叫郑森脸上满是笑容,然后事情就在郑芝龙的三言两语中给敲定了,由郑联亲自带人前往长崎,小野建二随行,迎接田川松和田川七左卫门母子归国。 田川七左卫门今后还是田川七左卫门。郑芝龙答应把这个儿子过继给田川家,那就不会反悔。 而且有一个‘很日本’的儿子,这实是很叫郑芝龙心中窃喜的,之后中日一家亲可就不会只是口头上的一家亲了。看他腾出手来会怎么炮制日本! 到时候田川七左卫门成了日本王,那就很‘顺理成章’了。 他隐约还记得这田川七左卫门似一直都生活在日本的,也就是说,田川氏被接回中国了,而把小田川拉在了日本。这不可能是田川氏主动做出的选择,想到这里,郑芝龙心里就要笑,幕府要真的出手阻止,可就是白白给他送上借口了。 郑森绝对想不到自己老爹短时间里脑子里会想那么多,他只是一脸兴奋的回到自己住处,把丫鬟侍女通通打发出去后,一把抱起了董酉姑。 成婚三年来,却与丈夫聚少离多,董酉姑对这个丈夫真的是有些‘陌生’的。但现在这么一抱,两人间的那股生疏感立马烟消云散,一股子亲近感觉油然而生。 “看相公这高兴样儿,莫不是……?”董酉姑轻声问。 “父亲已经让联二哥和小野建二带人去长崎迎母亲和二弟归来了。”郑森言辞里满满的兴奋之意。 他都多少年没见过亲娘了?只要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能见到母亲和胞弟,他就有种想飞的冲动。都要飘飘乎不知所以然了。 “恭喜相公了。你我成亲三年,我却连母亲颜面都不得亲见,实在有愧。今日母亲能够归来,也好叫我在她老人家跟前好好地尽一尽孝道。”董酉姑是真的高兴,但她的这份高兴更多的是针对郑森。 自己公爹可不是只有相公一个儿子,其他的几位兄弟都有母亲在后宅,便是有那已经不得宠的,可人在跟前,也好的多。那犯事儿了总有一个说和的人不是?就好比那考试成绩一样。 可郑森呢?能靠谁啊?颜氏么?开玩笑。这几年她在郑家后宅兢兢战战,就唯恐被人抓到了短处。 所以,田川氏归来真用处大了去了。 她叔父就跟她讲过。郑森身上有着外族的血脉,现在郑芝龙且年富力强,儿子里也只有郑森成人了,自然就重视这个已经能帮衬他的长子了。 但要是再等个三五年,底下的小兄弟一个个都长大成人,郑森可就要面临着对手的竞争了。而且人一老就爱幺儿。看看历史上一个个的废太子,那都是郑森的前车之鉴。 虽然郑森现在不是甚么太子,可郑家的意图在上层社会早就是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那要是在海外建国称王了,王太子不也是太子么?不也是储君吗? 那时候,郑森虽还是郑芝龙的长子,但血脉里的异族血脉就会成为他最大的不利。而且他早早就接触了军政,在郑氏集团内影响力最大,根基最深,自然对郑芝龙的威胁也就最大。 那时候,任何一个不足都会成为他致命的缺陷。 所以啊,早早的把田川氏拉回国内,而且一早就要说明她姓翁,而不是什么‘田川’。 田川氏的养父叫翁翊皇,是从泉州移民到平户(长崎)的华侨铁匠,住在华人聚集的川内浦,仍以铸刀铁匠为业。翁翊皇娶田川家的寡妇为妻,田川氏随母亲改嫁,自然就也能被人称为翁氏。 这些个话可都被她记在心里了,但是她找不到好机会说啊。 当董酉姑家宴作罢,看到郑森回到房间后一脸的强颜欢笑都不去挂了,只剩伤感,忙询问因由。听到郑森对母亲的思念之后,心中暗叫一声‘天助我也’,是转身就献上了一妙计。 如今郑芝龙答应了,而且立刻就使人去做了。郑森心愿得偿,对妻子董酉姑可不是感激的很? 脑袋枕在郑森的肩膀上,感受着箍着自己腰背的双臂的力气,感受着郑森释放出的滚滚热情,董酉姑笑的跟偷了鸡吃后的小狐狸一样,不要太美啊。 这家她在郑森心中的地位可就不同了。今后就算郑森后宅里还会进些莺莺燕燕,她也是最特殊的一个,不是因为她的正室身份,而是因为她的功劳。 这边郑联接到命令后就立刻行动开来,去长崎接人,这看似是趟闲差,可实际上也体现了郑芝龙对他的信任和亲近不是? 给他做副手的可是小野建二,这人别看职位不高,手下的兵力也少的可怜,但他在集团内部的份量却不是一般的重。就跟黑番兵的头领路易斯·德·玛托斯一样,谁见了他们俩个都要礼让三分。 郑联不仅不为这趟闲差感到不满,反而高兴的跟捡了个金馅饼一样。 这事儿他要做好了,觉华岛的位置他可不也能坐稳了? 要知道,郑芝豹的下一步已经被定下了,开春后冰雪一消融,他就南下登莱坐镇了。而觉华岛留守的位置空了出,郑联可是很眼馋的。 毕竟郑泰已经统管了大员岛,他哥郑彩也被派去了河仙——郑芝龙给湄公河三角洲起的名字,别人都不知道这‘河仙’俩字是甚个由头,但也就这么的叫起了。 郑森又已经放手军事,做起了文政。 郑家小辈人里崭露头角的人中,就只他还闲着了。郑联探听到郑芝豹的下一步去向后,那眼睛就眼巴巴的看着觉华岛。 别看鞑子入关之后,觉华岛的战略地位在大幅度下降,现在只看坐镇的人选,就能知道最被郑芝龙看重的地方是津门和登莱。 但郑联却觉得,这大反攻要真的拉开了,觉华岛的战略地位不仅不会下降,反而更强了。 因为要大反攻的话,肯定是把鞑子堵在关内更容易消灭啊。不然叫他们都跑回老窝了,这关外的深山密林中,可就有的时间消磨了。 再则,这觉华岛还能照顾到朝鲜,他就不信他那叔父会白白放过朝鲜。 于是,郑联就大年初六的便拔锚起航了。 从泉州到长崎,这是眼下时间段里中日贸易往来最常用的海上通道,每年郑氏集团的商船抵到长崎的都多达数十艘。 郑联驾船前往长崎,完全是驾轻就熟。 但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自己顺顺利利的来到了长崎,那接到人了后就赶快要回国的,可没曾想却被德川幕府给拦下了。 “日女不入中原?”郑联咬牙切齿的说,脸上全是狞笑。 郑家在日本安安稳稳的做了十多年生意,小矮子们是不是就忘了他们的老本行了? “简直荒谬!” 第二百二十二章 孩儿请战(求订阅) “阁下,郑家的船已经扬帆出港了。”松浦栋看着眼前一脸严肃的锅岛胜茂恭敬的说道。可眼前却仿佛还能看到郑联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中一阵阵担忧。 作为平户藩松浦家的儿子,松浦氏与郑家有着很亲密的往来,他的父亲松浦镇信与郑芝龙交情缜密,当初郑芝龙能在日本轻轻松松的就站稳了脚跟,顺利的接手了李旦的遗产,与松浦镇信有很大关系。 更别说田川松与松浦镇信之母松东院夫人的关系也很好,以至于都传出了她是松浦家养女的传闻来。松浦家还是郑氏在日本的重要贸易伙伴,这些年里田川母子也多多蒙受松浦家的照料。 现在郑家使人来接,松浦家自然要被卷了来。松浦栋出现在锅岛胜茂面前很正常。 锅岛胜茂是战国末期的战将,到现在都小七十岁了。不像父亲锅岛直茂在后直接选择隐退,年纪不小的锅岛胜茂一直稳稳地把握住藩内的实权,并且是眼下的长崎警备司令。江户幕府初建,锅岛胜茂就被任命为长崎御番役,那时候还没长崎奉行呢。后来日本彻底的闭关锁国,连荷兰商馆都搬到了长崎,佐贺锅岛家就与福冈藩黑田家交替负责长崎的警备工作。 郑芝龙是幕府一直都在关注的人物。按照幕府的规定,凡是来日通商的中、荷船只,在长崎入港时都必须向幕府提交有关海外世界情况的报告书,并设立专门机构风说定役专门负责收集、整理这些报告书。这种情报、信息的书面呈递书,在日文中称为风说书,头领人就是长崎奉行。 现在的长崎奉行是有两人担当,日后还会增长至四人,风说书被系统整理后再由长崎奉行转交江户! 而除了很少数的长崎奉行为外藩大名之外,其他均为万石以下的旗本。 这是江户幕府一贯奉行的从低家格武士中选拔实干官吏,而将雄藩大家排除于幕政之外的制衡手段。 所以,那小本子虽然闭关锁国了,可他们对外头世界的了解却并未停歇。他们很清楚郑芝龙的实力较之原先更加强大了。把明国打的不要不要的满清鞑靼,屡次在他的手下吃亏,更一举拿下了大员,将荷兰人逼压的只能屈服。 “那又如何?你是知道郑芝龙的厉害的,荷兰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我们日本,要是手中没有制约他的把柄,日后一旦起了冲突,如何能够对付?”锅岛胜茂表示不在乎郑家的船有起航。 他也想到了郑联那气急败坏的模样,却心中好不舒坦。你再气又如何?不还是乖乖的忍着么。 日本是郑氏很重要的贸易伙伴,郑联根本不敢放肆。 “况且我们做错了吗?将军明明就有令下,明确禁止国人出国、禁止在外的国人回国,我的决定违背了将军的意思了吗?亦或是说,你就为了结好郑芝龙,而把将军的命令都视而不见?” 松浦栋赶忙请罪,这样的罪过可不是他们小小的松浦家可以担当的。 从宽永十年(1633年)到宽永十六年(1639年),德川幕府共颁布了5道“锁国令”,大致内容是:禁止天主教在日本传播,禁止日本人出国,在国外的日本人也不准回国,除荷兰、中国外其它国家的人和商船一律不准来日本,荷兰、中国商船的活动范围也仅限长崎一地。 那可不是说笑的。 就是荷兰人能被网开一面的原因,也是他们向幕府承诺,放弃了传教。也不支持任何传教活动,还对幕府镇压教徒起义的行动提供了支持,以此来换取幕府信任。可尽管如此,幕府对荷兰人也不完全放心,除规定其只能在长崎一地经商外,还把他们居住的地点限定在长崎港外的一个小岛(出岛)上,规定他们不得与日本百姓接触,进出都要接受严格检查,荷兰人与日本女子私下来往,其所生子女一经发现也将立即处死。 所以,对比荷兰,中国人在日本的待遇已经是高出一筹了。中国人不但能娶日本老婆,幕府还专门设立唐馆,让移民商民居住。 但锅岛胜茂以“日女不入中原”为由禁止田川氏去中国,也真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只是他自以为得计,却绝不会想到如今的郑芝龙早就更换了内核。 三月的安平春光明媚,郑芝龙很难得的享受了一段安逸的生活。因为现在他连脑子都不用多动了。 南洋的局势正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不管是安南还是吴哥,亦或是暹罗和缅甸,还是苏禄、文莱等国度,这些个国家都面对着外来西洋力量的威胁,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从百年前就开始肆虐南洋,叫他们对洋人很心惊肉跳。 现在中国老字号保护伞公司开张了,这些个国家,甭管心里头对郑芝龙的真实感官如何,却一个个都表现的很热烈。 至少这般做是买到一个‘护身符’了。 可以说,除了马来半岛还有一些麻烦,郑芝龙就是现下去新州收保护费,那些个国家的土王也肯定会屁颠屁颠的赶来。 而至于金陵和中原,江南的骂喊声已经消停了,朝堂上已经在商讨是不是重新组建一支使团北上了,但就像郑芝龙预料的那样儿,现如今没几个人还敢继续去燕京。反倒是不少人向郑芝龙来信,要求防天花的秘方,郑芝龙缺心眼啊才会把牛痘交出去。 屁的技术含量都没有,鞑子不立马就会使了么? 而中原的局势也没大变。晋西的战事依旧在持续中,李自成虽然多面受敌,可大架子还稳稳地。当然隐患也已经显现了出来。 湖广的左良玉很顺利的杀到了襄阳城下,与郧阳的高斗枢是汇合了,但是,十几万大军坐困坚城下,白旺还把襄阳城守的稳稳地。 左良玉现今已经不再攻打城池了,连北面的道路都没给封死,就等着啥时候白旺自己弃城北逃呢。 因为豪格把刘芳亮和郭升打崩了,豫北三府被豪格给拿了下,郭升没有去关中,而是选择了在齐鲁继续坚持,刘芳亮则逃亡了河洛。 洛阳一下,潼关可就近在眼前,李自成连忙把在太原辅助李过的李岩调去河洛,准备利用李岩是中原人士这一因素,死守河洛。 现在李自成的局面也是困难,他的地盘看似还很大,可却把手中的富裕之地快都丢光了,要是只剩下关中、西北之地,来年他就是起大军的粮食都可能没有。 所以,守住半个晋西,守住河洛,守住襄阳,这就守住了大顺朝的未来。而如果守不住,那大西北也难保。谁叫那地方太贫瘠了呢?连混乱许久的中原、齐鲁、北直隶都大不如。 李自成之前还给自己挖坑要三年不收税,这下自己掉进了坑里,都要爬不出来了。 但短期看李自成还是能支撑得住的。左良玉明显不想折损自己的实力,加之襄阳城不是一般的坚固,左军对襄阳只围不打,这就是希望鞑子能攻下河洛后,自己好坐享其成啊。 大顺军一旦把河洛丢了,汝州、南阳也难保住,白旺不想成为一孤军,背腹受敌,最好的法子就是弃守襄阳城,赶快的跑回武关。 只是这样一来李自成在中原的地盘就彻底丢光了。要是晋西的战事再失利,清军再接再厉,一边猛攻潼关,一边绕道蒙古,从北向南杀来,李自成又能不能抵挡呢? 不能抵挡的话,他就是想要弃西北向南,下湖广都很难了。 武关、潼关、汉中,防御的时候很便利,但想要出来的时候也很麻烦。搞不好就会变成瓮中之鳖。 可要是抵挡住了,李自成又能支撑多久呢? 就大西北那残破之地,还有他宣讲的三年不收税,大顺养军的军耗都不知道充不充裕。 总而言之,李自成的局面不好看,几个方向受敌,众矢之的啊。 但清军想要利索的拿下李自成也很难,看那大同和太原,现在不还牢牢地把握在顺军手中的么。 而豪格带领的南路军,现在一分为二,一边要攻略齐鲁,一边要经营中原,地广人稀,也是困难。至少眼下是兵力绝对不充足,很难说他们甚个时候能拿下河洛来。 如此的大势下,郑芝龙动脑子的余地都没有了。 眼睛一瞅便能‘看’的出来。 这天下大势虽然很考量人的脑细胞,但更看硬实力不是?想象看把李自成换成南明,满清要是入关的第一目标就是崇祯帝,十几万大军顺着运河一路打下去,现在就是杀进岭南,杀穿整个中国,郑芝龙都不稀奇。 至于齐鲁地区,郭升手中实力有限,现在已经把东昌府让了出去,与刘泽清守在济南府。郑芝龙现在就等着济南府沦陷的消息。 郭升竟然把刘泽清拉了进来,也不看看这是甚个货色?见势不妙就能翻脸不认人的主儿,他不把济南城卖了,郑芝龙都能扣了自己的一双招子。 对刘泽清的背叛如此的‘深信不疑’的郑芝龙,显然是受了前世历史的影响,可齐鲁局势的转变也说明了一个事实——齐鲁的战争,就要拉开了。 济南府后就是青州和兖州,史可法不让刘肇基北上,就兖州府的那点实力,显然是挡不住鞑子的。 那曲阜的孔胤植怕也会舔着自己的丑脸来上演一处处丑剧了,什么劝进表啊,肯定是少不了的了。 而青州呢? 李士元挺不错的,何永清也知大体,但鞑子真的杀到青州时候,那就肯定大势已成了。有了孔胤植的跪舔,鞑子还能不气焰嚣张,不可一世么? 郑芝龙已经叫郑芝莞紧紧地盯着孔家,一旦孔胤植跪舔鞑子,那扎着金钱鼠尾小辫的孔老夫子像就会全天下的散播开,不止能叫孔家人羞得颜面扫地,读书人也跟着蒙羞受辱。 然而这般的局势,郑芝龙真的连脑子都不用转圈啊。 所以,他这段时间真的是很享福很享福,深深的体会了一把封建贵族的腐朽堕落生活。 一直到郑联跑来向他请罪! “父亲,孩儿请命,愿提水陆军,前往日本,迎回母亲弟弟。”听说江户幕府拦着不放人,郑森两眼刷的就红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求订阅) “岂有此理。德川幕府,欺人太甚。” 郑芝龙勃然大怒,狠狠的一扫桌面,将笔墨镇纸全扫落地上,价值百金的上等端砚,入手温华的白玉镇纸,当即被摔地粉身碎骨。 “本侯堂堂丈夫,与妻儿骨肉分离十余年,已经忍人所不能忍。今日使心腹前去迎接妻儿竟还不得,如不叫德川知晓好歹,倭贼岂不小视我中国男儿?” 冲冠一怒为红颜,冲冠一怒为红颜。 郑芝龙没想到这个桥段没在吴三桂头上应验,竟然在他头上点亮了。泉州水陆军还是调集来,消息也很快向四面八方传播,然后郑芝龙的头上就险些没被刻上‘情圣’俩字。 尤其是江南,那些个龌龊的文人墨客,就编造出了一个个的小段子。相貌在郑芝龙的记忆里也算是一个美人的田川松,直接化身为将郑芝龙迷得神魂颠倒的天仙大美女。要不然怎么能让郑芝龙这些年来还念念不忘? 这消息传回安平后,郑森直接气的暴跳如雷,恨不得都提兵杀入江南。 文人之龌龊,文人之龌龊,……,这才是真正的无耻! 郑芝龙对此却没什么不满意的,大美人就大美人吧,好色就好色吧,他现在不在乎。横竖还不是拉清单的时候,任凭他们跳起来,现在都记在小本本上,以后再算总账。 这般来也算是‘师出有名’。 而至于名头…… 那历史上鞑子下江南的时候,他们的名声就很好么?可就算颁布了引发了无数起义的剃发令后,鞑子凭着手中的刀把子,不还是在中原站稳了脚跟? 郑芝龙真有朝一日进江南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的实力是绝不会比满清差的。对江南那些士绅们都是绝对优势的碾压! 燕京城内,多尔衮拿到消息后嘴巴都要笑的合不拢了。他真不想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郑芝龙竟然为了个女人,不远千里的带领大兵出征日本了,“这般匹夫,也能是我大清之敌?” 都半点不讲究大局大略。 现在这个时候,郑芝龙要是带着大军压倒了齐鲁,或是直接进到关外,多尔衮可就作难了。他之前还一直担忧这事儿呢。大海上的冰层都融化了,郑家水师就又该闹腾了,何曾想到郑芝龙跑去日本国了。 “这真是天助我大清也。”多尔衮都想到了去年这时,那时候他何尝不是两难,结果朝鲜传来消息,郑芝豹带着水陆军跑去汉城撒野了。而今年他都没发愁几天呢,现在郑芝龙又跑了…… “告诉尼堪,迅速带兵拿下兖州。再告诉孔胤植,先前的罪过,看在他识大体的份儿上,本王就饶了他,但那刘泽清,叫他抓紧了。只要刘泽清反正,郭升还不是手到擒来?” 多尔衮这句话里露出了不少信息。 孔胤植不仅跟满清有联系,看样子还已经输诚了。不过想想孔家的‘行为规则’,如此作为倒也不叫人稀奇。而真正的重点是济南府的刘泽清,这孙子跟孔胤植的关系不错,现如今要是反正了,郭升还能有个屁的作为。不死在济南就是天大幸运了。 祁充格忙是点头,大清可不是有天佑。不然,怎么那郑芝龙连续会出烂招?眼下看啊,这郑芝龙就纯是个将才,而非真正的帅才。 因怒而兴兵,不顾大局。这就已经暴露出了他的缺陷来了,眼里没有大势大局,没有天下全盘,如此之人还能有个屁的宏图大业啊? 而摄政王不一样,那是真正的雄图大略,胸怀天下。 这就像是两个棋手在博弈,一个是见招拆招,那招数就是再犀利,也断然比不上另一个走一步看三步的来。 只等大清扫平了北地,打灭了李自成,看那南国还有何人会是大清的敌手?当年老祖宗们(指金国)没能完成的大愿,现如今后辈子孙就要替他们愿上这心愿了。 “张家口可有消息传来?”多尔衮兴奋劲平息了些后,立刻向祁充格问。 “回摄政王,苏克萨哈已经回信。范家为首的八家人对我大清果然忠心耿耿,朝廷招揽蒙古贫民,他们是出钱又出粮,耗费不下三二十万。现在张家口已经汇聚了不下三千蒙兵。”祁充格嘴里是听不到范家人等的坏话的。 范永斗之前主持盐引事物,那三千张盐引早就进了他的口袋里了。 第一批二十万张盐引,足足四百万两银子,现在已经被多尔衮收入囊中了。范永斗功在社稷。 而至于说范永斗在贩卖盐引的时候有没有偷奸耍滑,或是公器私用,谁会去管?横竖银子到手了。 且只要需要,下一批十万张立刻就能继续叫卖。甚至,(满清)朝廷都能那盐引直接当钱用了。 “三千人了,又已经有三千人了。算上二月里进京的那一批人,这就五千还多了。好事,好啊。只要我大清兵强马壮,这中原的万里江山,可不任由我八旗健儿驰骋么?” 别看满清进了中原后没有跑马圈地和抢房占屋,但鞑子入关之后的收益可真的很丰厚。区别之前是一步迈入亿万富翁阶层,而现在则是走入了高度发达的资本zuyi社会,把sehui小康抛出了三条街。 就看整个北直隶(缺津门)的夏秋税赋,满清就赚大发了。 而且享受了一个相对温暖的冬季之后,那些个鞑子就是叫他们回关外老家,那一个个都不愿意了。 中原的风雪在郑芝龙眼中还是很大的,可在鞑子们的眼里,那就是小清爽。就像老毛子看到了黑龙江一样,你没有真正的经历过西伯利亚的狂风暴雪,那是没法体会那种感受的。 所以,鞑子们现如今对中原的喜爱之情,那也是超乎寻常的炙热的。就有点像老毛子对温带的想往。 “范永斗是个忠心的,他掏了那么多银子,跟我大清的瓜葛如此深,那已经是绑在我大清的马背上下不来了。这人是可大用的。”多尔衮看的很透彻很透彻。 不说别的,只范家给大清掏了那么多的银子,崇祯帝要是回来了,那就不可能绕过范永斗。 …… 阿拉坦狼吞虎咽的吃着手中的粗面饼子,旁边还有一碗香浓的肉汤,把粗面饼子掰碎了泡在汤碗里,吃起来最是美味了。但阿拉坦不是那些已经被招来多日的老人,他三天前才灰头土脸的跑来张家口,把面饼掰碎了泡在碗里,这种吃法在他看来太浪费时间了。直接狼吞虎咽的吃饼子,七八口就是一个,这样才过瘾,这样才能吃得更多。 他一点都不羡慕那些个掰碎饼子的人,或许过个十天半个月,他习惯了这样的吃食后他也会变得追求享受来,就像草原上的贵族穿的丝绸一样。可现在阿拉坦只想在最短的时间里吃下最多的饼子。 他手中的饼子是由小米杂粮和面做的,蒸出来黄灿灿的,香喷喷的的。范家他们拿出来的粮食可都是好粮食。他们就是自己吃差的,也不会在这事儿上做手脚的。 这招兵买马是朝廷的大事,关乎江山社稷,关乎他们家族的富贵,可不能马虎了。 就跟多尔衮想的一样,范永斗等八大家又如何会不知道——他们已经回不了头了! 这已经是阿拉坦吃的第六个饼子了,肉汤也满满的喝了一大碗,寻常人怕是肚皮撑爆了也不能塞下这些个,可阿拉坦的肚子就跟无底洞一样,他还能吃。 刚才一边吃着饼子喝着肉汤,他眼睛就边盯着不远处的两个大桶,一个是装饼子的,之前是老老冒尖的一桶饼子,堆得比蒙古包都尖,现在怕就剩一半了。另一个木桶就是满满的肉汤,里头还有骨头,还有肉呢。但现在肯定是半点也没有了。只有那香喷喷的的肉汤了。 阿拉坦可一点也不嫌弃没肉呢,就是肉汤他都喝的美美的。 可是看着其他人从桶里拿饼子吃,从桶里舀汤喝,他心里那个是焦急啊,觉得是肉疼啊。总觉得自己吃亏了。 因为别人吃的多了,他吃的就少了。哪怕那分量根本就不是他能吃下的。 可是在阿拉坦在草原上,他一年到头也没见过几次油水不是?这种放开了吃的饼子更是想都不能想。 也是,要是在大草原上都有这样的好日子过,他还跑来张家口当兵干嘛? 三下五除二的把手里的饼子吃下去,阿拉坦紧跑两步又在木桶里抓了俩饼子塞进嘴里,然后又添了一碗肉汤。拿着勺子狠狠的在桶底儿搅着,只见几点碎肉跟着汤水泛起。 两个饼子又落进了肚子里,因为吃得太急,阿拉坦被噎得好悬背过气去,赶紧喝了一大口肉汤,才顺过气来。他抚摸着发胀的肚子,舒舒服服的打了个饱嗝。然后又一次站起来…… 哼哼歪歪往太阳底下一趟,阿拉坦美美的晒起了太阳。 真是在梦里都没过过这样的好日子啊。 作为草原上最底层的牧民,他都已经好几年没真正的吃饱过了,日子过的也就比下面的奴隶好一些。谁叫长生天不开眼呢,这些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到冬天雪灾的时候,要是家的牛羊被冻死了,那整个家也就完蛋了。 阿拉坦的名字很吉利,蒙语是‘金’的意思。但他从一生下来,就是烂命一条,半点金贵也沾不上。等到他阿爸跟着部落里的贵人去南面打仗,再没有回来后,那整个家就彻底没落了。 他和他的弟弟只能靠着给那颜放羊为生。 这次他跑来当兵,那也是没办法的选择。 因为部落的那颜(首领)说了,前去张家口当兵,就是去中原发财的。中原的南人怯懦而富有,想要发财,就都该去抢汉人的。 阿拉坦对这话嗤之以鼻,汉人的财富要是好抢,他阿爸也不会一去不回了。但阿拉坦还是来了。因为这样一来他阿妈就能从那颜那儿得到一只羊。 他家的日子就能更好一些了。 而且,他的命虽然就值一只羊,但他是有军饷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 武士的耻辱要用鲜血清洗 “摄政王宽宏大量,孔氏又岂会不知趣?岂会不感恩戴德?” 孔府小花厅内,孔胤植与清齐鲁巡抚王鳌永对面相坐,二人可是老相识了。那王鳌永亦是齐鲁人士,籍贯济南淄川。 天启五年(1625年)进士,曾任湖北宜城县令,累官郧阳巡抚。改任佥都御史,通州巡抚,督治通州军务。李自成攻陷燕京时,王鳌永并没听从崇祯帝命令,随之南下,而是逃去蓟州,稍后很愉快的投降了李自成。 被李自成任命为蓟辽总督,才上任没几天,新老板败退燕京,王鳌永掉头就投靠了满清。 现如今以户部侍郎兼工部侍郎衔,率领井陉道方大猷、员外郎张审言、主事胡之彬、潘臣等人,招抚齐鲁、中原。 所以他出现在孔府,与孔胤植把臂言欢,那是很正常的。或者说是必须的! 孔家人的影响力还是有的,这是‘大义’,有了孔家做代表,他的任务才能顺利圆满的进行下去。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有了孔家的公开跪舔,王鳌永接下的‘招抚’事儿简直顺利的一塌糊涂。轻而易举的就安定下了半个齐鲁。兖州府城滋阳不战自破,知府邓藩锡、同知谭丝无奈逃去淮上。 而济南城呢,刘泽清是果断降清。也亏得郭升是积年的老匪了,自身有股子勇力,兼之运气还算好,从刘泽清摆下的鸿门宴里脱身而出,虽然被砍了好几刀,但总算保住了性命。 可济南城也丢的干净利索。士气本就不高的李顺军面对着刘泽清的突然发难,败得一塌糊涂。 两军火并只半个时辰,数千大顺残军就拥簇着重伤的郭升就狼狈而逃,向西蹿去。刘泽清自然使人去追了,但更重要的还是向王鳌永献降,当即便成了大清朝的齐鲁总兵官了。 郑芝豹此刻已经抵到了芝罘岛,听闻济南有变的消息,立刻就使人告知李士元、何永清,勿要与郭升起冲突,令满清坐享其成。自然也派去前往的大顺军说和,想来郭升也不是个莽夫。郑家与李顺间的默契早就生成,郭升也不是不知道的。 郑芝豹的应对甚是得当,然而此时此刻,满清于齐鲁已成大势。登莱还不说,只看青州,方大猷与刘泽清进军境内后就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乐安、寿光、昌乐、淄博等地官员,非是弃官而逃,就是拱手而降。 郭升与李士元虽不见兵仗,但想要叫二者联手应敌,则还不太可能。大顺军继续南下,奔入了沂蒙山区里,而李士元、何永清则固守青州城。 郑芝龙是迅速联络曾樱,同时胶州的江哲也兴致勃勃的准备迎接着新的挑战。 在北上之前,江哲实则是有两条路可以选择的。第一,留在郑芝龙身边,充作军师参谋的角色,日后为官也是跟他现下的官职一样,走文官路线,一如青史留名的那一个个智者;第二就是走出去。齐鲁海岸曲折,有太多的地方可以屯兵固守了。只要郑氏水师还依旧是东亚地界的一霸,便就无须考虑后路断绝。 江哲没怎么考虑就选择了第二条路,而且在成山角和胶州之间,选择了后者。这不是因为后者的初始规模大,兵强器甲皆多,而是因为胶州的前景明显比成山角强。 后者距离芝罘太近,发展到顶儿了,也只多是副位。 但胶州呢?那地方发展起来后,可一点也不会次于芝罘。不管是退守登莱,还是西进青州,胶州都大有可为,更别说这里还能从海路连通淮上。 危急的局势会让庸才惶恐不安,而能才却可以透过层层危难,看到那宝贵的机会。 比如这个时候,在郑芝豹与曾樱在商谈的时候,江哲已经传令下去,紧张备战了,而且是防御战。 谁都知道郑芝龙‘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梗,也就是说,郑家仅有一些的水陆机动力量都投进了日本,鞑子要不趁着大好机会发起猛攻,多尔衮就是白痴了。 偏偏金陵城内的衮衮诸公,连一兵一卒也不发入齐鲁,圣人乡梓都不要了。不,不止是不要了,连提都没人提。所有人像是都把孔家给忘了一样。 可见啊,这孔家对于朝廷,对于普天下的士子们来说,也跟那尿壶一样。用着了可前,用不着时候就抛在一边了。 毕竟现在的局面跟当初鞑子入塞的时候不一样,鞑子入塞时,攻势再凶猛,所有人也都清楚他们终究是要走的。可现在,鞑子岂是能走的?而且就孔家的尿性,怕是年前就跟鞑子勾勾搭搭了。 这般局势里,江哲都觉得多尔衮要不暂停下对河洛李顺军的攻击,而集中力量先来攻略齐鲁,多尔衮都是一个智障了。 而多尔衮显然不是个智障。 只从鞑子入关后的他一些作为来看,多尔衮不仅不是智障,还堪称人杰,很会审时度势,顺水推舟。反倒是他的老大郑芝龙近来连出昏招。 江哲对郑芝龙却没有半点的失望,因为他能料定这位安南侯的一举一动,都有着特殊的意义。 郑家已经牵制住满清不少的力量,要是把手中的水陆军再堆到齐鲁来,鞑子还凭什么能轻易的招抚半个齐鲁,并且对鲁东虎视眈眈? 鞑子的实力如果不能继续壮大,始终保持着硬实力上的优势,保持着对李自成对南明战力上的优势,难道郑芝龙还要看着崇祯大帝北复中原,平定天下,再兴大明吗?然后自己举旗造反与大明朝刀兵相见?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 那必须是鞑子大占优势,把大明打的都奄奄一息了,郑家这才举大兵入中原,歼灭鞑虏,重整河山。如此郑氏夺江山就不失大义,而朱明也可以至此打住了。 他就觉得啊,郑芝龙这一去,没个一年半载是不能成事儿的。这样才好给鞑子留出充足的时间来肆虐天下不是? 从长远角度看,郑芝龙‘远遁’日本,乃是一个置身事外的妙招。可从眼下局势看,这却会使得满清夺下大半个齐鲁,叫无数百姓沦入胡腥。 但话说连金陵朝廷都不向齐鲁发一兵一卒了,这齐鲁被鞑子拿到手里,也怪不到郑家头上不是? 把脑子里一些‘大逆不道’的东西统统埋进心底儿,江哲开始了紧张的备战。而就在他下令把胶州各县的钱粮物资全部集中到浮山前所的时候,齐鲁又传来一恶讯——侯国安病逝了。 你很难说侯国安是病逝的,还是被杀的。因为他死之后,其随员,大大小小十几个官员,就举泰安州齐齐投效满清了。一个个立刻被王鳌永派发了官职,现在摇身一变就是大清朝的官儿了。 这些事儿郑芝龙可不知道,他率军抵到长崎后,无论是锅岛胜茂还是马场利重、山崎正信(时任长崎奉行)全都吓了一大跳,没人能想到郑芝龙会如此疯狂。 马场利重、山崎正信立刻去信平户,然后松浦镇信就带着儿子快马加鞭的赶了一百多里路,亲自来海上面见郑芝龙,恳求他三思而后行。 “松浦君,我已经在三思而后行了。不然,此时的长崎早已经被一颗颗炮弹打的粉碎。你以为就外头那两座炮台和一千藩兵就能抵挡的住这浩荡大军吗?” 明明是第一次见松浦镇信,郑芝龙却表现的仿佛是极其要好的朋友,他是越来越会演戏了。 “郑君息怒,息怒。锅岛阁下之所以拦阻夫人,绝不是出于歹意,实在是将军数次办法锁国令,等闲之辈岂敢不尊崇? 田川虽然是您的夫人,却也是日本人。您也要体谅一下锅岛阁下的难处。”松浦镇信说的情真意切。 郑芝龙冷冷一笑,“田川已经嫁入郑氏,那就是郑家的人,而不是什么日本人。我郑芝龙是中国人,田川就也是中国人。别给我扯甚狗屁锁国令。锅岛胜茂把人扣着不放,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不就是要拿捏个把柄么?当年(崇祯三年)我使人来接他们母子的时候,幕府可还没有闭关锁国呢,不也是找个狗屁理由搪塞么?那时候我郑芝龙羽翼未丰,加之田川有了身孕,我不跟你们争执。但是现在我郑芝龙坐拥数十万水陆军,若还是保不住妻儿,那我还有何面目屹立这天地间?” “你回去告诉锅岛胜茂,老老实实的将田川母子交出来,还有我那岳父大人,也一起交出来。我便饶他这一回。不然,我可就不是掀翻一个长崎了。佐贺藩(锅岛家)和江户,老子都要去问候一番,我要整个日本都不得安宁!” “八嘎!” “郑芝龙小小一个海寇,竟然敢对将军不敬,敢对我们大和不敬,他未免太狂妄了。” 松浦镇信被郑芝龙的威胁吓的六神无主,赶快回到长崎向锅岛胜茂禀述,后者听了却勃然大怒。郑芝龙曾经的身份和他的威胁都让锅岛胜茂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耻辱。 “阁下,郑芝龙只给我们一天的时间考虑。他还说,要我们必须保证田川母子的安稳,还有翁氏一家的安危,以及长崎所有汉商华裔的安危。如果有一人因为我们的不友好举动而造成了财产和生命安全上的受损失,他将要我们付出百倍、千倍、万倍的代价!” “八嘎,八嘎,八嘎。”锅岛胜茂可是西国第一流的强藩藩主,佐贺藩石高三十七万有余,几时遭受过这般的屈辱? 拔出腰间的佩刀,啪叽啪叽,就将眼前的桌几劈成了零件。“该死的郑芝龙,我要杀了他!” 对于日本的武士而言,耻辱是要用鲜血来清洗的。更别说有名有姓的大名了,佐贺藩已经与郑家结上了大仇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日奸(求订阅) “你们,谁敢与我去讨取郑芝龙的首级?” 长崎的守备军都是锅岛家的人,正所谓主辱臣死,自锅岛胜茂一下,一个个也是义愤填膺,直恨不得郑芝龙就在自己面前,好一刀砍杀。 现在锅岛胜茂已经决定开战,守备军的几名将领,可不就是喜出望外么? “阁下还请三思。郑军的水师有着绝对的优势,一旦挑起战争,整个日本都将因此而不安的。”松浦镇信没想到,都快七十岁的锅岛胜茂的脾气竟然比郑芝龙还要爆炸。人家郑芝龙老婆孩子被扣了十几年,都才发出了一个战争威胁,锅岛胜茂倒还,自己拔刀开战了。 “哼,懦夫。镇信啊,你已经没有了先祖的勇气。”八十年前的福田湾海战虽然是松浦家落败,也给岛国大名们带来了很大的震撼,但当时的松浦家的家督可是有战斗的勇气的。组织了好几百人联合了一些海盗就去打劫两艘葡萄牙武装商船,勇气很可嘉么。 锅岛胜茂轻蔑的看了一眼松浦镇信,转头两眼紧紧地看着下面的武士,“我当然知道郑芝龙的水师船队占优了,我可不会去拿武士们的性命来阻挡枪炮的。我只是要你们在晚上的时候发起突袭,对郑芝龙船队的突袭。” “他不是给了我们一天的时间吗?那就等到晚上吧。” “武士们乘坐着小船偷偷的摸到郑家船队那儿,悄悄地登上船甲板,然后用你们手中的武士刀去收割那些中国人的性命。” “我不但要拿到郑芝龙的首级,我还要夺下他的战船。拥有了如此规模的战船后,郑芝龙的继承者还凭什么来骚扰日本?倒是我们要考虑是不是与荷兰人联手,彻底消灭了郑家也说不定呢。” 锅岛胜茂哈哈大笑,笑的松浦镇信人都尴尬了。你说你一个陆上的旱鸭子,不懂得海上的事儿就不说话不就好了,偏偏在自己面前炫。他松浦镇信虽然不跟祖辈人一样都是做海盗营生的,可他对海上的一些事儿也知之甚详。 看郑芝龙的船队,那些老闸船也就罢了,一些福船、鸟船更不用说,日本的水手完全可以操纵,但那些主力的大夹板船呢? 就是给了日本,日本都寻不出几个会操纵欧洲风帆的人。何况长崎只有一千佐贺藩兵,就想要夺取郑芝龙的船队,何其荒谬。 但松浦镇信一个字都没再多说。 “父亲,你真的要看着锅岛阁下把整个日本都拖入危局吗?”松浦栋焦急的说着。 大步向前走着,松浦镇信一个字也不多说,直到进了住处,让人都在外头候着,他才正眼看向自己的儿子。 有些失望,自己的儿子太天真了;但也有些欣慰,自己的儿子人品还是挺好的。而且年龄还小,以后自己待在身边慢慢的教育就好了。 “是的,这一战锅岛胜茂会把整个日本都害惨了的,但是,整个日本都被拖入危局中了,可我松浦家却不会。你认为郑家人会把炮弹对准我们吗?” 松浦镇信不等儿子回答,就接着往下说:“这当然不会。只凭我们与郑家的交情,只凭这些年里我们对田川母子的照顾,郑芝龙就是把炮弹打去江户,也不会将枪口对准我们松浦家。” 自从三年前幕府强行将荷兰人的落脚地挪去长崎外岛,松浦家的收益就损失严重,这几年他每每不在为弥补损失而苦恼,却总不得其法。 可现在,锅岛胜茂的愚蠢叫他看到了希望。 “我们是郑芝龙在日本最可信的朋友,当郑芝龙与日本发生战争的时候,而且还是一场郑芝龙不会失败的战争的时候,我相信松浦家的地位将会变得大异于现在。” 祖传职业就是海盗的松浦家,随着日本的闭关锁国,地位已经变得无足轻重起来。毕竟他们只是一个七万石高的小大名。而幕府的这种政策如果继续持续下去,松浦镇信相信自己家族很快就会在日本丧失掉所有的话语权,成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他绝不愿意看到这一幕,不愿意看到家族的没落。 之前是大势滔滔,他无可奈何。可现在有了愚蠢的锅岛胜茂,这个无知傲慢的老头子当挡箭牌,松浦镇信不介意借郑芝龙的手来将整个日本都翻搅一通。 “那我们要通知郑家人吗?”松浦栋很快就接受了父亲的解释,虽然他心情一度十分激动,因为松浦镇信的意思简直是‘挟中自重’,简直就是日奸。但他还是很快就相通了一切,自己的家族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他想到了锅岛光茂,一个年龄比自己要小十岁的少年。锅岛胜茂最小的儿子,他的三个哥哥已经被锅岛胜茂分出去,城立了分家——锅岛御三家,所以,这个现在才十二岁的少年就是锅岛家的下一任家督,地位自然远远超过了自己。 想到自己在一个十二岁的少年面前,低三下四的去讨好,松浦栋之前还觉得很正常,可现在就只剩下满满的耻辱。心里的‘疙瘩’自然也就解开了。 “不需要。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我们是日本人,是日本的武士,日本的大名。我们可以借郑家来抬高自己的重要性,但外露的言行举止却一定要稳稳的站在日本的立场上思考和表现。这样来,不止是国内的将军和武士大名们要佩服我们,就是郑芝龙也会佩服我们的。 现在我们只需要等待,我相信郑芝龙是不会败在这样的小伎俩下的。” 松浦镇信怎么想都不认为纵横汪洋大海的郑芝龙会一点警惕性都没有。 “我们只需要保护好田川母子的安全,保护好翁氏的安全就可以了。” 至于长崎的那些汉商华裔,死几个才更好不是? 但他绝对不会动手。 松浦家的前程远大光明着呢,可不会因为一点蝇头小利而撘上了大好前途。 深信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的松浦镇信,才不会这个时候冒险呢。哪怕长崎的汉商里有几个人还真得罪过他。 郑芝龙睡梦中被枪炮声惊醒。起身披上衣服,都没披挂甲衣,走出船舱,就看到整个船队的前方火光闪烁。半个长崎港口都被大火给映红了。 接着火光他也能清晰的看到,水面上一艘艘装载着日本兵的小船。 一个个剃着月代头,高举着武士刀的武士立在船头大喊着,但他们的努力却在排枪和炮声的轰隆中被打的粉碎。 一颗颗散弹射出去,那些个小船简直是人与船皆立碎。 更别说船上水手还有向下投放手榴弹的,以及火罐、油罐的。船上的日本兵真好不凄惨。 他们只能释放火枪,或是向船上攒射火箭,而那些被锅岛胜茂即以厚望的火船,不是被打沉了,就是被一根根木杆撑得远远地。 “日本人真是在找死啊。” 也不想想,郑芝龙能在海上纵横驰骋那么多年,怎可能不小心谨慎?他要这般疏忽大意,人早就沉进海底喂王八了。 日本人想趁着夜色,趁着郑家船队停泊在长崎湾外的时候,就对着郑家船队发起进攻,这脑子是怎么想的呢? 郑芝龙索性就不睡了。沐浴更衣,然后天就亮了,松浦镇信急忙乘坐小船再来见郑芝龙。 “不要那么急。”郑芝龙的表情很和婉,松浦镇信心中却是一急,莫不是这郑芝龙还能继续忍耐? 而郑芝龙的下一句话就叫他大松一口气,“你就在船上好好地看着,看着我是怎么把烧香岛和高鉾岛上的炮台给拆了的。” 现在还是崇祯十八年,西历的1645年,还不是十年后。历史上,承应二年(1653),平户藩主松浦镇信受命在大多越、女神、神崎、白崎、高鉾、长刀岩、荫尾七处,设立炮台,这些炮台被称为“古台场”或“在来御台场”。稍后二百年的时间里,幕府又多次在长崎各突出部位增设炮台,将长崎港口彻底的要塞化了。虽然如此作为并不足以阻挡列强的炮舰外交,并不足以维系幕府摇摇欲坠的锁国体制,黑船来袭依旧照样发生。但一座座炮台若是密布长崎,那却无疑能给郑芝龙带来诸多的不便。 而现在,却就是简单的多了。 烧香岛和高鉾岛上的日本火炮射程近,威力小不说,关键数量还少。 当一艘艘风帆战舰驶抵到烧香岛和高鉾岛之间,一排排的炮弹越过一里左右的海面倾泻到两炮台头上的时候,松浦镇信人都要晕了。 松浦家是日本最早品尝到欧洲人战船离开的人,但他也没见到过十多艘战舰,一字排开,左右两舷数百门大炮轮流释放的震惊场景。 那密集的火力直接将两座炮台给湮没,就像势不可挡的洪水摧毁了两座房屋一样简单。 “松浦君,你说以我这样的火力,要是直接杀到江户城下,德川家光会不会吓的落荒而逃啊?” 看着一排排被倾泻到日本炮台上的铁弹,郑芝龙心中的舒坦滋味是旁人所不能体会的。他向旁边一脸沉重的松浦镇信调笑着,语气里带着一种难言的放肆。 “郑君,即使臭了也是鲷鱼(日本俗语,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日本虽然不大,却也是一个国家。有着近两千万人口,有着数十万武士。它还不是你可以轻易挑战的!” 郑芝龙瞄了一眼松浦镇信,日本武士?这些家伙跟历史上的八旗兵没什么两样。承平年月里,战斗力一样蜕化的很。镇压天草四郎的岛原起义,九州诸藩藩兵和幕府军就都挺丢人的了。到了幕府末年时候,幕府直辖的旗本也早就一堆烂货了,和八旗兵比起来也就半斤八两。 第二百二十六章 切肚子太疼,还是枪子打死好了 幕府于宽永十六年发布了最终的锁国令,并将平户的荷兰商馆迁至长崎。也就在同年,幕府命福冈黑田家在长崎港入口处的户町和对岸的西泊两处修建番所,并驻兵守备。第二年,佐贺锅岛家又前来替代,两藩依旧一年一交替,轮流在长崎驻防。 两处番所由于地处长崎港之冲口,因而被称为冲两番所,又因两藩定驻长崎的藩兵都是一千人,是以又名“千人番所”。 区区一千兵丁,纵然再加上长崎的浪人、野武士等,那点人力对于郑军舰队言也是小菜一碟。 听闻了败讯后,再看到郑家水师舰船轻易的轰平了烧香岛和高鉾岛上的炮台,然后水师直入长崎湾的深处,松浦镇信的前往似乎半点作用也没有,锅岛胜茂额头上终于渗出了明汗。 这下事情真的是闹大了。 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抓住田川母子来威胁郑芝龙,但马场利重和山崎正信阻止了锅岛胜茂的疯狂。 这两个不被锅岛胜茂放在眼里的奉行,早前不敢对着锅岛胜茂说一个不字,因为双方的地位相差太悬殊了。哪怕他们是德川家的旗本,但也要看锅岛胜茂是谁不是?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锅岛胜茂的冒险已经注定失败,他已闯下大祸了。 这次事了,锅岛胜茂自己要完蛋不说,就是那锅岛家也要跟着受连累。 至于锅岛胜茂已经向佐贺藩发出急召,召藩兵来援,可距离最早的谏早藩兵也不可能立马就赶到。 “找荷兰人!”马场利重叫着。荷兰人一直想扩大出岛商馆的面积,却始终没被长崎奉行答应,这次只要用这个做交易,荷兰人肯定愿意的。 一群已经火烧眉毛的人,都不去想荷兰人愿不愿意看到郑芝龙与日本人交恶?这都不是在饮鸩止渴,而是在以地事秦,抱薪救火。 接到日本人通知的出岛荷兰商馆内的馆长斯尼特克一口答应了下,然后就带着高级商务雅各布在码头乘坐小船驶向了目的地。 因为周边都是日本人,俩人说话见很少说话。反倒是斯尼特克与带引自己的日本通事多有交谈。 当知道了郑芝龙杀来日本的舰队规模后,斯尼特克不觉得挑起了眉毛,“哦,天主在上,你们究竟做了什么?让郑如此愤怒,这可是他的主力舰队。” 要是一下子都折损在日本了,荷兰人做梦都能笑出声音来。但是,斯尼特克做梦都不敢想的这么美。就日本人的水面力量,不是斯尼特克看不起他们,那是不可能把这么多大型风帆战舰都一网打尽的。除非再来两回神风。 不过荷兰人对日本人的陆军实力还是很信任的。 这里有许多的武士,就像是欧洲早前的骑士一样,一个个虽然傲慢无礼,却也非常勇敢。还有众多的人口,他们还会制造火枪和火炮,有着强大的战争潜力。这让荷兰人很确定,自己哪怕是在海上战胜了日本人,也无法从陆地上战胜这样一个强劲的国家的。 所以,从开始的葡萄牙人,到后来的荷兰人,欧洲人对日本始终是以商贸为第一位。甚至不叫传教,荷兰人都答应了。他们可不是葡萄牙。 “请恕我直言,扣留人质的手段并不怎么光彩照人。我很能理解侯爵阁下的愤怒,但我也希望您能冷静下来想一想,日本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如果挑起战争,我不认为您能获胜。” 郑芝龙是懂荷兰话的,所以斯尼特克直接用荷兰话与郑芝龙交流,俩人叽里咕噜的说个不停,不仅没能把郑芝龙劝的心平气和,反而叫他气愤不已。 斯尼特克跟日本人有仇吧,一直拿日本来压郑芝龙,这不是火上浇油么?但这就是斯尼特克的打算,横竖日本人被拦在了外头。 郑芝龙嘴巴里都爆出出口来了,可心中却冷若冰清。他想到了外头的日本人,真该把这些人放进来,让他们好好看看自己请来的帮手的丑陋嘴脸。 关键时刻欧洲人要能靠得住,猪都能飞。 郑芝龙看着斯尼特克与雅各布离去的背影,脑子里只想到了历史上那一次次的调停,一次次的以夷制夷,制他个奶奶的嘴了。 “父亲,这荷兰人跟日本人有仇吧?”郑森现在很反感很反感日本,锅岛胜茂阻挠田川母子归国这一件事,就把日本在他心中本来不错的印象给砸了个稀巴烂。 但他再是对日本恼火,斯尼特克火上浇油的举动,那也是能看得出来的。 “荷兰人当然希望咱们跟日本打起来了。这样来,巴达维亚的压力才会减小么。而且,这战事一起,日本人还会更加的依赖他们。” 郑森点头称是,这道理很简单,很一目了然。 “你去带兵那长崎拿下吧。再等几天,等日本的援军赶到了,咱们再跟他们狠狠地干一仗,然后就去江户逛逛。”就跟对鞑子时一样,有着战略上绝对主动权,那这战争打起来就爽。 郑芝龙有种要飞起来的感觉。这种吊打小日本的爽感在穿越者的心中是这个时代的中国人绝对无法体会的。虽然南国百姓提起倭寇来也会恨得咬牙切齿,但这点恨跟后世相比,就太小巫见大巫了。 心情爽的飞起来的郑芝龙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命令对长崎港的灾难影响。 当几艘鸟船、乌尾船驶入长崎港的最深处,清扫了日本人最后一点防御武力后,老闸船就开始运载着一船船的步军登陆了。 从挺着刺刀的火枪兵到身披铁甲的铁人军,潮水一样涌入了长崎,所到之处,无有抗手。 占地面积并不是很大的长崎,真不是一般的富饶。自从葡萄牙人发现了这儿后,也不过是几十年的时间,长崎已然是岛国一等一的富庶之地了。 大批的商贾聚集在这里。每年,这里都有一二百条贸易船只停靠。这些船只或是满载着大明的丝绸、糖类和瓷器等物而来,还有棉布、文房用品、书籍、漆器、中药、工艺品,乃至是化妆品等,或是装载着一些西洋来的稀罕物,给日本人带来源源不绝的所需。当然也运走了他们辛苦开采的金银。 要知道现如今的日本,别的不多,就金银多。只是一个佐渡岛,就能够叫幕府上下过上奢侈的生活。更别说还有石见银山、甲斐金山、伊豆金银山等等。 从战国那个把金银山当做战争底气的时代走来的日本,现如今那是个名副其实的‘金银岛’。 所以,不过是数十年的时间,长崎就已经汇聚了小十万居民,在人口近两千万的日本,如此人口并不极其突出的多,但却已经是实打实的大城。 因为商贩太多了,这座因为贸易而聚集形成的城市又缺乏长期规划,或者说是习性使然,长崎城下町中道路狭小,建筑一幢连着一幢。 因为富商很多,作为如今日本仅有的一座对外窗口,城中到处都是装饰雅致的商店——仔细去观察,这里就是酒馆、饭店和旅馆的装潢、环境,也比其他城市的同类所在要高。甚至平均值都能超出江户来。就是因为这里的有钱人太多了。 天守阁上,马场利重和山崎正信看着哗啦啦涌入长崎城下町的大批郑军兵丁,眼睛里全是绝望。 “长崎完蛋了,我们也完蛋了……”山崎正信眼泪都止不住了,他不想死啊。正值盛年的他明明还有大好的前途,要知道长崎奉行的地位是很高的,就是过个两年被召回江户了,他也能有个很好的前景。 但是现在呢?长崎被郑军攻陷了,他和马场利重就只有且腹谢罪,也只能切腹,才能保持住自己家族的名誉不被沾污,保证自己的子孙后代还能顺利的出仕。 “是我们的运气太不好了。竟然撞到了锅岛胜茂这个匹夫……”马场利重恨声说道。 战国的时代已经远去,当年的风云人物早就已经病去,幕府传承都已经是第三代了。可偏偏让马场利重和山崎正信撞上了锅岛胜茂。如果是福冈藩的黑田忠之,他们还能有些话语权。可是面对着强势的锅岛胜茂,俩人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锅岛胜茂主导了一切。 当然,他们都没有发出反对的声音,任由锅岛胜茂胡为,这未尝不长崎落到现在地步的一原因。 可不管怎么说,到了现下地步,锅岛胜茂切腹不切腹他们已经管不到了,山崎正信和马场利重却肯定是要死的了。 “我不切腹,就算被铁炮打死,我也不切腹。”看着山崎正信抽出了肋差,马场利重直摇头,切腹太疼了,就算有人介错,马场利重也不愿意去忍受。 对比自己拿刀子切自己的肚子,他觉得还是被别人打死更好。 说罢头也不回的就跑下了天守阁。 山崎正信震惊的看着远去的马场利重,他还想着叫他为自己砍人头呢。“八嘎,八嘎,你这个懦夫,大大的混蛋,大大的混蛋。” 狠狠地发泄着心中的愤怒,山崎正信想到了锅岛胜茂,但转而他就打消了这个主意。还是别去自讨欺辱了,他收起肋差,回到天守阁里,端起桌几上准备好的清酒一饮而尽。然后提着太刀下楼了。 “死吧,都死吧,死干净了,罪过就也干净了。” 对从眼边跑过的惊慌侍女,山崎正信看都不看,更不去管她们。自己就拎着刀子,守在本丸大门前。 随着几声枪声和惨叫声传来,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传来,山崎正信知道自己的最后时间也来到了。刚才他都已经听到了马场利重的惨叫声了,现在就也轮到他了不是么? 本丸后院,锅岛胜茂正看着一盏油灯愣愣出神,周边全是神态紧张的近侍,以及一名唐通事。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油脂的气息,不止是房间里,连整个后宅,连很多房屋上都带着一股浓郁的油脂味道……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大家都是聪明人啊(求订阅) “父亲,父亲……”十三岁的锅岛光茂哭诉着自己的恐惧。 “阁下,郑军已经要杀到了。”近侍笔头焦急的叫着。 “起来,光茂。你是一个男人,怎么能像女人一样跪在地上哭哭戚戚?”锅岛胜茂则还一脸镇定。 “父亲……” “放心吧,我不会在这个时候结束自己的性命的。这是软弱,这是逃避。”很清楚自己造下了多大麻烦的锅岛胜茂紧紧的攥住自己的拳头。“现在,我们走……” 就算是再大的麻烦,也要直面去面对,这才是一个真正的武士。 锅岛胜茂的话叫儿子脸上绽放出了笑颜。就是旁边的近侍们也都如释重负,但房间内的一名通事还是插口问道: “阁下,那这的火儿……” 一把大火烧了天守阁,烧了整个城池,这是一些战败大名在灭亡前常有的举措。而就长崎城的样子和布局看,这把大火甚至还能顺着烧去城下町,给郑军带来巨大的麻烦。 “别烧了。我已经犯下了大错,又岂能一错再错?” 就像在突袭失败后他一度想拿田川母子做肉盾一样。 烧了长崎城下町,那损失最大的还是日本,时候巨大的民怨会被集中到锅岛家身上,而且还会重重的激怒郑军。 想想一个被激怒了的强敌会对日本造成多大的伤害吧?锅岛胜茂脑子还没糊涂。“希望这里的财富能熄灭郑芝龙心中的怒焰吧。” 但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满长崎的财富实在很惊人,你都可以把这儿视为晚清的十三行。现在郑芝龙主张大局,他的确可以一声令下就把整个长崎给洗劫了。就像当初的英国佬一样,可这样一来未免吃相有些难看…… 要知道,这长崎很多的日本商贾与郑家都是贸易伙伴啊。这么多年来,郑家一直是中日贸易中的第一大巨头,现在要翻脸不认人,把整个长崎都给洗劫了,就太有些绕不过情面了。 再说了,郑芝龙抢长崎也只能抢日本人的,肯定不会抢掠华商,这样也会造成日后两派人的尖锐矛盾不是?还能影响自己与日本的‘关系’。 这可是影响巨大的。 在郑芝龙的规划中,未来的小鬼子会是他手下的一铁杆打手,德川家老老实实的滚蛋,将来日本的主宰者乃是田川七左卫门。 “松浦君请放心,我郑芝龙是有底线之人。今日痛恨的也只是锅岛胜茂,是江户的德川氏,岂会把怒火洒向诸多无辜之人?” 郑芝龙面上正气凛然,当着松浦镇信的面,下令长崎城内只抄掠锅岛家之商人行铺,以及德川家御用商人之店面货行。对于其他人等,一概秋毫无犯。 但便只是如此,郑芝龙也会赚的盆满钵满。 因为扣掉锅岛家的不算,德川家的御用商人可就赫赫有名的江户豪商。这些人的身份与出现的年头并不长远,却已经可以同京都、大坂的商人齐头并肩了。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么,这些人经手幕府和各藩的贡租、专卖品的投标、买卖,充当金融掮客,迅速就聚集了庞大财富。 与满清的内务府皇商有着很相似的地位。 长崎只是江户豪商们关注的一个点,日本最是繁荣富饶的地方可不在长崎。 无论是大坂还是江户,那里的富裕水准和消费水平,都不是北九州可以比美的。长崎只是一个货物的集散地。 混乱的长崎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郑芝龙先是组织兵力巡逻,让小野他们领队,要求所有人各自返回家族,不得在街面上逗留。 对于那些趁火打劫的青皮浪人,只要抓到,立斩不饶。数百颗血淋淋的人头很快就镇平了整个长崎。 城下町的枪声和喊杀声也迅速的消散。 一个个日本商人战战兢兢的躲在门缝窗缝后头,用眼睛时时刻刻的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一个个都怕极了郑军会狂性大发。因为他们根本就无力反抗。 虽然他们手下多多少少会豢养一些打手,但这些打手吓唬平民还可以,对付郑军,可不比一群乌合之众来的更强了。 所有,现在的他们就是一群待宰猪羊,就看着主人要不要立刻下刀子了。 郑芝龙当然明白这个时候日本人的恐慌和不安,他把这事儿交给了松浦镇信去处理,自己则带着郑森前往了田川母子的住处。后者门外还有十几个平户藩的武士在守卫,看到大股郑军赶到,痛快的交了差。 郑森的眼睛已经通红通红,而郑芝龙表情还保持着平静——他也想眼睛通红,可实力不允许啊。 就他这顶多偶像剧演员的表演能力,真的秀不出影帝才有的功底来。 所以,郑芝龙就只能表现自己端得住的一面。 房屋内一阵哭泣声传来,田川母子三人都在哭,就郑芝龙还板着脸。只在心里对田川氏评头论足的,这人样貌并不年轻,毕竟郑森都二十一了,但也不算老,三十多岁的年纪么。 整个人还能说风韵犹存,但也叫郑芝龙不惊不喜的。然而从梳妆打扮到衣着服饰通通是汉式,这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日本还流传着涂黑牙齿的习俗。女人,尤其是已婚女人,涂黑牙齿十分常见。 据说小鬼子最初用来涂黑牙齿的是草木果实的汁液。到了公元753年,鉴真东渡,为日本带去的不仅是佛经、药物、建筑技术和雕塑艺术,还有更好的涂黑配方。(这个配方现就存于日本东大寺正仓院里) 在平安时代末期,日本皇族、贵族子女成长到八九岁时,就要进行“铁浆付”,也就是涂牙仪式。而进入江户时期,涂牙已经成为已婚女性的象征。 可郑芝龙的审美又不是千年以前的盛唐时,如何能忍受那漆黑发亮的牙齿?一旦说话,染了黑牙的女人的嘴巴就像是开了口的墓穴。郑芝龙当初人在日本的时候就没有让田川氏染黑齿,可这都已十多年了,田川氏会是啥样,有没有被日本给‘同化’,他心里也没谱的。 现在看,很好地么。 郑芝龙本不能在房间里停留太多的时间的,因为长崎还有很多的事儿要做,而且这也会显得他太爱恋妇人妻儿,显得不那么丈夫男人,与日本的大丈夫理念有不符合。 可郑芝龙偏就在屋内待了一个多时辰,这起身离去。对于田川氏的几次示意,都视而不见,只拉着母子询问他们在日本的生活,询问有没有遭受人的欺辱,询问其他的亲人,比如田川一族和翁翊皇的情况,还有田川七左卫门的教育……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多时辰眨眼就流逝了。 田川七左卫门可不管其他的,自觉的郑芝龙太温和了,太细心关心了,是一个很好的老爸。就是郑森都咧着嘴笑,郑芝龙停的时间越长久,可不就是对他亲娘和弟弟越上心么? 或者说,就是几次示意的田川氏,心里又何尝不甜蜜呢? 却是把外头的松浦镇信急的跟狗不得过河一样。 郑芝龙把安抚长崎事物交给他,这对松浦镇信半点压力也没有,相反,这还是他扩大自己影响力的一个良好途径。 松浦镇信对长崎了如指掌,迅速将大坂、京都商圈的头面人物招来,然后又把江户商圈的几个代表招来——扣除了御用商人后,江户也不全是‘皇商’的。 先就给他们吃了安心丸,将郑芝龙的态度确切的表明出来。一时间房间里全是大松一口气的喘息声。 死贫道不死道友。这是很多人在危难来临时的必然选择。 “郑侯恩怨分明,恩怨分明……” “郑侯大气……” 接下来就全是对郑芝龙的夸赞声了。 松浦镇信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只要把眼前的人等全部放了,那么,很快整个长崎都会传遍消息,大家的恐惧自然也就打消了。 可他却没有这么做,而只是让他们将自己的随从打发回去传递消息。 松浦镇信都不用自己把意思道明出来,那些个被留下来的商人代表就一个个张口道出了一个不小的数字来犒军。 这是明白的事情,也是于情于理都说得通的事儿。 人家郑军大老远的跑来了,都不招惹你们,那你们也要乖乖的识趣不是? 他们口中吐出的数字就没一个是小的,因为这个数字并非他们自己垫付,而是代表了身后的一家家不同的店面,一个个来自同一个集团的商人。 松浦镇信心中合计了一下,这个数字可不算小,很是满意,这才手一挥让他们各回各家。 大家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就是知道该什么时候低头就什么时候低头,聪明人就该知道什么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所以,也别藏着掖着,大家说个靠谱的数字,干净利索,都不用讨价还价了。 松浦镇信觉得自己的社会影响力和政治地位已经在缓缓地增高当中,郑芝龙交代他的任务,他短短时间里就已经办妥了。 那自然就要来向郑芝龙表功了。 却不曾想郑芝龙竟然在屋里头待了那么久? “难不成这还真是一个长情的主儿?”松浦镇信脑子里回想起田川氏的模样,觉得也就这么回事啊。当初郑芝龙成婚的时候才啥个地位啊,可不是现在雄霸一方的大明安南侯。那时候他就是一个有钱的豪商兼职海盗。 那田川氏若真的貌如天仙,国色天香,说句不好听的话,也轮不到郑芝龙来叼走这朵鲜花不是? “不过长情好,长情好……”郑芝龙越长情,松浦家才能越好。 第二百二十八章 郑芝龙“傲”出了一个新境界(求订阅) 日军来的很快。 佐贺藩的多久、諫早两地兵马来的最早,接着就是大村藩,共两千藩兵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开到了长崎外。 身后还有佐贺藩和福冈藩的大军在组织着。 郑芝龙就一意的按兵不动,也不跟幕府搭腔,松浦镇信却是不被限制的可以随意进出长崎。 锅岛胜茂根本就没走远,现在人就在外头的藩兵营中,“郑芝龙是什么意思?他想干什么?”只要是一个不傻的人,都会抢先对第一批到来的藩兵发起攻势来。可郑军半点不见动弹。 但要说郑芝龙有意跟日本和谈吧,他却把锅岛胜茂前后两次派去的唐通事给赶了回来,那人是连一个主事将官的面都没见到。 锅岛胜茂彻底的糊涂了,想不明白郑芝龙要干什么。幸好松浦镇信出来了。 松浦镇信的脸色很难看,他出来时候郑芝龙的那一番话似还徘徊在他耳边,他的心情没办法好起来。 “他太藐视我大和武士了。” 松浦镇信好悬没爆出粗口,但整个人也跟愤怒的秋田犬一样,呲牙咧嘴的。 他虽然有借郑芝龙的手来打破家族困境的想法,可松浦镇信到底没有一个当真正的日奸的心理准备。他现在顶多就是一个可以无视日本利益,一味的顾忌自己利益的日本奸商,跟八大家这种国贼还是有着区别的,看到、听到郑芝龙对日本军兵的藐视后,心中还是忍不住愤怒。 何况这也是他本来就要表现的,现在都不需要故意去秀演技了。 锅岛胜茂一个字不说,只用眼睛盯着松浦镇信。一个大大的‘说’字闪亮在他头顶。 “郑芝龙希望看到我方更多的军力在长崎集结,佐贺、福冈、长州、唐津、久留米、萨摩等等,九州(岛)诸藩通通派兵来到才好,然后被他一举击溃,以此来警告日本。” “他太狂妄了,太狂妄了。” 松浦镇信相信以郑芝龙水师的战力,单挑整个日本也依旧有着碾压性的优势。但是陆地上,他才带来了多少个人?一万人是有的,哪是有一万五千人吗? 而整个九州诸藩,轻易的就能凑出三五万藩兵。这是常备的藩兵。 松浦镇信真的觉得郑芝龙很狂妄。叫他内心由衷的感受到了一种耻辱。 锅岛胜茂脸颊跳动了一下,但神色已经能保持冷静,他看着松浦镇信,眼光再瞄向大村纯赖等人。 “冷静,战争中要把握住你的理智,不要让愤怒占满了你的心灵。” “你又怎么知道郑芝龙不是在声东击西呢?” “如果我们把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长崎,郑芝龙却乘坐着战船离开了这里,杀去了其他地方,那各地大名其部就只能束手就戮了么?” 这才是郑芝龙对日开打的最大底气。这就是拥有着战略主动权的最大好处。 ‘避实击虚’这四个字,就是一个千年玄铁打造的枷锁,死死的绊着日本人的手脚。 松浦镇信张大了嘴巴,愤怒的头脑有了一丝的清醒,是啊,郑芝龙可以跑得啊。想到锅岛胜茂的话,他就心里发寒。要是郑芝龙麻溜的带着大军退出了长崎,转而去肆无忌惮的抄掠了其他诸藩,那影响可半点不比长崎事件来的小。 这就像是他们松浦家组织人马入侵朝鲜,或是跟在中国人屁股后头去东南沿海打秋风一样,受害者只能被动的沿途驻守,可这耗费的兵力、物力就高的不可计数了。就是整个日本上下都精诚合作,也不可能持久的。 “那这可怎么是好?”锅岛光茂的脸色都变了。佐贺藩可是很靠海的,郑芝龙从长崎退出,顺着海岸线绕过岛原(就是天草四郎搞事的地方),进入到筑紫潟,那佐贺藩就彻底对郑军敞开胸怀了。 大村纯赖脸上则露出一抹窃喜。别看他可已经把手下的藩兵都拉出来了,这是他必须尽的职责,不然幕府不会饶了他的。可作为一个表高还不到三万石的小大名,大村家从祖上开始就是靠着逆来顺受,靠着抱头求饶来保住了自家地盘的。面对郑芝龙的兵马,大村纯赖显然根本无力抵抗。然而大村藩的地盘偏偏整个被佐贺藩和平户藩及偌大的大村湾给包裹中间,现在纵然拉空了藩兵,也一样安全的很。 锅岛胜茂不屑的看了一眼大村纯赖,对之根本不屑一顾。这家伙的祖父就是日本第一个切支丹大名,极力促使长崎开港,还派出了一个少年团出使欧洲,无不开一时之先河,可谓是时代的巨人;另一方面,他作为战国大名的表现却并不优异,甚至有些窝囊,不仅未能有开疆拓土的功绩,还不时的为周边势力所压迫,只是于诸般重压之下苟延残喘而已。 从织田到丰臣,从丰臣到德川,整个大村家的基业,都是凭借着窝囊保存下来的。 而到了他的父亲时候,因为幕府要禁绝一神教,他父亲就迅速的改信佛宗,还反过头来对天主信徒多家逼迫迫害。很是叫锅岛胜茂不耻。 现在大村纯赖如此的表现,落在锅岛胜茂眼中,那是顺理成章。黄鼠狼下崽,一窝不胜一窝么。 “当然是一边抽调兵力,一边留下藩兵驻守了。”锅岛胜茂也没什么好法子,但他坚信依靠着大和武士的勇武,他们能顺利的击败郑芝龙的。 “可是阁下,那样的话,我们就等于分散了力量。郑芝龙要是不走……”松浦镇信道。 “就算是分散了力量,我们也有两万多人,还能拿不下郑芝龙?” 锅岛胜茂仿佛忘掉了朝鲜之役,只以为自己接近两倍于郑军的实力,击败对方当不在话下。 松浦镇信脑子却清晰了来,忙说道:“别忘了他手中的大炮。” 比武士的勇敢,比火枪,松浦镇信就不认为日军会败,但郑芝龙太有很多的大炮。 “明人的大炮的确不少,但我们也有国崩。”这里可是九州,是最早与南蛮通商的地方,谁家手中没有几门国崩呢。 如是,事情便就这般定下了。松浦镇信的份量还不能叫锅岛胜茂动摇心中的想法。 当黑田忠之带领着福冈藩和久留米藩的一万藩兵赶到的时候,细川光尚、细川行孝也引领着熊本藩的兵马赶来,而佐贺藩的军兵更已经赶到多日了。 长崎内外,两支兵马静坐不动,郑芝龙给日本人足足半月的时间来调动兵力。长崎虽没有放开禁制,然而城中也早就没有了紧张的气氛。 也就是寄居这里的华商华侨们很紧张,这一战郑芝龙要是败了,他们是不是也要跟着撤退呢? 虽然郑芝龙之前只搞了锅岛家和德川家的商行商铺,但谁知道日本人报复的时候,会不会不问青红皂白的将唐人一网打尽呢? 以至于这短时间里,唐馆的香火蜡烛的行情有明显走高。 “嘿,对面人骑的那是马啊还是骡子啊。那么矮小,也不怕压趴了?你们还真敢骑。” 对面日军在摆布着阵仗,郑芝龙坐在黑虎的马背上,俯视着对面的小孩子。呵呵笑着跟旁边的松浦镇信吐槽着,也不管人家的脸色好看不好看。 “来人啊,去问问对面的阵仗摆布好了没有?还要多长时间。本侯打完仗,还等着回去吃饭呢。” 头顶的太阳已经上了三竿,这个时候少说也有十点,郑芝龙说话太瞧不起人了。旁边的松浦镇信直接把脸往反方向一摆,做出一副老子不跟你说话的样子来。 而对面的锅岛胜茂也一脸的铁青。战前松浦镇信已经向他送来了情报,郑芝龙并没有从战船上搬下火炮来,郑军随军火炮大约在五十门左右。 锅岛胜茂听了还很高兴,郑芝龙的狂妄真的是没边了,怎么就忘了中国人的一句老话——骄兵必败? 但他没想到郑芝龙会这么的狂傲。真就把“狂傲”玩出了新花样来。 打完仗回去吃饭? 锅岛胜茂抬头看着太阳,这算什么?灭此朝食的中午版本吗? “狂妄,真的是太狂妄了。”黑田忠之脸皮涨的通红。他领兵抵到前就听说了郑芝龙的狂妄,之前郑芝龙使人来约战,时间由日本定,但是要快,因为他已经不想在这儿耽搁太久的时间了。黑田忠之那时候就领教了郑芝龙的狂傲,可他没想到这都在战场上了,郑芝龙的狂傲不仅半分不减,反而更高涨了。 就跟锅岛胜茂一样,也是被秀了一脸。 “呜呜呜……”号角声在两军阵地吹响,郑芝龙脸上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儿,对边上升起的松浦镇信说了一声:“松浦君且在这儿等待,看我如何败了对面藩兵。” 然后一夹胯下战马,黑豹立刻箭一样窜了出去。那种爆发力,还有高大的体型,加上阳光下缎子一样闪烁的皮毛,松浦镇信都也看呆了。这可真是一匹宝马啊。 “万胜,万胜——” 当郑芝龙打马从阵前略过,沿途郑军兵丁纷纷高举起了兵器,震声大呼。 他们发自内心的感激郑芝龙,发自内心的拥护郑芝龙。是郑芝龙把他们从赤贫的状态下解脱出来的,让他们和他们的妻儿亲人再也不用过那种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苦日子了。 只这一点,他们就愿意为郑芝龙效死。因为他们都深信不疑,哪怕自己死了,自己的家人也依旧能过上吃得饱穿得暖的好日子。 “我军威武,我军万胜——” 郑军士气高昂。 “传令下去,进攻——”郑芝龙立在马背上,抽出佩刀,向着对面军阵猛地一劈。 平推! 这一仗根本不需要费什么脑子,大家都没有预备防御工事,这是真正的平地野战,那么,就是一路平推即可。 第二百二十九章 日本人已经完了(求订阅) 长崎这地方,地形复杂,平地少,丘陵多,多山脉,地势多起伏,有很多个半岛、海角、海湾及入海口组成,海岸线复杂。 可这并不意味着长崎就没有平地了。 现在的长崎又不是后世的长崎,市区能从长崎湾一直向西北延伸到大村湾。现在的长崎就是长崎湾最深处的沿海附近,毕竟在出岛东南区域,还有一片不小的平地,以此为主基地,整个城下町也有了。 而后世长崎大学和和平公园一带,现在还是大片的郊外田地呢。 现在,中日两支大军对峙而列阵。 自从朝鲜之役后,快五十年了,两国大军再次对垒。 锅岛胜茂看着对面的郑军就这么大张旗鼓的平推来,眼睛都要掉出来了。郑芝龙是傻子么?还是他把自己这边的藩兵当成了一揆贱民了?竟然有这般作战的。 黑田忠之也不知道怎么说好了,他是没打过仗,因为他出生的那年,关原合战都结束快两年了。 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黑田家的宿老可都有教导过他的。眼前的郑芝龙如此打仗,实在是超出了他的预料,就如郑芝龙早前的狂傲一样。 “时无英雄,时无英雄……”不然怎么能叫郑芝龙这样的货色做强做大呢? 黑田忠之心中还这般的想着。甚至都生出了想往,那么壮阔的山河,竟就叫如此的一个人驰骋…… “既然郑芝龙找死,那就成全他!” 锅岛胜茂心中挺高兴的,能干净利索的击败郑芝龙,可是件大功劳,多少能减少他的罪责的。 他可是知道德川家的上使已经向长崎赶来了。如果这一战不能打胜,他还是干净利索的切肚子死吧,省的丢人受辱。 随着锅岛胜茂的命令传递下,就看到阵上旗帜摇动,号角吹奏,正面的阵线根本不动,而两侧大批的铁炮轻足却迅速的突出来。 很显然,锅岛胜茂是打算用两侧的铁炮轻足搓动郑军的阵列,而后正面厮杀,那局面必然会大大不利于两翼受挫的郑军。 没有什么奇谋妙策,平野阔地,双方军势都一目了然,哪有那么多的奇谋啊。 这一次交战,两边兵马全都存着击败对手的目的,你说谁会把宝贵的兵力当伏兵,埋伏在背后的山地丘陵中啊,那是要打败仗了好伏击追兵吗? 郑芝龙不会这么想,而日军两万多人呢,一旦大败,除非都是百战精兵,不然如何收拾的来?可他们要都是百战精兵了,那直接碾压了对手不更好吗? 那地方就是有伏兵,也顶多是一道保险,兵力少少的。事实上,锅岛胜茂就把大村纯赖指了过去。 他看不起大村纯赖的祖上,也看不起大村纯赖。 而后者手中只有五百藩兵。 看到日军两翼有大批的铁炮轻足涌出,看到两边军兵在迅速接近,附近一个山头上的斯尼特克和雅各布都兴奋起来。 他们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够有幸在长崎欣赏到一场如此大规模的战斗。 双方投入了三四万人的军队,这个数量在欧洲来说,也是很惊人的。毕竟一百多年后,发动起了七年战争的普鲁士军人国王腓特烈二世手中也才八万军队。 “真不知道谁会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如果郑芝龙能赢下这场战争,他们与日本人的矛盾必然会更加激化吧……”斯尼特克想到此,人都要高槽了。 这日本要真能拖住郑芝龙的后腿,那公司在东方渐渐变坏的局面将会得到质的扭转。 郑芝龙便是把新州建设成了陆上天国,巴达维亚那些个尊贵的先生们也不会紧张的夜不能寐了。 “日本人的数量明显更多,可我还是相信郑芝龙能赢得战争。他手下的火枪可都是燧发枪……”雅各布做出了判断。 日本人的铁炮还算不错,质量过关,且日本武士也尚武,但火绳枪和燧发枪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 斯尼特克不在说话,只举着望远镜仔细打量着战场…… 两边队伍都有火炮助战,早在正面接触战开始前,两翼的战斗率先打响。 双边的大炮发出震耳欲聋的隆隆声,在这隆隆的炮声中,松浦镇信有些惊讶发现——自己目光所能看到郑军士兵们的脸上,那流露出的都是愉快和兴奋的神情吧。 他的眼睛没有花,不可能看错,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松浦镇信狠狠地揉了揉眼睛,然后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看错。然后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低落中。 几年前岛原之乱时候,九州藩兵和幕府军的表现还历历在目,那些人面对战争的时候可都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只说精神面貌,松浦镇信就觉得日本先已经败了。 他不知道郑芝龙用了什么法子叫手下军兵的士气如此激昂,可他觉得这种激昂的士气下的郑军,似乎并不需要害怕对面还两倍优势都没有的各藩藩兵。 松浦镇信心中升起了浓浓的担忧。 可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他抬头看着天空,轰鸣的炮响和耀眼的阳光汇合在一起,似乎产生了一种怪异的力量,叫他为之出神。 他眯起来的眼睛前似乎出现了一副未来的画面,郑芝龙打赢了长崎一战后并没有就此收手,反而扬帆起航,沿途扫荡了日本一个又一个的藩国,直到杀进了江户湾。 被坏消息和不利的局面搅得焦头烂额的幕府将军,无奈的派来上使,把自己恭敬的请到了江户,然后在自己的努力下,两边顺利的展开了和谈,顺利的签署了和平协议。而自己也顺利的成为了日本政坛上举足轻重的一个人物…… “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既然无力反抗,那就不如好好地来享受。松浦镇信忽的醒悟了,心中笑了来。毕竟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挟郑自重”不是么? 松浦镇信努力睁开自己的眼睛,可是阳光很强烈,他根本睁不开。这是人的生理本能。所以,阳光虽然照亮了他的内心,但他也只能为自己的龌龊留下了两滴可有可无的泪水罢了。 两边的战线都拉开的不是很长,至少距离两边的山头还有些距离。因为左右的山地,他们都要留出一段距离作为自己的安全带。 日本人的国崩就是大弗朗机炮,有效射程也就一里上下,最远射程两三里也就到顶了。毕竟密封性上的不足是有目共睹的。 而郑军随军的三斤炮、五斤炮,有效射程也在一里上下,毕竟眼下这个时代还是很原始的年代。 肉眼可见的距离就往往是它们的最大有效射程。 双方的火炮也都不见多,彼此的火炮多被集中在了正面。 所以,硝烟中一排排列队整齐的郑家火枪兵,持枪前进,他们的身前是散兵和狙击手,战场上吹过的硝烟将他们的脸色都熏得有些发黑。而对面的日军阵列,一队队火绳枪兵也大步的走过来。 火炮的硝烟很快就被风儿吹散。 双方士兵越来越近,可以看见在硝烟中刺刀与铁笠的闪耀,两翼的火炮现在也已经停止了怒吼。 但是枪声,“啪啪啪……”密密麻麻如炒豆子样儿响起。 两军在间隔五十步距离时候,日军首先停住了脚步,紧接着郑军也停下了脚步。然而枪声却是郑军抢先了一步,因为他们根本不用整队,长距离的踏步向前,士兵们一个个还都一排排的站的整齐。 对面的诸藩藩兵却不是如此…… “哔哔……” 刺耳的声音穿过耳朵,郑军阵线上整齐的齐射就跟着响起。反而是日本人,在停下脚步后就开始了紧张的整队,还没开火呢,先就被一个个打翻地上。 这些九州藩兵立刻慌乱起来,一个个零星散乱的开着枪,远处人听着热闹,像是炒豆子一样,但效果比起郑军的排枪齐射来可差多了。 “日本人完蛋了。”斯尼特克惊讶的看着自己眼前的战斗,这真的不可思议。 从整齐列队到行进,到火枪的射速,日本人通通不是对手。只仿佛是一眨眼的时间,那右翼的日本铁炮轻足就被打崩了。 “不,不止是右侧,左侧,左侧的日本人也完蛋了……”雅各布在脑海里早早就幻想过战争的经过,却一万个也想不到日军眨眼就败下阵来了。 “杀叽叽,杀叽叽……” 两翼的日军队列中都响起了领兵军官绝望的叫喊声,一个个举着武士刀的轻足组头、轻足大将疯狂的带着自己所能带领的全部士兵向郑军展开冲锋。 可他们这么做就只是在徒劳的送死。 “放——”说着一声大喝,随着刺耳的声音响起。 震耳欲聋的火枪声继续响亮。 一排排的枪子匀速的打出去,你都可以清楚的看到前面一些个最勇敢最粗壮的武士,先是他们身上的具足被枪子破开,身上冒出一股股血花来,然后就踉跄着一个个翻倒在地。 一排火枪兵退下后,第二排又接着上前。每一排都是一个队的火枪兵,而对面的日本藩兵则是更多,因为前面的铁炮轻足后面还跟着大批的冷兵器军队。也就是说,火枪兵的面前到处都是敌人,根本不用去特地的瞄。只要扣动板机,对面就会有小矮子倒下。 一排火枪兵退下,下一排再上前,还是大股的硝烟喷射而出,一个个冲上来的日本藩兵,尖叫着被打翻在地,弹丸破开他们的甲胄,急速地在他们体内翻滚着,将他们的内脏搅成一坨稀烂。 只要不被打中头部,身上中弹的日本藩兵就很难于立时便死,那就只能被无法忍受的剧痛给折磨着。让他们不顾形象体面的在地上翻滚惨叫着,越痛越动,越动越疼,直恨不得有人来解脱了自己。 一个武士捂着自己的小腹,勉强直起身子来,顾不得切肚子的仪式了,只一刀切掉了自己半个脖子。关键时刻还是抹脖子死的干脆。 而当他人摔倒之后,你才能看到他腰背上两个恐怖的伤口。 这家伙的具足不知道是质量太差,还是时间太长久了没有保养过了,明显质量不好。枪子不仅打透了他的正面,竟然把具足的背面都打穿了。 大片白色的烟雾腾起,然后被海风不断地吹散。刺鼻的硝烟味让山上的斯尼特克和雅各布都闻到了,俩人清醒了一些,然后就又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透过烟雾,他们可以看到两侧日本藩兵的众生百态,有的人已经被打懵了,傻傻的楞站着,或是无头苍蝇一样的抱头乱窜,或是想找个地方遮掩一下,或是疯狂的高叫着冲向郑军。 “他们已经完了。” 第二百三十章 痛打落水狗(求订阅) “杀叽叽,杀叽叽……” 马蹄声响动。日方的骑兵出动了。 锅岛胜茂被两翼藩兵的快速崩溃搞了个措手不及。反应过来后,就果断的派出了骑兵。虽然他手中的骑兵不多,而且看起来也明显不如对面的郑军骑兵人高马大,但这个时候他必须打出这张王牌。以此来组织两翼藩兵的溃败。 虽然他只能在“左右”二中选一。 郑芝龙笑了。日本的骑兵部队全军出击了,不管不顾的从日军的右翼奔出来,向着(郑军)左翼战场拦腰横扫。 或许他们觉得这么来就可以逼的已经挺着刺刀追击日军溃兵的郑军停下自己的脚步吧。 甚至还能抱着趁机击溃郑军兵丁的妄想…… 郑芝龙却笑得很快心。因为他知道左翼的兵马很快就会给日本人一个厉害尝尝了。 戚南塘已经病逝多年,这些个小鬼子都已经忘了什么是虎蹲炮了吧。 郑军的三斤炮、五斤炮早已经拉在了阵后,但一门门虎蹲炮却始终随军而行。要不是双方射击距离在五十步左右,这已经超出了虎蹲炮的射程,而日军的反冲锋在枪子的排排齐射下也不堪一击,根本就用不到虎蹲炮喷出怒火,它们早就已经在战阵中大展雄威了。 震耳欲聋的炮声响起,当日军骑兵扑倒郑军近前时,郑军前列两排的火枪兵来了一次很干脆的齐射,打到了一批日本骑兵,可接着就只能挺着刺刀严阵以待,似乎在为背后还在整队的战友做最大的防护。 那一把把耀眼的刺刀叫日军骑兵疯狂,他们半点也不害怕,反而一个个兴奋的大叫起来。 因为这在他们看来是郑军黔驴技穷下的最后手段,是无可奈何下的拼命之举。 就像混乱的步军阵列最外圈一层单薄的枪兵一样。 他们的马蹄能够轻易的踏破这层防护,后者就像一层薄纸样儿一捅就破。然后就可以用手中的利刃,去尽情的收割混乱中的敌人的生命了。 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虎蹲炮。 一门门虎蹲炮喷出焰火,直在左翼二三百米的战线上,腾起一道白龙。 前方一个个的日军骑兵神色骤变,他们身上的甲衣不堪一击。无数枚弹丸的横飞中,他们身上激出一道道血雾,瞬间就倒下一大片。 很多人到死表情都是呆呆的,没人想得到自己就这么死了。那似乎触手可及的胜利也一下子变得那么遥远…… 直到被战马狠狠的攒到地上了,那些还有幸活下命的人才清醒过来,随后就发出了凄厉地惨叫。 如是一阵狂风刮过麦田,麦穗尽皆低伏。数百名日军骑兵在炮声中齐齐扑倒地上,看的旁观的斯尼特克和雅各布都浑身颤抖,日军本身遭受的震动震撼就更可想而知了。 一个个的拉住了战马,或是呆若木鸡,或是回头就跑。 而经过这一阻击,郑军火枪兵又有一批人被组织了起,轰……,一声齐射。日军骑兵又是一阵人仰马翻,被放倒了被不少人马。 而开枪后的郑军火枪兵却不再直立不动的填装弹药了,而是在军官的带领下,挺着一口口刺刀直向着日军发起了冲锋。 “杀啊……” 嘹亮的呐喊声中,上千火枪兵潮水一样向着日军骑兵扑卷来。 “杀叽叽,杀叽叽……” “明国的国崩已经响过,明国的国崩已经响过……” 日军骑兵群中响起了军官们的叫喊声,回过神来后的骑兵们醒悟了来,这里还是血肉横飞的战场啊。自己怎么能走神呢,他们纷纷开始催动自己的战马。 双方距离已经很近了,明国人的大炮也已经响过了,此时冲杀上去,胜负就还未可知。 然而他们没见过手雷,双方的距离太近,近到投弹兵跑上几步就轻易的可以把手雷扔进他们中间。 “轰轰轰……” 就跟一声声炮响似的,火光中大股的硝烟喷射而出,弹片碎铁四射开来,又是一批日军骑兵倒下来。 “八嘎,这不可能……” “纳尼……” 这突如而来的打击叫日军骑兵们一个个心神大乱,士气也更见低落。 很多人都在想,为什么明国的火炮响了之后还能继续响呢? 这样一来他们继续战斗下去不是要死的更快么? “轰轰轰……”手雷在继续奏响。 日本人心中已经有一种被碾压的感觉了,一些人更是觉得自己在光挨打不还手,因为这个时候的日本骑兵已经都是打物骑兵,也就是冲击骑兵,队伍中可没几个人带着弓箭的。 (日本)在源平之乱到镰仓时代,骑兵主要分为进行骑射的弓箭骑兵和使用太刀等冷兵器的打物骑兵(太刀、长刀、枪等冷兵器在日语中被称为“打物”),但是以弓箭骑兵为主要力量。然而应仁之乱后,弓箭骑兵的力量开始衰退,打物骑兵变成了主流。 到了战国的中后期,骑兵们下马冲锋很常见,骑马射箭却只能是少量贵族武士的专有技能了。更别说日本的弓箭优缺点那么的突出,在这个时候已经完全被铁炮给取代了。 看身旁一个个战友都倒下,自己却根本打不到敌人,这种心理压力太大了。况且这些日本藩兵又不是二战时候的BT鬼子,他们的作战意志可远没郑芝龙想象中的那么坚定。 就像之前他们两翼铁炮轻足的溃败一样,骑兵部队也迅速溃败了来,让郑芝龙都有些始料不及。真太快了,简直就是一触即溃。 “杀倭寇……” “杀倭寇……” 郑军火枪兵挺着刺刀大吼大叫着,虽然这倭寇的脑袋远没有鞑子值钱,可是这些倭寇好杀啊。 现在这一仗,他们到现在都没几个人倒下的,就已经把几千几千的倭寇和倭寇的援军,还是群骑兵,给杀得屁滚尿流了。 左翼郑军士气已经沸腾到了顶点。 营官挥着腰刀大吼着冲在最前面,身后的火枪兵真就跟一股浩荡洪流一样,将对面的日军连步带骑,通通扫荡一空。 细川行孝愤怒的看着倒卷崩溃的日军,他大吼着,他愤怒着,却根本没有半点用处。 “这群蠢猪,这群懦夫……” 日军步骑这个时候只想着逃跑,全然没有掉头一战的斗志了。 细川行孝无可奈何,兵败如山倒,今天他是终于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了。更明白了在战场上要做到力挽狂澜是多么的艰难。 他也只能调转马头,先走为上。 可是忽的他坐下战马猛地下沉,一声痛苦的哀鸣中,他人就摔到了地上。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的爱马的一条腿已然被打断,真的是太不巧了,竟然被流弹打断了马腿。而更不巧的是,他的腿在适才狠狠地摔下的过程中也受了伤,现在也疼得厉害。 “恐怕已经断了……”细川行孝心里悲凉的想着。在溃败的战场上遭受如此的创伤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 不过他不会投降的,他可是熊本藩的支藩,是细川家宇土藩的大名,他怎么可以投降呢。 细川行孝艰难的坐起身来,抽出太刀,但目光炯炯的看着涌来的郑军士兵。 密密层层的刺刀翻起着,在温和的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一波波郑军士兵呐喊着挺枪冲来。 作为一个和平年代的高层贵族,细川行孝虽然还有些武士的精神,可他的身手比起当年战国时候的武将来就差的远了。面对郑军士兵的刺刀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招架,前方的枪刺丛林就已经压了上来, 几把要命的刺刀戳了下来!前后左右都他么的有刀子,细川行孝根本躲不开,也挡不住! 他只好拼命挥动太刀,想要护住自己,可是剧痛却从腰、胸和大腿根部相继传来。郑军士兵根本不在乎细川行孝身上那套华丽大铠代表着什么。随着刺刀被拔出体内,鲜血如涌泉一样喷出,他的力气也飞快的消散去。 郑芝龙收回自己投在左翼的目光,转而看向正面,日本军阵已经在发炮了。郑军的火炮也一样在射击当中,两军正面主阵都升起了一股股的烟雾。 大部队也在继续的靠近中。 他都能想得到此时对面日本指挥官心中的操蛋,太操蛋了有没有。 自己这边正与敌人主力接战,两翼的兵马却已经崩溃,投入进的宝贵骑兵也完蛋大吉,只要两翼的败兵被敌人赶着向后倒卷来,那么,可想而知,就是现在的主力部队也都要完蛋了…… 锅岛胜茂的脸色已经死一样的难堪。 如果有可能他真愿意用自己的死亡,来换取这场战争的转败为胜。 可惜这都是妄想。 郑芝龙发出了加速进军的信号——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还有趁你病要你命,这道理谁都懂。 “呜呜呜……” 郑军的步伐明显在加快,便是被大弗朗机炮给打中,鲜血碎肉洒了一地,那也不能触动他们分毫。 可对面的日军就士气大丧了。 两翼的败局谁还看不出来么?战局太不利了。很多人心中都生出了失败的阴影。这可不止是先“挨了当头一棒,士气大挫”那么简单了。 随后一门门火炮的对轰,郑军可以承受的住大弗朗机炮的伤害,可士气大挫的日军却已经在三斤炮、五斤炮的轰击中混乱了来。 大片铁球呼啸砸来,一旦被打中,就无不是血肉横飞,甚至整个人都能打碎了。 身旁那些同伴的惨样,看得余下的日军全胆战心寒来。 虽然弗朗机炮这东西,装添速度比红夷大炮要快,可同样也最需慎重,不能把子铳母铳对合紧密了,火气急泄出来,射程就会大减。 这些日军的炮手,平日就疏忽训练,此时心慌意乱下,装填子铳合格的,更是找不出几个。多门弗朗机炮火气外泄,最正常不过。 可占便宜的可就是郑军士兵了。 对比着红夷大炮,一颗炮弹就能从人群中趟出一条血肉胡同来的杀伤力,佛朗机炮能连续伤害三五个人就算是厉害的了。 更叫日军倒霉的是,一处弗朗机炮直接被郑军的炮弹给击中了,火炮被打的当场蹦飞起来,砸死砸伤了好几人不提,旁边的火药也被引燃了。 巨响声不止将临近的日军炸死炸伤了一大片,也惊动了两军阵上的人,日军见了士气更低靡,而郑军战意斗志却更加激昂。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多年未见家光将军,总要去江户登门拜访 “日本人真太好打了。” 郑森骑在马背上,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后,对身边的松浦镇信说着话。 而后者此时此刻已经再没有半点的愤怒了。 事实胜于雄辩。在郑军面前,日军藩兵真的很不堪很不堪。 郑森也不管松浦镇信要不要接口,自己径直往下说去:“没一丁半点的防御工事,没有盾车和肉盾,没有足够多的火炮……” “那鞑子要是也这么好打,该多好啊。” 郑森可不知道郑芝龙对日本的打算,只一味感慨着。那鞑子明明就是一群野人,怎么脑子比日本人还好使呢。 …… 战场上炮声继续在奏响着。 炮弹呼啸到达,潮水般的骚动在日军阵中慢慢荡漾起来,所有的日军士兵都在紧瞪着一咳咳的炮弹,意图闪避。然而他们身在大军阵中,又能往哪躲去? 前阵一命身穿大铠的武士直接被砸中肩膀,霎时间血肉横飞。甲衣半点也没起到阻碍的作用,铁弹瞬间就将这人的半边身子整个打碎,当那铁球带着血雾激射入背后的铁炮轻足阵内时候,大铠武士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一阵噼啪的骨折声响动,铁球轻易的扫断了十好几人的胳膊腿脚。最后还将一个铁炮轻足的小腿砸成了肉糜,血肉骨骼完全混在一处,余威这才消去。 嘶心裂肺的哭叫声传出,那些中炮伤残的藩兵躺在地上翻滚嚎叫。看他们的惨样,身旁的侥幸者都是面无人色。如此不可抵挡的伤害要是落在他们的身上,那岂不是也要跟眼前的伤兵一样了? 这还不如死了呢。 缺了胳膊腿脚,活着也只能给家里增添负担。 仅仅是一炮,这一块日军铁炮轻足队中就现出一阵剧烈的骚动。 而整个日军阵列里,可是大小数十颗炮弹劈头盖脸的砸来的。在这种相对密集的军阵中,一颗铁球冲入阵内,就是一条血肉胡同被滚开。 哭爹喊娘之声不断,一颗颗铁球呼啸冲入日军阵内,打得他们血肉横飞之余,也叫日军已经不高的士气就更加低落了。 “迎上去,迎上去——”锅岛胜茂双手青筋暴露,一手紧紧地抓住缰绳,一手高举起太刀。 这个时候纵然已经注定要失败,那也必须冲上去。不然日军会输得更惨,更加没有意义。因为他们现在就是要掉头逃跑都很难了,队伍也不可能安然退到后方。 而都是要失败,那还不如多拼死几个明人呢。 郑芝龙挑了下眉头,想不到锅岛胜茂还是很有勇气的么。但是,这勇气是于事无补的。 炮击的威力很巨大,可最终还是停了下,当两军阵列越来越近时候,火炮彻底熄火了。 不过枪声就紧接着响起来了。 一杆杆火枪密密麻麻的被斜举着,一口口刺刀对准了前方的日军。郑军脸色一个个全都淡然。 这不是不怕死,而是死了也不怕。更何况这场战争他们已经赢定了,在枪口下瑟瑟发抖的是日本人,而不是他们。 看着对面数以千计的火枪,对面的日军一个个面色死灰之余,很多人头脑都一片空白。更有一些人不等军官命令,就擅自扣动了自己火绳枪的板机。铁炮轻足在藩兵阵中也是个精锐兵种,大批的铁炮轻足已经被分散到两翼去了,中军剩下的一些铁炮轻足怎么看都没对方多,这要是排枪齐射,那还不是找死啊? 而在他们的带动下,其他的日军铁炮轻足全都不由自主的开火了。 爆豆般的火绳枪鸣响,一片硝烟腾起,对面郑军火枪兵倒下了一些来。可他们不见得都会死。 站在前列的郑军火枪兵都是披重甲的,除了棉甲外,还有一层铁甲。 日本人的火绳枪质量很不错的,军士恐慌下虽然没有了齐射的威力,但一些被击中的郑军战士,纵然没有被打出一个个血洞来,可弹丸这么近的击在身上,也如一个大铁锤重重砸在身上,很容易造成体内器官的受损,甚至因内伤而死。 有那更不幸的人,铁盔上中了一弹,脖子当下就断了,头盔向后飞滚出去,鲜血和着脑浆飞溅出来。 身旁的战友、兄弟陆续有人倒下,可郑军火枪兵阵列还是一动不动,他们自然也害怕,但是一个个还要紧咬牙关,持着自己火枪,继续一步步向前,继续等待着立定的命令,等待着开火的命令。 而前方出现的空位也迅速被从后层补上来的火枪兵填补。 直到彼此距离都要贴近三十步时候,三声急促的响声传进所有郑军的耳中,五个营的火枪兵瞬间立定。被斜着举起的火枪平方了下,数以千计的黝黑枪口对准了日军。 “哔哔!” 如死神的呐喊声响起在郑军士兵的耳边,随着这个声音,“砰砰砰……”,一排排的火枪响声不绝,一道道猛烈的火光冒出…… 前后五列火枪兵,没有同时齐射,而是五列火枪,不间断的连环射击出。 枪口喷射出大量浓密的烟雾,瞬间里就笼罩在了郑军的头顶。 伴随着排枪齐射的声音,对面的日军铁炮轻足身上冒出一道道的血雾,成片成片的倒下。 三十步距离,五十米不到的地方。 别说是日军的具足、大铠,就是他们口中的南蛮铠,也就是欧洲的板甲,都不可能抵挡的住火枪。 所以,对面的日本藩兵如割到的麦子一样唰唰的倒下来,那是理所当然。 看着前方的铁炮轻足和同袍在自己眼前一片片倒下,眨眼之间,前阵便空荡荡没剩多少人了。落后一些的弓轻足和刀枪轻足们都有些呆滞。 很多人茫然地看着地上一片片的同伴尸体,还有一个个在翻滚哀嚎的战友,脑子一片空白…… 连续五排齐射,不说已经把日军的铁炮轻足给一扫而空了,就是他们后头的几队冷兵器轻足那也把人打残了。 剩余不多的日军铁炮轻足里数量更是寥寥的几个还没击发过的人,迅速对着郑军扣动了扳机,对面的郑军全都在紧张的装填着弹药。日军枪声响了,郑军士兵再倒下了些,可其他人的动作丝毫没断。 “杀叽叽……” 轻足组头和大将的叫喊声响亮来,这些人定下心神来,就明白该做出怎样的选择。趁着郑军都在装填弹药,立刻发起进攻。此时不冲,等敌人枪弹都填装好了再去冲击吗? 被怒吼惊醒的藩兵轻足们就跟倾泻的洪流一样,向着郑军疾冲来。 然后,他们就又在虎蹲炮和手雷的爆炸声中全体扑街…… 而当爆炸的声音中也响起了火枪的齐射声的时候,损失惨重的日军彻底崩溃了。 他们撕心裂肺的大喊大叫着,集体崩溃。如退潮的海水,所剩无几的前军和中军都在顷刻间溃散。 内中将领们的镇压已经毫无意义,甚至他们本身都要被乱军裹胁,不得不在近侍的保护下向后退去。 “主公,锅岛阁下有自己的决断,您还是速走为上……”黑田忠之被近侍们拉走了。不看熊本藩的细川光尚已经先走一步了么。 黑田忠之告辞而去,只留下锅岛胜茂还屹立在大旗下。 “父亲……” 锅岛光茂有些怯怯的看着自己老爸。他年纪是不大,但也懂得这一败的影响之大。他老爹完了。 “光茂啊,记住父亲的耻辱,吸取教训。千万别盲目的挑衅他人。”锅岛胜茂摸着儿子的头,如果可以,他真不愿意这个时候就离开。因为锅岛光茂才十三岁。 “以后,你就要靠自己了。” “带着少主离开吧。这里不是他该呆的地方。” 锅岛胜茂挥手叫近侍笔头带着儿子离去,而身边只留下了寥寥七八人,这些都是决心与他共存亡者。 “还请诸位随我一起赴死。” “能随主公赴死,乃我等荣耀!” 看着锅岛光茂被人带着远去的背影,锅岛胜茂握紧手中的太刀,大喝一声。 死亡,对他来说是很容易的;活着,对今后的锅岛家来说才是真正的艰难。 …… 骑兵营出击了。 周毅带着手下的马军,超过正面战场,从右翼插入了去。 平日里对坐下战马都一个个跟伺候祖宗一样的郑军马兵,现在却全都在狠狠的踢着马腹,一匹匹战马嘶鸣,他们摇摇尾巴,伸直脖子,疼痛令它们奔跑的更快。 用最快的速度杀到最前方,最大可能的堵住日本败兵的路,最大可能的歼灭日军。 这是郑芝龙的必然选择,也是大胜之后的必然选择。 谁都希望能够夺取更大更辉煌的战果么。哪怕稍后还要把他们放了。 满脸挂笑的郑芝龙从高台上下来,抬眼就看到了松浦镇信。 后者看到郑芝龙就忙奔过来,还没说话就被郑芝龙拿手堵回去了,“你放心,我早就有令传下,能活捉俘虏就别多造杀伤。战场上的这些败兵只要乖乖的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他们是不会有事的。” 松浦镇信还能说什么呢? 事实上现在他更应该考虑今后的‘路’了。 郑芝龙轻而易举的打败了锅岛胜茂军,这场战争的轻松和顺利叫他震惊,但结果他前面不久已经遐想过了么? “郑君,敢问您接下里要做什么?”松浦镇信慎重的发出询问。 “那当然是杀到佐贺城去了。”对于锅岛家的惩罚,这里才是一个开始,可不是结束。 “那么,然后呢?……” 松浦镇信不待郑芝龙回答,就紧接着说道:“如果这样能发泄出你的愤怒,我只能请求你少造杀戮。但惩罚了佐贺藩后呢,你总要跟幕府谈判的不是?” “我当然会跟幕府谈判,但谈判地点可不是在长崎。而是在江户。我会带着大军去到江户湾,与德川家好好的谈一谈。我与家光将军也是有些交情的么。大家都许多年未见了,我好不容易来一次日本,总要登门拜访一二的。” 郑芝龙这话说的就跟是去朋友家串个门一样。 第二百三十二章 咆哮的德川家光 可是德川家光对郑芝龙的到来却是半点也不欢迎。 作为江户幕府的第三位将军,他从宽永八年(1632年)老爹德川秀忠去世后开始亲自执政,至今已经十三年了。 是他确立了江户幕府老中、若年寄、奉行、大目付的政治制度,是他修订《武家诸法度》,对诸侯大名施加参觐交代为义务的规定。是他确立了长崎贸易的定规,强化了对一神教的压制,用严厉的手段平定了岛原之乱,并且完成了锁国政策。 在前世日本的历史上,德川家光是一个有着重要影响力的人物,是江户幕府体制的最终确定人,德川幕府的威望在他手中达到了最顶峰。 而这样的一个人自然就是一个强权之人。然而这么一个强权之人,忽的要面对另一个更加强势之人的压制,他能好受才有怪呢。 以绝对优势打赢了长崎之战,然后水陆军扫荡佐贺藩,攻夺并摧毁了佐贺城,把锅岛家的家底一扫而空的郑芝龙,在德川家光的眼中就是一个标准的恶客。 这恶客临门,那还会有好吗? 可惜,性格强势的德川家光却根本无力阻止这样一位恶客的临门。谁叫此刻的江户湾还非常的“一马平川”呢? 历史上的江户品川台场(炮台),那是要等到幕府末期,黑船来袭后一年,事件激发了幕府方面的危机意识,因此特别委托了伊豆国田方郡韮山代官江川英龙(江川太郎左卫门),于同年起在江户湾内开始修筑炮台。 眼下这个时候,江户湾根本就是一片空白的不设防之地,郑芝龙率领船队直接杀到了德川家光的家门口。 虽然幕府已经在岸上集结了大批的军力,但这有个鸟用。 别忘了这一时期的日本建筑是什么材质的,那都是木头,木头。 郑芝龙只要一通炮弹打进城下町,呵呵,整个江户不全烧光,也能烧掉一半,你信不信?(德川家治下的江户城本来就火灾频发,幕府267年间,包括1601年全城焚毁的大火共49次,大小火灾1798次) “八嘎,八嘎——”手持太刀,狠狠地斩断了桌几。德川家光两个眼都冒出了血光。 耻辱,这是他人生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但这位年龄与郑芝龙同岁的幕府将军,此刻暴躁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面对郑芝龙的威胁,他全然无力抵抗。 他纵然有旗本八万骑,那也一点用处也没有。 没有足够的战舰,幕府根本奈何不得郑芝龙,反而是郑芝龙有着足够的法子叫幕府难受。 看那松浦镇信递来的那封信里说的,要不是郑芝龙‘顾忌’自己与德川家光的友谊,他(郑芝龙)都让手下带人去一趟佐渡岛了,然后再到海边的石见银山逛一逛了。 德川家光难受的直想呕血。郑芝龙这是浓重的威胁好不好? “他到底想要什么?” 这一奇耻大辱幕府必须吞咽下去,虽然这影响足以震动日本,震动幕府的统治。可这枚苦果,德川家光也必须咽下。而且要快。 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事情解决了,才是削平影响的最好法子。 要是叫郑芝龙带着舰队在日本沿海游荡各一年半载,那才是真正的麻烦呢。 而他也相信郑芝龙没有与幕府彻底开战的打算,不然他就不会扫荡了佐贺藩后,就直接跑来江户了。 甚至都没有在长崎留下一兵一卒,还把之前俘虏的上万藩兵都给放了。当然,一些个贵族子弟还被他扣押着。 可也恰恰是郑芝龙带兵直接跑来江户的行为让德川家光不解。 郑芝龙在长崎的一番举动是要与日本和解吧?那为何还气势汹汹的跑来江户呢?双方自己在长崎达成和解协议不就好了么?更和缓不是吗? 松浦镇信脸上泛起一抹苦涩,“将军大人恕罪。郑君确是有与我日本和解的意想,而且他还非常认可您制定的锁国令。只是他觉得您制定的锁国令对于在海外谋生的和人太过于苛刻了些。所以认为有必要向您请求一个特令,允许在他麾下效力的和人能够回到家乡探望亲友。 同时认为日本民间有太多的下层武士衣食无着,生活过于贫苦,这将不利于您的统治和社会的稳定。所以恳求您能再下一个特令,允许他每年从日本招募一些困穷的下层武士。” “为此,他特体前来了江户。” 日本的武士阶层有着一定的社会特权,但这些人对比历史同期的满清八旗子弟来,可就苦的太多了。 江户时代对于旗本的俗称为“旗本八万骑”,但实际数目连五千都不到,御目见以下的御家人包含在内直属家臣团约一万五六千人。其中共拥有5000石以上的石高的大约有百人上下,拥有3000石以上的大概有二三百,这些人或是能在将军身边做近侍和随从,或是能能为江户城等各地城町的文武官。而超过九成的旗本只有500石产值以下的庄园领地。 也就是九成以上的旗本(旗本在藩曰侍、上士,御家人在藩曰徒士、下士)每年约获得200俵玄米(约3600升的糙米或约5400公斤糙米,米的密度0.75kg/dm3)作为自己和另外十二家(足轻等,以五百石军役计算,不计马粮)的开销。若以一家五口计算,平均每人可以获得90公斤的糙米,作为一年的收益。 相较同期一样为禁旅的满清八旗士兵,每月二至四两银,每年给白米24到48斛(960公斤~1920公斤的精米,以五口计人均192~384公斤的大米,相当于人均288~576公斤糙米),另外还给田十数亩到数十亩,在外驻防还给家属口粮和草料,出征有行粮,余丁和未满十六岁的幼丁每月给银1.5两。而且八旗子弟除备战外并无其它如日本旗本从事的杂役事物,二者的日子真的是天壤之别。 所以,千万别受小说、媒体和电子游戏的影响,对旗本,乃至整个幕府及之前的战国时代的武士生活有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完全用不起叠席(禢禢米)、典刀当甲藉以生活的下层武士在日本比比皆是。 这可不止是指德川家,其他诸多地方大名之下的武士阶层,也是一样的日子。 郑芝龙现在就看准了这些个下层武士。就像他身边的小野建二一样。 如今的日本,中上层的武士是废物,下层的武士中也有不少的废物,但总还是有些可用之人的。把这些人雇佣来,那可不止能扩充兵源,更能加强他在日本的影响力。 “接着呢,接着呢?他还有什么要求,你一块说出来。”郑芝龙给德川家光的信上并没涉及啥要求,被他随船带着,一路也来到了江户湾的松浦镇信才是他真正的信使。 松浦镇信刚刚说罢就把头直埋在了地上,屁股都恨不得撅起来。 现在德川家光人都要气炸了。 郑芝龙这算什么? 自己刚确定下没几年的锁国令他都要更改,这是在打他的脸啊。 “将军大人息怒。”松浦镇信忙跪了下来,边上的几位老中,比如松平信纲、阿部忠秋几人,也全都跪倒在地上。 主辱臣死,他们这几个在职的老中现在一个个切肚子了也不冤枉。所以,一众人心里都恨死锅岛胜茂这个老匹夫了。 “说!” 德川家光的气息真的暴躁了。 因为他从松浦镇信的反应中得到了一个信息,郑芝龙这鸟人还真有其他的要求。 “说。” 德川家光怒吼着。 就算是郑芝龙下一个要求是要自己的命,德川家光觉得自己也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将军大人,郑芝龙还希望自己的次子,就是田川氏的二儿子,十五岁的田川七左卫门能够成为一位尊敬的大名,哪怕是一个表高很少很少的大名。” 松浦镇信说罢人就又紧紧地趴伏在地上。虽然他很不解郑芝龙如此做的用意,因为郑芝龙给他提到过他想要的一块地方,哪真的是很叫人意想不到的。 但潜意思告诉他,郑芝龙恐怕是没安好心。更别说这种要求真的很过分。 德川家光人都晃了一下,他万没想到郑芝龙会提出如此的要求,这真的比要掉他脑袋还叫他震惊。 “大名?哪儿的大名?他是要长崎的大名还是江户大名?” 德川家光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蹦出来,一股通体的寒意直叫松浦镇信心中叫苦。 “将军大人息怒,郑芝龙想要的乃是虾夷地。”深怕自己被德川家光一刀斩的松浦镇信,这时连‘君’都不敢称呼郑芝龙了。 “虾夷地?” 德川家光就像是一个发现了自己老婆正衣衫不整跟别的人躺在一张床上,怒火冲天的他就要提刀上前杀了奸夫yin妇时候,却愕然发现那人也是个女的一样。 声音都变了。 想愤怒,却又忍不住内心的惊奇,甚至还有一丝儿喜意。 虾夷地那都是不被德川家看在眼里的荒凉野地。 松前藩松前氏被别列为没有石高的大名,就由此可见一番。 而且在虾夷地的松前藩都耕耘上百年了,至今的主要势力范围仍然为渡岛半岛南部的“和人地”(日本人聚集的区域)。要知道,在松前氏还是蛎崎氏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彼处开垦了。 江户幕府划给松前藩的领土远比渡岛半岛要大,覆盖了大半个虾夷地地区。除了东虾夷地(北海道沿太平洋部分)外,虾夷地及其周边岛屿均为松前藩管辖范围。但由于阿伊努人在此处大量聚居,实际上松前藩根本无法有力地进行管理。 现在郑芝龙竟然要把自己的儿子安插到虾夷地,这太出乎德川家光的预料了。 初听到松浦镇信言语的时候,他还以为郑芝龙胆肥的盯上长崎了呢。 “呦西……” 虾夷地,这郑芝龙显然另有所图,可不管怎么说,这比他设想的情况要好到天上去了。 德川家光满腔的怒火经此一打岔,都消平了很多。“你的,起来吧。” 他向松浦镇信说着,身边就要收刀回鞘,德川家光人冷静了。 “嗯?你的怎么还不起来?” 瑟瑟发抖,松浦镇信在瑟瑟发抖。“将军大人赎罪,那郑芝龙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第二百三十三章 二儿子的前途 “八嘎!” 德川家光的怒火瞬间覆盖了整个御殿,他怒视着松浦镇信,心中直有一种被耍弄了的感觉。 而眼前的松浦镇信就是帮着郑芝龙肆意的戏弄他耍弄他的帮凶! “我要杀了这个国贼!” 德川家光手背上青筋暴露,一股凌厉的杀气直笼罩了松浦镇信,后者再不敢有片刻迟疑,立刻说道:“郑芝龙希望将军大人能下诏斥责萨摩岛津家!” “因琉球国乃是大明之属国也,纵是弱小,亦不当为岛津家所把持。” 言语罢就再不敢有半点多余的动作,把脑袋死死的扣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降临。现在他真的有种刀口上跳舞的感觉。 虽然郑芝龙的这四个条件……,并没在彻底的羞辱日本,羞辱幕府。 大殿内寂静的落根针都能听得到,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有。 直到德川家光缓了一口气,手中的刀并没有斩落下,才叫殿内所有的人都大松了一口气。 松浦镇信身为信使,他只是信使。所有的可恶都是郑芝龙的啊,松浦镇信本身并没大的过错。尤其是在长崎事件上,松浦镇信不仅没过错,反而有功。 德川家的尊严和权威本来就被触动着了,这个时候将军家光再无缘无故的斩杀松浦镇信,斩杀外藩的大名,这岂不是没事儿找事么? “滚出去,通通滚出去!” 德川家光的声音宛如冬季的寒风,所有的人一个字也不敢多说,纷纷退下去。然后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德川家光无力的把刀子丢在地上,自己也向地上一摊,无力的坐着。现在他不想再保持什么将军的威仪了。 郑芝龙和松浦镇信,就仿佛一个善于勾动人心弦的魔鬼,几次波动他的心神,一紧一松,一松一紧,德川家光现在连生气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下诏持着岛津家,关于琉球国,显而易见郑芝龙是要对萨摩藩下手了。 而萨摩藩作为西国首屈一指的强藩,始终是幕府的眼中钉之一。 郑芝龙如果能斩断萨摩藩对琉球国的束缚,不止是砍断了岛津光久的一条胳膊,表高十万石还多的琉球国的脱离,必然会给萨摩藩带来沉重的一击。 可更重要的是——这事儿只要运作的好了,反倒有助于家光重塑幕府的尊严和权威。 他心中有个感觉,这一条件虽然是郑芝龙提出的,说来也是为了掐住琉球国,但保不准还有可能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甜枣吃。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是强者对弱者惯用的手段。 郑芝龙算的上是一位强者,可幕府也绝不是弱者,如此做,郑芝龙更是为了交好幕府。 德川家光就是这么想的,也所以他现在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被郑芝龙一气一喜,一喜一气的,真是有点身心俱惫了。 “松平信纲……” 德川家光好一会儿才收拾了心情,对外高声叫喊着。 立刻的,松平信纲的回声就响起:“请您吩咐,将军大人。” “你去见郑芝龙,好好的跟他谈一谈。” 无论是之前的三个提议,还是稍后的一个提议,都需要详谈,才能敲定的下来。 松平信纲是他手下最得力的重臣,无论是平定岛原之乱,还是完成锁国体制,整备幕府的职务,制定寺社奉行、勘定奉行等职制,松平信纲的身影都屡屡闪现。 “嗨!”松平信纲狠狠地低下头。 …… 距离江户御城不多远的海面上,最大的一艘福船上,郑芝龙正跟自己的便宜儿子,已经改名郑平的田川七左卫门谈论起学业知识上的事。 郑平日后肯定会以‘田川七左卫门’的身份来日本的,但那不是现在。 郑芝龙对他的认识在这些日子的接触中已经有了了解,怎么说呢,这孩子并不差,不管是体格,还是文化,亦或是性格上,这孩子已经算不错的了。毕竟他早年在平户藩居住,后来又挪到了长崎,处在这么个地方里,肯定见多识广。 知道天下并不是只有眼前的这一亩三分地。 但他对于海外的了解显然还很少,有些“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意思。 而且学业上偏向于四书五经,毕竟这是早前的郑芝龙所便显出的倾向么。对数学还是有一些接触的,对商业也有些耳闻。性格上,没郑森来的刚毅。因为他从小到大都在田川氏的精心呵护中长大的,而郑森呢,却早早离开了母亲。 郑芝龙有时候想着历史上郑成功的性格缺陷,就觉得家庭因素对孩子的性格塑造真的有很大的影响。 郑成功的性格缺陷很定跟他小小年纪离开了母亲的关怀,就需要自己独立生活有关。 想来早前的郑芝龙虽然很疼爱郑森,却肯定不会多么露骨的表现出来。因为严父慈母么,这才是中国家庭的标配。虽然郑森自小就很优秀,可如此只会让郑芝龙把更多更大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才不会对他无时无刻不‘父爱如山’呢。 可是郑成功的人生历程中,却是只有严父而没有慈母。 他母亲不在身边,颜夫人才不会接近他呢。 在自身的生活里没有一个自始至终都关爱他、体贴他的人,没有一个为他遮风挡雨的人。一切都要郑成功自己来做,这般成长来的人,性格要不刚强,人要不好炸毛——闻不喜不快而作怒,具体的表现就是不能容忍不顺自己意思的事儿,对事也好冲动,因为他已经习惯了稍微遇到不痛快的事儿就要爆发出来,比如对下人约束的很严格,赏罚苛刻。 因为若不如此,那他保不准都活不大呢。 但郑平呢?这是一个自幼就在母爱的大海中浸泡的人,他性格上的刚度,他外在的攻击性,自然远不如郑森强烈。但田川氏没有一味的溺爱他,没有把郑平养成一个妈宝男,郑芝龙觉得真很难得了。 丈夫一分别就是十几年,大儿子在身边长到七岁也离开了,只剩下一个襁褓中的次子,很多女性怕是都会使劲的宠爱溺爱吧。横竖她也不是没钱。 郑芝龙年年都为他送着钱的。 “你知道荷兰,知道葡萄牙,知道西班牙,还知道天竺,知道欧罗巴,但你知道荷兰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的历史吗?你知道天竺的历史吗?知道整个欧罗巴的历史吗?知道整个世界的历史吗?” “所以,你就要上学。” “学校里有很多门课,历史课就是其一,不断有中国历史、日本历史、朝鲜历史,还有欧罗巴历史。读史使人明智。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 “今后你也会是独霸一方的君主,别忘了这句话。” 郑芝龙絮絮叨叨了一堆,郑平听得很用心,也很激动。郑芝龙那话语里的潜台词已经很明白了,想到大哥给他透漏的消息,郑平可不就喜欢得紧么。 “数学也很重要,至少你要能看懂账册,省的被人蒙了不是?它能叫你的脑子考虑事情更加周密。” “再一个是地理。咱们生活的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大,西夷漂洋过海的来到东方,你只看他们带来了多少的利益,就不想知道他们究竟走了多么远,在来到中日前,又在沿途路上干了什么吗?” “地理这门课程有一段要跟历史结合来,等你这两门课都学通了,你就会发现,你自己眼里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 郑芝龙没有发现自己也很有话唠的潜质,但他的这些啰里啰嗦的话却让田川氏母子三人都欣喜的很。尤其是‘初来乍到’的田川氏和郑平,两人怕是做梦都不会想到郑芝龙会表现的如此体贴,而且一直都这么亲和。 俩人与郑芝龙之间的生疏感飞快的消失中,郑平整天更是笑容不断,只觉的这般的日子真的美极了。 在他的心中,郑芝龙满足了他对‘父亲’这个词汇所代表的一切的渴望。 倒是田川氏还有些担忧,在听到大儿子说,郑芝龙要向幕府将军要一个大名的时候,她人都傻了眼。这完全是打破了她的认知,‘大名’还能这般做的? 即便知道郑芝龙索要的地方只是荒凉的虾夷地,她也有一种不真实感。 而可接着涌起来的就又是担忧…… 虾夷地的虾夷人可野蛮的很啊。自己儿子去到虾夷地的北部做大名,那样偏僻苦寒的地方,不来说身份门楣上的变更,只说生活,她是真的有担忧。 “什么事儿都要一步步的来。” 郑芝龙捋着自己的小胡子说:“德川家的江山也不是一口就吞吃的,不然德川家康怎么会有老乌龟的外号?我郑芝龙的儿子,又怎么可能一辈子都窝在虾夷地镇夷抗寇呢?” 德川幕府现在搞的参觐交代制很叫地方大名恶心,老婆孩子都在江户做人质,自己一年的时间,一半在江户,一半在藩中。而且幕府不让乘船,偏偏日本山地众多,交通尤为不便。一些距离远的大名,路上就要耗费很长的时间,一年时间里能待在藩中处理事务的时间可能都不足一百天。 这项规定就是在限制大名的权利。总的来说,大名一般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呆在领地,另外三分之二的时间,不是呆在江户,就是在前往江户的路上,或者是返回领地的途中。特别是那些领地偏远的外样大名,来回一趟,一年就没剩多少时间了。当然,对于那些离江户比较近的大名,幕府也相应延长了他们在江户的时间——总之幕府尽可能的减少大名在领地的时间。 大名长期不在领地,藩政大权只能交给家臣团处理。这就使得到了幕末时,一些大名被家臣团架空。虽然一般家臣团的人数都较多,因为他们的领地小,单个家臣没什么能力单独掌权。 而且参觐交代是一种军役,大名一般会带很多随从前往江户,而幕府也不会给他们一个大子的报效,大名要自费出行。这对于大名来说是不小的财政负担,很大的打压了大名的财政实力。 郑芝龙才不会叫自己儿子年年都大费周章的去江户被耍猴呢,特地点了这个,以镇压虾夷地和预备防备沙俄北寇为由,五年才入江户参觐一回。 第二百三十四章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你把儿子教的很好,我很满意。”握着田川氏的手,郑芝龙很真挚地说。 这是他的真心话。就郑平现在所表现出的‘能力’,日后把德川家取而代之,也足够统御四岛了。 田川氏的脸上一下子升起了潮红,对于日本女性,能这般的被自己的丈夫认可,真的是很大的成就。 “所以,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我的儿子,我会不给他寻一个真正的好前途么?” “虾夷地大名只是一个开端,把德川氏取而代之,这才是最终的结果。” 在田川氏耳边小声的说道。 晴天一个霹雳,就听田川氏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了来,整个人都禁不住激动的发抖。 “这,这……” 话都说不出来了。就跟之前儿子要做大名一样,田川氏做梦都想不到郑芝龙如此的大胆。 将德川幕府取而代之,那就是改朝换代啊。 自己的儿子竟然能成为日本的征夷大将军?田川氏激动的人都恨不得晕过去。 郑芝龙就也不再接再厉的刺激他了,他的打算,还有对郑森的安排,还是以后再说吧。 到了晚上,田川氏的热情把郑芝龙整个人都要湮没了。没想到刺激性会那么巨大……,嗯,感觉真的很不错的。 …… 曾樱十八年五月八日,登州。 温暖的海风吹拂着这座海边的重镇,老天爷似乎真开眼了,开春后就连下了两场雨,接下来也雨水不断,尤其是前两天下的一场雨,恐怕在夏收前是不须在担忧麦田干旱了。 然而整个登州内外却丝毫没有喜庆的气氛。因为西面的坏消息不断传来,深知这几天涌入登州的灾民都越来越多了,官府赈济不及,只能用船一船船的把人送去芝罘岛。 巡抚官衙之内,曾樱紧锁着眉头翻看着莱州府州县的塘报文书,短短时日,他的脸色又苍白了许多,皱纹白发也更多了。 战情直转而下,青州城破,青州营和南部的顺军相继败落,据说知府何永清都已经殉国,消息传来,登莱上下震动。 鞑子的兵锋对着登莱虎视眈眈,而大明,或者说是登莱,却真已无力阻挡清兵的攻势。 一旦清兵东来……,他曾樱虽身为登莱巡抚,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座座城池陷落,而没有任何的办法。 曾樱这些日子里更勤勉地处理政事,却发现自己完全是在做无用功。败坏的局势叫他心力为之交瘁,深深泛起一种无力的感觉。 “孔胤植,孔胤植……” 提起这个名字他就恨之入骨,要不是孔家拿出大笔的钱粮叫鞑子军饷靡费无忧,叫方大猷迅速组织起了一批所谓的绿旗兵,巴哈纳、李率泰如何能轻易的镇平西部数府,然后一围青州,二击郭升? 然后青州内应叛乱,顺军叛徒发作,叫两军短时间里全都落得个惨败。 曾樱可是知道青州城的坚固的,郑芝龙早前更向何永清、李士元送去了大批粮饷军器,显然是要重点经营这里的。 只要鞑子在青州没能竟全功,他们就不可能全力以赴的杀奔登莱。 然哪里想得到,青州城内竟然有士绅官吏做了鞑子的内应。里应外合,以至于何永清、李士元败得好惨啊。而至于大顺军的惨败,曾樱就觉得合情合理了。后者在他眼中就是一群不忠不孝的土匪,利来自就聚合,利散自就崩离。 那郭升都败到眼下这份上了,内部有人通鞑,很顺理成章。 但是青州呢?之前鞑子入塞,青州士绅官民上下可都齐心同力,一门心思的要抵御鞑子的。现在却骤然间做起了鞑子的内应来,要说原因,大局大势显然有这方面的缘故——那金陵朝廷明显把齐鲁放弃了;但曲阜孔氏要说没动手脚,打死他都不信。 “不忠不孝的东西……” “不念先人之心迹,以致深负国恩,非惟不忠,更羔不孝……,圣人有知,亦应深恶而痛绝之。”好容易收拾了内心的愤慨,曾樱再看着几份地方州县递来的文书,眉头却又是皱起。“这个孔胤植,真不杀不足以正国法。” 文书是关于地方局势的。却是有痕迹表明,孔家人进入登莱了。 这上头的言语很模糊不清的,也不知道是地方官员真的没能搞清楚孔家人的行踪,还是他们不愿说,但不管怎么样,都把曾樱恶心坏了。 可是再气再怒又能如何? 曾樱呆呆地坐了半晌。终是挂念军情和地方局势,吩咐随从去将周亮工请来。曾樱之前搞了一支直属于自己的军队么,为首的提领之人他就瞧中了周亮工。 很快的,周亮工就进来,恭恭敬敬地上前来拜见曾樱。 被曾樱一把拉了住,每次看见周亮工,曾樱都很安心,这是个人才。柔声道:“元亮来了,快坐,快坐。” “东虏兵锋现在至了何处?” 周亮工道:“中丞,东虏主力己汇于益都、寿光一带。南路的诸城也有李率泰、刘泽清军汇集。”而且据说鞑子的主将尼堪还没在济南动身。 但看现在清军的布置,他们的想法就很直白,跟对付青州一样,也是一南一北两路出击。 其中南路的目的也不是进攻胶州,而只是威胁芝罘岛罢了,而是吸引郑芝豹的眼球,让郑军难以再顾及登莱两府府治。 加之登莱内部的对敌策略始终难以敲定,或严守登莱府城,或拒敌于外,至今未有定论。 原因是登莱士绅和州县官员的态度。 从局面上看,最有利的法子显然是严守莱州、登州两府城,但这样来其他州县便全无守卫,地方官员也好,地方士绅也好,他们的利益可就损失大了。 这就跟西部和中原、北直隶,一个个投降满清的州县一样,你大明朝都不要我了,一兵一卒也不派来救援,我干嘛还抱着你的大腿不放呢? 燕京的鞑子是很凶残,但他们一没有跑马圈地,二没有肆无忌惮的烧杀抢掠,三没有把良民贬为门下奴才,四没有叫人剃发易服。 相反那燕京城的摄政王还很明礼,派人入齐鲁祭拜圣人,施行汉法,大明朝给俺们(士绅)的好处,人家满清也全都给了。我又凭什么抛家舍业的为放弃了我的大明抛头颅洒热血呢? 就一个华夷大防吗? 这算什么? 从五胡乱中原开始,北地被鞑子胡夷统治的时候多了。先人已经有言:“今日能用士,而能行中国之道者,则中国之主也。” 不看那孔家都乖乖的拜了燕京,那鞑,不,是大清的小皇帝已经要入关了。衍圣公都去燕京城迎驾劝进了,他们还有什么拉不下脸的呢? 何况天下又不是只有中国,看那些西夷,自欧罗巴越八万里泛海而来。其言海外大国猥多,而西视神州,按图而论,中国居亚细亚十之一,亚细亚又居天下五之一,则自赤县福州而外,如赤县福州者且十其九,而戋戋持此一方,胥天下而尽斥为蛮貉,得无纷井蛙之诮乎? 总之,这些人的理由很多很多,而多尔衮入燕京后的一系列举措,也真的给他们提供了极好的借口。 现在登莱的情况就是,曾樱如果不玩‘拒敌于外’的策略,那保不准地方州县就多有通鞑降清的人;可要是真拒敌于外了,则怎么看都是个败。 大军兵分数路,一守潍县,二守昌邑,三守平度,四守高密,五守胶州。等于是把大军沿着半岛之西境一线排开来。 全都守,那就全都守不住。 登莱兵力本就少,还如此分散,单个兵力这般的少,这要能挡住鞑子,可就是神了。而防线要是抵挡不住了,鞑子兵锋杀入登莱,那些个士绅官员们又有几个人愿意拼死报国的? 真愿意跟鞑子拼命的人,也不在乎拒不拒敌于外了。 “看来本官是要到了下定决心的时候了……”曾樱想到境内士绅的反应就觉得头疼。 拒敌于外实非良策,但要弃守其他州县,只紧着登莱两府城,那地方上的士绅官员恐就多有投效的了。而有了这些缙绅的投降,鞑子就算是在登莱立稳根脚了。便是他们拿不下登莱两府府城,也那不下芝罘,其他的州县城池还不是随手可得么?那鞑子也肯定不会再走了。 为官一任唯恐于国不忠;经营一方唯恐渔民不孝。 这是曾樱写过的一道楹联,但说容易,做到却难。 周亮工大肆点头,这决断曾樱早该有了。“大变在即,中丞实当早做定断。” 曾樱也不言语,沉思半晌,说道:“青州营,还有那个郭升,至今还没有消息吗?”听说那王鳌永表了随员方大猷为齐鲁巡抚,已经开始着手清查空闲荒废的田亩和各府的人丁,要给百姓授田了,引得西部各府县百姓大喜,这鞑子在齐鲁的根脚是越来越深了。 听到曾樱的话,周亮工身躯一颤。 一直与郑氏有着联系的周亮工可是很清楚郑芝龙对郭升的态度的,完全不是诸多明廷官员喊打喊杀的模样,而是一种一个战壕中的战友的感觉。 郑芝龙心中的最大敌人始终是满清。 之前郭升大败,周亮工就曾试着向曾樱提议,招抚郭升,收为己用。结果被曾樱断然拒绝。而现在,曾樱的态度在大敌来临的情况下,又有了新变化了么? 周亮工脑子里迅速转过一个个念头,嘴上却不见停歇,立刻答道:“登莱与青州的联系已断绝多日,下官……” “外头传言青州一战,何太守(何永清)壮烈殉国,但李将军却不曾传言有事。可见这何太守好坏不去提,只李将军却是无碍。如今鞑清势大,李将军兵败之下必然要寻山地躲藏,好休整实力,重整旗鼓。消息一时间不被人传闻开,下官之见,这便是绝好的消息。” 曾樱沉默地坐着,他的心中,也认同周亮工的说话,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但是想到青州坚城和数千拿钱粮喂饱了的青州营精锐,就这么毁之一旦,他就心疼啊。 第二百三十五章 进城啦,抄大户啊…… 十天的时间转瞬就过去了,登莱之地半数都变换了颜色。 所谓: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就是如此。 当满清大军杀入登莱后,一个个州县不战而降,彼处官员或是弃印而走,或是摇身一变成了满清官员——横竖大家都是‘衣冠禽兽’么。 清军一路就跟游行一样,没有遇到半点抵抗。现在已经包围了莱州的府治掖县,前锋杀到了登州城西的黄县。而李率泰也兵不血刃的夺取了胶州,然后大军直逼崂山。 是的,清军直逼崂山而来,而不是作为胶州郑军根基之地的浮山前所。原因是一座崂山堵住了浮山前所与即墨县之间的大部分空间,只留下西侧临近胶州湾的狭窄通道。 而那大约十里有些的平地被几座不大却坚固的棱堡堵塞着,李率泰才不会率军去打呢。他虽然还没有亲自领教过棱堡的厉害,可他耳朵没有聋。他知道阿巴泰,自己的那位郭罗玛法在津门可是碰了一头包。 所以他只想从偌大的崂山山脉中寻到一条条不被郑军所主意的小道来,绕过郑军的防线,杀进内部。就是不能立稳脚跟,也好大杀一通,大烧一通,破坏敌军的战争潜力。 要知道夏粮眼看就要收获了。 所以,进到胶州的李率泰并没轻易地向江哲部发起进攻,而是自己停兵即墨,让刘泽清迅速的攻掠周边诸州县。 如今刘泽清都杀进了莱阳,兵锋都直直奇山所(烟台)以南的海宁州了。 齐鲁绿旗兵,或是说清军,这回在登莱之战中的策略,就是多路进攻,给郑军制造最大的压力,逼迫着郑军一样分兵,叫郑芝豹无法集结兵力来与绿旗兵正面一战。 可以说与早前急于跟明军主力决战的战争策略是大相径庭,因为满清承认郑军强出一头的战斗力。 白刃战的能耐且放在旁边,只看郑军的枪炮,打正面战。满清八旗兵的损失都不会小,绿旗兵就更是白瞎白给的。 这齐鲁的绿旗兵不是招募的新兵,就是刘泽清如此的降兵降将,战斗力有限的很。 巴纳哈可是怕他们与郑军大打出手一战后,齐鲁的这数万绿旗兵就灰飞烟灭了呢。 那可是能叫鞑子心疼死的。 几万人啊,撒出去占地盘能控制老大一片呢。哪怕再废物,对现在的满清言,也是弥足珍贵的。 至于他现下带领的满洲八旗兵,人数是不少,可那是用来打莱州和登州的,不是用来跟郑军的枪炮死磕硬碰的。 先解决曾樱,再来招呼郑军,这是满清在津门撞了多次包后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棱堡强大的防御力和其中所需要的少量守军,逼的清军不得不暂时避让,他们现在想不出合适的破解之法。 你要说为什么不用包围,不长时间包围?没看是一个‘合适’的破解之法吗? 鞑子现在控制地盘的兵力还不充沛呢,拿什么去长时间的包围? 有了津门做例子,李率泰都可以打包票,只要给郑军足够的时间,他们可以把浮山前所建设成津门第二来。 所以,对付郑军不能急,也不能无动于衷。先要消耗他们的战争潜力才是第一。 杀人、烧粮才是他应该抓紧时间做的。 但这是对李率泰而言,而不是江哲所想的。身在浮山前所的江哲,现在正在筹备着出征呢。 而他的目标也不是胶州湾对面的灵山卫城,而是直接跳过登莱,插入青州。 五月下旬。 就在第七支小股绿旗兵举起了双手,乖乖的走进俘虏营的时候,江哲亲自带领数十艘大沙船和一艘蜈蚣船,在海风的吹拂下一路南下,越过灵山卫、夏河寨等地,抵达了日照。 令人意外的是,他们在海面上发现了一艘慢悠悠的小沙船,那上头的人看到他们后惊慌失措的,迅速调转船头向着日照的石臼岛寨跑去。 “截住它!” 江哲想都不想就下令道。 虽然满清在齐鲁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但那也只是在陆地,不管是芝罘岛的郑家船队,还是往来津门、齐鲁和江淮的沙船帮,他们在近海行驶的过程中,一大任务就是观察沿海是否有陌生船只船厂出没。 坚决把满清的外海水师掐灭在萌芽之中。 蜈蚣船迅速加快了速度,悬挂着盘龙云海旗帜的他们真就如一头腾出海上的蛟龙,直冲目标扑去。 那艘小沙船在发现盘龙云海旗帜的第一瞬间就掉头向后头,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这小身板根本不是郑家水师的对手。别说那蜈蚣船了,就是随便一艘大沙船,都能将它轰碎。 而沙船又怎么能跟蜈蚣船比速度呢?前者虽然也有划桨,可数量少,那但真比蜈蚣船差了不少。 可出乎人意料的是,那小沙船上的人在发现自己逃不了的时候,没有干脆利索的举白旗,而是用船上不多的火枪弓弩开始了绝望的还击,几个弓手和火枪兵也站在船舷内侧朝蜈蚣船只展开射击。不说那效果如何,只说勇气,还是值得肯定的。 当一次劝降被枪子箭矢回答后,蜈蚣船立刻就还以颜色,他们才不会惯着对手呢。 一门门大炮喷出了怒火。 二者相距连百米都不到,炮弹以近乎直瞄的方式呼啸地飞向了小沙船。而且这里是近海,风浪远比远海要小,虽然这般的也不可能保持百分之百全中,有两颗炮弹落在了海里,但还是有四发炮弹打在了敌船船身上,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蜈蚣船一侧载炮足有十二门,这还只是一半的火力。但已经把小沙船打的不要不要的。 两颗炮弹击中了小沙船的侧舷,制造了两个不大不小的破洞,惹得船上的人一阵惊呼。而且船舵也被打坏了。 这样的战斗是没有悬念的。 完全是老子打儿子。 江哲看着船只一阵冷笑,他倒要看看这船上到底有什么东西,看看这艘船的背后又有什么人物。 便嘱咐左右要俘获这艘小沙船,然后便走回了船舱。只不过他的命令注定要落空了。 当一艘大沙船行到小沙船边后,搭上了桥板,一队郑军持着刀枪跳到了小沙船上后,一声声惊叫很快就在船内响起。 等到江哲赶到时候,就看到一具具的尸体已经摆满了船甲板。 不止有那些勇气十足的汉子,更多的还是一些十二三的豆蔻少女。 “总管,咱们这怕是撞上人贩子了。” 一军官向江哲禀告着,后者蹲下来看着那一具具气息断绝的少女面容,不出意外,圈都是美人。 “有必要么?” 两淮的难民何其之多,内里的如此类之女子又何其之多,有必要从北地里运人来么? 而且,人还都死了。 无论是外头的汉子,汉子内里的这些个女子,全都死了。 江哲看着眼前总觉的有些不对,这是要保守什么秘密吧,这些汉子那么干脆的就抹脖子了,这可了不得。 不过现在是拿下日照,扫荡那些叛国降清的士绅富贾第一,这事儿虽然透着迷雾,但还要押后了。 “立刻把这些人相貌给画下来。把尸体都带上,进了日照县城,注意找几个仵作来,让他们看看。” 江哲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和这艘小沙船的战斗只是今天的一个小插曲而已,江哲的最终目标还是拿下日照——日照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县城,这里既不是清军的转运站,也不是清军的物质储备地,这里就是一个刚刚挂上鞑子旗号没几日的小县城,而且县令还就是原先的那位县令。 江哲出兵来打日照,没有太重大的军事意义,但却有不少的政治意义——这是在警告其他各地州县,从你们背明就清的那一刻起,大家可就是敌人了。 鞑子对付敌人很是残酷,郑军对付敌人一样很残酷。 清军能杀入登莱,杀到郑军的眼皮子底下,那郑军,自也能反杀到清军的地盘。 你们这些士绅大户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投降了鞑子,那现在,郑军可不也能顺理成章的收割去你们的利益了? 所以,别以为投降了鞑子之后,自己就高枕无忧了。那是扯淡! 哪怕郑军只能沿海骚扰,也一样能叫不少人哭不是? 如此,实际意义不是很多很大,但影响却不会少了。 在芝罘的齐鲁郑军主力被牵制的情况下,江哲觉得自己来打响‘反击’的第一炮,乃是幸运。 船只驶入石臼岛寨后,上千郑军大摇大摆的下的船来,一路上打着旗号,不紧不慢的直冲日照城去。等到兵锋杀到日照的时候,就看到一群服色杂乱的丁壮站在城头。 这些人看起来士气就不甚高昂,武备也很差劲。 别说枪炮了,连土弓江哲都没发现几个。 放下望远镜,江哲对日照县城的城防是直摇头,同时也有些欣喜,他觉得战斗会很轻松。或许城池的陷落只在顷刻之间就能完成呢。 一切都如江哲所料。 当枪炮声响起之后,这些丁壮完全没有勇气在城头战斗!也不知道他们中有没人被打死,横竖他们是纷纷转身逃跑了。 然后战斗就结束了,整个过程都还没有江哲使人去炸开城门来的麻烦。 “进城了,进城啦,抄大户啊……”郑军们大叫着。 第二百三十六章 他们(她们)到底是谁? 说到日照的士绅,那就不能不提及一户人家。 丁家,日照丁家。父子两进士,三代五功名,在本地绝对是赫赫有名。 从上辈的丁赫起,丁家便正是步入本地士绅的门槛。而等到其子丁允元崇祯四年高中进士,那丁家就更上了一层楼,更别说丁允元自步入仕途后就官运亨通,没几年就做到了清贵的科道言官——户部给事中,那丁家可不就如日中天,执日照牛首了。 等到丁允元的长子丁泰也小小年纪就高中举人时候,丁家就不止是在日照牛逼了,整个青州都是鼎鼎有名的家族了。 老子厉害,儿子也厉害,这妥妥是后继有人啊。 再加上丁允元次子丁景和胞弟丁允登亦是贡生(府、州、县生员(秀才)中成绩或资格优异者,升入京师的国子监读书,称为贡生),整个丁家真是好不兴旺。得功名者后继有人,更是给人一种科甲蝉联不绝的感觉。 如今丁允元还在南明任职,乃苏州知府也。 丁泰、丁景等都随之南下,但他那胞弟丁允登却留在家乡,一为了祖宗祭奠,二为了丁家的家产。在日照易手,官司有变的情况下,人家还补了县丞一职。 随着满清在北直隶、在齐鲁等地的站稳根脚,过去那种秀才也能做官的事儿是越来越少了。 丁允登能做了县丞,这还多是考虑到丁家在本地的影响力。 可是现在,丁允登却是坐蜡了。 外头的喊杀声已经越来越近,丁允登使人爬倒院墙上打量,已经知道日照失守事宜,心里头是好不忐忑。这自己的长兄虽然还是大明的官儿,可自己已经是大清的官了,这杀来的人又是郑军这支与其他明军有些不同的兵马,谁敢保证郑家人就会买他兄长一个面子呢? 这要是把自己拿了……,那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然而怕什么偏就来什么。 在厅堂里急的团团转的丁允登还没有想出招法来,忽的就听到前庭一片哭喊声,大惊失色的站起来,然后就看到二门处爬出几个人来,可不就是家中的护院健仆么。 “二爷不好了,不好了,郑军杀进来啦……” 为首的一个死了亲娘舅样儿哭喊着。 丁允登只觉得双腿一软,整个人又跌坐在椅子里。 等到一名队官大刺刺的走进厅堂时候,他双腿都还软的跟面条一样,连站都站不住,可还想舔着脸讨好来人。 军官不屑的撇了他一眼:“别给我耍花腔,老子现在登门就是抄家来的。丁允登,你身受明皇功名,危难之时却不思报国忠君,以奉大明多年来养育之恩,反而接受了伪职,背国降清,实是无耻之尤。不惩不足以警世人。” “来啊,把他押下去,送去总管那里。剩余的人都给我看起来,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说罢,身后两名兵丁就扑了上去,把丁允登一把扭住。后者身侧本还有几个护院健仆,现在却一个个僵直如木头泥塑,根本不敢阻拦,更没一人阻拦。 丁允登人都被拖出丁家的大门了,被外头的风一吹,才是有些回过神来。扭头看了一眼背后的丁府,长叹一声。 “认罪,学生认罪。” 江哲面前丁允登很是痛快的承认自己有罪。他想到自己一路上被拖出家门的时候,那府里多年来受他恩义的下人奴仆,硬是没有一个人敢叫嚷一声,那心里头忽的就明白了叛徒的可恨了。 可不就是该死么。 “呵~”江哲禁不住都笑了,这认罪态度真好。怪不得鞑子一来就巴结上了呢,太没骨头了。 “那你就跟我说说这日照的士绅富贾,谁家最该死,谁家最不该死。” 碰到了一个软骨头虫,江哲可不要狠狠地压榨之么。 丁允登明白江哲话里的意思,也不做隐瞒,把自己知道的一切事儿,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 “都听明白了没有?按图索骥,一个个的都给我提过来。” 瞥了一眼身边的随从,江哲满脸都是笑容。 “那好,你就再给我说一说。日照这地方跟南面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又做的是哪种勾当?” 先前海上的小插曲在日照事宜进行的顺畅之极的情况下,就变成了一根刺,叫江哲如鲠在喉。 丁允登傻眼了,“将军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听不懂啊? 江哲冷冷一笑,伸手提住了丁允登衣领,“装得到挺像。你怕是还不知道,老子在石臼岛寨外海已经把那艘小沙船给截住了。” 要不是日照县令跑得快,江哲早就撬那县令的嘴了。 “将军冤枉学生了。您看我把乡梓贤达皆卖了个干净,怎可能还会隐瞒呢?将军所言,学生实在是听不懂啊。” 什么石臼岛寨,什么小沙船,他真的不知道江哲在说些什么啊。 “本总管在石臼岛寨外海截住了一艘小沙船,内有青壮十余人,豆蔻佳人十余人,见了本总管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是掉头就跑,跑不掉了就将女子尽数杀死,自己尽数伏刀。他们是什么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作为地头蛇就真不知道?” “不知道,学生真不知情啊。”丁允登都要哭了,二三十条人命在如今这世道里根本不算甚,但如此个死法直叫他想到了死士,那中间极可能还真有阴谋,而且是大阴谋。 死士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培养的。 可他也真的没听到一丝儿的风声啊,“将军冤枉学生也……” 江哲眉头皱的紧紧地,这丁允登可能是真不知道,不然都到这个份上了,他继续隐瞒也没意思啊。 心中有些沉。 这丁家是日照士绅中扛把子的存在,丁允登又做了本县县丞。结果对小沙船一事却半点也不知情…… 一切的证据都表明,这‘小沙船’绝对有料,还是大料。可恨叫县令那狗官跑了。 这一次次的想着小沙船的事儿,叫江哲也想到了‘死士’这个词。 生命可贵,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不管是千古艰难唯一死,还是好死不如赖活,无不说明了人对生命的渴求。 这一出手就是十几个死士,这是绝对的大手笔啊。 或许自己这次来日照,那最大的收获不是打下了日照县,叫降官和士绅们一个个都害怕来;而是在海上撞到了这艘小沙船,撞到了这些个尸体。 “总管……” 随从的叫喊声把江哲从内心的沉思中唤醒。 “仵作已经检验过了尸身。” “传他们上前。” 江哲要亲自问一问。 于是,日照县的三个仵作就上前来了,一个个倒并不害怕。他们是手艺人,凭手艺吃饭,不管明清,都要赏他们一口饭吃。 朱明规定:大州县额设三名,中州县二名,小州县一名。仍各再募一、二名,令其跟随学习,预备顶补。各给《洗冤录》一本,选委明白刑书一名,为之逐细讲解,务使晓畅熟习,当场无误。将各州县皂隶裁去数名,以其工食分别拨给,资其养赡。 所以啊,这仵作的地位是不高,都是由地位低下的贱民担任,仵作的儿子是不能参加科举考试的。但官府还是很看重的。毕竟人命关天么。这些仵作的能耐,与县里州府里爆发的人命案子可是休戚相关的。 “小的们见过总管。” “不用多礼。你们都说说看,都有什么发现?”江哲一边说着,一边拿过一卷宗,这就是现下的尸检报告了。 三个仵作彼此相互看了眼,最后由年龄最大的人来回话。“禀总管,小的们验看了那些青壮汉子身上的疤痕,手脚、大腿、肩膀的老茧,还有牙口,可以确定里头有十人是军伍强兵,或已经退出军伍,但还是军将大员的护卫,一直盔甲在身,且长期骑马,刀弓不离手。” 这些个人身上的痕迹是很明显的,身上的疤痕,手上的老茧,大腿内侧和肩膀的痕迹,无不能证明他们的职业。何况只看牙口就能知道这些人是经常吃肉喝酒的,不是军中大将的近随,哪有这么好待遇? “其他的呢?” 江哲记得那青壮男尸可不止十个。 “其余六人更多是市井之人,身上虽有伤疤,却与军阵伤疤全然不同。且身型较之另十人普遍矮小。不常骑马,更不着甲衣。” 江哲闭上了眼,这事儿似乎更复杂了。 十几个男丁分成了两拨人,一边是军中大将的亲卫,这在北地很好找;而另一拨呢?怕多是南面的接应之人派来的心腹了。 “女的呢?” 那老仵作也皱起了眉头,“这些女子身上疑点也是极多。最重要一条就是,她们被杀时并没有逃跑,更无有反抗。”这点只看她们的头发就能知道了,一个个跟案板上的鱼肉一样,等着刀子落下来。 “速去把那批进船仓的人给我找来。”江哲按了按眉心。这事情真复杂了。 女人被杀时候有没有人反抗,那情况一眼就能看出来,船舱里头乱不乱,把人找来问一问就知道了。 至于接下老仵作所言的,这些个豆蔻少女一个个像都是富贵人家出身的,身上不止没有伤疤,连干粗活的痕迹也没有,反倒一个个似都学过琴棋书画。那是不是又习字练琴,仵作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第二百三十七章 老子又救了老李一遭 他们到底是谁?她们去南方又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叫江哲搅动脑汁,翻来覆去的思寻,也没有得出一个具体的结果。他只能派人回崂山,把消息向上头禀报过去。然后将自己的全部心神都摆回战局上来——这才是当下的主题。 江哲带着部队和‘战利品’回到石臼岛寨,让手下的大小船只来回跑了三趟,才把日照的降敌士绅、官差官吏和他们的亲属家眷,以及粮食、钱财、牲畜等,通通送回崂山。 然后物质进库,而人就丢去了劳改营里劳动改造,现在的崂山有太多的地方需要人力了。然后自己才在清军大部队扑来前返回了浮山前所。 江哲带兵忽的扫荡了日照,这消息以一种闪电般的速度在齐鲁传播开来。所有临近海边的州县官员和士绅们听闻了消息后,无不菊花一紧。 郑军能扫荡日照,就也能扫荡他们。 日照县的防御很差劲,那么他们的防御就很牛么? 从大势上看,这一举动直接影响了满清在登莱的招抚。尤其是在登州的招抚。 不管是大嵩卫、海阳卫、靖海卫,还是威海、文登、海宁,那或是在酝酿中的易帜,或是在暗中进行中的勾搭,一时间里全都熄火了。 那些个官员们不说,只说各地的士绅,一个个都心里打颤,谁还敢来欢迎我大清啊。不怕稍后郑军前来扫荡,把人把财产一锅端了啊。 对满清不反抗不亲近,那满清还能把自己吃了不成?可要对满清亲近拥护了,郑军就能掉过头来将他们一口吞了。 这些人要兴风作浪,最终目的为的不还就是自己的家当田产么。 可现在他们发现自己的兴风作浪、煽风点火极可能会把自己的家产家当,连同自己的小命水淹火烧了,那谁还会去找死呢? 李率泰已经领兵逼到了崂山,不再是之前那样只小打小闹,而是大军直接堆到了郑军棱堡外。 这是一场‘政治战’。 清军在争夺登莱‘士民之心’的这场战争中必须要付出实际行动,用实际行动来向世人宣告——自己是有能力保护他们的。 所以,这次战争绝不是只爆发在李率泰与江哲之间,连尼堪都亲率八旗兵杀奔胶州来了。 当然,尼堪的本来目标绝对不会是江哲的。只是赶巧了,他作为大军主帅,人本就拖拉在最后,带着兵马大炮赶到青州时候,本是要杀去掖县的,可日照一事的爆发,叫他转变了目标,对准了胶州的江哲。 据说队伍里不止鞑子极多,还有一些个西夷,并且征发不少的民夫劳力,全军规模庞大,烟尘蔽日,声势极为惊人,齐鲁西部活跃的几支小股抗清武装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比如青州的谢迁和丁可泽,鲁南抱犊崮的王俊,还有鲁西曹州的榆园军。 后者在原时空历史上的名头甚是响亮,毕竟在齐鲁之地坚持了十二年之久,聚众百万,还一度西破南乐,北攻大名,有进取北京之势。 可事实上,榆园军却本是反明的农民军。明崇祯十三年起义,以马应试为首,后才转为抗清斗争。 在刘泽清南逃之后,趁机攻破曹州、濮州、定陶、城武四城,并且降了李自成。但他们在城内屁股还没坐热,鞑子就入关了。然后李顺军就一场败仗接着一场败仗,在郭升放弃鲁西向济南府转移时候,榆园军却并未跟随,而是继续留在了老巢里。时至今日,曹州四城已经尽数易手,但靠着城外面积广大的榆树林,靠着‘地道战’这一当年对付明军的老战术——在地下挖掘纵横交错的通道,长达数百里,神出鬼没地袭击官军,使得明军无可奈何,依旧活的有滋有味。 但这些人也都明白轻重,当尼堪带领着清军八旗杀到的时候,一个个都缩起了脑袋,藏起了尾巴。 他们很清楚鞑子的目标不是自己,而自己也没那个实力来抵挡鞑子,他们能做的顶多是在敌后战场上为登莱减轻一些压力,敲敲边鼓。而不是头铁的去寻死! 此次尼堪带来的军队数量有多少,大炮又有多少,由于时间尚短尚未来得及打探出来。郑军对此自然是有判断,考虑到巴哈纳手下的兵马数量,还有开封的豪格手中的军兵,尼堪手里的兵马应该是不多的。很可能只有正牌的八旗兵三到五千,可是鞑子手里还有包衣呢,再加上从关外就跟随的汉奴跟役,加起来一万人总是有的。而且军中还有不少的大炮,随军带有很多的民夫壮丁,那一路走来,两万是绝不会少。加上李率泰的兵,还有刘泽清的兵,清军的总兵力就有了四五万人之多,战兵更是直追两万五千人,都是江哲部的十倍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鸿沟,已经不是郑军依靠一些先进的战术思想或武器装备能够填平的了。 江哲手下拢共就两个营,还都是新组建的部队,要是拉开架势与清军进行野战,必然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早就知道自己要狗一波的他从一开始就准备着打防御战。 守住崂山西侧的棱堡群是第一要务,抓紧时间修筑沿海的防护链就是第二要务,第三还要掐断清军从崂山山脉中的渗透。 虽然兵力不多,可江哲却觉得自己很安全,不然他不会跨海去攻打日照。这是在主动招惹鞑子啊。 那除了要立下功劳,宣扬一下自己名头外——叫天下人都知道齐鲁郑军中还有一个将‘江哲’的人,出名要趁早么。更多的还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有余力去做。 李泰率给他的压力太小了,小到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抽调一半的主力去打打野。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运气有点背,正撞上了统带着最后的部分兵马东进的齐鲁清军主将尼堪。 后者刚接手了一批火炮,他的第一目的是夺取莱州府城,然后打一打登州。 不管是多尔衮还是尼堪本人,从没想过一下子就能把郑军打出齐鲁,拿下芝罘岛等地的。这不现实。 所以,先敲掉曾樱就是一个好选择。 何况这曾樱还是登莱巡抚,他不死不降,那就等于大明还立在登莱,这对满清而言绝不是个好消息。 尼堪看着不远处的郑军堡垒群,果然都是棱堡。这还是他们从龙华民那个西夷口中听到的词汇。 那通过秘密渠道,和火炮一同来到军中的德意志人巴克豪斯,就很详细的为他解释过何为棱堡,他直接做了一个棱堡的逼真模型,让尼堪清晰的‘看’到了一切。 就是在欧洲,想要迅速夺取一个守军意志顽强的棱堡都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在东方也是一样。 五个不大的小型棱堡,崂山西侧的这些棱堡比起热兰遮城堡来说只能是小型棱堡,五个一条线分布,看似都不大,却极为坚固。 火力强大配合着狭窄的特殊地形,除非是到了冬季里,胶州湾彻底结冰,不然进攻的敌人就很难展开兵力。这么的五个小而强的要塞城堡,有个千把人的冷热兵器混合的步卒驻扎,基本就能守得固若金汤。以满清眼下的攻城能力,就算来个十万大军,也没有任何可能短期里就攻下崂山。 崂山,这就是浮山前所这片区域现在的名字,这就是后世青岛眼下的称呼。江哲的官衔也就是与明制甚是不同的‘崂山总管’。 从兵力言,与驻守一地的参将相仿佛。 “郑芝龙可真是会选地方。”眼下的崂山郑军可不好打啊。尼堪感慨着说,然后头也不回的回营了。 没必要再看了。 一连串的小型棱堡,想要顺利的拔掉它们的可能性为零。但悲催的却是,这里即便再不好打,现在的大清也必须打一打。 “孙之獬到了哪了?” 这位前明的阉党,乃是这齐鲁境内少有的主动投效大清的人。去岁时候就与燕京有联系,要不是有了王鳌永这个齐鲁人在手,保不准这招抚齐鲁的差事就落到孙之獬的头上了。 而现在孙之獬成了大清的登莱巡抚。 “孙之獬还在平度州呢,他手下的绿旗兵暂时还指望不住。” 日照事虽然于满清的招抚大计有碍,可那受影响最大的是登州,而不是莱州。莱州事儿早就结束了,该投降的早投降了,现在岂还能再跳槽? 孙之獬这阵子就在平度州专心经营手下的绿旗兵,哪怕刘泽清已经被命为登州总兵官了,但孙之獬还是很热衷手边地方的一些地主武装。 如今的满清不能算是一个草台班子了,但规章制度还是很扯。文官握着兵权者,比比皆是。 孙之獬热衷于整合莱州的地主武装就也不难理解了。 哪怕他的标营顶天了也就三千人。 而至此时候,满清在齐鲁投入的兵力,无分满汉,总兵力已经达到了八万人。 内中有着不少于三万的八旗兵,余下的或是刘泽清这样的降兵,或是以包衣和跟随入关的阿哈尼堪为骨干组建起来的绿旗兵,再或是方大猷、孙之獬招揽的地主武装。 后者的战斗力很弱,装备也很垃圾,可对付老百姓来总是可以的。而且这般来还能结好士绅地主。 那与历史上的齐鲁真是大不一样了。 历史上满清在齐鲁投入兵力最多时候也不过两万余人,而且很快就主力转移了,毕竟南明和李自成的主力都不在齐鲁,这里有的只是一些‘小打小闹’的匪寇。 比如鲁南抱犊崮的王俊,鼎盛时候被叫做‘九山王’,那不是因为他称王了,而是因为他最鼎盛的时候统辖着一座座山头。 谢迁打破了几座县城,杀了几个大地主,就被叫做齐鲁第一巨寇,却也只是‘寇’。 胶州副将柯永盛(汉军镶红旗人),凭着手下的四千绿旗兵,就几乎扫平了整个齐鲁明面上的各路反贼,轻松得简直不像话。 但现在呢?鞑子在齐鲁投入了八万人,名义上的南路军主将豪格手中只剩了一万八旗缩在开封。尼堪还带了他们新拿到的红夷大炮,那本来用来与李自成大战于潼关的兵马,趁着李自成两面开战,击败李自成主力,扫荡关中,镇服甘陕的大军,现在都拉到齐鲁了…… 也就是郑芝龙对历史了解不深,不然肯定会说:老子又救了老李一遭。 第二百三十八章 登莱敌我(求订阅) 鞑子的南路军主力没去打李自成,也没去杀到江淮揍南明。 崇祯帝的运气是真好。 历史上满清方才入关,崇祯十七年冬季里就要发兵向南的,结果是李自成自己作了个大死,在怀庆玩了一把反击战,却救了南明一遭,反葬送了自己! 现在李自成的局面与历史上大不相同,晋南还牢牢握在他的手中,大同、太原两城还坚固的很,满清不可能在大同还没有给拿下的时候就另遣大军绕道蒙古,自北面进攻陕北的榆林。 李自成自也不需要组织兵力冒险杀入豫北,摆出一副要北攻北直隶的样子,以解救自己主战场的危机——当然也可能是要振奋下士气吧。 历史上的他如此做的结果是引火烧身,把鞑子准备南下的多铎大军吸引了来。替南明做了回挡箭牌不说,还在潼关一败,西北全丢。真的是燃烧自己照亮了别人。现在的他,怀庆反击战没有了,也不是两面受敌了——清军北路打榆林延安,南路打潼关,大体上已经稳住了架子。至少在大同或太原陷落前,他这架子是倒不下去的。 而晋西要是守不住了,让鞑子随后杀入了关中,则就是实力上的不足了。 可这个时空又多出了郑芝龙捣弄出的齐鲁之战。真让满清就是想往南去都不可能了。 虽然满清现在根本也不想与南明开打。 齐鲁还未安定,他们往南打个屁啊。 那逃入青州的郭升先不去说了,只青州营就不是刘泽清轻而易举便能解决的,何况还有青州背后更加头铁的登莱。 满清也不是没使人跟曾樱联系过。但历史上的曾樱在隆武朝覆灭后,永历五年的时候,大明天下已经半点也没希望的时候,都宁愿自缢也不降清,就更别说眼下了。 满清先后使两人去登州给他送信,都被他砍了脑袋。 其本人抗清意志坚定不说,还散尽家财在登莱整军备武,长子曾文德,次子曾文思,胞弟曾植及其子曾文徽,曾家子弟十余人入军。 背后更有郑军的支撑,郑芝龙在登莱多地布置兵马,修筑棱堡,那目的是干啥,已经有了觉华岛和津门两个惨痛教训的满清如何还会不知道? 所以这个时候的满清也真半点没打算进攻南明。二者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势。 对于鞑子言,赶快打崩了李自成,镇平齐鲁,席卷了北地才是第一要务。 如此,趁着郑芝龙‘远去’日本,赶紧挥兵攻打登莱就是必须的。 曾文德有些担忧的看着郑芝豹,莱州府治已经被围,眼看着登州也快了。但突然爆发的日照一事把鞑子的目光都吸引到崂山去了,这叫他爹爹有些担忧,唯恐自己跟郑芝豹所好的‘支援’有变,便派长子来面见郑芝豹,打探一二。 郑芝豹朗声一笑:“贤侄放心。这些个在外的地儿,那就是一颗颗钉子,本身就要牢牢的钉在海边。那江哲早料到有今日,从落脚崂山的第一刻起就准备着这一天了。” “如今的崂山各项设施多已经齐备,弹药充足,军队数量也不少,士气更是高昂,鞑子要想迅速攻下崂山是痴心妄想。真要把几万大军都聚在了崂山,我倒是要乐了。”那其他地方的压力可就减少了。 “且此番鞑子前后动用了小十万人马,所需要的给养可是海了去了,就凭如今齐鲁的形势,是养不起他们的,除非那些缙绅们愿意大出血。” “但他们要是振愿意大出血,那还投靠鞑子干嘛?” 曾樱也对下面的州县士绅们募过款,钱粮都少的可怜。这些个缙绅,当初对大明就不愿意出血,现在对鞑子就愿意了么? 郑芝豹现在最想看的就是鞑子们野性发了,狠狠的抢缙绅们一波,那才叫秀呢。 叫他们一个个铁公鸡,叫他们欢欢喜喜的跪舔鞑子!现在满意了吧? 郑芝豹大手一挥,对曾文德说道:“你尽管叫你父亲放心。俺答应下的事儿就绝不会反悔。” 江哲根本没有向他求援,崂山不是没人,江哲已经组建了新的营头,虽然那只是冷兵器部队。甚至是钱粮兵甲都没见索要,最多是要些火炮弹药。 就在曾文德大松一口气的时候,门外走进了一个人,却是黑冰台的情报官。 没人知道郑芝龙为什么给情报部门取了这么个古怪的名字,因为谁也没看过《大秦帝国》的小说电视剧不是? 情报官走了进来,轻声向郑芝豹禀报说:“前往觉华岛的船队已经返回了。说林(庆业)将军麾下已汇聚了一千人左右的朝鲜军。大概七月初便能随船抵到芝罘。” 因为沈器远的原因么,郑家在朝鲜的影响力是急速上升。再有林庆业的号召,几个月的时间搞来了一千朝鲜青壮,再编组成军,也很正常不是? 郑芝龙早就瞄准了济州岛,也就是现在的耽罗岛,日后这朝鲜也将是郑军的炮灰来源地之一。 “好,好。这样一来登莱就又多出了一个营了。”郑芝豹脸上挂满笑,曾文德也自高兴。这登莱的兵力是越雄厚越好么。 郑芝豹与之又寒暄了一会儿,就起身带着曾文德前往校场去了。 后者正有新兵在作训中。 登莱是日后郑氏与满清的主战场,不可能一切兵员补充都靠后方。自身也要有着造血能力! 现在的芝罘岛,北以义井河为界,难道奇山所。位于义井河之南的福山县城和奇山所,再加上芝罘,组成了一个三角地,大小面积也就跟崂山总管区相差仿佛,但防御态势就明显不如后者了。 郑芝豹和之前的郑芝鹏,他们的做法就是要塞化福山县城和奇山所城,三个角之间也布置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棱堡。而至于生活在这片区域的百姓士绅,愿意跟他们走的,那就或是进城或是上岛。 不止是芝罘岛,还有渤海中的长山(庙岛)群岛。之前黄蜚没有率军民南下前,丢了旅顺、皮岛等地的辽东镇残部,就都缩在长山群岛。现在把人运到岛上躲避战火,自也可以。 曾氏是书香门第,曾文德也是提了二十年笔的人,现在忽然改拿刀把子,适应不适应且不说,人却很热心很有毅力。 在校场上,不止能看到新兵操练,还能听到不远处的隆隆炮声。这是炮手们在演练。 毕竟火炮对芝罘地区言至关重要。 它的杀伤力和威慑力,是郑军能拒满清于外的关键。 作为郑军在齐鲁之地的老巢,也是迄今为止郑芝龙在北方设立了的最重要基地,芝罘地区拥有着叫人听了头皮发麻的火炮数量。 不是那些虎蹲炮,据说满清为了加强自己的火力,都已经从仓库里把挥霍之后所剩不多的大佛郎机跑给早出来了。当初他们把一门门或是完好,或是已经遭到破坏的大炮小炮通通融化炼铁,打造兵甲,现在就一个劲的心疼吧。 芝罘地区的火炮力量已经被划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以五斤炮为主的野战炮兵,主力是拥有数目骇人的一百二十五门火炮的炮兵营,这是一个建制完整的炮兵营。总兵力达到了两千人。再加上各营附属的炮兵队,数量有多有少,从十二门到三四门不等,从五斤炮到三斤炮不等。总数相加会有一百六七十门。 然后就是一个个固定要塞炮台了。 从早期的芝罘岛炮台,到后来要塞化后的福山、奇山所城头,再有一个个棱堡,统一下大炮的数量,二百门绝对不止,而且十有八九是十斤炮、十二斤炮,只有不多的八斤炮和五斤炮。 只一个芝罘地区就有四百门上下的红夷大炮,这个数字在如今这个年代,可不是一般的奢侈。 不管是早期的郑芝龙,还是随后的郑芝鹏、郑芝豹,那都立志把芝罘打造成一个坚不可摧的桥头堡,在这里集中了如此多大炮也就见怪不怪了。 只是让郑芝豹没有想到,他所在的芝罘地区还没有遭受鞑子的考验的,数百里外的崂山却先吃了第一只螃蟹。 谁叫江哲拿下了日照,先捅了鞑子一刀呢? …… 崂山北方。 原野内出现了一队队骑兵,作为最高指挥官的江哲站在望塔上朝外望去,入眼之处尽是大队身穿泡钉棉甲、头戴避雷针的鞑子骑兵。 自然如此带有嘲讽的称呼是出自他老大郑芝龙之口了。 一般人听了估计都不懂是什么是避雷针。 江哲好歹知道屋顶四角的龙头嘴里的那根金属芯子。 那头全是鞑子的地盘,崂山这里可没有成建制的骑兵部队与鞑子们搏杀。骑兵依旧是郑军的一短板,成规模的骑兵现下都被郑芝龙带去了日本。 所以,江哲现在只能看着鞑子在外头逞凶撒野,只能下令狙击手瞅准机会就开枪。 但鞑子也不是没脑子,当发现自己进到城下时,都不是一箭之地,哪怕是两箭之地也照样吃枪子时,他们纷纷就避开了。 这些斥候多是打老仗的人,可不会白白找死。 那军中的德意志人也向尼堪道明了线膛枪的厉害,虽然装填弹药一百个费劲,可杀伤力大,打得准。 然后尼堪就下令叫人在五百米外活动了。不但禁止擅自靠近,还不让鞑子成群结队的撒野。 毕竟城头还有一门门的火炮。 心中对拿下崂山并不抱着太大希望的尼堪,连蒙汉八旗都舍不得上,更别说是让满八旗去送死了。 打的热闹一些很简单,可以让绿旗兵去送死么。 只要能撑到秋后,等到冬天到了,海上结了厚厚的冰,那个时候才是他们真正发力的时候。 在此之前他只要在崂山打的热热闹闹即可。 反正京城的摄政王也不会怪自己,这策略都是早定下了的。 就是他手下的这些火炮,等崂山这里热闹了一阵子后,也会被陆续运去掖县(莱州府治)。 都已经知道棱堡的厉害了,还要去死磕,他傻啊? 第二百三十九章 大明公主做儿媳 时间不自觉的已经进入了八月,海风已经有了一丝严寒的味道,可任凭它们吹拂着郑芝龙的脸庞,都却不能叫他有半点的不适。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无奇不有……” 耽罗岛日出峰上,郑芝龙一家四口人在一干随从的陪同下登上了最高处。 郑芝龙前世并没来过这里,但也在网上见过日出峰的宣传照,那种俯拍的视觉冲击感真的很强烈。 碧蓝的大海上,一座近乎于圆形的柱体突兀耸峙,四周都是悬崖峭壁,全是几乎九十度的黑灰石壁,可顶部却一片碧绿,犹如草原一般。 怎么看都叫人觉得神奇。 在历经了觉华岛的棱堡大建设后,郑芝龙更是想到了日出峰,去除掉种种的美感,后者与他眼中可不就是一个天然的超大棱堡么? 这次日本事了,他留下一部分人在虾夷地的中西部登陆,也就是后世的札幌所在地。 那里是虾夷地少见的河谷平原,虾夷地最大河流石狩川由此入海。而随着石狩川七扭八拐的河道两岸分布的石狩川平原,在以山地丘陵为主的虾夷地,那绝对是黄金地带。 虽然郑平的人生目标绝不是在虾夷地这荒蛮之地称王称霸,但欲速则不达么。现在这里夯实根基来,然后一步步走。 这儿被郑芝龙命名为‘新津’。留下了两个队的兵力,后者的任务是在最短时间里扫荡周边的虾夷人部落。为来年大批移民的到来打好基础,做好准备。 然后大军就泛海进入了朝鲜海域,先就奔向了济州岛,也就是眼下的耽罗岛。 朝鲜政府在岛上的水陆驻军完全不堪一击,他们甚至都不敢向郑军发一炮一矢,望风而逃,逃不了了就乖乖投降。 而岛上大静及旌义二县的官员们也半点抵抗都没有,相反,大多数人都是一脸喜意的看着郑军。 为首的济州牧使金南吉现在就站在郑芝龙身侧,听到郑芝龙的赞叹声,一脸的与有荣焉。 郑森看着眼前的日出峰,眼睛里也全是赞叹。这样的岛屿要是放在中国沿海,那很轻易的就能被郑军打造成一个永不坠落的堡垒。 五六十丈高的地势,全然就是一块坚不可摧的城墙,顶部又有一个巨大的凹陷,直径恐怕能超出一里远近,如锅底一样缓缓而下,底部距离边缘怕有二三十丈深浅,面积巨大,都能比的一小县城了。 东南面及北面都是悬崖,只有西北面是草坪山脊,与山下村落相连。山脊上铺满了草坪,既可散步,也可骑马。 “金牧使尽可以与你们大王联系,告诉他,这耽罗岛本侯现下占住了,要用来养马。只是叫他放心,有借有还,我郑芝龙还不至于夺他的地盘。只是啊,叫他今后离鞑子远一点。” 他也不知道金南吉心里会不会大松一口气,横竖啊,这人脸上的笑容是更加灿烂了。 郑芝龙根本没在耽罗岛,在朝鲜耽搁太久,甚至就是对济州岛的统御都只是留下了两队兵,之前被俘虏的朝鲜水陆军也通通拿来使用,编做了本处守备队。 虽然待遇要比正牌郑军差些,可就是这差一些的待遇也叫朝鲜人疯狂了。 “这,这……也太丰厚了。” 在重文轻武的李氏朝鲜国内,当兵并不是一个有前途的行业。尤其是那些世代兵户子弟,在军队中极少有崭露头角的。 而军饷上面,还不能说是差。毕竟他们刚被满清痛殴没多久,限于实力因素,李倧无力扩充军队,但保质保量还是可以做到的。 现在朝鲜水陆军兵的银响、布匹、大米都能拿到十成,是朝鲜兵们日子过的最宽裕的时候。 但却要看是跟谁比了。 郑芝龙相信李倧是不会出兵反击耽罗岛的,不然李倧就要担忧自己在汉城里还能不能做的安稳了。 他要是聪明一些,甚至会命令金南吉他们全力配合郑军。 而郑芝龙在耽罗带了短短时日后,就带人直向着登莱驶去了。 觉华岛他都不去了,津门他也不去了,也来不及了。这都中秋了,他驶入芝罘的时候,都九月里了。 那个时候,他相信金陵城内的崇祯皇帝对自己闺女的盘算,也能敲定了。 长公主过年都要十六了,原定的驸马爷又不知去向,现在配郑平,这不是正合适么? 加深了二者间的联系是第一,公主有个好归宿是第二,郑平也能有个血统高贵出身好的妻子是第三。 那日本人还是很讲究血统的。 有个明皇公主做正室,对郑平的影响力增幅会比娶了德川家的女儿或是菊花家的内亲王更强。 毕竟德川家光唯一的亲闺女已经嫁人了——据说六岁就出嫁了,简直是禽兽啊。 剩下的都是个养女。 或许在日本人看来,那也依旧是将军的女儿,可郑芝龙看不上她们。 何况这些都是日本人,郑平血脉里已经有一半日本血脉了,下一代继承人体内就没必要增添了。 而菊花家,那是早晚要被他菊花残的主儿,他才不会叫郑平娶个菊花家的女儿呢。 崇祯帝的长公主才是他的目标。 二者年龄相当,地位也不差么。甚至于郑平还能去金陵做几年小白脸,算是人质。等时机差不多了,就以就藩为名,轻轻松松的去虾夷地了。 如此不止不会有太大的危险,还能加深明郑之间的友谊,多好啊。 也就是郑森已经成亲了,不然,他娶了公主才是最好。现在是退而求其次。 至于崇祯帝会不会答应,郑芝龙心里还是有些把握的。 满清现在对登莱大打出手,郑芝龙的作用里显露无疑,这是崇祯帝必须拉拢的对象。只是为了明廷的大局,牺牲个闺女就不算个甚。 加深两家的友谊才是第一位的。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郑芝龙从德川家光口中得到确切的消息后,就叫郑森带领船队杀回了九州岛,杀到了鹿儿岛外,岛津家对此倍感屈辱。然而佐贺藩锅岛家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岛津光久再怒火中烧,也只能忍耐着。 郑芝龙旋即就又使人前往琉球国,后者国主尚贤遣使王舅毛大用、都通事阮士元等赴金陵入贺告喜,奉表贡方物,并以父尚丰王讣告,兼请袭封。 而这就只是一个小甜头,只要崇祯帝答应了,到了明年,必然会有一波真正的‘万国来朝’。 这一年的时间又过去了大半个月,南洋腹地的新州头期工程已经渐于完工,其影响力也非常顺利的扩充到了整个东南亚。 巴达维亚的荷兰人惊讶的发现,在对南洋小国王公们的争夺上,自己竟然被郑芝龙全面压于下风。 哪怕是他们重点攻略的柔佛王,都义无返顾的选择了郑芝龙。甚至还有国势强盛的亚齐! 安东尼完全不理解他们的思维。是他们强呢还是中国人强盛?是他们距离更近呢,还是中国人距离更近?这些个小国王公难道不理解越近才越有威胁的道理吗? 但任凭他们磨破嘴皮,还是没能达成满意的效果。 而且随着新州头期工程的逐渐完工,随着新州市场的进一步开发,南洋的华人一个个头铁的扎了去。 甚至都不惜贱卖了自己在巴达维亚、在三宝垄、在泗水等地的产业,用高额的资金去抢占一间小小的店面,去抢占一套小小的房屋。 他们之前的店面、住宅,甚至都是新州的十倍、二十倍,可那些个华人依旧跟疯了一样的往新州跑。 还有一些华人,跑了一趟新州后又返回了巴达维亚,但是他们回到巴达维亚的第一件事不是向公司赔笑卖好,而是招来匠人更换招牌。 什么永康、丰泰、瑞兴、同益啥的华人商行店铺,现在一个个都变了名头。在老字号前面要么加上中华,要么加上中国,还有干脆加上郑氏南洋的字号的。 合着这摇身一变都有了新靠山了不是? 安东尼特意使法诺西尼前去打探,得到的答案是果不其然。那中华、中国、郑氏南洋,还有九州、神州等等字号,都是郑家人的马甲。 那些个华人华商都是交了保护费的,得到了郑氏的保护,双方白纸黑字签署了正规协议,难怪那些个华人华商的底气一下子充裕了来呢。 整个南洋的华人高兴了,郑家收了大批的保护费也高兴了,荷兰人却心里直呕血。 可叫安东尼更加愤怒的是,在七月里,郑家来人向他知会,说有意在巴达维亚设立公馆,作为郑家在巴达维亚的驻派机构,负责二者间的官方沟通,同时还负责管理、维护当地本国侨民的合法权益,向外国公民颁发入境签证。 有了这签证,就等于得到了郑氏的认可,可以在郑家的势力范围内自由的、公开行走。 但这公馆却也享有驻军和法外豁免权等,这叫安东尼大吃一惊,这所谓的公馆与外交使节何其相似? 欧罗巴世界的近代外交可已经开展的有一段时间了。随着大航海的开始,欧洲各国间的交往越来越频繁,为便于相互间的联系,各国纷纷向外派遣常驻使节。虽然这个时候的外交使节的等级、位次排列等方面根本没有个统一的规定,因而在外交活动中常常出现一些礼宾安排等方面的麻烦和混乱。但这项规定却已经是欧洲世界的惯例了。 但那只是欧洲,而不是东方,更不是中国。 他们与中国别说是互派使节了,就是想要面见中方政府的高层,都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 而现在郑芝龙却有意跟荷兰东印度公司搞外交了,安东尼先很高兴,可又一问才明白了,郑芝龙是单方面的向巴达维亚派人常驻,东印度公司却不能向安平城派遣常驻使者。 安东尼肚皮都要气炸了…… 第二百四十章 安全第一 郑芝龙不需要去理会安东尼的肚子有没有被气爆,他现在带着人马忽的从芝罘岛登陆,消息传出去,屯齐已经骇然失色。 要知道眼下的登莱,清军主力都在进攻掖县(莱州)——那里是真正的进攻,强攻。 尼堪集结了数十门红夷大炮猛轰猛打,各部军兵奋勇上前,与五六月时的只围不攻,全然不同。 两军在那儿已经厮杀一俩月了,一点点的把彼此的力量,不管水陆军,都吸引了去。 两边的主力可不在芝罘地区,也不在登州城下。 现在他和郑芝豹在芝罘地区的对峙,更是一种无言的默契。 包括崂山地区也是如此,江哲手里的军兵实力有限,主动进攻,也打不动李率泰军。鞑子这么长时间里也不是白瞎的,他们也修筑了好多城垒,甚至也修筑了棱堡。 鞑子军中出现了西夷的情况,郑芝豹已火速告知黑冰台了,可黑冰台也不是神人,现在只能查到那些人多是德意志人,还有少许的英吉利人和西班牙人。 至于他们是如何来到鞑子军中的,还有清军手里忽的多出的这些火炮,那就尚未探查清楚。跟江哲上报的那个消息一样,黑冰台也用心探查了,但这情报事物真不是你用心了就能立马出成绩,立马搞好的。 郑芝豹手里的主力已经开到掖县城外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儿。 掖县守军作战不利,主将周亮工、曾植见城中军心动摇,唯恐迟疑生变,就立刻向登州求援。 事实上,清军虽然开到了掖县外,可掖县与登州的联系也从未断绝。这里距离海岸线太近了,彼此间更有一条掖水相连,清军都没想过将掖县给彻底包围。 ——要是郑军渡海而来,在外头猛攻,内里的掖县军又与之配合,清军要填补多少性命才能卡住这点啊?尼堪是舍不得的。对比人命,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熬一熬时间的。 横竖清军修筑堡垒也需要时间不是? 等到八九月里了,海上浮冰出现后,那掖县的守军再不退,外援就自然断绝了。 曾樱收到周亮工的求援后,立刻就派出去了援军。但就登州军的实力守城都困难,派出去的援军实质就还是郑军。是郑芝龙派去登州守城的小袁营兵。 袁时中部的战斗力也算不上强大,军中冷兵器依旧多过热兵器,但装备真的不错了,对付鞑子还有些不足,可打二鞑子和蒙古鞑子却是不怕的,打绿旗更是有不小优势。配合着水师也能牵制着清军一二。 但随着七月里胶州地区的大批清军忽的北调,掖县城外的鞑子兵力大增,红夷大炮更从最初的十几门猛增到了几十门,郑芝豹也不得不把手中的兵力向掖县派了过去。 可不能无动于衷,那样的话,不就是看着鞑子一个个将钉子都拔掉么?所以,现在的登莱战局,掖县那儿才是重点,战场上汇聚了双方的主要战力。 至于崂山、登州和芝罘地区,那都是对峙和牵制,一双双眼睛全盯着莱州的胜负呢。 因为时间已经入冬了。最多再有半个月,海上的浮冰就当生成,船队也需要离开海岸归港了。那掖县城内的守军到时候是撤退,还是继续坚守城池,也就这几天便要给出来一个结论了。 屯齐觉得是撤退的可能居多。 因为七月往后的时间里,要不是郑军在海上对清军发起了多次的进攻——他们都在海边立下水寨了。海岸距离掖县县城只多有十三四里,中间还有一条十几丈宽的掖水相联系,虽然因为水浅,郑家的大船是进不去,但平底儿沙船可以轻松往来啊。 所以,掖县城内的人员物资是都有补充的,从来没有真正断绝过。这也是周亮工、曾植能一直坚守的最大原因。 那没有了外援了,他们还能在掖县里坚守半年光景么?那答案似乎很清晰的。 在屯齐看来,清军战力上占据着很大优势,如今天时也大大的有利于他们了。所以,他们收获的季节就要到来了。 只等到掖县被拿下,那儿的清军主力一分为二,一部分杀到登州,继续牵制登州和郑军的主力,另一路杀奔崂山,从海上切入进去,看能不能将之彻底解决掉。 就在这个时候,郑芝龙忽的领兵到来了,那可是会掀动大局的。 “撤退!”屯齐当机立断,带领部队退向了登州。前面说了,鞑子在登莱也修了不少城堡,乃至是郑军见了也一样头疼的棱堡,但地点却不是在芝罘地区,而是都集中在了登州。 清军在登州城外建立了坚固的大营,三座小型棱堡保护着它的安全,屯齐就要退到哪去。 如此他才能依靠有限的兵力抵挡下郑芝龙的大军。 不至于叫清军在登莱的局势连环崩塌。 现在两军的态势正处在一个均势状态,彼此的主要军力都套在了掖县,只有等也必须等掖县战场有了一个结果,两边好都能解套脱身。 这种情况下忽的对手增添了一股巨力,那不止会让均势失衡,郑芝龙的这股力量至少能横扫下登州,击败芝罘、登州、胶州的清军之余,让满清在登州数月的努力灰飞烟灭,甚至还能影响到莱州、青州。 甚至于,郑芝龙要是带兵绕过登莱,入莱州湾最深处,杀进青州,切断了清军后路,这都可能一举扭转战局。 屯齐赶紧派人给掖县的尼堪报信。然后就诚心诚意的祈祷佛祖保佑,保佑郑芝龙别去青州。 这几个月里,他们对登莱、青州的士绅压榨已经很厉害了,要是后路断绝,鞑子就只能撕开伪装的面容,烧杀抢掠,以供大军所需,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来了。 民心会丢光的。 “这样太危险了……” 奇山所里,郑芝龙看着眼前的齐鲁地舆图,心中暗自嘀咕着。 而身旁的郑森,目光炯炯的看着地图则却一脸的振奋。“这可是一举翻盘的大好时机啊。” 趁着鞑子的主力都被拖在掖县,绕过登莱,直杀去青州沿海。切断鞑子的补给线后,自就稳占优势。 想想看鞑子八万大军的物资需求要有多大?一旦后路被断,不说能叫鞑子的八万大军即刻灰飞烟灭,至少打个大胜仗,夺回青州是不在话下啊。 郑芝龙听得只想翻白眼,打仗哪能就自己想呢。那还要看敌人。 “福松想的太简单了。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我们对掖县清军的后勤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鞑子手里还有多少粮食。再说了,即便是他们手中真没粮食了,那登莱士绅手里就没粮食么? 要是切断了鞑子的补给线,却不能让鞑子在短时间里就崩溃,倒霉的可就是咱们自己了。” 郑芝豹不客气的说着。 当初清军主力集结掖县的时候,就有人向他提议,出兵杀去青州,卡住青州通往登莱的官道。 那时候水路可是畅通着呢,郑芝豹都没答应,就是怕掐后路掐不死鞑子,反而让鞑子把掖县打下了。 而现在都是九月里,再过几日,那时莱州湾海上就要浮冰连连了,水路定然是断绝的。 郑芝龙短期里掐不死清军,海运却已经不能行,到时他是守在青州呢?还是立刻从青州跑回登州呢? 没有海路运送,陆路四五百里路呢,还要面对鞑子的阻击追杀,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而守在青州,他自己手中的物质又能消耗到几时? 真被鞑子团团围住了如掖县这般猛攻猛打,那能不能撑住呢? 当然,他到时也能让芝罘地区的郑军主力与自己汇合,再招呼曾樱、江哲还有周亮工,都全力以赴,各自尽可能多的黏住清军,然后自己带兵跟回头杀来的鞑子主力在青州地界里大打出手,拼上一把。 倒也不一定都要被打的哇哇叫。 清军人数不少,但绿旗兵太low,而郑军呢,那么多炮,那么多火枪,火力充足下谁胜谁负还很难说。 只是这拼一把容易,本钱下的就太多了(对郑芝龙言),也太早了。 现在还不到他赤膊上阵,与鞑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时候啊。局势还没走到那个时候…… 如今这个阶段,郑芝龙依旧是苟着最有利。 跟鞑子大打出手的主力军,还是大顺皇帝李自成。郑芝龙他就是个拉偏架的,帮着李自成拉住鞑子的一边手脚。不让鞑子全力以赴的与之大打出手。 ——郑芝龙在沿海搞桥头堡的用意很明显,那就是牵制清军,用最小的兵力牵制最多的清军。可不是要跟清军大打出手。 那是他最直接最外在的目的。事实上他迄今为止做的也都还好。 不管是关外,还是津门,还是登莱,郑芝龙总共投入的陆上兵力也就两万人,却牵制了鞑子一半的军兵力量了。 “去青州太危险了。”郑芝龙摇着头做出了决定。当初兖州之战时的教训他还铭记在心。他不想再跌进老坑里一回了,安全第一位。 打仗一定要把握住自己的最大优势——战略主动权。 掖县丢了就丢了么,正好把部队拉回登州城。 郑芝豹看着自己大哥,大军已经到了芝罘岛,一万多人马呢。不去青州冒险是一回事,不能闲着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是一支能撬动战局的力量啊。 “那接下……” “去崂山吧。把李率泰打下来。” 郑芝龙沉吟了半响后说道。 鞑子在登州城外修筑要塞,费了好大力气,对芝罘地区却不是如此,对崂山也非如此。 而后两者看似一般的待遇,实则却又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 鞑子不在芝罘地区费力气,这是因为他们知道芝罘地区最是难啃。而崂山呢,却是他们今冬就要好好的啃一啃的地方…… 第二百四十一章 投降了,也就凶猛了(求订阅) 屯齐退到登州了才想起了崂山,那里虽然是齐鲁提督李率泰亲自领兵,但偏师就是偏师,李率泰手下只八千人。面对江哲还守有余而攻不足呢,甚至都不敢正面对战,这要再多了郑芝龙…… 遂即赶忙派人向李率泰报急,然为时已晚。 郑芝龙兵分两路,一路从崂山湾北面的鳌山卫登陆,方向西北,轻兵上前夺下了即墨县城,卡断了李率泰退去平度的道路;另一路直接插入胶州湾,在阴岛(现红岛)西侧登陆,卡断了李率泰军向胶州后撤的线路。 领兵八千,驻守崂山外已经有些日子的李率泰,被两路兵马夹在了中间,登时成了瓮中之鳖。 心如冰窖是什么滋味? 那彻骨的寒冷,无尽的绝望,李率泰今日是体验到了。 一纸信报无力的从他手中坠落,他右掌五指大张,狠狠抓住自己光秃秃的脑门,整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自己该怎么办?”他在心底疯狂的自问着。 却始终没有一个答案。 眼看大清在登莱就要进入到收割阶段了,却忽的有郑芝龙插进一脚来。而且郑芝龙不去救掖县危局,却偏偏跑来胶州,这脑子是咋想的啊? 李率泰恨不得拽着郑芝龙的脖子大问。 他接到即墨县城沦陷的消息后就知道不好了,事情有变,是急忙率军北撤。甚至都撇下一部分人当替死鬼,因为一直龟缩着的江哲也发难了。组织了兵马大刺刺的压了过来。 李率泰想要干净利索的撤退,不止要放弃大批的军需物资,还要留下一支兵马殿后。 在手下一圈人中,他选中了一个叫郭光辅的降将率军殿后。 然后就带着主力急速向胶州奔去,但还没走多远呢,胶州陷落的消息也传了来。 现在他三面临敌,一面环水,真的是走投无路。 即墨之敌和胶州之敌的具体数量还都不太清楚,但也少不了。几千敌军呢。 李率泰很清楚自己哪边都不是对手,更闯不出去。 他这八千人连江哲手里的两营郑军都打不过,只能一味的固守。现在已经分出去一部分了,那还能打得过几千郑军吗? 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寻一地固守。然后祈祷着掖县的大军能在他完蛋之前赶来救援。 耳边忽的传来了一阵极杂的喧闹声,李率泰顿时怒火翻腾。 如今这般危局,军中竟然还如此乱搅来,那是不是过会儿就还要一哄而散啊。 提起宝剑,翻身上马,引着一队人就往喧闹处冲去。 可当他发现那喧闹的导火索是一群丢盔弃甲的败兵时候,李率泰的怒火跟冰水浇头一样,瞬间消失。 守备郝尚周拔开身边的人,“噗通”跪倒在李率泰马前。 “你们是怎么败的?”李率泰知道郝尚周是郭光辅手下的人。现在看着眼下的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郭光辅手下好歹也有两三千人,怎么会败得这么快? “军门恕罪。那郭协镇(副将)降了郑贼,小人不愿背弃朝廷,带着弟兄逃回,被……被……” 郝尚周也不用多说了,李率泰还有啥不明白的呢。 “郭光辅,好个狗贼,我要千刀万剐了你……” 李率泰心头那个叫恨,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恨郭光辅恨得发狂。却从没想过自己做事也挺绝的,让郭光辅殿后,不就是叫人去送死么。那郭光辅本就是一降将,现在再降一次,还很困难吗? 他啊,这是迁怒于人了。 是把现如今突然生出的生死危局,那心里所产生的所有惊恐、烦恼和惧怕,一股脑的全朝着郭光辅发泄来了。一时间牙口都咬的咯嘣咯嘣直响! 其帐下的诸将此时也都寂寞无声,就跟李率泰的内心一样,他们每一个人的心里也都生起了无尽的惊怒、恼恨、焦虑和惧怕。 前路没有了,后路也断绝了,自己这五六千兵马还怎样生存下来?郑军三路合围来,要是一遭发难,哪里还有自己的活路啊? “去李哥庄(镇子)。”沉默了多时的李率泰终于开口了,去李哥庄。那地方虽没有山,但却有水,一条大沽河,一条胶莱水(人工运河),就在李哥庄外汇聚。 即便那胶莱水(运河)在蒙元时候干了五年都没有挖成,到了朱明嘉靖年间再次开工,可由技术条件的限制,分水岭附近数十里的河道,通航能力低,加之又无水源保证,因此,不久便不能通航。但胶莱水终究是一条河道。 大军钻到李哥庄后,那就是三面临水,郑军便是要攻杀,也不至于轻轻松松就搞定。 而且最重要的是,李哥庄近啊。 诸将默默地退去,少数一两个有不同意见的,脸色变了几变也最终叹了口气,放弃了出头的打算。 李哥庄就李哥庄吧,周遭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这一代本就是平原——胶莱平原,最近的山就是崂山了。难道自己还真能说服了李率泰,让他放着手下五六千兵丁一仗不打就自逃入山中? 何况,现在江哲就跟在屁股后头,他们就是要掉头奔去崂山都已经晚了。 又过了半响后,李率泰才动了下身子,扭头看向了刚刚叫人悬挂的地图,眼睛死死的看在李哥庄的位置上。实际上他根本就不用去看地图,那上面的一切都早已经死死地印刻在李率泰的心中。 李哥庄是胶州地区挺有名的一个地方,虽然不能跟历史上兴盛一时的板桥镇,以及至今还很兴盛的塔埠头比,可作为大沽河沿岸的镇子,那也是挺不错的。 至少还有一道小两丈高的镇墙。 百姓也有三四百户,清军一到,大多数人没能逃跑,全被清军驱赶着加固镇墙了。 然而即便如此,李率泰想依靠此处,就来拒郑军于外也是很异想天开。 李哥庄毕竟只是一个小镇子,不说粮食问题了,只说那不到两丈高的镇墙再被加固,当郑军开到庄子外的时候也连最普通的一小县城城防都比不过,又如何是郑军大炮的对手? “轰轰轰……” 当天,大炮的轰鸣声就不断的响起。 三四十门五斤炮不断的轰击,铁青色的炮口喷出炙热的火焰,升起的股股白烟不多时就已经笼罩在了炮兵阵地的上空。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大炮数量也是越来越多。 清军却是连大炮都没几门,在逃窜的路上,他们已经丢弃了太多的东西了。 本来就士气低落,还是敌众我寡,现在又落得近乎只挨打不还手的地步,那清军士气就更低了。 一颗颗炮弹落在镇墙和房屋上,土崩石裂,李哥庄的镇墙在一门门大炮的不断轰击下迅速向着残垣断壁转变。 才是到了太阳偏西时候,那四周的镇墙就多有倒塌的。 然后郑芝龙也不下令进攻,而是叫炮兵继续向镇子内进行延伸射击。 这个时候也别去顾惜会不会伤及无辜了,那把清兵搞定了是第一位。 直到了黄昏日落,郑芝龙挥了挥手。立时的,四下杀气腾腾的战鼓声就咚咚擂响。 “杀啊……”呐喊声四起。 北面,郭光辅立功心切,大吼大叫着,自己亲自拎着大刀,带兵冲锋。 西面的胶莱河上,浅浅的河水根本挡不住郑军,而那河面挺宽,河水也挺深的大沽河上,一艘艘平地小船装载着一队队郑军士兵,直向着李哥庄镇扑来。 “杀!”震天的吼叫声中,被大炮打的失魂落魄的清军抵挡极其微弱。 比如北面的厮杀,当郭光辅带着手下的数百敢战的兵丁冲杀上来时候,一个个清兵蚂蚁一样的打地下冒出,同冲在最前面的郑军郭光辅部狠狠撞在了一起。 他们明明人数更多,但却被郭光辅率部一击而溃。 杀声震天,之前大发神威的火炮依旧向着镇子内延伸射击。 郑芝龙看着郭光辅的进展不由得挑了一下眉毛,这明军是不是都要投降了一两遭后才会战力暴增啊?看现在的郭光辅军,那叫一个士气如虹,斗志昂扬。眼睛一眨就把北面的鞑子给杀败了,叫郑芝龙都料想不到…… “杀啊——”郭光辅身上中了一箭,只是没中要害,只多划破了皮肉,他却半点不害怕,带伤中依旧领头冲杀进了李哥庄镇中。 勇猛的一笔。 却是因为郭光辅他知道,自己今天的所有拼搏都不会白费的,自己的努力,自己的伤势,都是有着绝对的价值。 它不仅能洗刷自己的污名,还能换来新的前途。 甚至他都恨不得这箭矢能插的再深一些,这样才能给郑芝龙留下一个更深刻的印象不是? 按照郑芝龙的说法,他郭光辅弃兵投降,不伤营中百姓一分一毫,这就是大功。把营中的粮秣军资保存完好,这又是一大功。只凭这俩功劳,他就当场被收编了,不用再去劳动改造了。但他现在还不是正规的郑军,而只是次等的守备部队。 想要从次一等的守备部队升格为真正的郑军,那就还需要努力。 郭光辅知道,今后自己就要在崂山总管江哲这个先前的老对手手下听命了。 那么,他是在江哲手下拼死拼活露脸值得,还是直接在郑芝龙跟前露脸更划算呢,这都是不需要分辨就能做出判断的问题。 郑平正举着望远镜打量着李哥庄镇子内的情形,嘴角是咧嘴的越来越大。“这郭光辅如此勇猛,怎的在北直隶就不再而降了呢?” 李自成来了降李自成,鞑子来了降鞑子。郑平对这人本是很不屑的,但现在看,郭光辅端的是名豪勇之士啊。 郑芝龙在边上笑而不语,郑森的嘴角也咧了开。 不对大明有深入了解的人,是不会理解为何‘三姓家奴’都那么勇猛的。 第二百四十二章 公主与驸马(求订阅) 金陵城内的明皇宫经过这段日子的修缮,早不是初开始时的残破荒芜了。 虽然还远不能跟燕京的紫禁城比,但像乾清宫这种地方已经妆点的甚是庄丽。 “皇后娘娘驾到。” 一片的恭祝声中,周皇后一身绣龙纹诸色真红大袖衣、霞帔、红罗长裙,红背子,头戴双凤翊龙冠,稳步的走进了乾清宫。 小毛子苦着一张脸在跟前伺候着,崇祯皇帝一早就跟王承恩、卢九德去了御营。 自从仓皇狼狈的逃来金陵,崇祯帝对手下兵权就看的极其重。依旧派中官去监军是第一,自己也常身披戎装,去御营检阅军士。 “不急,我在这等着就是。” 周皇后脸色要不浮现着厉色,那还真能叫人觉得她与皇帝是恩爱夫妻呢。小毛子之前就听底下人通报说皇后亲情不好,而现在看,这‘不好’怕还是冲着皇帝去的。 可他又能如何呢?恭恭敬敬的伺候着就是。 周皇后从辰时一直等到了午后,外头才传来了崇祯帝回宫的唱和。 “皇后这是……” 崇祯帝一见周皇后就能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怨气扑面而来,他惊讶了,这是咋了?他又没选妃选宫女? “陛下就没什么事要给妾身说么?” 崇祯帝更有些糊涂了,“皇后指的是甚个?” “自然是坤兴的婚事。”周皇后大怒着,两眼睛都睁地圆溜溜的。“陛下还要瞒妾身到几时?” 要不是她宫外的老爹使人递来消息,周皇后至今还被瞒在鼓里呢。而她虽然知道自己老爹通风报信是居心不良,可这也一样和她的心。让自己的宝贝女儿许配给一个外夷,还是一个没继承权的出继子,那不是把她女儿往火坑里推么? 崇祯帝的不解瞬间都没有了,讪讪一笑,“原来是此事。这不还没定下么,还在商议中,便就没对外宣讲。皇后又是怎么知晓?” “自然是我父使人告知的。”周皇后也不隐瞒。听得崇祯帝脸色登时一木,这个周奎…… “我知道父亲他是居心不良,他恨安南侯入骨,自不愿意看到皇室与之结为秦晋之好。但这次我却要谢谢他,要不是他的居心不良,我现在还被陛下你瞒的死死地呢。” “你竟然要把坤兴推进火坑里,天底下还有哪个做爹的似你一样狠心……” 啪啪的眼泪说着就从周皇后双目中流出来,这后宫女子,谁个不会唱念做打的?那是必备技能。 崇祯帝头疼了。周皇后要是一直虎着脸跟他硬顶,那他直接把周皇后怼下去就行了,但周皇后一祭出眼泪大法这一招来,他的态度就也跟着放软了。 “去,把蒋德璟的上疏拿来。”一边吩咐小毛子去,一边忙做到周皇后边上安抚起来。 自己也是坤兴的爹,这么多年来对女儿有多么疼爱,是真是假,皇后也不是没看到不是?自己怎么狠得下心把坤兴推进火坑里呢。 那郑芝龙出继出去的儿子绝非一个火坑。 话说道这里,小毛子捧着一本上疏进来,“不信你亲自看,这是蒋德璟的奏疏。” 把郑平的情况介绍的很是详细。 “即便这郑平还算个好的,那也太委屈了女儿。”周皇后继续不满。只一个身份的事儿就叫人膈应。 “郑芝龙诸子中,最好的自然是郑森。但你也说了,郑森不合适的。现在郑芝龙拿出这个郑平,这既是要弥补这些年里对这个儿子的亏欠,也是要结好皇家,让朕放心,让朝廷放心。” “要知道,公主与驸马都尉婚后是要住在京城的,郑芝龙这是在拿自己的儿子做人质啊。” 崇祯帝这话说的很露骨,让周皇后脸色都一丝苍白了。 “你对郑平的血统不满,朕心中实也有疑虑。但蒋德璟曾与朕有密语,这郑平日后还当有大造化。” 崇祯帝想到蒋德璟的话,心中就一百个满意,真要是能如此了,可就真了不得了。 届时大明能更得一强援不说,还能让日本正式的对大明俯首称臣,也是他这个不肖子孙的一功绩了。 “他还能有什么的大造化?据我父使人探听,那田川家家势可寻常的很。”平头百姓一个还能有啥个大造化?周皇后可不信。 “田川家家世平平不假,但田川家有一个好女婿,郑平有一个疼他的爹。郑芝龙已经从日本幕府大将军手中给自己次子索取了一大名之位。” 什么是幕府,什么是幕府大将军,什么又是大名,蒋德璟的上疏中言语的很清楚。 在崇祯帝和周皇后这对夫妻看来,日本的皇家就是个不当事的周天子,庙里的牌位,半点实权没有。而幕府大将军就是九合诸侯的齐桓公,就是问鼎中原的楚庄王,大名则就是春秋小国的国君。 周皇后神色愣了下后立刻扬起一片喜悦,那郑平还能成为一大名,这倒甚好。 “兼之郑芝龙对日本多有不满,幕府阻他妻儿团聚十余年,他是一心要捣翻了德川氏,捧自己儿子登上幕府将军之位。然后还要将日本皇室拉下马,让儿子坐上日本国王之位。”崇祯帝说道‘日本皇室’这四个字的时候是很不屑的。 不说日本人是不是僭越了,就只说那么窝囊的皇室,换做是他早抹脖子,可无颜苟活于世间了。 郑芝龙言语要搞掉日本菊花家,这让崇祯帝很满意。 “你是想要坤兴就一辈子呆在京城,还是想要坤兴下半辈子做那一国之后?”崇祯帝看着周皇后脸上的神情变化,就知道自己已经说服了她。“坤兴身上流着的是我大明皇室血统,她与郑平的子嗣,那就是不可动摇的继承人。这不比把她一辈子束缚在京城更好吗?” 大明皇家自然尊贵,可大明的公主却很凄惨,永安公主与巩永固这样的一对是少之又少。 周皇后怒气而来喜气而归。 听了崇祯帝一番话后,她不得不承认,把女儿配给郑平,真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虽然郑平的名声不会好,你们成婚后的这几年,定不会好过。谁叫你那个公爹那么讨人厌呢。但是啊,这人是要看以后的,是要看长远的。” 坤宁宫里,周皇后把身边的太监宫女全打发了出去,只剩下坤兴公主。 后者脸皮涨的通红,对于一个少女来说,跟自己老娘平心静气的谈论自己的婚事,那实在做不到的。 “你也不小了,该知道祖宗定下的规矩。说一句不敬的话,那真不是夫妻间该有的相处之道。” 中国多少年了都是男尊女卑的社会大环境,到了公主和驸马这里却变成了女尊男卑。只这一点就不是谁都能适应的。 虽然每到招驸马的时候,各地都有‘好’青年趋之若鹜,但内中又哪有几个真好的啊? 真好的青年才俊,谁也不会奔这驸马爷去了。 反倒是这郑平,不,更准确的说是田川七左卫门,那是有机会跳出‘驸马都尉’的枷锁,在更广阔的天地里遨游的。而到了外面,公主和驸马的女尊男卑就会很自然的变成男尊女卑,虽然这会委屈自己的女儿一些,但在周皇后眼里却不失为一种更好的夫妻相处之道。 坤兴脸皮通红,低着头不说话,但她脑子里却在想着那个人……,他会是什么样的相貌,又会是什么样的性格? 这与那人的结合,究竟是掉进了火坑里,还是掉进了福窝呢? …… 李家庄镇中。 当地一处大户的宅院,现在就是李率泰的大本营了。 喊杀声已经近在咫尺了。 郑军四面围攻,绿旗兵根本不能招架。但李率泰稳稳的坐在大堂里,动也不动。 “照我的吩咐去吧。” “军门……”身边的侍卫还要劝。 李率泰却只闭目不言。 郑军已经把李哥庄团团包围了,突围岂是简单的事儿?亦或是换了服饰,扮作小兵,以好蒙混过关,李率泰也觉得不靠谱。 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军败身死吧。 为首的护卫头领抱拳下去,既然主子都不打算活了,那他也豁出去了。 “轰轰轰——” 一阵轰鸣的巨响把外头的炮声和镇子内的喊杀声都压了下去。李率泰把手中的药粉当做了地雷来用,就跟当初李岩临出燕京城时坑的吴三桂那一回一样。一连串的巨大爆炸声中,蜂拥而入的郑军攻势是顿时一挫。 李率泰手中并没多少药粉,将整个镇子里都埋个遍。但是即便如此,突如而来的爆炸,依旧让突入进来的郑军吃了个大亏。 郭光辅的两眼都要瞪爆了,突然的爆炸声中他的手下至少损失了上百人。 “给我杀,狠狠的杀——”扬起大刀,郭光辅暴怒的叫吼着。 当郑芝龙踏入镇子的时候,那都是次日天亮了。 半个镇子都已经化作了废墟,倒塌的房屋似乎比立着的还要多。 那家大户人家门前尽是血迹,李率泰手下的戈什哈都在,清军在这儿的抵抗还很激烈的。 五阶的青石条阶上,鲜血完全染满了阶面,一具具尸体已经在被清理,暗红的鲜血在朝阳的光耀下也很是显眼。 半塌陷的大堂上,郑芝龙看到了已举刀自尽的李率泰,人已经死透了,但身上的武将戎服整齐的不染一尘。 “砍了他脑袋,送去金陵请功!”自己虽然苟了一波,可好歹灭敌上万,也能对外吹嘘一翻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一年不见…… 时隔一年,鲍里斯·约翰逊再次率领船队来到了新州。这次他依旧带来了诸多的硝石和棉花,但更重要的还是那数量比早前多出许多的白银。 从银条银锭到大批的银元。 英国东印度公司已经真身体会过了新州的美好,这里不仅有丝绸和瓷器,还有美妙的大黄。 对于中国人而言,大黄自始至终都是一种药材,攻积滞、清湿热、泻火、凉血、祛瘀、解毒等功效。但是在欧罗巴,大黄却是诸多上层权贵们所梦寐以求的宝贝。 利玛窦曾有记载:“中国的药草丰富,而在别处则只有进口才行。大黄和麝香最初是撒拉逊人从西方带进来的,在传遍整个亚洲以后,又以几乎难以置信的利润出口到欧洲。在这里买一磅大黄只要一角钱,而在欧洲却要花六七倍之多的金块。”这大黄和麝香最初是不是撒拉逊人从西方带进来的且不说,只说这超高的利润却是绝对的。 而且欧洲人食用大黄的历史也不是近来才有,那悠久的时间是可以追溯到西汉。自从张骞凿空西域,西汉政府控制了河西走廊,丝路上的商人便忙碌了起来,从中亚和西亚往东方运来各类香料、宝石、黄金、毛皮和羊毛织物,从中国往波斯运丝绸、瓷器以及药物,而药物里头就有炮制过的大黄。商队经过小亚细亚到达眼下的奥斯曼帝国,乘船通过博斯普鲁斯海峡进入欧洲,当时的欧洲人便把从天方运来的大黄叫天方大黄。宋以后南方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兴起,中国的货物生丝、绸缎、瓷器、药物等由商船运至南洋再运往天竺,然后从天竺流入天方再进入欧洲,走这条路的大黄被命名为天竺大黄,而中国则从这条海上丝绸之路上得到了犀角、象牙、沉香、宝石等贵重物品。 何况需要大黄的又何止是欧洲人?天竺和天方世界的贵人们一样需要大黄来叫自己排泄通畅。 在所有的食肉民族那里,在可以喝茶解腻补充维生素之前,大黄是他们的主要滋补剂和清肠去火治牙痛通便解毒的最好药物。 新州港除了丝绸和瓷器外,对欧洲人吸引力最大的就是大黄,一担一担的大黄,虽然价值高额的让人心疼,可想想一下它们被运去西方后的利润吧,那也是能叫人疯狂的。 但即便是郑芝龙也没办法向欧洲人敞开了提供大黄,因为眼下这个环境里,他每年能拿出三万斤的大黄都是很辛苦的了,又如何能敞开了供应? 尤其是质量上等的川地大黄和西北大黄,明明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却只能看着眼馋。 现在张献忠在川蜀打的一塌糊涂,虽然明面上掌控了大半个川蜀,但州县多有起事者,他在川中的投资并不安稳。而李自成呢,这位爷的眼中怕根本就没有大黄。 郑芝龙现在就打算对外退出茶叶,先把茶叶与大黄绑在一块,让欧洲人明白什么是——嗜食肉、酪,不得茶以病。 然后就慢慢的打开市场么。 欧洲人从接触茶叶到英国人大规模的需求茶叶,中间也有好几十年光景呢。 而且郑芝龙前世就有一个遗憾,怎么说呢?那就是欧洲人喜欢喝茶的,似只有约翰牛。他不清楚自己的想法是对是错,就是觉得如此的一面,完全是因为中国对欧洲施加的影响力太弱了。 如果这个时空里,他能早早的把手伸进欧洲,他的子孙后代也一步步在全球范围内加深自己的烙印和自身的影响力,茶叶完全可以碾压了咖啡。 毕竟欧洲人接触咖啡的时间还要比茶叶更晚(是不是很惊讶?)。 鲍里斯·约翰逊从天竺带来的硝石和棉花根本不值钱,一大包棉花也换不来一匹丝绸,一担生丝更可以轻易的将一船舱的棉花硝石给干掉。 为了赚钱,英国人只能拿出更多的贵金属来购买中国的商货。 “先生,你的货物我们已经清点完毕,这是所有的货物清单,你请过目。如果没有问题,就请签字。我公司好进行后续的安排。保证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货物的装卸、运输、仓储、理货、托运、报关、报检等工作。” 来人说着一口不怎么流利的拉丁话,约翰逊勉强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审阅了货物清单后,痛快的在委托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来人收好了委托书,对约翰逊报以一个亲和的笑容,接着转头而去。 他接下的事儿还多着呢。 但也正是因为他忙碌的这些事情,英国人才愿意付出大价钱来请他们公司做事不是? “这就是委托公司?” “是的,就是这种一体式的委托公司,它们由中国人经营,与新州港官方有着密切的联系,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帮我们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在过去的一年里,这种公司从初生到壮大,到现在的垄断接近七成的报关业务,那简直是在野蛮生长。 英国东印度公司驻新州商馆的大班揆一这般说着。揆一本来是巴达维亚的高级商务,现在跳槽到英国人这边,出任商馆大班也是顺理成章的。毕竟他不是荷兰人,而是瑞典人。 随着新州头期工程的完工,小牛牛们也花了大价钱从新州拿到了两间店面,合成了现下的商馆。 在孟买在天竺大名鼎鼎的英国东印度公司,现如今寄身在新州港乙区的第一大道上,那简直半点也不起眼。周遭全是一块块招牌幌子,把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招牌都恨不得湮没了。 鲍里斯·约翰逊并不心疼支出去的开销,那里头的每一分钱都是值得的。想到去年他进入新州港后的遭遇,又是找翻译,又是找仓储,还要去排队等官方人员,忙的是头都大了。但现在他却不仅能直接进入新州港,而不需要继续停留在西塞群岛,还完全摆脱了那些个复杂的事情,可以直接投入到对商品的选购和挑拣,乃至与商家的讨价还价中,那真的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从码头上岸,早有马车在等候,约翰逊与揆一乘坐着马车很快就行驶到了商馆。 新州港真的非常热闹,但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整洁,一如既往的守序。 街道上纵然人头攒动,却也没人会去跑到车道上秀存在感,所以马车一路上行驶还是很通畅的。 下了马车,走进商馆的约翰逊一眼就看到了玻璃,一块一块的玻璃,闪闪发光的玻璃,把他眼睛都要给闪瞎了。 他这辈子似乎都没见过这么多的玻璃。 “真的是一个杰作,更是一个奇迹不是么?”短短时间里中国人从玻璃器皿的进口者,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出口者,天主才会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 在二楼的工作室,约翰逊看着一个西式边框的落地镜,照应的他毫发毕现,由衷的发出了赞美。 “是啊,这个奇迹就发生在了我们的面前。” 就揆一所知,就是在新州,中国人生产玻璃器皿的工厂就在新州。可他不敢有半分阴暗里的小动作,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那地方肯定会被中国人盯得紧紧地。 吃不到羊肉不是灾难,反而惹了一身骚才是灾难。 “对比我们,中国人的售价相当便宜,虽然才在市场上出现了不到半年,但它们已为郑芝龙赚取了大把的银子。南洋的那些土王和贵族们简直疯了一样购买它。尤其是这种大型的全身镜、落地镜,真不知道中国人是怎么做出来的。” 时间进入到十七世纪,玻璃镜早就不是威尼斯人的专利了。在本世纪初,英国人用煤炭代替了木材作为烧制玻璃的燃料,然后又用燧石作为原料引入氧化铅,制成折射率高、色散大、容易刻磨的铅晶玻璃。但是像这么大,这么平的镜身,则还是不常见的。 “这就是绿茶,真是漂亮。” 约翰逊看着眼前的玻璃杯,绿色的茶叶此起彼伏,在水中翻腾着。 “是的,中国人认为在天气炎热的时候该喝绿茶。那样可以提神清心、清热解暑、消食化痰、去腻减肥,反正很多的好处。而红茶是在冬天时候喝的,除了消疲提神,还可以暖胃。”本世纪初,荷兰人最先把武夷红茶最先运到欧洲,并在几年前把红茶传到英国。可是这种贸易量很少。 欧洲商船回国只是捎带一些茶叶,所以在欧洲茶叶价格异常昂贵,有“掷三银块饮茶一盅”之说法,他们的消费群体也主要集中在皇室、贵族等上层人物之间。乃至在红茶初传入英国时,还有一些学者和医生反对饮茶,也影响了普及。 揆一说话中就又有人来为他递上了一壶奶茶,“但是说真的,我还是更喜欢奶茶。” 这种用鲜奶、茶叶和砂糖为主材料的饮品比绿茶、红茶更合揆一的胃口。 “要不要来一杯,冰镇的,透心凉。非常适合这个时候饮用。” “如果再加入一些珍珠粉圆和椰果肉粒,那滋味就更美了。” 约翰逊端起玻璃杯,看起来想要品尝一下绿茶,断翻腾的热气叫他迟疑了瞬间就又放下了被子。 然后接过了冰镇奶茶,一口气喝了大半,舒爽的叹一口气,“这味道真不错。现在我都渴望能早点见到珍珠粉圆和椰果肉粒了。” “这么说你同意了?” “为什么不同意?有了奶茶,我相信茶叶能很快就在欧洲流行开来。我们现在继续观望,就是把金币往荷兰人怀里推。” 第二百四十四章 南洋大会盟(求订阅) 次日,约翰逊从揆一手中接过一个红色的硬皮本,这东西他听人说过,中国人管这东西叫“红卡”。实则就是一个暂住证。 如果没有这个本子,当他身在新州十天时间后,在外出上大街逛荡时被巡警、城管等逮住了,那最好的结局是礼送出境,还会被记录在案,日后可能都会被拒绝入境。而最坏的结局,就可能被关进新州的劳改营,未来几年时间就会在工地里辛苦度日。 而且正常的出关也不能走了,只能私渡。那时候要被水警给抓住了,就更糟糕了。都已经不是被拒绝入境的事儿了,而是要不要在劳改营里渡过终生的事儿了。 递来一个红本的同时,揆一还从约翰逊手中拿回了一个绿本。 这就是“绿卡”了,为临时居住证,只有十天的期效。 这东西你可以随意丢掉,但也能交还回船舶司的入境人员管理处。交还回去后会有个累计,当你规规矩矩的交还绿卡次数达到了一定数额后,你就可以在船舶司直接拿到红卡了。 这对于约翰逊这样的人而言没什么大的意义,因为这些事儿都有他人为自己代劳。但对普通的中小商人言却是一种方便。哪怕这绿卡只要中断一次就会全部清空。 “已经有了确切的消息,在中国年之前,郑芝龙会带人前来新州,与南洋诸国的土王们会面。想必那个时候肯定会有震撼性的消息发布吧。” 揆一又为约翰逊送上了一个眼下时候已经不算是秘密的秘密,郑芝龙要来新州与南洋各国土王会面的消息早就在新州有流传,可是他能说出一个大致的时间,这才是真正有价值的。 “这也是孟买非常关心的事情。”约翰逊觉得在新州这种炎热的地方,冰奶茶是不能少的。捧着一杯冰奶茶的他眉头皱的死死地。 中国人在南洋地区有着远超他们欧洲人的影响力,别看他们进入东方的时候,中国势力已经从南洋退出了,可现在中国人一旦卷土重来,那之前漫长时光中夯实的基础,它的作用似乎就显而易见了。 随着荷兰人在南洋各国的频频碰壁,郑芝龙轻而易举的撷取了南洋各国土王们信任——至少是明面上的信任的原因也被他们探索了出来。 郑芝龙也不得不感谢永乐大帝打下的好基础。不是二百多年前,朱棣用一次次‘下西洋’在南洋地区铸就了一块铁打不坏的金字招牌,他现在要立足南洋还真没那么容易。 而眼下这个时候,真的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候。 欧洲人闯进来了,可他们也才站稳根脚没多久,他们依旧被南洋诸国反感着、警惕着,甚至是对抗战斗着。他们还没有在武力上彻底的碾压南洋诸国,后者还没有彻底的被西方人征服。 而也恰恰是西方人的种种蛮横不友好的行为,叫他们心底里更加怀念大明当年的好。 于是,郑芝龙顶着‘大明’的招牌站出来的时候,自然就能起到欧洲人所意想不到的影响力了。尤其是他也在释放着善意和一个个许诺的时候。 现在郑芝龙就要亲来新州了,还要跟那么多的土著王公们会面,天知道要搞出什么事儿来。这不止是荷兰人担心的,也是英国人担心,还是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担心的。 可惜,任凭他们多方的打探,那都是找不到一丝儿有用的信息。 …… 陈铭文家中,黄德江正跟他对面相坐,一口一口的闷着酒水。俩人心里都不快活啊。 尤其是黄德江,这都已经跳出巴达维亚了,但族里的招呼都打过来了,那他是听还是不听呢? “一条路走到黑,黄家是真要把一条路走到黑啊。” 他这么聪明的人,竟然会有这么笨的舅家,陈铭文都要怀疑自己老娘是不是黄家的血脉了。 “德江啊,当断则断,不然啊,必受其乱。”陈铭文似都有些喝多了。 黄德江苦笑:“断?断个屁啊。血浓于水的,你叫我怎么断?”还劝他当断则断呢,也不看看自己断没有断。 “再不好断也要断。你看我——”陈铭文拍着胸脯,“我是黄家的外甥,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可我就要跟他断亲。我陈铭文说到做到。就是我老娘再不愿意,那也要断亲。我不能把我陈家搭进去给黄家做垫背啊……” “你要是不干脆点,那就索性回巴达维亚。不然啊,人在新州更危险。早晚被黄家给拖进沟里去。” 陈铭文在六月里接到黄家传来的那个消息时候,他对自己的舅舅家就彻底死心了。 ——让他去刺探新州的玻璃厂,陈铭文疯了还是疯了,才会自己去找死? 六月的时候,新州的玻璃器皿已经名满南洋,每天都有大群的土著挥舞着真金白银来抢购,陈铭文作为一个新州的落地户,最能知道玻璃器皿的利益有多么巨大。黄家竟然让自己去刺探新州玻璃的机密,这还是自己的亲舅舅吗?这是让他去死啊。 陈铭文自当没看到,理会都没理会。 到了七月末,黄家就又对郑芝龙来新州会见土著王公的事儿感兴趣了,陈铭文索性中秋节都没让人去送礼。而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受此搅扰的还不止自己一个,还有黄德江这个难兄难弟。 “我是不会跟黄家再有半点联系了。就当没外家了,都死光光了。”陈铭文满饮了一杯酒。“现在多好的时候啊?有着郑家撑腰,红毛鬼子也不敢吆五喝六了,你看那狗日的的番鬼们还敢不敢再开杀戒了?商机又满地都是,老老实实的做买卖不好么?怎么就非要往死路路钻呢?” 他不解极了。 你要说是西班牙人大开杀戒的时候,你(黄家)亲近红毛还说得过去,现在呢?现在这南洋的番鬼,哪个还敢举刀对准华人喊打喊杀的? 这个时候正是做生意的时候,你不愿意来新州也好,安安分分的做买卖就是,红毛看到华人都跑了,肯定还会看重你黄家的。又必要这么死心塌地的给红毛卖命呢? 至于郑芝龙想干什么,他怎么知道?他又凭什么去刺探?他也不想知道。 陈铭文现在就只知道这日子是越来越好了。他还想着把自己的小儿子送去学堂,等以后大了,不说能做个文曲星,至少能写一笔好字,说一口流利清晰的官话,那都是祖上的大德啊。 …… 在第三天的中午,约翰逊刚刚吃过午饭,那委托公司的员工就找上门来了。还是当初的经手人。 为他送来了各种报关手续,还有物质搬运储备的开销清单和凭证。 英国东印度公司在新州可没有专属的码头仓库,至少新州港现下的所有仓库都是公家所有。但委托公司可以长期租用。 如果担心自己的货物有丢失或损失,那交易前后都可以亲自过目经手验看。 只要发现有不对,就可以根据手中的货物清单找上船舶司,那不管船舶司之后会怎么跟委托公司再计较,对来人却会一律按照清单上给出物质,半分不会少,而且是立刻的。 你也可以不接受这种模式,那些委托公司跟新州官方明显有勾结,那只要不在新州港有交易就好了。你的货只管一直都堆在船舱里。 所以,如此会让很多人都觉得不满意,但他们也只能容忍。 这对他们私下交易,以物换物,或是夹带一些违禁物品,比如阿芙蓉之类的玩意儿,十分的不便。 会让新州官方具体的掌控到他们的货物种类和数量,那交易后想逃税都难。 而且委托公司与码头劳工,还有仓管,分属不同的组织,各自都会向官方提供一些必要的数据,这样一来真的有助于官方掌控局面。 委托公司所有的手续仅仅用了三天就全部办好,效率真不是一般的快。 约翰逊看的很仔细。上面每一项收费都有明细,从装卸劳工的费用、仓库的保管费、货物的运输费、海关报关报检的各项工本费,一条条的算下来,让你挑不出一点儿毛病。甚至还免费附带了每一种商品入关的税率,以及所需要的纳税金额,全都详细的很。 约翰逊早就知道中国人税率不低,但看到具体的金额之后还是无比的肉疼。 进口货棉花的税率为15%、棉纱为10%、头等天竺白棉布是30%、二等白棉布是33.33%。 很明显中国人鼓励进口原材料,毕竟中国人的棉布质量一点也不比天竺差。虽然那些差的棉布穿洗后容易褪色,可松江布则久洗后依然色泽艳丽,比天竺布都好多了。 好在之前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早知道中国人会对天竺棉布和一些贵重香料及奢饰品,比如珠宝、象牙等,征收高额税收,那是恨不能在市场上把他们彻底赶绝。 而且仓库的保管费用也不低,尤其是储备时间长久后,那费用是越来越高。 “看来我要先把手中的工作结束了,再理会其他的事儿了。该死的保管费。如果中国人愿意出手码头的仓库,你可以倾尽所有的尽可能多的购买下它们。” 在一个繁华昌盛的码头购买仓库,绝对不是赔本的买卖。 约翰逊在随后的几天时间里更深一步的认知了新州,身为热带,它竟然每天都需要从柔佛购入大批新鲜的水果和鸡鸭牛羊等蛋禽牲畜,这个城市的繁荣就可想而知。 城市内部具有消费力很大的群体,那就会创造出越发繁荣的市场和诸多薪水不错的就业机会,这也会进一步促进了新州的经济发展。 而且他还在这儿见识了不少优哉游哉的土著贵族,这些人明显不是来做生意的,倒像是在度假游玩。 即便是这里的公立医院都人头攒动,据说贵宾间都一室难求。 南洋各地的商贾巨富、土著贵族,乃至是一些富裕的华商,哪个不是家财万贯,让他们拿出几百两几千两银子,接受代表着中原最高医术水准的名医们的诊治,就不跟撒毛毛雨一样么? 这就跟一个聚宝盆,每天都吸引着无数财富汇聚,也是东西方各个地区商品的集散地,这里每天的交易额都是天文数字,再加上本地的高消费群体,新州这地方也怪不得发展神速,可说日新月异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清算伪官汉奸 南下新州与南洋诸国土王会盟,这是郑芝龙接下来的第一大事。 可不是纯粹给崇祯帝捧面子的,更是整合南洋土著势力的开始——现在还不是二百年后,一个个土著王公都变成了欧洲人的狗。 眼下的南洋土著王国,还都保持着自身的独立性。却又多面对着欧洲人巨大的威胁,被郑芝龙这么一招揽,当权者的心中或许也对他充满了戒意,对他释放的善意和许诺有怀疑,但却没人会拒绝。 主要是两个原因:第一,郑芝龙顶的是大明的招牌,而大明在南洋地区流传下的‘仁义道德’,那是完爆欧洲人的。有着一定的可信度。 第二就是欧洲人的威胁太大了。就算那郑芝龙也心怀叵测,可总能引以为援对付欧洲人的不是? 纵然郑芝龙也要蛮横霸道时候,他们再去勾搭欧洲人呢。 这引狼拒虎的把戏并不多高明,也有很大的危险性,可却在关键时刻每每被当事人想起。 说到底,再“饮鸩止渴”也比立马渴死了要好啊。 以至于九十月里,一家家土王或是土王的使臣相继抵到新州,内中甚至包括了亚齐的女素丹以及马打兰素丹国的新王阿芒·古拉特一世的特使。 这可是让施大瑄吃了一惊,马打兰和亚齐都是郑家在南洋影响最小的所在——官面上几乎没有接触,而且还各自是一等一的强国,不想这两家也都派人来了。 这当中最叫他吃惊的就是阿芒·古拉特一世的特使。马打兰去年刚刚过世的老素丹(素丹·阿贡)可是近些年里南洋地区的一风云人物,执掌国政三十余年,新生的马打兰在他手中强势崛起,先一步步统一了中爪哇和东爪哇地区,攻占了爪哇沿海的泅水、马都拉和井里汶,并将势力伸展到苏门答腊东部和婆罗洲南部。 再亲自率大军两度围攻巴达维亚(巴达维亚战役),虽然都没有成功,却也让荷兰人大受震动,此后的十多年里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很是限制了荷兰人爪洼岛上的势力扩张——到现在也只占据了巴达维亚和万丹两处地盘。 但是与亚齐王国一样,随着旧王逝去,新王的登基,马打兰内部也有些震动。虽然现下它的实力还很很强劲。 越来越多的势力汇聚一处,让新州本就繁华的市井更上了一个台阶。 这些人可都是不差钱的主,消费力很强的。又各自带了不少人来,直让新州的经济增长进入了一种畸形的高速中。 可郑芝龙却并没有立刻赶到新州,而是决定把手里的事儿处理完了再起身去南洋。虽然近来他不知怎么的,总冥冥中感觉到一种急促。 郑芝龙手中的事情,除了郑平与朱明皇室的婚约外,还有就是一些“不说出来不舒服斯基的话”。 “陛下南迁经年,今国势已定,军民安心,臣为大明贺。然臣自北来南,观北地之李逆、伪清二朝,心中遂有一言不发不畅达也。” 金陵御营军中,只是一次私宴,崇祯帝在上首,周延儒、郑芝龙,还带着郑平在左手,张世泽、黄得功和已被编入御营的黄蜚,坐右列。王承恩、卢九德俩大太监伺候在崇祯帝左右。 吃食非常之简单,就一人一个小铜锅,再准备了点鲜肉、菜蔬,刷锅吃,热气腾腾的也让人暖和。 席上郑芝龙抿了抿嘴,决定让自己好好地畅快畅快。横竖婚事已经敲定,就也不用再顾虑朝堂里的那些个废物点心们使坏了。 把嘴巴一抹,借着向崇祯帝敬酒的档口就开口说了。崇祯帝自然让他畅所欲言。 “臣于北地观北地之李逆、伪清二朝,皆有降官身居高位者,为其死心踏地者,不自几凡。可恨李逆祸乱天下,伪清屠戮亿万,此皆我大明不共戴天之仇,彼辈官员不仗节死义已经有负皇恩浩荡,他们还偏屈膝降贼,如旧日汉生仕金蒙,依旧是高官做得,厚禄享得,这等的不忠不义之辈投,可恨之极,可恨之至。” “我大明养士小三百年,却得如此回报,若不一一清算之,还如何警示天下,告示天下?” 郑芝龙心中早就有答案,但如此的答案却不是崇祯帝可以接受和认可的,所以也就顺着时代的潮流,用眼下这个时代的法子来解决这件事。他想了想,反而觉得是更畅快。 崇祯帝高兴的脸色立刻冷了下,但这气却不是对郑芝龙生的,而是对手下的朝臣们生的,对北地那些个无耻叛徒们生的。 “陛下,去岁鞑虏入关,下旨召有功名者,哪怕只一生员,入京者即可授官。一时间引得北地震动。如不是彼辈在京畿杀戮太重,恐怕京畿士子已经趋之若鹜了。 待到今春,伪清科举,便有不少士子赶赴科场,彼辈受我大明皇恩浩荡,现下却转身仕贼虏,那良心都喂了狗了么?” 都不需要去提陈演、王鳌永之流的名字,如此就已经够叫崇祯帝暴怒了。 因为是带着绝大多数的重臣跑来金陵的,那种见谁投降敌人了就抄家砍头的事儿,过去的一年里并没有发生几回。朝堂中有名有姓的人都在跟前的。而现在的那些个被崇祯帝愤怒的人,比如陈演,比如王鳌永,比如冯铨、孙之獬等,他们的老家也都不在大明的掌控下了,崇祯就是想杀人都难。 但他依旧被郑芝龙的话挑起了沸腾的怒火。 “臣以为此辈人不惩不罚,势必会败坏士林风气,搅乱天下人心。陛下今日当从重处置。” 可崇祯帝怒火来得快去的也快,剩下的就只有苦笑了,“郑卿言之有理,朕每每思之,也恨之入骨。可彼辈人皆处敌手,便是要从重处置,也不得啊?” “正所谓不谋一时者不足谋一世也。眼下大局,我朝虽难有北复中原之力,可江南富足,日积月累,十年之后聚得百万精兵,届时又如何不能扫平天下,重兴大明?” “彼时大军北上,一路势如破竹,沿途光复州县的官员士绅们,莫不是就要为了一个安稳局势,就一概留用之,哪怕是当年卑躬屈膝降贼降虏的无耻之徒?” 要是如此的话,这背叛的代价真就太不值一提了。以后鞑子打过来了,还不要人人投降啊。横竖谁坐天下,俺都有官做得。 “是以,臣以为陛下当叫这天下人都知道,附逆降虏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随后郑芝龙便把他的想法道了出来,除了对降贼降虏的无耻之辈及其家人亲友进行清算之外,还会对出仕李顺满清的士绅加以清算,对那些于二朝有大贡献的士绅商贾加以清算。 这‘清算’不是立刻就对他们喊打喊杀,因为很多人都是北地籍贯,南明够不到么。郑芝龙现在就是提出个建议,把那些南明朝廷够不到的士绅富贾,南明可以编撰《逆臣录》、《汉奸国贼录》等等啊。 同时还能对一些表现突出者进行点名,比如吴三桂,汉奸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接着宣布对参加李顺伪清科举的士子的处置,不止要革除他本人功名,一概不承认伪朝之功名,还要其及家族三代人不得入仕。 不大的一房间里,上下人等闻声无不色变。 周延儒宛如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张世泽一脸的不可思议,都在怀疑郑芝龙是不是被这几天的寒风给吹傻了。只有黄得功一脸佩服的看着郑芝龙,这提议,敞亮啊,痛快啊。 “郑卿之言……”崇祯帝脸上先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神色,《逆臣录》、《汉奸国贼录》,好主意啊。但很快脸上就又阴沉来。身为皇帝,他不得不考虑的更详尽一些,而不能一味的图爽快。 若是推行此法,虽可令天下人不敢轻易助纣为虐,可先不说北地士绅听了后的反应,只南朝内部恐就阻力颇多。 这搞来搞去搞得还是读书人。 后者可不见得都会答应。 那些被崇祯帝拖着拖到金陵的朝堂重臣们,很多可都是北地人士啊,一个个在家中的支脉或是亲友,现在保不准已经是李顺伪清的伪官了,这最后可不就要牵扯到他们身上? 甚至会引得南方大臣赞成,而北方臣僚不赞成,最后都能引起一场南北党争! 而这南北党争的胜负先就不说,郑芝龙作为始作俑者赢得的骂名也不去说,他崇祯帝的名声怕也就此要一落千丈了。而且南北党争一起,于国朝伤害也是极深。 “此事关系重大,郑卿做此等言论,就不怕引得无数人唾骂吗?”直视着郑芝龙,崇祯有些好奇的说道。郑芝龙难道觉得自己名声已经坏透了,就破罐破摔了么? “臣愿公开上书。” 郑芝龙就摆出一副债多了不愁的样来,他还等着崇祯帝下令后好搞一波孔家呢。 搞孔家就是搞儒家。 虽然这孔家早就不能代表儒家了,但作为儒家的象征,搞坏了孔家就很自然的就能让儒家灰头土脸。而要败坏儒家的根基,也要慢慢来么。 崇祯帝不可置否,郑芝龙也不急,这事儿他另有准备,离开时候他看了一眼周延儒。 “老臣以为此事可行。就如郑侯所言,不以重惩无以正士风。”周延儒也不看崇祯帝是如何的反应,只接着往下说:“但老臣以为郑侯未免有些过于苛刻,有些矫枉过正。那如何惩处彼辈贰臣,陛下还当乾坤独断才是。” 崇祯帝脸上露出了笑容来,“嗯,首辅所言甚是。”这周延儒还是忠心的。 而与此同时,回到住处的郑芝龙也使人招来了杨维垣。这人是登州文登人,魏忠贤党羽,官及御史,首翻梃击案,力排东林党人,为清流所深恶。崇祯即位,忧虑为阉党所累,先攻崔呈秀以自脱,加太仆少卿。可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旋为御史毛羽健等交章力攻,削籍入逆案,遣戍淮安。随后一直在淮安安家落脚,要不是为阮大铖给举荐,郑芝龙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人。 “那报纸事儿,你便着手准备吧。”郑芝龙明天就会向崇祯帝递折子的。 而报纸这事儿,官面上郑芝龙当然没有打通上下,可有他的庇护,只要不直接捅江南士绅的肺管子,短期内是不会有事的。 他也不奢望这份报纸能办多久,可只要能开一个头就好,那影响力就算是有了。甚至日后还可以办地下报纸么。 总是一个开言路,启发民智的好东西。 第二百四十六章 报纸和奏疏 晚上,阮大铖府上。 杨维垣用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向阮大铖解释清楚了何为报纸,报纸与邸报又有甚么不同。 叫阮大钺精神大振。 这可是个前景极远大的行业。如果真的要实现这一切的预想,那未来时候杨维垣都能通过报纸清议监督官府,乃至影响到朝廷的决策。 杨维垣看似平静的神色中也不禁流露出一丝期待。 他已经退出官场多年,可对权利的渴望却还没有半点消褪。在郑芝龙一早寻他去筹备报社工作时候,他就完全被报纸的光明前途所吸引了。 这报纸办的好了,不仅可以影响到官府的决策,更重要是他身为主编可以通过报纸传散自己的思想,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而当这种影响力达到巅峰的时候,都很轻易的便可以将所谓的“士林领袖”甩出十万八千里去。 “不过可惜啊,东林党、复社是不会白白看着小弟施展拳脚的。” 从地痞流氓到专业打行,到士林名士们的破口大骂,甚至还有官府的赤膊上阵,杨维垣能很清楚的想到那些道貌岸然之辈的肮脏手段。 何况大明朝怎么可能‘不因言获罪’呢。 他的理想终究是虚诞的,报纸要想将自身的影响力发挥到最大,那就必须要‘不因言获罪’。这是不可能在大明的天下行的通的。可是要……,要出了大明呢? 天下又不是就一个大明? 郑芝龙的‘野望’不就是海外称王建国么? 到时候那郑家天下里是不是就能容得下报纸了呢? 杨维垣也不确定,但这报纸是郑芝龙主动提出的,他就很有必要报以希望了。 人总是要有希望的嘛,一丁点希望都没有,他还活着干甚? 有点吃惊的看着杨维垣,阮大铖没想到,他竟然看的那么远。这么一来,眼下这金陵城内的报社对他而言反倒是一个跳板了。 “斗枢目光长远,愚兄实是不及。只是……”阮大铖心里却不完全认可杨维垣的话,不是因为杨维垣的言语里隐藏着太过炙热的功利之心,他也一样功利心中,不然何以落得如此的下场呢?而是杨维垣的言辞中全把自己作为一个舆论的主导人,社会舆论的执掌人,这就不对了。 掌旗的人不是他。他顶多是一个舵手,船要往哪儿开,是要听船长的。 “斗枢莫太过心急,忘了李卓吾之事。” 李卓吾就是李贽,挺悲剧的一人。他的影响力在社会上不大么?在麻城讲学时,从者数千人,中间还有不少妇女。然而冒“天下”之大不韪者,终究是没得好的。 所以阮大铖认为,不管郑家的“天下”会不会‘不因言获罪’,那办报纸和做学问一样,都要有一个前提。 ——把自己头顶的那片天的意志化作的不可逾越的牢笼! 这样虽然不是极端的自由,但也更安全了不是?把外头野兽和危险都(笼子)隔开了。 李贽就是因为逾越了这个牢笼,违背了‘大明天下’的意志,这才不得善终的。杨维垣是打算做第二个李贽么? 杨维垣脸上的畅意为之一敛,下意识的心头就一阵怕。自己还没真发达呢,怎么就得意忘形了? 郑芝龙要是知道了阮大铖的心声,他保不准都会立刻换人。这阮大铖的心态比杨维垣更合他的心意。 大明朝在郑芝龙眼中就是一颗里里外外全都腐朽了的大树,不说是要进行一场推翻一起的改变,那也是一场从下到上的改革。这场变革是会从根本上一点点改变中国千年以来的面貌的,所以,一切必须把握在他的手掌中。 不因言而罪固然是报纸发展的一关键前提,可绝对的自由是肯定不存在的。 报纸很重要,不但是他启发民自,开拓世人眼界的工具,还是未来社会生活的组成部分之一,它可以叫“主编”拥有着不俗的社会影响力,可这一切都要服务于郑芝龙的意志才行。 “士林清议影响太重了,尤其是在这大明。清流言官……”也难怪郑芝龙心有余悸,这么早就打算对自己手下的‘士林’动手了。 阮大钺很是摇了摇头,想当年他也是东林党的一员干将,东林点将录里他可是响当当的‘没遮拦’,只听这绰号就知道阮大钺当初是多么的横冲直撞。 但是,清流名士光鲜的外表下真的是生满了丑陋和肮脏。 这种感悟只有身在清流,后又跳出了清流的人才最能体验来。 大明朝落得如今的下场,原因是多种多样的,但‘士林’绝对要负很大的责任。 “正是因为士林清议太关键了,郑侯方才办报。其目的只有一个,便是为其张目,做其口舌。不叫那东林党肆意的颠倒黑白,污清为浊。” 这报纸还没有出来呢,也还不知道能办多久呢,杨维垣要说怼死清流清议就太可笑了!这份前途命运未知的报纸,其最大的目的于他眼中就是为郑芝龙张目,如此就好。 可难也就难在给郑芝龙张目上。 先前说书人被暴打的一幕可还历历在目的。 “既要为其张目,自然就会引得江南士林群起而攻之。小弟这里是既要与士林明秀打嘴仗,又要把握内中的火候分寸,岂止一个难字啊……” 不能一上来就戳江南士绅的心窝子肺管子,不然这报纸肯定办不长。甚至一开始还要尽可能的隐藏自己的真面目,不能被别人发现了根脚。这样才能在一个宽松的环境下得到优越的发展空间。 可这一份报,便是有海外杂谈,地理发现,西夷趣闻,有着不少杂七杂八的版块,甚至还有广告页,可最主要的内容依旧是时论时评,是策论,是揽天下的大局大势,这可就不是杨维垣自己一杆笔就能包办的了。 “哦,原来如此……”阮大钺点着杨维垣,总算是知道杨维垣的目的了。 而杨维垣现在也只能相求于阮大钺了。 后者的文笔能耐他是知道的,有了阮大钺这杆笔,那报纸的主笔就算有着落了。而且阮大钺虽然名声在士林中很臭了,但秦桧还有三狐朋狗友呢,他同样与不少名士交往紧密,那牌面是比他大多了。 至少早逝的复社巨头张溥就与阮大钺始终交好。之前说了,阮大钺之所以反出东林成阉党,东林中人又有六七分责任。 是东林党的内讧逼的他走上了阉党的道路,而且也没走多远多深。往日里的朋友,虽然有不少人与他断绝了往来,割袍断义,但也有人一直与他保持着不错的交情的。 要不是如此,阮大钺又何以这些年里能优哉游哉的度日? 东林复社中人也只多是臭骂他,而不是真的要他的小命。 甚至当初复社和东林党人图谋周延儒再相,秘密筹集政治资金。阮大铖企图与东林消除敌对,还献金万两襄助。后来事成,周延儒成了首辅,自然要报答阮大钺。只是因东林党和复社人反对而作罢。于是,周延儒和阮大铖协商,最后阮大铖提出起用好友马士英代替,这才有了马士英的被起用。 这马士英跟阮大铖一样名挂逆案,失职已久,被起用时,尚在戍籍,也就是说他还是个带罪流放者,当时茫然不知这任命是怎么回事,至事后才知此乃阮大铖所为,故对阮感激涕零。 现如今马士英还是凤阳巡抚,手下军兵万多人,与阮大钺交情始终极密。杨维垣也不知道阮大钺有没有将马士英引荐给郑芝龙,横竖他是能确定阮大钺的牌面远胜过自己的。 报纸要一炮而红,策论、时论的质量是第一位的,可要写的有见底有功底,不能张口为了喷而喷。 杨维垣自己联络的人等,文笔、见识、才能皆中下人等,他岂能放着阮大钺这个大腿不抱? 阮大钺对报纸也很感兴趣,又不需要用真名,笔名即可。在无数人面前‘大放厥词’,那是很有成就感的,尤其被文人所不能拒绝。 但是…… “不是我不肯帮忙,实在是忙的脱不开身啊。”他现在依旧在搞戏曲创作,而且任务不轻。郑芝龙对降官和士绅阶层的浓浓恶意,似乎不比对鞑子少多少了。这点从他近来接到的任务就能看出来。 “区区一篇文章,对于集之兄而言算的甚?”杨维垣自然不会放弃。这又不是每日一篇文章,工作量还是很轻松的。 …… 而就在杨维垣在紧张的准备中时,郑芝龙的奏折已经被一个个大嗓门宣扬的人尽皆知了。 金陵城内顿时乱做了一片。 破口大骂的有之,拍手叫好的亦有之。 就如崇祯帝想的一样,此奏疏事,非常直白的让朝堂众人分做了三个大群体。坚决反对者,以北方官员为主;赞同者,以南方官员为主。 但更多的人还是保持沉默的。 郑芝龙的提议有没有正面意义呢?那当然是有。 人活一张脸,谁也不想着自己落得乱臣贼子或汉奸国贼的骂名。那要是一旦被‘榜单有名’了,就算百年后大明朝飞灰湮灭,他们这些人也要遗臭万年。 那正面意义是很大的,绝对能警示很多人。 但负面意义也很明显,如此一来,那些个榜上有名者,一个个肯定对大明怨声载道,而对李顺伪清更加的用心尽心。 “陛下担忧的极是。照着郑侯的意思这么来啊,北地士绅非与朝廷离心离德不可。”卢九德说着话,“老奴就寻思了,既是如此,陛下何不顺水推舟呢。” “先照着郑侯的意思做,但随后还要再发一诏书来,言语北地官僚士绅,凡心向大明而忍辱负重者,可行效忠书告知朝廷。陛下在扬州专设收信局,以锦衣卫把持,必不叫泄露。如此朝廷即知道士绅之心,待日后大军收复中原,忍辱负重者尽可无恙也。” 崇祯帝的眼球刷的明亮来,这可是绝好的主意。如此一来,那李贼满清还如何信得过手下官绅? 第二百四十七章 兴风作浪,功成身退(求订阅) 凤阳巡抚马士英人并不在凤阳府城里。 别看他是巡抚,手中还握着一万多兵,但驻扎凤阳府的是刘良佐部。 马士英带着队伍早跑去了泗州,也可以说是被挤到泗州了。因为刘良佐才是凤阳总兵,在黄得功带兵去了金陵后,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刘良佐就对马士英手中的军兵虎视眈眈了。 那时候马士英手下只有巡抚标营三两千人丁。加之崇祯帝才到江南,皇权威严动摇,地方上免不了就有一些人肆意妄为了。 马士英也不叫嚷,直接引人去了泗州。 那地方在凤阳府的最东南角,临近的就是淮安,就是刘肇基部。 刘良佐使人控制了寿州、颍州、亳州、宿州,还派人去了泗州,结果被马士英拒而不纳。刘良佐再猴子称大王,也不敢公开与马士英大打出手。 等到崇祯帝在金陵城愈发稳固了之后,二人就彼此互不相干了。 崇祯帝也没对刘良佐喊打喊杀,后者早前还是有功的,也比较听招呼,比刘泽清好太多了。而且对刘良佐要追究到底的话,那一路上靠着抢掠跑来淮上的高杰又该如何处置啊? 加上那时候的崇祯帝对文官正是反感,所以,受委屈的马士英也没能找到人给自己说话。这凤阳的局势就如此的给‘敲定’了。 周延儒为了安抚马士英,特意拨调了不少的钱粮叫其扩军,还把刘良佐的钱粮命脉交给了他,马士英部直接扩张了三五倍,那也不怕刘良佐撒野了。 这些日子里也一直都安安分分的,但现在却忽然的不安分了。从宿州派人来到徐州。 “这等事自然由陛下来裁决,干我何事?” 高杰拿着来人奉上的燧发手铳,很有一种立马去叫人竖靶子,干上几枪的冲动。这玩意太好用了。 这要多备下几杆,装在夹袋里,上阵冲锋时候谁还能是对手?而要是能有几千支,配以军伍,冲锋陷阵还不是所向无敌啊? “总戎此话差矣。以下官看来,此议甚好,极好,非但抄没伪吏家产,可以用于充实军需,而且还能威慑屑小,令其不敢再像过去一般肆无忌惮为伪朝效力,助纣为虐!” 来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副极其震惊于高杰竟没看出‘其中妙处’的样子来,似乎万分震惊于高杰的木楞。 那表情真太明显了,叫高杰都忍不住皱下眉头。没立刻发怒,而是先想了想自己说的话。 没毛病啊。 这事儿可不就要皇帝决断么吗,挨他屁事? 他看了一眼外甥李本深,还有手下大将李成栋,二人也都一脸懵懂。 脸色就迅速的变了颜色,看着来人,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来人叹息一声,脸上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摇头叹息道:“高总戎啊,您现在身在徐州,西距豫东一步之遥;东离鲁南也是近在咫尺。抄没伪吏家产,可以充实军需啊。” 这话说的太直白了。 高杰纵然是一武将,也听得明白了。但他脸皮都不带红一下的,而是满脑子都是抄家字样。 抄家! 这是好事啊,大好事! 支持,必须支持。对于他高杰是百利而无有一害啊。 “不过……”这马士英是个文官啊,他这是什么立场啊? “我家中丞虽是文官,但我家中丞籍贯贵阳。祖籍更在桂西。”这要是都能被鞑子或是李贼张寇给报复了去,大明天下早就完蛋了。 而且马士英因阉党案而被遣戎多年,那声名在士林里也挺烂的。他有啥好怕的啊?毕竟他稳妥的后路都攀上了。 且对于马士英这等出身偏僻之地的士子,那与江南士林本就没有太多的瓜葛。或者更准确的说,马士英这些贵阳士子,那是自有自己的体系的。 比如马家与贵阳名门望族顾氏、杨氏、越氏互为姻亲。他伯父马禹卿之女寿妹,适镇远侯顾成后裔、世袭指挥顾丛新;马士英胞妹举妹,适越其杰;叔父马文卿之女,适杨龙友;马汉卿之子马士鳌,娶杨师孔之女(杨龙友胞妹)。由此可见,马士英跟江南江北士林根本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在这种情况下,他就是上表赞同了,谁又能咬掉他一根毛去? 当然,马士英也不是真头铁,他很周延儒等人的信中就说了,如此提议,不止能撷取钱粮,让北上兵马士气为之大振,还能让郑芝龙落得连连骂名,为北地士林唾弃,何乐而不为呢? 这对于大明来说,是一件好事啊! 郑芝龙没得北地的士民之心,这不是更一步消除了一个不可明说的隐患了么? 而他对高杰的说法就是,这骂名都被郑芝龙担去了,咱们只得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担心此提议一出就惹得士民之心沸腾离乱,呵呵,那可就不是高杰之流担忧的事儿了。 事实上,现在的高杰眼睛里看到的全是“抄没伪吏家产,充实军需”。 他现在屯兵徐州,身为一方大将,那自然是手下的粮饷越多越好了。不说能扩充兵马,打造器具,就只是中饱私囊,都是一大乐事。 由马士英联络高杰,然后高杰联络了刘良佐和许定国,忽然三个方面总兵陆续的上书来,可是把金陵城内的一干人惊了一跳。 但有那‘明眼人’看到三人的落脚点后,当下明悟过来是怎的一回事。 让不少人心中安下了心。 三人只是被钱粮所驱使,这可比三人暗中合谋别有用心强得多了。 现在金陵城内忽的多出了《新闻报》这种新鲜事物,才在金陵城内传销数日,就引得满城议论。 有觉得好的,也有觉得不好的,国家大事岂是民间之人可以擅议的?当下就有东林党人上书请绝禁。要说这东林党还是有眼光明亮的人的。 “新闻报发于金陵,行于江南。受面之广大……,不可不慎重。” 士林清议操于东林党人,关系重大,岂可让与他人? 钱谦益见了报纸后就忧心忡忡道。这报纸行销日深,影响力就越大,对他们“天下”舆论权的掌控有着致命的威胁。 但却被人用一句东林党自己人的话给怼了回去。 阁老张国维斜眼瞄了下周延儒,又瞥了一眼钱谦益,“臣早闻得一副对联,曰: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某些人莫不是忘记了圣人教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乎?” 张国维别看是江南人,但跟东林党‘仇深似海’。崇祯七年始上任顺天巡抚(南直隶)数日,就被人暗地下黑手坑的一塌糊涂。 同时间《新闻报》也凭着对清算伪官汉奸的热议,让它迅速走进了金陵城上下人等的眼中。 崇祯帝也觉得这报纸不错,“士林清议悉操于东林党人手中,朕寝食难安。这报纸甚好,甚妙。” 对于他而言,那更关心的是这《新闻报》背后的主人,虽然后者看似与东林党不是一伙的。其次就是,皇家自己能否也办出一张报来? 高起潜得了差事后喜不胜喜,不管那是不是有难度,横竖他又得了皇帝任用不是? 还有人对这报纸的印刷感兴趣的。 铅字印刷,字迹清晰,表面干净整洁,这都能跟国子监的刻书比质量了。 然而国子监的刻书周期漫长,这报纸却是五天一期。 那是立刻就被人瞅出了与众不同之处。 只是他们一时半会儿的还查不清楚那报社的根脚,暂时是不会动手的。 就在这个档口,郑芝龙又站出来了。上书弹劾孔孟曾颜等家族,齐鲁之地的那些五经博士世家,有一个算一个都被他写了上。请求崇祯帝,削诸家爵位、传承官职。 这些人家有一个算一个,可没一人追随皇帝南下的。 高杰他们三人的奏章递上通政司的时候,郑芝龙刚刚在朝野中掀起了狂风巨浪。 这是因为浙南的衢州也有一个孔家啊。 虽然对比曲阜孔氏享受着衍圣公带来的荣华富贵,衢州孔氏可已经没落许多年了。 ——自从南宋灭,南宗孔氏让爵——忽必烈召孔洙至,欲令袭爵。孔洙虽奉诏上京,却拒绝了爵位。以南宗历代先祖的坟冢都在衢州,难以离弃,况曲阜子孙守护先茔,有功于祖,表示自己愿意让出“衍圣公”爵位。 于是,这孔洙因此获得了忽必烈“宁违荣而不违亲,真圣人后”的盛赞,但从此以后,曲阜之后世袭为公,而嫡派之在衢州者遂无禄,孔氏南宗逐渐走向了衰落,平凡度日两百余年,子孙益多,庙乏主祀,衣冠祭仪,混同流俗。 直到弘治十八年(1505年),由于衢州知府沈杰的奏请,南宗复爵。正德元年,明武宗才册封孔氏南宗孔彦绳为“翰林院五经博士”,子孙世袭。但是这个五经博士才是区区的正八品,跟邹县孟氏都是一个级别的,比之衍圣公爵位可相差的太悬殊了。 可是,衢州孔氏南宗再是没落,追根溯源,他们也才是孔氏嫡传。更重要的是,他们入衢州五百年,早已经是南方人了,而这大明的衍圣公总不能尊北吧? 日后要是不能北复山河了,天子祭孔时,岂不是要尴尬的很? “这些妥了。” 舆论起来了,朝野上下的注意力也迅速的从《新闻报》上转移开,郑芝龙已经让杨维垣隐姓埋名了,却没想到东林党人如此敏感。 郑芝龙如愿以偿了,就也不再蹦跶了。他恶心的是曲阜孔氏,南宗孔氏于他脑子里的存在感太弱了,连记忆都少,自然的仇恨恼怒就更加少了。 何况这南宗孔氏,中生代里还出了两个变种。他才知道。孔尚翼、孔尚达兄弟。 孔尚冀,庠生,主祀微子庙。崇祯十五年,李自成军攻打归德府,孔尚翼参与守城,城破率家人杀贼十数,受伤被擒拿,后骂不绝口,旋即被杀。 孔尚达,亦是庠生,与兄孔尚翼一起参与守城,城破贼以其圣裔,令讲论语孝经,为贼所信后,持刀杀守者夺门而逃。 这南宗孔氏要真得了衍圣公的爵位,虽然不至于叫他的算盘完全得逞,可也能叫郑芝龙笑的很舒坦。怎么的也是动摇了老夫子的神圣性了不是么? 后辈子孙的不屑,让老祖宗蒙羞受辱啊。 而且日后只要寻到机会,一击,他就能让曲阜孔氏不得翻身。 “父亲这就要南下?”郑平摸不着头脑了,向郑森发出不解。金陵城内可是很热闹的,大有可为的。郑芝龙作为始作俑者,怎么大局未定时就要走人呢? 郑森立在旁边却是笑而不语。 “大局即使定下了,于我家便有好处么?”郑森笑着问。 郑平张口就要回答,当然有好处了。然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回去了。 好处,是啊,好处在哪啊? 与郑家唯一有牵连的就是《新闻报》,可郑家也是隐藏在幕后的。 至于金陵城内的热闹,那再是热闹,再是有众多的好处,也没有郑家的一分啊。因为郑家人都不在金陵城。 “所以,父亲又何必再等下去呢?南宗孔氏就是得了衍圣公爵位,他还能光明正大的谢父亲不成?”那时候的南宗孔家都恨不得要在明面上跟郑氏半点不粘连才对。 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还离不开江南士绅的帮扶。这个时候,他们是疯了才会跟郑氏有勾搭。 如此,郑芝龙功成身退即可。 第二百四十八章 和平共处五项原则 新州很繁荣,在眼下时代里,无论全球哪个国家,哪个地方,新州都是一等一的繁华之地。 可来自后世的郑芝龙,更繁华的现代都市都见过,他还会稀罕眼前的新州吗? 也就顶多欣赏一下这里与后世21世纪不一样的风情罢了。 但是他穿越这几年里,已经见多了“估客骈集,千樯林立,与潮波上下”的场景,新州与安平、厦门唯一的不同就在于这里的欧洲人多了一些。 就是不知道他接下来搞了马尼拉,大开杀戒之后,这些个欧洲人还会不会依旧密集。 郑芝龙带着海陆军进抵新州,一艘艘西式风帆战舰让这儿的所有人都见识了郑家赖以压制荷兰人的核心力量,而大批人高马大,士气高昂,精神抖擞的陆军士兵也叫汉儿华人欢呼,西夷土著色变。 那大批手持火枪的陆军士兵,人数之多,完全碾压欧洲人在南洋的兵力啊。 郑芝龙很满意于欧洲人和土著王公们的反应,武力才是他的权利之基石。大明在南洋的金字招牌当然很重要,可要是没有武装力量的支持,一切也不过是海市蜃楼罢了。 “本次召集诸国来此商议,一个最大的因素就是欧洲来的西夷。”新州大礼堂内,郑芝龙一身蟒袍,站在台上发言。 台上的人就是与会的国君,台下的人则就是到会各国的使者。 前者按照大明的规矩排列,就比如琉球新君尚贤,论实力会被南阮北郑给彻底碾压的,更不如缅甸的他隆王和暹罗的巴塞通王。但他却能力压南阮北郑,与缅甸、暹罗的国主并排,这最大的原因就是它一直都是大明的属国。 不像泥勃(文莱),万历年还有朝贡于大明。可近几十年里就不见动静了。 南洋有不少这样的国家。很多已经不是大明属国的小国,它们或是历史上是大明的属国,现在已经改朝换代了,比如马打兰和亚齐;又或是如泥勃一样已经很长时间不再与大明有联系的。当然也有一些新生的小国——就好比马来半岛的那些,那就按照强弱来排列了。 “西夷之害,诸国多有体会。彼辈仗着枪炮之利,战船之坚,横行汪洋大海之上,便是我大明也多与之有所交锋,方才迫的彼辈不敢再北觑中原。” “从早年的弗朗机人到稍后的西班牙人,然后是荷兰人和英吉利人。” “百年光景,西夷于南洋之根脚越扎越深,实力越来越厚。如果放任不管,如何知道下个百年,彼辈人又当何为?今日到会的诸国又有几国依旧在,几国已如麻逸(吕宋)那般灭亡?” 郑芝龙目光扫过台下的一众人,并不在意他们现在是这么想的,更不会转过头去看背后的一个个国君的脸色神态,只管继续说下去。 “本侯奉陛下之命宣慰南洋,自不能坐视不管,如是未见。” “此番召集诸国于一堂,目的便是合诸国之力,护国保民,安定国祚。” 那就是要搞一个小联盟,他来当盟主,一边收保护费,一边利用各国的力量配合着自身的力量限制欧洲人在南洋地区的扩张发展。至于同时间里对各国的渗透,那就是从长计议了。 亚齐、柔佛、马打兰都是举双手赞同,三国现今都面对着荷兰人的困扰,而北大年、渤泥、苏禄一些个小国更是欢喜过望。 这些个国家无不遭受欧洲人的威胁,北大年就不说了,苏禄就是西班牙嘴边的肥肉,而渤泥已经被荷兰人强商其境,筑土库以居。当初荷兰人强占澎湖的时候,所携带的国书就是泥勃国文。 到会的各国之中,也就缅甸、暹罗、吴哥和南阮北郑等少数几地儿不受欧洲人搅扰,因为这几个国家的军事实力够强,欧洲人去了也是老老实实的做生意。 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看到泥勃、北大年这些个小国的下场后,他们也不会傻到认为自己永远不会被欧洲人困扰。 毕竟这些欧洲人坚船利炮的,真的不好惹啊。他们连中原的大明都敢撩拨,何况是他们了。 “今日召集各国齐聚于此,本侯的意思,便是我等各国就此结盟。本着和平共处五项原则,面对西夷时候,齐进齐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就是郑芝龙的法宝。 而至于何为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大礼堂里的挂着的横幅,不要太显眼。 这些个土王或是特使身边可都有通译。 互相尊重领土主权、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互惠互利、和平共处。 是甚样的意思,一目了然的很。 事实上这个和平共处五项原则,那就是郑芝龙此次召集各国君主、使臣们的法宝。南洋各国担忧欧洲人对他们的威胁,那怎么可能就不担忧郑氏对他们的威胁呢。纵然有大明这块金字招牌,这也顶多是让南洋土著们的担忧减少一些。 可当郑芝龙把这五条意见抛出去的时候,那真的是解开了不少人心中的疙瘩。 各国开放贸易,互通有无,这个是不需要多言的。 郑芝龙顶着南洋宣慰使的名头向各国都城派遣通事官员,用以互通消息,这个也一样不在话下。 各国参照自身的实力,每年缴纳一笔费用,用作这个小同盟的活动经费,这个也可以有。何况郑芝龙也不是白拿钱,这些钱对应的就是数量不一的名额,各国能派遣‘留学生’去往‘大学’里进修学习。 愿意去金陵国子监的他郑芝龙都能送进去。 不愿意去的,也可以在郑家自行开办的军事学院学习,甚至在郑军军中服役实习。海陆军皆可以。 这就是一种相互交换,把那些因为要掏钱而心中舍不得的国家立刻变得心甘情愿。 那贵族子弟或是要去金陵镀金,或是想去军伍学习真本领,这可都是他们拿钱也买不到的机会啊。 更别说郑芝龙还承诺会帮助他们建立新式陆军,火枪火炮,各国也有权购买,就是有限量。 …… 整个会议流程就是如此,但具体到具体的数字,那就需要长时间的开会讨论了。 所以,这场会盟的时间前后长达半个月。 那《新州报》也拿出大量的版面来刊登会议的决意和相关内容,自然也有评论分析,搞得大会都还没结束呢,整个新州,小半个南洋都已经在议论纷纷。 华人汉儿的安全感是更浓烈了。看看那些个国家名字,那还有差吗?整个南洋都被一网打尽了,这让他们自豪兴奋的同时,也有了一种整个南洋都是俺家的地盘的感觉。 “这下,这南洋的大小土国,尽是郑龙头的马仔了……” 土著人也高兴。 诸多来新州贸易的土著商人,他们觉得这盟约太美妙了。 互惠互利,他们进出港要缴纳的税收,立刻就减少了一部分,这是实打实的利益。 相应的这是欧洲人依旧的‘高’关税,看到一样的货物,自己偏偏就能比欧洲人交更少的税,那种心灵心里上的舒坦和优越感,别提叫他们多高兴振奋了。 约翰逊脸色则很懵逼。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通事告诉他,自己绝对没有翻译错。 “和平共处五项原则?郑芝龙疯了吗?” 这样一来他自己的爪牙不也被拴住了么? 在约翰逊眼中,郑芝龙现如今的实力,他谋求的就该是整个南洋的统治地位,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是荷兰人、西班牙人最大的敌人。 可是现在他竟然要玩什么和平共处五项原则。 这样一来虽然把整个南洋土著国家都拉到了自己这边,孤立了荷兰人和西班牙人,却也一样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坚固的牢笼啊。 是不是得不偿失了些? 因为就南洋诸国的力量,面对郑芝龙根本无可抵抗的,他明明有吞吃下南洋的可能,怎么忽的收敛了自己的爪牙呢? 其下的一些消息,约翰逊看在眼里却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有那个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才最叫他挂心。 这是线路问题! 对比欧洲人大航海以来,一路开启的血腥掠夺模式,现在举着“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郑芝龙就仿佛是圣母一样光洁。 巴达维亚的安东尼都要绝望了,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可现实告诉他,这就是真的。 怪不得他用“郑芝龙威胁论”来拉拢南洋各国,却只得到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如果他能早知道郑芝龙的盘算,他都不会再去白费力气。 “现在我们唯一能祈求的就是——郑芝龙自己打自己的脸。” 法诺西尼说着。 安东尼狠狠地压着自己的眉心,他知道法诺西尼说的是对的。“你说的很正确,但是可惜,我应该等不到那一天了。” 安东尼不敢继续冒险了。“我必须现在就向董事会提出辞呈,不然,我……” 他可不想自己的下半辈子在监牢里渡过。 在他的任期内,东方局势发生了大变,公司在他手中每况愈下,而且根本看不到反败为胜的希望。 如此的恶劣局势要是继续发展下去,安东尼真有可能被送入监牢里悲哀的渡过余生的。 “不过在我的辞呈被尊贵的董事会绅士们通过之前,我希望看到更多的火炮和德意志籍、法兰西籍,以及英格兰籍的士兵进入到中国。 法诺西尼先生,你有信心完成它吗?” 法诺西尼知道这是安东尼对郑芝龙的报复,他高兴的接受了这一任务。这不仅能为他带来丰厚的回报,还能让他在下一任总督面前留下一份耀眼的功绩。 说不准,他很快就能去哪个大馆做馆长了呢。 “阁下,阁下,新州又有新消息了。”随从敲门进来,给安东尼递上了一封信。 “天主啊,我又一次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安东尼嘴里流露出了惊慌声。 “发生了什么事?阁下。”法诺西尼有些紧张的问。 “中国人联合苏禄、泥勃两个土著小国,对西班牙宣战了。”安东尼继续惊慌着说。 “那我们呢?对我们呢?”法诺西尼的嗓音也一下子尖厉起来。怪不得安东尼如此的惊慌。 “我不知道。” 第二百四十九章 打西班牙还需要理由吗? 郑芝龙打西班牙还需要理由吗? 就大板鸭几次对华人举起屠刀的事儿,那把亚洲地界的大板鸭人全砍了也不冤枉。 这次南洋会盟就是抵制欧洲人的,自然就要好处拿欧洲人做个祭品才行。 而现如今东亚地界的欧洲人,满打满算就三家落地户,打荷兰人有些不划算,荷兰人的实力还是不弱的。打葡萄牙人没必要——葡萄牙把马六甲都丢了,打它没好处啊。那就只有大板鸭好宰杀了。 虽然大板鸭的马尼拉大帆船贸易还是很强劲的,每年都有一到两艘满载金银的大帆船从美洲的阿卡普尔科港开来,然后装满了中国的生丝、丝绸、瓷器、布匹等货物返回墨西哥。一般是三月从墨西哥出发,七月时候可到马尼拉,历时四个月左右;回程需要6个月。 这种贸易实际上就是用美洲的金银换取亚洲尤其是中国的产品。大帆船载着亚洲的商品到墨西哥去,再从阿卡普尔科把这些亚洲特产用大轮车运往其他地方,部分货物甚至转运到危地马拉、厄瓜多尔、秘鲁、智利和阿根廷。在回程中,这些大帆船运回墨西哥产的银元、银锭、可可子、羊毛等土特产。由于亚洲产品价廉物美,在美洲曾一度排挤了西班牙产品,比如布匹和丝绸(明朝丝绸在秘鲁的价格只有西班牙制品价格的三分之一)。菲利浦二世为了保护大板鸭商务,于1593年下令限制马尼拉大帆船贸易,规定到墨西哥的大帆船每年不得超过2艘,每艘载重不得超过300吨。 但这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什么。除非他们不需要中国货了,而这又根本不可能。 多少年了,中国的对外贸易始终处于贸易逆差之中,卖的多,买的少,贸易的不平衡,导致对方不得不支付巨额的白银货币。大量的白银流入中国,让中国这个白银欠缺国在明朝时候完成了白银的货币化,大板鸭绝对是其中一个有着突出贡献的先进工作者。 现在郑芝龙拿西班牙开刀,短期内的损失绝对是超过拿葡萄牙开战的损失数额的。 但打大板鸭的借口是现成的,郑芝龙心里本就记挂着这事儿,甚至都隐隐的把大板鸭当做了华人南洋悲剧史的始作俑者。 这就叫他发自内心里倾向于干掉西班牙。 而且后者占据了吕宋群岛这片膏腴之地,这也打葡萄牙人所不具备的优势了。 他们手里的马六甲城已经被荷兰人给夺走了,除了澳门,葡萄牙在东亚地区的殖民地就只剩了帝汶岛的东部,丁点的价值都没有。大板鸭占据的可是吕宋群岛。 拿下这里,郑家的海外王国就不再是纸面上的瞎话了。虽然郑芝龙一直都拿它做个画饼。 加之在这些年乖乖的双边贸易中,葡萄牙人已经不自觉的形成了一张复杂的利益网。内里的天主会的存在,也与汤若望这些在朝的羊倌儿们有着密切的联系,这些人背后又站着一些信仰了天主的官员。肯定会在朝野上下掀起波澜的。 郑芝龙虽然不怕,可也觉得没必要。 何况,打掉了马尼拉之后,他还可以继续跟大板鸭贸易么,或者是开展对美洲的贸易。大板鸭能舍弃得那么便宜优质的货源么? 这些年里他们已经被便宜质优的中国货给‘养废’了。那墨西哥人,本世纪初就穿丝绸多于穿棉布。到了三四十年代,情况愈发严重,墨西哥本土丝织业都以明朝丝为原料,而本土蚕丝则基本上被消灭了。邻近墨西哥的秘鲁也是明朝丝绸的巨大市场,原因很简单,明朝丝绸在秘鲁的价格只有西班牙制品价格的三分之一。 这些年的双边贸易之下,中国丝绸不仅泛滥于美洲市场,夺取了西班牙丝绸在美洲的销路,甚至绕过大半个地球,远销西班牙本土,在那里直接破坏西班牙的丝绸生产。 西班牙真要很有骨气的与郑芝龙断绝贸易,国内市场,乃至是美洲市场,可就要被英国人、荷兰人趁虚而入了。这种危害比让郑芝龙得意更大更后患无穷。 更别说现在有了新州,英国人的贸易需求越来越多,这多少也能弥补缺少了大板鸭后的损失。 不提马尼拉那里是不是有人通风报信,郑芝龙已经带着战舰向着婆罗洲,也就是泥勃前进了。 谁都知道泥勃和苏禄两个小国只是敲敲边鼓喊六六六的废物,是被郑芝龙拉来以壮声势的战五渣,纯粹是附带着,是为了显得好看。 真正打仗的还是郑军。 如此郑芝龙战船所到的地方,就是这场战斗的焦点所在。 大军背后跟着两艘西式武装商船。一个飘着三色旗,一个飘着米字旗(和后世的有点不一样,没有红色的斜杠,所谓的圣帕特里克十字)。 郑芝龙也不管。任凭他们观看就是。 他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心里头总有一股紧迫感,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是老感觉着时间要不够用了。 郑芝龙有想过是那幅图的原因,后者依旧会出现在他的梦中,那祥云是越来越好看了,也越来越多了,然后就没有半点的不同。 他根本找不出这种感觉生于何处。 但他不自觉的就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要知道,这吕宋的大板鸭,他本是准备在夏季里再动手的。因为正好能赶上大板鸭的运宝船么。 但现在他却跟忘了早前的打算一样,直接现在就动手了。 真的是有些突兀的。 迭戈·法雅多尔·查孔接到告急的时候,就跟安东尼一样,不愿意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实。 他们与郑芝龙合作的挺好啊,每年都有郑家的货船前来马尼拉贸易,怎么郑芝龙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作为一个接任才两年的总督,查孔除了大骂郑芝龙混蛋,胆大妄为不自量力之外,就是立刻召集城内的重要人物,比如议长,比如主教,比如海陆军的长官,大家都聚到一起,一起来商议如何面对已经来到眼前的危局。 听闻了消息的议长、主教全都脸色惨然,现如今的马尼拉可正值虚弱,无论是海军还是陆军,都处于建城以来的最低谷时期。本土连绵不绝的战争(三十年战争)牵引了西班牙太多的精力,更数十年如一日不停的抽取着海外殖民地的鲜血,如今西班牙在吕宋群岛的力量较之巅峰时期远远不如。 不如此,西班牙人也不会困于大员北部二十年没有迈前一步,且被荷兰人一作势进攻,就撒腿便跑。 但军人还是有骨气的,海陆军长官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脸上的傲然。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对方凭什么这般傲气,但西班牙人就是瞧不上土著。中国人一样如此。 陆军司令胡安·吉列尔莫·里佩达当下就提议,把马尼拉周边的华人全都抓起来,作为人质。 虽然很多华人在新州出现后都跑了去那儿,但马尼拉外还是有一些华人留下的。 七年前的杀戮还历历在目,两万多华人遇难,剩余的不足万人的华人,不止每人要缴纳负担足足六元的人头税,而且必须改信天主。所以当郑军在新州开府的时候,幸存的马尼拉华人大都跑了去。而且一去不返。 但不管如此的作为让西班牙人损失多少,也不管剩余的那些华人是富裕是贫穷,横竖在胡安·吉列尔莫·里佩达的眼中,全都不值一提。 这是一个很短视的建议,这般就是能应付过去这次危机,也会彻底失去华人的信任。 可是迭戈·法雅多尔·查孔想到马尼拉王城的士兵数量,最终是选择了赞同。 议长闭口不言,主教在胸口划着一个十字架,流露出一抹‘猫哭耗子’般的怜悯。 上层人物的决意很快就传遍了马尼拉王城,他们并不担心走漏风声,因为整个城池内根本不允许非白人的存在,除了他们的仆人外。 而且就是仆人也没有几个华人,他们多是黑奴或是美洲的棕色人种,少部分是土著。 华人都集中在城外的帕里安居住,也就是马尼拉当时的华人的聚居区涧内,后世的唐人街。 帕里安被一道木墙围堵着,鼎盛时期,这里有着数百家上千家商户。衣食住行,百工杂役,无所不包。 但是现在,涧内就是一个大大的囚笼。大板鸭本来已经放宽到不超过木墙六十步以内的范围,但是在第二次屠戮后,一切就又变回了原样。 林绍清是泉州人,某种意义上说,他与郑芝龙都是老乡。也是现在涧内的甲必丹。“甲必丹”是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对海上汉人领袖的称呼。 所以,这位林甲必丹很清楚郑芝龙的实力,更清楚马尼拉的西班牙人现今的衰弱。 一胜一衰,郑家要是图谋马尼拉,西班牙人根本无力抵抗。 他乖乖的上了郑家的船,因为林绍清知道,当时局危机的时候,自己这个甲必丹在西班牙人的眼里,也不比一条狗更有爱了。 “老爷,老爷。城里头忽的响起了军号……” 林绍清这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人都消瘦了好多。无奈何,昼夜难眠啊。如果可以,他都想先一步离开这鬼地方。但郑家已经寻到他头上了,他还能往哪儿躲? 现在,该来的终于来了么? “去请林日胜他们。” 第二百五十章 西班牙人的血 该来的终是来了,就如那另一支靴子落地,林绍清反而心里踏实了。 他叫人去招呼的林日胜就是郑家派来的人。也是泉州永春县升平里的。虽然与他不是同族,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何况是在这海外之地,又是如此的态势下,林日胜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大步的走上厅堂,林日胜身后还跟着他的侄儿林兴珠,西双坑人林忠,介福人郑世雄与郑世英,都是林绍清的永春县老乡。也都是现投效郑芝龙的人。 林日胜是谁,郑芝龙是真不知道。但他对林兴珠这个名字有印象,记得鹿鼎记里有这么个人,是个小小的龙套。但从他引出了藤牌兵,那是叫郑芝龙记忆深刻。 所以,大手一挥,这一批人里挑选出了百十人,带着军火,分批送去了马尼拉潜伏。唯一的要求就是保住涧内。 林日胜到这儿的时间最早,都有两个多月了。在林绍清的掩护下,却也不担心会被人瞧出不对来。 但这样的日子终究不是他喜欢的。 “哈哈哈,这鸟日子终是到头了。”终于等来了大展身手的一颗,林日胜是好不畅快。然后看着林绍清忧虑重重的样儿,安慰的说道:“老哥放心,有俺们兄弟在,叫番鬼定进不了涧内。” 马尼拉的西班牙士兵也就六七百人,说是有一个方阵(纵队),在理论上拥有三个长矛手连队和七个火枪手连队,而每一个连有250人。(西班牙方阵为了适应当下的战争规模、战术变化和火器的进一步发展,也是进行了改革。其具体的变化就是大幅度减少了长枪兵的份额而增加了火枪兵,大体上长枪兵占百分之二十五,而火枪兵则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五。) 但事实上现在的马尼拉只拥有五个不满员的连队,要是把塞防部队也算上,整个地区大概有一千人的兵力。而海军则拥有两艘单层甲板的风帆战舰,以及两艘通讯舰,就是把马尼拉港的武装商船给算上去,一千人也同样是一大关。 查孔出动了两个连前往涧内,随行的还有二三百名被召集的西班牙平民和奴仆。 后者的任务是运输货物。 既然要把涧内的华人给做肉盾人质了,那这儿的财富自然也就归属于西班牙人了。 事实上,此时的马尼拉王城里,一些个西班牙人已经在高谈阔论。 “中国人非常胆小。只要我们英勇的士兵朝着他们开上一枪,所有的中国人都会乖乖的跪在地上,像是温顺的羔羊,任由军士们驱赶。”一个头上油腻腻的中年西班牙人端着一杯雪莉酒高叫着,“我敢打赌,不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勇敢的佩德罗就会带着装满中国人财货的马车回到城中。” 佩德罗是这个中年人的儿子,是一名在马尼拉出生的西班牙人,还是马尼拉警局的头目。 “你太高看中国人了。我们的士兵还用的着开枪吗?相信只要对他们吼一声,这些中国人就会乖乖的掘壕掩埋自己的大坑。”又一个人在酒精的高叫着,一边叫着,脸上还一边露出了龌龊的笑。 七年前,他就已经在马尼拉了。甚至四十三年前他还在马尼拉,只是当时的他还是一个孩童。 “不。我们现在不是要他们死。郑芝龙的军队就要来了,用华人的性命威胁郑芝龙后退才是第一。” “雷东多,不要把你的仁慈施加到那些肮脏粗野的异教徒身上。他们都是邪恶的伪信者,是异教徒、是走私贩子、是可恶的贼!最擅长偷鸡摸狗和包庇罪犯。他们都该死。” 油腻的中年人高叫着,只有死了的中国人才是好的中国人,因为他们的财富都无偿的被自己等人接手了。虽然这样的后果会让马尼拉没有理发师、没有裁缝、没有鞋匠、没有厨师、没有农民和牧民,没有粮食吃,没有鞋子穿,即使出极高的价钱也买不到。 如此的事情已经经历了两回,就是西班牙人也必须承认,华人是所有行业的从业人手,是以合理的工价从事劳动的优秀劳动者,没有华人,马尼拉是不可能维持得下去的。 可是他们不怕。因为中国人非常多,只要三五年时间,又会有大批的华人前来马尼拉了。 “对,他们全是一群该上火刑架的异端!”有的人也不知道是信仰狂热了,还是灌入大量酒精之后开始胡言乱语了。 横竖你很难在这里找到几个清醒着,而这就是整个马尼拉王城现下的写照。 从上层人物到底下的小市民,所有人都陷入了兴奋之中。 这并不是单纯情绪上的发泄,更多是利益上的诉求。 那些中国人的财物虽然会被大人物们瓜分干净,但他们转手就会以远较原价便宜的价格在市场出售,这样一来,小市民们就也能分润到好处了。如此来,现下的马尼拉王城可不就是满城狂欢? 何塞·米格尔少校是胡安·吉列尔莫·里佩达的副手。现在他骑着高头大马,很是傲气的率领队伍直奔涧内来。从西班牙士兵到后面的平民们,全都没有半点的警惕,或是认为有危险的可能。 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前来涧内就是抢掠快活的。 纵然最前方的哨兵向米格尔禀告说自己听到了中国人的惊呼,他也觉得是理所应当。中国人的眼睛又不瞎,怎么会看不到他们呢。 眼下的这一幕与七年前是何其的相似啊。 “林,乖乖的把门打开,不要做无畏的抵抗。总督的命令是把你们统统囚禁起来,而不是送去地狱。你是一个聪明人,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 米格尔一分钟都不愿意在外头等待,鬼知道自己多等一分钟,涧内的华人会不会就有一个富商乘船逃跑了呢。虽然巴石河的入(马尼拉湾)湾口有海军的船只在,中国人要是逃往马尼拉湾根本不可能走脱。但是他们要是逃去贝湖呢? 就算河对面(巴石河)的马尼拉王城城头火炮开轰,他手下的火枪兵也在对河射击,只要人数太多,那也不可能全都拦截下的。 巴石河的河水很浅,但宽度却很宽。 要是只跑了一些个人也就罢了,米格尔却担忧林绍清等华人富商转移财产,拼着被王城炮火和岸上火枪兵夹击的风险往内陆的贝湖跑去——吕宋的第一大湖。 “尊敬的少校,请您不要开枪。我这就打开门。” 内里林绍清的声音传来,何塞·米格尔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亲爱的林,你放心,我们是不会忘记你的乖顺的。我保证你和你家人的生命不会有任何受损。” 林绍清听到米格尔的话后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 “想不到啊,我竟然还能保命,真是要感谢王城老爷们的宽宏大量。” 大门被打开了,西格尔带人鱼贯而入,一眼就看到了带着一些拿着棍棒的个人堵在大门口的林绍清。然后有看到两侧用座椅堆起来的防御带,都要把他笑死了。 中国人没有乖乖的束手就擒,这很出乎他的预料。可是他们就想凭着这般简陋的工事来抵抗王城吗? “林,你们这是要表演小丑吗?这可真是一个了不得的笑话。把我的肚子都笑疼了。” 林绍清还想说什么,林日胜已经不耐烦了,从右侧防御带的顶上上露出头来,大叫道:“哪来的那么多废话。干活!” 米格尔听到声音从自己的头顶传来,十分的不快,正要抬头看是哪个胆大妄为的家伙这么不知好歹。却就看到两侧的防御带上,“轰轰轰……”一股股白烟腾起。右侧的一排火炮已经齐齐奏响。 白烟从涧内的上空升腾起来,初时还能看做是两条白龙,但很快就合为一体。 米格尔想要叫,但黑暗第一时间就吞没了他。两边十门虎蹲炮的交叉射击下,米格尔和他身后所有涌入进来的西班牙士兵都陷入了绝境。 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脱生天。 十门虎蹲炮的开火就是十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十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就自然而然的组成了天罗地网。 从人到马,从军官到士兵,所有人全部扑街。 当白烟被风儿吹散,大门内两面看似桌面门板搭起来的防御带纹丝不动,虽然被弹丸打出了一个个的小圆孔。而防护带中间,密密麻麻的躺倒着五六十个西班牙官兵。 每一个身上似乎都有好多个血洞。 没有一丝声音发出,哪怕是痛苦的呻吟。因为所有人都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些驻扎在马尼拉的西班牙士兵可不是在欧洲战场上历经了一场场血战的精锐,门外的西班牙人整个被镇住了,全都看傻眼了。 眼睛一眨,米格尔少校和那么多人就一块扑街了。 看着甬道内躺倒的尸体,看着寂静无声的甬道,他们也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不敢动弹了。 直到一声尖锐的哨声划过天空。 木墙上多出了一排排的火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他们。 “砰砰砰……”火枪声响密密麻麻的起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复仇的呐喊声(求订阅) “轰……”三五次试射定位后,终于一声炮响,发自马尼拉王城上的大炮,炮弹正中涧内木质围墙的上沿,轻轻松松的把一面木墙直接砸的粉碎。 早在西班牙人设立涧内的时候,就计算的清清楚楚,把华人的聚集地就放在马尼拉王城的炮口之下。二者间只隔着一条巴石河。 早在万历三十一年(1603)第一次屠华的时候,全吕宋最是热闹繁荣的“八联”市区就被马尼拉炮台的大炮夷为平地。西班牙人当初严格指定华人聚集区建筑位置的险恶用心,一目了然。 而现在不过是就是重演罢了。 当听到涧内方向响起了密集的枪炮声,看到渡河的西班牙人被枪炮打的抛投鼠窜,一个个死于非命,西班牙人就开始了自己的报复。 炮台上响起了一个上尉军官兴奋的叫好声:“非常好,非常,正中目标!” “传令兵,告诉各炮位,以此数据为准,各自微调,减算间距。” …… “全体炮位,全部都有,对准涧内全力射击,全力轰击,完毕。” “预备……” “预备……” “开火……” 隆隆的爆炸声彻底响彻了天地,每一发炮弹射出都像是打了一个晴天霹雳,震破人的耳膜。 这些炮台上的大炮最轻的也是十二磅炮。威力根本不是涧内的建筑物可以抵挡的。 而在涧内北面的方向,一个个满是不舍的表情的华人已经抱着行囊,推着小车,无奈的离开了自己的家园。 破家值万贯,如果可以,他们如何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呢。 还有一些人双腿撑不住的跪到在地上,他们看着自己的家园在西班牙人的炮火下倒塌,心如刀割。 林兴珠不屑的撇了撇嘴,这些人算啥?被人养猪一样的宰杀,也不是一次了,竟然还不做反抗,或者准备着反抗。 整个涧内别说枪炮了,事到临头,就是刀枪弓箭都没有几件。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一个个心也太大了。 …… 涧内拢共有多大?木墙周围足有十里,论面积比马尼拉王城都大。 但是因为这里都是民居,根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防御工事,被马尼拉王城的火炮轰了一天后,就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三百西班牙士兵,连同上千邦邦牙人和马尼拉的日本侨民,端着火枪,提着刀剑,涌入了涧内。 后者早已经空荡荡的不见一人。 很多临街店铺虽已经房倒屋塌,但内里的货物却还在,要不是西班牙人提着火枪,邦邦牙人和日本侨民早就蜂拥上前争抢了。 而现在这些都是属于西班牙人的。 他们虽然也会得到些好处,但却是西班牙人分配给他们的。那就像之前的两次屠华,邦邦牙人和马尼拉的日本侨民,俨然就是大板鸭的一双好狗。 万历三十一年,屠华过程中有三百多华人冲出包围逃入深山密林,受到邦邦牙的穷追,没有留下一个活的。后来,围攻帕发洛的邦邦牙人转头进攻巴坦加斯的华侨,杀华侨一千一百多人。这个地区的部分华侨退入深山,受到了西班牙人和日本帮凶、邦邦牙人五、六千人的围攻追捕,统统都被杀光。 就连西班牙人自己也公认不讳,邦邦牙人和日本侨民屠华过程中的卖力程度,很难讲是不是已经超过了西班牙人。整个比较完全是让魔鬼去赞美谁更残忍罢了。 所以,这次他们一样齐齐聚在西班牙人的身边,因为他们知道,一旦西班牙人不得好,中国人保管会清算他们。这都是想都不想的事情。 连连的轰击把涧内摧残了一遍,在林绍清的号召下,在林日胜的担保下,涧内的华人已经一个不剩的全都向北撤退。 为首的一名西班牙少校,根本不在涧内做任何的停留,只让人往马尼拉王城报信,就指挥着手下的联合部队就向华人逃窜的方向追了过去。 然后他们在一片低矮的山丘处看到了中国人的旗帜,一面很红很红的赤旗。 透过望远镜,稍息清晰地看到了对面山丘顶上露出的人头。那有老有少的,穿着衣服也尽数不相同,人都哈哈笑了来! 要不是他的前任——米格尔少校太过妄自尊大,一脚踏入了中国人的埋伏圈,就眼前的这些个敌人,怎么可能会是西班牙陆军勇士的对手? 他觉得打败这样的敌人,实在是太轻松了。“命令部队压过去。仁慈的天主啊,以这样的敌人作为晋升的功勋,真的是让我很惭愧!” “尊敬的少校。您的心灵像太阳一样光辉!”邦邦牙人首领谄媚的令人恶心。不过少校乐意听就好。 作为马尼拉邦邦牙人的领袖,梅地亚尔蒂无比的痛恨对面的每一个华人。 哨声一响,林日胜悄悄露出了头,身后上百名士兵严阵以待,然后就是静静地看着远方一里开外那片黑压压涌过来的人群。 “杀啊……” 三四百名邦邦牙人冲在最前面,稍后是三百名西班牙士兵,少校亲自带队。左右就是剩余的邦邦牙人和日本侨民了。 邦邦牙人勇敢的冲杀来。这些西班牙豢养的打手,凶狠、恶毒,但在军事素质上则是绝对的垃圾。 被动防御时,他们还能在墙壁后面支撑一小会儿,可要是主动进攻,想要他们依旧保持秩序,那是想都不要想。 不过没关系。 邦邦牙人的头人与普通人之间很好分别,就像西夷的军官和士兵一样,就像日本侨民那穿着武士大铠的首领跟其他人一样,一目了然的。 “轰轰轰……”西班牙人的几门轻型小炮也开始了发射。为了追上逃窜的华人,他们舍弃了大部分的火炮,手中只剩下了几门轻型炮。战场上留下第一滴血的不是西班牙人,倒是是华人这边的。 林日胜则不为所动,手下的士兵也毫不动摇,他们举着步枪,一支支枪口对准了冲过来的邦邦牙人,没有半点颤抖。 冲跑的密密麻麻的邦邦牙人,是吕宋境内诸多土著中最好斗的一个民族,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一样畏惧死亡。他们是人,不是稻草人,也不是木靶子,是活生生的爱呲牙咧嘴的人。当身边的同伴被一个个放倒的时候,他们也害怕,他们也惊慌。 别看这些人见到华人就恨的咬牙切齿,就如饿狼看到了肥羊一样。 可是当几名狙击手一枪一个,把多名邦邦牙人里的头人都掀飞了脑壳,他们自然也很慌乱。 万幸这些人背后就是西班牙人。 “射击!” 距离已经近到了二十丈内。林日胜都能清晰无比的看到对面邦邦牙人狰狞的面容,遂下令开火。 都是这个距离上了,放是西班牙人,已经也该停下脚步整队,开始对山丘顶上进行压制射击了。 但邦邦牙人可没有火枪。他们手中那简陋的弓箭,二十丈的距离都射不到的。 三百杆火枪排成两列横队来,两道喷涌的硝烟、火舌和密集的铅弹组成了一道蓬勃的浪潮,朝着前方混乱的人群撞去。 密集的弹雨打进了汹涌的邦邦牙人群中。五六十米的距离,火枪的杀伤力完全可以保持,尤其是针对身着布衣的邦邦牙人,威力得到了最大限度发挥。 血肉组成的人体如被迎头巨浪拍碎在礁石上的浪花一样,纷纷哧溅着血雾,滚倒在地上。 这群炮灰大队如飞溅的水花,四分五裂,完全崩溃。 但是别忘了他们背后的西班牙人。 掉头就跑的邦邦牙人自觉的避开了前列有长矛手保护的西班牙小方阵。 林日胜对于西班牙人的小方阵嗤之以鼻,但他知道自己就是再看不起对方的阵列,正面硬怼,吃亏的也是自己。西班牙人好歹是职业士兵,可他这边,三百人枪中值得信任的就只是那百十士兵。 一声哨响,所有人都退入了山丘背后,一排排的枪子从头顶扫过去。要是刚才他们硬顶着不放,现在怕已经被打到了不少人,整个秩序都全乱搅了。 “前进——”少校举着军刀,高叫着。 狙击手并没有第一时间里就射杀他,必须等西班牙人走进了虎蹲炮的射程后。 西班牙方阵的移动速度很慢很慢,但他们也真的很稳。 那惶恐的邦邦牙人,还有身侧的日本侨民,本已经被先前的凄惨吓了一跳。可随着西班牙人的排枪,一声声发作,他们的心很快就安定了下来。 这么多年里,西班牙人在他们的心底里已经建立起了一个强大牢固的形象,现在这旧有的记忆便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 山丘的背后,林绍清缠斗着一双手在拧开手雷的导火索,他是清楚眼下的重要性的,只有大好了眼下的阻击战,他们涧内华人才会迎来美好的明天。不然,就是郑芝龙日后会把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土著全部杀光,也只能替他们报仇。 “哔哔……” 刺耳的声音穿过战场。 西班牙人踏入了虎蹲炮的射程,甚至林绍清都清晰的听到了对面的脚步声。 “轰轰轰……”虎蹲炮齐齐开火。 “射击,射击……” “投弹,快投弹……” 不同的呐喊声响起来。随着虎蹲炮的奏响,最关键的时刻到来了。 枪声、爆炸声一排排的响起,无数道飞溅的血箭和碎肉炸开,被打爆开花的脑浆飞舞在敌人的头顶,鲜红的血液染红了他们手里高举的兵器。 西班牙人、邦邦牙人、日本人临死的惨叫是那么的悦耳动听,数以百计的死敌就这样的趴了下去永远没有再站起来。 虎蹲炮在最适合它们发挥的距离上发出了怒吼。每发出膛的葡萄弹都会在空中解体,上百颗小弹丸散布成一张大网迎头打下,劈头盖脸的往敌人的头顶罩去,那掀起的一场场血雨可比之前的齐射还要壮观的多了。 弹丸比枪子的穿透力更强!打断的肢体,切碎的头颅,如风吹的叶片一样混合着血雾腾空而起。 少校已经来不及发出自己的惊骇,人就死的不能再死。幸运的躲过一劫的几个军官头目,也吓得脸色惨白。他们没有想到对手在自己的追击下竟然还能把火力保持完整,米格尔的失败已经让西班牙人意识到中国人手里有着火炮的事儿了,可他们以为在自己的紧追不舍下,中国人根本无法携带着火炮撤离,后者应该早已经被丢弃,或是掩埋在什么地方。以至于突如其来的反击叫他们猝不及防。 可是,下一刻里,他们的生命也纷纷完蛋大吉了。一颗颗飞来的枪子或是正中胸膛要害,或是掀飞了脑壳,叫那脑浆迸裂…… “上刺刀!吹号!向前杀啊——” 林日胜高声大叫着。这一仗真的太容易了。 “冲,都给我冲啊——”林绍清哈哈大笑,人都要乐疯了。西班牙人也有今日,邦邦牙人也有今日,日本人也有今日,活该,都tm活该—— 踏过尸山血海,走出硝烟的士兵和华勇都在哈哈的大笑着,眼前这些自己都乱成一团糟的敌人,那就是任他们来宰割的肥肉啊。 “杀,杀啊——” “给当年枉死的父老乡亲报仇——” “报仇,报仇——” “一个不留,一个不留,狠狠地杀啊!” 复仇的呐喊声喧嚣云上。 五千年来谁著史 五千年来谁著史 第二百五十二章 指鹿为马的乐趣 “这么说马尼拉前后两起惨案,经手人并非皆是西班牙人了?” 碧海青天,金色的阳光照撒在海面上,温暖的海风吹拂着人的脸。一支庞大的舰队正在航行。大大小小的战舰在碧色的海面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水痕。 热被一艘艘战舰簇拥在中央的一艘高大福船,一面盘龙云海旗,一面硕大的郑字帅旗,迎风飘扬。 船舱里,郑芝龙坐在主位上,耳朵听着黑冰台的情报官的诉说。内里的很多内容他都是早就知道的,这些话更多是说给身旁的郑平听。 情报官听到郑平的惊呼后,立刻作答:“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彼时西班牙人虽已在吕宋立足,但人数远不如现下众多。大仑山惨案,西班牙人且还有日本帮凶四百人、天方信徒二百人、黑人三百人、邦邦牙人二千人。及至七年前二度残杀华人,西班牙人在彼处数十年经营,兵强马壮,方为主力军……” “如今马尼拉天方信徒、日侨听闻侯爷引兵而来,近期多有乘船逃散者……” “那也不可能都走完不是?”郑芝龙话音里透着杀气。说着话眼睛瞄着郑平,后者脸色很平静。 “侯爷明见,能乘船速速逃走者,到底是少数人。” “如此甚好。到时正好报仇雪恨——” 郑芝龙觉得自己是白担心了,郑平脸上根本不见一点波动,那是一丝儿为日侨求情的话都没有。这叫郑芝龙分外满意。 而调转过头来再想吕宋,西班牙人、天方信徒、黑人、邦邦牙人…… 这些个仇人可是份量十足。把他们全都清理干净了,整个吕宋岛就也干净了。反华势力全完蛋了。 不过前面的三个群体还好清理,后头的邦邦牙人就麻烦了。 作为岛上土著人中的一个群体,邦邦牙人的人数并不很多,能有三二十万就到头了。可他们分布的很广散,从吕宋岛的中央平原到西南地区,再到南方的宿务岛,都有他们的身影。可这个隐患却又是他必须拔除的。 因为邦邦牙人是西班牙人在岛上最好的助手。 当初西班牙与林凤拼杀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为西班牙人冲锋陷阵了。数十年的调教,那已经是一条好狗了,对西班牙来说。所以,郑芝龙是不能容忍这条被西班牙人都要驯服的狗,还在岛上继续活下去。 大军在苏禄海一分为二,郑芝龙引着一路向北杀去马尼拉,郑森带引着一部分向东,杀去宿务。 在分别时候他就对郑森有过命令,对西班牙人和他的仆人,对邦邦牙人,不需要手下留情。 郑平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报仇雪恨而已,杀得都是仇人,有什么可怜悯的? 可是当大军顺利的拿下马尼拉王城,将里头的西班牙人一个不剩的提到了巴石河河畔,把一个个土著人、黑人、天方人、日本人、华人汉奸,不分男女老弱的通通被押到刑场上被砍头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恐惧了。 事实上就是郑芝龙看着一颗颗人头落地,他心里头也有些犯膈应。 但再膈应他也必须坚持下去。 看着林绍清等华人老少们从一开始的兴奋欢呼,到后来的脸色蜡白;看着随行一起前来的泥勃和苏禄的将军士兵们从欢舞雀跃到一个个默不做声;还有马尼拉周遭一些个并没有参与进对话屠杀的土著部落的首领和勇士们从咋咋呼呼到一个字也不说了…… 郑芝龙心里露出了笑容。他知道自己的立威,成功了。 砍人头,筑京观,就立在巴石河畔,就立在西班牙人修的马尼拉王城前。 这是用再血腥不过的手段来警告整个南洋的土著,来警告整个欧洲…… 至于滥杀无辜,没人有资格说他滥杀无辜的,他这是复仇。 西班牙人才是滥杀无辜。 两次屠戮,五万余华人的鲜血不能白流。 而且他也没有把所有的欧洲人都杀了不是,吕宋群岛的羊倌儿们,他可一个没杀。 甚至郑芝龙还期望着这些羊倌儿中能有无畏的勇士出现,指责他滥杀无辜,是要下地狱的。 郑芝龙心里都已经早想好了应对之策。 可惜,他是白费了功夫。 这些个羊倌儿们可没有老前辈大卫的勇气,面对郑芝龙这个不可战胜的巨人,他们选择了臣服,选择了沉没,而不是英勇的反抗。 “她们很可怜,当初被屠戮的华人老弱妇孺就不可怜了吗?”五万多华人的命拿眼前的三四千西班牙人的命来抵挡,那还便宜了大板鸭呢。 在眼下这个野蛮的年代里,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才是民族国家的立足之道。 “你今后也会有自己的子民,甚至是自己的国度。要牢牢记住一句话: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你可以胸怀仁义,不止爱护自己的百姓,还泽被他族百姓。就像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天可汗李世民。可你同样要记住,仁慈是强者才有的资格。李世民的“天可汗”是有大唐的赫赫军威做后盾,是有唐军铁骑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傲然做根基。贞观年间,大唐四面出击,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他能大度的将各族败民视为己民,甚至将大批的突厥人拉到黄河以南安置,这是因为他有把握镇压下一切的反抗。战无不胜的唐军就是他最大的底气。你想要仁慈也行,但你必须要有压制一切的把握。不然,你的仁慈和仁义,就只能叫你做宋襄公第二。” 砍掉了人头,郑芝龙使人去筑京观,而他就在巴士河畔设宴。旁边就是杀人的刑场,一颗颗人头和一具具无头尸体都堆在那里,浓浓的血腥味就在鼻口边,郑芝龙也觉得很恶心。但他就能面不改色的举着酒杯与在场的众人高呼畅饮,必须说,穿越这几年下来,他早就不是当初的他了。 在场人等的神色就好笑的很了。 一个个明明神魂不定的,却还要强颜欢笑,向着郑芝龙献媚。 他在上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看着底下的华人头领、土著头领,苏禄、泥勃的将军们,明明不想笑却又不得不对着他笑的样子,心中真的大乐。 这怕就是‘指鹿为马’的乐趣吧。 第二百五十三章 我要当国公 “法诺西尼,刚才出了什么事?”带着银白色的卷发,安东尼拿着手绢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向法诺西尼问道。他可是知道的,这是一个很有城府的人,能叫他乍然色变的消息绝对不简单。 百叶窗旁,夜晚的清风透过拂面而来,对比闷热的大厅,这里真的是舒服多了。 一场欢迎宴会正在巴达维亚的总督府举行,为了欢迎代表着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贵客,安东尼请来了巴达维亚所有的体面人。 虽然现在是冬季,可巴达维亚的夜晚依旧炎热。 男客各个身姿笔挺,拉巴领披在肩上,这是一种带花边的方形领子。外套则是繁多装饰性强的排扣,同时裤子到膝盖那么长,裤腿包裹着大腿,下面是长袜。在上衣门襟和扣眼处用金绠子装饰,天鹅绒或织锦面料上衣中的金银丝刺绣,都十分华贵炫目。扣子用料有金、银、珠宝,成为纯粹的饰品。将这一时期荷兰人的奢华战线的淋漓尽致。而女性们则把自己藏在插满了鸟毛的帽子下面,或在各种颜色的面巾后边隐藏起自己的脸庞,只在那细碎褶装饰的领口上露出大片的白腻。 在这汗流浃背的燥热中,衣冠楚楚地装扮贵族风度实在是个苦差事。然而大厅内的男男女女却全都乐此不疲。 “您不用担心,是关于马尼拉的消息。……我刚才的失态,是跟郑芝龙的行动有关。” “马尼拉?那边怎么了,是已经被郑芝龙拿下了么?”西班牙人在东方的实力有多么孱弱,巴达维亚最是清楚。就西班牙人的数量和实力,他们绝对是顶不住郑芝龙的进攻的。但是,马尼拉也不是一触就倒的草房子,安东尼只是在说个笑话。 听到不是荷兰人的事儿后他就明显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定眼看着法诺西尼。 “正如阁下所言,郑芝龙已经拿下了马尼拉。” 安东尼的嘴巴立刻张的大大的,“什么?这怎么可能?” 西班牙人再虚弱在马尼拉也有一千多海陆军兵,再征召平民和邦邦牙人,他们能轻易的凑出两千人。虽然战斗力参差不齐,但只用来守城,那还够用的。 就算大板鸭不愿意抛弃自己海军的荣光,选择与郑芝龙硬碰硬,白白损失几百人,可剩下还有那么多人的啊,怎么可能现在就传来了陷落的消息? 算时间,那就像是郑芝龙才赶到地儿,就立马拿下了西班牙人,这也太滑稽了。 “郑芝龙并不是临时起意去打马尼拉,他早就有了准备。事先派了一些人潜入到了涧内。当马尼拉的西班牙人知道了郑芝龙要打过来的消息后,就派出兵力要收拾城外的中国人。他们让一个愚蠢的人带领士兵们前去,毫无警惕的踏入了中国人的陷阱中,郑芝龙还没有到,他们就先折损了好几百士兵和平民。” “然后呢?”安东尼不敢置信的问道。他知道法诺西尼口中的‘平民’指的是什么。 “然后马尼拉就继续派遣士兵进攻中国人聚集的涧内。他们用火炮轰击涧内,而那个时候中国人已经离开了那儿。” “西班牙人集结了三百名士兵和数百邦邦牙人,日本人去追击,结果落得大败而归。他们根本没有见到中国人的迁移主力,就被中国人的殿后部队给轻易的打垮了。” 当离开了马尼拉王城的西班牙人手中没有了绝对压制的火炮之后,他们再去进攻林日胜他们,等来的就是火枪+虎蹲炮+手雷的混合打击。 更重要的是,领头的军官在战斗一开始就被弹子掀飞了脑壳。而邦邦牙人和日本人的头领被全被掀飞了脑壳,狙击手的作用在这一战中被表现的淋漓尽致。 没有了指挥的西班牙人和邦邦牙人还有日本人,自己先就乱成了一锅粥。 在郑芝龙主力都还没抵到的时候,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先就被涧内的汉人给抽干了血,更吸尽了士气。当郑芝龙大军杀到的时候,那就是势如破竹。 虽然马尼拉王城很坚固,在建造之处就被设计成呈星形要塞,占地64公顷的王城区被2.44米(8尺)厚,6.7米(22尺)高的石墙包围着。城上有垛,城外有壕,能有效抵御土著的反叛和外来者的进攻。 荷兰人曾经几次试途攻打“城中城”,但都无功而返。 如果这里兵力充沛,那绝对会是一个难啃的硬骨头,可惜的是,当郑芝龙大军杀到马尼拉的时候,他已经现在马尼拉湾内解决了不自量力的西班牙海军。后世四面齐齐围攻,就城内的那点防御力量,可不就是眨眼告破么? 能这么快就拿下马尼拉,说真的,郑芝龙自己都没想到。 不敢相信西班牙人的愚蠢会这般的叫人大开眼界。 明明实力已经不足,不把战船舍弃了,将火炮药粉炮弹和士兵通通撤入马尼拉王城,还放任它们坚守马尼拉港,西班牙人不败真就没有天理的。 安东尼听了过程后是大骂迭戈·法雅多尔·查孔的愚蠢。 然后他就注意到了,法诺西尼的脸色并没有随着自己的骂声而有所化解,他的脸色已经阴郁。 “难道……,还有其他的事情?” 安东尼脑子很聪明的,他想到了这些年里发生在马尼拉的两次屠戮,那郑芝龙现在得势了,他会不会对西班牙人报复呢? “郑芝龙拿下马尼拉后又是怎么处理西班牙人的?” 法诺西尼脸上的阴郁都要化作水滴下来了,“阁下,我要告诉你一个很坏很坏的消息。郑芝龙拿下马尼拉后,立刻就将城内所有的人都推到了巴石河边,不分男女老幼,尽数斩首了。并且按照中国人一个很残酷野蛮的传统,把尸体头颅堆积起来,封土做成多个小山,竖立在了巴士河畔。” “所有人吗?”安东尼惊悸的问道。 这有些违他的三观了。 虽然欧洲人在大航海开启的这些年里,在美洲,在非洲,在亚洲,屡屡肆无忌惮的杀戮土著,但他从没想到白种人竟也有一日被土著杀戮。 这就好比后世人突然看到了新闻,说是灯塔国的自由大兵忽的在某个犄角旮旯里栽了个大跟头一样,死了多少多少人一样,充满了违和感和难以置信感。 虽然欧洲本土的三十年战争已经接近尾声,法兰西似乎取代了西班牙人的地位,成为了欧陆霸主。 但西班牙依旧是一个强大的国家。 作为第一个日不落帝国,他们在美洲的殖民地,依旧每年都向本土输送着大量的鲜血。 总之,现在的西班牙还是欧洲一线的大国。他们竟然被人不分男女老幼的屠戮了? “那里的大主教呢?也一同见天主了吗?” 作为一个新教信徒,他是很乐意看到公教倒霉的。而西班牙作为一个信仰浓郁的国家,如果大主教也跟着遇难了,呵呵,那他都能肯定,腓力四世绝对会发起一次神圣的东征。 即便眼下的西班牙已经每况愈下。 当然,安东尼也在用这个热点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欧洲人被屠杀也不是啥稀罕事。远的就不提蒙古人了,就看近的,还没有彻底结束的三十年战争。新教徒与公教徒之间的杀戮还少吗? 而且,欧洲人能杀华人,华人自然也能杀欧洲人不是么。 “很抱歉,您的希望落空了,阁下。”法诺西尼是一个该信了新教的公教徒,不然他都不能在东印度公司走上如今的位置。“所有的神职人员,除非能确定参与了对华屠戮事件的人,不然,郑芝龙会把他们一律释放。或许现在他们已经被释放了。” 法诺西尼并不知道等待这些个神职人员们的命运并不是回到他们空荡荡的教堂里,继续放牧放羊。他们的最终命运都是被遣返。郑芝龙已经使人向澳门的葡萄牙人打过招呼了,很快,那里就会来船的。 亲眼目睹的西班牙人死亡的羊倌儿们,没有胆量为西班牙人抗争,但现在他们却很有勇气为自己的信仰抗争。 郑芝龙是很不屑的。 谁还不知道这传教是怎么一回事吗? 涧内的华人也全都是天主信徒,但真信徒又有几个? “你们用手里的火枪来传教,我自然就也能用手里的火枪毁掉你们的传教。不要把自己说的那么纯洁无瑕。” 郑芝龙可没闲心理会这些个羊倌儿们。 刚拿下吕宋,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办。从对邦邦牙人的追剿到对其他民族的拉拢,还有收割收入的统计和土地的清丈,以及稍后的移民。 这些事儿郑芝龙很定会很快脱手出去的,陈鼎已经带人赶来吕宋了,但现在他却必须要亲力亲为啊。 何况这场杀戮之后的反应——新州贸易的成交量,那还没有体现出来,郑芝龙也要细心观察一二。 “吕宋已经拿到手了,我郑家于海外的基业也就有个着落了。派人去给阮大铖招呼一声,让他写一封请功的奏折,送通政司去。” 表功还是要表功的,先敲敲边鼓。 当初他跟崇祯帝可是有约定的,现在时机虽然不怎么成熟,感觉太急了点,但从安南侯变为国公也不是不可以的。 第二百五十四章 崇祯帝:祖宗保佑 崇祯十九年初的金陵城是非常热闹的。 南明举朝上下都欢欢喜喜,不是因为李自成吃瘪,或是鞑子吃亏了,郑芝龙领兵打登莱南下后,登莱军退出了掖县,鞑子虽然死伤了不少人,还折损一个李率泰,却也掌控了登莱大局。 也不是年过七旬的秦奶奶(秦良玉)有如神助,领着石砫白杆兵把张献忠打的哭爹喊娘。而是大明朝的南宁候左良玉翘辫了。 当其子左梦庚的报丧文书送到金陵的时候,正值元宵佳节,崇祯帝高兴的都多吃了一碗汤圆。 这大明朝内部的心头大患就此解决了。 虽然崇祯帝立刻召左梦庚入朝,而左梦庚也没有乖乖听话。但其部下许多大将,如卢光祖、李国英、郝效忠、金声桓、常登、徐勇、吴学礼、张应元、徐育贤等三十六营营将,已经与朝廷暗通曲款。 也就是左部现如今还没有外来压力,不然,早分崩离析了。 一个心腹大患就这么不见了,这是崇祯帝万万没有想到的。要知道,左良玉的年纪也不很大啊。五十岁都不到,身为军中大将,人就忽的没了。 崇祯帝除了高叫祖宗保佑外,还能叫什么呢? 整个金陵城也陷入了狂欢中。 自从朝廷南迁,金陵朝野外部不提,只内部就有了两大隐患,一个是实力强劲的郑芝龙,一个是拥兵八十万的左良玉。 两人一个海战无敌,说杀到金陵,就能杀到金陵。别看崇祯帝把黄蜚部编入了御营,还有沈家的沙船帮,可这点水面力量跟郑芝龙根本不能比。 不提那些风帆战舰,只说郑军水师的蜈蚣船、老闸船,集中起来,怕就能轻易的横扫长江。 然而这个心头大患却是第一个被解决的,人家根本就不来金陵,而是一门心思的要在海外扩土封疆。 那剩下的左良玉便就更成为大家伙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坐拥湖广,左家大军要是顺江东下,对金陵的威胁可想而知。历史上的左良玉就勾结东林起兵南下,可以说是给鞑子南下来上了一记神助攻。 在这个时空,如此之威胁也依旧存在。并且随着白旺军在荆襄的趋于守势,左良玉虽没有拿下襄阳,却轻易夺取了荆州,北方虽然还有襄阳未拿下,还有郧阳的高斗枢这块硬骨头,但已经夺取了大江两岸的他,自身军事环境大为改善。自然的对于金陵的威胁就也更进一步增加了。 那怀远侯常延龄带着自己的子弟兵,早早的奔去九江设防,跟袁继咸通力合作,为的不就是在九江这个节骨点上筑起一个坚固的防御阵地么? 可是谁能想得到,正值壮年的左良玉,就这么的‘平平沃沃’的一命呜呼了呢?真的是祖宗保佑啊。 留下一个无有大才大能的左梦庚,能维系住左家军才有鬼。 李国英、金声桓这些个悍将,谁个把他凭借父萌而显贵的‘少将军’放在眼里啊? 左良玉又没称王称帝,左梦庚只是少将军,而不是少主啊。 现在,崇祯帝有十足把握将那些左家军大将一个个掏空了。那时候,他不止没有了一个心腹大患,还能多出一支强兵来。 只要想到左良玉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底,现在一遭都要落进自己手中了,崇祯帝心情飘的就要飞起来。 皇帝的心情大好,朝臣们的心情就也一样好。 两个心腹大患现在全解决了,这是国势兴盛啊。而朝廷的兵力也在渐渐增强,这一切都显示着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们作为既得利益者,可不也是欢欢喜喜的么? 郑芝龙拿下吕宋的消息,还有郑芝龙在马尼拉大开杀戒的消息,就是这种情况下传进金陵的。 崇祯帝对马尼拉死了多少西班牙人根本不在乎。彼辈当年屠戮华人数万,如今复被屠戮,那是罪有应得罢了。朝堂上几个道貌岸然之辈诽议郑芝龙滥杀,纯粹是没事找事。 他真正关注的是郑芝龙得到了吕宋的意义…… “陛下的意思是……,晋爵?” 蒋德璟小心的看着崇祯帝。现在就要给郑芝龙晋爵,这是不是太急不可耐了? 崇祯帝一直把自己对郑芝龙的所有负面情绪全都压制下,蒋德璟这两年似乎没从他口中听到对郑芝龙一丁点的不满。 叫他都以为崇祯帝是真信了郑芝龙呢。可现在看啊,呵呵…… “西夷两次屠戮我大明子民,上至皇祖,下至朕都心恨不已。只是困于力疲无能动兵革罢了。今日安南侯一遭雪恨,叫朕心头大快啊。更扬我大明威风,岂可不奖?” 崇祯帝都已经把《谕吕宋檄》忘在脑后了,蒋德璟也把那玩意抛在脑后了。 什么“中国四民,商贾最贱,岂以商民兴动兵革”?什么“商贾中弃家游海,压冬不回,父兄亲戚,共所不齿,弃之无所可惜,兵之反以劳师”,那不过都是托词罢了。 大明皇帝仁慈爱民,对子民一直是很关怀的,不然也不会用‘断绝海舶’来威胁西夷不是?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西班牙人乃“聪慧审慎之人,必为屠杀如此大量华侨而追悔莫及”。只要西人遣还生者,所有漳、泉遗民子孙及各夷劫去货财,资送还郡,则两国和好,商船必启航如故。否则练死者亲属成军,一风张帆千艘并出,玉石俱焚等威胁的话也不用说了不是? 彼时的大明刚结束了朝鲜之役没几年,国库空荡荡的,根本就无力发兵海外。 自然说的也就不是真心话了。 略过这事儿不说,只看崇祯帝的意思,那是很想早点将郑芝龙一脚踢出去的。蒋德璟一个‘不’字都不敢说,他是郑芝龙的老乡,稍微言语不甚就有可能被扩大解释,引起皇帝心疑。 唯唯诺诺的陪着崇祯帝高兴了好大一会,蒋德璟心里泛着苦退出了皇城。 回到家中,却见门庭处一个人都没有,反倒是门房里,门子蒋添福身边围着好几个小厮,或是端茶,或是捶腿捏肩的,全都殷勤的伺候着。而蒋添福手中拿着一份报纸,就摇头晃脑的念着。 “…………初三日,华人在大仑山饥甚,不得食,冒死攻城,夷人伏发,燃铜铳击杀华人万余,华人大溃,或逃散,饿死山谷间,或为土人所杀,横尸相枕,计损二万五千人,存者三百口而已。……” 蒋德璟也没发怒,这一听就知道是什么。 想不到东林党攻讦郑芝龙还没几日时间,《新闻报》就登载了报道,而且还报道的挺详细。这热点抓的真叫人没的说。 而且只把屁股坐在华人被屠事上,可比《士林报》和《京报》可强多了。 作为近来金陵城内生出的新生事物,报纸的传播速度那是非一般的神速。别的不说,只说金陵城内的大小茶馆里多出了报博士这行当,虽然很多都是说书人兼职的,就也能说明这报纸的影响力了。 当然,那《新闻报》背后老板使得力气也绝不会少了。倒是叫《士林报》和《京报》赚了便宜。 然而你也不能否认,这报纸的确很重要。以《新闻报》为例,内里的广告也就罢了,海外趣事、地理大发现和欧罗巴历史什么的,就很能开阔人耳目。蒋家现在都订了好几份报,蒋德璟自己都爱看那些个奇闻怪趣。但作为一个政治人物,让他更看重的还是报上的评论、时评,那是很耐人寻味的。 这报社幕后主人的图谋……,恐怕不小啊。也不得东林党这般的跳脚。 虽然浮现着一股铜臭味,还有其他几个小装饰,在蒋德璟眼中,那也决不能掩盖它的根本目的。 自从这报纸开始在金陵城内发售以来,朝野上下不止一人叫嚷着要禁售报纸。这东西要真的拥有了影响力,东林党、复社之类的就都惨了。别看东林党迅速跟进了。但别人都别办报,就东林党自己能办报,才是最美。 蒋德璟出身闽省,跟江南士林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朝堂上的东林党实力很大很强,但他们也不是没有敌人,甚至皇帝都有意的在扶持其他人来制衡东林党。 就好比内阁。那周延儒甭管跟东林党有多么密切的往来,至少明面上不是东林党。 张国维虽然是江南人士,但他也不是东林党。不止不是东林党,还与之有大仇大怨。当初张国维任顺天巡抚(金陵),才上任就因溧阳焚抢事而告免,可以说是栽了个大跟头。(当时张国维正奉旨调查陈履谦所奏钱谦益、瞿式耜两人在地方上的“贪婪恶行”),那背后黑手是谁,一目了然。 而他蒋德璟更是闽地之代表。钱谦益这个东林巨子也只是一个空有名头而无实权的礼部尚书。 朝堂上东林党的实力不弱,但也并非没有敌手。 这次就是因为两派的争斗,而让报纸在金陵城内渐渐的做大来。 至于说内里有没有报纸的幕后主人在动手脚,那肯定也是少不了的。可要不是这大气候使然,怕是报纸也早就换了主人了。 更别说这报纸还有广告这种红果果的褥钱之举,就更让士林反感了。 不管私下里如何,明面上大家都是要不言钱的。 报纸上刊登着一片片文章,竟然与铜臭联系在了一起,这太糟糕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蒋德璟叹声说道。 郑芝龙在吕宋的所作所为刚刚传来,朝堂上刚有人诽议郑芝龙滥杀凶残,这报纸就掺来了一脚。还有皇帝要给郑芝龙晋爵…… 相信这消息一旦传扬出去了,肯定会让朝堂内外更加的热闹。 但是,金陵城内如何的热闹且不去说,那么多人是不是都忘了郑芝龙的折腾劲了呢? 那曲阜孔家的衍圣公爵位都被他一张嘴给吹跑了。他会放过这遭事吗? 第二百五十五章 士绅之敌,士林之敌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郑芝龙丢掉了黑冰台传回的情报,满是感慨的说道。没想到左良玉竟然在这个时候死翘翘了,这真的是给南明打了一剂强心针啊。 崇祯帝不仅没了一个心腹大患,还有可能实力大增,这倒霉娃娃时来运转了吗? 不过想到黑冰台早两日传来的另一个消息,郑芝龙摇摇头。崇祯帝一直都是霉星高照才对,怎么可能真的时来运转了呢。 至于东林党搞出了《士林报》,朝廷也在邸报的基础上改版成为了《京报》,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东林党在朝中有对手,这才是《新闻报》能顺利发行的根本。对此,郑芝龙早有预料。但东林党就是禁止不了《新闻报》,他们也绝不会看着《新闻报》唱独角戏而无动于衷的。 第二份、第三份报纸的诞生都是水到渠成的,《新闻报》的好时间终究要结束的。 因为报纸在舆论引导上的作用力是显而易见,东林党或是其他势力眼睛瞎了才会看不见。 就郑芝龙看来,现在金陵城内的报业才只是刚刚步入‘百花齐放’的阶段,等什么时候地方上也纷纷出现报社的踪影后,那才算是一个阶段性的小胜利。 社会各界,上下百姓官员都知道了什么才是报纸了,这一认知才是大的胜利。 如此,报纸才算是真正拥有了社会地位,才是真正形成了社会影响力! 然后,或是东林党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舆论领导力’被他人分润,或是崇祯帝感受到威胁后皱起了眉头,当然也有可能是有些报社脑子上头,胡言乱语开来。接着就大家一起倒霉,一起完蛋了,除了京报,这怕就是大明治下的现代报业之路吧。 当然了,郑芝龙作为新闻报的幕后之人,消息应该已经隐藏不了多久了。杨维垣披的马甲已经掉了。铅字印刷和新式油墨,那都是藏不住的东西。 手下一干全都不做声,金陵城内的事情相当复杂,而更重要的是他们根本就接触不到情报。郑芝龙全凭自己拿主意,这事儿上他们并没什么发言权。 但郑芝龙却不会主动的掺和进金陵事去。是崇祯帝想要封他做国公的,郑芝龙表功的奏折才递上去,都还没使人向皇帝示意,他把马尼拉改名叫新京的消息还没传去金陵呢。至于杀戮啊等等,那也无所谓。 他的名头早就被泼了无数污水,而他也并不打算去洗刷。 因为啊,这恶名在一定时期内还是有好处的,起码能震慑到士绅不是?能打草惊蛇不是?而到了最后时候,只要自己的实力足够强,一切还不都是有胜利者来书写? 何况在明末这个环境里,当个暴君真比明君英主痛快多了。 身上背着包袱,顾虑着这这那那的影响,哪里有亲自上阵无所顾忌爽快啊?更重要的是,郑芝龙现在已经有这么去爽的资本了。 再说了,他不去用暴力的手段打破旧有的社会枷锁,而是用温和的社会改良做法来改变整个大明朝,那要费多大的精力精神啊? 且不说这合不合郑芝龙的心意,就说那时间的长久都不是郑芝龙可以接受的。 他这具肉体都四十有二了,不是二十四。温和改良法,要等到他七老八十了才改良完成么?他能不能活那么大都不晓得。 更重要的是近来时不时就涌上心头的紧张感,这都是促使他摒弃温和改良做法的原因。 更别说郑芝龙本就很不爽明末的士绅阶层的,很想搞一搞他们,这也是关键。 穿越之初他还对士绅阶层演大戏,但崇祯南迁时候,郑芝龙的真面目就已经暴漏了。之后计丁清田,更是让他成为了天下士绅眼中的死敌。 郑芝龙对此只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这就是死敌了?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承受过接下来的冲击。 “侯爷,属下能否斗胆言语一句,您这是不是过于急切了些……?” 陈鼎有些战战兢兢地问道。 他是专程从泉州赶过来的,结果才来就挨雷劈。因为郑芝龙刚下了一道可说是“大逆不道”的政令,把他吓得不轻。 郑芝龙拿下了马尼拉,郑森也拿下了宿务,可以说整个吕宋群岛都处在了郑芝龙的势力范围中。 这吕宋群岛虽然山地丘陵很多,但也有不少平原的。尤其是吕宋岛。 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让这儿的种植业相当发达。 自北向南,地理上可以把吕宋岛分为三大区域:中央平原区、马尼拉大区、西南大区。这三大地区也是吕宋岛人口最为稠密的核心区域,哪怕在后世的新世纪里,那也是吕宋农业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 中央平原区的形成很有鬼斧神工之感。在吕宋岛西部和东部,分别有三苗礼士山脉和科迪勒拉山脉贯彻南北,形成西、东两侧的天然屏障。两大山脉成功阻隔了来自南中国海和西太平洋的气流。西太平洋台风经行至此,往往会被山峰阻隔在外。台风尾声化为适量的降雨,润泽大地,对农作物的威胁大大减弱。适合的气候和土壤条件促进了中央平原区域农耕业的发展。后世这里90%以上的土地都种植了稻米,在吕宋素有“谷仓”的美誉。 西南地区地貌较中央平原地区复杂,科迪勒拉山脉衍生出的火山群遍布其中,造就了山地与平原的不规则交错。因此,西南地区的农作物种类比较丰富。除稻田外,后世的这里还可以看到竹林般的甘蔗园,高大美丽的椰子树,以及郁郁葱葱的蕉麻林。 但那是后世。 眼下是17世纪,西班牙人连马尼拉大区都没有开发多少,就更别说西南地区的经济作物种植园和中原平原的稻米种植业了。 可是西班牙人暴殄天物,郑芝龙却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一切全都利用上来。 方法就只有一个——移民,大批量的移民。 在最短的时间里迁移来上规模的移民数量,同时征服土著居民,郑芝龙只要能在短时间里把这儿的作用开发出十分之一,甚至是二十分之一,那郑家的根基就将再次进化,至少是从城市变成个都市了。 迁移百姓,并且组织百姓劳作。难民自然是最好的,可是泉州府的人口也很过剩啊。 闽地本来就地少人多,所以商业才如此的发达。 府境里有不少人口多,但族中的地少,可以说是没权没势的乡下宗族。族人生活苦的很,一小小的衙役就可以在他们头上肆意的作威作福。比如当初的石井(安平)郑氏。 但从本心上讲,这些人是绝不会生出下南洋的想法的。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草窝,他们又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然而在郑芝龙看,与其让这些个人在泉州府苦苦熬着,那何不把他们也掺和进移民大军呢? 吕宋有大把的田地放在那里,且风调雨顺,土地肥沃,郑芝龙对这些没权没势的老百姓是很大方的。 他也正好整合一批泉州的田亩,用来分配各给手下的泉州籍水陆军士兵。后者当然也可以要吕宋的田地了,比例一换二,优惠多多。 还有之前就查出来的那些“土豪劣绅”。这些人被查出隐田后很是挨了一刀宰杀,心里岂能舒坦了?整个大明都是如此,偏偏他们要倒霉,看着周遭‘同类’们的幸福生活,这些人心里就更恨了郑氏三分。 私下里少不了就会有一些小动作。 黑冰台全都盯着呢,早就记下了帐来,这次正好清算。 那严重的就直接抄家了事,这样头铁的人家不多,大多数人还‘罪不至死’。郑芝龙还是很大方的,高抬贵手,只是趁着这次机会给他们挪个地儿,就都去吕宋吧。 田亩一换一,郑芝龙一点都不占他们的便宜。 士绅们可以不服气,但你最好憋着。因为这吕宋的地儿都是郑芝龙,他愿意多给谁,你谁也拦不住。 这是真正的火上浇油啊。 之前计丁清田已经把士绅得罪的狠狠的了,现在又这么来,那还不如直接收了人家的地呢。那至少人还能留在家乡故土。可现在呢?郑芝龙把人都发配去三千里了。 更重要的是,到了吕宋之后,大明朝对士绅的一切优待政策,就全都没了。他们今后也要跟普通百姓们一样,一起当差,一体纳粮。这更是戳中了士绅阶层的肺管子。 可以说这些命令发出,那么所有的士绅,都不会再对郑芝龙抱有任何的幻想了。 ——这厮是阶级之敌,是士林之敌! 对那些个丘八还一换二呢,对士绅读书人却是一换一,这太明显了不是?还有废弃对读书人的优越,郑芝龙这是要自绝于士人啊! “急吗?不急。朝廷都南迁了,天下都丢了一半,不,是一大半了。”川蜀地界张献忠还没有彻底碾平了。然后川蜀内的明军残余要长期得不到朝廷的增援支持,在眼下的环境下,早晚会被张献忠所破。 因为张献忠现如今没有外敌啊。这两年里他就一门心思的压制川蜀、经营川蜀了。其在川中的统治根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变强。而大明什么时候能抽调兵力进攻川蜀,还说不准呢。 没了北地,又没了川蜀,崇祯帝把‘大明’都搞丢一大半了。 这个时候对士绅动手急切了吗?一点都不急。还太晚了呢。 “侯爷,可这么一来就与他们彻底撕破脸了。” 在陈鼎的眼中,郑芝龙的根基还不够深稳,这个时候也没必要对泉州士绅下手啊。真觉得吕宋缺少文华才秀了,完全可以将登莱的士绅迁移过去么。 而且还能正大光明,因为这些士绅都是‘罪人’么。 别看郑芝龙歼灭了李率泰,但满清还是在登莱地区取得了大势。尤其是周亮工自掖县退出,满清夺取掖县后,兵锋直推到了登州城。那些个士绅们虽然看到了郑军对降清官绅的狠辣,可是鞑子大军就在自己的眼前,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投降。 真的宁愿抛家舍业也不做清虏之民的人,还是少的可怜。 郑芝龙摇头。 他有陈鼎所没接触到的情报,李自成的麻烦来了。不是大同和太原,那两座城市现在依旧坚固的很,短时间里似乎没有沦陷的危急。 而是自李自成的背后,和硕特蒙古的固始汗解决了藏地的藏巴汗后,已经转头跟满清联系了。 “你且看看这个吧……” 第二百五十六章 平生谈节义,两姓事君王 这固始汗早在于崇德元年(1636)就派遣使团,与满清政权建立联系,受到黄台吉的隆重接待。 当时他还是卫拉特蒙古的盟主,而卫拉特蒙古那时候不仅跟西面的哈萨克不对付,与北面的沙俄也不对付,还跟东面的喀尔喀蒙古敌对,可谓是多面受敌,固始汗这才巴望着满清。 因为远交近攻么。 黄台吉当时已经搞定了林丹汗,也就是搞定了漠南蒙古,对漠北的喀尔喀蒙古可不就是一威胁么。 清顺治二年(1645),彼时的固始汗已西进清海,转而进军藏地,击败藏巴汗,坐拥藏地三年有余,建立了地域广阔的和硕特汗国。 固始汗的祖父博贝密尔咱、父哈尼诺颜洪果尔、大哥拜巴嘎斯(及其长子鄂齐尔图汗)世代为卫拉特盟主——盟主不是汗王。盟主有召集各部的权利,而汗王有集权领导自己本部的权利。所以,卫拉特盟主不能称为卫拉特汗,但和硕特部首领在其建立政权时就是和硕特汗,亦或是准噶尔部的准噶尔汗。大哥拜巴嘎斯遇害后,他因骁勇善战而继任盟主,去青藏高原之前让大侄子鄂齐尔图汗担任盟主。 来到清海后,固始汗接连发起针对此时占据着青海与黄教为敌的喀尔喀蒙古部却图汗的战争,历时三年斩却图汗,并其部众四万人。然后进兵藏地,灭与黄教为敌的藏巴汗,掌握藏地地方政权,扶植黄教。 到去年,也就是清顺治二年,明崇祯十八年时候,那已经又过去了三年。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他大力扶持黄教,以前后藏之税收奉献五世达作为寺院费用。除日常政务由其友好的、黄教摄政者、第巴索南饶丹料理外,藏地高级官员均由其委任,并制定“十三法律”,新添噶伦达本等官职,健全藏地的地方行政机构,直接控制藏地军队,牢固掌握青藏地方政权,以黄教护法王自居。 他还把清海辖境分为左、右两各翼,自西宁西边的东科尔寺(今清海湟源县内)起,沿今湟水上游、清海湖、布哈河、布隆吉河迄额济纳河为界的东部和北部为左翼,西部和南部为右翼。左翼包括今海北、柴达木西北部、甘肃西部及额济纳河流域,右翼包括今黄河南部,海南、玉树果洛及柴达木盆地东南部。分别由他的八个儿子率部驻牧,成为和硕特蒙古的根据地。规定清海当地和川西部的赋税,全部归清海的和硕特部支用。 可以说,现如今根基巩固的固始汗俨然就占据了小半个后世的中国,整个西部,青藏、西域皆在其势力范围内。 当然,占据了如此广阔的地盘的固始汗,真实的力量还算不上多强大。和硕特部满打满算也就才二十几万人,真正的丁壮也就五六万人。毕竟和硕特部只是卫拉特蒙古四大部之一,而其他的准格尔、土尔扈特和杜尔伯特蒙古,各有各的头领。同时在和硕特部的老家,他侄子鄂齐尔图汗也坐拥不少族人。二十多万和硕特人,能有十几万人跟着固始汗就是好的了。 卫拉特蒙古四部联盟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可它始终就只是一个松散的部族联盟。 然而,年过六十的固始汗,巩固了青藏之地之后的他,却没有意得志满,而是派出六子多尔济达濑巴图尔前往燕京,向满清表达了和硕特蒙古对顺治帝/多尔衮的归顺意愿。原因很简单,他想要西宁。 虽然李自成对和硕特蒙古施行的是井水不犯河水政策。 但有那么一句话是怎么说的,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占据了清海大半区域的固始汗,怎么看都觉得西宁卫别扭。 加之李自成是汉人,固始汗先天上就不相信他,对比汉人,还是满清更有共同语言。 如是,多尔济达濑巴图尔的来贡就受到了满清高层的热烈欢迎。多尔衮出城相迎。 黑冰台并没有探听到太多的内部,只知道多尔济达濑巴图尔在燕京城内受到的恩遇很高,这叫郑芝龙不得不想到固始汗与满清联手,背后再给李自成插上一刀的可能。而要是那样…… “侯爷是怕北地将有大变?”陈鼎看完情报后脸色也猛一变。 “时不我待啊……”郑芝龙这句话有太多的意思了。 “可是……”陈鼎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问明白了好。“陛下须知到士绅为国之本,历代君主皆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无士绅何以立国?” 郑芝龙现在的行为就是把全天下的士绅都推到明清李顺哪儿去,这将来又怎么办呢? 就靠着大员培养的那些个学生么? 他是不信的。 那些个人在陈鼎眼中连生员都不如,他们只多就是一些小吏。会写字认字,或是基本算术,然后就循规蹈矩的按章办事。 就这样的一批人岂能成大事? “我当然知道文彦博的那句话:天子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可惜彼士大夫已非汉唐之赳赳丈夫。” 郑芝龙说到这里,都不由得想起了一首诗,一首乾隆那个败家子所写的诗:“平生谈节义,两姓事君王;进退都无据,文章那有光。真堪覆酒瓮,屡见咏香囊,末路逃禅去,原是孟八郎。” 乾隆对钱谦益的印象很不好,所以这货一辈子写的四万多首诗,郑芝龙对这一首记忆的甚是清晰。 讽刺不讽刺啊? 陈鼎脸皮都是一红,毕竟他也是读书人,举人功名。“侯爷所言,陈某汗颜。” “那些毫无廉耻,贪生怕死的官绅,真正忠心的是大明还是汉家天下?都不是。他们忠心的是自己的利益。要是真有意效忠我的,本侯又岂会拒之?” “你回到泉州就主持一次考试。不是县试、府试,更非乡试。就是我叫你组织的一场笔帖试。所取之人尽皆曰公务员,也就是地方小吏。给他们说明白了。吕宋地域广大,本侯整治地方,所需刀笔吏甚多,故特来相考。” “只需要四十岁以下者,皆可以应考,不拘身份。管你是街头的乞儿,还是青楼的龟公,只要有本事能把试题考中考对,那就榜上有名。” “虽然这笔帖试所取之人地位甚底,可吕宋非中原,乃官吏相通也。” 郑芝龙在加速自己的进度,以武力做底蕴,强力去推行与‘大明天下’的意志格格不入的政策。 陈鼎闻言色变,自家这位主公还真的能折腾。 自从魏晋时期九品中正制建立以后,官于秩次之外区分儒吏流品,加之权在中央,重内轻外,“下品无高门,上品无贱族”的官品分化趋势明朗,胥吏就日趋卑下,至今已经一千多年。虽然及至宋明当朝,胥吏位极贱而权甚重已经是一大趋势。 书吏多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们长期甚至世代供职于衙门官府,把持衙门各房,所谓‘官有迁调,而吏无变更’。官府大小胥吏衙役,他们都是当地人。久而久之,这些胥吏衙役就与地方势力紧密勾结。久居其职,久操其事,加上盘根错节的地方人脉,造成了胥吏之职的专业垄断性,使胥吏在各自行当中、在某种程度上,实际执掌着地方行政的实权。 那一个个上下弄权,合起手来架空正堂官也非不可能事。例如在大明朝,地方乡镇中上报核定数额的“在册田土”与县令衙门所实际控制的“实征田土”都有着巨大的差异。而这些信息的真假虚实大多掌控在久居其位的胥吏手中。 知县以下的各级书吏和差役在土地丈量、清理财政、赋税摊款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在赢利型经纪和保护型经纪中都处于重要位置。这一状况在原时空甚至到了民国时期仍未有真正的改观。 郑芝龙对于这些污吏的容忍度与那贪官是一模一样的,不说要彻底隔绝,要彻底隔绝那是不可能的。但怎么着也不能明知道是错,只是因为省事节力便就视而不见。 历朝历代因为正堂官侵犯手下胥吏之利益而被胥吏们联手架空、掣肘的现象屡见不鲜,历朝历代的官员文士对于这方面的抨击也随处可见。可就是没人愿意去改。 士有爵禄,则名重于利;吏无荣进,则利重于名。 郑芝龙不能容忍。 但在陈鼎看来,郑芝龙这明着是对胥吏们好,看,我都把你们与官之间的阻隔给打通了,但实际上却是在收割胥吏们的实权,这真就是要把士绅土豪一起全得罪了啊。 那些胥吏的社会地位不高,但背后的家族通常是攀枝错节的地头蛇,那水浒上的宋黑子就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 郑芝龙这看似给了胥吏们一个上升通道,但保不准会被多少人背地里咒骂呢。 只是陈鼎的担心却通通不被郑芝龙放在心上。 强者为尊,只要他的实力足够强,那么一切反对派就都是纸老虎,所有站出来反对他的人也尽是在违背历史的洪流,是在不自量力的螳臂当车。 “你回泉州了便照我吩咐去做。那些愿意跟着我郑芝龙的,机会可不就给他们了?看都有谁蹦跶的,看谁还有不老实的,那第一批迁移的就是他们。”郑芝龙紧接着说道。 陈鼎退下去后,郑芝龙又给金陵去了两封信,分别是魏国公和蒋德璟的,他的国公爵位啥时候能敲定下来呢。他都把马尼拉改名叫新京了,这意思还不明显吗? 崇祯帝不是想把他踢出局么。那爵位上就别吝惜啊,痛快点给,真要封王就更好了。 然后就是给阮大钺去信,叫他代笔写封奏折送去通政司,权当贺喜崇祯了(左良玉病死了么)。 第二百五十七章 郑森与郑平 “大哥,您有没有怎么觉得……,父亲近来有些急躁啊?” 吕宋西北部的林加延湾,海风吹拂着郑森郑平兄弟的脸庞,兄弟俩人目光直看着跟前人头攒动的忙碌工地,神色甚是轻松。 他们没什么担忧神忧的事情。整个郑氏的势头现在都处在一个节节攀升的状态,作为郑家子弟,郑森郑平兄弟可不就春风得意? 不过就是在这春风得意之中,郑家兄弟也还有着一些认知上的小分歧。 郑芝龙近来的举措在性格坚毅的郑森眼中根本没什么不对,他现在对士绅阶层可没有好看法,之前看到的种种丑陋一幕,加之江南士绅为了攻击郑芝龙而编排田川氏的做法,让郑森对士绅们的态度早就转向了厌恶。 所以郑芝龙近来对士绅的种种强硬手段,郑森只会看的是满心欢喜。甚至是惊喜连连,老爹就是搞,有些个折腾士绅的法子是他想都想不出来的。 但在性格更加和缓些的郑平眼里,那却觉得郑芝龙近来的动作有些急切了。 了解到郑芝龙早年的经历后,郑平就有种感悟,他老爹的最大变化在于他大哥成亲的时候,也就是从那时候起,郑家才有了巨大变化,才有了眼下这横霸南洋的局面。 之前的郑芝龙表现的可一直都很向“主体意识”靠拢的,对士绅阶层敬爱有加,对大明朝虽有不恭,但绝没有叫嚣着取而代之。 那是一个很优秀的‘演员’! 紧接着以大明朝廷南迁为又一个新的起点,郑芝龙与士林士绅的关系迅速走向恶化,可这恶化的结果怎么看都是郑芝龙主动早的。 自幼生活在日本,处在一个很敏感的社会环境下的郑平,自然生就便带上了‘谨慎’的标签。 “我能感觉到父亲此前一系列的举措中的小心谨慎,那种唯恐暴漏了真实目的,什么都在藏着掖着,就活似一卧底、奸细、细作的样子,叫小弟很感同身受。” 郑平眼睛里流露出一抹追忆。“我过去的生活就是如此。在外人的眼中,把自己表现的像一个真正的、纯粹的日本人一样。可事实上呢,所有人都清楚,我也一直很清楚,我是中国人。 我只是一个体内流淌了一半的日本血脉罢了。 但是现在我能感觉得到父亲变了,就在登莱打掉了李率泰部之后。父亲的日常行为似乎在一点点的放肆,在一点点的撕掉自己原先的谨慎……” “可实际上我觉得他没必要这么急切的去做。继续保持着老样子,那不是更省力吗?等到一切大局皆定的时候,大势已成的时候,再露出真性情,不是更好吗?”就像德川老乌龟,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活着的时候他都很乖的。 郑森看了一眼郑平,他的心思绝对没有郑平那么的细腻,二者的生活环境和成长经历完全不同。他可是多年前就已经上战场的人。 而他并不认同郑平的话。 郑平眼中显得急切的变化在郑森看来根本就合情合理,“我们郑家已经如此强大,父亲还作甚要小心翼翼,委屈自己?” “是他小心翼翼就能让金陵城的皇帝对我家彻底的放心,还是我们要为了顺应士绅们的利益而舍弃掉自己的利益?” “二郎。父亲曾经跟我说过,建立一个王朝那就像在建造一座大厦。只有把旧有的一切全都摧毁了,才能彻底的夯实一个全新的根基。这样新的大厦才能根基坚固。” “不然,你看似很高大的大厦,你装饰的再金碧辉煌,再是漂亮,根基却早已经腐朽。它也终究不会牢固。” 做一个完全符合士绅阶层利益的‘明君圣主’,那并不难。可难的就是如此打的根基是否能真的支撑得住郑家王朝走过未来岁月的变革? 现在都十七世纪中叶了,再有一百年就第一次工业革命,郑家王朝用旧时候的模式打下了王朝根基,到时就真的能来一场说‘上下变革’就‘上下变革’的变革吗? 不在立国之初就打下全新的根基,郑芝龙很难相信后世的子子孙孙们能‘远迈先祖’! 现在的省时省劲,那是在用未来郑家王朝的生命在代价的。 郑森现在并没有完全的明白这一点,他眼下只是因为对士绅阶层的失望——爱之深恨之切,从而迅速接受了郑芝龙对士绅阶层的看法。 大致上就是宋儒理学不可用。 那些打着‘天理’旗号的士大夫们,满嘴的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尽是男盗女娼。要革掉理学的命,要搞一搞事功之学,搞一搞汉唐儒学。 而且,一个国家要稳定,要兴旺,什么是最重要的? 那必须是土地。人人有耕田,天下方可大安。 而土地在哪儿呢?是在朱明朝廷的手中还是在普天下的士绅的手中呢? 答案很显然,故而,郑家对士绅的态度也必须很明确。 这两者是敌对的关系,是坚定的敌人。 至于说什么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之类的话,那把士大夫换成‘知识分子’一样可以。而且知识分子的门槛很低,只要会写千八百个字,会简单的加减乘除,就跟往日官府中的那些文书胥吏一样,那不就一样可以取士大夫而代之吗? 看看历史上多少官儿们被手下的文书胥吏给架空? 看看现如今的大明官员手下一个个都有多少师爷? 那政务政事,究竟是师爷们在处理,还是那些金榜题名的官老爷士大夫们在处理呢? 郑森很自然的被说服了。 “现在,我们的实力就摆在那儿的,郑家的水陆大军,郑家的财力,还有郑家的地盘,这已经不是你想要低调便可以被人无视的了。” “这几年我们陆续夺下了大员、河仙两地,现在更拿下了吕宋,郑家的海外基业不止已经建立,更已经夯实。按照父亲与崇祯帝的约定,郑家距离正式分封建国的日子已经不远了。这个时候父亲干甚还要低调容忍?” “干甚还要看着那些混账士绅们为所欲为?” “你在父亲身边也有段日子了,知道东林党吧,知道江南的士绅商贾吧。你不觉得他们很龌龊,很可笑么?” “嘴巴里念着朝廷不与民争利,实际上却个个家财万贯。嘴巴上念叨着忠君爱国,要求别人支持国家大义,但是轮到自己出血出力时却判若两人。”(东林党没不支持收商税,只是他们一坚持退休官员不纳税的“祖制”,二反对中央直接收税的制度。皇帝直接派遣太监去收盐税、铁税等,东林党批判为皇帝搜刮民脂民膏,坚决反对。即所谓的:皇上爱珠玉,人亦爱温饱。必须由地方先收税然后再上交国家。举一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坚决反对国税,必须走地税,地方政府收完税留下地方政府需要的部分,其他部分再上交国家。那究竟能有多少钱上交中央都能明白) “想想看,如果对他们退让,如果顾忌他们的利益,与他们合为一体,我郑家即便能得天下,这天下又能坐几日呢?”地基都腐朽的,房子还能牢固吗? “至于你说的急切?”郑森哈哈大笑,“等从吕宋回过,且带你去大员走上一遭。” 只有去了一趟大员,郑平才能理解为什么郑芝龙敢这般的肆无忌惮了。 甚至在郑森的眼中,郑芝龙的这些动作根本就算不算急切。换做是他,那可能都已经引兵登陆登莱,与满清鞑子大打出手了。所以,郑芝龙的行为在他的眼中一点也不急躁,反倒是拖沓了一些。 有了大员这个基地,别看红毛滚出去的时间还不长,但对郑家真的太至关重要了。 一座座新兵训练营里都装满了受训的新兵,他们就是郑家最大的本钱。而当你看到一支支军兵列队整齐的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当年感受到这些军兵真挚的爱戴时候,你真的不会觉得那稍微加快一些的速度有甚么危险。 …… 整个吕宋都在进行着清剿战,这拖累了郑芝龙不少精力。之前说了,邦邦牙人的分布很广泛的。 紧张的建设和忙碌的清剿战就是此刻吕宋岛的主题,而随着战争的进行,一批批被打断了脊梁的邦邦牙人被送到了一处处心工地和或一座座新辟的种植园中。 眼前的林加延湾就是其一。 土地上的活儿很累很脏,来到这儿的邦邦牙人已经不算是人,他们就只是劳动力。 不过郑芝龙是仁慈的,他向俘虏们宣布,只要他们为郑氏服务满五年且无任何违法记录,那么他们将得到自由以及一些象征性的遣散费。不过照郑森看来,这里的人中恐怕有起码一半是很难活到那一天了。恶劣的环境、繁重的工作、粗陋的食物以及肆虐的疾病无一不在侵蚀着他们的健康,他们即便侥幸熬过这五年生涯,回去后多半也活不了几年了。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残酷。 而他们也并不值得怜悯。 看看林加延湾,这里就是当初林凤跑来吕宋立足的地方,华人的鲜血曾经把这片地方彻底染红。内里就有邦邦牙人的一份力在。 林加延湾距离大陆近,同时又是吕宋西北地区少见的大型良港,也就第一批进入了郑芝龙的眼中。 郑家兄弟此刻的工地上,那就不知道有多少邦邦牙人在劳动, 郑平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当然知道大员了,知道所谓的桃源总管区,但他从没有像这一刻对大员生出好奇来。那里究竟有什么?能让他大哥的语气这般硬朗? 第二百五十八章 公务员,笔帖试(求订阅) 泉州府,就在吕宋岛上旧貌换新颜时候,‘公务员’和‘笔帖试’的概念也传遍了泉州。 “我的爷,去吕宋就职?那这还是大明子民吗?”一个小商贩震惊的叫道。 对于他们这些人,那什么‘官吏相通’的影响可远没有背井离乡的前往吕宋重要。吕宋在他们的脑海里可是一去中原几千里的所在。 “是汉儿就好,管甚大明子民不大明子民的?你做大明子民又有什么好?你是吃得好还是能吃得饱?可要是去到吕宋了,就无分男女老少,人头五十亩田,五十亩啊……” 榜文前头一个唱和的文书,听了小商贩的话后就立刻说道。 在笔帖试的榜文旁边,那还有招揽移民的榜文呢。文书大声的叫喝着,绝对得起郑芝龙给下的钱财。 你还别说,这个移民政策真的是很有诱惑力的,尤其是对于闽地的底层老百姓,不要说人头五十亩,那就是人头五亩地、十亩地,都能叫人心动。 历史上那些下南洋的人,有多少人是巨商富贾的?不都是穷的吃不上饭的人么。 不过在一些更高层次的人眼中,郑芝龙忽的如此‘肆无忌惮’,竟然自己‘开科取士’了,可见他人是真要快‘滚蛋’了。 “官吏相通实是妙哉,郑侯真好气魄啊。如此,胥吏之病疾,定可一扫而光。” 有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安南侯自然是好气魄,不然焉敢如此肆无忌惮?” “甲兄此言甚是。郑侯端的大胆,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只就是不知道这将来的吕宋,哪又将会是怎样一天下……”一人脸色复杂的说道,郑芝龙是什么出身他们泉州人是最清楚的,谁能想到他竟走到眼下的地步呢。 那可是海外封国啊。 纵然远在海外,离中原几千里,那也是割地千里,称孤道寡的一方君王。 从一底层小民到现在的公侯君王,郑芝龙的成就叫人羡艳。 “据说吕宋岛方圆数千里,地域甚广,更四季如春夏,土地多雨肥沃,乃是不可多得的上佳之地。” “终究是海外蛮夷之土,入之则蛮夷也,有甚可羡艳的。休说是五十亩,便是五百亩、五千亩,某也不看在眼中。” 有人羡艳就也有人清高,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故意如此的。 “乙兄说的正是。吕宋,终究是海外蛮夷也。况乎那郑家的天下能否稳得住还难说,一旦踏错,不说万劫不复,却也是白白荒废了大好时光。”应喝声立刻就响起来了。 “对对对。一失足成千古恨,回首已是百年身。此事可要慎重。”不看好郑家的人绝不止一个俩个,或者说他们从感情上就倾向于郑芝龙不得好。 一个个都挺能从鸡蛋里挑骨头的。 “郑氏武力虽强,然自古从未有过马上打天下,还能马上治天下的。安南侯与天下士绅恩怨深重,绝非三言两语就可以弥补过去的。且看安南侯的性格,亦不是会轻易低头之辈。这所谓公务员和笔帖试,可不就是科考和功名的翻版么?安南侯欲以公务员之流取代士大夫,呵呵,这实是太异想天开了。” “郑侯确实太心切了,竟然不拘身份,来者即可报名参考。如此,免不得要选拔些贪利忘义的商贩铜臭之流充作吏员,根基初立便就污腐,这般家国岂还能得好?” 读书人也对此更加是议论纷纷。说真的,他们大多人是看不上胥吏的职务的,尤其是一些有功名的,或是大家子弟。自然就更瞧不上郑家的公务员了。 泉州府虽然早就被郑芝龙把持上下,这里的老百姓对此也已经颇为适应了。但还有一个阶层,却总是远远游离于郑氏集团之外。面对郑芝龙日益庞大的武力,依旧能纯以旁观者的心态注视着这一切。 这个阶层,就是泉州府的士绅们了,尤其是那些个世代高官的显贵之家。 他们是大明社会的中坚力量,相对于出身不光彩的郑芝龙,相对于有着不少过火举措的郑氏,他们自然更加倾向于自己早就适应的大明意志。对于打乱了“传统社会秩序”的郑氏,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感。 当然,慑于郑氏所表露出的强大实力,他们也不敢公然表现出对抗态度。 这些人都是有产阶级,家大业大的,顾虑总是很多。 纵然郑芝龙近两年一改先前与泉州府的士绅阶层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的状态,对之下了狠手了。但出于利益考量,泉州府的士绅家族对于郑氏的所作所为,依然是以旁观为主,并没有举旗反对的觉悟。 就算是这一次,那也是如此。他们虽然对郑芝龙的‘胆大妄为’表示震惊,但却纷纷把郑芝龙的胆大妄为视为郑氏就要离开本土,前往海外开创新国了征兆。 如此的‘大局面’下,可不就叫他们全都欣喜异常。 为大明欣喜是小,为自己欣喜是大。他们终于可以摆脱了郑氏的压制了。 然而,林子大了啥鸟都有,有的人浮躁,就总有一些人踏实低调。尤其是那些家境相对贫穷些的人,或者是一些屡试不第的老童生。 对他们来说,远大的前程和抱负全都不在心上,尽可能的寻到一安身立命处,好养活家庭儿女,这才是第一位的。 一个很明显的例子,那些每日都在庙门口、街头替人撰写家书的人,一个个也识文断字,如果能有一个选择,你看他们是不是更乐意去衙门做个社会地位低贱却颇有实权实利的文书? 而郑芝龙这儿,更是官吏相通。那‘低贱’二字就也无从说起了。 一些商铺的账房,甚至是豪门大户家里的家奴,这对对他们言,那都是一个改换门庭的好机会。 总之,当陈鼎收到了具体的报名人数后转交郑芝龙,还叫他感到了些小惊喜。因为那前来报名的人,不止有泉州的,还有其他各府的,总人数更是接近了三千人。不过看到这些人中的具体分析后,他又有些笑了。“给,你们兄弟也都看看。” 近三千人中,秀才生员不足百一,童生不足百人,这还有甚好说的呢?充分说明了现今士绅阶层对郑芝龙的厌恶感了。 而天见可怜,郑芝龙这还没有叫陈鼎分科考试呢。比如将律法与内政分离,引入工商税务,引入工匠技师,那保不准金陵城内都会再度掀起对郑芝龙的疯狂弹劾。 现在的金陵城,对郑芝龙的诽议声可依旧不小。一个个道貌岸然的士大夫都摇身变作了圣母白莲花,对郑芝龙在吕宋岛上对邦邦牙人施展的酷厉手段大加鞭笞。 既然大板鸭身上的黑已经洗刷不去,那就洗一洗邦邦牙人吧?郑芝龙这种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表现,也的确有被挑剔的切入点。 但崇祯帝这儿根本不受影响,当郑芝龙对他的示意明确的抵到了崇祯皇帝面前时,“晋爵”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朝堂文武们对此也没有太大的反对声。哪怕是周奎呢,也安静的闭上了嘴巴。 东林党也好,张国维这等的朝廷忠良也好,何尝不愿意看到郑芝龙早点滚蛋呢? 唯一的争议在于郑芝龙的封号。 像泉国公、闽国公,这或是地名,或是历史上有过的封号,争执虽然不大,却也一时间难以平息! 可以说,整个金陵对于郑芝龙在泉州的作为都跟没看到一样,也就是《新闻报》上大肆宣讲了一番,不然,江南之地很多人根本就不会知道。 “爹,郑侯的要求也太简单了吧?” 十四岁的陈永华看着郑芝龙对陈鼎的回信后,不敢置信的叫着。 就这条件,他闭着眼睛都能考上。 第一不考策论,更不考八股文章。郑芝龙要的是语言文字上的表达能力,大致就是给个事例让考生参照着写个报告,只要求能描述清晰,能流畅的表达事例就行;然后就是一些简单的数学题。 整个考试的难度大致就是小学生水准。 当然,百分制那东西还是让陈永华很好奇的。 总之来看,郑芝龙的要求很低很简单,陈永华觉得自己报名绝对能通过。 不过陈鼎是不会叫儿子去报名的。作为他的儿子,陈永华的未来是直入秘书室、侍从室这样的地方,可不需要从公务员做起。 他现在任务有两点,第一准备好印刷事,第二准备好考场。 虽然这只是一次水平低下的笔帖试,但考题的保密性也需要做到万无一失,而小三千人之多的考场,从监考人员到学生的安全、方便等事,那也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这可都是他手下出来的门生啊。要是失了火,可就糟糕了。 放在大明的官场和士林中,他就是这些人的座师,而这些考中的公务员,就也是他陈鼎未来的根基,是他未来混迹官场的人脉。 官吏相通,那也不可能让所有的小吏都能步入高层官员中去,但总会有那幸运儿能顺利越过龙门。 陈鼎在大明治下只是一个小小举人,连进士都不是,可现在却能“开科取士”,自己当大宗师,当座师收揽门生弟子了,只要这般一想,他整个人就激动的不能自己。 想想那郑家夺取天下后,他不仅是郑家文臣一系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更还有那般多的门生。江哲那个小年轻还凭什么来跟他相争? 大好的机会,不好好地守在郑芝龙的身边刷存在感,竟然自己跑去领兵打仗了…… 陈鼎对之真不知道是说什么好了。 到底是年轻啊,有理想,有抱负,觉得自己老牛逼了,觉得自己文武双才,堪比诸葛武侯,没怎么受过挫折,不知道疼痛的滋味是什么,不知道机会是多么的珍贵。 第二百五十九章 “郑家天下”必须死 ——郑芝龙不要脸了! 时间进入到四月末,随着笔帖试告罢,整个闽地,不是整个南国都开始流传起了郑芝龙的笑话来。 谁见过一次性录取上千人的‘科考’? 谁又见过连‘落地举子’都不放过的‘朝廷’?郑芝龙对那些‘落地举子’伸出援手,但凡愿意南下的尽数都可以跟着去,无人能够阻拦。 郑芝龙表现的太贪婪了,连鞑子和长安的李顺,甚至是成都的大西都不如。真就把‘朝廷’的脸给丢尽了。 江南士林都不知道要怎么嘲笑郑芝龙了。他招收的那些人都算什么啊?连给名士们提鞋的资格都没。 那已经完全透题的笔帖试内容,在江南不知道惹来了多少人嗤笑。 “如此之人也能理国?” 这明面上说的是那些公务员,实际上嘲笑的乃是郑芝龙啊。 而同时这些士林名士们也一个个坚定的敌视起郑芝龙,那是异端啊,是多活一天就多污染空气一天的异端。 科举功名在这个时代的上流社会眼中那是拥有着很神圣的地位的。 那是普通人家跻身上流阶层的唯一手段——经商的人虽然可以赚到钱,但若没有读书人的庇护,在官宦们眼中就是任人宰割的肥羊。 军户和勋贵子弟开国时尚有不俗的地位,到后面就一代不如一代,越来越被人瞧不起。 因此对这些上层社会的家族来说,让后人子弟参加科考,取得功名,就是维持家族兴旺的唯一手段。而人一旦拥有了科场功名,都不需要别人来提醒,他们自己就知道自己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这是整个社会大环境下养成的社会认知,形成的社会价值观。 结果郑芝龙搞出的‘科举’,虽然依旧是考试模式,但对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科举考试来,太儿戏太不成体统。 一挥手就是上千人,试题又如此的简单,那已经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是一条畅通无阻的阳光大道了。 那些个公务员都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读书人’,他们只是会写字识字,会算账记账罢了。 郑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官吏相通绝不是一句玩笑话。 而如此一来,那就很有可能,今后郑家天下的‘科举’便不再是读书人所熟悉的大明科举,而就是眼下这种什么人都能进来逛一逛的‘笔帖试’。 这个法定的极其不好。将来的郑家天下若是有此一条荣身之路,那世人岂不把那文行出处,把那道德文章都看得轻了? 大明科举选的是官,人数自然很少。 郑家‘科举’选的却是胥吏,那基数何止是前者的十倍、百倍? 而如果郑家天下的官员都是从胥吏中选拔,那郑家天下的科举就只能是笔帖试,也只需要笔帖试。 这叫大明这些劈开千军万马从独木桥里冲出来的进士、举人甚至是秀才公们又该如何自处? 他们都没办法靠着‘四书五经’攀升到一个超出绝大多数人的社会层次的层次,直接在整个社会的权力结构框架中脱颖而出了。 他们必须从胥吏的‘千军万马’中劈开一条路,走向更高峰。这是不是更有难度且不说,只说这样一个社会权利阶层的进阶模式那就跟大明社会的‘道路’全然不同。 在大明是用四书五经八股文章来劈开大道,直接进入到‘官’的层次中;而郑家天下却需要用实干实才,用看得见的功绩来劈开向上攀升的道路。 这在读书人眼中是大逆不道的。 更别说,在大明天下,想要走读书这条路的人,那必须家里有钱,至少是有几亩薄田,或是表现出自己非凡的聪明早慧后由族中来接济。后者的代表人就是洪承畴,甚至还包括沈楠光。不然你都没“资格”读书习文。 可是在郑家的天下呢?那门槛可就低的多了。之前是‘精英社会’,现在直接人民大众了。 就仿佛本来是自家的自留地,现在却是个人都能来逛一逛,这如何能让士林士绅们满意? 他们走过了人生的独木桥,好不容易实现了家族阶级的晋升,那对后代的遗萌是巨大的。 首先是财力,其次是师资资源,然后是人情脉络。 他们的后人能凭借着更优渥的家势,更好的师资资源和社会资源,早早的脱颖而出。一步一个台阶,相对轻松的走到一个超出全天下九成九生民的位置——金榜题名,进士官老爷。 可郑家天下呢?似乎是再好的资源也只能使你走上胥吏的位置。之前直接超越了全天下九成九的人,现在却只能超越全天下一半的人,甚至都不到。 竞争压力直接放大了十倍、百倍有没有? 更重要的是这打破了一些人在某种程度上对‘官职’资源的垄断。 任何一个看明白了这一切的士绅阶层,那都视郑芝龙为死敌,就没有一个人愿意看着‘郑家天下’兴旺发达的。 这样的郑家天下,哪怕只是存在一天都叫他们不舒服。 更别说他们自幼所习的八股文也全无作用,郑家的笔帖试根本就不考。 这不是‘异端’,还什么是‘异端’? 郑芝龙这是打着‘科举’的旗号来反‘科举’! 可是更叫他们这些人有苦说不出的是,明面上他们还不能暴漏自己龌龊的小心思——因为胥吏之弊端千年以降都是一个顽疾,郑芝龙现在打着是解除这一顽疾的旗号的。再则他现在也能光明正大的说自己这不是科举,而只是小小的笔帖试。 他还是大明之臣,如何能自己开科取士呢? 郑芝龙他有的是借口,有的是托词。 更叫钱谦益等一些明眼的名士们吐血的是,《新闻报》上还以“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为题,为郑芝龙摇旗呐喊,还赢得了无数人的赞赏。 那是中国的老话了,而且是一句人人都认同的老话。 那广大的士绅阶级面对这个阶级之敌,他们能做什么呢?那只有一次次恶毒的诅咒了。顺带着还连上了《新闻报》! 钱谦益甚至都敢肯定,这《新闻报》与郑芝龙脱离不了干系。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场‘大震动’忽的降临泉州,不仅把闽地震得七荤八素。消息传到江南,也是举世一片哗然。 泉州府七县,上百个乡下宗族,还有超过二百名秀才和三十多名举人,一夜之间都被郑芝龙抄家了。 这乡下的小宗族们不被人看在眼里,也就是几万人么。移民就移民了,都是不起眼的小虾米。 可秀才和举人们就影响大发了。这些都是读书人或是读书人种子啊,竟然被郑芝龙强行‘发配’去数千里外的海外吕宋,虽然郑氏在明面上的说法是—他们自愿迁移吕宋的,打算去教化土著。 但鬼才信呢。 在天下人的眼睛中,郑芝龙这就是觉得自己要去吕宋那荒蛮之地了,于是打包带走一些读书人种子。以免的自家地盘变成了荒野之国。 那再是割地千里,称孤道寡,国内连个文人雅士都没有,这也难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不是? 所以,出乎郑芝龙的预料,他本以为自己的这般举动会引得骂名如潮的,却不想竟然得来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怜悯’和恶意的嘲笑。 这郑芝龙从勤王救驾之后,整个人就变了,各种恶劣的事情就没停过。从计丁清田开始,那就成为了泉州士绅眼中的罪恶之源,随后的‘开科取士’更是如此。 好不容易得到一次看他笑话的机会,可不就要大声的多嘲笑几声? 对此郑芝龙也是呵呵了。 四月底从新京北上,新京就是马尼拉。郑芝龙以此做名,也是进一步向金陵传递消息。事实上崇祯帝得知这个消息后,的确是开怀大笑。 从新京到林加延湾,然后一路行到桃源。 郑芝龙没有到台南,而是在鸡笼停了船。这里是近来郑军在大员岛的重点施工地,从干船坞到码头、仓库,乃至是造船厂,你都能在这儿看到。 这里是郑军在岛北经营的一战略基地。谁叫它的地理地势那般优越呢。三面环山,北临港湾,入口处有和平岛和桶盘屿横扼门户,成一道天然的防波堤。 更别说这里周遭渔业资源丰富,还有一储量不小的煤矿——小鬼子挖了五十年都没挖光,到70年代才日渐枯竭,郑芝龙没道理不经营这儿。 “父亲。孩儿想带着二郎好好地走一走,看一看。”郑森向郑芝龙请命,后者当然不会拒绝。自去听郑泰的汇报了。 现在已经过了农忙时候,却正是缴公粮的时候。 郑家治下的公粮是由农民自己运到粮站缴纳的,而不是税吏衙役下到村子里征缴。 “你看那长长的队伍。” 郑森指着某粮站门前排出的一队长龙,看官府的统治温故不稳固,只看老百姓们缴粮纳税时候的积极性就能见一斑。 郑平虽然没有亲自缴过公粮,但却听说过税吏下乡是怎么收缴公粮的。不管是在平户还是在长崎时,他年年都能听到催粮催出人命的事儿。 他四下里看了看,就见这座粮站的铁丝网外,围了许多准备缴公粮的老百姓。都是两车并一排,一条长龙排出了好几里地。 这些人身上穿着汗衫短褂,一个个没见有挑着箩筐的,而都是拉着大车,并非一个人拉,一辆平板大车普遍是三四人跟着,上面放着满满的粮袋。因为还没轮到自己,这些人就抽着烟斗喝着水,还在互相聊着天,眉眼间全是一副欢快的神情。 “能笑着来缴公粮,小弟若不是亲眼所见,绝不敢相信。”郑平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郑森哈哈一笑:“父亲定下的粮税并不高。大员又土地肥沃,雨水不缺,只要不是懒汉,如何不能轻轻松松的缴纳公粮?” “再则这岛上的大小工程数不胜数,除了征发民壮服役,总管府更是会撒下大把钱粮雇佣民力。只要不是懒汉,每年空出三五个月去做工,赚的钱粮都够一家人开销的。” “总之这大员岛上,只要你肯干,就没有饿死的人。”郑森手臂在眼前画了个大圆,将所有的人都圈了进来。“你说,他们在大明治下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一年忙活到头,年夜饭一顿干粮都没有。吃不饱,穿不暖,如今有了现在的好日子,他们可能算的我郑氏根基?” “恐怕个个都愿为郑氏效死!”郑平由衷的感慨道,他想到了自己家中的一对老仆,没儿没女,要不是母亲好心,肯定会早早就死去。他们对郑平和田川氏,可不也是甘愿效死? 第二百六十章 桃源生活(求订阅) 在大员,下雨是正常操作。一夜的暴雨,次日清晨就已经停止了,外面空气一片清新。 郑森郑平兄弟再次踏上前往基层的道路,这次他们要直接下到最基层的乡村,看一看桃源总管区真实的乡村生活,看看这儿的百姓所过的真正的日子。 为了能更好的见到真实的一幕,俩人有意避开了鸡笼县城周遭的村落,还有意避开了临海的居民点,而向内陆奔去。 …… 太阳晒到了屁股上,北直隶人周二福才懒洋洋的起床。农忙结束了,他可要歇息几天。这一个北地人忽的种起了水稻,可叫他费了不少神。 纵然去年时候他就已经有过经验了,但那是大集体啊。而现在则是给自己种啊。 他又有婆娘了,一个江西来的女子,很勤快。 今天一如既往的早早起来,喂鸡喂猪,将早饭准备好了。等到周二福起身,饭菜已经被端在桌上了。 主食是一碗咸鱼粥,一碗米合着一把小咸鱼,大火熬上半个时辰,临出锅时再撒上盐,摁进去一把野山苏,一大碗咸鱼粥又当饱又有油水。 配菜还是野山苏,这玩意儿在大员特别多,挑选时叶片愈深绿,愈肥厚愈好,千万别误以为色泽嫩绿的山苏口感就是软嫩,那恰恰相反的。另外还有一个白蛋。 家里的日子好了,鲜肉都能时不时的割上一回,这鸡蛋、鸭蛋什么的就平常见了。 周二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伙食,三下五去二地将早餐吃完,再一口吞吃了下白蛋。一点也没节省下给孩子吃的觉悟。农忙活过,每日三顿干的自动就变成一天两软一干,但这不是因为家里的粮食不够吃的,而是习惯成自然。经历过了先前许多年的艰苦生活,“节省”二字早就刻进了他们这辈人的骨子里。 都不干活了,还吃那么多干嘛?完全是浪费么。等歇了几天再忙活的时候,再恢复到原样儿也不迟。要知道当年在北直隶的时候,他就是一天两顿稀的都没有。 现在两顿软的一顿干的还不好吗? 抹了抹嘴,周二福反手就从腰里抽了烟袋锅来,这抽烟的习俗在大员流传的很广。这东西既能祛湿提神,还能驱蚊虫(蛇),加之大员地多,现在看来肥力也足够,种植烟叶更有着巨大的经济利益,可不就迅速在岛内流传开来了。 周二福捧着烟袋锅,就坐在板凳上,笑呵呵的看着门口,他五岁大的闺女正坐在门槛上翻花绳。 这孩子实则并不是他亲生的,作为一个再组家庭,周二福多出一个媳妇的同时也多了个女儿。小丫头很乖顺乖巧,长久的相处,周二福已经很自然的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了。这也是他们家唯一的孩子。 就在年前,他出生没多久的儿子发热早夭,叫这两口子都伤透了心,同时也对女儿更加疼爱。 周氏利索的收拾碗筷,抹净桌子,这才去房中提来了一个瓷茶壶,为周二福和自己倒了两碗茶,再抱着一个小簸箕,然后坐了下来。簸箕里放着针线顶针,放着没做完的鞋底。一边纳着鞋底,一边抱怨道:“猪肉羊肉又涨价了,连小鱼干也涨了。我上一趟集就涨一次价,还有那砂糖和布匹也涨得厉害。这么多做公儿的就不知道管一管?” “怎么管?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公家凭甚管?” 周二福白眼一翻,觉得自己婆娘真是过分了。这周瑜打黄盖的事情,公家有什么好管的?你们嫌贵不买不就是了。商贩们东西卖不出去,自然就降价。 周二福是这个村的保长,郑芝龙搞得是保甲制么。一个居民点的基本户口就是十个甲一百户,为首的是保长,下面还有十个甲的甲长。十个甲长里再有那出众之人,还要分别兼任村里的会计、宣政和治安队长。这宣政就是专门宣传政策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是吃公饭的,对比其他普通百姓可以少缴纳一定的税赋。甚至机缘凑巧的话,都能一步奔去乡镇去。 在郑氏治下,县以下的乡镇就已经是真正的官吏了。 不止有了品级,还有了向上攀升的通道。 郑家治下的桃源总管区,已经在设立州县,加上北方的登莱和南面的吕宋、河仙等地,绝不会没他们的用武之地的。 只不过周二福并没那么大的雄心壮志,眼下的日子,就已经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好日子了。他现在最迫切的所求不是升官发财,而是能再有一个儿子。 半上午时候,乡里的通讯员赶过来传达了一个通知,下午要开会。 周二福吃了饭后,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就匆匆离开家向乡里奔去。 当他赶到乡公署的时候,发现各村的保长都已经到了大半了。不少人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中国社会素来就有个座次文化,讲究一个尊卑有别。现如今的会议室中,这一个个自然村的前后排位都也是有讲究的。首先要看你这个村能缴纳的公粮数量,其次看这个村子内的军烈和军属数量,最后看这村子里参加建设工程的出工人次。 周二福就坐在一个挺靠前的位置上,每到开会的时候,这都是他的骄傲。看着一大批同等级的保长排在自己的后头,他面上不会说什么,但心里绝对感觉光荣。上首的一个个小牌子(桌牌)里并没有司法、治安、税收等方面官吏的影子,周二福判断今天的会议应该只是一次单纯的“工作会议”而已。 主持会议人当然是乡长了,一个左手少了两根手指头的退伍兵,姓郑。据说与郑侯是老乡,加之战场上立过功,还识文断字,因此被派来当乡长。 他们这个乡别看不是镇,经济发展有些落后,但人多啊。一共七十三个村,而一般的乡辖村都不超过五十个。他们这是鸡笼县最远的地方,就剩了这么些个村落,分两个乡也不够,让给临县二十几个村子,那更不可能,所以就有了这个严重超编的特大乡。 七十三个村子中还有超过六十个村是满员村,也就是村里的一百户人到齐了。每户的平均人口也多,都到了五点三人。周二福家是属于拖后腿的! 全乡上下三万多人。其缴纳的公粮,每季入伍的新兵,还有出动的人工次数,都是鸡笼县第一。 郑乡长不改军人作风,脾气暴躁,拍桌子骂娘是常有的事。发火的时候,周二福他们就只有低着头挨批的份儿。 今天的会议也是敞亮,开门见山。 “今天把大家伙都召来开会,主题就是给大家说一下近期物价上涨的问题。” “据民众反映和税务上统计,近一个月里,我乡各种商品的物价都有不同程度的上涨。其中,老百姓们最关心的生活必需品,如肉类、盐糖、酱醋、布匹、油脂,都有相当大的涨幅。而铁器、五金、陶瓷等商品的价格就比较稳定,涨幅较小或不见变动。这主要是由于近来官府将会有大动作,是官方的采买造成了市场上多种物品数量的短缺,从而造成了市场上一些生活必需品的价格大幅度上扬……” 周二福小本本上才记了两行字,这会议就算是结束了。军人乡长么,风格就是这么干脆。 简单的说就是郑氏要打仗了,事儿来的还挺突然的,后勤就从市场上突击采买了不少的肉类盐糖布匹油脂等等,这才使得物品纷纷涨价,这是突发事件,不是常态。这阵儿过去了,那价格就会又变回去的。让大家不要担心!同时叮嘱各村保长,做好各自手下的军属工作,不要让军中的兄弟怀着对家庭的担心走上战场…… 周二福回到家中时,太阳已经偏西了。他擦了把汗,心中再次坚定了来年买头毛驴或是骡子的信念,不然这赶路就靠两腿走,太累人了。 走进庄子,离家门口还有十几步呢,他就闻到了一股肉香。 “土豆炖鸡!” 这香味绝跑不了。“今天是啥日子啊?还是这婆娘疯魔了?竟然把年后才开始下蛋的母鸡给杀了?” 周二福心里别提多纳闷了。 “阿爸,阿爸……”闺女的声音传了来。 “刘七爷家来客人了,是刘五叔陪着一块来的。还有黄二叔、小九叔、刘大哥、周三哥、铁蛋哥他们也都回来了。” 周二福听得一拍大腿,这是村里当兵的都回来了啊,而且还有贵客。十八九是军队里的人,那是赶忙就往家里去。 周氏早给他准备了新衣服,还烧了两桶热水,现在还热的呢。 “当家的回来啦,快去冲身子。老九和铁蛋才刚走不多时。村子里吃兵粮的是都回来了,刘家五哥儿路上还碰到了一队人,该是俩富家公子哥领着随从瞎逛呢,在路上东看看西看看的,就把他们邀到了村子里来了。” 闺女口中的小九叔和铁蛋哥,也就是周氏口里的老九和铁蛋,这是周二福的本家人。 周二福已经在解裤腰带了,听到这话先是一阵失落,不是军队里的人啊,但接着就喜声说道:“刘五这小子就是机灵,那俩人一定是贵人。”可不是富家公子哥那么简单的事儿。 他到桃源也有段日子了,如何不知道这桃源内对内外的约束有多么严格?平常的公子哥可没那么大的脸面。 简单的冲洗了一下,换上一身衣服,就赶紧往刘家赶去。背后还传来周氏的嗓音,“你顺便跟刘婶儿说一声,这鸡子炖好了我就送去。”没得到周二福半声回话。 郑森郑平兄弟现在正在刘家的堂屋里坐着。 两兄弟脸上都毫不遮掩自己的惊奇和赞叹,这房子竟然是砖瓦房,不是那种下面两尺砌砖,上头依旧是土坯墙的砖土房,而是上下一体的青砖黑瓦。就是对桃源有了解的郑森也没想到。 “俺们这里有煤么,有煤就能烧砖。乡里头就有窑厂,自己有钱就去买砖,没钱去窑厂打土坯做工,也能换来砖瓦……” 刘家老爷子的声音那叫一个响亮。 第二百六十一章 郑家的底气 郑森也好,郑平也好,没谁怀疑自己眼前的一切全是被人故意做出的虚假样子。 他们今日出来的时候可是随意选个方向,一直向内陆走的。这种情况下鸡笼官府要还能作假,他们也是服了。 两人亲眼看到了这个村子的房屋建筑,几乎所有的人家都是高大坚固的砖瓦房,根本看不到低矮破烂的黄土茅草屋。甚至沿途路上见过的几个村落,也多是这种敞亮的砖瓦房。 郑平只是感慨这里的富裕,看百姓们的衣着打扮和脸上健康红润的气色,一切就都显而易见。这是他在日本乡间根本无法看到的。 而郑森则是对桃源更加了解,也正是因为他比郑平了解的更深,现在他所经历的震撼也就更大。 当初他在桃源可是看到很多的土坯草房,但现在那过去的一幕却就仿佛从没出现过一样。取而代之的都是一栋栋高大坚固的砖房。 这才多长的时间啊?仿佛过往一切的灾难和伤痕,就都已经被抚平了。 刘五家就是一个很有代表特色的重组家庭。一对老人,一个媳妇,三个儿女,再加上刘五本身,七口之家比平均人数还多出一截。 所有人的脸上都挂满了笑容,看到刘五儿就是满心的欢喜,根本看不到他们间的生疏隔阂。也不止是刘家,还有其他几家,今天儿子/丈夫/父亲回来了,全家人团圆了。对于吃喝温饱已经不愁的他们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期盼啊。 气氛只有其乐融融,感情只有欢欢喜喜。 男人们都聚在一起,从当兵的到家中长辈,然后是郑家兄弟这样的贵客,还有就是周二福这等村里的保长、甲长,推杯换盏,高高兴兴。 一直到了月上中天,一直到这场宴席结束。那该来破坏气氛的,还是要来这么一回。 周二福喝了一口山茶,苦涩的滋味在口中徘徊,但这些都及不上他心里的苦。 部队要开拔了,郑氏要开战了,战阵上刀枪无眼,谁敢说眼前的这些后生就都能活着回来?这里头可还有他堂兄弟和一族的侄子呢。 “部队要开拔了,等着你们的是什么我就不说了。你们心里都明白。我作为咱们村的保长,今天在这儿就只讲一句话,也是表个态度,那就是要你们放心,家里的事儿有俺。” 这句话就像是一股从极地里冲出的寒流,将所有欢快的气氛都彻底凝固了住。 战争,战场。 撕开了欢乐的伪装后,所有人就不得不面对那残酷的现实。 他们的亲人就要走上战场,就要生死未卜了。 事实上所有人都明白,村里吃兵粮的人一遭全部回来,这事儿绝对不简单。很多人都想到了战争! 但是这只是他们的一种猜测,他们心中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而现在周二福把这最后一丝的希望也给彻底掐灭了。 “爹,你不要当兵了。咱家有那么多地,够咱们吃的了。你别去当兵了好不好?”刘五儿的儿子已经十岁大了,还有什么话不懂?这些年苦难日子过来,刘五在儿子的眼中真就是天了。想到自己头顶的天有可能塌了,这小子泪珠就啪啪的落下了。 两个女儿一个是亲的,一个是媳妇带来的,也全都抱着父亲的腿,一个字不说,啪啪的掉泪珠子。 能从北直隶和赣西来到这儿,那都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的人。现在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有了新的希望,品尝到幸福的滋味了,又如何舍得家人去出生入死呢? 刘氏捂着嘴不说话,只呜呜的哭,不止她一个人哭,在场的妇孺都哭了,泪珠都要流成了河。 孩子的声音听得刘五儿也很不是滋味,将两个闺女都搂紧自己怀里,眼眶泛红。但他又如何能安慰儿女妻子的呢?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嘴巴张了张,还是说不出。 他不可能向父亲、妻子、儿女们说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那只会叫他们更担心。那么说自己不会给刘家丢脸吗?他脑子还没那么笨蛋。 “阿福,过来,爷爷看看,咱们不哭。” 刘家老爷子一把保住了孙子,刘五的儿子有一个很喜庆的名字,大明叫刘丰,丰收的丰;小名叫阿福,有福的福。 “你爹也不想离开家。但你爹不能这么做。” “人啊,是要讲良心的。咱们能过上现在的日子,这都靠的是老郑家恩典。” “咱家那么多地,都是郑家给的,是因为你爹参军了才有的;你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你又年纪小,你爹人还没在家,村里的人都忙着咱家种地收粮,这也都是因为有了老郑家在。” “咱们吃的、穿的、住的,连着咱们的这条命,那都是老郑家给的,都是因为老郑家在这世道上立得住脚,咱们才有的。” “你能看着老郑家垮掉么?这垮掉的可不止是老郑家,还有跟着老郑家一起享福的咱们家啊。那老郑家要是完了,咱们家还能像现在这么好么?所有的东西都会没了的。” “这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谁都跑不了谁。” “所以啊,你爹就要为老郑家打仗,还要买一百个力的去给老郑家打仗。这不是生死的事儿,甚至这都不是做人讲不讲良心的事儿。而是能不能继续过好日子的事儿,保不保的住自己好日子的事儿。人都该知恩图报的,但也更该把眼睛放亮。” 刘老汉说着眼睛瞪向了刘五儿,眼眶里也是浑浊的泪水直流。 刘五儿狠狠地点着头,“爹这你就放心。儿子不是孬种,儿子不会给您老人家丢脸,不会给咱们村子丢脸,也不会叫阿福他们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战场上当了逃兵,甚至是被直接处斩,那给家属带来的后果和影响之深之大,根本不是一条命的事。 所有的新兵,新兵训练期间都还没有结束,便已经一个个都牢牢记住了这一点危害。 如果他们做了逃兵,或是战场上因为胆怯引发骚乱而被处斩,他们的家人因为他们参军而取得的所有优渥待遇,不仅都要还回来,还更要被打翻在地,被狠狠地踩上几脚。 二者就是一个对立面,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一个之前的社会地位有多么优越,一个之后的社会地位就有多么的不堪。 “五叔说的对。俺们都不是孬种,不会给村子丢脸,也不会给家人丢脸,更不会让妻儿老小一辈子抬不起头来。”黄二狠狠地攥紧了拳头。 天知道他今日回到家中,看到仓房里那堆得满满的粮囤,那心中是多么的激动。 跟家人的幸福相比,跟子孙后人的将来相比,自己的一条命算甚? 刘老汉笑了笑,眼泪滴打在自己手背上。继续抱着孙子说道:“阿福啊,你爹要不打仗了,成千上玩的跟你爹一样的人也都不打仗了,那大明的军兵,那满清的鞑子,他们就都会杀过来,把咱们的地全都抢走,把咱们的粮食全都抢走。就像之前杀你大伯、三伯,杀你七叔,杀你娘舅一家人一样,把你爹你娘、把你爷爷奶奶,把你俩妹子全都杀光。就算侥幸活下来,也跟你亲娘一样,活活给饿死了。你说爹还能不打仗吗?” 阿福的眼泪流的更猛了,他还记得他娘,他娘是为了给他省口吃的,吃了观音土活活疼死的。 虽然孙子还是个小孩子,但刘老汉却相信自己孙子能听得明白自己的话。因为血淋淋的现实他都亲眼见过亲眼目睹过,经历过苦难的孩子成熟的快,经历过苦难的人最明白幸福的珍贵。 “阿福,你爷爷说的对。爹打仗就是为了咱们的家,为了咱们的地,为了让你们以后不受欺负。为了让你爷爷你娘,让你、你妹妹,一直都吃好穿暖,都安安乐……” “但爹也向你保证,爹一定回来。” 阿福却把头一甩,“你们大人就爱骗人。团义他爹就是这么对他说的,结果……” 噘着嘴的阿福没有把话说下去,但谁还不知道他口中的‘团义’是谁? 拢共才一百户的小村落。 但是这一百户的小村落却不止只眼下的这些个兵,不止只有这些个军属,他们都已是这个小村落里的第二批入伍士兵了。在这里,那还有三户军烈遗属的。‘团义’家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郑平吐了一口气。 作为外来者,他和郑森明显没有插花的可能,但他现在真憋了一肚子的话。偏偏当他和郑森来到一户人家休息时,面对郑森一个人的时候他想说却又无从说起。 说什么呢? 说这些人‘生离死别’的很可怜吗? 那如今的中原就有太多的人连可怜的他们都不如了。 还是让郑芝龙发话,免除了这个村子的入伍士兵的出征?那也要想想鸡笼究竟有多少个乡镇多少个村落了。他们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可还在很多村子里反复上演着呐。 “别觉得他们很可怜。”郑森看着胞弟皱巴着的一张脸,呵呵笑道:“这个世道里,人能为自己的亲人活着,能用自己的命来为自己的亲人赢来安定富足的生活,那是一种幸运。” “看看大明、李顺、大西,多少军兵的性命不值一钱。包括鞑子那里的绿营兵,那些跟着李率泰一同毙命的人,他们的死又能为自己的亲人带来什么呢?” “还记得咱们路过的那处小学堂吗?” “早晚有一天这种学堂会遍布乡镇村落,让所有的孩子都能入学。而现在,除非是愿意交钱上学的,那学堂内的孩子更多就是军属军烈子弟。父亲对他们的照顾之深,是史无前例的。” 郑平良久没有说话。 第二百六十二章 朕要挥师北上,重兴大明 西宁卫城浓烟冲天,无数和硕特蒙古士兵在城内街巷穿行,身上背着大包小包的物品。而西宁本地人则多数已经变为了地上的尸体,一些房屋里更是传出女子凄厉的尖叫。 固始汗与满清定好了章程,此番进军咁肃,那是打出了清军的旗号来。他欺李自成不知道他与满清的定计,大军在清海湖集结之后,先使人以买卖交易的名号进入西宁,然后昨日夜里一遭发难,里应外合,一举将这座坚城给拿了下来。 按照蒙古人的习惯,眼前的这一幕都是必须要经历过的。生活在青藏高原上的和硕特人,穷的就跟一个赖命一条的光棍一样,轻易的打进西宁,可不就跟一群饿狼扑入了羊群么,把自己能找到的一切东西都抢劫一空去。 固始汗对于和硕特人还是很爱护的,可西宁的汉人决不再他的保护名单中。除了手工艺人和大夫外,其他人等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当中。 这西宁城虽然在顺军攻取时候已经遭过了一场劫难,城内的士绅富商多有遭殃,但即便如此,落在穷逼和硕特人眼中,那也是一块肥的流油的大肥肉。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一口锅都是宝贵的。 此时,固始汗就立在西宁城的城头,明洪武十九年,朱元璋使人在元西宁州城的基础上改建西宁卫城——割元西宁故城之半建西宁卫城,城周九里,城墙基宽五丈六尺、高三丈四尺米,城墙设有多座敌楼,四面开门。 自从这新的西宁城建起,这里便是青藏高原上最坚固的城池。依托着‘富饶’的湟水谷地,俨然是占尽了清海的精华。 这几年固始汗做梦都想得到这里。 他倒是没想过夺取甘肃,杀入关中去,固始汗没有后辈噶尔丹的野心,他只想保住青藏之地即可。 而西宁城,作为高原的东大门,作为湟水谷地的核心之地,作为“唐蕃古道”的必经之地,那不仅会成为一个大大的聚宝盆,更可以成为和硕特汗国在东侧的屏障。 他是没有进入汉地的野心,但他也希望汉地的势力不要太多的干涉和硕特汗国。哪怕是满清。所以,派出一支族人定居在这里,牢牢地把守住湟水谷地这扇大门,那就是再完美不过了。 而西宁城不到手,青藏之地的东大门就始终没有把握在他的手中,这要是能叫他放心才有怪! 固始汗手中握着马鞭,周围传来的惨叫哭喊声被他摒弃在耳朵外,如是未闻。 西宁卫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准备,李自成已经把这里的大军都调去关中了,城头夜间只剩下少量民勇,城头上更没有撞杆、滚石、夜叉拍这样基本的守城工具。如是一遭遇袭,可不就是不费吹灰之力么。 而和硕特军一旦拿下了西宁,那咁肃的防御就中门大开,固始汗大军沿着湟水,一路可直捣兰州城。将整个咁肃一分为二。 李自成的咁肃节度使(巡抚)乃是前明降官林日瑞,听闻消息后大惊失色,慌忙去寻辛思忠。后者才是李顺在咁肃的主将。早前是党守素的副手,之前李自成败退关中,紧张时候一度把党守素和辛思忠都调去了关中,但后来见晋西和中原都稳定住了局势,便叫辛思忠带兵万人返回咁肃。 后者是从没想过和硕特蒙古会生出幺蛾子来,闻报不是大惊失色,而先是勃然大怒。 毕竟作为一个农民军将领,辛思忠眼睛里就从没有过和硕特汗国,他虽从没想过与固始汗刀兵相见,虽然多少听说过固始汗的名头,但却根本不把固始汗放在眼里。 因为这固始汗连当初的大明都不敢招惹,辛思忠如何能看得起他呢? 他可是很清楚咁肃地方军的力量的,多年未经战事,尽数不堪战不说,全省的营兵也只有数千,要不然当初他跟随贺锦、党守素进军大西北的时候,一路上怎么会兵不血刃,直若游行一般? 辛思忠当下就点起兵马向着西宁杀去。 与顺着湟水而来的和硕特军正好在湟水入黄河口相遇,彼时和硕特军的先头部队已经渡过。 李顺军还是很有战心斗志的,军兵也挺能打的,辛思忠见了立马就对之发起了进攻。双边正面相抗,和硕特军毫无疑问的败了。 他们人少,渡河的先头兵马才一千多人,更缺乏火器。 辛思忠旗开得胜,军兵士气大涨。如果他没有分兵从黄河下游渡河,意图两面夹击和硕特军,大败固始汗的话,咁肃保不准就是另一幅局面了,李自成的历史改变了,中国的历史也可能被改变。 辛思忠的分布不止分散了自己手中本就有限的兵力,还小瞧了人固始汗,以至于损兵折将,落得只剩下四五千残兵败回兰州。 和硕特部的骑兵将兰州城围得水泄不通,举着满清的旗号四处招抚地方。不仅让咁肃震动,他们的马军先就向东南夺取了临洮府,震动关中,那影响力是大了去了。 没用多久,整个大顺朝之下都知道了西北的蒙古人已经降了满清鞑子,已经从背后向李自成下手了。 及至到六月时候,这消息都已经传到了金陵。 金陵城内又是欢欢喜喜一通。郑芝龙则看的直想笑,真的是想笑。 “周阁老,我就不明白了。这李自成倒霉了,满清鞑子赚了大便宜了,又干金陵朝野屁事?他们这上上下下一副天上落馅饼的模样,又是个什么心理?” 周延儒脸色肃然,“皇明大好江山就败在李贼手中,满朝文武皆恨李贼入骨,陛下亦是如此。今日见李贼受挫,背腹受敌,大势将有所不妙,自然尽皆高兴。” 随后看着郑芝龙满脸嘲讽的脸,叹声说道:“泉国公休要把人都看扁了。老夫自是知晓你因何发笑,朝堂之上群英荟萃,亦多有人能看出其中好坏。然而这世间最难区分的便是“公私”两字。是人便有七情六欲,便有息怒厌恶。” 他也是宦海中畅游了许久的老狐狸了,如何不知道眼下的局势,最好不过是贼虏相峙,金陵朝廷这边方好渔翁得利。 如果一方灭了另一方,那不管是李贼与鞑虏哪一方得手,战争的矛头随后必然要指向南国的。 “周阁老这是承认有的人公私不分了?却不知道是不是某些‘好言大义,不言私利’之辈!” 郑芝龙这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损人的机会。 “国公何必这般苛刻?”你都已经是要去海外称孤道寡的人了,大度一些不好么?横竖你也回不了中原了?周延儒对郑芝龙与江南士绅、乃至是天下士绅间的矛盾和坚持很不理解。 这根本就没意义么。两边为什么还抓着不放呢? “不是我郑芝龙为人尖厉苛刻,而是有些人以私利盖过公义,偏偏还一副道德先生嘴脸。就是不知道先贤有知,会不会气的再死第二回。”郑芝龙很厌恶东林党为首的利益集团,但他也不否认在“东林党”的成长过程中,那些为东林党奠定了‘政治基础’的人。比如杨涟。 周延儒摇头苦笑。 “不说这事儿了。此番我提兵舟山,可不是要带兵送儿子入京的,我这是要发兵登莱。” 周延儒脸色又恢复了肃穆,他此次前来面见郑芝龙,可不是为了封赏他国公丹书的,而是要问一问他引着上万兵马,大举北上这是要做啥。 同时闽省也传来了消息,郑芝龙从大员提来了大批的军兵聚集到泉州。 这可叫金陵君臣有些不安了。 “我就是要拉李自成一把。否则鞑子灭了李顺,大军南下,朝廷兵马还能抵挡的住?”坦荡荡的把心中的打算道了出来,郑芝龙一点都不顾及周延儒身边跟着的随员那变色的脸。 不然的话他还真怕李自成会被鞑子这波攻势给击垮。 因为有证据表明,大同要守不住了。城内的粮食已经吃光了。罗虎、张天琳、柯天相他们再是牛逼,没粮食也是无奈。 不过他们也是尽力了。这一战都打了多久了? 阿济格、吴三桂军的主力始终困于大同城下,那时间都堪比当初的锦州之围了。 而这大同城一旦被下,鞑子就彻底掌握了晋北了。 如果派出大军从蒙古打向榆林,这李闯王的局面似乎就又恢复成了历史上的老样子了。不,那比历史上的李自成都更惨,至少历史上的固始汗在明清交际之时,根本就没半分的存在感。 “如今左帅虽病逝,可三十六营大军还在,朝廷这两年练出了百万大军,朝中既有洪九亨这等帅才,也有曹变蛟、黄得功等将才。鞑虏便是举兵南下,又如何不能抵挡?” 时间不一样了,底气就自也不一样。 崇祯帝虽然把手中的银子花了七七八八,但南明还真的组成了一支大军。这支兵马虽还没有打过仗,但只看着,那真的很兵强马壮。更重要的是左良玉挂了,而他留下的三十六营将已经被崇祯帝暗中拉拢。 可郑芝龙还是不屑一顾。 左良玉军本就是大杂烩,战斗力弱的一逼,历史上他带军顺江东下,连黄得功军都打不过。后者才多少人马啊。 舟山一行,周延儒来得快,回的也快。 回到金陵就立刻面见崇祯皇帝,将郑芝龙的言语一一道来。 “哈哈哈,这个郑芝龙啊。”崇祯帝说不出痛斥的话,郑芝龙可是‘一片好心’啊。但是,郑芝龙对南明军的蔑视让他极为的不满。 自己麾下的水陆大军已经兵强马壮,如何不能御敌?甚至他还想着反守为攻呢。 “泉国公太是倨傲了。” “李自成……,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山海关一战,力不能挫满清,则气运已散也。如果不过是仗着地利苟延残喘。而我大明依旧被天下人奉为正朔,朕自离京南下日起,就一日不敢忘旧耻。两年来,卧薪尝胆,苦心经营,终于又有了今日气度。”左良玉都壮年而逝,这是真正的祖宗保佑。 “现鞑虏攻歼李贼甚急,稍后大军有动,酣战正急之时,必困于西北。此正是朕奋祖宗之余烈,挥师北上,收复中原,重兴大明的大好时机。” 就是‘趁虚而入’么。郑芝龙能在辽东玩的那么欢,他崇祯又如何不能? 朱由检这一刻非常的有信心。 第二百六十三章 崇祯帝的奋起 崇祯十九年的秋季,前后几个月里,北地打成了一团乱麻。 郑芝龙搅的齐鲁不得安宁,搅的整个北地沿海都不得安宁。从登莱到津门,从津门到关外,漫长的海岸线上处处燃着烽烟。 满清虽然已经部署了不少兵力,却还是被雪花一样飞来的告急文书弄的的焦头烂额。因为他们布置的防御部队根本就挡不住郑芝龙。 那么长的防御性,满清就是布置了兵马又能怎么样呢?撒芝麻盐一样,根本没用。 燕京城里,睿亲王府上,气氛沉重。上下人等,里里外外,就没见有人敢高声言语的。只因为多尔衮的脸上正如寒冬腊月般酷寒。 “礼亲王太让我失望了……” 郑芝龙带人竟然把锦州给打下了,刚刚看到这个消息时候,多尔衮只以为是在看笑话,真是荒诞啊。那里可是锦州! “王爷息怒……” 满达海很尴尬,礼亲王是他爹啊。关外天花大起后,济尔哈朗后也奉着太后和小皇帝来到了燕京城,就礼亲王代善留守盛京,主宰着关外局面。而被代善派去驻守锦州的人也不是别个,正是他大侄子,大哥岳托的长子爱新觉罗·罗洛浑,只是比起他那位异母大哥的能耐来,罗洛浑这小子就不成器的多了。崇德八年就因为嗜酒妄议,敏惠恭和元妃(黄台吉原配老婆)丧不辍丝竹而被削爵。 多尔衮即便是要拉拢罗洛浑,拉拢岳托一脉,寻借口为他复爵,那也还没过多久。 现在却又因为只顾着在城外跑马行猎玩乐,以至于郑芝龙率军攻来时候锦州驻军不仅毫无戒备,更兼群龙无首,被轻易的拿下了城池。满达海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息怒?本王怎么息怒?郑芝龙猖獗若此,叫我如何息怒?” 多尔衮脸色都有了一丝狰狞。如果可以,他真宁愿把登莱之地都让给郑芝龙,好换来他暂时的消停。 之前的岁月里,从来就没正眼看过海上的威胁的满清鞑子,现在真是深深的体会到了有海无防的苦涩滋味了。 海上力量不行,陆上便受制于人,处处挨打,明明有十成的力气却连一成也发挥不出来,这种滋味太叫人不是滋味了。 那根本不是敌我谁强谁弱的问题,而是你用一根小拇指去抵挡别人一支拳头的事儿。 血淋淋现实让‘海防’两字印刻到了鞑子高层的骨子里。 “我大清这次没被老天爷保佑啊。”多尔衮仰天长叹。 现在正值关键的时刻,可郑芝龙却没像前两遭那样“缺席”,他不止没有缺席,反倒似在拼尽全力的来找茬,来给李自成减轻一二压力。 而更可怕的是,这郑芝龙一旦发作起来,满清还真就是左支右绌,难以招架。 建立起一支强有力的水军,如此之信念,现今在多尔衮心中是那么的迫切。 但多尔衮的焦头烂额虽然让他心烦,可幸运的是,满清的大势现在还是能端得住的。比那远离海边,身处内陆的李自成可强的多了。 后者多面受敌,也是被搅的焦头烂额,可他就没这么厚实的底气了。 李自成现下的局面才叫真正的危急呢。 背腹受敌,让他不得不兵分两路应对。但他才分兵回援咁肃,多铎就又带领着南路清军大半的八旗兵马杀去了河洛。荆襄的明军也在这个时候发狠的猛攻来,一边围住了襄阳的白旺军主力,一边大军越过汉江杀入了南阳盆地去……,也亏得张献忠已经跟他停战,不然李自成就要开辟五个相对独立的战场了。 李自成再厚的家底也撑不住这样的厮杀啊。豫西南的地盘眨眼就丢个精光,左军大将金声桓引兵陈列汝州,与杀入河洛的清军都面照面了。 但两边却没有发生一丁半点的碰撞冲突。 及至八月里,洛阳城池被满清用红夷大炮彻底轰塌,刘芳亮被逼退去了潼关。而占据了河洛的清军并没有立刻对着至关重要的潼关发起进攻,反而从孟津渡过黄河,杀入了晋南。 这时大同也宣告失守。 城中粮食已尽,几近人相食之境。阿济格使人叫喊说愿解一面之围,容百姓出逃觅食。罗虎虽然知道不妥,却更晓得若不打开城门放百姓离去,这城中本就不安的军心便会更加骚乱,城内百姓们眼看无有了活路也定然不会闭目待死。无奈之下是只能打开城门放百姓离去。结果守城军兵见此情景,亦争相出逃,罗虎不能禁止,大同遂陷。 罗虎带领残兵败将逃去了城外的洪涛山,然后流窜去了吕梁山。 晋北可谓是被满清全取。 但太原城依旧稳固。李顺军卡住了太原城,那就能庇护着大半个太原盆地,以及更南面的临汾盆地与解州(运城)盆地。 晋中南依旧不失为李自成手中的一块宝地。 解州的盐池可是李自成的钱袋子啊。李自成将之把握在手中,施行官买,年入数百万贯/石。用食盐来换取百姓手中的钱粮,这两年里可以说是李顺政权最大的收入来源了。 这眼看着当初的‘三年之约’就已经到头,大顺朝的财政就要宽裕些了,却就在这个时候局势骤变,李自成心里是恨不得呕血。 但是多铎进军晋南,那何尝不是为了钱财?晋南的盐池远在内陆,不似长芦盐场皆在海边,被郑芝龙年年扫荡,月月扫荡。 那年产量别说是六十万担,打个对折都难保证。 可满清每到财政紧张时候就印刷盐引,后者在这两年中都不知道贬值了多少倍。这拿下晋南的盐池,就等于把盐引又给盘活了。对满清而言意义重大的很。 李自成也不能容忍晋南失守,立刻叫刘宗敏亲自引兵去夺回晋南。 结果刘宗敏才引着兵马从蒲津进入晋南,阿济格就引着八旗兵汇合了漠南蒙古兵马,满蒙汉联军十万人从蒙古草原杀去了榆林。 后者为边关重镇,自然不可能没李顺的军兵驻守,但兵将五千人还不足。守卫榆林城还有不足,更别说是遮蔽周遭的边墙。 榆林城乃天下坚城,虽然军兵不多,那也不是清军轻易可下的。阿济格遂命孔有德统领汉军围攻榆林城,自己带领满、蒙主力经米脂攻延绥(安)。在米脂,清军遭到驻守当地的刘体纯所部激烈抵抗,清军围城近十日不能下。 刘体纯的坚守给李自成一口喘气的机会,他急忙下令追回刘宗敏大军,然后叫赵光远等部驰援米脂,阿济格留下吴克善继续围攻米脂,自己带领主力越过米脂与顺军援军交战。 赵光远等部看似旗号很不少,然而人马兵不多。据山列阵而战,阿济格先以骑兵邀战,另以谭泰一部迂回侧后攻击,顺军初战失利,不得不向延绥撤退,清军遂大举追击。 而此时李自成已经在长安集结了大军,并且果断放弃了晋南,先给太原的李过传令,叫他着手撤退,让临汾的袁宗第率领所辖部队接应太原顺军撤出晋西,走龙门渡。再令败出解州后,退往了晋东南的泽州府坚持的刘忠、刘汝魁部向关中转移。 李自成很明显就是要严守潼关一线,再集中兵力与北线的满蒙大军一决雌雄。虽然咁肃有消息传说,因为固始汗大军包围了兰州,从而与东部失去了联系的西部各州府已经通通投降满清了。米喇印、丁国栋等hui人将领都已经带着大军东下增援固始汗了。 李自成也无暇去顾及。 对于现下的大顺朝言,陕北的满蒙联军才是最致命的威胁。 …… 满清李顺在大打出手,如此消息自然瞒不过天下人。因为现在是战争时期,军情消息至关重要。 崇祯帝虽然没有明着复起厂卫,但骆养性却明显有在活动。 就算是鞑子在蒙古各部集结兵马的消息,错不是关内与蒙古草原之间消息不畅通,漠南蒙古各部集中兵力的消息只要先一步传入关内,李自成怕是个大傻子,才会不加强榆林一线的兵力。 可满清就是利用关内关外的消息隔绝,悄悄征调漠南各部兵马,以至于榆林城被围困,满蒙军穿过了边墙薄弱处,直插了进来,打了李自成一个措手不及。 但事已至此,无可改变。李自成四面楚歌,局势对他已经是极其不利。 可是在齐鲁,随着大批的八旗兵被抽去了中原,坐镇齐鲁的肃亲王豪格恨不得直骂娘。多铎带着主力走的很干净利索,他可就倒霉了。 别看满清在内陆威风八面,可是就齐鲁一地言语,局面却对清廷不是很有利。虽然近来齐鲁绿旗兵一再扩张,清齐鲁巡抚方大猷声称齐鲁有雄兵“十万”,但傻子都知道没有这么多。 齐鲁要真有那么多二鞑子,那西部数州府的一些小股地方抗清武装不早就完蛋啦? 不过根据黑冰台传来的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看,这新任的齐鲁绿营提督祖可法,不止在西部数州府里收编了大批的地主武装,还从燕京要来了一部分人。大致就是包衣、跟役以及投降的早些的明军,或夹杂着少量较为能战的汉八旗士兵。总的来说,因李率泰之败而折损的纸面力量,齐鲁绿旗兵肯定已经恢复。 “鞑子动了,咱们也动。别以为到了冬天咱们就只能缩起来。鞑子关内的主力或是守在燕京城,或是都在关中、晋西和中原,齐鲁才有几个人?” 郑芝龙根本不把齐鲁的绿旗兵放在眼中,也一样不把坐镇青州的豪格放在眼中。 就跟金陵城的崇祯帝一样,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诸位臣工,鞑虏主力已经尽陷于山陕,而李贼虽然势穷,可手下却还有一批顽固不化之辈,当能叫鞑虏一时不能得手。如此,中原空虚,北直隶空虚,此正是我朝奋起之时。” 崇祯皇帝满脸都是激动的潮红,他眼前似乎都已经看到北伐功成,神京恢复,自己圣驾还回燕京的场景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南明伐北清,这还真有点虚幻 崇祯如是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一种梦想成真的激动感充斥在他的心头。 自从南迁以来,他做梦都想着能北复中原,但实力不允许啊。南明朝廷简直就是一个空架子,手中仅有的兵马不是残兵败将,就是乌合之众。 不要说是北复中原了,就连上游的左良玉军的威胁都能叫他患得患失,夜不能寐。 在左良玉病死之前,金陵朝廷的局势真是相当恶劣的。 崇祯帝对左部兵马完全没有掌控权。 崇祯十七年时的崇祯帝,手中的兵马欠缺,收复失地乃是妄想,自保都难才是第一位的。除了可以用大义名分来压制左良玉之外,他都还要借郑芝龙的力来巩固自己的权威。所以,他心里即便是有些不乐,也默认了那时候朝野上下一片赞成之声的‘联虏平寇’之策。 后者说是先‘联虏平寇’,再灭北虏而光复中原,重整河山,实际上后半截都是虚话,都是安慰崇祯的假话。鞑子要是那么好利用那么傻瓜,他们也进不了关了。 这点崇祯帝自己都心里清楚。 真联虏平寇了,那今后的天下也就南北分立了。 等联手满清灭了李自成,大明再北上收复中原,这完全就是无稽之谈! 那些江南的士绅官僚们是很渴望如此的,因为如此的话他们自身的利益也不会受损。而要是与满清的战争一旦打起来的话,则朝廷难免就需要大批的军费,难免就要摊派加饷,这是从他们的口袋里掏钱啊。更有落得大败的可能,亡国亡家了,他们的损失就更大了。 反而是‘联虏平寇’之策,此策既行,自己既可以坐享江南财赋充盈之地,依然可以过着纸醉金迷的太平日子,还没有了大批的北地士子来跟他们争权夺位,岂不是美哉乐哉? 便是大批被送去了金陵的北地官员和皇戚勋贵,大多数人也不去想北复中原的事儿。 大明朝要能北复中原,他们又怎么可能被赶到金陵来么? 还是安稳为第一。 刚刚历经了巨大惊吓的他们,很大一部分人在那个时间点都是如此想的。 包括洪承畴等人,那都是打心眼里对鞑子的八旗兵有所畏惧,认为平原野战,绝非是鞑子的敌手。 可这一切随着左良玉的突然病亡,就全都有了新的转机。 左良玉一死,左梦庚对三十六营将领的控制力大为减弱,等于就是说朝廷对左军各部的影响力在大幅度的上扬。郑芝龙又要海外建国,这南明朝廷本来还有些不稳当的江山立马就稳如泰山,再也不见半点的风雨飘摇之感。 甚至于在一些人眼中都有了更进一步的可能! 为什么不能更进一步?八十万左军都要被朝廷给收拢了,为什么不能更进一步? 一直反对联虏平寇之策的黄得功就不说了,只洪承畴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有了左良玉部的数十万兵马,则不仅是金陵上游地区的江防稳固,南明实力更是大增。 而满清却与李自成陷入了苦战之中,这个时候趁机北伐,能不能打进北直隶一举收复了神京不敢说,但顺利收复中原、齐鲁却是肯定的。 而满清即便是察觉不对,迅速从山陕撤兵,彼辈的久战之兵又如何能碾压的了南明的百万得胜之师? 别亡了郑芝龙的那个提议,对北地降贼降虏士绅官员们的清算,大笔的钱粮财货已然就摆在那里了,洪承畴私下里就以为,士气军心断无问题。 崇祯帝见了洪承畴的奏章后,便寻了个理由将他招入金陵面议,结果是他更加的心驰神往了。这人本来就耳根子软,容易被说动。偏自己那定的主意却中一条路走到黑…… 洪承畴一时间就又成了崇祯帝的宠臣。 他现在是见梦寐以求之事已然就摆在了自己的眼前,唾手可得,那要还按耐得住,他就不是崇祯了。 不过洪承畴此提议的一个大前提就是满清的主力尽数与李自成在激烈交战中,那崇祯帝就只能按耐得住心中的激动,耐心的等待起来。 老天不负有心人,这终于叫他等到了。 从清海的固始汗有动的消息传来,崇祯帝就打起了精神。那果不其然,满清对李自成下狠手了。随着大同和河洛的沦陷,豫西北州府和晋北全落在了清军的掌控中,陕北和晋南也彻底暴漏在了鞑子的面前。 多铎先对晋南下手,等调动了李自成的大顺兵后,那漠南蒙古各部早就汇集好的大军,与阿济格所率的八旗兵合流,迅速从榆林南下,直插延绥。 李顺全面陷入了被动。 现在李自成晋中、晋南全都不要了,要不是襄阳的白旺军陷得太深,恐怕荆襄他也不会要了,就一门心思的固守关中,尽可能的收缩来兵力,准备着与阿济格军决战。 崇祯帝在金陵城里都收到了如此之消息,这中间的时间都已经过去,现在李自成与阿济格肯定已经在延绥大战来。 大好机会,这可不就是大好机会? 自从洪承畴向他献策以来,他这些日子里就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这一日的到来。 现在它终于到了。 等到燕京城内的多尔衮收到大明天兵北伐中原的消息后,再把命令紧急传去军前,那时候恐怕鞑子都跟李贼拼了个两败俱伤了。 崇祯帝只要一想到这个,心中的欢快就抑制不住。狗咬狗的事儿,他们打的头破血流才最好呢。自己起大军直插中原、齐鲁,甚至直杀去燕京,看鞑子还如何抵挡? 甚至于他都下意识的忽略了郑芝龙。 要知道,在洪承畴的谋划中,郑芝龙是很重要的一环。 鞑子自从入关之后,长期在京畿囤积重兵,原因就是津门的郑军。 这两年来满清想过很多方法对津门发起各种各样儿的攻势,结果都不能如意。所以,战争中很有必要让郑芝龙杀到津门,不说击败对面的清军,也至少牵制住他们。这样再加上登莱的攻势,满清在中原、齐鲁和北直隶仅有的一点八旗兵马也全被牵制了。这大明天兵北上还能有差吗? 可现在崇祯帝却像是把郑芝龙忘了一样。 只以洪承畴为九省经略,即湖广、中原、齐鲁、北直隶、晋西、关中、咁肃、蓟辽等地,总督军务兼理粮饷,然后传命左梦庚为副经略,高高的架了起来。 把左营大将卢光祖、李国英、郝效忠、金声桓、张应祥、徐恩盛、吴学礼等人通通封为总兵,或是北上中原,或是继续包围襄阳,而左梦庚这个副经略却是留守荆州,防备川蜀的张献忠。 这真的是恨不能一口将左军给吞吃了。 同时,凤阳的刘良佐,徐州的高杰,归德的许定国,还有淮上的刘肇基诸将,连同洪承畴本部,还有被拨调去的黄得功军,就统一归属洪承畴调遣。 各路兵马实际兵力不下三十万,号称百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分多路出击。 或许崇祯帝认为这些兵马已经足够了,这北复中原,甚至能一举收复神京的战役里,他已经不需要郑芝龙帮忙了。这个滔天大功,他也不需要郑芝龙来分享。 事实上现在还不到十月,渤海内虽然已经有浮冰了,但登莱到津门的海上之路依旧畅通。当然,航行中的风险会更大一些。可郑芝龙还是能率军浮海前往津门的。 崇祯帝是给他省了一个大难题。 消息传开之后,别说满清会料想不到,老实本分的明军竟然忽的对他们翻脸不认人了,就是郑芝龙都有些懵逼。 南明北伐满清,对于一个穿越者而言,这是不是有点过于虚幻了? 洪承畴倒是又给郑芝龙递来了一份亲笔信,为郑芝龙解开了疑惑。但他同时也隐瞒下了一些消息。 这就是洪承畴。 很有才,很有能力的一个人,可偏偏性格上少了一抹刚强,少了一抹蛮性,所以他永远也成不了卢象升、孙传庭那样的人,更不可能是力挽狂澜的再世于谦。 回想历史上的洪承畴,松山兵败后,他“畏死幸生”降了清,成为镶黄旗下的贰臣,留下千古骂名;经略西南时,因为“畏难”,几次三番请求解任,想撂担子逃脱。在大是大非面前,在关键时刻,洪承畴总是经不起考验,挺不起脊梁,这充分表现出他性格中软弱的、本质的一面。这也是造成他品行有亏的根本原因。所以啊,尽管他对清朝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但在清廷统治者眼里,却不足为凭,一干大汉奸中‘福利’到手的也最少。这就是为奴才、为附庸者的必然下场。 这封信只是一封很普通的信,洪承畴的意思也很简单,就是对郑芝龙说一声,让他在接下的战事里多帮帮忙,出出力。 这让郑芝龙觉得都是屁话。 他当然会出力了,这是当然不让的。 因为郑芝龙从心底里对明军就有着一股极大的不信任,就觉得这‘北伐大计’根本不用他使坏,明军自己就会败得干净利索。 何况他现在人在登莱而不是津门,他顶多也就把豪格牵扯住。 “传令下去,出兵。”本就准备中的兵马现在就可以出击。 郑芝龙披挂战甲,翻身上马,黑豹嗒嗒的向前慢跑中,这时候他人却还仍旧有些恍惚。 “真是想不到啊……”崇祯帝这么快就北伐了。 冷风吹面,让郑芝龙脑袋冷静了下来,然后他就‘一眼’看到了左良玉。 这个已经死去小一年的人,可真的搅动了天下大势。 如果这位坐拥八十万大军的大军阀现在还稳稳的坐在湖广,崇祯帝不解决这个大麻烦,他又岂敢真的出动大军北伐? 不说主观意志上,只说在现实当中,那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而现在崇祯帝出动‘百万’大军北伐中原,那怕是左梦庚已经变成了一个空壳了,左良玉留下的三十六营将都已经被明廷给暗中拉拢了过去吧。 “黑冰台对此的关注不够啊……”他都没有接到这方面的太多消息。 再想了想,“嗯,是黑冰台的力量还有所欠缺!” 毕竟是一个刚刚发展不过三两年时间的情报组织,岂能真的面面俱到?而且他们在南面的侧重点也是江南,而不是湖广。 郑芝龙长叹一声,收拾了一下心情,自己还是老实的看戏吧。能咬豪格一口是一口,然后看这场‘北伐’大戏能唱成什么样儿。 第二百六十五章 还没过河就先拆桥 “子龙兄可在?” 黄宗羲嘹亮的嗓音在陈子龙门院前响起。 下一刻房门就被打开,一个门子出来见礼,看是黄宗羲,忙道:“小人见过黄老爷,您快里面请。”边将黄宗羲让进来,边告诉他主人陈子龙正与顾绛(顾炎武)高谈阔论呢。 “不意顾亭林亦在。”这可是正好了。 黄宗羲大步迈入门槛,这只是一个两进的小宅院,还没走几步,人就到了堂屋。就看陈子龙正与顾绛对坐,二人谈论的很投机,竟然连黄宗羲到来也不知。 “太冲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三人中顾绛的年纪最小,见到黄宗羲了,忙起身问好。 陈子龙就没那么拘束了,只起身一拱手,笑着打趣道:“太冲来了,快快入座。近来多次寻你不到,只言刘总宪处公务繁忙,今日怎的有时间来愚兄这里闲坐?” 刘总宪就是刘宗周,他天启初为礼部主事。历右通政。因劾魏忠贤、客氏,削籍归。崇祯初,起顺天府尹,奏请不报,谢疾归。再起授工部侍郎,累擢左都御史。又以论救姜采、熊开元,革职归乡。崇祯南迁金陵,起复原官。 黄宗羲别看后世名头甚大,却与顾绛一般,都是名落孙山之人。区别在于顾绛屡试不中。自27岁起,便弃绝科举帖括之学。而黄宗羲好歹有个举人功名。而且他也正是刘宗周的弟子。 刘宗周起复后,便使人招来黄宗羲入己幕中。 到是陈子龙,虽然在温体仁当政期间屡次不中,但崇祯十年温体仁被罢相后,他第三次北上,与夏允彝同中进士,俱在丙科(三甲)。只是未及赴任,就听闻继母病亡的消息回家治丧。 于崇祯十三年(1640)六月,出任浙江绍兴府司理,不久兼代理诸暨知县。数年间是皆在江浙为官,颇有政绩。直到许都事件,左光先违背诺言,将许都及部众骨干六十余人杀死。陈子龙很是不满,遂于崇祯十六年三月间乞身归里。 到现在他也未曾补官。此时来金陵,也不是为了跑官,而是因为皇帝南迁,东林党形式大好,陈子龙作为江南顶尖的名士,被人连连去信,比如刘宗周、黄道周,生生拉来了金陵。同时呢,这人明显也渴望近距离的观察朝堂上的一举一动。 名士么,文人么,哪一个没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他们对社会不满,对朝政不满,对皇帝大臣全都不满。 针砭时政,指点江山,粪土当朝万户侯。 这是文人打骨子里就养成的毛病!尤其是出了名的文人。 其他人都别说话,听我讲——,那样才最舒服。 东林党、复社这一政治集团中,就相当一部分人是这样的。自视甚高的很。 陈子龙还算他们中比较好的一个,很早就高呼:经世致用,空谈误国。自己也确实塌得下身子,先是丁忧期间与人合编了《皇明经世文编》,凡五百零四卷,又补遗四卷。选文以明治乱、存异同、详军事、重经济为原则,内容十分丰富,包括政治、军事、赋役、财经、农田、水利、学校文化、典章制度等等,并根据当时接触到的许多现实问题。 稍后又全面整理了徐光启的农学巨著《农政全书》。 为官时候,还亲司赈事,救济饥民,立粥厂,设药局,养老幼,医病疾,收死骨,救活十几万人。 这人在明末士林中是相当的另类者。 其治学观点对顾绛、黄宗羲的影响也是极大。 不过说到在社会或是士林中的影响力,只看陈子龙至今都没有补官,或是被人推荐复起,那就可见一斑了。 他的这种治学理念与当下的士林风气是大相径庭的,虽然也颇有名头。 但他在江南偌大的名头名声,显然更多是靠着那沉雄瑰丽的诗词赢来的。 黄宗羲看着陈子龙摇头苦笑,“子龙兄休要取笑。小弟此番起来,乃是有大事相告。虽说明日的《京报》也能看个通透,然能早入耳一时,便定可叫二位贤兄早欢喜一时。” 陈子龙、顾绛相互看了一眼,全都茫然。遂转过头来,静听那黄宗羲缓缓道来。 而后陈子龙就如是被针刺了一下,蹦跳起来,大喜道:“陛下果然发大军北伐中原?” 联虏平寇的策略,虽然朝野上下支持者甚多,但也并非没有反对者。就是东林党一系中,都有陈子龙、黄道周、堵胤锡等人竭力反对者。 只不过大势滔滔,些许逆流,眨眼间就被浪涛覆没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年鞑虏兵强马壮,朝廷兵少将寡不提,上游更有左良玉坐观天下,心怀叵测。便是朝廷有心北上,亦无力应付。然而今天佑大明,叫左良玉壮年而逝,其人即亡,三十六营将又如何再敢抗拒朝廷,而俯首一孺子?数十万左军已尽归朝廷所有也。” “南北之势亦由此而逆转也。” “更兼之那鞑虏主力如今已经尽数陷于山陕,中原空虚,齐鲁空虚,北直隶空虚。此正是陛下奋祖宗之余烈,北复中原,重兴大明之天赐良机。” 黄宗羲言辞激烈,慷慨激昂。但他说的也的确有一定道理。 陈子龙、顾绛两个就频频点头。 李自成想要放弃晋西,大军通通撤去关中,以便缩小自己的防御圈,巩固自己在东线的防线,集结调动更多的兵力来与阿济格军决战。那满清又如何愿意眼睁睁的看着晋西的一支支大顺军退去关中?多铎肯定出兵竭力阻击。 如今晋南的厮杀根本没有因为局势明朗而有所减弱,反而较之先前更胜一筹了。满清的大军主力全集中在了晋南,河洛只有少量绿旗兵驻守,根本不堪一击。 士气低迷的李顺军在拼命后撤,士气高昂的清军则在尽可能阻截李顺兵马的撤退。大明却趁虚而入,正好一举拿下河洛。 这种情况下,多铎闻警后便是想要立刻撤出大军也很难。因为这稍微不注意,那就是兵败如山倒。 陕北战场也是如此。 崇祯帝这个时候出动大军北伐,讲真的,这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时机。 “好消息,果然好欢喜。就为此事,便当浮一大白。” 陈子龙、顾绛全都高声叫起。前者的态度不用多说,后者绝了科举之心后,就遍览历代史乘、郡县志书,以及文集、章奏之类。在历史上的南明,他由昆山县令杨永言之荐,投入南明朝廷,任兵部司务。遂撰成《军制论》、《形势论》、《田功论》、《钱法论》,即“乙西四论”,为行朝出谋划策,针对南京政权军政废弛及明末种种弊端,从军事战略、兵力来源和财政整顿等方面提出一系列建议。 可以说,这也是一个纸上谈兵的佼佼者。 但纵然都是纸上谈兵之辈,可至少也要懂得一些兵书,二人对天下大势都甚是了解,知晓满清主力已经尽数陷在了山陕,与李自成的激战当中。此时中原空虚,齐鲁、北直隶空虚,朝廷趁机发难,真的很可能一举翻盘的。 大喜之下,就如是杜甫听到了官军收河南河北,初闻涕泪满衣裳,漫卷诗书喜欲狂。端的神采飞扬。 黄宗羲看到二人这般的高兴劲儿,自己也乐得高兴。 但三人也都跟崇祯帝一样,只想着南明朝发出的‘百万’大军,而把郑芝龙抛在了脑后。 可怜的郑芝龙啊,为大明立下了辣么多的汗马功劳,转眼就成为了过去式。崇祯帝和他的大明朝都是还没过河呢就先把桥拆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中原有此帝王,真我大清之福 “你五叔现在到哪里了?”掖县府衙里,郑芝龙紧了紧裹着身上的大衣,用略有些疲惫的嗓音说道。 没想到他又生病了。 就带着队伍雄赳赳气昂昂的赶来莱州的路上,吹了点小风受凉,偶感风寒。郑芝龙初起还没在意,然后人就在这掖县住下了,还一待就是小十日。 这个结果实在叫郑芝龙始料不及。 房屋里火盆烧得暖暖的,在这冬季来临的时候,房间内的温度也能维持在零上十度左右,但郑芝龙这病似乎就是好不了了,最开始躺了两天,不仅没好,反而把脑子都躺迷糊了。 鼻涕、鼻塞,浑身难受,骨头节都是酸的。 郑芝龙觉得自己是得了重感冒,难受的一笔。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他,只能留在莱州,而把前方的战事交给郑芝豹。 不过虽然身体状况欠佳,但郑芝龙依然不打算休息。 郑森看了眼鼻子都被拧红了的郑芝龙,清了清嗓子,回道:“五叔已经进入青州境内了。豪格率军与五叔略有交锋,现在已经放开了昌乐。” “西面有没有新的情报传来?王鳌永呢?祖可法呢?” “王鳌永还在济南。至于祖可法,有消息说他已经领兵三万兼程东来,鞑子怕是不会放弃青州了。”虽然豪格让开了昌乐,让开了青州的东大门。 郑芝龙闭上了眼睛。 在青州打一仗也好,距离登莱近么。比打济南强多了。虽然青州城挺坚固的,上次攻防战里,更是没受到打的破坏。李士元,还有郭升,两人现在还在沂蒙山里窝着呢。 不过郑芝龙并不担心他们,用屁股都能想到,随着郑芝龙在登莱发起反扑,二人的日子肯定不会差。 现在大江南北都乱作了一团,南明‘百万’大军忽然北伐,在这个时间点北伐,很多人第一个反应就是崇祯帝已与李自成勾搭一处了。 要不然大明怎么就会来救李自成? 可不管这崇祯帝是不是已经与大顺天子达成了秘密协定,横竖‘百万’明军已经北上了,这是事实。而且一路上都是势如破竹。 趁虚而入么,这战斗打的不要太痛快了。 多路大军齐齐北上,完全是入了无人之境。开封府已经被许定国拿下;汝宁府也被刘良佐轻易攻取;金声桓、李国英从汝州偷袭洛阳也是得手,阵斩驻守河洛的清中原提督金玉和。满清一干残兵向东没得逃跑,只能向西逃去了陕州(三门峡)。 而高杰、刘肇基也冲进了兖州,曹变蛟随后跟进,大军是直指滋阳。 那消息也已经传遍了天下,但就是不知道沂蒙山这地方有没有听到,又或是有多少人听到了。横竖只要有几个耳聪目明的聪明人在,二者的小日子就会舒坦很多。 郑芝龙现在就指望着江哲能早点穿过青州,在自己主力兵马攻略济南的时候,江哲也领着大军去曲阜好好地游逛一圈。 别看曲阜都已经是洪承畴嘴边的肥肉了,但就他对洪承畴的了解,这人怕是不会对曲阜孔氏下手的。 崇祯帝的忽然北伐,直打破了郑芝龙的算盘。在曲阜事儿上,他竟然落在了明军的后头。 “江哲呢?依旧没消息传来?” 郑森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自从江哲领兵出胶州,收服了高密、诸城之后,那消息就断绝了。 从诸城到兖州,需要穿过偌大的沂蒙山,也不知道他跟李士元、郭升有没有取得联系。在如今这个时代里,这样的情况下彼此是很难保持消息的畅通的。 郑芝龙刚想骂娘,就觉得鼻子痒痒,重重的打了个喷嚏。“这他娘的别是有人在骂老子吧?” 这就是他“马不知脸长”了。这个时间段里,明里暗里咒骂郑芝龙的人何止成千上万啊。 登莱两府的士绅就是第一批。 随着大军反攻登莱,那一同到来的就是针对两府之地的‘大清算’。 登莱两府的士绅那是齐鲁境内第一波倒霉蛋。 他们倒霉还倒霉在自己就在登莱,这两块地儿是郑芝龙早早就盯上的。这里的士绅地主等等,自然就要通通的扫荡干净,这样才好玩计口授田,这样才好让郑氏在这儿真正的扎下根基。 黑冰台对于登莱士绅们的‘日常行为’早就做了评估,哪几个该死,哪几个不该死,但也罪过不小,哪几个人是真正的没啥罪过——除了对鞑子低头外,一切都清晰在录。 在大军前头反攻,后续部队就开始了‘清算’。 或是把人提到县城当众砍杀,或是囚禁起来,等来年就送去南洋。还有的人,家里被留下了50亩到100亩的地,其余的土地则被全部没收…… 而且后者的数量在登莱士绅之中占据了大多数。原因不是登莱的士绅地主们心善,而是他们就在郑军的刀口边,一个个唯恐被郑军清算了来,虽然城头飘着清字旗,却谁都不敢放肆。 但现在郑芝龙已经不是在戳他们的肺管子了,而是直接操刀子切大腿,还是一切一对。 这可把那些‘良绅’们给逼疯了,这是要他们命啊。 纵然很多人都怕死,可还是有不少士绅毫不犹豫地行动起来,组织家奴抵抗是其一,集群一处上新复辟的明字号衙门闹事是第二,要不是鞑子实在离得很远,保不准都有人会与之暗通曲款,以待王师前来拯救他们了。 士绅地主们绝望了,老百姓们就高兴了。 虽然这分到手的田地不算是他们自己的,这些都是朝廷的地,只是朝廷把这些地租给了他们耕种了。但那也是天大的好事情好不好! 朝廷的官田才多重的税赋啊?地主的地又是多重的税赋啊? 比都没法比的好不好。 现在官田只要一成的农税,就缴纳一成,剩下的都是老百姓自己的。这消息传出来后,登莱之地不知道多少老百姓都哭了。 这可是天上掉金子的美事,更美的是,这金灿灿的大饼直接掉到了他们头上。 那些得知了宣告的农民们,哪一个还会去想地主,想秀才公、举人老爷。实打实的利益才是第一的。 大明朝的田赋其实很低的,尤其是官税,就算加上摊派也算不上高。老百姓饥寒交迫与田赋其实没什么关系,甚至是与想象中把百姓们都逼的没有活路的苛捐杂税也没啥大关系。真正把他们逼到绝路上的,还是额外支出。 但是,往日里他们一年的收获一半以上都要交地租,可现在这些都省下来了。那省下的就都落进了他们自己的嘴里。这就算还有那般多的苛捐杂税和贪官污吏的压榨,他们觉得自己也能活的很幸福了。 郑芝龙倒是叫人宣讲苛捐杂税和贪官污吏被取消的取消,被砍掉脑壳的砍掉脑壳,然而百姓们都不相信啊。你不让他们真正的享受一次‘真实’,他们就永远也不会相信那是真的。 而郑芝龙现下手里的宣传队,也不足以让老百姓们相信这一点,只是一个计口授田,就已经让宣传部门忙的脚不沾地了。 最重要的是,现在他没必要急着却推广这一切啊。 又不是要到夏粮秋收的时候,现在是十月里,距离夏粮收获的时候还早得很呢。 你就是给老百姓们说什么是摊丁入亩,什么是火耗取消,什么什么杂税都给砍掉了,这都没到收税的时候呢,你急什么急呢。 再直白点说,明年的时候你还在不在登莱吆五喝六的,那还保不准呢。还是先应付眼下的事儿,一步步的来。先把计口授田给搞定搞完美了,再来做其他的事。 也是因为这一点的不准确,那些个士绅们,真豁出去要跟郑芝龙拼个鱼死网破的并没有几个,大多数人还都在默默等候着他们的大清天兵,等候着大清朝的王者之师归来。 “先笑不是笑,笑到最后才是笑。”等着俺大清天兵杀回来,那丢掉的一切,就叫那些泥腿子们都乖乖的给俺送回来。 对比满清入关后的一系列政策,郑芝龙这种奸贼才是士绅们恨之入骨的生死仇敌啊。 “郑芝龙,真坏的比鞑子都坏!” 郑芝龙现在怕就是分化成千千万万个小人,那也逃不过漫天压来的咒骂声。 而就在郑芝龙对着登莱的士绅们抡起屠刀的时候,燕京城里的多尔衮正笑开了花,但他不是在笑话郑芝龙,而是在笑话金陵城的崇祯帝。 对于南明朝廷的反击,多尔衮先是不敢置信,继而就是暴跳如雷。他也的确立刻派人告知多铎和阿济格,让二人尽可能的结束与李顺的战斗。但基于满清对明军的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多尔衮虽然愤怒,但他绝不害怕。 甚至随着丢城失地的消息不断地传来,他还哈哈大笑。 崇祯帝这蠢货真是愚不可及啊。 明军多路北伐,大军也的确势如破竹,轻而易举的拿下了一个又一个州府。但随着这些州府的沦陷,响起的不是士绅们对大明朝的歌功颂德,而是士绅们的怨声载道,而是北地士绅们的哭爹喊娘。 北伐的各路明军,简直是把他们当成了案板上鱼肉,任意随意的宰割。 有消息说,现在都已经有大量的中原士绅逃过了黄河以北,还有大批的兖州士绅和东昌府、济南府的士绅都在向北逃窜。 天见可怜,那鲁西北和鲁西南可是被满清蹂躏的不轻,杀戮百万绝不是笑话。但现在这些地方的士绅竟然在朱明和他大清之间选择了大清。 这不是崇祯皇帝送上的一份大礼,又是什么? 丢失了大片的地盘算什么?只要把主力从山陕抽调回来,哪怕便宜了李自成呢,只要大军在握,即便明军都已经杀到燕京城下,他也有把握一战克敌。 多尔衮根本不把清军现在的受挫放在眼里,空虚的中原和齐鲁西部算个甚,他真正看重的是这些地方的士心。 大清入关这两年里,政策上的一次次怀柔,也只能让这些士绅暂时安分下来。两年来潜移默化的效果都比不得崇祯帝的这一回北伐啊。“中原有此帝王,真我大清之福。” 何况任由明军的百十万大军缩在长江一线,拥有地理地势,便以防御。还真不如放他们来到中原河北。 第二百六十七章 仓惶不安曲阜孔 江哲并不知道赏识自己的郑芝龙已经重感冒多日了,更不清楚多尔衮的欢喜,自从他撞上了郭升后,在这茫茫的沂蒙山里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然后江哲便‘追’着郭升残部,一路冲进了兖州。 只是那郭升军在不知不觉当中,却已经从初开始的一千来残军,暴增到现下的三千多人。 三千多举着‘大顺’旗号的军兵轻易的夺取了泗水县城,但郭盛只是稍作停顿,人便马不停蹄的沿着泗水河,直冲孔老夫子的老家曲阜杀去。 这真的是把孔家人给吓尿了。 曲阜县令孔贞堪忙秘密遣人去郭升军中与之商议“赎城银”。在孔胤植暂且不出头的情况下,孔贞堪这个曲阜县令就是孔家最有牌面的人了。此君在明朝时便担任此职,郭升领兵杀入齐鲁时候,孔贞堪得了孔胤植的命令,便急不可耐地下令供奉上了大顺皇帝龙位。而等到李自成山海关大败,退出京城后,还是孔贞堪,在孔胤植的示意下早早的与王鳌永勾搭了上。 当孔家人得到了多尔衮‘大人不记小人过’的许诺后,孔胤植亲自署名,很是呈上了几本言词肉麻、阿谀的文章拍清廷马屁,结果俩人一个继续做曲阜的县老爷,一个则摇身一变成为了我大清的衍圣公。 在清军进入齐鲁的过程中,孔家人联合孟家、颜家、曾家等族,又是捐钱捐物又是呐喊纳粮,积极响应,还利用自己的关系网为满清招揽官员士绅,出力卖力。大大助涨了清廷威势,影响极坏。坑掉的苦主里可不止一个李士元,更有郭升。 现在明军北伐了,刘肇基、高杰、曹变蛟等率军第一时间插入兖州、开封。此时祖可法已经带兵赶去了青州,兖州根本没几个清军驻守,明军是一路势如破竹的打破了滋阳,但就如郑芝龙预料的一样,洪承畴还是不敢碰曲阜孔氏。严令诸人不得向曲阜进兵,然后一边招抚鲁西的榆园军,一边兵分两路,一路向北杀入东昌府,一路向西北杀入北直隶最南端的大名府。 洪承畴不止叫人避开了曲阜,还叫人有意避开了济南,给了豪格足够大的安全空间,来让他与郑芝龙好好地战上一场。 至于现在的孔胤植,那是不是又已经痛哭流涕的向金陵的崇祯皇帝上请罪折子,这外人是不知道的,他们只看到孔家送出了大笔的钱粮猪羊奉入滋阳城。 叫杀到兖州的明军各部都好不舒坦。竟然是衍圣公使人主动送来的犒劳,这感觉太美了。 过惯了苦日子(被文人明里暗里的diss几百年),现在条件稍微好了一些,就能让人幸福感爆棚啊。 此刻驻守滋阳城的乃是王廷臣部,洪承畴则还依旧留在徐州。 高杰、许定国收复了开封府,这虽然是一大功,可这并不是二部北伐的终点,配合着已杀入大名府的曹变蛟军,高杰、许定国两部也需要尽快渡过黄河,向着豫北的怀庆、卫辉、彰德挺进。 如是,当‘消失’依旧的郭升,忽的举着大旗杀出沂蒙山的时候,曲阜的孔家人头皮是一阵阵发麻。 他们先前对满清出力极大,换而言之,就是对大顺的伤害极惨重。尤其是刘泽清反复的事儿上,郭升不止一败涂地,连小命都差点折在了刘泽清的鸿门宴上。 这要给郭升机会了,他还不把曲阜孔氏给灭了啊? 孔胤植是一边让孔贞堪跟郭升联系‘赎城费’,或者说是‘原谅费’,一边派人向王廷臣求援。 王廷臣接到消息后,你还别说,他虽然对曲阜孔氏一百个鄙视,可还真不敢坐视曲阜孔家倒霉,那起身就调兵前去。 “大帅,门外有人求见。” 王廷臣都已经发出军令,鼓声‘咚咚’擂响,人也全身披挂,就等着去大堂召集诸将出征了。这时候却有人赶来求见? “来者是谁?” 王廷臣嘴边询问着,脚下却没有半点的停留。前头的诸将都已经云集,他怎么可能因为有人请见就拖延不去?这简直笑话了。 “大帅,是郑家来人了。” 王廷臣就要跨出门槛的脚一下子停住了。 没有什么好说的,郑芝龙这次就是要干曲阜孔氏,那洪承畴若是本人就在滋阳,他还有些为难。但现在坐镇滋阳的是王廷臣,这就好说话多了。 “大帅,当初在松山城,非是郑家前后用力,我等早死在了那里。现在郑国公使人来讨个人情,如何能不答应?” 王廷臣没有出现在大堂,却使人把大堂里汇集的诸将中的三两心腹喊了来。 后者们听闻了消息,当即就有人说话。 “这话说的对。非是当年郑家大力相救,我等早毙命多时。何况那曲阜孔氏……”话都不用多说了,“朝秦暮楚,三姓家奴”这八个字回荡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黑冰台可没有放过曲阜孔家,《新闻报》上更就曲阜孔氏的作为给予过大揭底。骂的太狠了! 王廷臣沉没了半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大军照常出城,可惜不是去西面的曲阜,而是往东面的济宁州去了。 曲阜孔氏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却是如此一个噩耗,孔胤植、孔贞堪简直要吐血了。要早知道王廷臣靠不住,他们就乖乖的掏出钱粮给郭升了。 后者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白银二十万两,粮米万石。 孔家是有钱不假,可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更别说这还关系到曲阜城内多个名门世族“你出多少,我出多少”的事。一时间当然不能答应郭升了,甚至自持有王廷臣大军在畔,对郭升勒索的回绝还相当的硬朗。 可现在,孔胤植、孔贞堪都恨不得把先前说的话全都再吞回去。 没奈何,曲阜孔氏虽然家大业大,但打仗这事儿上实在不堪的很。 孔贞堪是已经召集了大量的民夫作为丁壮守城,还要维护孔林,也清楚郭升手下的兵丁并不是很多,但他们心里就是没谱。 一群散沙一样的乌合之众,上下心都不再一处,心都不齐。恐怕郭升在城外只一阵呐喊,就能把城头密密麻麻的青壮都下的屁滚尿流。 毕竟孔家的利益也不是惠及所有曲阜人的,甚至都不是惠及所有的孔氏族人的。 后世有个定律叫二八定律,就是说在任何一组的东西中,最重要的只占其中一小部分,约20%,其余80%尽管是多数,却是次要的。 而在曲阜孔氏,这占据着孔家的财权收益、宗族大权和官面利益的族人数量,恐怕连总人数的一成,乃至是五分都不够。 便是底层的不少孔氏族人都对那些占据着巨大利益的各方嫡支怨声载道,就更别说曲阜当地的百姓对孔家又是怎样一个怨恨不已了。 如今郭升虽然大不如从前,但他的名头在齐鲁那也是响当当的,传闻中那叫个能征善战,牛气的很。如今郭升引着几千兵马直冲曲阜来,孔家自然是吓得不轻,特别是在孔家、颜家、鲁家、孟家等世袭家族位于城外的庄子(别院)都被郭升军毫不客气的劫掠之后。他们更担心这帮子似乎不怎么讲规矩的流寇,会让他们全族上下都陷入灭顶之灾。 加之王廷臣的举措,这就更叫曲阜孔氏心中惶恐了。 在这样一种忐忑不安的心理纠结下,孔贞堪便亲自出面代表几大家族与郭升试探着接触下。并先送上了白银万两、粮米千石,丝帛布匹五百匹,猪羊二百口,希望郭升能看在圣人的份上少开尊口,而拿到东西后就痛痛快快的另投他处去。至于之前的种种纠葛,郭大帅就也大人不记小人过,全当屁给放了。 只不过他们真的是高估了郭升对孔圣人的敬畏程度了,当初被坑的险些丧命的郭大帅根本就不买孔家的账,把见面礼笑纳后还坚持索要二十万两赎城银,粮米万石,再加上牛马牲畜百匹。少一个子都不成! 无可奈何之下。孔贞堪只能回到城中告知孔胤植,后者立刻召集曲阜城内的大小家族议事。 这赎城费可不能就孔家来担当。 二十万两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字,但对豪富的孔、颜等家族来说却也不至于叫他们伤筋动骨。哪怕他们之前已经为满清的大业出了不少钱粮银子。 郭升拿到了银子后,就装模作样的向滋阳城攻去了。玩笑般的一场‘战斗’结束,守城的明军没能打死一个顺军士兵,但却缴获了十万两银子和一万石粮米。 接着‘仓惶’向西逃蹿的郭升军就被一样钻出沂蒙山的江哲给包了饺子。 “总管,既然大军要打那曲阜,何必又让俺先这般来上一遭呢?”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么。郭升真就不解了。江哲带着兵马直接奔到曲阜不就好了么? 江哲摇了摇头,“以你部兵马为先,先破了曲阜,我再引兵杀来,这本是定好的打算。结果国公爷叫人传来了信报,却是叫我光明正大的以背明降虏为名,将曲阜孔氏、颜氏等家族彻底法办。” “之所以让你先来这么一遭,纯粹是做一个对比。” “你此前的身份还是大顺的将军,一个出身流寇民军之人都知晓孔圣人之尊,然我贵为大明的军将,却光明正大的将之法办了,如此岂不是更有震撼性?” “同时,一个如你这般的人都知晓圣人后裔的意义非同小可,然而曲阜孔氏却贪生怕死,贪利忘义,屡屡卑躬屈膝以仕外贼,岂不更为可恨!” 第二百六十八章 你怎么敢?我怎么不敢? ps:中秋了,祝大家合家团圆,万事如意,筷乐祥和,平安健康。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孔贞堪被两个士兵压着跪在了江哲脚下,但却像长颈鹿一样拼命昂着脑袋,歇斯底里的大吼。 这时候的江哲特意穿了一身官袍,四品绯袍,补子上绘着豹子,人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眼睛冷冷的俯视着孔贞堪。 “我怎么敢?我怎么就不敢?”江哲冷冷一笑,“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大明的曲阜知县吗?” 孔贞堪面对郭升的时候是真的很害怕,因为郭升出身流贼,那被银子迷糊了眼睛后,可不就真敢肆无忌惮么。然而孔贞堪却不害怕江哲,哪怕这江哲出身郑军,后者又是出了名的不讲规矩,孔贞堪却依旧不害怕。不说别的,只说江哲的出身,他就不害怕。 胶州总管江哲,他的出身来历早就被很多人看在眼中,别看没什么功名,可也是个读书人不是? 而既然是读书人,那哪个读书人又敢对孔家不敬呢? 却没想到他亲自在曲阜城门前等候江玉龙,那目的自然是为了示好。要知道他们可是拿出了白花花的银子给郭升的,而郭升袭扰滋阳不成,向西逃窜的路上却被江哲一口给吞吃了。也就等于说他们交给郭升的银子,现在已经落到了江哲的手中。 孔胤植也好,颜家、鲁家等世族也好,一个个还做着能从江哲手中要回钱财的美梦呢。但孔胤植自持身份,不愿意矮了郑芝龙一头,只是让孔贞堪前去相迎。 又那里想的到江哲打的竟是抄家的算盘? 曲阜城门前,鱼贯而入的郑军兵马先就控制了城门,将城头的丁壮全都缴械,更把孔贞堪等人通通拿刀枪给逼住。 “好大胆子,竟敢拦本官的路,还不快快让开。” 孔贞堪见状自是勃然大怒,立刻摆起了官架子。他对江哲自然要谦逊有礼,可对于郑军寻常军兵就一百个看不起了。 而那为首的兵头不是别个,正是当初李率泰一战里,不愿意跟随着郭光辅一块投降的郝尚周。这人的家眷还都在济南,如此才没敢投降。结果随后李哥庄一战里,李率泰就死的不能再死。郝尚周当了俘虏。 他在郭光辅手下也有些日子的,念着一份旧情,郭光辅拉了他一把。 如是,郝尚周便改名周鸿,成为了胶州军敢死队的队长。不敢泄露真实姓名啊,不然家里人咋办?但同时郝尚周也不想死,他就只能隐姓改名。 他才不鸟孔贞堪呢,都懒得回话,目光冰冷的看了一眼孔贞堪,把手一挥。 而孔贞堪呢,被郝尚周冷冷一眼看的心里直打颤,这杀贯了人的人,目光岂跟他平日所见之人一样?又见有军兵向自己奔来,大惊失色。连忙呵斥道:“大胆,我乃曲阜知县,你等小卒岂敢无礼。快把你家将军叫来,就说衍圣公已在府中恭候多时了。” 郝尚周却是知道江哲的打算的,听得是真觉得好笑。“把他看牢了。” 孔贞堪背后有个随从虽然也心里害怕,但还是鼓起胆量伸手拦了下。 两个士兵里的一个挥拳就打,口中骂道:“没长眼的东西,滚一边去!” 那随从也是个文弱的,被那兵大一拳打的滚倒地上,昏昏沉沉之间哪里还敢爬起来。 “混账东西,混账东西。你们生的好大狗胆,竟敢如此放肆。本官稍后定要江玉龙给出个交代,不拿你等问罪,吃足了棍棒,本官枉为圣人后裔!”孔贞堪指着郝尚周大骂,这个时候了心中还一点也不虚,依旧的高高在上。 不得不说,这‘圣人苗裔’四个字真的给曲阜孔家带来太大太厚实的底气了。 所以,当孔贞堪被两个士兵押到江哲面前的时候,他都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所闻的。 郑军大兵入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控制诸城门,而后那城内就已经开始抄家了。 孔贞堪并不知道自家是什么样子,他眼睛也没办法去看,但他耳朵没有聋。郑军入城后的所作所为他都听在耳朵中呢。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江哲就不怕自己举世皆骂,遗臭万年吗? …… 复圣庙里。(颜回) 江哲干干净净的大礼参拜,后世子孙不孝,叫先辈蒙羞受辱,然而这并不能否认先辈的光辉。 何况这里供奉的不止一个颜回,东西两庑院把颜家后世的贤人名士都给挂上了,如颜歆、颜俭、颜见远、颜之推、颜师古、颜真卿、颜杲卿等。 颜真卿、颜杲卿…… “颜家还有脸供奉这两位先贤,真恬不知耻。” “把庙宇封了。所有的礼器、祭器,皆半个不准有动。从颜氏后人里寻出厚德之人,代为看管。” 颜家的嫡系多数是不堪的,但这不意味着颜氏那么多族人里就寻不出一个好人出来。 接下来的孔家也是一样! 孔庙前,孔胤植被拔下了朝服,披头散发的跪在冰凉的石板上。看到江哲走来,他踉跄着站起身子,边上看守的军士立刻就要上前拿他,被江哲举手止住。 两人四目相对,似都要把彼此的一丝一毫都深深地印刻在自己心底。 谁都没有说话。 说什么呢? 让孔胤植气势汹汹的去喝问江哲,怎么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还是让江哲跑去指着孔胤植的鼻子大骂:三姓家奴? 没必要了,什么都没必要了。 当江哲敢做出抄家这一决定的时候,他肯定早就想过那个问题。但他依旧敢下手,这要说背后没有郑芝龙的支持,那才有怪! 抄了你孔家,抄了你颜家,抄了一个个世族名门,江哲他敢去下手,那就说明他根本不怕士林污名。人家都不怕你孔家最大的依仗资本了,他还会怕你孔家吗? 而孔府都已经被抄个底儿朝天了,江哲作为胜利者,那也没必要再跑到失败者面前耀武扬威不是? “周鸿!” 江哲高声叫喊一声。 “我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这个任务很艰巨。但只要你能完成,我保你和你手下人等身上所有的罪全都一笔勾销。” 不用继续在敢死队里打拼,只要完成这一个任务,那就是新生。 郝尚周的眼睛立马就亮了,他现在做梦都后悔自己怎么没跟着郭光辅一块投降,因为他在济南的家,这眼看着就又属于大明了。 也就是说自己当初为了家人而做出的选择,现在反而害了家人。 “总管但凭吩咐。小人就是粉身碎骨,亦是不怕的。” “好。”江哲笑了,“你现在去敢死队里选三百军兵,都穿上鸳鸯战袄,要摆出大明军队的气派来。再准备几个牢笼,把孔胤植、孔贞堪、颜绍统几人都装进去。牢笼上就插着‘三姓家奴’的牌子。一路从运河顺着向南去,走扬州,经瓜口,直到金陵城。” 曲阜的孔氏,这次被郑芝龙抓到了,他岂会轻饶了他们?不搞出一个大新闻来,岂能对得起孔胤植明顺清三个鸡蛋上跳起的这段妙舞? “真是想知道江南士林听到这一消息时候的模样啊。” 掖县前往青州的路上,郑芝龙抱着怀,烤着火盆,人在马车内被晃悠的跟不倒翁似的。 郑森接过这封信,立刻送到火盆里化作了黑灰来。他的脸上也全是笑容。 自己老爹就是狠,就是高明。总能想人所不能想,发人所不能发。用一个意想不到的法子,来给‘敌人’十倍惨痛的打击。 孔家人落在自己老爹手里也是该他们倒霉。 打着‘三姓家奴’的招牌,‘招摇过市’几千里,那羞也能把人羞死。 横竖,郑森自己是宁愿一死,也不愿意受如此大辱的。 偏偏士林听到这消息后就是再感到震惊和吃惊,他们也无话可说。 孔胤植虽然是圣人后裔,但他对大明的背叛那也是不容抹消的事实不是? 孔圣后裔啊,就是郭升这样的流寇贼人都知道恭敬的,可孔胤植却半点也不讲廉耻,卑躬屈膝,贪生怕死,嘴脸忒是无耻了。 他们就是想要说话都找不出理由。 因为这要是衍圣公的背叛都能被开拓出来,国公的背叛都能视而不见,那是不是大家就都能随随便便的背叛了?寇来降寇,虏来降虏。 这世道还讲不讲忠孝节义了? 所以啊,郑芝龙这次真的是搞了一个大新闻,消息传开后,所有的读书人都会蒙羞的。 因为这孔胤植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读书人’的对立面,完全就是对儒家理念的彻底违背。 读书人本该是立国兴邦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是读书人的最高宗旨。 在中国的历朝历代,读书人这三个字代表的从来不是单纯的知识分子,那与后世的文人作家啊,国学大师啊,等等,是全然不同的。 从春秋战国到大明,读书人的最高宗旨从来都是当官,还要当大官,然后这样才能为国为民一展胸中的抱负,才能执宰天下么。 就像北宋的张载说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读书人从来都是要给社会给国家提供正能量的。把百姓记在心头,把国家天下视为第一。 但是事实呢?孔胤植这么个全天下读书人的‘名誉主席’,口称圣贤,道德仁义,本该是一等一的道德完人的。因为他是孔圣后裔啊。但事实却是如此的龌龊不堪。 难道《论语》通篇都是在教育读书人贪生怕死、卑躬屈膝、自私自利的? 郑芝龙叫人这么干,真真是把读书人的脸皮都给扒下来了! “过瘾,痛快!”郑森心里叫道。 第二百六十九章 懵逼的洪承畴 “你说什么?” 洪承畴双目睁的如牛眼大,嘴巴也张的大大的,叫那前来通禀的小兵都一眼看到了那喉咙信子。 可洪承畴才顾不上自己的仪态呢。他现在满脑子闹哄哄的,人都傻了。 老天!郑芝龙真是要把天都捅破啊。 他使人勒索孔家不说(郭升),还抄了孔家的老底儿(江哲),现在更用囚车千里迢迢的将孔胤植等人送去金陵,还在囚车上插着‘三姓家奴’的牌子,这是把曲阜孔家踩脚下了还不解恨,还要继续用脚使劲的摁上几摁啊。 洪承畴已经无法想象江南听闻了如此消息后会是怎样一个反应了。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 把性格相对和缓一些的王廷臣摆在滋阳,那本身就是对曲阜的一分照看。即便收到王廷臣递来的信,洪承畴心里也不怪他的。 毕竟郑家对他们都有着大恩惠。郑芝龙又只是驱使着郭升赚曲阜孔氏一笔,无伤大雅呢。 这事儿权当还郑芝龙一个人情了。 后来的消息也证实了他的猜测,王廷臣白得了十万两白银和一万石粮米,王廷臣对洪承畴挺信服的,战利品上并没做出隐瞒。可就是因为他的不隐瞒,洪承畴看到了真是的数字后心中就发毛了。 那郭升要说是郑芝龙的白手套的话,纵然要感谢感谢王廷臣,也不至于如此破份,这其中必有原由。 果然,他心里才这么想,发觉不安,就立马派人去滋阳城探看,那人前脚出徐州城,后脚王廷臣的第三份急报就送了来——郑芝龙果然有后手,江哲不仅把郭升给灭了,更直接把曲阜城给抄了。 孔家、曾家、鲁家,曲阜一干的名门世族全被抄了个底朝天。 王廷臣受到消息时候人都傻眼了,而现在的洪承畴又还能怎么办?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也很无奈啊。但也认为,此事儿就到此为止了。 郑芝龙做的已经很过分了不是么? 只要各方面沟通的好,未必不能把影响压倒最小。衢州也有孔氏么,南宗北入就好了。 结果王廷臣就又送来了第四封急报,让洪承畴彻底懵逼了。 郑芝龙来了这么一手,如此,普天之下谁人还会不知道?这影响太大也太坏了。这里头可以借题发挥处也太多太多了。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那不止会牵扯到士林,更甚会牵扯到天下。 洪承畴现在倒是没想过郑芝龙打算另开别路,他只是想到了近来士林当中的学术之争,只此就足够乱搅的了。 明清皆是理学当家,在后世人的印象中,理学和八股文章一样,盖压明清两朝(晚清撇开),那完全是牢固不可动摇的。就是王阳明这样的心学集大成者,推动了心学的一时之发展,那也没能从根本上触动理学绝对的霸主地位。 但事实却是,阳明学对理学的冲击要在王阳明死后很多年了,才达到一个巅峰。 无论是王学七派,还是浙中王门学派、泰州学派,乃至是异端分子李贽,眼下这个时期里,在天下间都很有影响力。 李贽的几本著作,那在士林中是怎么个评价?皆狂悖乖谬,非圣无法,抨击孔孟儒道,另立褒贬,凡千古相传之善恶,无不颠倒易位,尤以罪不容诛者。其书可毁,其名亦不足以污简牍,特以贽大言欺世,至今乡曲陋儒,震其虚名,如置之不论恐贻害人心,故特存其目,以深曝其罪。…… 可却偏偏几次禁绝而不能。市面上每隔几年就有新的刻本叫卖。 又因为明末国势江河日下,战事一败接着一败,国力大衰。而人在自己力弱的时候,那是会反思自己怎么就由强而弱的,如此,就也为士林学界掀起波澜提供了社会基础。 那种反对空谈,强调躬行践履、强调经世致用,讲求实用的质朴学风已经在发展。更有些反对专治,主张限制皇权,甚至是提出“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等等观点,也在酝酿之中。 天下大乱的时候,社会各种矛盾的碰撞,这一时期文人们的脑子总是很活跃的。 洪承畴对于此事甚有了解,更明白在朝廷南迁之后,那主张重史学轻经学(也不能算轻,只是把史学的地位提高了一些)的呼喊声,那反对理学空谈,反宋儒道学之说,提倡事功之学,主张见诸行事、经世致用的呼声是越来越高。 这跟历史上南宋建立后,宋人中也出现了陈亮这样的人物是一个道理。(主张事功之学) 都是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吃足了痛苦之后想要强壮自身,强大自身,从而引发的对前事的大反思。 区别是陈亮当时‘人少力薄’,而现在的士林中却很是有一批人在对理学喊打喊杀。 当然了,只是读书人之间的言语争执,就像陈亮与朱熹之间的王霸义利之辨,只要未触动社会实质,那都不会形成实质影响。 历史上明末清初的三大脑洞者,不管是王夫之,还是顾炎武,亦或是黄宗羲,都主张限制皇权,反对君主专制,可又有个鸟用呢? 执掌着天下的满清继续用理学,用八股文章,你思想秀的再激进也缺乏理论实现的机会。 但是,洪承畴能肯定的却是,这孔胤植等人的事儿只要传去江南,那就一定会给阳明学诸派提供大量的真枪实弹。 到时候要真的掀起波澜的话,不止士林有动,朝堂上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要不然李贽又怎么会在牢狱中自尽呢?何心隐更是死于湖广巡抚王之垣的乱棒之下。如此甚至都可能会影响到当下的北伐大计! 洪承畴回过神来后就患得患失的,他可是就指望这次北伐好再度’建功立业’。可容不得他人破坏。 但是想到王廷臣所说的,郑芝龙使了数百人紧密监护,日夜不离。除了动粗,真想不出什么法子能将孔胤植他们救下了。 但是真要‘动粗’,那却是连崇祯帝都绝不愿意看到的。 郑芝龙不管这个的。 他现在已经来到了昌乐,清军集结在益都,郑芝豹已经领兵杀到了城下。大小上百门火炮昼夜轰击个不停,这一战郑芝豹没有半分的取巧,就是凭着硬实力硬吃。 豪格手中可是有不少的鞑子马甲,在骑兵上面,鞑子有绝对的优势。这也是郑芝豹不敢弄巧取巧的最大原因。 然而青州一共有多大呢?城墙高三丈六尺,厚一丈八尺,长十三里零108步,共有城垛口1777个。 从中国的城池规模上讲,青州城是一座绝对的坚城。 豪格坚城在手,不远的临淄还有祖可法的两三万齐鲁绿营,城内除了豪格手下的八旗兵外,也还有刘泽清的两万绿营兵,大军也不缺粮食,可以说,豪格先是是有底气在这里与郑军一战的。 他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郑芝龙军竟然向青州投入了那么多火炮。 而齐鲁清军的红夷大炮却已经随着多铎一块向西去了。 在初时两军火炮短暂的交锋之后,清军仅有的几门火炮被摧毁,他们就陷入了只挨打不还手的境地。 多日的轰击下来,当郑芝龙抵到前线的时候,青州四面城墙已经被摧残了一遍。 尤其是东城墙,不止海岱门(东门)的城楼被早早轰塌,就是府城东南角的魁星楼也被轰的只剩一堆废墟。 那儿可是青州的一景,所谓的“南楼夜雨”即是此楼。读书人每逢科举前都在魁星楼里拜魁星,祈求在科举中榜上有名。算是青州古城地标性建筑之一。 而一枚枚炮弹虽然还没有把青州城墙轰塌轰碎,但墙上的城垛、女墙也几乎被一扫而空,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城头,清军的态势挺恶劣的。 原先布满城头的绿旗兵也一个都看不见了。 白白去送死,豪格虽然不把绿旗兵当回事,但也不是这么挥霍的。 何况他也要顾虑到绿旗兵的军心士气不是?刘泽清部甭管能不能打仗,那都是他们在齐鲁招降纳叛的一面旗帜啊。 郑军都可以用火枪对城头形成直接的压制了。郑芝龙赶到时候郑芝豹正在把炮兵阵线前移动,最前面的兵锋直接逼到了青州城下五十丈左右的地方。 大批的军兵和丁壮都在抓紧的修筑堡垒。地面虽然被冻的生硬,但用火烤热了,照样修工事! 五十丈距离的一线兵堡(与城墙),稍后是一里左右的是前线兵寨——原本的炮兵阵地,然后再隔上一里地才是郑军在四门立下的大营。 很有层次感的布置,完全就是在欺负城内的清军没有大炮。 每个兵堡中只驻扎两个排的火枪兵,但配合着几门大小炮,这就能变成一个难啃的硬骨头。在每面城门外都布置上几个如此的兵堡,城里头的鞑子真是想突围都难,大门都给封死了。 而且炮弹也是清一色的炙热弹。一个个火碳燃烧的正旺的大盆中,都有四五个烧的通红的实心弹在准备着。臼炮也在发力,在盾车的掩护下已经直接逼到了城下,把一枚枚开花弹以最快的速度送入青州中。 “轰轰轰——” 连连的炮声不断的响起。对于城内的清军们来说,那就是一声声的催命符啊。 第二百七十章 太吓人了 青州城东南角不远的一处庭院内,精致的影壁、花卉、画廊、假山、奇石头,都已经被一颗颗落进来的炮弹打的粉碎,楼台亭阁轰然倒塌,水榭石栏分崩离析。往昔里点缀精美,造型独韵,以清方淡雅著称的青州偕园正在惨遭炮火的无情摧残。 “老爷小心——”一名亲随的惊呼声刚传入耳朵,房可壮都还没来及反应就被人重重的压倒在地上。一枚铁弹落在了房外窗台前,弹起的铁弹重重的打在墙壁上,看似坚固的砖墙立刻变得不堪一击。碎石断木横飞,宛如一阵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将整个房间都清荡了一遍。 郑芝龙抵到军前,郑军士气大振。火炮的着弹点也随着炮位的移动而进一步的向城内延伸。从中午到太阳西下,炮弹雨点一样洗礼着青州城墙内一里左右的地方。 这肯定会有伤及无辜,更会造成很大很大的财产损失,可郑芝龙并不在乎。 再多的伤亡和再大的财货损失,能比放纵了一万八旗和两万绿旗兵的后果严重吗? 如果满清能跟历史上的自己一样,纵横天下,驰骋万里山河,这一万八旗兵的刀下又将杀死多少人?又将破坏劫掠多少财货?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比较。 开花弹伴随着炙红的纵火弹不断地落在青州城内,半天的时间,青州城内多燃起了多次火灾。 整个青州城周围也才不到十四里,也就是城池长宽都四里不到。城外郑军的火炮却能越过城墙打入城内一里左右间距,这也是一个很简单的算术题,哪怕青州城是一个四里边长的正方形,那城内也只剩下最中心四分之一大小的面积不受炮击威胁。 全城七八成的面积都处在城外火炮的威胁中,这也错非城内的清军警惕性很高,救火及时,只今天一天就扑灭了大大小小的火势十七八处。要不然啊,整个青州城怕都要化为火海了。 房可壮是青州名宦,早年与东林党人关系密切。魏忠贤当政时,他联名上疏,中有“请尚方剑,诛魏忠贤”之语。为此下狱,几乎被杀。魏党事败后,他被重新起用,历任中原布政使,金陵吏部侍郎、尚宝寺卿、太仆寺少卿、光禄寺卿,后又升为副都御史,再因廷举阁臣有挟私之议,被撤职。 如此却也躲过了被‘崇祯’裹挟去往金陵的‘劫难’。 王鳌永顶着鞑子的官儿来齐鲁招抚地方的时候,房可壮并没有出仕,但却推出了自己两个兄长房可久和房可大的子嗣出仕,其中房可大之子房泰便是昌乐的知县,现已经随着清军的后撤逃回了青州。 与房家同属益都名流的曹珖却拒绝仕清,房家与曹家可是很多年的交情,可现在却是再无往来。 不过房家也不用感到丢脸,那名声更高的青州名门冯氏的冯溥,痛快的站了出来,以举人身份一举坐上了青州同知的位置,虽然丢尽了冯家世代传下的好名声,却也是给房家解了个大难。 冯溥可比房可壮更豁的出去,一点也不在乎将来大明会重振江河,自己会因为仕虏而不得甚好下场。他崇祯十二年中举,至今七年了,两次进京不第。现人已经年近四旬,冯溥觉得自己耽搁不起了。 而且在他看来,是大明主动放弃的齐鲁。很显然,逃去了金陵的朝廷虽然未能实现联虏平寇的策略,却也已经与满清有了一定的默契。 这齐鲁就是大明送给满清的礼物。 否则,当初明明是被大明控制了大半个的齐鲁,怎的就是不发来一兵一卒前来救援呢?只有郑芝龙在登莱敲敲打打? 能这般做的朝廷那该是多么无能的朝廷啊。 而如此这样的朝廷,又怎可能还会有中兴的那一日? 再看历史上那一次次的南北对立,北伐最为成功的便是宋武帝刘裕(朱元璋不算是南北两朝对立),消灭南燕、后秦等国,降服仇池,又以却月阵大破北魏,收复淮北、齐鲁、中原、关中等地,光复洛阳、长安两都,开创了江左六朝疆域最辽阔的时期。 可就是气吞万里如虎的刘寄奴也未曾真正的光复大汉河山。 崇祯帝能比得了宋武帝吗? 他要有人家宋武帝的能耐,就也不会狼狈的逃去金陵了。 所以,冯溥放心大胆的做了鞑子官,因为他根本不担心自己有被清算的那一日。 在崇祯帝丢弃燕京,仓惶南逃之后,大明的神圣性在他眼中就已经动摇了。更别说进入了关内的鞑子一改先前的残暴,变得‘彬彬有礼’起来。 朱明的政策都被他们沿袭了下来,以汉法汉策治汉地,没有触动士绅官僚们的丝毫利益。 冯溥都要为之高唱赞歌了,他觉得自己没理由拒绝为满清效力。不看连衍圣公都低头俯首了么? 可是,可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崇祯帝哪来的那么大胆子,敢趁着大清主力都陷在山陕的档口,大兵突击北上?那就不怕大清腾出手来了大举南下么? 他觉得自己脑子还晕乎乎的呢,郑芝龙就也已经杀到青州城外了。 冯溥现在唯一觉得万幸的就是,朝廷(满清)没有像放弃莱州那样放弃青州。 这青州城内集结了大量的军资和满汉大军三万余。朝廷显然是要在这里好好打一仗的。 加之青州城坚,只要好好防守,郑军就是十万人又能如何? 对军事一窍不通的冯溥初开始就是这般想的。 他完全没有料到火炮的重要作用。 当一枚枚炮弹越过城墙,飞入青州城的时候,他才真正体会到战争的难处。尤其他还得到消息,城外的郑军正在伐木造器,营造的可不止是云梯,更有一些投石车。 这让青州城内更是惶恐了。 郑芝龙在关外散播天花病疫的事儿,可是他的一大污点。但同时也被很多人都看重。这两年不知道多少人在想方设法的刺探这一机密。 现在见到城外的郑军又开始搞起了投石机,叫清军如何不慌张呢? 也就是眼下的时间不对,现在可是冬天,天花之类的病疫应该不流行的才对。城内军民这才勉强稳住心神。 但是所有人也都清楚,当中国人把一辆辆投石车推到城下的时候,那一颗颗石弹被投进来,城内清军的压力只会更大。 豪格对此束手无策。 他作战经验是很丰富的,但这种守城战,却几乎没玩过。更别说是场面完全落入下风的守城战。 豪格之前已经派人招呼了祖可法,让他往益都进发,给城下的郑军以压力。 然后就是静静的挨炮。 认为郑军顶多是轰塌了城墙,但他手中有那么多人,郑军想要杀进来也不容易。 可今天火炮一拉近,那情况就不一样了。豪格是万万想不到纵火弹的威力竟然那么大,而城外的郑军也显然没有顾惜城内的百姓性命的意思。一门心思的要火烧青州城。 青州城内被火炮覆盖的城区太大了,纵火弹的威胁也有目共睹,清军能防得住一时,防不住一世啊。 这青州城时时刻刻都有化为一片火海的可能。 太吓人了。豪格现在是再也静不下来了。 而且随着一颗颗炮弹的临近,也让城内的八旗马甲的战马躁动不安。自从郑军将火炮再度拉近之后,城内已经有两处马厩被砸被点燃,炮弹的杀伤,惊慌失措下的战马相互间的撕咬拥挤,都造成了数百匹战马的受伤。 这更不能继续下去了。 豪格于是生出了将一部分马甲兵转移出城的想法。甚至他都觉得这青州城都没必要坚守了。 在一座随时都能变成火海的城市里作战,这太考验人的精神力了。 不说手下的兵将,只豪格本人,那就提心吊胆的。 倒不如向西撤退,沿途路上还可以靠着手中占优的马甲兵扰袭郑军的补给线。 在战斗不利的情况下,拉长敌人的战线,然后切断敌人的补给线,这是满清惯用的招数。 这般的情况下,青州城内的军民士气是高是低,就可想而知了。 自然的,就也让青州城内的一些人生出了其他的意思来。 别的不说,就房可壮、冯溥就不想再等下去。 因为再等下去,极有可能就会等来一场大火。那火势一起,保不准他们自己的小命都要完蛋。而即便不起大火,鞑子自己先跑了,剩下他们不也倒霉? 房间里除了房可壮本人外,还有冯溥,以及曹珖的儿子曹兆孺,这个往日已经里与房家、冯家‘割袍断义’的人。 房可壮、冯溥坐不下去了,曹珖这般的前明遗老又岂能坐得住? 年到八十的曹珖可以看不上房可壮和小辈的冯溥,但他恨清楚,如今时候想要成事儿,房可壮和冯溥还真不能拉下。 屋内与会的还有三个军中头目,这就是房家和冯家最大的本钱。 事发突然,冯溥和一名头目躲避不及,被碎砖断木劈头盖脸的打来,很疼,很痛,二人脸上身上都见血了。冯溥门牙更是被打掉了一颗。 也万幸他们都在屋内议事,没谁坐在窗户边,不然现在肯定有人、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痛声哀呼。 房可壮起身后迅速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两只眼睛感激的看了身边的亲随一眼。多亏了这人机灵,不然的话自己怕就要步冯溥的后尘了。 “父亲,偕园不能再待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孙之獬的‘投名状’ 房可壮两个儿子。长子房凯随他住在偕园,次子房徽则已经挪去青州的最中心处,几个孙子也都是一分两半的安置。 这显然是为了保住自家的苗裔。 他那两个已经逝去的哥哥的子孙也是如此的。 现在房凯就亲自带人守在门外,炮弹打来的时候他就才听到声响,就立刻见到窗口处炸开了花,那是急忙带人跑过来看。冯溥的样子吓了他一大跳,万幸房可壮没什么事,他急忙劝房可壮离开这里。 房可壮脸上一片黯然。 偕园是他的家啊,从他父亲房如式建园,今已经五六十年,亭台楼阁、水榭石阑,杨柳依依,清净而雅致,自走廊拐处行至南方,园中的布局豁然开朗。水渠环绕,瓜果相间;园中池沼鱼荷,斋室、亭、榭,配以松竹、奇石,广植牡丹等名花,自然幽雅。 早就是青州文人雅集之所。 明末,青州人文鼎盛,继“海岱诗社”之后,文人诗社层出,偕园成为理想的聚合点。最初,有房如式、王基、张宪翔等人的文会;之后,房可久、房可大与钟羽正、冯琦等人的交游多在此活动;后又有房可壮与曹珖、夏咏等人的聚会。 芳草依依、青翠不暇。 对于如今年过六旬的房可壮而言,这里寄托了他太多的追忆。 虽然因为距离城墙较近,危险性较大,早就为人劝说,但房可壮始终不愿离开自己两辈人经营了数十年的偕园。但现在看来……,不离开是不行的了。 房可壮眼睛有些呆滞,他在想当初的那个选择,如果自己选择另外一条路,跟曹家一样,不为王鳌永所动,今日房家会不会就能躲过这场大灾难呢? 房可壮不是傻子。青州城局势恶劣到什么境地了,他清楚地很。 这地方至今还没有失守,完全是郑军还没彻底发力,不然就凭那种能纵火的炙热炮弹,郑军只管噼里啪啦的打来,青州恐怕早晚要被大火烧做一片废墟。 而青州城要是失守了,房家的家当、田产就也全完了,甚至房家人还能不能留下苗裔来,都是两说。 祖辈数代人的艰辛努力,苦心经营才有房家现在的一切,就因为自己的一个选择,全都完了。 痛苦的懊悔像毒蛇一样在吞噬着房可壮的心。 自从听到‘百万明军北伐’的消息后,房可壮的信心和意念就有所动摇。 因为他很清楚满清的主要兵力都陷在山陕,崇祯帝这是在趁虚而入。虽然有些胜之不武,可战场上没有仁义道德,只要能抓住机会制敌于死地,那就是最高明的招数。 勾践灭吴不也是趁虚而入吗? 开封、滋阳,乃至是洛阳都已经守不住了,青州城又如何能守得住? 是郑芝龙不会打仗,还是郑军的战斗力不行啊? 自从青州之战开始,多日来他就没有睡过一场好觉。现在的房可壮梳的齐整的头发也凌乱了来,面色暗青,衣服皱巴巴灰扑扑的,两眼再布满血丝,整个一看就是个精神亚历山大的糟老头。 但要他能在这个时候下另外一条决心,与曹家重叙前缘,只能说这种老官僚还是很有决断的。 留恋的扫视了一眼完全凌乱的房间,房可壮如一头年迈的老狗散发着无尽的颓废,但还是向身边人命令道:“立刻走,都走,我们去文庙。” 青州府的文庙乃是个五进的大院子,规模很是宏伟。位置也在远离东南的西南处,虽然也还在郑军炮火的覆盖范围,但比起偕园可强太多了。 只是房可壮等人却不知道,他们只以为甚是隐秘的会面,实则全都落进了一个人的眼中。 他就是孙之獬。 对比豪格的‘粗枝大叶’,孙之獬却是很明白‘一丘之貉’们的德性的。 因为若非他的家族血亲还都在满清的治下,孙之獬本人也从没收到过明郑两方私下里的招揽,甚至郑芝龙对他一直喊打喊杀的,金陵城里也从不见有人为他说一句好话,谁叫他是阉党余孽呢。孙之獬保不准也脚踏两艘船了。 所以,他对青州士绅们的关注很大。 这些个没廉耻的家伙,在战事中搞幺蛾子,那就是一定的。 因为就像他们当初选择满清一样,现在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家产和生命,就也必须选择大明。 房可壮就是被他紧盯着的第一人。 孙之獬很看不起房可壮的。一个无耻却又好名的人,把自己的侄子推出去做官,结好大清,房家的产业地位只可保无恙。然而自己却隐居偕园,一副还保持着大明遗老的忠贞的模样,那真的是既要当女表子又要立牌坊。 同时也叫孙之獬这种向立牌坊而不得的女表子,看的眼红不已,自也就切骨恨之。 “老爷……” 一个随从悄悄的附到他耳边小声说道。 “是他们?你可要看清楚了。” “老爷放心,小人这双招子绝不会看错。” 孙之獬呵呵的笑了起来,拍着这人的肩膀笑的很开心,“好,看准了就好。跟我去见肃亲王,你小子立功的时候到了。” 孙之獬这是要把自己的后路彻底断了啊。 他要向豪格揭发房可壮等人的‘密谋’,这就是要死心塌地的跟着鞑子了。 能在眼下的大气候中做出如此决断,孙之獬倒真的很大胆。 不过这也挺符合他的人设的。 当初孙之獬天启年间中进士,授检讨,迁侍读。那时候正是魏忠贤当权时期,阉党吃香,他便成为阉党成员,着实过了一段的好日子。崇祯元年,魏忠贤倒台后,崇祯帝下令毁掉由魏忠贤使人编写的《三朝要典》,孙之獬就抱着《三朝要典》到太庙痛哭,为士林所不齿。到了八月,朝廷“削孙之獬籍”,把他打回老家吃大米了,至今十余年不得翻身。 孙之獬眼下的所作所为,乃至是历史上的所作所为,那很明显就是利欲熏心,为了做官什么都不顾也不要了。可你却也不能忽略了这人的‘大胆’! 他之前敢抱着魏忠贤使人编写的《三朝要典》到太庙痛哭,那现在他就敢反手卖了房可壮他们做自己更上一步的踏脚石。就像历史上的他受到屈辱嘲讽后,就敢上请剃发的折子,把所有人都拖下水一样。 虽然这人贪慕富贵,一念无耻,酿荼毒无穷之祸。可是这孙之獬‘胆子’真的很大! 第二百七十二章 汉奸没人权 城外郑军阵地。郑芝龙仰头望着天空,暖暖的阳光让他不得不眯缝起眼睛,“老天爷真是不给面子,刮场大风该多好!” 虽然现在这样的日子真挺好的,没有了刀子一样‘锋利’的寒风,郑芝龙都觉得天气都暖和了许多。 但这里是青州啊。青州这地方冬天里还没有风吗? 纵然比不得登莱,益都(青州府治)到莱州湾也没有多远啊。 “或许是老天爷可怜他们吧……”郑芝龙只能这么想。 因为现在他手里的三十辆投石车已经造好,只需要一场大风,现在只是火苗攒动的青州城就将迅速的化为一片火海。里头的上十万人不管是百姓还是军兵,只要不想死就必须逃出来。虽然一个大城的财货权都要化为灰烬,但战事的胜利毫无疑问的就将归于郑军的手中。 郑芝龙将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城内的这三万人,尤其是内中的一万八旗鞑子。 他已经严密监视着青州城的东西南北四门,东门外的郑军主营地内更是有将士枕戈待旦,还叫郑芝豹带着兵马在尧山顶住了祖可法。 这锅灶都已经搭好,就等着肥肉下锅了。 可是老天不给脸啊。都是第三天了,还不见风刮起来。不过郑芝龙不着急,一点都不着急。这次战斗他都觉得自己已经稳操胜券了,根本没有输得理由。 或者说豪格还有阿秀哥的本领能召唤大陨石术,砸趴下郑芝龙这个穿越者? 不然,他真的想不到自己为什么会败。 青州城内,豪格看着眼前托盘里盛放的两颗脑袋,笑的是那么杀气腾腾。“狗东西,死不足惜。” 大清给你们了官做,还让你们保住了家产,甚至对他们在变革之中上下其手的给自家捞取好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结果却养出了一双白眼狼! 豪格现在恨房可壮和冯溥两个比恨曹珖还要深,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给本王扔出去喂狗!” 大手一摆,豪格没必要为这些个死去的叛徒烦心。他转而收起了脸上的凶戾,看着边上本本分分候着的孙之獬,满意的点着头。这是个忠心的好奴才。 “孙之獬,你坐。” 豪格直呼姓名,还是粗野的很。但他这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就让孙之獬露出个大大的笑脸。虽然那房家、冯家的哀嚎声,还有曹珖那死老头子的那张老脸还在他眼前浮现,房家、冯家乃至曹家女眷的凄惨叫声还在他耳边回响,可这都没有肃亲王的看重来的重要。 “本王知道你是个忠心的。这次就做的很好,要不是你留神主意到这些无耻之辈,本王怕都要栽个大跟头。” 孙之獬连忙谦逊不敢,豪格又是把手一挥:“你们汉人就是爱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本王记着呢。等咱们出了这青州城,本王定给你上报功劳。” 孙之獬知道自己果然更得豪格的信任了,这份投名状,房可壮他们是做的再结实不过。 但是……,“王爷是说…,出了青州城?”孙之獬惊讶道。 “当然要出青州城了。这里是不能呆了。郑军的大炮厉害,还能打出那种引火的炮弹来。不趁着没起火时早早脱身,你还要留在青州等着被火烧死么?” “可是王爷。这青州丢了不要紧,那就是退去济南府,郑芝龙还这么打……”那岂不是济南府也要不成了?孙之獬有些紧张的说。 “没有大炮。郑芝龙又不顾惜城里人的死活,就这个打法,别说济南,就是燕京也不顶事儿。”豪格对于这一招是束手无策。除非老天爷下雨,把整个城池都泡的发霉,这招儿才不管用。 孙之獬脸色大变。 他虽然决心效忠满清,但他到底是不想死啊。这甭管满清能给自己什么高官厚禄,可要是他们不成了,那最后不还是一场空么?那还不如老老实实过他的安稳日子呢。 一瞬间里他都生出了后悔之心。 豪格却没能透过现象发现本质,在他眼里,孙之獬是个忠心的好奴才。眼下脸上都是担忧,都是对大清的担忧,是对大清的忠诚。 “别把自己吓着了。郑芝龙能这般做,也要先有那个能耐把诸多的大炮送到城下,真当我八旗铁骑是豆腐捏的不成?这次是本王大意了。八旗铁骑都被堵在了城中。要不然……”豪格脸上又显出一片凶戾,还是那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孙之獬大松了一口气。就像豪格看不透他的内心一样,他也看不出豪格这满满的自信表情下是尴尬的虚心。因为豪格在说大话。 他手下的八旗兵不多,纵然手下的马甲兵都布置在城外,也只多是骚扰郑军一二,并不能有实质性的意义。 因为人数有些少。 就那些个马甲兵,可冲不破郑军的防线。而连郑军的防线都破不开,又如何能对炮队展开袭扰? 但他肃亲王也是要面子的不是? “你回去就悄悄准备吧。”豪格吩咐孙之獬要保密,然后又把时间告诉他——就在今晚。 孙之獬得到确切消息后就连忙回去准备,豪格这把手下军将都着急来。 左手第一人是一等公塔瞻,第二人是巴哈纳,第三人是屯齐,可以说豪格这一路军中还是有人物的。右手汉将第一就是刘泽清,第二个是青州总兵柯永盛。 两人全是灰头土脸的,显然是刚从前线下来。 “王爷,城南、城西都没见郑芝龙增兵。”刘泽清先就说道。 “王爷,郑芝龙也没有在城北增兵。”柯永盛接着第二个说话,那还是一个好消息。 豪格脸上肃穆的表情也多出了一抹和婉来。 今日清军要脱困而出,但城内马步军三万余,却不可能一股脑的都从一门突围。那样太慢,太容易被郑军堵回来了。 除了东面郑芝龙本军所在位置外,清军是要分三路突围的。 “郑芝龙确实有点本领,他的陆军才编练不过三四年,就能有这般的声势。我大清自从入关,在津门在齐鲁,在关外,已经多次吃了他的苦头。所以这次突围之战,咱们得好生谋划,万不可落得大败。” “朝廷在齐鲁可就指着咱们这支兵马了。” 豪格在桌子上面敲了敲手指,言语里话中有话,鞑子在齐鲁指望的可不是刘泽清,而是豪格手下的这万儿八千的八旗兵。 “王爷。多日来咱们一直盯着城外郑军的一举一动。”说话的是五大臣之一舒穆禄·扬古利的次子塔瞻,他是一等公,在豪格这一路人马中地位排第二。崇德二年,袭父超品公爵,擢内大臣。六年,随军围锦州,败洪承畴援兵13万,与大臣伊尔登率军追击,设伏高桥,斩明兵甚多。后因不能率众辖守御营,致使明兵冲入,降为一等公。“您觉得郑芝龙会在城外给咱们设套?” “那倒不至于。青州周遭都是平原,有没有伏兵,一眼望过去就能看个清楚。”豪格握紧了拳头,“我怕的是,咱们兵马不能冲破郑军的枪炮。” 除去东门,其他三门外的郑军营垒都在城门两里左右的地方。但他们的前哨兵寨,也就是之前修筑好的的炮兵阵地,距离城墙却还不到一里。而且呈一条长矩形堵在城门口。 而前哨兵寨的前方,也就是距离城墙五十丈距离的位置,更好有几个小兵堡在。 能不能冲破这里,或者说能不能顶着这儿的枪炮火力,冲到射程之外迅速列阵,对其后(郑军营垒)杀出的援军予以牵制、威胁,乃至冲破,这将是清军能否顺利‘转进’的关键因素。 顺利转进的关键不是‘转进’,而是‘顺利’。 如果城内的三万多清军用自己的损失惨重来做转进代价,那豪格是绝不愿意看到的。他希望的是大军能以轻微的损失来换取自己重新“排兵布阵”的机会。 青州城要丢了,城内储备的大量军需粮草都要一把火烧个精光,在豪格看来,这本就是惨痛的损失,要是还要折损大量的兵力,他这就不是‘转进’而是突围了,还是绝境之下的拼死突围。 虽然眼下的青州就是如此。 豪格把目光看向刘泽清。 都这个时候了,刘泽清必须是表态的。要不然谁来做这第一波的肉盾炮灰呢? 总不能让八旗大爷们上吧? 刘泽清心里头泛起了一百个苦涩,自己真是……,真是……,悔不当初啊。 当年要是不耍小聪明,哪怕是慢悠悠的往燕京爬呢,皇帝(崇祯)也肯定不会恨自己那么深。 当初的那一落马,真的是把自己的后路都给断掉了。 现在虽然清楚满清不拿自己当‘人’看,但他也只能继续为满清效死了。 站起身来拍着胸脯向豪格保证,那冲破郑军营垒的事儿很难,哪怕只是郑军的前哨兵寨,可是做肉盾炮灰,他们齐鲁的绿旗兵一定当好。 侄子刘之榦与麾下的副将郑隆芳、姚文昌等,等到了一脸愁苦归来的刘泽清,问明白原由后,心头也是一阵阵的苦涩。 “鞑子欺我太甚!”刘之榦气的脸红脖粗。 “就是,鞑子这也太欺负人了。”郑隆芳也恨得牙痒痒的。 这些日子里,在城墙上下挨炮的人是他们,鞑子倒是优哉游哉的躲在城中心的衡王城里,现在当肉盾的还是他们,这日子没发过了。 “小将军,郑兄都休要说气话,叫外人听去了就大事不好了。大帅与南朝皇帝结了疙瘩,若是造了鞑子的反,这天下岂还有大帅的容身之地?” 与其在这里说气话,还不如仔细想想,自己手下有谁该死,有谁又能打硬仗! 第二百七十三章 鞑子要跑 “国公,鞑子出兵了。” 夜色里郑芝龙睡的正香,被人唤醒后脑袋一时间还懵逼。鞑子出兵了?鞑子出兵了就出兵了,能算什么大事? 就青州城眼下的状况,换做是他,他也会出兵。 甘辉看了一眼还有些迷糊的郑芝龙,有些哭笑不得。可能也是自己没把话说清楚吧,“国公,鞑子南北西三面齐齐发作,所图必然不小。末将以为,他们是要逃——” “管他所图大小,派人把他们堵回去就是。” 这就是郑芝龙的理念,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对战争的敏感性是真的挺有限。也就是郑芝龙的本钱太雄厚了,战略优势太巨大了。 外面的郑军已经开始集结了,一支支火把点亮,将城东的整个郑军大营照的亮如白昼。 “父亲,何不叫人去猛攻东门。那鞑子若没打算突围,东门必有大军抵抗。而若是真心想突围而走,则东门当不堪一击!” 郑芝龙起身走出大帐的时候,郑森已经披挂齐全的赶到了。一身帅气的明光铠,看起来很是耀眼。 虽然这东西比不得欧洲的骑士板甲来的防护力高,但比之更灵活啊。而且防备冷箭冷矢已经够用了。而至于枪子炮子,骑士板甲也一样防不住,既然如此又何必去标新立异呢? “这主意好。”郑芝龙手一拍,立刻叫道:“李武。你带着所部军兵给我攻一回东门。” 郑森这提议是个好主意,郑芝龙立刻采纳。 只是还不等光头军的人马抬着长梯冲向青州城的时候,南北西三门处就全响起了密集的枪炮声和喊打喊杀声。 “大帅,鞑子要跑……”一快骑直奔入营中。 …… 眼下情况,刘泽清不得不卖死力。 他先是挑选出一批精兵强将,让他们从城墙上等候,待到外头郑军的注意力都被打开的城门所吸引的时候,便就悄悄缒城而出。然后分为两路,一从侧面冲击兵堡,二是悄悄向前哨兵寨靠近去。 他们的任务就是分散门前兵堡的注意力,阻挠兵寨兵马往城门的迅速增援。 城北是刘泽清亲自坐镇的地方,因为这里是清军突围的主要方向,是豪格为八旗兵选定的突围方向。 悄悄缒城出去的士兵不是八旗兵里的巴牙喇兵,就是刘泽清手下的精锐,在为首的爱星阿的带引下,二百多人身上套着黑灰色的外罩,就直插去前哨兵寨和兵堡之间。 爱星阿是塔瞻的儿子,身份没的说。就是那些巴牙喇兵他也能震的住,刘泽清的家丁就不用说了。 此时的北门外枪炮声连连响起,几座兵堡里的郑军都在啪啪的向外打枪打炮,背后前哨兵寨的郑军也已经打着火把,如是一条长龙一样向着北门扑来。 两队人马正撞了个碰头,郑军阵前立刻响起了刺耳的喇叭声。整个队列当下停了住。 爱星阿却拔出自己的腰刀对着刘军领头的刘信大吼到:“你,立刻带兵上前,冲啊,向前冲……” 用汉人做自己的肉盾,这一招爱星阿使的驾轻就熟。 刘信能说什么呢?他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闷声领了军令,人奔回到队伍中,大叫着道:“弟兄们,都跟我上啊。一颗郑军脑袋五十两白银,白花花的银子等着咱们呢。” 这些刘军士卒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作用,但是在出阵前他们已得了刘泽清发下的二十两雪花银赏格,还有战后再人发二十两雪花银的许诺,现在又听到了一颗首级五十两银子的话,一个个心中都怯意大减,全被银子迷住了眼睛。 虽然知晓郑军是出了名的枪炮犀利,但想着眼下是黑夜里,而且前面不远的郑军还在整顿队形,一个个心中的胆气更壮,一声呐喊,齐齐向着对面冲去。 虽然是黑夜,袁大洪却看得清楚,对面逼来的清兵约有二三百人,冲在最前面的全是汉人,只从口音和他们的呐喊声中就能清楚的分辨来。至于他们的背后是不是还跟着真鞑,他就不知道了。只看着前头的那些人,一个个身材魁梧,身上的铁甲还在黑夜里不时的闪亮,那就都是精兵。 最前面的尽数是刘泽清的家丁,一个个都是身批着双层甲衣,手上拿着重盾,大声吆喝着。 在他们身后或是左右,却是数十个身披轻甲的军中善射弓手。再后又是一群手持兵刃的黑压压士兵,最后才是巴牙喇兵。但后者已经不需要去顶着避雷针了,样子倒也不那么刺目了。 袁大洪也是打贯了仗的人,看了一眼就已经可以判断出来,这波清兵的意图并不是击败自己,而是纠缠着自己,延迟自己对兵堡的增援。因为他已经看到前线的枪炮轰鸣中人影幢幢,分明就是有大队的清兵沿着城墙在向外溜。 “所有人准备!”他目光紧盯着对面的清兵,暗中估算着距离,在清兵进入到五十步距离后,立刻下令身边已经排列成线的火枪兵开枪。 刘军士兵的眼睛不瞎,当然知道自己已经被黑洞洞的枪口指住。对面火把打的通明,那一杆杆火枪都架好了的。 如果是其他的明军,这些人根本不会有半点迟疑。继续上前就是! 明末时候,明军手中的火器质量差的一笔。三眼铳不用说了,就说鸟铳,那火器虽然射程远,但是威力小,在五十步外,根本打不破他们身上的披的两层重甲。 要不是各类火器的质量着实差劲,明清战争里,鞑子就那点人头早就死光了。 可是对面的敌人却是郑军,以枪炮犀利而著称的郑军。他们就算被银子迷糊了眼,现在也不免有些发怯的。 郑军的枪子在四五十步距离上很轻易的就能打穿他们身上披的双层重甲,还有手持的盾牌。 后方立刻响起了爱星阿的喝骂声,刘信透过人群,看着对面的枪口虽然头皮发麻,但还是振臂大喝:“我等受大帅恩养多年,今日报效大帅的时候到了。弟兄们都跟我上啊……” 总算是把有些动摇的士气重新推上了顶峰。 虽然刘军在冲击时候不觉间就把队伍散开了一些,以减少郑军火枪的打击力度。 眨眼清兵冲过四十步,袁大洪仍是没有下令开火,他早已试验过,就清军的强弓重箭,在四十步距离时很难对前列的披甲火枪手形成有威胁的杀伤,因为他们也是身披双层甲衣的。 外面的棉甲,内里的铁甲。 清军的强弓重箭至少要待到三十步内才对他们有致命威胁。 而且多是直冲着防护力薄弱的头部、颈部、面部奔开的。 相同的道理,他们火枪兵要保持枪子最大的杀伤力,就也要将他们放近来打,这对军士们的心理承受能力是个极大的考验,也就是因为他们是小袁营的老兵,又经过严格的作训,才能做到这一点。 袁大洪看清兵滚滚而来,他绷着脸,却是迟迟没有下令开火,周边所有的军兵都是悬着一颗心,前排的火枪兵更是要将自己的嘴唇都咬出血。 袁大洪这么做,那增大的危险可都是由他们来承担啊。 可他们也只能紧紧地低着头,任由对面发出的箭矢落在自己身上。 这也是前列火枪兵每战功加一等的最重要因素。 终于,在清兵冲过三十步时,袁大洪挥了挥手,刺耳的喇叭声响彻云霄,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 第一排站在右侧的军官的长刀前指,用尽全身吃奶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叫道:“射击!” 震耳欲聋的火枪齐射声响起。 一排灼热的火光从阵线前闪过,浓密的烟雾同时腾起。 随着火枪的巨响,冲在前面的清兵立时倒了一片,就算他们有意分散开些,但冲得过近,人群就不自觉的密集来,还是有三四十人被打翻在地。 不说那些轻甲弓手,就是那些身披两层甲衣的家丁们,他们身上也冒出了一蓬蓬血雾,凄厉地喊叫着滚倒在地。 弹丸如果没有遭遇阻力,直直的穿体而过,那破坏里是最小最轻的。可要是被东西挡了一下,那破坏力就会陡然上升不止一个台阶。 球型的铅弹在穿透甲衣的过程中无不改变形状,这自然会变动它们的轨迹。 入口一个指头大的血洞,背心里却能砰出一个碗口大的血窟窿。铅弹入体,里面的内脏就已经在变形的铅弹尽数给搅烂了,这样的伤势就是神仙来了也没得救。 有些个运气好的,铅弹穿透盾牌后击中了铁甲受力最强大处,那双层甲衣便是被打不透,可弹丸的强大的冲击力,也会把他们内中的骨头与内脏尽数震伤。 这就跟重甲步兵扛不住钝器重击一样,钝器自然破不开重甲,但却能隔着甲衣把内里的人震死震伤。 他们或是倒在地上不能动弹,或是口吐鲜血不止,一个个只待死亡。 袁大洪看到一个带头冲锋的人,他右手的大刀已经跌落,左手提着的重盾也丢了下,双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正不断的冒着血。整个人全无意识的向前走着,跌跌撞撞地,脸上满是茫然之色,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投弹——” 军中又是一声大喝,数十颗手榴弹就已经被投掷了出去。 爆炸的火焰彻底湮没了最前面的那批清兵。 刘信的身子向后抛飞出去,一颗手雷正在他脚下爆响,整个人如是轻飘飘的树叶一样,人还没落在地上人,就彻底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二百七十四章 大清危险了 郑军的老三样——排枪+手雷+虎蹲炮,这虎蹲炮都还没开张,只一波不算是饱和攻击的饱和攻击后,正在冲锋的清兵就如潮水遇到礁石般,整个停住了。 很多人都被郑军爆发的‘战斗力’给惊住了。 这般的枪林弹雨里,谁个还能受得住?虽然知道郑军枪炮厉害,但刘泽清往日与郑军交手时候可舍不得拿宝贝家丁做炮灰,他们先前只是听说,现在却是真正的体会到了什么是枪炮犀利。 这也太厉害了。现在可是黑夜里啊。 当然,这些个老兵们也都知道这枪响之后正是他们继续冲锋的好时候,可事情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他们还是害怕。 不过他们还是跨过十几个在地上惨叫翻滚的同伙,跨过一具具没了声息的尸体,呐喊着冲上了。 因为他们背后的爱星阿。 当刘军士兵刚刚表现出胆怯的苗头时,几支利箭从人缝中射出来,将几个惨叫声最是凄惨的刘军士兵钉在了地上。 “冲锋,冲上去!向前,向前冲,不准退——”爱星阿举着腰刀高吼着。 同时间,几个巴牙喇兵也冲进了刘军士兵群中,凶神恶煞的吼叫着,“冲,冲……” 就在这时,震耳欲聋的火枪又再度响起。 这是新正列好的士兵。 开枪的很及时,但人数有限,只把对面又打翻了三二十人。 爱星阿看在眼里不惊反喜,就二三十人死伤,南蛮这是势穷了啊。 “冲锋,冲啊,南蛮没枪子了……” 亲自举着腰刀上前。没有装填好弹药的火枪连烧火棍都不如,清军的第二次冲锋继续涌来。至于手雷,额,爱星阿他忘了! 到了这个时候,袁大洪已经不讲究什么齐射排枪了。谁站定了,谁就开枪。 因为双方距离在迅速拉近,郑军的火枪已经可以打破清兵身上披着的双层重甲。但清兵的弓手们给郑军的威胁也在直线升高。 一个个清兵惨叫着倒在地上,弹丸破开他们的甲胄,轻易的在被打中的部位上破开一个大血洞。 只是眨眼间,清兵就又再伤亡了一二十人,其中还有几个是巴牙喇兵。 然而郑军阵列里也响起了惨叫声,更有几名士兵被箭矢正中脖颈或是门面,当场就死的不能再死。 “嗖!”的一声,弓弦的紧绷声响起,一支重矢划破了黑暗,直向着袁大洪射来。他本人是真没有留神,要不是边上的护卫及时举起了盾牌,那被射上一箭的袁大洪是死是活还真很难说。 下一秒,‘嗖’的破空声再次传来,但却不是射向袁大洪的,而是正中他边上为他挡箭的亲卫。箭矢直射入那人的咽喉,把人都带飞了出去,直接钉死在地上。 “杀啊!” 爱星阿丢下弓箭,举着自己的腰刀,嘶声大喊着。 …… 城东郑军大营里,郑芝龙看到青州的东城墙上已经被光头兵给占据,脸上并无多少喜色。现在判断出南北西三个方向里哪一个是真鞑的突围之路才是最重要的。 豪格手底下的马军虽然不是很多,但也有三两千人,夜色里一个不慎,被他们放马冲入军阵了,郑军可是要吃大亏的。 “报,国公,李总管(李武)使人来报,青州城内燃起了大火。” “什么位置?” “大致是府库和贡院方向!” “豪格这是一粒儿粮食一根草都不愿留下啊。”郑芝龙不在乎这个,他手中的粮食比豪格都多,“不用理会。告诉李武,小心探看。” 短期里他是不会向青州进派兵力的。 …… 袁大洪阵前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硝烟火药味,说不出的刺鼻,不远处还不时飘来了一股股鲜血的腥味,提醒着这里是残酷的战场。 “冲啊,我大清万胜!”爱星阿眼看着郑军阵线是越来越近,可郑军偏都没枪打,也没有投弹,反而是前面的士兵一个个挺起了刺刀,人都不由自主的冲到了前面了。 他看到了战胜眼前郑军的希望。 只要他们能冲进对方阵列,只要双边能近距离交战,只凭他手中的那些巴牙喇兵,他都有自信彻底的摧毁对方。 巴牙喇兵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是用女真话喊出来的,袁大洪虽然听不懂,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帮清兵的气势不弱! 此刻,双方距离已经接近到十几步。“火枪手后退,炮手准备。” 袁大洪大喊着,然后就见,阵前的两列挺着刺刀的火枪兵立时向后退去,露出了足足六门虎蹲炮。 这种数十斤重的小炮携带着实太方便了。完全是现今时代里最优秀的步兵支援火力。 爱星阿先前没有看到,直以为袁大洪这里没有呢。毕竟袁大洪他们是小袁营啊,纵然已经被郑芝龙收编了,内里也隔着一层不是? 而且,据这些日子里的观察看,彼辈军中还有不少的冷兵器士兵,军中着甲似乎也不如正牌的郑军士兵来的光鲜。于是袁时中他们就被清军想当然的认为是不受重视的杂牌军了。 就好比八旗里的汉军旗,或是现下的绿旗兵。 这也是豪格选定了这里做突破口的最大原因。 清兵离袁大洪军只余十几步,不过许多人看到对面的炮口后立刻犹豫畏惧起来,停下了冲锋的脚步。 哪怕是那些巴牙喇兵。 他们身上的重甲在炮子之下的防护力,很多前辈都已经用自己的性命来体验过了。 这样死的太不值了。 他们就算死也宁愿站在敌人的尸体堆里,死在乱刀乱枪之下。 而不是轻飘飘的一声炮响,然后他们就全完蛋了。郑军枪炮的威力,对他们威慑力很大。 爱星阿也如被洪荒猛兽给盯着的战五渣一样,头顶直冒冷气。死亡的阴影瞬间占据了他的心房,之前的喜悦和冲动如退潮样哗哗的消褪。 “好奸猾的南蛮。退,快退——” 他是堂堂一等公的嫡子,是五大臣的嫡传,才不能死在这地方。 也不管当着巴牙喇兵和刘军士兵的面面露恐惧,是不是很丢人。爱星阿第一个就掉头往后逃—— 他身旁的几个亲卫戈什哈,还有几个巴牙喇兵,都是有样学样。而见这爱星阿都是如此,那余下的清兵们自是一声呐喊,纷纷掉头向后逃。 可他们跑的再快能有炮子飞的快吗? 六门虎蹲炮的炮口几乎同时绽放出火光,接着才是轰鸣爆响! 六门虎蹲炮肚子里填装的六七百枚铅弹石子一瞬间喷出,以极快的速度飞越眼前那短暂的距离,轻松撕裂了当面敌人身上的甲衣。或是铅弹,或是石子,却都跟加了破甲buff一样,变得势不可挡。 撕裂敌人的甲衣,撕碎他们的肌肤骨肉。 伤者的血液顺着铅弹石子打出的伤口喷射而一股股血箭。 袁大洪眼睛眨了眨,这虎蹲炮落到他手中也有一些日子了。袁时中挑选出全军最精锐的一批人换装枪炮,教给他带领。稍后在被人训练的这些日子里,他真的听说过太多太多的关于虎蹲炮的传闻,更准确的说是关于霰弹的传闻。 事实上他也亲眼见过被散弹打死的人。当初张秋镇之战,他也是打扫过战场的。 只是袁大洪从没有亲自‘开’过炮。 现在,他心中真就有一股蹦跳起来的冲动。 这玩意儿杀人真太方便了。 鞑子身上都披挂着重甲,刀砍枪扎都没事儿,却也是一炮撂倒,而且一炮就是一大片。 “这大明朝该有多废物,空置这等利器,却叫鞑子二十多年里作威作福?” 区区虎蹲炮都有这么大的威力,大明的天下却就败在一次次的战阵上,这明廷的皇帝和文武大臣们该有多废物啊。 好好地东西不会有咋地? 爱星阿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他穿着两层重甲,可炮子跟热刀切牛油一样,轻易的就划破了他背心处的防护。 爱星阿就自觉的背心处像是被大铁锤重重的打上三锤一样,胸口以下的知觉是全没了。 铅弹和石子打中了他的背心,穿破了他的肚皮,甚至连脊椎和五脏六腑,都通通破烂的不成样子、 他现在趴在地上是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因为他一张嘴,一股股血水就从他口里吐出来。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爱星阿只是无助的躺在地上等死,等着黑暗袭来。可这一刻他的头脑却还是无比清醒的。 这一刻他才第一次意识到大清的危险,很危险。 就仿佛是在高高的山顶上,立在一座巍峨的大山顶上的大清,自以为自己已经不可动摇。却不知道这座看起来巍峨雄壮的大山,他娘的是个空壳子。 山腹都已经被掏空了。 他们在关外崛起。二十多年里,是凭着手中的刀枪弓箭和胯下的战马一次次打败明军,一次次打败汉人的。可要是汉人都学郑芝龙,玩这种枪炮流,那就大清这点人丁,又能大战几次?挥霍几次? 即使南国的崇祯帝不学郑芝龙搞棱堡,而只在一座座大城上配上如此犀利的枪炮,满清又要死多少人才能将城池啃下呢? 早几年他们可是连锦州城都吃不下的。 今后的战场,那是枪炮称雄,是火器第一,刀弓铁骑…… 爱星阿的眼泪哗哗的流着,却不是为自己,也不是为那剧烈的疼痛,而是为大清,为八旗! 日后大清即便还能在关内立稳脚跟,这战场上大家都凭枪炮在说话了,那大清军中的大权大势也早晚还要从八旗转移到汉人的身上。 到那时候,大清还能立的稳根脚吗?就是依旧还立的稳,可大清还是他们满人的大清吗? “这可真是荒唐啊……” 爱星阿想要抬起头,尽可能的看一眼月亮,问一问老天。但是他还没有得到答案就彻底的被黑暗给吞没了。 所以他没有看到,就在自己人等通通扑街不久,一支八旗马兵就已经气势汹汹的向着袁大洪杀来。 “整队,整队——” 袁大洪高声的叫着,心里头生出了无尽的懊恼。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是晚了,慢了。鞑子都已经出城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痛快,痛快,真是痛快! 塔瞻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爱子已死。但他清楚爱星阿去干什么了。见到郑军的前哨兵寨与兵堡间响起了枪炮和喊杀声,立刻就知道自己儿子在那里了。 引着五六百第一批逃出青州城的鞑子马甲兵就向着战场冲来。 整体上讲,清军这次出击是打了郑军一个措手不及。 郑芝龙觉得自己的安排万无一失。 每门他都布置了兵马,而且是大营——前哨兵寨——一线兵堡,三层纵深防线。鞑子想要偷袭,那是不可能的。就是想要逃出青州,都是很难。 首先就是第一线的兵堡。 那里头有火炮,炮口封锁城门,鞑子想要出城谈何容易? 事实上今夜之战里,这些兵堡的火炮端的起到了大用处。 鞑子在动手之前也顾忌这些兵堡,可偏偏兵堡都在距离城墙五十丈外距离,又有栅栏沙堡遮掩,就算是神射手站在城头也是白搭。故而要先用盾车,以盾车来开路,尽可能的抵挡下炮弹的轰击。 但同时呢,这盾车的速度不能慢,更不能阻路。所以这些盾车都是正常化的盾车,甚至是轻型化的盾车,它们当然也不顶打了。 用它们完全是因为再不顶揍的盾车也比人能扛事。 也所以啊,这些就需要有肉盾和炮灰来当替死鬼。 今夜战事一起,一切就都跟先前预料的一样,肉盾们推着盾车挨炮,推着盾车挡枪,让八旗大爷们麻溜的沿着冰冻的城墙根或是护城河跑路。 “轰……”五斤重的铁弹直接将盾车打穿,坚实的挡板就像一张薄纸一样,一触即穿过,碎木四射。 炮弹接着穿过盾车后的人群向地下落去,留下身后多个凄厉的惨叫声音,然后在地面上迅速的弹起,如一柄铁锤横冲,直撞上了其后的一辆盾车。 挡板被撞得四分五裂,飞起的碎木仿佛一支支破空袭来的箭弩,四下飞溅,那又是一片死伤。 如此的一幕在南北西三座城门口屡见不鲜,就是一颗炮弹好巧不巧的落在人群中,接着在人群中直趟出一条血路的惨事也多次发生。 不然刘泽清这么会眼泪都流下来了?这太惨了。就他部的战力,那根本就承受不起这样惨痛的战事。 “王爷,再这么下去……” 这才开战多久?刘泽清就感觉到了不妙。就自己手下人的德性,就这么个死法,那还不要翻天啊? 豪格皱着皱眉头,刘泽清的顾虑也是他的担忧。毕竟绿旗兵的德性他是知道的,这刘泽清别看是老资格的前明总兵,手下颇有一些家底,但这样惨烈的战事,别说是刘泽清了,就是八旗也未必能受得起。 “郑芝龙忒是恶毒!” 此番退出青州之后,定要吃这一记教训。今后与郑军交战,一定不能所在城中挨打。 不管那城中是不是烧不起火来,那都不能受制于人。 郑芝龙这种大炮堵门的做法太叫人恶心了。 不过这些话都是后来事,眼下最关键的是刘泽清军的安抚。 豪格也想不出具体的好法子来,就发愁时候,就看到一骑飞奔到城下,然后一人拼命的奔上城头来。 “王爷,大事不好。城南的尼堪造反!” “什么?”豪格大惊失色,慌忙扭头向南看去,先前还没有注意,现在看,似乎那城南的喊杀声和枪炮声都已经弱下来了。就连一边的刘泽清也惊呼出声来。城南领兵的可是他的心腹郑隆芳。 巴哈纳把目光从城南收回,立刻向豪格进言道:“王爷,我们必须加快速度。” 那城南的刘军一投降,少不了就要暴露出八旗兵的方向,郑军要是一窝蜂的向城内压过来,那麻烦可就大了。而且城南的刘军都投降了,城西的刘军又能支撑几时呢? “告诉屯齐,要快!” 豪格狠狠地抖了下身子。 就是南门、西门的刘军全死光了,他也不心疼。可要是他手下的八旗折损太大,那才是真麻烦呢。 可惜,豪格的这份心并没有被塔瞻理解。 当从遇到的零星几个败兵口中知晓了自己儿子的下场后,塔瞻就暴走了。 这可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啊,是他未来的继承人。 “给我冲,给我冲——” 没有半点迟疑,塔瞻的选择就是冲锋。 这鞑子里头有那冷静的,图赖能看着鳌拜阵亡而不因怒兴兵,可塔瞻却无法接受自己儿子的战死。 最前面的那些马甲死兵,一个身披两层重甲的分得拨什库(骁骑校),手持重盾,右手上提着一条铁骨朵,大呼道:“勇士们,随我冲锋!” 两个牛录章京,也都是齐声呐喊,指挥着自己部下的军士,随在前方的那个分得拨什库后一起冲击。 与此同时,数十个轻甲善射的蒙军旗马甲兵,也是从那些死兵马甲的两旁闪出,他们操弓取箭在手,眨眼就做好了准备! 双方的惨叫声同时响起,火枪的齐射巨响中,二十几个马甲死兵和蒙军马甲被打翻在地。 不过这些人却不是全死。那些喊叫着冲上来的死兵马甲或是蒙军旗马甲兵,一个个身手都矫健的很,人被打落在马下的就不说了,而战马受创倒下的,除非是那不走运的,剩下的都是一个翻身就利索的滚落马下。 五十步外就开枪,枪子的威力自然不如三十步距离上,但还是能击穿他们身上披着的重甲,击穿战马的血肉骨骼,将他们一个个打翻在地。 那个手持重盾,手上提着铁骨朵的分得拨什库,被几杆火枪集火打在身上,当场就被打落马下,身上现出几个血洞,双目圆睁地躺在地上,人死的不能再死。 与他一起死去的还有好几个马甲士兵,几个蒙军旗马兵也被打翻在地,不过大部分的清兵弓手已是射出了他们的第一波利箭。 袁大洪扬起胳膊挡住了一支直插眼前的箭矢,利箭并没有穿透甲衣。蒙古人的弓箭力道也是很强的,但在破甲上,骑弓先天就要落后于步弓。这跟战舰上的炮管子没有海岸炮台上的炮管子粗是一个道理。 “放!” 根本来不及多想,第一排火枪兵退下后,第二排又接着上前,上百杆火铳对着冲来的清兵马队,根本不用怎么瞄准,只要扣动板机就是。 “砰砰!” 第二排火铳兵退下,第三排上前,又是大股的硝烟喷射而出,一个个冲上来的清军马兵,尖叫着被打翻在地,弹丸破开他们的甲衣,急速地在他们体内翻滚着,无情的收割着他们的性命。 第四排、第五排,…… 只要不被打中头部,头弹的清兵很难立时便死,然而那还不如立刻死了呢。巨大的痛苦让他们滚在地上惨嚎,不管是死兵还是军官,等级上的区分抑止不了肉体的痛苦。 一个幸运的马甲兵捂着自己的胳膊,踉跄的走着。他从马上摔下来并没有受伤,枪子也只是打伤了他的胳膊。但是强烈的撞击还是叫他有些昏昏懵懂。马甲兵唯一还记得的就是立刻站起身,告诉别人自己还没有死,然后是尽快离开战场,不然他就是现在保住了性命,也无法躲过所有的马蹄的。 但是他踉踉跄跄的脚步害了自己,他还没有彻底清醒的大脑害了自己。 一匹战马冲刺而来,就跟后世的惨烈车祸一样,战马将人整个撞飞了出去。 那人在摔倒地上后一声大叫,猛然翻了个身,然后就一动也不动了。 “开炮——” 原先第一排火铳兵已经装弹完毕,他们本可以继续射击,形成连环不绝的排枪齐射。可袁大洪觉得很有必要让虎蹲炮再来发威一次。 一阵炮声过后,阵前扬起了一大片白色的烟雾,夜风也不能立时将烟雾吹去。刺鼻的硝烟味让袁大洪神情无比振奋。 他很渴望再看到虎蹲炮大发神威,被轰死的鞑子倒了一地的场景。 而事实上也却是如此。 透过烟雾,他零星可以看到那边鞑子兵的丑态。那余下的人像是都被打蒙了一样儿,有的人拨马就往斜处里跑,有的人则狂叫大吼的打马继续冲来。 “砰砰……”排枪声响了起来。 十几个发疯发狂的鞑子马甲被一扫而空。 “撤,快撤……”不止一个嗓音叫喊着,塔瞻很想要给自己的儿子复仇,但情况却根本不允许。 牛录章京们,分得拨什库们,一个个掉头就跑,已经不听他号令。 当所有的硝烟都被夜风扫去,落在袁大洪眼中的就是鞑子们仓皇而逃的背影。 看来鞑子兵也就这两把刷子,袁大洪望着阵线前倒下了一地的人马尸体,长笑出声:“痛快,痛快,真是痛快!” 这种欺负鞑子的感觉,让袁大洪爽爆了。跟打绿旗兵完全不一样。 “向前,向前。留下一队人补刀,余下的立刻向前——”他还没忘了前头的事儿。 而此时青州城的西城门处,刘军的败兵早一窝蜂的跑回了城内。外头那么犀利的炮子谁爱扛谁扛去,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活儿。而留在那儿作为监军的数十个真鞑子,也早被一翁而上的刘军士卒乱刀分尸。 姚文昌看着一群直要拿刀架到自己脖子上的手下,苦涩的说道:“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他路可走吗?”言语罢,操刀上前,一刀一个,直若杀鸡一般,将被俘的五个鞑子全剁了脑袋。 这样一来他是无法回头了。 倒不是说他这手上染了鞑子的血,那吴三桂沾的不是更多?还有三顺王,那也是如此。与他们相比,姚文昌杀得这几个人算甚? 但今夜事关重大,他们这里一痿,北门那儿压力就会大一分。那可是关系到近万八旗生死的大事儿。再加上无法回头的刘泽清,姚文昌这么一来还怎么可能再回大清去呢?现在也只能希望自己的家人别遭鞑子的毒手了。 西门、南门的刘军纷纷投降,三中剩一,这真鞑究竟在哪里,就不问可知了。 郑芝龙已经叫周毅带领马兵迅速赶去北门了,希望能尽可能多的把真鞑留在青州。 第二百七十六章 忠孝节义,无一不缺 “杀……” “杀啊……” 这一夜里,青州城内的百姓士绅们就无一个睡好觉的。 激烈的厮杀声和枪炮声吓的他们瑟瑟发抖,更有很多人担心会有那种纵火的铁弹被送入城中,一个个真是胆颤心惊。 不过还好的是,这厮杀多在城外进行,城内似乎并无大的动静。 除了府库和贡院的大火! 如是,当天色大亮,大批的郑军将士进城,彻底接管下整个青州城,城内的百姓们遂才安心。 是的,只是百姓们安心了,士绅们一个个就还提心吊胆呢。 郑芝龙在登莱两府干的那些事儿,他们又不是全然都不知?再则,那青州士绅当初联手坑了李士元,而李士元就是郑芝龙的手下马仔,双方间还有着不小的冤仇的,现在青州被郑芝龙夺下了,士绅贤达们一个个可不都忐忑不安的? 可现在曹珖全家遇难,那想找出一个有资格在郑芝龙面前为青州士绅说一句话的人似乎都没有了。 进城后的郑军先是全城戒严,严禁一切人等外出行走,然后就是在大街小巷布置哨兵,全盘掌控了这座城池之后,才会放开禁制。这都是军兵入城的老套路了。 而与此同时,大批的降兵也在南北西三门受降,同时被俘的三四百八旗兵也被利索的关押起来。 “把这些人都给我看好了。稍后我要好好的炮制他们。” 虽然这五百多八旗被俘的人员里大半是汉军旗,可谁又能分辨得出呢?脑袋砍下后,在百姓们眼中,他们全是留着金钱鼠尾额真鞑。 “国公,曹老大人,还有房家、冯家昨日里就已被豪格满门抄斩了。” 坐在青州府的高堂上的郑芝龙脸色有一丝难堪。这青州府内该被清洗的人很不少,可是,名单中却绝不会包括曹家。或者说,在益都的这些个名门世家之中,也就曹家的表现还是及格的。 “曹家人拒不仕清,豪格临走之前灭曹家满门还有理由。但房家和冯家皆已仕清,又是因何事被屠?莫不是见机不妙要跳槽造反?”郑芝龙有些不解。 “国公英明。据那姚文昌交代,房可壮就是要跳反。他约上了冯溥,又勾连了曹家,还悄悄结好军中的多名中层军官。结果谋事不紧密,被一切都被孙之獬看在眼里,那孙之獬转头就向豪格告发来,致使三家尽毁。旁支的子弟或许还有逃得性命的,嫡系则全速都被斩杀。”男女老幼,一个未留。 “孙之獬?” 郑芝龙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名字,立刻把之前的疑惑丢在了脑后。 曹家亡了就亡了吧,虽然挺可惜,但郑芝龙会去坟前上几炷香的。 但孙之獬可是个‘大名人’啊。这厮在后世可是臭名昭著的一笔。之前被满清命为登莱巡抚,在郑芝龙搞反击战的时候,自己早早逃出了莱州,也就不再被郑芝龙看在眼里了。却不曾想他在登莱碌碌无为,在青州城里反而留下了手笔。 “能在如今这个局势下,还死心塌地的效忠满清,这孙之獬……”郑森摇头叹息,心中直骂。 眼下的局势是很不利于满清的,在如此的大局下还一门心思的给满清卖力,郑森可不觉得孙之獬是个死心眼的人,或是真就被满清的王八之气给震动了,而只会认为他是个利益熏心之辈,为了当官,为了权势富贵。而连自己的小命都不要了的人。 被打入阉党,在大明治下难有翻身之机的孙之獬,这辈子想要做官,靠的就只有满清。 郑芝龙也想到了这个,虽然为曹珖一门的丧命觉得感叹,但孙之獬的选择实叫他料想不到。 固然这孙之獬是一个利益熏心的无耻之辈,但现在看啊,那还是有‘一点’可取之处的——横竖郑芝龙是挺佩服起这孙子的胆量的。 就跟老朱家那些个要钱不要命的王爷们一样,这鸟人也是一个要官不要命的人啊。 能在眼下的局面下做出如此的选择,这是要有大勇气的,孙之獬比他想的可勇敢多了。 毕竟,现如今的态势看,各路明军的进展只能用“势如破竹”这个词来形容啊。 那甭管明军北伐最终效果会是如何,只眼下看,优势可尽在明军这儿。“现在投鞑一时爽,日后全家火葬场”在如今局势下真不是瞎说的! 但这孙之獬偏就敢一条路走到黑…… 对于郑芝龙这种‘安全第一’的人言,真就是要佩服的。 他要当初能有这样的决心,那早竖起杆子自己打天下了。也不会在大明的旗帜下苟了好几年,因为士林而废了不少脑细胞。 发展到现在,也不见的会比现在局面差劲。 因为郑芝龙的基础真的不是一般的好,所在的环境,整个南方就没几个兵是能打的。 他固然是不能按部就班的拉出来一支战斗力不俗的新式陆军,可在明末这种比烂的环境下,却也有把握成为那不是最烂的一个。 甚至到现在都有可能坐拥半壁江山也说不准呢。 不过,这两条路虽然不同,却都是有利也有弊,郑芝龙便是做事后诸葛亮,他也想不出孰高孰低。 甚至他都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这种想法,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来自于他心头的那种急促感…… 要不然,就他那“万事安全第一”的性格,那是绝不会佩服‘头铁’的。 郑军攻取青州,大败肃亲王豪格,受降毙杀清军两万人,这可是一场大胜。连同郑芝龙在青州城外砍杀了被俘的八旗兵,连同战场上遗留下的尸体筑成了京观的消息,立刻被黑冰台宣扬了出去。 不过是半月功夫,大江南北便就都有听说了。金陵城更是收到了郑芝龙递上的捷报,毙敌降敌两万人众,内中还有千多人的八旗真鞑,这是其他诸路明军根本无能获取的大胜。 而且郑芝龙拿下了青州,明军又已经收复了大半个东昌府,留给齐鲁清军的地盘就只剩下济南府了。济南府的面积也是不小,但再大,这也只是一个府,一个郑军已经挥师杀去的府而已。 这齐鲁极可能就会成为大明第一个全境收复的省份,这可不就是北伐的明证,不就是朝廷的功劳么? 然而消息报到金陵,这个本该引起举朝轰动的好消息却像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小石子落进了河里,荡起几圈微不可查的涟漪后,就再无半点波动了。 而此时的金陵城内,到处蔓延的却都是关于孔胤植的话题。 郑芝龙不止给士林撂了颗大炸弹,给金陵朝廷也出了个大难题。这孔胤植该如何处置呢? 是杀是囚,还是放呢? 杀,崇祯帝挺愿意的,可是朝臣多有不同意见。这从宋到明,还没听说有衍圣公被杀的呢。凶残如金兵蒙元,都乖乖的捧起了衍圣公,大明朝怎么能对之挥动屠刀呢? 囚呢,争议少了不少。因为杀也不是,放也不是。现在谁也不敢彻底为孔胤植洗白的,他也洗不白了。所以,放是不能放的。 如此看似乎‘囚禁’最是妥当。 可囚禁之策能让朝堂上的争论减少不少,却不能平息下天下士林百姓们的热议。 儒家大义,内诸夏而外夷狄,天地君亲师,在后世人看来很迂腐,但对古人而言是不能违的。如果孔圣之后都降了,儒家的一套是不是就要完了啊? 忠孝节义是不是就都是虚的,都是扯淡的? 从北宋到崇祯,甚至是北宋之前的上千年光阴里,曲阜孔氏多受历朝历代的恩宠,不管那是汉人天下还是胡人的江山。 汉魏曰褒成、褒尊、宗圣,在晋宋曰奉圣,后魏曰崇圣,北齐曰恭圣,后周、隋并封邹国,唐初曰褒圣,开元中,始追谥孔子为文宣王,又以其后为文宣公。到了北宋就是衍圣公。 历代孔家人多深受国恩,但是这些人满口仁义道理忠君报国,在改朝换代之际,却无一个忠义之士。宋代如此,蒙元亦如此,眼下的大明还是如此。 见风使舵,背主求荣,转向新的主人,他们跑的最快。 如此毫无廉耻的小人,何以为圣人之后? 所以,如今的南国,一场波及到民间与士林与朝堂之上的大混乱已经开始。 对此郑芝龙是心知肚明,对他来说,如此混乱好啊。那士林朝堂和民间越是混乱才越好,因为这越是混乱影响才会越大。 就像当初的李贽,一开坛讲学,不管哪座寺庙,还是深山老林,和尚、樵夫、农民、甚至连女子也勇敢地推开羞答答的闺门,几乎满城空巷,都跑来听他讲课。俨然就是横扫儒、释、民的学术明星。 对传统思想造成了强烈的冲击,被当地的保守势力视为“异端”、“邪说”,群起围攻,要把他驱逐出境。但人或许可以驱除去,影响力却已经种下了。 主要是孔胤植身上的污点俨然是不可抹消的。谁也不能否认孔胤植先背明降顺,后背顺降清,如此毫无节操廉耻的行为,也配跟孔圣联系上吗? 自从宋代以降,随着理学的建立和发展,“三纲”逐渐凸显并且神圣化,“忠孝节义”作为“三纲”的同义语也随之成为社会流行用语,成为了被全社会上下人等尽数认同的普世价值观。到了明代的时候,社会上的人等对‘忠孝节义’的认同已经超过了五常。人们论及道德,往往以‘忠孝节义’做概括。 在如今的社会里,‘忠孝节义’这四个字,完全就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忠臣、孝子、义夫、节妇,那完全与‘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妇纲’全然匹配。发展了几百年的程朱理学已经将之神圣化、绝对化,成为了古今之所共有、人之所共有的永恒不变的‘天理’! 这一理念已经被世人所共知和尊崇,成为了道德的最高行为准则之余,也成为了一条禁锢人思想、钳制人心、束缚人身的铁链。 现在孔胤植他们就是无可辩解的违背了这一‘天理’,那还能不被人万口唾弃? 朝廷如果饶了孔胤植,那岂不是在自己打脸,岂不是在高声对朝野上下人等宣扬‘背叛’二字么? “有一道学,高屐大履,长袖阔带,纲常之冠,人伦之衣,拾纸墨之一二,窃唇吻之三四,自谓真仲尼之徒焉。时遇刘谐。刘谐者,聪明士,见而哂曰:“是未知我仲尼兄也。”其人勃然作色而起曰:“‘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子何人者,敢呼仲尼而兄之?”刘谐曰:“怪得羲皇以上圣人尽日燃纸烛而行也!”其人默然自止。然安知其言之至哉! 李生闻而善曰:斯言也,简而当,约而有余,可以破疑网而昭中天矣。其言如此,其人可知也。盖虽出于一时调笑之语,然其至者百世不能易。 ”好个李贽,可惜早死了五十年!”(赞刘谐,脍炙人口) 第二百七十七章 大清,民心可用也 冰天雪地里,归德总兵许定国的长子许尔安终于带着自己的五千不下乱哄哄的从磁州城内冲了出来。他们已经在磁州歇息了七八日了,一个个满面红光的,不像是打仗的部队,倒像是享福来了。 而明明是不加抵抗,开门乞降的磁州城,在他们走后则只剩下了一片狼藉。 这几日里,许尔安抄大户吃大户,赚得盆满钵满,磁州人怒气勃然,然而面对着手中握着刀把子的许尔安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任由他作威作福。 在看到许尔安兵马向着邯郸杀去时,磁州城内不知道多少人暗地里诅咒他,此去最好是一头撞上鞑子的刀口上,死无葬身之地。 寒风像刀子一样划过许军士兵的面庞,但是不要紧,他们不怕。只要一想到杀进了邯郸城后,自己就能为所欲为——好吃的好喝的就不说了,还有那些白白嫩嫩的小娘子们,那些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是轮不到他们,但还有满城的小媳妇么。 大军北上以来,那真就不是打仗,打仗哪有这么舒服啊。这是来享福的。 每到一处,先找地方的无赖子弟,使为乡导。本地乡绅,无几人可以幸免于难。恣意掠取,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跟鞑虏有所勾当,那就是抄家籍没无异。至于寻常的富贾人家,也是难有逃脱者。 那许定国最初时候还保持着戒心,不敢放纵军士,高杰军也是如此,二者都是先张杀戮之禁,如有淫掠民间者,立行斩首。杞县、陈留等地,都是只捡大户富绅来掠财抄家,于寻常百姓倒是无有大碍。 可当他们挥兵越过开封,见到卫辉府的时候,许定国、高杰自己都把这北伐当成了旅游一样的儿戏。 直以为清军都已经望风而逃,不敢掠大军兵锋。 如是,行为日渐放肆。 四五日后,上行下效,低层军兵由是亦无拘束。 恣行杀掠。有富户者,自行点取籍没,其中下之家,只能任由军兵分掠。又有民间马骡铜器,俱责令缴纳助军。于是卫辉、怀庆、彰德、大名等地,城池百姓,家家倾竭。 杀掠都是不禁,jianyin就更放肆。先拏娼女支小唱,渐次良家女,妇**污,死者无算。降官士绅妻妾,俱不能免。 如此行径,必然使得民心大丧。 对之怨声载道的可不止那些士绅豪富们,还有无数普通百姓。 这是如许定国、高杰之流的天上人间,也是无数百姓们的烈火地域。 许尔安才不管这个,他现在就一门心思的北上,最好能第一个打进燕京城。如此不但能在皇帝面前出个大彩,更可以在财货上得到巨利。 “弟兄们都加把劲,鞑虏已经丧胆,罗绣锦(中原巡抚)逃了一路,已是没卵的鸟儿。我军此去邯郸必如磁州一般轻易得胜。那里可是邯郸,繁华远胜过磁州,城内有的是银子,有的是小娘子,你们都给我快些!” 望着乱糟糟的行军队列,许尔安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莫说是那些被拉来随军的民壮,就是手下原先的兄弟们,行军时也个个东倒西歪,仿佛都在磁州变成了软脚虾。 听得许尔安用银子和小娘子们来鼓舞,军中的士气总算是振作了些,众人稍稍加快了脚步,可是走出不足半里,便又恢复了散漫。 “此去邯郸,道途不下六十里,以现在的速度,后天或许才能到达,这些该死的混蛋,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 想到今天、明天两夜,保不准都要露宿野外,许尔安就有种现在就掉头回磁州的冲动。让这群蠢货先自己走着,后天一大早他再骑马赶路,那也不晚。 不过这也就是他胡思乱想罢了。 许尔安要真敢这样,他爹能剥了他的皮。 这些军队都是许家最大最重要的本钱,拿他们开玩笑就是拿许家的将来开玩笑。而且他就是再辛苦能有他二弟辛苦吗?留守归德‘老巢’啊,他二弟真太辛苦了。 想到这,许尔安稍稍自我安慰了一下。 而此时邯郸城内的罗锦绣呢,看着手下的开封总兵祖泽润、卫辉参将赵士忠等人,愁眉不展。 就如许尔安说的一样,罗锦绣从开封跑去豫北,又从豫北逃到了北直隶,那真的是把胆子都丧尽了。原因也很明显,手中没兵。 中原的清兵都被金玉和拉去河洛襄助多铎了。然而金玉和被明军的突袭打个措手不及,洛阳一战里,自己也一命呜呼,残兵都跑去了陕州。因为被多铎使人渡河增援,现在还固守着陕州州城。 当明军其他方面的大军杀入开封的时候,罗锦绣拿什么来抵挡? 他只能带着仅有的一点兵马后撤,不断的后撤。 作为一个老奴时期就主动投效满清的明廷诸生,罗锦绣并不算是多么知名的汉奸,但是在满清出入关内的时候能被派来任中原巡抚,他的地位如何也多少能够体会得到。 罗锦绣是提着一颗心从开封后撤的,结果在卫辉他并没有收到朝廷的斥责,然后他就一退再退,一直推进北直隶了。他本还想着能一口气退去保定,朝廷就算一时间筹措不出太多的兵力扫荡南蛮,但保定这么个要紧的地方肯定是不会丢的。 然而罗锦绣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在邯郸得到了一份摄政王的私信,信中要他尽可能的在邯郸组织起反抗,势穷力竭时候再退去保定不迟。 罗锦绣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是多尔衮要他尽可能的为满清筹措大军争取时间吗?还是有别的打算? 可他却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脚底抹油,一个屁都不放的就丢下邯郸了。 但他手下兵力只有两千且不足,人人惊魂落魄的,这如何能打的赢身后的明军啊?后者可是五千人! 祖泽润一声都不吭,横竖天塌了有高个(罗锦绣)顶着,他可不怕受罚。 再重的惩罚有丢了小命的惩罚重要吗? 别看他是祖大寿的长子,那还真就没有承袭他爹那身本事。 事实上祖大寿四个亲儿子就没有一个成器的,反倒是养子祖可法很拿得出手,而便宜外甥吴三桂更是了得。 “怎么都不吭声?临大事而无策,朝廷养你们何用?本抚要你们又有何用?”罗锦绣怒斥道。 但朱润泽的脸皮就比燕京城的城墙还要厚,罗锦绣这点伤害,那是小意思,连油皮都没打破。 卫辉参将赵士忠等人却是真知晓军中的情形。 罗锦绣一路从开封逃过黄河,从他的标营算起来,怀庆、卫辉等地,稍微的算一下,清军也有四五千人的,可现在却只剩下了两千人都不足,原因何在? 军心大乱,斗志低靡,很多人都偷偷的脱了绿皮跑路了。 这种情况下叫他们如何去御敌? “大人,门外有一叫魏裔介的秀才投贴请见!” 罗锦绣还待发怒,却又觉得自己的怒火来的很可笑,发的也很可笑,更不认为自己的怒火就能让祖泽润之流变得勇于任事,让近两千败兵变得如狼似虎。 “莫非这邯郸就是老夫的埋骨之地?”心中正被一股悲哀掩盖时候,外头的长随忽的来报。 “魏裔介?” 罗锦绣心中的悲色为之一敛。“这是何人?” 邯郸名门中可没有魏家。 “中丞容禀,这魏裔介乃顺德柏乡人(邢台柏乡),非邯郸人士。现年三旬上下,于本处士子申涵光交好,先祖魏纯粹,朱明万历三十三年中第,颇有贤名。”再多的这广平知府也不知道了。 邯郸只是广平府治下一地,永年乃广平府府治,位置在邯郸东北。 “请上堂来。”罗锦绣稍加有余,便做出决断。都这个时候了,难得还有读书人来见。 魏裔介长相不错,皮肤白皙,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人。相貌周整,眉宇间有股书生气,一望便是知书达礼的读书人。罗锦绣见了就是感觉不错。 为人也甚是知礼,进的大堂,先就向罗锦绣拜下。 “起来吧。你这个时候来见本抚,倒是叫我吃惊。是有什么话要对本抚讲,还是……”不能无视来者是明廷说客的可能啊。 魏裔介起身说道:“学生此番前来乃是为助中丞破敌御贼。” “哦?”罗锦绣倒也不觉得吃惊,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敢来,有没有真才实学放在一边,单说胆量就是很大。大胆的人说什么话都有可能的。 “秀才公尽管说来,本抚洗耳恭听。”罗锦绣心中实是有些想笑的。破敌之策,破敌之策要是那么好想到的,他也不需要作难了,甚至都有了死的打算。 “中丞手下兵丁至此两千且不足,更失魂落魄,士气全无。而贼军则有五千之众,一路上兵不血刃,连下十数城池,士气鼎沸,军心振作。做正面厮杀,官军实不堪一击。”魏裔介说着话的时候都觉得很可笑,很有一种大清变大明,大明变大清的感觉。 当年鞑子几处破边入塞,大军纵横河北,可不就是如此这般么。 “然而贼兵军纪败坏,残害士绅,所过之处民怨四起。邯郸市民早有震动,今日听闻贼寇不日将到,错不是官军把守四门,那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不顾风雪仓皇而逃……” “如此,则民心可用也!” 第二百七十八章 邯郸来人 魏裔介的这句话要是让郑芝龙听了,肯定会乐得哈哈大笑。就像他刚刚听到崇祯帝大军北伐满清的消息时一样,会有一种很强烈的不真实感。 但事实上魏裔介还真没有说错。 邯郸的‘民心’是在大清这里的。 不管是士绅还是百姓,对于邯郸人而言,现在跟着满清至少还有条活路,而遇到北上的明军,则怕是连骨头渣都不剩下了。 许定国、高杰那哪里是“王师北定中原日”啊,那纯粹是土匪下山扫荡来了。其行径与当年的李自成等流贼是如出一辙。 所以,北上的明军在邯郸人眼中那就不再是王师,而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如果可以,他们会倾尽全力的来协助罗锦绣守住邯郸城的。 魏裔介所谋计策的切入点就是如此,“贼军一路杀掠,所得财货众多,故而军心沸腾。然其不战而累有厚得,又见官军一味北去,则心必骄横自大,军纪亦必早颓。学生且以为,中丞可先使一志士前往贼军处纳降,直言官军已经北去,城中绅民愿献钱十万两,粮食千石,猪羊百头,以求安和。万望贼将宽宏。贼人心中许会贪得无厌,但面上必会一口应允。届时,中丞是要赚贼军入城而伏击之,还是愿意趁敌不备另遣勇士暗袭,皆可轻易得手也。” 罗锦绣闻言大喜过望,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小小秀才真能想出如此智谋。“此策可行,此策可行。”他虽然没打过仗,但多少是知道道理的。身后的明军可不就像眼前的这小秀才说的那样么。 如此支骄兵,要想赚入彀中,还不是轻而易举? 而他罗锦绣只要能胜的了那南蛮一场仗,振奋了军心,对燕京亦有了交代,今后邯郸如何他且不管,反正他自己是可以继续往保定退去了。 “中丞如是愿用学生之策,当使心腹看守四门,务必不叫消息走漏。” 魏裔介见到自己的策略被认可,也是好不欢喜。又哪里知道罗锦绣心中真正的想法呢。 他只是听闻了明军北上途中的所作所为之后,“义愤”之下,才出谋划策。便是连挚友申涵光申孚孟都还不知情。 申涵光才不会跟满清混一块呢。他父亲申佳胤是前太仆寺寺丞,甲申之变时,他正于近畿巡阅御马。李自成攻破居庸关后围攻京师,他并不在城中,情势仍可避难躲藏。旁人劝申佳胤不要进京,申佳胤却直言说:“固知京师必不守,然我君在焉,安危共之,何所逃避。” 结果在随驾前往津门的途中被雨水浇打染了风寒,而后就一病不起,年仅四十有二。接着他那身子骨一项健康的老母亲也随之而去。 申家是可怜可悯的。 津门之围解开后,申涵光乃奉着祖母、父亲的棺椁南下归乡,沿途路上也没受什么拦截。 如今申涵光的孝期已过,魏裔介这次来广平府那是看望挚友的,却不想遇到了眼下的兵灾。 那申涵光也听到了北上的明军军纪败坏,六亲不认的传闻,不敢大意,奉着老母亲和两个弟弟们就准备前往沙河县西部之广阳山躲避。但魏裔介却独身来到了邯郸!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魏裔介的“大义”更在于自身阶级的利益。 满清入关都知道保护士绅们的利益,朱明的一应优待全部照旧。结果现在明军北上收复失地的,他们士绅的利益反倒没了保障了。他们读书人被一群**兵匪压在头上作威作福,中原北逃的士子富绅带来的消息,让魏裔介果断不能容忍! 而且他也要为自家来考虑。从南面传来的消息看,刘肇基、曹变蛟还是不错的,但刘良佐、许定国和高杰却是可恶至极。偏偏这杀进广平府的就是许定国所部,魏裔介岂能叫彼辈人趟过广平杀去顺德府(邢台)? 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挫败许军的势头。保不准就这几日的时间,刘肇基、曹变蛟军就已经取而代之呢。 他也不是小孩了,明军内部有多么的不齐心,魏裔介清楚的很。 所以,他也不是真的出于义愤。但事出有因,总是要冠冕堂皇、正气凛然最好! “将军可在?”徐广心中愉畅,脚步轻快的来到许尔安大帐外,却不敢托大,向两边的军士行礼道:“还劳烦前去通禀一声。” 那个亲兵见了徐广笑道:“徐先生还要通禀什么,自个儿进去就是!” 徐广其人本是开封府下陈州一落地秀才,鞑子来了后才考中了举人,在许军杀到陈州的时候,第一个献上了自己的膝盖。又因为这人舅家与许家(许定国是太康人,隶属陈州)有些七拐八绕的联系,所以就被轻轻放过了,不止如此,还被安置到许尔安帐下做了文书。 许尔安身边的亲兵们都知道这人的来历,对他可没什么尊敬的。别看刚才话说的好听,却暗藏玄机,稍微不留神就会被坑的爬不起来的。 徐广才不会直接进去呢,这许尔安别看是武将出身,却很是看重礼数,他才不会去触霉头呢。 眼下大明兵进势如破竹,这中兴之势已成。许定国虽然是一武将,然而北伐有功,未来前途是不可限量。他可要把许尔安巴结好,自己的前程全拴在许家身上了。 在亲兵进去通禀的时候,徐广对边上亲兵的白眼视而不见,自顾着整理衣裳,让自己显得衣冠楚楚,然后在进去通禀的亲兵回来后就昂首挺胸,踱着方步,迈入大帐中。 就见那许尔安怀中正抱着一美艳妇人,衣衫不整的。见了徐广也不见有正形,那右手插在妇人的衣襟之下就不见拿出来。 “学生徐广见过将军。” 嗯,这许尔安还不愿意被叫做小将军。 “徐举人来啦,有甚事?”许尔安不快的道,就差没直接说有屁快放了,没看他性质都已经来了么。 “将军容禀,学生是有喜事要报将军知晓!” “哦,有何喜事?”许尔安的心思依旧不在正事儿上。 “今曰军前来了个文士,口称有大事想要求见将军。将军差人告知学生去见,学生听了便跑去见了,那人却是邯郸来的。”说到这,徐广心中又有些个自得。邯郸赵湛赵秋水的名号他也是听闻过的,可今日不还是要对他低声下气么? 刀子总是比人的脖子要硬的。 “邯郸来的?”许尔安猛地坐正了身子,脸上也出现了一抹肃容。“如何说?” “罗锦绣那狗官已经逃了,邯郸绅民愿献银十万两,粮食千石,猪羊百头,以求平安。”徐广说话的时候脸上都露出了抑制不住的讽刺笑声。 这邯郸城都一个兵也没了,眨眼就要被大军给拿下。到时候大军所得可不止他们口中说的这些,城内的一切可不都是他们的? “好,好,好。好个罗锦绣,真乃是俺的财神爷啊。” “告诉他,本将军应了。”许尔安骤然间闻得如此喜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夺取城池,拿到钱财,这脸上全是狷狂的笑。 第二百七十九章 罗锦绣放心了 安阳,彰德府治。 此刻许定国正驻军于此,愤怒的把洪承畴发来的公文摔到地上,许定国破口骂道:“洪亨九这个看碟下菜的老匹夫,欺人太甚!” 就他许定国的军纪不好么? 高杰呢?刘良佐呢?他们的军纪就好了吗? 就是刘肇基、曹变蛟不也是一路抄家抄的不亦乐乎么? 偏偏要拿他来开刀,真是明着在欺负他势单力弱啊。 许定国为中原陈州太康人。年近六十,早年膂力过人,能手举千斤大钟,人称“许千斤”。天启初年时候曾在登莱巡抚睢州人袁可立帐下听命,被擢为中军,随袁可立参与镇压过白莲教妖乱。崇祯年间又以剿“流寇”功升晋西总兵,后犯事被逮下狱。再因为当时缺将,被特赦出狱戴罪立功。许定国蒙赦出狱,便顶着报效朝廷的名号毁家养士,拥兵割据一方,在李自成大军席卷中原后,屯驻归德府,成为了明廷于中原仅存的一支军事力量。而此人自负功高,曾上疏诋毁高杰为贼。高杰闻讯恨得咬牙切齿,常与人道:“老子见老匹夫,必手刃之。 所以,许定国最初听闻了朝廷北伐的消息后,心中是很患得患失的。 因为朝廷要北伐中原,这归德府就是毕竟之路,这叫许定国很有一种锋芒在背之感。要是朝廷让高杰入中原,于他可大为不妙。虽然高杰绝不敢明目张胆的来取他首级!因为此时的南明不是历史上的南明! 万幸,高杰被指派去了兖州,许定国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朝廷北伐的目的地并非中原,也不是齐鲁,而是北直隶。他们终究是在豫北照了面。 有洪承畴压阵,那高杰再蛮横也不敢无视朝廷法度,许定国自然安然无恙。 历史上的他赚了高杰的人头,北投效满清,这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南明法度废弛,纲纪混乱,如高杰这般的强藩,擅自杀了他区区一中原总兵,朝廷根本无力约束。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金陵朝廷的威严和对于各镇兵马的控制绝不是历史上的弘光朝可比的。高杰纵然恨许定国恨得牙痒痒的,那也不敢举兵火并。 当然,许定国也是表现很识趣,主动遣人致书高杰道歉赔礼。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次的明军北伐反倒解除了许家的一个潜在的隐患,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加上这一路进军顺利之极,虚名实惠,许定国全赚到手了,那正是得意的时候。洪承畴赶在这个时候发公文斥责他部肆虐士民,败坏朝廷声名,这叫许定国心情大坏。 但是他的儿子许尔安现在却是春风得意。 邯郸的士绅代表出城三十里相迎,为首的一个姓赵的秀才跪于许尔安马下道:“久仰将军父子英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态度那叫一个谦卑,叫许尔安大喜,只道这邯郸士民都为可造之材,对于邯郸的降服更是深信不疑。 等许定国大军行到城外三五里地时候,就看到大批的民人正在一片空地处杀猪宰羊,一口口大锅灶台早已经累架起来,内里或是翻炒或是煮熬,再则就是一组组蒸笼,香气扑鼻。 “这是……”许尔安先是一愣,继而就明白了来,邯郸人还是怕他大军入城啊。 “将军为国辛苦,将士一路顶风冒雪,沿途必然劳累,小人们特意备下了好酒好菜,以作款待。” 说话中还可怜巴巴的看着许尔安,话语里的意思显然就是请求许尔安驻兵城外,叫许尔安心头只想发笑。但脸上却沉了下来,做怒喝道:“怎么?你们是要把本将军也留在这儿,连本将军都进不得城了?” 赵湛连道不敢:“岂敢怠慢了将军,城中早备好了美酒佳肴,来与将军接风洗尘。”一边心中却想:这天下真就有主动找死的蠢货。 自己眼前之人可不就如此? 许尔安呵呵大笑,“本将军量你们也不敢如此放肆。且先叫你们城中的丁壮尽数散了,再把那些破烂刀枪都扔出来。” 这人警惕性却还是有的,只是没用对方向。 邯郸方面则早有准备,故意隐藏部分精壮,而以老弱精壮参半出列。人人面带疲容,目露惊慌,完全阵列可讲。 罗锦绣带来的清军败兵,也分出百十人在人群里充作骨干,就是作假也要有一分真实感不是?叫许尔安看了果然大感放心。 这邯郸的民壮要真就全是一群老弱病残,他还不信呢。 “将军,城内请——” 赵湛对于许尔安身后带着了数百军兵如是未见,既然诚心邀请人,那岂能容不得人有护卫? 而要是没这些护卫,许尔安又岂敢亲身入邯郸? 而许尔安眼看自己带着几百军兵进城,而赵湛却拦都不拦一下,再看着邯郸城门口一片披红挂彩的,数十名衣着体面的士绅汇聚,更有乐班在等候着,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 “啪啦啪啦……” 眼看许尔安一行人赶到,那门口汇聚的士绅们全都乖乖行礼,鞭炮点起,乐班响起。那是好不热闹。 许尔安大摇大摆的进了邯郸城。 那可不就立刻沉浸在了温柔乡中? 有美酒佳肴招待着,有士绅贤达恭维着,更有漂亮的粉头相陪,叫许尔安好不快活。 两三日里的顶风冒雪行进的苦寒和疲惫尽数消散,一时间甚事儿都不愿意管了,只想着在酒色里好好地歇息歇息。 “将军,那城外的弟兄?” 徐广小心的问道。 “好歹也被本处士民好生招待一番,今日就算了。叫弟兄们且寻个住处歇息,进城的事明日再说。” 许尔安是不可能不叫军兵们进城的,这是他许下的诺言。但想到邯郸士民的温顺,且就叫他们再安睡一晚,缓刑一天好了。 罗锦绣躲在城中一处大宅中,‘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对于许尔安的行动全都了如指掌。 “没曾想到这厮竟如此的不成气候。” 许尔安的愚蠢和贪财好色叫罗锦绣是大开眼界,想到自己竟然被这种人从开封一路赶到了邯郸,罗锦绣心里很是有种耻辱感。 “中丞这番可以安心了。”魏裔介脸上全是笑。 这许尔安简直是人才,先前设想的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这些了。 “本抚自然安心。”罗锦绣身上的千斤重担就彻底卸下来了。“但这还哦真是要好好的感谢这位小许将军啊。且等今夜里破了城外的贼军,本抚再来与许尔安好好的分说。” 第二百八十章 天下笨蛋千千万万,许尔安为什么这么突出? 罗锦绣本来只准备赚了许尔安,对于城外的四五千明军,那是不敢抱有奢望的。 可是现在的情况下却是叫他有种不趁机干上一笔,就犹如犯罪的赶脚。 城外的明军全无戒备,场内的许尔安也毫无戒备。四五千人跟猪羊一样,他完全可以双管齐下! 当天色暗淡下来时候,埋伏在城内城外的清兵齐齐涌了出来。 邯郸县衙。 一群人推着几辆装满了酒坛子和宰杀好的猪羊的车子涌了来,大门前守卫的许军只是大刺刺的看着,竟没有一个人上前吆喝一声的。 没一个人感觉着来者有什么不对,竟然一个个都是膀壮的不像话的壮汉,那都不是五大三粗可以来形容的了。而且数量也明显有些过多了,透过车轱辘的扎压声还隐隐有铁片震响。 不过这也不稀奇。这些人连衙门前头不知道何时已经静悄悄无有半点声音动静都没察觉,连上百清兵在祖泽润的带领下悄悄逼近都不知道,其废柴属性也就可见一番了。 祖泽润也是个废柴,可他手下的百十亲兵却是能战的。眼下涌到衙门口的这大几十号人,就都是祖家的家丁。 别看领头的两个人都四十好几了,胡子头发都有点发白,但他们手中杀过的人,绝对比专业的刽子手还要多。 人车都到了大门口,就也没必要再遮掩了。两个为首中年人里的一个,把手一抽,就从一口猪肚子里拎出一把砍刀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门庭的石阶上。抡刀就劈!其他人也抽出刀来,纷纷跟进。动作中外罩下的甲衣唰唰作响。 那守门的许军士兵一个个都傻了眼,被这班人的暴起发难给惊呆。都还没及有反应,就被削掉脑袋。咯喀的几声,人头纷纷落地。转瞬间门前的一二十人就倒下了一半。 剩下的也没人操起兵器抵挡,而是一个个哭爹喊娘的往县衙内跑去。 一个县衙拢共也就百多人,入城许军大半在县贡院驻扎,入夜后上百坛酒水送来,一干人划拳掷骰,正喝酒吃肉好不快活。此刻被忽的杀出的清兵轻易的就团团围住。清兵也不去厮杀,而是只把前后门路堵塞,运来一捆捆木材,一蓬蓬火箭射去,烧光了了事。 而县衙之中,鼓乐奏响,大戏唱起,许尔安正笑得嘴都合不拢,根本听不到外头的喧哗。 十万两银子已经被送了过来,此刻全堆在大堂上,白花花的银子在灯火下好不诱人。 许尔安不是没见过银子的主儿,但如此轻易的就能得到十万两银子,却还是第一回。而且这十万两银子他可以把大部分装进自己的腰包。 比起往日的收益来,有着显著的增益。 那心头都已经念起了邯郸士绅们的好来了,决定明日下手时候,只取钱财,人命上就网开一面。 然而正所谓乐极生悲。 就在许尔安飘飘欲仙的时候,一个满脸惊慌的军兵跑进了大堂。周围一片喧哗。那些拿着锣鼓器乐的乐班,还有台上唱念做打的粉头,全被他吓的慌忙躲避。 “将军,将军,大事不好了!邯郸士绅们做反了,他们的人已经杀进来了。” 许尔安本还要发怒,听到来人的话之后,所有的怒火全都化作冷汗渗了出来。但还是不敢置信,“什么?”邯郸士绅先前那么的温顺,一个个俯首帖耳的,现在他们怎么就敢? “该死的,这帮阴险狡诈的王八蛋!”许尔安心中破口大骂。怪不得这些人先前一个个告退呢。 而就在大堂内的许军们还都不敢置信的时候,冲进来的祖家家丁已经杀到二门来了。这下好了,都不用说了,人家都已经打上门来了。 许尔安大感不妙,可还是鼓起勇气叫道:“弟兄们都顶住啊,贡院就有咱们的弟兄,城外就有咱们的弟兄……” 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快,快,快。都给我顶住,给我杀了他们,只要杀了他们,这邯郸就还是我们的天下,到时……三曰不封刀,缙绅大户,任你们抢掠屠戮!” 这个时候,他真的是气坏了,也怕坏了。 自己怎么就猪油蒙心,这般轻易的就进了邯郸城呢,更念着邯郸士绅的好,还打算缓刑一日。 “杀,杀!” 顿时有一些被鼓起勇气的许军士兵挥舞刀枪向祖家家丁冲了过去,他们作为许尔安的亲近之人,多少也是受许家恩惠的人,还是有点心的。 祖家家丁这边却是无声无息,跟吆五喝六的许军士兵截然不同。 但这才是最可怕的。 许尔安身边也不缺乏血勇之辈,一些人更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啊。许定国只是跟流贼厮杀,祖家人当初可是同鞑子厮杀的。 转眼之间,许军就伤亡近三十人! 不管是热兵器时代还是冷兵器时代,一支队伍能承受百分之三十的伤亡不动摇,那绝对是铁军。 眼前的许军士兵显然做不到这一点。 死伤近三十人便已经让他们当中不少人握不住武器了。一个个面色惨然。就是许尔安本人也这样。 看到祖家家丁动手,他就知道今日不能得好了。 眼前的这些人绝不可能是士绅们筹集起来的保镖护院,这是真正的百战精锐。 他发狂一样大喊大叫:“上啊,上啊,我们还有不少人,怕什么,杀了他们,整个邯郸城里的女子金帛都任你们选捡!” 但也没个鸟用。 许军士卒一个接一个被砍到在地,双方的厮杀,完全是倾斜式的一面倒。 “许尔安,乖乖的束手就擒,我家总镇还能饶你一条狗命。要不然,现在就叫你送你见阎王。” 许尔安脸色铁青铁青,他很希望自己能不为所动的大吼一声:“老子不怕死。” 然而颤抖的心叫他喊不出这轻飘飘的五个字。 他当然怕死了,很怕死。 但是现在他怕死就能献上自己的膝盖吗? 要知道这大势在大明啊。 他爹更是大明总兵,未来光复北地的功臣,很可能在大明重兴时候还能搏得一爵位,他现在投降鞑子又算怎么回事? 但是不投降,不投降就要死啊……,他不想死啊。 “你家总镇?你家总镇在城内吗?”他可没收到大批人丁进城的消息,还有,“你家总镇是谁?” 许尔安面容死灰,就是这短短时间里,他都不知道已经经历过了多少次斗争。可最终还是贪生怕死之念占据了上风。 “我家总镇乃开封祖总兵。” “祖泽润?他竟有胆子潜伏在城中?” “何止是我家总镇在,就是罗中丞也一样就在这邯郸城。”那人哈哈大笑。 “总有人说自投罗网的话,俺今日算是见到活例了。这天下的笨蛋千千万万,可是如你许尔安一样愚蠢的,我看也没几个!” 第二百八十一章 郑芝龙的身后名 济南城外,郑芝龙接到了明军北伐第一场败仗的消息,看到黑冰台发来的关于邯郸之战的具体信息,郑芝龙并没有第一时间里对邯郸的士绅喊打喊杀,反而是许尔安的愚蠢和自大更叫他无语。 而用这种货色当先锋的许定国,不止自己愚蠢,更生了一个蠢上加蠢的儿子。 明军北伐的第一场败仗,还是败得这么叫人无语,这不止是败了明军的势头,更反映出了一个事实,北地士绅们与大明已然有了巨大的隔阂。 邯郸士绅百姓们的行为就是一个最好的事例。 那么多清兵藏在城中,许尔安没有发觉是他的愚蠢,但从头到尾都没人向许尔安示意,那就是邯郸市民与朱明的离心离德。 郑芝龙很有感觉,这次北伐,崇祯皇帝怕是还帮了鞑子一个大忙呢。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一记神助攻还有郑芝龙的间接助攻在! 任何一个深究邯郸事件内里因由的人都不会错过郑芝龙的那道清算奏章。哪怕金陵朝廷根本没定论。 但他们看见了又如何? 郑芝龙还会怕么? 他根本不在乎。 反倒是非常好奇,这如邯郸这般的城市,眼下那究竟是只此一例,还是会成为燎原之势? 虽说,北直隶的战事暂且与他无关系,郑芝龙现在可是‘一门心思’的在对付济南城外的豪格! 豪大亲王从青州逃回后,就一路蹿去济南。祖可法也急忙领兵后撤,如此两人兵马汇合济南城内王鳌永所部,总兵力又变成了四五万人。 吸取了先前一战的教训,豪格驱使着齐鲁绿旗兵在济南城四周分营下寨,再以八旗兵居中支援,借用着冬季里气温低寒,泼水成冰的道理,那一处处营寨尽皆是亮晶晶的。且不说郑芝龙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解决了豪格,而就算他能及时解决了豪格,也是不准备北上的。 明着说是巩固齐鲁,扫除胡腥;暗着的说法是崇祯帝根本没带他一起玩,所以他还是乖乖知趣的好。可实际上呢?那是觉得明军早晚要翻船,自己躲远一点,能省很多事儿呢。 免得明军大败的时候自己被金陵朝臣拉上去堵枪眼,或者说是被人骂做见死不救。 那被文人墨客咒骂,还有翻身的余地。 看后世的曹操、秦始皇,包括雍老四,都是例子,那个不是都要给‘人民大众’洗白了? 可要真有见死不救这种事儿,那就是洗不掉的污点了。 就像人妻曹的徐州杀人事件,秦始皇的滥征民力,雍老四对兄弟不仁一样。郑芝龙相信自己建立的皇朝肯定能将中国从旧有的历史轨道中推向全新的高峰,自己最差也是朱元璋第二,好的话,活着的时候都能向李二那样把‘玄武门’都给洗干净。 所以,别看他对士林读书人不在乎,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还是很在乎‘后世名声’的! 那有一点的风险,他都是能避就避开的。 索性豪格现下的做法就是在耗时间。郑芝龙北上时候就带来了上万兵马,加上郑军本在登莱的兵力,还有曾樱带领的登莱明军,总兵力三万还多。 就是分出去了江哲所部,还有留在登莱、青州肃清地方的兵力,郑芝龙手中也还有两万战兵。 兵力上面,清军有着绝对的优势。可惜豪格手中的八旗兵只剩了八千,四五万清军里大部分是战斗力薄弱的绿旗兵。 豪格根本不敢摆开了阵仗与郑芝龙大打出手。他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 因为他对满清的信心从未动摇。 崇祯帝的百万大兵又不是上百万郑军,就他们往日里见到的那些明军,纵然有百万众,又能如何? 豪格相信,只要大清在山陕的主力兵马都给抽调来,必然会像沸水泼雪一样,将这所谓的百万明军全部荡平! 到时候,大军顺势南下,那南蛮吃了大清的,就全都要吐出来,更要彻底退出江北! 而他,大清的肃亲王,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绊住郑芝龙的脚步。把他死死的拴在齐鲁!哪怕将整个齐鲁都丢了呢。 也不能叫他掺和进即将开始的大决战中。 万幸南蛮内部依旧不齐心,军国大事上依旧相互扯后腿。天知道他在青州时候得到王鳌永送来的最新军情时候是多么高兴。 明军拿下东昌后竟然一路向北,一路去了大明,而对济南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豪格的心立刻就放下了。 看来南面传来的消息没有错,崇祯帝对郑芝龙的戒备是很深的。 这大局都不顾了,而只想着叫自己与郑芝龙能‘心无旁骛’的捉对厮杀…… 这大清里头的高层也不是一条心,豪格日日夜夜都诅咒着多尔衮能早死。可是在军国大事上,双方的合作却还算默契。 虽然多尔衮不是个东西,把硬骨头留给豪格,而将多铎调去了吃肉。但在明军大举北伐的大气候下,满清高层对于齐鲁的局势底线是很低的。 只要豪格能把郑芝龙留在齐鲁,他就是把齐鲁都丢个干净,或是把手里的兵马(绿旗兵)都隔i打光,那也是有功无过。 豪格在济南摆出的架势太厚实了。明摆着就是要耗时间的。 叫郑芝龙都有些明悟过来。这豪格的任务保不准就是拴住自己,要不然,青州之败后他不该早带领兵马撤去北直隶了? 以至于眼睁睁的看着明军杀入北直隶,将燕京与济南的陆路联系彻底隔断!都还不见慌张,而是一门心思的在济南城外摆阵仗。 郑芝龙这个时候了要是还看不明白他脑子就全是水了。 同时呢,他也能感觉到豪格心中的那份十足的底气——他这是根本不认为明军北伐能赢吧? 现在就是不知道那洪承畴能不能从豪格的反常举动中看出些什么来了。至于金陵的崇祯帝,还有那一班大臣,郑芝龙却不是不抱希望的。 现下的金陵,那可是歌舞升平之余,口水满天飞。从市井到士林,再到朝堂,就没地方是安静的。 “要写信给洪承畴吗?” “写,还是不写?” 郑芝龙还在踌躇。 第二百八十二章 追缴欠税 芝罘,奇山所。 郑芝龙走了,郑芝豹也走了,郑森还是不在,曾樱又非常识趣的就待在登州。这叫留守后方,主持军需运转大计的冯澄世很有种翻身做主的感觉。 虽然他知道自己做的将是一件‘臭名昭著’的事儿,会被天下士林唾弃,甚至遗臭百年。可冯澄世却甘之如饴。 这种大权在握,扫荡一切的滋味太美妙了。 作为郑氏集团下的一员,他一个小小秀才,为了从无数个文书小吏中脱颖而出,废了多大精神气力? 现在终于被委以重任,能一展身手了。要是不趁机给国公给小公爷留下个深刻的印象,他岂不是多年的努力尽数都落到了空处么? 所以,冯澄世看着登莱的士绅地主们,如视一群待宰猪羊。 “登莱这地方有些特殊,当地不少缙绅都惧怕我军报复,故而不敢与鞑虏亲近。拿不到他们的把柄。但是在我军强硬的手段之下,这租地之事还是在顺利进行中。这段时间观察下来,那胆敢一条路走到黑,与我军死扛到底的还是没几个的。” 在内部小会议上,冯澄世对就近的事儿做了一个简单的汇总。言语有些红果果,叫一旁列席会议的周亮工嘴角直抽。 “但是,租地之事很重要,收税一事就一样重要。” 是的,今日的会议重心就是在收税。 不仅是收今年的夏税秋税,更要收来年积攒下的欠税。 具体的说,就是登莱的缙绅之家来年积攒下的欠税。 之前郑家在登莱计丁清田,接着是下刀子切肉,以至于登莱士绅被砍的好苦。一些士绅脑残之下都组织家奴进行抵抗。 但一切的反抗是都被郑家给押下去了。 内中有人掉了脑袋,有人被发配南洋,但更多的人还是留了下来,家里还被留下了50亩到100亩的田地。你总不能凭白拿没有的事儿套在人家头上不是? 这么没品的事儿,郑芝龙是不会做的。 对于那些没把柄给他抓的士绅,那被没收的土地就都被他用老法子——1:1转去了南洋。 在此时的中原士绅们的眼中,1:1的南洋土地,这纯粹是郑芝龙在恶心人。别说是一比一了,那就是一比十他们也不会去南洋的啊。 但这在郑芝龙眼中却还是一个‘隐患’。 是隐患那就要消除了,而现在的收税和追缴欠税,那就是郑芝龙用来消除隐患的法宝。 周亮工放心了,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果然是为了消除南洋的田契,既然如此,那郑家要追缴欠税就让他们好好地追缴吧。 横竖大明已经复兴在即,这齐鲁还是要归于大明治下的。这些缙绅现在吃点亏,日后的日子却总会好起来的。 因为朝廷到底是没有通过郑芝龙的清算章程,那些有功名的士子,等大明光复了,一样是人上人。 而作为大明统治阶层中的一员,周亮工对于士绅偷税隐匿的行为和隐性规则,了如指掌。 说一句公道的话,大明之所以落得财源崩溃,兵粮不济,最后险些亡了天下,丢了江山。这士绅阶层是难辞其咎。 现在这些人受些惩罚,就算他们的报应好了。 横竖他家在金陵,而不在登莱。 周亮工可没有为了登莱士绅而于郑芝龙顶牛的念头。虽然随着大明的复兴有望,周亮工已经不自觉中淡化了自己与郑芝龙的关系,可以说是从李士元那样的郑氏集团后补,变为了曾樱这样的对郑氏集团友好人士,可他从没有与郑芝龙交恶,以此来换取朝廷信任的念头。 所以,眼下作为曾樱代表的周亮工如同一个木头人一样坐在会议厅内,任由冯澄世说道那些“害人”的恶毒法子,自己就一语不发,如是未闻。 …… “郑贼要追缴欠税啊……”这消息像风一样刮便了登莱大地。 人在登莱的曾樱更是早一步从返回的周亮工口中听闻了消息,曾樱是哈哈大笑,郭尚友更是笑的的气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后者是周亮工起家的大贵人。 当初周亮工之所以能以潍县县令之职,带领数千登莱军西进增援。那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得到了潍县的一批耆老旧臣的支持,内里排第一的便就是郭尚友。 而排在第二的前陕抚佥都张尔忠,现如今已经被招入朝中了。 郭尚友是跟曹珖同期的人,如今也有八十,但身体尚好。 万历二十九年91601)进士。历任县令、给事中、巡察御史、知府、漕运总督、户部尚书。 算是名臣了。 历史上他在王鳌永两次疏荐齐鲁耆老旧臣时候,都位在首列。但能拒绝仕清,保全自身气节,在明末的大环境下,也是难能可贵了。 而眼下时空,他与张尔忠等都早早的迁家登州,曾樱对其很是尊敬。 二人一个是从县令小官一步步走来的巡抚大员,一个更是曾经的户部尚书,对于欠税漏税和隐抱隐瞒事宜,真知道的太清楚不过了。 大明朝在册的人口在成化年间达到了巅峰,随后的百多年中,民间人口是不断增长,可官府在册的丁口却一年不如一年。于此一般无二的还有田亩的数量,官府田籍上的数字与实际情况差距太大了。 大明王朝是按户头丁口来收税的,而很多的士绅大户,家里的老少人口数十人,男女奴仆更是众多,但在户籍簿子上也只记为一户。而土地兼并导致很多农民丧失土地后沦为佃户,又或者全家都进入大户人家为奴,这些人在户籍上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还有那从外地迁移来的移民,很少主动上报户籍的,周边大户也往往想尽办法隐瞒人口数。 事实上明廷也有清查人口和丈量田亩,甚至在都是规矩定例,但事在人为,本来是朝廷约束地方的规则法度却成为了地方官吏们发财致富的捷径。 白花花的银子一塞,十亩水田就变三五亩旱地了,家里十口壮劳力就成五口之家。只要注意了分寸,把握住老爷们的底线——人口田籍毫无征兆的全都大减的话,会影响到官老爷们的考绩的。 但这双边只要达成无言的默契,那一切就尽在不言中了。 甚至于后世关于大明朝的税赋史书中还有一段趣事:洪武年时明廷一年可以收到三千多万石的税粮,有一年最多收到了三千两百万。朱元璋很开心,觉得如此多粮秣已经他朱家的大明朝已经足够用了。就下达了一个类似于康麻子永不加赋的规定,规定说以后就按这个标准来收税,每年征收税粮不超过三千三,这样老百姓的负担不会太重。 朱元璋这是对读书人太狠辣了,杀得读书人都怕他,怨他,恨他。自然就也没有人来吹捧他了,看人家康麻子是怎么收马屁的? 然而事实证明朱洪武太天真了。因为他说的这个标准后来基本就没能达到过,除了和老爹一样彪悍的永乐大帝外,之后的大明历代皇帝,每年能达到两千七百万这个标准就非常高兴了,到万历年间只剩下两千五百多万,于是万历三大征就花光了明廷的国库…… 轮到崇祯这个倒霉孩子继位,读书人都说是他收税收多了才导致农民起义的,是辽饷等三饷太残民害民了。可实际上呢? 崇祯帝这倒霉娃娃,坐到一个烂摊子上,偏又没本事另造河山,如是就只能混成亡国之君了。 这大明朝的基层已经全烂透了,大明朝不是没钱,但这钱却收不到皇帝的手中。崇祯皇帝挂在那棵著名的歪脖子树上嚎啕大哭:“君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 虽然太片面了一些,可以大明官员的表现来看,倒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不管是郭尚友还是曾樱,他们是都没胆量挑战这社会的潜规则的。然而两个对大明还有些忠诚的人却很乐意看到那些士绅们遭殃,接受一些教训。 他们是不敢‘得罪’了读书人,可人郑芝龙早就破罐破摔了。人家很快就要在海外称孤道寡了,他才不会甩那些无耻的士绅呢。 看这段日子里郑芝龙的举动,那叫一个‘残暴’。在登莱士人眼里,郑芝龙都能与焚书坑儒的秦始皇一较高低了。 所以,曾樱也好,郭尚友也好,听闻了消息之后全都哈哈大笑。同时也跟之前郑芝龙使人收田时候的拒绝一样,再次拒绝了早上门来哭诉的诸多士绅朋友。 大明朝的税收制度秉承唐宋习惯,采用两税制。一年收两次税:夏粮和秋粮。理论上是只收米麦粮食的,称为‘本色’,不过实际操作中也允许用银钱和布匹等——也就是所谓的‘折色’来充抵。 除了要交纳粮食外,老百姓每年还应当承担徭役,就是给官府干活。这些徭役也允许花钱冲抵。尤其是在明朝后期,一条鞭法之后,徭役大都按银钱折算。所以各地收税,基本上就是收钱收粮。 但是想要知道士绅家的确切田亩数量,知道内中的田亩分成(是好田是坏田,是水田是旱田),知道他们当年交了几个子的水浅,那可就是一项极其复杂的大工程了。 不说整个登莱了,光是一个奇山所,那都能叫冯澄世忙的脱不开身。 所以,他们还是要靠原来那些胥吏的,因为只有这些胥吏才知道谁叫该交多少税又漏了多少的税。 第二百八十三章 这天下是大明的天下,不是他郑芝龙的天下 在明朝士大夫们眼中让胥吏们老老实实的干活,那是比自己不贪财好色好名更不可能的事儿。 所以,胥吏们在士大夫眼中是无耻下作的,是低贱奸猾的。是朝廷大业崩坏的一大原由。 但你不能否认,胥吏们比士大夫识趣多了。 只要你手段硬,拿得住他们的痛处,这些人就会乖乖就范。 而至于怎么硬手段拿捏他们的痛处,这就是士大夫们远不如郑家的地方了。后者处在明末的社会大环境下,作为这个社会的统治阶级,他们自然是要遵守这个社会里的规则的。可郑家人不是如此! 郑芝龙是握着刀子硬来。 士大夫们砍杀胥吏还要用朝廷法度,而郑家人砍杀胥吏,如江哲在胶州,那别说不用告知郑芝龙了,都不需要上禀芝罘郑芝豹的。 刀口压在胥吏们的脖子上,将一份缙绅名单扔给他们,老老实实把自己知道的,郑军想要知道的都写出来。相互间没有交头接耳,都要自己单独完成,谁要敢偷奸耍滑,拿出结果相互参照一下,可就是一目了然。 整个户房里并没多少正职的衙役,可帮闲白役多啊。这些狗腿子们可也知道不少。他们就是第二层过滤网。 有功者赏,有过者罚。 谁个胆敢玩虚的,那玩的就是他自己的脑壳。 相反,谁要是老实本分,郑家也会论功行赏。 轻的是为他们减刑,缩短监禁刑期是奖励,增加他们的待遇(比如田亩)也是奖励,将发配南洋的改为发配大员就更是奖励;重的则是‘官复原职’,那都是立大功的,能继续在郑军治下做公。而且多是就在本县。 这天差地别的待遇,再有着刀子做后盾,郑芝龙可不认为胥吏们能扛得住。 …… 奇山所城外一座校场中,上千名青壮肃然而立。这些人都是近来参军入伍,可是却又没能通过新兵训练的。 往日里他们都会被组成治安部队,可以说是二线中的二线了。 但是现在他们却又有了一个新的出路,那就是去当警察。 在这座校场的不远处还有一座规模更大的校场,内里足足有三千多人站立着。 他们是进一步被淘汰的士兵,主力是小袁营。 对比郑军新陆军言,眼前的这些人,还有先前的那千把人,都可以用“歪瓜裂枣”来形容。 毕竟对于小袁营这样的队伍,那范围还是很宽泛的。只要是身体健康,年龄又不是太大或是太小的,都给一并编入治安军了。 眼下的这些人在这样宽泛的标准下还被淘汰,那可真是“歪瓜劣枣”了。 至少有两成的人在四十岁以上,头发都是花白的。还有一成人是年龄太小的,从十一二到十六七。 现在才这么大,当初袁时中被整编的时候年龄有多小,就可见一番了。 袁时中也很无奈啊。 这就是明末义军啊,谁家不是一群正当年的汉子后头跟着大群的老弱妇孺啊。 李自成、张献忠皆是如此,他袁时中也是如此。 在袁时中看来,这些个老老少少的就通通送去种田种地去。要不拉去长山岛上搞盐田也可以。 而他们最初时候也的确是去了的。只是谁也想不到,这安稳日子还没过两年,他们就又被征召了。 不过与当初才被整编的时候不一样,现在这些人一个个面色红润,那至少是吃饱肚子了。而不跟先前一样,一个个都是营养不良。 袁刚这些日子主要就是在忙这个,把这些早‘解甲归田’的歪瓜裂枣们重新召集起来。那里头有一些人还是他的老熟人,有不少人依次从他面前走过时,他甚至能叫出名字。 “这些人打仗是不成的,但要是追缴钱粮,却足够用了。”袁刚脑子里回想着冯澄世的话,那还真是没有错,虽然是一群乌合之众,但用来当衙役真就够了。 这几天里就带着这些人操练起来,主要是表演性质的队列操演。 统一的制服、乌黑的棍棒、雪亮的单刀,以及整齐划一的标准动作,还真的挺能唬人。 这就是郑芝龙的警察,而且是兼备武警职责的防暴警察。 郑芝龙会在登莱自己所掌控的州县里设立警察,每地警局下还隶属这一支防爆队! 后者从这些人中挑选青壮有力者充任,那可就不止是制服棍棒单刀了,还有藤甲、盾牌和手雷,乃是一支真正的‘准’军事力量。 ——用老藤条编织成的护胸甲和护裆裙,内部还衬有皮革,从上到下,包括小腿上都有护胫的藤片。头盔则是类似于后世的藤编的安全帽,脸部还可放下护帘遮挡,穿带起来整个就是一藤甲兵。 再配着刀枪棍棒和手雷盾牌,那绝不是一般的民乱可以抵挡的。 而普通警察则就是一身黑皮,外加一头粗一头细,长短类似棒球棍一样的棍子,连开刃的刀枪都不会给他们普及。 但是用来打人、抄家已经足够了。 这就是郑家用来追缴欠税的本钱。当这些人‘全副武装’的开赴登莱、青州各地之后,芝罘对整个鲁东的控制力必将上升一个台阶。 而时间是最不可让之停留的东西,几天的时间眨眼过去,就在登莱各地的士绅们惶恐不安中时,各地的警局已经挂牌成立了。 而随着‘歪瓜裂枣’们顺利的开赴各地,一场大规模的抄家行动就也同时展开。 那首先被拿来开刀的就是一些‘资不抵债’的家伙。 比如袁刚这个登莱警察总局的总督察眼前的招远县的马家。 郑芝龙在前世的时候对兔子国的警衔是有些小意见的,那就是他觉得警督的感觉比警监更强。 中国古代有大都督,近代有督军,‘监’又算个鸟?是监察御史还是监生啊?亦或是太监? 所以啊,轮到他当家做主的时候,在制定警察制度的时候,他就把警督(警察督察)放在警监(警察监察)之上。 袁刚是袁时中的远房亲戚,论辈分,袁时中还要喊袁刚小爷呢。之前袁刚一直在袁时中帐下任亲卫队长之一。后来投奔了郑家之后,袁刚不想再刀枪上讨生活,便转入了内部治安队。 眼下郑芝龙这儿也是草台班子,想要出人头地并不很难。就像那冯澄世一样,本来只是个文笔小吏,但他运气好,赶上了芝罘的‘大爆炸’时期,从早期的一个军事据点——可想而知当时拿笔杆子的有多么渺小了,不过三年的光景,就飞速膨胀成眼下的规模。 那芝罘只是一个军事据点的时候,冯澄世不显眼;可是当芝罘已经统管半个齐鲁的时候,冯澄世便有资格登上这座全齐鲁区域内最高最耀眼的政治舞台了。虽然还不能占据到一个很中心的地位,但绝对算是一个有名有姓的角儿。 袁刚也是这样。 从治安队长到现在的警局总督察,也就两年的时间。 后世人都知道齐鲁招远金矿,那在全中国都是赫赫有名的。 而招远地区的采金历史可远不是从朱明才开始的。 马家就是其中之一。据说其先祖在宋代时候就在招远采金,憋屈了数百年终于在正德年间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财,然后供出了让整个马家都改换门庭的好儿子,后者先是不足二十中了秀才,然后三十出头时又中了举人。虽然数次进京都没能考中进士,金榜题名,但这已经足够叫马家成晋身书香门第士绅之流,成为招远县有资格分享利益的一份子。 而且最难能可贵的是,这马家自从改换门庭之后,家中就文气沸腾,代代皆有秀才公举人老爷,甚至还出过翰林。百多年里富贵不绝。纵然门内始终没有朱衣绯袍的,但漫长的时间下来,也足够马家成为招远县的头牌了。 郑家要收走土地,马家人很配合,因为他家的财富从来不是土地,而是矿坑。 在历经了万历这个死要钱的皇帝之后,马家的好日子已经过了几十年。家财万贯都是小意思。 不过收走了一千亩地而已,不伤大雅。 但是当招远县补缴欠税的罚单送到马家之后,马家人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狠辣。 这张罚单是要把整个马家掏空掏净都不算完啊。 马家要是交了这张罚单,马家的基业就全败了。 没人愿意看着偌大的基业灰飞烟灭,却不做丝毫的抵抗。 “荒唐,荒唐。这天下是大明的天下,是朱家天子的天下,而不是他郑芝龙的天下。此等残民害民遗祸万年之举,我马家即便粉身碎骨,亦誓不妥协。” “诸公,自光宗皇帝以降,朝廷未尝有矿税之举,此盛德之事也,诸公奈何亲眼见之大坏?” “今日吾与诸公在此,较之天下,不过是千石一粟也,然即如此某亦不知同心者有几人许?此马家之悲也。老夫却不觉有罪也。” “敌强我弱,刀下求活,只能苟且。” “老夫不敢劝说诸公与我马家齐心合力,共抗郑贼,以待朝廷恩泽。” “然老夫却忧之,某家即遭毒手,诸公之家岂能逃脱?登莱一地惨遭郑氏败坏,天下又岂能幸免之?郑芝龙搜刮民财,所获必丰,得意洋洋,少不得宣之天下。如郑氏使告陛下,教人主误以为我等多财自肥而轻乎国家。他日朝堂再有财困,天下吾辈,亦未敢自保也!” 却是马行鸣已经打着“进山里熬一熬,熬到天亮了,他们就也就安然无恙了”的打算。而至于他们家熬不熬的到天亮,那就交给老天爷吧。 反正想要他们马家束手就擒,却是绝不可能的。 再则马家人已经认为大明江山光复在即。想那皇帝便是为了收揽齐鲁士心,也断然不会容忍郑芝龙胡作非为而不加理会。 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更不会视而不见。 所以啊,他们就抛家舍业,转到了大山里来了。 要不然袁刚身为总督察怎么会亲自到县里来呢?这是要行雷霆之举,好杀鸡儆猴,一举震慑世人! 袁刚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对面山头上的那座小庄园修建的还挺结实,四周居然都是用大青砖和石砖垒成的,差不多相当于一座城堡了。 他这里是居高临下——一峰更比一峰高么。可以俯视对面的城堡,能看到里面人影绰绰,少说也有百十人。这还是眼下已经暴露出的人数。 对方还有火器,非常嚣张的隔着好几百米就对防暴队开枪了。“真是不知死活!” 第二百八十四章 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自神宗皇帝后,矿税(开矿、榷税)皆罢。当今天子圣贤明睿,更不会再开那残民害民之策!你郑芝龙口口声声索要之欠税欠款,老夫就难明了,我马家欠了谁家的钱谁家的税?” 马行鸣这是在骂郑芝龙了。 大明朝都没矿税,你郑芝龙反倒向俺马家来收税,这是啥意思? 先前在招远县城,马行鸣为了鼓动其他人与自己一块豁出去干,那是相当卖力的。可惜,没人愿意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反倒有些人还劝他暂且避一避,只带些便易携带的细软,快马逃去黄县的了。(黄县与登州皆在曾樱的治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让马行鸣气愤不已。 这些人说的轻巧,可他们自己怎么不逃啊? 马家要是这么一崩一分,日后要重新聚起来可就难了。更不要说马家的老宅,马家的矿山和城中的店铺了,自己走的轻松,再回来时候,即便郑家人已经离去,东西也极可能就不再是自己的东西了。 怒气冲冲的返回家中,旋即偌大的马家或是有旁支远房子弟外迁,逃奔登州、黄县,当然内里也少不了一二嫡系子弟。而大部分人都涌到了眼前这个城堡里。 一座建在小山头上的城堡。 地势不算多么险要,因为这座小山也不过三五十丈高。四面也都不是悬崖峭壁。如此的小山包在招远矿区太常见了。 没人知道马家为什么在这地方建造这么一座坚固的堡垒,要是说只为了防备近些年的乱世,那也有些大材小用了。 因为如此坚固的堡垒,只要人手充足,粮食、水源不缺,可是比一座县城都难攻破。 现在缩进堡垒里的马家人就是人手充足,且粮食水源不缺。 如果是早前的小袁营,袁刚是绝不会招惹这种人家的,因为就小袁营的能耐,如此坚固之地是根本打不下来的。 但是现在,现在的袁刚跟之前相比,那最大的变化还不止是手中武力的变化,而更多是开了眼界了。 马家人手中的火枪和小炮在早前的袁刚眼中是无可抵挡的存在,但现在他却知道了盾车的妙用,更不用说他手下的警局总部里还有一个队的真正精锐,这些都是正规的郑军士兵啊。 手中配置的不止有虎蹲炮,还有四门臼炮。 当前去劝降的人被马行鸣的一通大骂还有城头上响起的枪炮声给赶回来之后,战斗就正式打响了。 马家人自然听到了下面响起的和呼声,但自持城堡坚固,一个个是放肆的很。 口中不干不净的叫骂着,一个特别嚣张的家伙,居然还褪下裤子当众朝这边撒尿,实在是狂妄到了极点。袁刚倒没怎么在乎,他杀出身啊。纵然小袁营起义的时间有点晚了,但好歹也在义军序列里混了两三年,什么没见过没听说过啊。 但旁边的郑军队官眉头一皱,朝旁边一名士兵点点头。 小伙儿立即平端起手中的线膛枪来,枪托抵住右肩,只略一瞄准,砰的一声,那个有露鸟癖好的家伙就惨叫着倒了下去,城头上登时一片大乱。 太惨了。枪子正中会阴…… 刚刚还嚣张的骂骂咧咧的人头,瞬间全都缩下去了。 “很好,就这样打,看准了领头的,别让他们起势就行。” 袁刚满意的道。 他们现在距对面的寨墙约有六十丈开外,这个距离绝对是超出了对方手中任何远程武器的射程,别看刚才高墙上那帮兔崽子活蹦乱跳,又是开枪又是放炮的,可他们手中的火器那都是“大明”版本的,听个响就好了。根本就没一发弹子枪子能射到面前来。 反倒是这边,六十丈依旧在线膛枪的射程之内。在队官的指挥下,队伍里的五个狙击手,就开始了对城头上实施火力压制。 虽然只有五杆线膛枪,但一枪要走一条命,对于马家这群乌合之众言,那可就阎王爷的请帖,连着死了几个人后就再没谁敢探出身子对外头开枪打炮了。 枪声并不密集,这杀伤力却是实实在在的。 马家人根本没有任何手段抵抗他们的狙击,任何胆敢在这一段城墙冒出头的人,脑袋随时可能开花。仅仅两三轮之后,那面城墙上就空无一人,再也没人敢用自己的脑袋来赌这边的枪法了。 随即,袁刚带来的本地警察们就推着一辆辆厚实的盾车直接冲到了马家城堡下。这地儿可没护城河,这是山上,能打出山泉,就是马家的幸事了,可没本事搞护城河。 盾车后头是一排排火枪兵跟着,一杆杆火枪直指城头。三五人一队,只要有人敢露头,就立刻齐齐开枪,攒射去。 再有两人带着火药包自从城门处,这是要搞爆破。 只不过袁刚并不觉得炸开了城门之后就能如意的,马家人也不是傻子,怕是早就将城门洞堵死了。 而且马家这座城垒设防坚固,地势又高,居高临下御敌,说真的,只是待敌人接近后投掷滚木礌石,都能叫敌人碰上一头血。 可那对比的都是往日里的明军、民军以及乱民,绝不包括郑军。 一杆杆火枪封锁了城头,就看谁个敢露出身子,举着笨重的滚木礌石向下投掷?下头那一杆杆的火枪可不是摆设。 城门在轰然的爆炸声中变成了无数碎木片,但城门洞内果然被一块块石头给堵封。 袁刚对此只是挥了挥手,早有预料的事儿。不值得生气! “轰轰轰……”一颗颗手雷紧接着就被士兵投到了城头上,爆炸声起,城上是一片的哭爹喊娘声。 “上,快上!” 招远县的典吏,也就是警察局长把手一挥,三二十名警察抬着长梯就直冲城下。另有一个排的郑军火枪兵紧跟其后。 远远看着攻势一步步展开的袁刚嘴角露出轻松来。 都到了眼下这步了,一切可不就尘埃落定了? …… 在一声鬼哭狼嚎声中,这场攻打马家堡的战斗就算是结束了。城堡还是那座城堡,可主人却不再是原先的主人了。 当城头被郑军打破之后,城堡内马家的护院家丁们就变得不堪一击来。 不是乖乖的跪地投降,就是死命的往反方向逃,可他们逃又能逃哪去?最后还是乖乖的投降。 马家人也全都束手就擒,抓到马行鸣的时候,这老匹夫正手里握着一把刀子,却没有抹脖子的勇气。 一直搜到后面家属女眷所在地的时候,才算遇到点麻烦,但也称不上甚抵抗,只是一帮女人小孩大哭大闹而已。这时候警察就派上用场了,上去用棍棒威胁教训一通,立马安静下来。 至此,武装上的事情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抄家的事情了——马家堡是马家的命根子,里头储备了大量的粮食物资。 这自然不是进剿部队可以轻松运回招远的。 先就使人招来了不少临近的村民,拿粮食做报酬,让他们帮着转运缴获物资。 袁刚一开始去喊他们过来时候还有人抖抖索索的,不过当见到盘踞招远百多年的马家在官军的兵锋下变得不堪一击时候,他们就都高兴了。 尤其是袁刚宣布——过来帮衬的人都可以搬三斗粮食回家,按人头分发!那些村民们一个个就更加的欢欣鼓舞了。 反正他们不是马家人,就算早前与马家有些瓜葛,也只是在马家矿坑里做工罢了。这可算不得马家的人。甚至见到马家人倒霉,他们一个个还高兴的很呢。 现在看更有实惠可拿,那就是太美了。 当然更美的是,当袁刚把一箱子高利贷欠条、卖身契等等扔进了火盆里化作黑灰之后。那在场不知多少人都流下了解脱又苦涩的眼泪。 招远县一等一的权势富豪之家,百万家资,顷刻殆尽…… 消息传出后,配合着招远县少数几个亲眼见过整个过程的胥吏的证实,那不知道叫多少士绅富户位置胆战心惊。 作为统治阶级的一员,当屠刀架到他们自己脖子上的时候,这些人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被统治的。 …… 登州城内,曾樱拿着刚刚送来的情报,很是感慨复杂的叹了口气。 招远马家做了个好榜样,这消息传开了,别说郑芝龙的控制区了,便是登州、黄县两地都有不稳了。 “老大人你看看,这郑芝龙只是发了一点的粮食,烧些借据而已,就引得百姓们这般骚动。要是把抄检的钱粮财货一遭儿全发散出去,那黔首们还不把他捧到了天上去啊。” “而这还只是一座庄子。如果这登莱境内的大大小小庄院统统被他们破了,那又该是何等的声势?” “数万之众,旦夕可得。……当年的关中之地,就是因此而糜烂不可收拾。” 郭尚友叹了一口气,“仲含所言不差。然更叫老朽担忧的是,是这些黔首百姓对地方缙绅之憎恶。” “缙绅为天下根基,本该是德高望重,享有民望民心,为黔首所爱戴。可就眼前的事儿看,这马家人在当地……,黔首百姓不止不爱,反而闻其死而雀跃。” “易经有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马家不过是如此。” “窥一斑而见全豹。这天下缙绅黔首若都是这种恨不得对方马上去死,则,则……” 郭尚友说不下去了,而周围几个刀笔吏有听懂这段对话的,一个个权都汗如雨下。因为自古以来民变最为可怕,纵使朝廷大军可以将之镇压下去,他们这些底层官吏却也十有八九已然变成了牺牲品。 更别说这股‘刁民’的背后还有郑芝龙在撑腰。 第二百八十五章 多尔衮的得意 士绅,什么是士绅? 士绅就是皇权与百姓之间的中介。 在皇权高度强化的明清,偏偏有一个‘皇权不下乡’的无奈事实。朝廷只能通过笼络士绅才可以调动社会基层的资源,而另一方面,士绅的特权和地位也需要皇权的庇护,只有拥有皇权的支持,士绅才可以“合法”的对民众进行支配和掠夺。因此,士绅阶层的存在,对于稳定王朝基层社会秩序起了很大的作用。对于朝廷和国家而言,士绅利用自己的声望和地位可以代表民众,而对于民众而言,士绅又扮演着“官之在民者”的角色。 从明中期以后,士绅阶层作为一个拥有强大经济实力,政治影响力,社会基层支配能力的庞大群体。 不管是打京城败退后的李自成,还是刚刚入关的满清,更别说是大明了,谁个不对士绅拉拢起来? 也就是郑芝龙主动的站到了士绅的对立面。 不过现在郑芝龙这边的战壕中似乎有多了几个战友,高杰、刘良佐、许定国等,让大明朝旧有的‘士绅好朋友’之形象争在北地士绅阶层们的心中迅速破碎。 所以,对比中原、北直隶士绅们的哭爹喊娘,齐鲁士绅近来的优越感真的是很强烈的。 哪怕郑芝龙打了他们的脸,把曲阜的孔家、颜家都给抄了,而他们在刘肇基、曹变蛟等进军北上的过程中也遭受了一些损失,但什么事儿都要讲对比——那依旧是中原、北直隶更惨。 高杰、刘良佐和许定国,就是三头饿狼扑进了羊圈里。 恨不得把眼前一切能捞的到够的到的东西,全扒拉到自己的怀里…… 所以,对比隔壁省份里受苦受难的缙绅地主,齐鲁的士绅们,尤其是鲁西南、鲁西北的缙绅,那日子真是幸福啊。 只是他们幸福的滋味刚刚品尝不久,东面就传来了一个巨不好的消息——郑芝龙他不是人啊。 计丁清田,没收土地还不算完,他还要追缴欠税,这是要把士绅往死里逼! 虽然郑芝龙现在控制的地盘都在鲁东,别说登莱的事儿还没结束,青州更是一个大难题。也别说这天下终究是大明的,郑芝龙再横也不过是一个藩镇罢了,日后也顶多是一个海外藩王。 他似乎很快就要离开中原,都未必有时间来搜刮整个齐鲁。 但郑芝龙现如今领着大军在济南压着满清打,很是有一股马上就要横扫济南府的模样。让兖州和东昌两府的士绅官僚们锋芒在背,一阵阵的胆寒,一个个都不由的想念起大清的好来了。 后者在鲁西地区(东昌、兖州和济南)的搜刮也是力度很不小的,比朱明可‘苛刻’多了,可是跟郑芝龙比呢?那根本没得比。 就跟这里的士绅与隔壁临省的士绅地主的命运做对比一样,一比,那差距就出来了。 满清只多是多要了他们一些钱粮,郑芝龙这儿却是要将他们斩草除根,抄家抄净啊。 如是,东昌、兖州两府里都不知道有多少士绅,一个个恨不得马上就见到我大清即刻南复中原,马踏齐鲁。 当然,大清南来现下看是有些奢望了,大明才是他们真正的靠山。别看大明刚砍了他们一刀,没事,大明还是更靠得住的。 一时间被崇祯帝任命为齐鲁巡抚的邱祖德,都感觉自己已经成为了鲁西士绅们的大救星了。打他进入兖州府以来,他和他所代表的大明朝的存在感真是太强烈了。 首先是地方缙绅捐纳的钱粮数量,那可不是个小数字,叫手头空空的邱祖德立刻宽绰了很多。洪承畴还给他留下了不少兵呢,这短期内也不用担忧钱粮问题了。 其次是邱祖德发出的行政命令,真的是令行禁止,无有违背的。叫他都不敢置信了。什么时候士绅们这么乖乖听话了? 虽然邱祖德现在能辖制的仅有兖州和东昌两府,可安坐在滋阳城内的他还是觉得,自己真就是本处的巡抚大员了。 “郑芝龙,郑一官……” 邱祖德很清楚,自己这是得了郑芝龙的一记神助攻。 但不管怎么说,大明威仪已经在兖州、东昌两府建立,大批跟随北上的官员也纷纷就位,一切的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就邱祖德估计,只要不出意外——也就是郑芝龙愿意乖乖放手齐鲁,那最多是半年时间,齐鲁就将还是大明的齐鲁。 可惜啊,正兴致勃勃准备一展身手的邱祖德并不知道,就在他他已经埋首案牍,辛勤处理政务时候,一场大变已经在北直隶发生。 明军北伐可是有段时间了的。满清舍弃了被自己打的伤筋动骨的李自成,大军主力分做两截,步军在后,马甲兵在前,掐着时间点向燕京城移动。而马甲兵此刻已经抵到了燕京。 “十二哥!” 多尔衮亲自在西直门处相迎,看着顶风冒雪领兵归来,领口、帽盔上全接着一层冰霜的阿济格,禁不住有些激动。 这关键时候还是自己的同胞兄弟靠得住。就是宣大下了大雪,阿济格还是按时赶到了。 对比朝中那些叫嚣着返回关外老家的混蛋们,在宣府,不顾大雪阻路,马不停蹄的直奔燕京归来的阿济格可叫多尔衮暖慰许多。 多尔衮先前可都已经做好了守城战的准备了。 “十四弟你躬摄大政,为国不遑,我这做哥哥的又怎敢荒废国事?” 阿济格与多尔衮的亲密程度远不如多尔衮与多铎,原因很简单,明明阿济格是哥哥,但不管是老奴活着的时候,还是黄台吉活着的时候,他们同胞三兄弟里最出彩的永远是多尔衮。 他这个当哥哥的反倒被弟弟压过去,这自然叫阿济格有些不乐意。加之正白旗旗主异位,黄台吉惩罚了阿济格,反而抬起了多尔衮,这也是一个疙瘩。 同时呢,阿济格虽然勇猛,但性情粗暴,与一肚子花花肠子的多尔衮尿不到一个壶里。反倒是多铎,一样能打仗,还脑瓜灵活,又是弟弟,更被多尔衮亲近。 加之多尔衮没儿子,郑芝龙记得自己前世都有听过多尔衮要把位置传给多铎的儿子多尔博,收了多尔博当养子。 但略过这些不谈,他们三兄弟还是很紧密的。因为三人都清楚,他们的权势来源于什么。而想要保住自己的权势,他们三兄弟就必须紧密。 阿济格一路马不停蹄的奔来,这是真正的为了大清着想。一些风雪算什么呢。可到底是辛苦了,此刻见到多尔衮这般礼遇自己,心里也是热乎乎的。为难之中,两兄弟把旧有的一些疙瘩是通通弃在一边了。 阿济格人都没有回自己府邸,而是直接去了多尔衮的睿亲王府。 稍作洗刷,人进了暖房,就看榻上的小桌上摆着酒菜,多尔衮早叫人准备了吃食。 “除了涿州被攻破之外,还有什么新消息?”阿济格抓起一支烤的金黄的羊腿,大口撕咬着的同时,直接问多尔衮道。 他在来的路上就收到了京城的急报,涿州都已经被明军给拿下了。 “房山、良乡都已经降了。京城里中人心大乱,很多富户都已经动身外出,各店铺开始打烊歇业。”多尔衮对京城的情况了如指掌,直接说道:“估计至少有三成的汉官向南明献了降书,城内的米价、盐价十日前就都已经开始上涨,近来就是柴薪煤炭,也已经有人在抢购了。” “这些见风使舵的尼堪,通通杀了了事。”阿济格对于汉官没啥好态度,但对于京城物价的变化则更加的不满意。“消息传得那么快,一定有人作祟。”然后脑子里想到了三个字——锦衣卫。 多尔衮噗笑了一声,却是不在乎道:“左右不过是锦衣卫。咱们现下的朝廷啊,是千疮百孔!”尤其是在大清眼看着要不行了的时候,那就更是如此了。 像明军已经进抵何处,这样儿的事情,本应该暂时封锁,免得百姓知道后产生恐慌的。 可是多尔衮看,这城内老百姓们得到消息的速度,丝毫不比他慢。这只能证明大清朝堂上千疮百孔,满清的掌控能力正在削弱。 “涿州那边可有消息传来?”阿济格又问道。 大军虽然还没有完全抵到,但阿济格相信自己很快就会南下的,自然要尽可能的了解敌人情报了。 而满清的消息网也是很灵通的,金陵又什么消息,都能很快的传到燕京来。那范家真是好奴才啊。 “消息刚到,打破涿州的是高杰所部,随后又有许定国、刘肇基和曹变蛟等部抵到。大概兵力有六七万人。” “现在高杰、许定国与曹变蛟继续向前,夺了房山、良乡的就是他们,刘肇基则随后。还有王廷臣与刘良佐率军围困保定,黄得功则沿着白洋淀而上,夺取了雄县、霸州。目的应该是联合津门的郑军,堵死我大清回归关外之路。” 可以说,就眼下的局势看,明军的北伐大计真就已经到了临门一脚了。 只要顺利的拿下燕京,一切就都是那么美好。 崇祯帝的美梦,金陵朝臣们的美梦,全都可以实现。 但是,只看多尔衮现如今老神在在的模样,那就该知道,满清一步步的退让,沿途路上除了一个保定城外,近乎是任由明军杀到燕京城下,那就该知道多尔衮定有后手。 虽然宣大那不是时候的大雪险些叫他失算。可就算是明军达到了燕京城下,他们又怎么能迅速的拿下燕京城呢? 这城中还有那么多八旗兵和绿旗兵,可不是当年崇祯帝时候的燕京。 事实上与阿巴泰守在保定城的并没有多少八旗兵,而更多是北直隶绿旗兵,以及少量的关宁军,乃至是许多逃入保定城内的中原、北直隶士绅们的家丁护院。 北直隶的八旗兵,尤其是之前看着津门的八旗兵丁,现在大都在燕京呢。这就是多尔衮的后手。 而保定府是一座坚城,明军一路北上的顺利,个把月时间就杀到了燕京,不说他们军中本就没有太多大炮,现在就是有大炮也都抛在了后头了。刘良佐又是个废柴,王廷臣虽然敢战能战,但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不下保定来。 如此就够了。 虽然祁充格曾经向多尔衮提议过,这般做未免太过危险了。当心英亲王手握兵权,坐视敌军兵临城下而不动。 可多尔衮相信,阿济格再蠢也不至于如此蠢。而且阿济格只是蠢和暴躁,而不是阴毒和阴险。 坐视明军拿下燕京,他们这些太后皇帝摄政王统统完蛋,然后自己再击败明军,重振大清…… 呵呵,祁充格真的想的太多了。别忘了,大半八旗的亲眷可都已经迁到了燕京城。 阿济格手下的八旗大军的爹娘儿女全在燕京城,你让阿济格按兵不动试试? “良乡都丢了。那南蛮现在岂不是已经杀到了卢沟桥?”阿济格只是知道涿州失守,不想明军的进展都已经到了燕京城郊外了。当下就惊了。 自己前脚到燕京,后脚郑军就到了,“你这也太弄险了。” 纵然阿济格知道燕京城不是一捅就破,但被敌人打到都城下的感觉还是很不好的。 后者哈哈一笑:“郑芝龙有一句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锦衣卫死而不僵,我们是万难短期内斩尽杀绝的。我要不做的真实一些,怎么能赚来那么多的明军?”就是要山陕的八旗兵掐着点赶到,就是要燕京城内始终空虚,如此明军才会放心大胆的朝前来的么。 甚至于宣大的这场大风雪还帮了他们一个大忙呢。 怕是洪承畴他们现在都以为满清回援的兵马现在都还在宣大呢。 这就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道理。 明军前线十几万人,留了三万人在保定,剩下的十万人还敢兵分两路,这狼可不就上套了? 从燕京到保定,十几万明军。现在他们已经分成了三大团,很多小团,这要能一鼓荡平了,待到铁骑南下时候,谁还能抵挡的住士气沸腾的八旗勇士? 第二百八十六章 图穷匕首见 大明的北伐军有上三十万,其中左良玉部就超过了十万人。 卢光祖、李国英、金声桓等左营大将,都通通聚集在豫西、豫北。 这一是为了堵李自成的大门,二是为了牵制多铎手下的大军,三呢,就是还能把他们限制在中原。 如此,这些人虽然也有功劳,但比起曹变蛟、高杰、黄得功等‘嫡系部队’来,则明显还差上一筹。 金陵朝臣们的小算盘打的很精明。 而余下的各路兵马,明显的就是金陵小朝廷的嫡系。这点只看他们的补给和来历就能清楚。 这些人一路从中原杀到北直隶,一个个都装满了上下的口袋,更一路北上一路快活,裤腰带松绰的都能再塞进去一头老母猪。 多尔衮就不信他们还能战敢战,还军纪如初。 更别说从江淮到燕京那漫长的补给线必然叫明军军需紧张——不是粮食衣被上的紧张,而是箭矢、药粉等,还有笨重的大炮。 多尔衮把一切都算的挺详细的,而明军也真的如他所设想的这般,在长达数千里的北伐路上,不止军心军纪不复先前,连火炮都丢在后头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了?”阿济格听得很想笑。但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话说的有道理。 丢下多尔衮使人整理的明军一干情报,阿济格脸上已经没有了刚入京城时候的沉重色,而全是一股强烈的自信。 没有了足够的红夷大炮。 如今的明军在他的眼中,已经变得非常非常熟悉,那就是在关外交手的明军么。甚至还有不如! 他可不相信崇祯帝跑去南国拉起的这些队伍,能比得了当初的九边精锐。 “叫人去盯着南蛮,看他们现在到什么地方了。”阿济格有种立刻就出兵的冲动,但他强压了下来。至少要让下头的人次一顿饱的,睡一觉暖的。 …… 真定城里,夜晚来临了。 因为是光复未久,真定城内又是洪承畴的行辕所在,谨慎行事,城中一片黑暗。 但随洪承畴参赞军机的堵胤锡落脚处还是一片光明。 整整一天一夜,他脑子里都在盘旋着“大局为重”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很简单,很好写。可对于堵胤锡来说,这四个字却是那么的沉重。 他是‘根红苗正’的东林党人,师从同乡名士马世奇。马世奇的父亲马希尹,为与顾宪成、高攀龙、钱一本等人并称为“东林八君子”的叶茂才的门生。 既然是东林党人,那屁股坐在那边就可想而知了。在历经了豫北和南畿各州府士绅乡官们的惨剧后,堵胤锡可谓是愤怒到了极致。 东林党的根基在江南,但普天之下尽有东林党,只是多少的问题。 他连连上请洪承畴给予重压处置。洪承畴也的确并非全然无动于衷,对于许定国、高杰、刘良佐他们的行为还是有施压的。 邯郸之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成为了洪承畴约束军纪的一枚棋子。 但堵胤锡却觉得如此还不够。要想为朝廷重新收揽人心,还要重惩许定国、高杰之流。 他当然不会现在就要上书朝廷重惩许定国他们,战争还在进行中,他就是再恨许定国他们,必要的理智还是有的。 堵胤锡的目的只是为邯郸士民求情。 邯郸一干缙绅在洪承畴亲临城下时候就开门请降了。 谁叫罗锦绣早就溜之大吉了。 此后城内士民聚集起来抗拒许定国报复性的率军猛打,这完全是为了自保,是防止被气极发疯的许定国给屠城了。 因为许尔安被罗锦绣一块带去了保定,一同前往保定的还有不少城内缙绅富户。 不过赵湛留了下来,与一同留下的士绅,带领邯郸百姓死守住了城池。 你可以赞叹邯郸人的韧劲,在那种情况下也还能守住城池。你也可以吐槽许定国军的无能,那般情况下竟然还无力拿下邯郸。 于是,许定国继续北上,洪承畴亲临城下,赵湛他们就乖乖的自缚请降了。 堵胤锡不愿意看到赵湛等人身死。 法不责众,朝廷不可能一股脑的屠了整个邯郸,但赵湛等人却不见得有那么的好命运。可结果叫他万没想到,自己的上书竟然被周延儒给截留了。后者更是给他送来了四个大字——大局为重。 紧咬着牙,堵胤锡都能听到自己牙齿的咯吱咯吱声。 就在这时,长随进来道:“老爷,洪本兵有请。” 洪本兵当然就是洪承畴了,九省总督,北伐主帅,大明朝最重要的柱石之一。在北伐之前已经被崇祯帝授予了兵部尚书衔,同时他也是堵胤锡的一大伯乐。 堵胤锡虽然是文官,却有一颗将军心。崇祯帝南迁后,他见到天下兵乱,虽任湖广按察司副使,提督学政,却仍旧训练士卒,钻研兵事。建立“君子营”,设科募士,亲自去招兵,测验其胆气和力量,招募300人,分成10营,取越王勾践君子六千之意,不叫兵丁,而称为君子,以示尊重之意 虽然不免有些可笑,但洪承畴听了甚嘉之,如是向崇祯帝举荐,此番堵胤锡能以兵备道额身份随军,可全赖洪承畴提携。 堵胤锡立刻起身前往洪承畴行辕,就见洪承畴正面露忐忑的坐在那里,边上诸多幕僚,也都如临大敌一般惴惴不安。 “仲缄。大事不妙,大事不妙。”却是洪承畴已经收到了前线的败讯。 阿济格忽的带领两万余清军马甲兵赶到了燕京城,汇合了燕京城本来的兵马,一战,把无有准备的曹变蛟、高杰、许定国打的大败。 明军一路上势如破竹,日子过的太舒服了。而且人人捞了不少的好处,裤腰带更松的能装个老母猪,他们奔着燕京城去,那一是捞取大功,而是为了得财货,还有几人怀着驱除鞑虏光复神京的赤胆忠心呢?现在猛地一打硬仗,一个个又如何硬的起来? 就算是当年领兵直冲黄台吉御营的曹变蛟都无可奈何。 手下兵将豆腐渣,他又能如何? 就算是有刘肇基及时的接应,明军也是一败再败。 阿济格这次用兵就在一个‘猛’字。 没什么好说的,战马平川,横竖是冰封大地,连江河都冻住了。除了城池,再没什么能够阻挡他们的铁骑的了。 阿济格就靠着骑兵,一战破了曹变蛟后就一路追击下去。 第二战明军还能有组织的抵抗,第三战明军就只有招架之力了,而第四战就全部望风而逃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报,明军已过卢沟桥。” “报,明军前锋曹变蛟部已达宛平。” …… 一声声禀告传进了阿济格的耳中。 阿济格就静静的听着,明军的动向,兵力,差不多都探查清楚了。 曹变蛟部一万人左右的人马为先导,身后是高杰部和许定国两部,刘良佐还在良乡。 明军的骑兵不多,前锋曹变蛟部都还不足千人,火炮也少有,火枪倒是有一些。步军阵型很是严整,一万人前中后左右卫层次分明,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小曹将军。 他们在关外时候的老对手了。 但阿济格却不怕。因为连同在京八旗,他手中足足有三万马甲兵,再算上京城里的绿旗兵,就是等明军全军到齐了,再摆开阵仗厮杀,他也不怕的。 更别说现在‘敌明我暗’! 这才是阿济格最大的优势。要不然,等明军摆开阵仗,他手中的马军就算占据着兵种上的天然优势,那也不见得就能轻松解决明军。 缩成一团的步军是骑兵最头疼的敌人。就像当初的浑河血战。那些个白杆兵,可是连火枪都少有的。 如果曹变蛟也能练出白杆兵一样的兵马,那抗拒力有多大,不打过一场,他还真拿不准。但他可以肯定的说,自己绝对没办法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了曹变蛟,然后继续攻击高杰和许定国军。 当然了,他是绝不认为自己手下的三万八旗马兵会被六七万分散开的明军在野战中击败的,那是开玩笑。他的“忧虑”只是基于自己会付出多少的伤亡和花费多少的时间。 当明军多路进军,而不是一二十万人集做一团来到燕京时,南蛮的败军早就定下了。 从良乡出来,曹变蛟的进军速度很快,直到卢沟桥附近才骤然变缓。 这不是他畏战畏敌,只是因为距离燕京城越来越近,距离敌人越来越近时,习惯性的谨慎罢了。 卢沟桥是进出燕京的要道,其不远处的宛平城,虽然城池狭小,全城东西长不足二百丈,南北宽不足百丈,是个绝对的小城。但这却是燕京真正的城门。 城居永定河东岸,正临卢沟桥,直扼京畿咽喉要道。 且作为一个崇祯十一年才开建的卫城,宛平从形制结构上就与普通的城池大不相同,城内并无一般县城的大街、小巷、市场、钟鼓楼等设施,并仅设东西两座城门,局制虽小,而崇墉百雉,俨若雄关。 曹变蛟清楚的知道清军在宛平驻有兵马,自然要谨慎。 此刻,两军斥候之间的碰撞也激烈起来。 明军想要探清前方的敌情,而清军的探马斥候则是拼命的抵抗。 这些都是两军中的骁勇之辈,在卢沟河沿岸追逐来去,刀弓交错中挥洒着的鲜血,为这场大战奏响了序曲。 坐镇中军的曹变蛟,听到前方不停传回来的探报,心里却是悲喜交加。 悲伤的是夜不收的损伤太惨重了,这些夜不收可是他军中的精锐;而喜悦的却是,鞑子越发疯狂了。 这肯定是绝望中的疯狂! 满清这般拼死拼活的遮蔽他的视线,曹变蛟并不认为是鞑子已经有大军援到了,而是认为鞑子在拼命的拖延时间。 只要夜不收不能探明敌情,自己肯定不敢迅速进军。 当然,燕京城内也不是一个鞑子兵都没有,多尔衮既然没有逃走,那肯定也会顽抗一番。 曹变蛟自始至终都没有想到阿济格的援军会那么快就抵到燕京。 他接到的消息是,阿济格的大军还在大同呢,而宣大连降暴雪,大军怎么能行进? 阿济格则不再等待了,吃饱睡好后他站起身就传达了出战的命令。 “全军开拔,缓行,保持进攻阵型,一旦接敌,立即进攻。” 燕京城外密集的马蹄声,成为天地中唯一的声音。 这一次,阿济格的战术相当的简单,就是猛打猛杀。不论地形上的限制,这骑兵只要上了规模,那其本身就已经定了战术。 马再有灵性,战马训练的再好,它们也不是人。所以骑兵也永远不会像步军那样有着无数的花样。 进击中的骑兵群,冲锋疾驰而至,狂澜般席卷而到,这就是他们的战术。 速度与力量的结合,杀伤和自伤的交织。 这就是骑兵! 阿济格将亲自率领大军的主力——一万满军旗马甲兵,毫无保留的正面攻击,其余部队则会在之后,对明军的侧翼进行攻击。 蒙军旗一半人马配合作战,还一半会绕到曹变蛟军,继续向南向着高杰、许定国部发起牵制攻势。 这不止是要呆滞他们的速度,还要在曹变蛟败兵溃退到这儿后,让明军乱上加乱。 这种事儿时间是很难把握的,稍微有差,最佳的时机就错过了,那就要看阿济格究竟能把曹变蛟打成什么样儿了。 在沉闷如雷的马蹄声中,大军和吹了气的气球一般,迅速膨胀蔓延开来。就像轮船划破海面留下的水痕,从一条细细的长龙迅速变作一正面宽达一两里的骑兵群。 燕京城距离宛平只有十里多些,大军才活动开来,便就进入了攻击状态。 一个个八旗兵眼睛里慢慢带上了血丝,他们才不想回到冰天雪地的关外,更不想在这个风雪交加的时代,让自己的妻儿父母踏上逃亡的道路。 都不用什么慷慨激昂的话语来激励他们的士气,只一个切身利益,就足以教他们和座下的战马一样,默默做好了迎接惨烈的厮杀的准备。 战马从初开始的小跑,到荡起漫天烟尘,大地也在马蹄践踏之下梭梭颤抖,天地之间全被隆隆的马蹄声所充斥占据。 浓重的杀气让冬季的寒风变得更加酷厉。 黑白无常开始在天空上张牙舞爪,等待着这场杀戮盛宴的开启。 “骑兵,大群的骑兵……” 根本不用斥候禀报了,东北方向那漫天的烟尘,已经让明军上下有了察觉。 和其他将领一样,震惊和恐惧一瞬间就涌上了曹变蛟的心头。 “鞑子哪来的那般多马军?”这太突然了。 就眼下的局势,在毫无遮拦的燕地平原上,面临大规模骑兵的突袭,这一仗简直是地狱级难度。 而要知道明军上下本来准备的可仅是一场一般难度的战斗…… “传令,传令下去,前军就地御敌,准备接战,准备接战。” “传令给江翥,让他迅速整合后队。” “告诉孙守法,领兵钉在前面。就算他死了,也要给我顶住。” “……” 一连串的军令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作为曹文诏之后,明军中最为善战的一位领兵将领,曹变蛟绝不是一个无能之人。 随着军令传下,宛平城外略显慌乱的明军随之平稳了下来,曹变蛟本人也顺便将其他的情绪抛到了九霄云外。 狭路相逢勇者胜。 眼下的局面已经无可改变,那就好好地打上一战吧。 他已经叫人飞报高杰和许定国了,二者距离他也不是很远,只要他这里可以顶住鞑子的突袭,很快就能等到高杰和许定国两部,而待到高杰、许定国杀来接应,则大事依然可期。 曹变蛟大声吆喝着,叫人打起将旗跟着自己身后,骑着战马在中军来回奔驰。约束中军将士,也是在用自身的行动来激励全军上下的士气。 他虽名是小曹将军,可战场上厮杀的年头却一点也不短。前前后后都二十年了。就算是独自领兵都也都有十二三年的时间了。 曹变蛟能在明军中崛起,不能否认他叔父曹文诏的巨大作用,但本人亦有股子蛮劲狠劲。 他很清楚现在的局面已经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了,他刚刚领兵杀到宛平,才叫孙守法领兵堵住宛平的东大门。现在他在城外一没有立下坚固的营垒,二没有充分的准备,他都甚至还要面临着身边宛平之敌的虎视眈眈。 在这样一个地方,受到大群骑兵的突袭,他手下这支兵马已经处于绝对的危险当中。 如此情况下要反败为胜,要置之死地而后生,那唯一的办法就是拼命。 此时,他已经不去想,这些鞑子是从哪里来,怎么会突然今天就出现,锦衣卫为什么一丁点的消息都没有发来,因为那些都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拼命的时候到了。 马蹄声震天动地,密密麻麻的骑兵队列像移动的城墙般铺满了明军将士的视野。 孙守法是个胆子很大的人,可这个时候他也禁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 世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了‘马蹄声’这一个音符。 此时,孙守法已经把所部布置成了一个方形,阵前排好了两列盾墙,长枪和火枪,还有弓手们在后。然而这并不能叫他们安下心来,反而一个个都有些战战兢兢。 他们不得不害怕。本来以为就是一场一般难度的战斗,现在却陡然变成了地狱级难度,明军上下内心的压力和恐惧有多大,可想而知。 虽然他们是曹变蛟带出来的队伍,可这并没有卵用。在强敌面前,他们并没有显示出足够的勇气和坚定来。 “杀啊——” 阿济格大吼着,他的王纛大旗立在骑兵群的前阵,这给八旗鞑子带来了巨大的鼓舞。 “杀啊……” 双方的距离迅速接近,一个个鞑子高举着刀枪大吼着。 蒙军旗马甲兵冲在最前方,一支支利箭射向了明军。后者阵中响起了一声声厉喝:“不准放枪,不准放枪……” 随着郑军依靠着枪炮称雄战场,明军一个个也仿效之。 裁减大批品质低劣的火器,或自己组织工匠打造,或直接向郑军购买,甚至还有人直接向郑军购买大量的精炼药粉。 这叫不少明军将官手中都拥有了一支像模像样的火枪队。 曹变蛟军也不例外。 可是明军筹备一批高品质的火枪药粉不是难事,难得却是把他们手中的火铳手调教成真正的火枪兵。 这才是双方最大的不同。 这才是明军最大的弊端! “砰砰砰……”明军阵中滥射的毛病依旧。 第二百八十八章 向南,向南—— “噗通……,噗通……” 清军前方的蒙军和死兵倒下了上百骑。 明军也有一些人被箭矢射死射伤,但人的惨叫声和战马的哀鸣声此刻完全被滚雷般的马蹄声给压过。 明军没有排枪齐射,也没有将清兵放进最佳距离再开枪。然而他们手中拿着的是一杆杆质地上有着保障的火枪,用的又是精炼后的药粉。就是相隔着百步远,弹丸也能轻易的击穿战马的肌骨。 可问题是这前装枪一弹击发容易,想要重复填装,那可就不是眨眨眼就能成的事儿了。 尤其是火枪与骑兵的交锋里,当火枪的射击不能让骑兵望而却步时,火枪就已经输了。 还好明军火枪上也都有刺刀,这东西最容易学习,而且成本不大。让击发后连烧火棍都不如的火枪,现在变成了明显比烧火棍要牛逼的短矛。给了火枪兵们最后一点藉慰。 “开火——” 当清军士兵抵到近前后,孙守法高声喝呼道。 “砰砰砰……” 此时此刻还能沉得住气的明军火枪兵纷纷开枪,同时,阵线上一门门虎蹲炮也同时开火。乃至是一些手雷也被投出。 可惜,画虎画皮难画骨。 明军虽然抄袭了郑军的外表,却没有郑军火枪兵严格的军纪和操练。 一样的招数落在郑军手中那是能一招叫鞑子当场跪了的。 但在明军手里却顶多是砍了鞑子一刀。 阵线前惨叫声不觉,数百八旗马甲惨叫的翻落马下。 枪子、炮子+手雷,这套饱和打击,在如今这个时代里,对付起冷兵器部队最是使用。 纵然明军发挥的太差劲了。但当这些‘打击’落到清军头上的时候,依旧轻松的带走了数百条生命。尤其是最前列的一批死兵,等冲到盾墙前面时候,已经所剩无几了。 枪炮响亮之后,清军的马蹄声依旧滚滚如雷震。 而明军呢?一批弓手弯弓射箭。不少火枪兵都慌张不一的装填弹药,也亏得明军也有了那定装弹药,不至于再搞出将药粉枪弹装满枪管的糗事。 但对面的纵马而来的鞑子如何愿意看到明军装填弹药? 他们可是这个时代最为优秀的骑兵集群之一,身经百战,才不会给明军留下下一轮的准备时间呢。 哗啦啦的骑兵仿佛是奔涌的洪峰,横冲直撞过来。 孙守法高声叫喊着,引着家丁直冲在最前,手舞一双铁鞭,浴血厮杀。然而他手下的军兵却直如那豆渣大坝一般,看似很坚固,被浩荡的洪流一冲却就要完蛋。 弓弦嗡鸣声响成一片,两侧的蒙军再次逼到近前,黑压压的箭矢从天空中划过,夹杂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嗖嗖声,落入明军阵中。 再有那一波波的冲撞,满清马甲的冲击就像是连绵不绝的海涛,一浪高过一浪。 无数人惨叫着倒在地上。有战马在哀鸣着栽倒,将背上的鞑子抛甩出去,可更多的却是明军被马蹄踩踏的血肉模糊。 孙守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在了怒涛中,还有他那面大旗。 追逐着狼狈逃窜的明军,曹变蛟的中军已然在望。 一脸铁色的曹变蛟愤怒着望着溃逃的士兵,这些混蛋。就不知道往旁边逃吗?他们这么一堵,自己还如何开枪开炮?就是要开枪开炮,那挨打的又是谁? 可是在生死的大恐惧中,那些溃败的士兵他们真的无暇考虑这个啊。 他们更愿意直接的向着自己人冲来。这就跟人在最危险的时候总会呼叫自己最亲的人一样。 在这样的局面下,火枪还真的不如弓箭。至少后者能抛射,而火枪却只能直射。 一轮轮箭雨过后,败兵已经是跟无头苍蝇一样了,蒙军旗的马甲兵娴熟的坠在他们的后头。而满八旗的马甲兵却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天空中飞舞的箭矢,好像天上的阴云一般,升起落下,不断的在给溃兵造成伤亡。而更加悲催的是,他们投奔的方向也对着他们射出了一波波箭矢,曹变蛟才不会心软,他狠的下心,尽可能的驱散溃兵。 一些个跑的丢盔弃甲的明兵在被迎面飞来的箭矢射中时候都满目的茫然,对面是自己人,自己人怎么射自己人? 不得不说,在战场上,这没了组织的溃败之兵,真就是满满的杯具。 “饱和打击”就是列阵严密的步兵军阵给骑兵的见面礼。可以说,如果让曹变蛟把所有人马都汇聚一处,摆开阵仗,固守待援。阿济格纵然兵多,却还真很难轻易拿下曹变蛟军。 冲击三千人+五千人+两千人的三股敌军和冲击一万人的兵马是全然不同的概念。但即便如此,面对乱了枪炮的明军,鞑子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数百骑兵死伤,如此代价对比昔日里的明清厮杀言,可不就是配得‘极大’二字么。 正所谓万事开头难。战争就是如此。一旦有了一个漂亮的开头之后,稍后的很多事明明比开头更难,却也会迎刃而解。 驱赶着败兵当肉盾。明军的枪炮就依然废了。 “轰……”一声巨响,甚至都盖过了战场上的喊杀声。 曹变蛟中军与满清骑兵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碰撞,数不清的生命,在这次碰撞当中消失。 一条条身影飞了起来。他们是明军,是清军,……,反正在彼此相撞的那一瞬间,巨大的作用力叫他们不可抑制的抛飞来。 鲜血像寒冬的飞雪,抛洒的到处都是。 惨叫和骨折的声音,连绵不断,却又在随后的厮杀声中被掩盖下来。 无数战马被长枪刺倒在地,被枪子打到在地,一个个八旗马甲被长枪刺穿,挑下战马…… 而更多的明军则就跟成熟的西瓜一样,被马蹄轻易地踩个稀烂。 很残酷,很血腥的一幕。骑兵强大的冲击力,也就此在这一刻展露无余。 就跟前军孙守法组织的盾墙长枪一样,曹变蛟匆忙组织起来的盾墙枪林在清军疯狂的冲击下,也脆弱的一笔。根本没有坚持哪怕一刻,就被骑兵淹没在了马蹄下。 当骑兵冲锋过后,留在宛平城前的就是一片比血肉屠场还要可怖十倍的场景。所有的人马尸体,都被踩的稀烂,一滩滩赤红的肉泥贴在地面上,早已经不成人形了。 曹变蛟的将旗也消失了,虽然他本人没有死。 毕竟他有一身过人勇力,周边更簇拥着许多家丁,就是曹变蛟想死,家丁也不会如他所愿。 潮水般的骑兵纵横而过,彻底淹没了明军的军阵,也湮没了金陵君臣的痴心妄想。 “向南,向南——”阿济格根本没有停下脚步,曹变蛟完蛋了,高杰和许定国可还在其后。他可不愿意放过那些明军。 疾驰而下的清军再次将屠刀对准了高杰。 对比长子在满清手中的许定国,高杰的危险性更大,而且手中的兵也更多。 曹变蛟与高杰曾有过一段共事的经历。他挺了解高杰这人的,知道高杰性情凶骜,很有点飞扬跋扈的味道,但这人也颇为敢战。 只不过矛盾在于,高杰的敢战是在他觉‘我能赢’、‘我不弱敌’的情况下才敢战的。要真的是敌强我弱了,他就一定不敢战了。 缓则养寇以贻忧,急则弃甲以致溃。高杰与左良玉有着神一样的相似点。 曹变蛟不知道眼下情况里高杰还敢不敢战,他还担忧如此情况下,高杰与许定国能不能精诚合作。 要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疙瘩只是在洪承畴的压制下表面化解啊。 当然,现在曹变蛟最重要的事儿不是关心高杰和许定国,而是自己赶紧逃离险境。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大明危矣 “许定国,许定国……,该杀,该杀!他该死……” 堵胤锡拿过军报,三两眼看完,气的怒不可遏,口中连连大骂。而这个时候厅堂中却再没有谁来劝他要以‘大局为重’了。 因为这许定国真的很该杀,很该死! 错不是他怯战避战,在与高杰合力并肩与清虏大战厮杀时,自己忽的撂挑子走人,卖了高杰。高杰军如何会败得那么的凄惨? 明军北伐大军又怎么会彻底没了胜机? 只要许定国与高杰能把清军堵在良乡,随后刘肇基的兵马就赶到了,那京畿之战就依旧有的打。可是许定国他……,他把这一切全给毁了。 “许定国,许定国,贪生怕死,枉负国恩,他枉负国恩……” 洪承畴神态很激动。他对这次北伐如此的看重,将之看做是自己再次‘建功立业’,威震华夏,留得身后美名的最大希望,却生生毁在了许定国的身上。 要不是许定国先逃,高杰会败得那么惨吗? 刘肇基都已经率军北上了,他都已经北上了。 要是许定国现在就在洪承畴的面前,他会将许定国生吃活剥了的。 只要明军在良乡撑住,等到黄得功举兵杀到燕京以东,这大势不就又回到大明这边来了么?曹变蛟大败后,明军也不是没有机会啊。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许定国已经逃了。所以在曹变蛟败了后,高杰败了,刘肇基也败了。 燕京与保定之间就再无阻碍,清虏大军这般可不就能直插保定了么? “不好,本兵大人,清虏破了曹高诸将之后,便可以直插保定了!”堵胤锡心中的愤怒好一会儿才消了下去,而后猛的叫道。 “是啊,保定有难也。”洪承畴都想哭了。 曹变蛟他们这一败,保定城下的明军就也大难临头了。 道理很简单,阿济格的大军就算不能击破王廷臣、刘良佐两军的营垒,还不能切断两军的后勤线路和退路吗?这是鞑子对付明军屡用不爽的一招。 而偏偏王、刘两军军中都没有太多的余粮。 因为北伐大军这一路的进展太顺利了,前后两月光景就杀到了燕京城下,以至于后方筹备的大批粮秣远不足于迅速送到军前。在鲁东或是豫北还勉强可以,进了北直隶就难了。 但明军一路上‘抄家’抄的不亦乐乎,大笔的钱粮物质入手,别说是军中将领了,就是洪承畴都对后方的粮秣不在意了。 像大名,那是大军的后方总基地;真定,那北伐军主力兵马的后勤基地,指曹变蛟他们。还有河间,就对应的是偏师黄得功了。就都囤积了大批沿途路上得来的粮秣物质。 本来随军的民壮是用来运输物质,保障后勤的。可现在他们倒的确是在运输物质,可却更多是运送各路兵马北伐途中的‘战利品’。 而至于前线的王廷臣、刘良佐部,军中携带的粮食却不是太多。 不至于跟当初松锦之战时候只有三天粮,但最多也不会多过一个月。 要是阿济格带领马军把粮道退路都给切断了,……王廷臣和刘良佐自然就都危险了。 “本兵,可使人速速告知黄将军(黄得功),让其带领进援保定。”堵胤锡叫道说,“那清虏的大队马军皆已经返回,步军就算有些距离也不会依旧滞留宣大。兼之北伐主力已经受挫,黄将军再孤军进兵燕京,亦于事无补。还是速速南返,接应王、刘两部兵马与前军残兵南撤为上。” 若是没兵马接应,就王廷臣、刘良佐两部兵马独自后撤,不是堵胤锡看不起他们,他们在军势大挫,士气大衰之下,自身又只是步军,凭什么能逃得过清虏骑兵的追击? 就是比双方的军力,满清也不差多少啊。 “堵兵宪也太涨鞑虏的气焰灭我军的威风了吧?”反对声立刻响起。 “东翁,小曹将军虽有失手,叫我军损失不小,然北伐大军实力仍在啊。大名府的马中丞部,本处的左总戎部(左光先),再有黄将军的三万御营兵,加上保定的兵马,大军依旧不下十万众,更钱粮无缺。兼之冀南、中原、齐鲁地方亦有不少的兵马,通通收拢来,少说也有再抽调三两万人。……” 北伐军沿途光复州县,那不可能拿下后就扔下不管了。必须要留下一部分兵马,短期内镇压着本地,好配合明廷派来的官员在本地恢复大明威仪。 就好比齐鲁的邱祖德,手头标营三千,再加上兖州和东昌两府的驻军,总兵力没有两万也有一万八。谁叫洪承畴对榆园军的招揽没有成事呢。 豫东豫北的驻军也是如此,甚至是更多。史德威(史可法义子)就在怀庆。 因为洪承畴要防备着多铎趁着黄河兵锋,大军挥师怀庆府,来抄北伐大军的后路。 他怎么可能将整个中原的防御和希望都寄托在左营诸将的身上呢。 这般的,中原、齐鲁以及冀南地区,那分散出去的兵马就没有五万也差不多了。以至于能用在刀刃上的北伐兵力很是缩水了一截。 现在洪承畴幕中之人把眼睛就盯在了他们身上。这不是人家贪功,而实在是眼下的局面放手的话太可惜了。所以,很有人主张摆开架势与满清大打出手。 就算进取燕京已经不能,那也要保住黄河以南吧? 两军就在保定城大战一场! 鞑子顶风冒雪的疾驰几百里回援燕京,就不信他们一个个都是钢浇铁打的。明军不是没一战之力的。就是进军燕京,那不也计划着在城外击败清军的回援兵马…… 现在明军都看到燕京了啊。 “本兵明见,清虏马军已至,步军又能有多远?锦衣卫先前情报已经不可峙。保定一旦形成了僵持,到时候再想退兵可就难了。”堵胤锡大声叫道。 他觉得满清的步军大队就在后头,不会离得多远。 毕竟清军的马甲兵都在冒着风雪进兵了,步甲在鞑子那里可不如马甲兵来的精贵。 洪承畴现在得到的消息显示,出现在京郊的八旗马兵只是两三万马军。如此看,之前的一战中满清就算有所损失也是皮毛,因为他们的步军主力根本没参战,现在人家马步军皆有,实力还很完整! 反观明军呢,曹变蛟、高杰、刘肇基三总兵都尽数被打残了,累丧大军不下五万人。许定国又逃了,黄得功人在霸州,只王廷臣、刘良佐在保定,洪承畴手中现也只剩了督标分练总兵左光先。 你不能不考虑到清军会比明军快的可能。 “我军调集兵马的时候,谁知道清虏的步军会不会先抵到呢?更有甚者,那许定国会不会背国投虏也难说。如此大军决战保定,风险太大了。下官说一句不恰当的话,要是重演当年松锦大战的故事,则大明危矣。” 急切之下堵胤锡都顾不得体面,直接揭开了洪承畴的伤疤,叫他脸上神色变得死难看死难看。 第二百九十章 保定已先败 保定城外,刘良佐大营。 后者正手中攥着一封信,紧皱眉头,脸上满是犹疑和摇摆。身边的侄儿刘泽洪、儿子刘泽涵,尽都紧紧抿着嘴唇,巴巴望着他。 这已经是他兄弟刘良臣向他送来的第二封劝降书了。 早前刘良臣隶属于祖大寿,任游击,守大凌河。崇祯四年,大凌河之战兵败未守臣节,随祖大寿叛明降清。然而祖大寿忽悠了黄台吉一把,自己一人跑回了大明。 为了逃跑,他连自己儿子都不要了,就更别说刘良臣了。后者只能留在关外给鞑子当起了奴才。 兄弟两人已经许多年未曾联系。直到大明北伐,直到不久前,他才收到了刘良臣的第一封来信。 那个时候曹变蛟等军还未兵败,北伐军势如破竹,大势还在明,刘良佐满脑子的都是复兴功臣,对于刘良臣的来信嗤之以鼻。 可谁曾想到,只是短短几日里,局势就已然天差地别呢。 势如破竹变成了兵败如山倒。 昨日曹变蛟等人狼狈的逃到保定,三路总兵身边竟只剩下千余骑,手下的上五万大军或死或降,要么就是作鸟兽散,逃之夭夭。 而满清的铁骑眼看着就又要随之杀到,这个时候刘良佐收到了刘良臣的第二封劝降信,意义和份量自然大不相同了。 但刘良佐还是觉得此时降清有些不恰当。 “北伐固然失利,可朝廷实力仍在,山陕李贼也在。这个时候去投降大清……” 刘良佐下不定决心啊。 这不是骂不骂名的事儿,也不是青史上如何褒贬的事儿。而是鸡蛋能不放在一个篮子里就最好别放在一个篮子里的事儿,是金陵朝廷会不会就此被灭的事儿。 崇祯帝可不是历史上的弘光帝。只要他还活着,大明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同的。满清可以在北地平原上击败明军,但到了南方的水国中呢? 刘泽洪、刘泽涵对视一眼,两人在此事上都不好开口。赞同不是,反对也不是。 不然啊,那就要面临着‘心里有没有亲爹’和‘心中有没有亲情’的拷问了。 刘泽洪垂下眼帘,心中细细的筹措着言辞,开口道:“虽然如此,然眼下大势在于满清。一旦其铁骑杀到,保定城下的兵马就皆落入险境也。伯父便是忠心大明,亦要保全手中的兵马为上啊。” 历经了明末许多年的战乱,这些军将们对于手中兵马那是一百个宝贝的。 看看风风光光的郑芝龙和斗败了公鸡似的左梦庚,再想想北面的吴三桂和被砍了脑袋的贺人龙,这些或好或坏的例子,叫他们无不警惕啊。 “是啊,父亲。那王廷臣为洪经略的心腹,明明兵少,却总能压过父亲一头。而黄得功又是御营大将,是简在帝心的主儿。如果局势不妙,这为大军断后的差遣……”刘泽涵不无担忧地说。 刘良佐脸皮抽动了一下,提到王廷臣和黄得功的根脚就叫他脸上神色猛地变作不满来。保定城下的三万明军里,明明是他部兵马为多,王廷臣只有一万人,可偏是王廷臣做主。这背后没人撑腰的滋味刘良佐清楚的很。“那你们的意思是……” “三十六计走为上!” “对。早走为妙,省的日后坐蜡。” 刘良佐半响不说话,最后一拳打在了桌案上,“好,三十六计走为上。咱们现在就撤!” 在自保和得罪王廷臣乃至他背后的洪承畴间,刘良佐还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父亲无需担忧。那许定国惹了大祸,孩儿看他十八九是要投了鞑子的。既然如此,归德一带自就成了无主之地。父亲完全可屯兵彼处,若金陵真要断我父子生路,那就举兵投效大清。如果只是削官罢职这些不疼不痒的虚活儿,父亲就在再保大明是了。” 刘泽洪下去做事,帐内只剩下了刘良佐父子,刘泽涵如是说道。让刘良佐眼前一亮,很有种茅塞顿开之感。“好,好,好……” 这儿子可真的大有长进。虽然考虑事情还有不周全——大明北伐失利,明清岂能还维持原样儿?就算不大打出手,金陵亦不知道要丢去多少土地才能让鞑子消怒。 归德极可能就在其中。 不过这个思路却是可以借鉴的。 刘良佐心中更觉得安稳。 谭泰已经领兵赶到了保定城外,但他收到的消息却叫他有些看不懂了。 怎么自己还没动手呢,那刘良佐军先就乱起来了? 突如其来的状况叫谭泰都为之懵逼了。 不过随即他就反应过来,甭管刘良佐军为什么喧哗喧乱,这都是好事,大好事。正好他要对刘良佐军动手,现在可不是恰逢其时? 刘汝权摇了摇头,他怎么听到了马蹄声?停下来仔细听着,什么也听不到。身后几座营寨里刘军的喧哗声音太大了。 他干脆伏地将耳朵贴在地面,隐隐传来的感觉让他心头猛地跳了起来。是马蹄声,而且数量还不少。 刘汝权额头上立刻流出了冷汗。 他们也太倒霉了吧? 刘良佐只是要制造营地混乱,为撤军寻找一个面上说得过去的借口,要是恰恰就此时撞上鞑子的马军杀来,他们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备战,备战——” 作为刘良佐的亲将,刘汝权率军在后,作为一道屏障,免得有人昏了头的往北跑,这就是一道保险。其部足有五千兵。 然而这个时候就连这五千兵都是嬉嬉笑笑,没个正形了。很多人盔甲都解开来,只为了轻松。刘汝权如何能立刻的就把他们规整来? “打起火把来,冲啊……” 距离刘军营垒还有五六里路,清军就不再遮掩行迹了。战马速度缓缓加速,一支支火把也亮了起来。 刘汝权已经使人告知刘良佐了,本人正高声的叫喝着,全力整顿兵马。可看到北面平地里升起一片火把来,脸色还是变得死难看死难看。 就他多年厮杀的经验看,对面的马军少说也有三千骑。如此时候,这哪里是他这些兵可以抵挡的? “鞑子杀来了!” “鞑子兵打过来来……” 就像捣来的铁拳轻易的打碎了一个熟透了的大西瓜一样,刘军仅有的抵抗被粉碎后,一个个就象无头苍蝇一样乱跑起来。 而且人的群居性,让他们向着己军集结之处跑去,刘良佐得到刘汝权的急报后都顾不得骂娘,立刻就引着自己的中军亲兵组织起兵马来,结果几次努力都被自家的溃兵冲的一塌糊涂。最后连他的中军亲兵都不稳了。 谭泰带着人不紧不慢地追着这些溃兵后头,他可不会手下留情。哪怕这刘良佐与满清有着暗中勾当,可刘良佐一日没易帜,他就不会手下留情。 这种骑马与砍杀的游戏,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当最后一名敢于抵抗的刘军士兵也被砍死之后,谭泰面前就只剩下瑟瑟发抖的近万降兵了。 谭泰哈哈大笑,这一仗打的,全然是不费吹灰之力。 虽然刘良佐带着一批人跑了,因为王廷臣出兵接应来。老王还是很厚道的,即便不敢向清军发起反击,这黑灯瞎火的,谁知道鞑子究竟来了多少人啊。虽有知道保定城内的清军会不会大动? 但遮蔽一下刘良佐的败兵,将之纳入营中,还是敢的。 谭泰没什么不满意的,只眼下的战果那就已经很丰硕,很出乎他的预料了。 …… 王廷臣大帐里,低头耷眉的刘良佐颓废的坐在椅子里。 两万军啊,他本来的近两万兵马,现在三停不剩下一停,真的是败惨了。更叫他呕血的是,这事儿还是他自己作死作来的。想一想内里的缘由,刘良佐就恨不得很抽自己几耳光。 当然,面对着王廷臣他们,刘良佐一口咬定说自己也不清楚军中因何混乱,现在想来,该就是鞑子暗中使坏吧。要不然他们来的怎么那般是时候呢? 这清军来的也的确很凑巧,刘良佐这般说,倒也堵住了王廷臣、曹变蛟他们的嘴。 但堵住了嘴是一回事儿,接下来的战事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前军主力尽败,许定国落跑,曹变蛟他们的五万大军只剩了一点家丁亲兵逃回。洪承畴本指望着保定城下的这三万人,能挡一挡鞑子的大军的。 而王廷臣和刘良佐等也指望着黄得功能早点赶到,他手下的三万御营兵可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而现在别说黄得功还没赶到,就是左光先都还没到,他们的这三万人就只剩下一半了。 明军的劣势更大了。 大帐里就高杰不在,也不知道他被甚个事儿给耽搁了。其他总兵官们都在,刘肇基还吊着一膀子。 帐内弥漫着一股压抑到极点的气息。 王廷臣、曹变蛟、刘良佐、刘肇基,他们不得不面临着一个残酷的现实,就现在他们那一万六七千人的残兵败将,等鞑子的大股骑兵赶到了,他们就真能接应得黄得功和左光先吗? 黄得功现正在霸州,霸州在涿州、津门和保定之间,距离保定很是有段距离。便是黄闯子得信后立刻就退兵往保定赶,也肯定要落在鞑子的大队马军身后的。 左光先也是一样,真定府距离保定也有一段距离呢。 而鞑子的马军从涿州赶到保定,那距离比之黄得功和左光先也不近多少,但他们是骑兵。只说赶路,骑兵可比步军快多了。更别说鞑子现在还没有后勤拖累。 “报大帅,高大帅引兵跑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北复中原一场空 “高杰跑了??” 大帐里正一片愁容,王廷臣、曹变蛟、刘肇基和刘良佐,全都一筹莫展,束手无策。他们心里知道这个时候后退是最稳妥的,但谁也不愿意先说。 然而高杰这么一跑,那一切就都活络了。 王廷臣他们很清楚保定的意义之所在,那抵抗清军的进一步向南,免得大军兵败如山倒,为后方赢得整顿的时间是第一,接应黄得功军是第二。 眼下的明军中,后者的三万御营兵已经是最重要的一股力量了。保定城外的明军若能与之汇合,那立刻就实力大增。 到时候几万明军缩成一坨,他们心里就有底儿了。鞑子就是把自家所有的兵马都拉过来,也不可能一口吃的下他们。 这是明军高层所有人的一个共识——鞑子善于野战,不善于攻城。 依据就是当初的锦州、松山之围,就是之前的大同、太原之围。 虽然有消息显示,近来鞑子手中的火炮也在猛增。 但曹变蛟他们对鞑子不善攻城的认知还是坚定无有动摇。 然而黄得功现正在霸州,都可以肯定的说,鞑子的大队马军会先黄得功一步赶到保定。 这对保定城外的明军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了。 两三万马军,野战无敌了。配合着保定城内的清军,可不是王廷臣他们这些‘残兵败将’能抵挡的。 眼下保定的这两万都还不到的明军,好坏参半,就算王廷臣部还保持完整,其军的战力又能有多强? 趁着阿济格还没赶到,那还有机会顺利退出保定战圈,这时候退走才是上上策。一旦清军的大股马军杀到来,王廷臣他们就是想退都难了。 清军甚至都可以仗着自己的速度,将南面来的左光先部和保定城下明军,以及北面的黄得功部,完全分割开,叫他们根本汇合不一处。 那样一来,五六万明军就不再是五六万明军,而是一万人、两万不到和三万人,三路明军了。一如阿济格打曹变蛟时一样。到时候就不说这鞑子的步军主力再杀过来时,所有人是不是都要完蛋。而只说一个粮食问题,有了鞑子的马军阻路,这粮食怎么办? 刘良佐的这一败,影响就是那么巨大。本来王廷臣与之合力还能北接黄得功、南应左光先,即便鞑子的大股骑兵真的到来,三万明军也不是泥捏的。 可现在……,什么都别说了。 大军继续在保定与清军对战,已经不是明智之举。 他们自己都不认为现在能冲破鞑子的封锁,去接应左光先和黄得功,或是去接应粮草。 但是要他们走,却也没有谁敢第一个提出来。 他们现在这一退就等于卖了黄得功了。后者是崇祯帝看重的人,那还不被皇帝记恨啊。 所以,大帐内是战是走,正左右为难的时候,忽的一‘喜讯’传来! 高杰跑了,可不就是大喜讯么。他这么一走,就等于给帐内四人都松了绑。 也就王廷臣这厚道人有些羞赧,曹变蛟立刻劝道:“黄得功手下有三万兵,来不了保定,也可以退去河间,再不济也能投津门。”现在他们还是管好自己更重要。 …… 真定城内,洪承畴还没有下定决心是打是走,保定的败讯就先传到了他的手中。 他真的很想哭啊。 这保定再是一败,北伐大计就彻底完蛋了。 亏得他先前还使人传令给黄得功,希望这位黄闯子能和左光先、王廷臣等齐心协力,共赴国难。 现在保定顶一阵子,等到他把后方兵马粮草都整顿好了,再一步步退出冀南。那收复燕京是奢望了,但筹划的当,未必就没有保住黄河以南区域的希望。 洪承畴不相信阿济格带领的马军都赶回燕京了,满清的步军大队还会依旧跟李自成在纠葛不休。怕是只会把吴三桂和绿旗兵留在山陕吧。 而李自成也不是傻子,肯定不会死咬着满清不放,替大明朝来拼命!但他也绝不会坐视满清痛殴明军而无动于衷…… 所以,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一个决定,先打后撤—— 这并非堵胤锡的话起到了作用,而是洪承畴没有被‘功业’两个字冲昏脑子。头脑还有清明的洪承畴是一个很谨慎的人,这点上只看他在松锦之战时定下的“持重”之策就可见一番。 眼下的明军与清军对比,第一士气大挫,第二心理准备严重不足,第三地方不对,保定这地方距离江淮太远了。所以,他已经有了打一波就走的念头,并不准备在保定与满清来场大决战。 而只是想叫明军‘全师而还’,想要尽可能的保全北伐的胜利成果。 前军大败已经够惨了,要是王廷臣、黄得功、刘良佐三部也都大败而归,他罪过就大了去了。 到时候就不是能不能保住黄河之南的事儿了,而是满清看到朝廷主力大败后,会不会大军南下,饮马长江的事了。 那时候,金陵朝廷都不知道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叫满清退去。 洪承畴想要北直隶剩余的明军全师而还,同时派人南下传信给大名府的马士英,后者手中一万多兵马在眼下也是一股很有力的力量。 更重要的还是豫东、豫北、鲁东、冀南诸州府县里分散驻扎的兵力,都要立刻收拢来。 明军北伐,沿途光复州县上百计,许多州县都留驻了兵马,哪怕只是三五百人呢,那也能在短期内镇压着本地局势,配合明廷派来的官员在本地恢复大明威仪,这才算结束。 齐鲁的驻军要震慑榆园军。 豫东豫北的驻军要防备着多铎趁着黄河冰封,大军挥师怀庆,来抄北伐大军的后路。 这般的,中原、齐鲁以及冀南地区,只分散去各州府县的兵马就没有五万也差不多了。收拢起来可是一股巨力!在眼下时候,这些兵力就更是‘救命良药’了。 把这些兵马都整合起来,明军立马就又兵强马壮来。 可要是任凭他们分驻到地方,这四五万军看着数量也不少,却一盘散沙,真难起到太大的作用。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一败比一败,豪格也大败 “兵败如山倒,这真是兵败如山倒啊……” 等郑芝龙收到北伐军大败的消息时,明军的败势已经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从保定退往真定的路上,明军还能保持军容。可等明军烧了真定的粮秣全军退往大名的时候,在清军的马兵追击下,前后四万余明军——连上马士英,就都稀里哗啦的败得糊里糊涂。 这在郑芝龙眼中不稀奇。大家都想着往南走,谁也不愿意殿后。 洪承畴倒是安排了王廷臣领兵断后,结果其部兵马于夜间忽的大乱,上万军兵近半数作鸟兽散,等到鞑子兵到,王廷臣剩余的半数残兵和他本人的性命也都化作了飞灰。 作为一名总兵级高级将官,还是一位颇有能力的高级将军,郑芝龙觉得他死的很不值得。 但甭管王廷臣的死值不值,横竖他这一死,是彻底的放了明军的羊。都不需要清军追击,左光先部和马士英部就闹哄哄的维持不住了。 几万兵马就这般稀里糊涂的葬送了掉。 “哈哈,崇祯皇帝的百万大军真是败得稀里哗啦的。这大明要光复北地的打算是落空了。这回老子倒要看看那些个混账东西还会不会拿着邱祖德继续当祖宗供着。” 这些日子里,郑军‘兵锋受阻’,大军屯驻济南城外,郑芝豹向济南府的士绅们“借”些钱粮,可是频频听到‘大明’这个字眼的。更别说那滋阳的邱祖德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向郑芝龙来信,要郑芝龙别再骄亢自恣,苛待士绅。 “我呸!”郑芝豹都憋了不少火气,今天终是可以发泄出来了。 郑芝豹的话叫郑芝龙一笑,郑森听了也是一笑。 大明都败了,东昌、兖州的士绅怎么可能继续把邱祖德当祖宗供着呢? 他们转过头跪舔满清还都来不及呢。 “父亲,洪经略大军败得那么惨,鞑子说不准什时候就杀入了齐鲁。那东昌、兖州的明军,我看也是一冲就倒的事儿。咱们……” “是啊,咱们也该把眼前的事儿做个了结了。”郑芝龙一巴掌拍在了地图上表示出的济南城上。大军在济南城下呆滞的时间太久了。长久的都有些不真实了。 从青州一战到济南,一个月当然没有,大半个月却是不少。郑军可以说是毫无寸进! 这真的有些不真实了。 “老五,把咱们这些日子里准备的投石车都拉出来。” 对付清军的冰堡之策,用大炮轰当然有效,但是太慢了。还是要靠投石车,把一颗颗火油弹扔进清军的营垒里,看满营大火下他们还能不能缩在兵堡里继续抵抗了。 郑芝豹脸上浮现出一股兴奋。 碾压式的战斗又要开始了,他最喜欢这种战斗了。 别看济南清军把郑军挡在城下这么多天,那实际上都是郑军在闹着玩呢。要不然,分分钟就能把城外的诸多营垒给搞灭了。 用一排盾车作为前军防护,一直推到兵堡外百步距离,盾车后可以布置军兵守卫。在清军的几门仅有的火炮都被炸上天之后,清军根本就没能力远程威胁到盾车后的投石车。 配重式的投石车可以轻易的把‘炮弹’投到二百步开外,百多步的距离上正适合他们发挥。 接下只管把一颗颗火油弹送去清军营寨内,一切就都万事大吉了。 豪格便是带着城内的真鞑杀来,有了盾车和前方的护卫部队,投石车也能安然如山。 以如此模式对付济南清军,可不就是一路碾压呢? 郑芝豹觉得,整个过程里郑军都死不了多少人。 而郑芝龙呢?他对这般轻易的战斗不感兴趣,他现在正考虑着要不要给洪承畴些一封信。 这次北伐大败,洪承畴肯定要背锅的。 别说他有‘定策之功’,只洪承畴大军杀入北直隶后就玩起了分兵之策,这黑锅就扣不到别人头上。 明军因为一个分兵的缘故,这些年都在鞑子手里吃多少亏了,郑芝龙也不理解洪承畴为什么要分兵! 如果把主力拧成一股绳,那出现在燕京城郊的明军就不会只有曹变蛟一部。 而即便曹变蛟大败,黄得功的那三万御营兵要是还在,许定国会临阵脱逃?高杰会一败涂地吗? 郑芝龙想不明白洪承畴是怎么想的。但左右也超不过‘权计’二字! 明军诸将里,曹变蛟、王廷臣和黄得功三人,功劳、地位、资历都不分上下。尤其是曹变蛟和黄得功两个,难分伯仲。 但黄得功部有三万御营兵,从数量到装备到战都力,在明军阵营里都屈指可数,胜过只有万把人的曹变蛟和王廷臣很多。应该就是洪承畴麾下诸路总兵中的第一人。 可曹变蛟也是洪承畴的心腹啊,虽然黄得功也是皇帝的心腹,但洪承畴要是想抬举自己人一二。好在日后功成受赏之日,能压过黄得功一筹。亦或是就为了不让崇祯帝直辖的御营兵建立大功,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把足足有三万人的黄得功部派遣出去。目标直指东北方向,明着是欲联手津门的郑军,一举堵死满清的回关之路。实则就是一个幌子。 鞑子的主力都在山陕,换做郑芝龙当鞑子的家,他也不会回关外去。这冰天雪地里,就是跑去草原,跑去晋西也比去关外要强。 结果明军在保定又一时间难下……,十万主力军再次分兵。 如此,等到曹变蛟他们杀到京郊的时候,北伐大军前锋所谓的三十万兵实只就剩下了六七万人。 这么看,如何不是洪承畴的一系列举措造成了明军的危局? 等到事情有变时候,他又是使人速报黄得功处,叫他立即回兵保定,又是教左光先领兵增援之。然后还调大名府的马士英来真定,传书邱祖德、越其杰(中原巡抚),叫他们迅速收拢地方上的兵马。…… 看似很果断,很有章法,但这一切的根源不就是洪承畴分兵太过了么? 这口黑锅他是背定了。 虽然如此分兵以至于主力部队兵力不足,是有多方面造成的。 比如北地的榆园军,就在鲁西豫东交接地带,真要是无兵守备那里,保不准明军回过头来时候,就又有人在中原称王称帝了。 还有晋南的多铎军,多是满清八旗,岂能玩笑视之? 把一切都教给左营诸将,换是郑芝龙他也不放心。 但原因在多,现在也不是研究这些缘由的时候,现在只是看结果的时候。洪承畴败了,他也就完了。 不是被削职,就是去官打回老家吃红薯去。 除非满清打过长江去,洪承畴短期内是不可能有起复的机会的。 而满清这次能大胜明军,却也不可能再接再厉,南下横推江南。因为李自成依旧在啊。从某种意义上说,李自成依旧是满清的第一大敌! 这就决定了明清继续‘苟且和平’的局面还将继续。 洪承畴这个北伐的败军之将也必须回家,如此就给了郑芝龙拉拢洪承畴的一个机会。 他现在沉吟的就是要不要真的去拉拢洪承畴。 这人的节操和底线叫郑芝龙不喜欢。但不能否认他的才能,更不能否认的是,就郑芝龙现在的名声,他能拉拢到的‘读书人’,除了一些没发家的贫寒之人,就只有这些没节操之辈。 就像阮大钺,就像洪承畴。 郑芝龙沉吟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提起了笔。毕竟老洪真的挺有才的,郑芝龙要搞士绅阶层,就很需要他这种对士绅有着极深刻之了解的人。 大帐外,还不等郑芝龙写完这封信,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就传入郑芝龙的耳朵。 显而易见,第一座冰堡已经被拿下来了。 一颗颗火球划破天空向着清兵营垒落下,藤质的外壳相当坚固,纵然大火燃烧,也不能指望着这片刻功夫就叫它灰飞烟灭。 内里一坛坛火油轰然破碎,嘭溅出的液体迅速就被大火黑点燃。一颗颗火油弹真像极了后世的燃烧弹,落地一个点,一烧一大片。 还有那木壳燃烧弹,落地的一瞬间,就粉身碎骨,砰然四溅。 寒冬中比白铁都要硬的土地,就是它最深爱的人。粉身碎骨都要与之纠缠在一处! 一弹落地,嘭溅的油液就立刻能把周遭十丈方圆给引燃。想想看一瓶酒从一二百米的地方落下,那触到水泥地面的刹那会蹦飞的多么壮观? 而当一座营垒里被如此的火油弹不断的袭击,那里头的人还有心打仗吗? 一个个掉头就跑才对。 大火吞噬了许多的人,更多的人掉头就跑。 清军才眼睛眨了一眨,就已经崩溃。 这种情况下没有不崩溃的,眼看着那大火向着自己逼近,看到一团团火焰吞噬了一个个战友,别说是绿旗兵了,就是豪格手下的八旗兵也不成。 “王爷,郑芝龙阴险歹毒,用如此之策法,已非人力可挡。”王鳌永震惊下将自己的胡须都给拽掉。“老夫非贪生怕死,实乃城外再战已经无益,更兼王爷是千金之躯,不当轻易犯险。” 人的眼睛都不瞎,看到城外的那一幕后,王鳌永知道,济南城外的绿旗兵已经完了。 一座座营垒里的兵马不是弃营而走,就是举旗而降。 而城外的绿旗兵完蛋了,济南城就也完蛋了。 郑军想出了如此凶残的法子,这根本就不是他们所能够对抗的,既然这样那就只有逃跑了。 从最外围的冰堡开始,一个个的冰堡,就跟倒下的多米诺骨牌一样,济南城外三四万绿旗兵,大小二十多个冰堡开始了无可挽回的大崩溃。 不少士兵开始的时候还能拿着刀枪,后来跑着跑着就丢弃看所有兵戈盔甲。 等他们看到济南城城门大开,豪格已经带着八旗兵向北逃去,那些绿旗兵就更疯狂了。 “给我追——” 第二百九十三章 何去何从郑芝龙 八旗、绿旗,骑兵、步兵,还有诸多的官绅富户,一窝哄的都向北逃。 彼此间互相拥挤,互相践踏。 就像是崩塌的大山,草木、山石、土砂,一股脑的全部冲下来,彼此混杂一块,分都分不离。 骑兵冲垮了步兵,八旗冲垮了绿旗,绿旗再冲散了官绅富户,甚至就连王鳌永的标营都被冲垮,幸亏他本人还算有些能力,在亲兵保护下用刀硬生生砍开一条生路来,才没被崩溃的军民给淹没。 不过王鳌永虽然逃得了一条性命,却也是大受打击。 大清诱敌深入,一战而打的明军溃不成军,短短时日里天下大势就已经反转。如果这时候他还能辅佐肃亲王守住济南城,为大清守住这齐鲁的省治,那必然是一殊功。 先前那些日子的对峙也给他带来了极大地信心。那冰堡建造简单之极,修复更是容易,却能挡得住郑军火炮的狂轰滥炸。于王鳌永的眼中,这俨然就是天大的妙策、良策。 哪里想到,这济南的情势也跟明军北伐一般,一遭反复,他们就也是溃不成军了。 王鳌永他连敌人的样子都没看见,战斗就已经结束。郑军距离济南城都还有一段距离呢。 郑芝龙没心思去理会接下的事儿,后者由郑芝豹他们来主持就行了。左右就是一个追亡逐北,这有什么难的? 郑芝龙要细细考虑一番接下来的局势。 明军败了这么一场,崇祯帝的雄心壮志是完蛋大吉了。实力大损的朱明,没有三五年时间怕是缓不回精神。满清也就可以一边应付郑军在东部沿海之地的骚扰,一边腾出手来好好收拾李自成了。 那么自己何去何从呢? 是照着最初的计划,跑去南洋默默的积攒实力,还是…… 依照郑芝龙的本意,那当然是去南洋积攒实力为上了。 如此他既可以收拾整顿南洋,慢慢驱除欧洲在东方的势力,还可以看着崇祯帝与江南士绅们搞内斗! 要知道,鞑子手里的大炮一直在增多,其增加的数量与鞑子本身的造炮能力十分不相称,显然是有人背着他把大炮卖给鞑子了。 至于是谁,郑芝龙还没查清楚,甚至连那走私偷运的线路他都没查到,可左右也不过是荷兰人和英格兰人。至于葡萄牙人,他们有这个能力,但他们绝对不敢! 由此可见,郑家对南洋地区还有待加强。 至于崇祯帝和江南士绅们,那就是紧张的局势所促使的双方必然之争斗了。 在满清的威胁下,迅速的恢复和增加金陵朝廷的军事实力,乃是崇祯帝的第一大事,这关乎着大明的存亡,关乎着社稷的安危。 可是郑芝龙为他搞来的几百万两银子,崇祯帝早花的光光,再要恢复明军的实力,增强明军的实力,只靠着如今的税赋可是很难得迅速实现的。 因为江南虽然富足,也能收缴来大批的钱粮税赋,哪怕有诸多的士绅根本就不纳税。可财富之地鱼米之乡就是那么牛,哪怕只是为此现状,只要给足了崇祯帝时间,明军也能恢复实力,并且慢慢增长实力。 但这真的需要一个很缓慢的过程。 十年还是二十年,谁也说不准,横竖很漫长。 可现如今的局势,崇祯帝他偏没那么多的时间啊。为了自保,为了保住朱家的江山社稷,他必须在最短时间里恢复明军的实力,并且叫之较之从前有更进一步的增益。 这就需要他在短期内搞到大批的钱粮,如此方才可以。 这也就是以江南士绅为首的南国士绅与崇祯帝之间那不可化解的矛盾了。 前者别看一个个道貌岸然,满口的凛然大气,然真要从他们口袋里掏银子的时候,看他们会如何? 郑芝龙只要一想到这情景,他就好一阵乐呵。到时候那些士绅们会怎么做呢?一个个会不会盼着江北的大清王师来解救他们呢? 郑芝龙可不信现在崇祯帝在经历了诸多事情后,真就还被大明旧有的规章制度给牢牢地束缚。 他只要不傻就该明白,自己不做改变,那就只有等死。 自己死,朱家死,大明亡! 已经历经了一次死亡的直接威胁后,崇祯帝还能二次面临死亡危机的时候毫无动作吗? 跟当初在燕京的崇祯帝相比,如今的可他手握重兵。 那长江里的沿江水师和御营兵马,可一直都牢牢掌控在崇祯帝的手中的。 他要一有动作,哈哈哈,郑芝龙真是想着都乐。他太想看江南士绅们那个时候的表情了,他太想知道江南士绅之后的选择了…… 可这只是郑芝龙的本意,而不是他所面临的现实。 现实是,郑芝龙心头的那种紧迫感越发的强烈了,叫他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这样的他就跟兜里揣着一颗定时炸弹一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爆了呢。 他先前已经加快了速度,但现在郑芝龙却想着更快。也就是理智还在,没叫他集结大兵在津门登陆,直杀去京师! 而现在,他又要何去何从呢? …… 王鳌永满脸都是恐惧,下马后完全是靠着亲随的扶持,这才没有倒下。 “这……这是哪儿?”王鳌永愣愣地问。 “鬼才知晓,那些郑军凶神恶煞的,太他娘的能跑了,追了咱们足足大半天!”谁还知道这里是禹城还是济阳啊。中军副将感觉自己腰腿都是麻木的,屁股更是全无自觉。 他一个武人都是这般了,王鳌永如此颤颤巍巍的模样,可真不是在作假。 从济南城往北跑,被郑军紧追不舍,前后足用了一俩时辰才把追兵甩的不见人影。但他们还没坐下来好好地歇息呢,郑军却突然的从前面包抄过来了。叫王鳌永身边最后的一些标营绿旗也尽数玩完。 只是在一干亲信的簇拥下,骑着马儿冲出了包围。 这一口气跑到这,谁还记得路啊。 那最初时还有些天光,可以让他们看清道路,到后来就漆黑一片,他们能做的就是自己做几支火把,然后尽量避开身后的火把,然后向北,向北,不停地向北逃。 这可真是要了王鳌永的命了。他又不是沙场将军,先前从没有如此狼狈的经历,现如今浑身都被颠簸的散了架。 “哒哒哒……”一队马军拼命的本来,让入惊弓之鸟一样的王鳌永更是反射性的就叫人扶自己上马,但来人那不是汉话的吆喝叫他知道,原来是八旗啊。 两边汇合,一个个人的脸上全都扬起了笑容。 这个时候自己人撞到一块,那已经无所谓满汉之分了,仅仅是自己人就好。 中军副将松了一口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忍不住回头望向南方。 当初他在大明那边干的时候,往常与流寇贼匪交战,就是胜了,官兵也会专注于抢掠和搜刮,而不是追捕败匪。可这一次呢,郑军不仅如影随行,还忒是耐久持久。 他们自然不知道,郑芝龙已经将手中的马兵分散出去,以百人为小队,四处驱赶逃散的败兵,然后将他们聚拢,再由大队的步军跟在后头驱逐。若有实在逃不动的,便或被补刀砍杀,或是送去俘虏营。 一路下来,清军败兵们时不时可以听到身后死亡前的惨叫。尤其是天黑了后,这种在黑暗中发出来的惨叫,还有那高昂的喊杀追杀声,带给了清军败兵们带来了巨大的恐惧,他们根本不敢驻足,也无暇去细判身后究竟是多少人马。 别说是绿旗兵了,最后就是豪格带领的八旗兵都也乱了。 豪格当然知道这般下去不行,就在大清河畔立足,收揽败兵,妄图与郑军再战一战,打退了郑军的追击。结果绿旗兵根本不敢厮杀,郑军只一通排枪,被豪格拦着的上万绿旗就一窝蜂的向后逃奔,反而叫八旗不得不大肆砍杀一通,这才稳住了阵脚。 等他们好不容易将败兵们应付过去,郑军又列阵压了过来,结果就不用多言语了,只看眼前这些逃窜的八旗兵,就能知道。 双方各诉身份,八旗兵对王鳌永倒表现出了一份礼遇。毕竟双方地位相差甚多,即便他们是旗人,那与王鳌永的身份也相差甚远。他们里头最大的一个才只是牛录章京! 长久的奔波劳累后,坐下来休息,那有充足的时间来休息自然是好的,可时间要是短的话,就只会起到反效果。还不如一直慢走着呢。 就像现在,当背后又传来马蹄声和喊打喊杀声后,王鳌永立刻被人搀扶来,辛苦的爬上马背,整个人骨头那叫一个酸痛。 “糟糕,快跑,南蛮又来了!” 眼见身后又有追兵逼近,一个蒙军旗兵大叫道。顿时,所有人都去扯马,就没一个准备去阻挡一下的,甚至都没人敢去看看后头到底有多少人的。 从上到下,全都一心逃命。 王鳌永都快六十的人了,竟然还能咬牙撑得住,这身子骨够好了。但是他也在叹气啊,这样的逃命,何时才到头啊。 若是时间日久,他这把老骨头可真要撑不住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春风得意阿济格 周毅骑着战马不紧不慢的在后头缀着,虽然他手下也就三四十人,但他们马多啊。人手上马还有富余的,听起来可不就是上百骑了么。 这些富余的战马才是他们能沿途不断追击清军的最大依仗。 不管是从济南缴获的战马,还是他们本身就有的坐骑,现如今郑芝龙那叫个富裕。 而鞑子呢? 他们一开始或许还能带着副马,可一乱一混,副马还如何能在身边?就只坐下的马匹,就是拼命的抽打,跑了这么久也筋疲力尽了。 早晚跑不动,那时候就该是周毅来从容收割了。 王鳌永一行人拼命的抽打战马,倒是又拉开了与追兵的距离。但就当他们心神再度放松的时候,忽的有一骑轰然倒在地上,马背上的人当场折断了脖子。 “吁,吁……” 齐齐勒马,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一个八旗兵跳下马背,接过他人递来的一支火把。这说是火把,实际上就是一支松树枝,缠着几圈布罢了。 地上没有陷马坑,人马也没有中箭,这马是力竭而死的。人则纯粹是摔死的。 王鳌永听闻是战马力竭而死的,吓了一大跳,忙说道:“彼之战马力竭,我等战马又如何好?快都歇息歇息,勿要再伤了马。” 心有余悸的一行人当下听从,纷纷下的马来。 这可是他们逃命的依仗,谁也不愿意让马儿现在力竭毙命的。 王鳌永被人扶着艰难的坐到地上,气喘吁吁的,并没看到边上的牛录章京眼中已经泛出了异色。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那只是一群汉人。 “动手!” 抽刀暴起,那中军副将才坐在地上伸一个懒腰,就看自己眼前寒光一闪,蓬勃而出的见血把旁边的火把都给浇灭了。 二十多八旗兵对付三五十个绿旗兵,就算彼此都战力完好,那也能径直碾压的。更别说眼下后者都一个个成了软脚虾,而前者谁也被追的大气都来不及喘,可到底能坚持的住。 鞑子们才入关没两年,那在关外的冰天雪地里打熬出的一身筋骨,还没有腐朽。 王鳌永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你们,你们……” “王大人,走吧。”牛录章京对着吓呆了的王鳌永说道。 其他人他会斩杀,可王鳌永的身份到底不一般,那可是满清入关后最拔尖的一波汉人降臣,牛录章京也不敢擅自杀他。更别说这马匹已经足够用了。 周毅很快就赶来了这里,对于这些个尸体他并不意外。清军溃逃当中,自相残杀者不要太多了。 “总管,这些尸体都是绿旗,看来咱们缀着的这一路也没啥大鱼。” 一个夜不收高声叫道。在他们的眼睛里,只有真鞑才是大鱼。至于绿旗兵,就是抓到了刘泽清了,那也比不得抓一个甲喇章京! 周毅也不在意,那么乱搅的败军中,自己没这个运气也不稀罕。 “能抓一个是一个,都跟我追——” 横竖前头肯定有其他的败兵,豪格大清河败了后,连八旗兵都乱哄哄的四处逃窜,他们这才敢分成数十人的小股人马追击的。“撞上一个是一个,等看到了德州城,再退也不迟。”众人齐声应和。 …… 济南清军大败,郑军迅速出击,以迅雷般的速度齐河、济阳、长清等县。 各县士绅纷纷逃窜去,在郑军已经举起屠刀的情况下,他们还是先走为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抛家舍业的,损失自然很大很大,但再大也没有小命重要。毕竟他们都坚信大清很快就会回来的,都坚信自己的土地总归还是自己的土地! 济南府向南就是东岳泰山,泰安州的知州听闻郑军打过来了,吓的匆忙收拾细软逃去了南面的山中。结果情绪太激动了,在山道上一脚踩空,落进了谷地,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这已经是好下场了。至少他的家人都活下来了。 那东昌府里的官儿才叫倒霉。 一些个刚刚上任的官员在‘大是大非’面前纷纷做出自己人生选择,可以说是人之品德操守最真实的体现了。 那少不了就有些鼠辈舍不得刚刚到手的实职,选择了对大明的南退不闻不问。 却不曾想到,郑芝龙拿下济南之后,竟然半点没有收手,在如今清盛明衰的局面下,悍然挥师西进,派出一股股骑兵直冲进了东昌府内,竟是半点也不顾及即将杀到的清军。 那选择留在衙门不动的聊城知县慌乱下,急匆匆上马出逃,结果马术不精,才出城门就翻了车。被马掀翻到了护城河里,一头撞在冰面上,脑袋与之磕碰了个瓷实,被人扶起时候已经半点气息都无。 如此死法,传进郑芝龙耳朵中时,都惹得他哈哈大笑。 这大明北伐军大败,满清卷土重来,下冀南,入齐鲁、中原都是等闲之事。郑芝龙这个时候不见好即收,赶快退回登莱去,反而要迎男而上,这不是在自讨苦吃么? 东昌府的那些个官儿们就是仗着满清大势已成,很快就会饮马南下,方自觉的高枕无忧。骤然间听到郑军骑兵杀来的消息,一个个全吓的尿了裤裆。 如聊城县令那般倒霉的人再没第二个,但他们众人却也没几个能套的脱的,一个个都被郑军提溜到了济南挨宰。 随后,已经扩充到了三千骑的郑军马兵,悍然出东昌,向北杀入了河间府。 这是打一个时间差。 彼处一片空白,大明逃了,满清的旗号已经竖了起来,但是兵马呢?尤其是能打硬仗的兵马,是一个也无。 清军的马军正用在对明军的追击上,步甲或是守在燕京,或是已经返回了宣大。绿旗兵倒是有,可是不顶用啊。 如今明军兵败如山倒。中原的明军有十几万人,可在洪承畴大败了后,史德威撤兵,金声桓、李国英等也纷纷撤兵,谁也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来跟士气旺盛的清军顶牛。 如是,豫北三府轻易的被清军拿回,阿济格的王旗更已经插到了开封。他才不管直隶呢。 河洛的多铎军也趁机反扑,渡过黄河杀回了洛阳,拿下汝州,现在兵锋都直指南阳了。 开封城内的阿济格,现在就觉得,自己的人生俨然已经达到了巅峰。 虽然他手下的兵马连多铎手中的大军多都没有,因为战争进行的太顺利了,多尔衮直接叫停了大队清军八旗步甲的回援。 故而,本该是手握关内八旗总兵权的阿济格,现在能掌控的还是那已经不到三万的八旗马甲。反倒是多铎这个名义上的副手,手中握着至少四万的八旗步骑。 阿济格不在乎这个。 比兵多兵少没意思,要比就比功劳。 他可是力挽狂澜的,那‘勤王救驾’一样的殊功,三万破敌的伟业,能把得了晋南之地却丢了河洛的多铎比到了泥地里去。 阿济格知道自己与多尔衮的差距,在大局上他还是乐意依附多尔衮的。 所以,能压过多铎,还不止是压过他一头,而是压过他很多头,阿济格就心满意足了。 反正多尔衮活着时他说没啥“野心野望”的。 而也正是在阿济格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郑军使人杀入北直隶的消息,他不仅不怒,反而是哈哈大笑。 因为他‘管’不着北直隶啊。 就是随他杀入中原的一些绿旗兵,实则尊崇的还是中原提督祖泽润的命令。北直隶就更别说了。现在的直隶提督苏克萨哈是多尔衮的侍卫出身,还曾是镶白旗的巴牙喇纛章京。现在该恼的是苏克萨哈。 阿济格是只管带着马甲兵南下就是。趁着明军一败涂地的时候,看能不能打到长江边。 这个时候把南蛮打的越狠,那稍后向南朝要价的时候才能更狠。 阿济格对于郑军杀入北直隶可以不在乎,但苏克萨哈不能不在乎啊。 他做这个位置本就有些勉强! 巴牙喇纛章京,也就是巴牙喇兵的头头,在八旗内也算是一个角色了,就像鳌拜死时的官职。但如此的地位真就跟提督不相称。 毕竟满清现在也才三四个省啊。那中原前提督金玉和早在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努尔哈赤攻克开原之后,就投降了努尔哈赤,被授为甲喇额真,予世职三等副将。那是真正的老资格啊。接任的祖泽润更是汉军正黄旗的固山额真。齐鲁提督祖可法则是真正可以代表祖家的人物。他苏克萨哈与这两位比,他纵然再是满军旗的,也有些不够资格。 但顶不住他是多尔衮的心腹啊。 “杀,杀光这帮狗奴才!” 河间城下,苏克萨哈挥舞着刀催动战马吼叫着,在一片混乱的战场上不断向前。 在他的四周,他的标营亲军正奋力向前。 苏克萨哈听闻了郑军北上的消息是勃然大怒。自己坐上直隶提督的位置本就有些勉强,你郑芝龙还偏来挑事,他要不给予还击,那就是再的摄政王的青睐也保不住头顶乌纱啊。 大批穿着棉甲,甚至根本就无甲的军兵在叫嗥着。 他们可是有一万人还多,而与他们接战的郑军则连两千人都不到,这一仗他们赢定了! 要知道,现在可是满清士气的上扬期。阿济格干脆利落的扫荡了明军的北伐部队,叫天下大势一遭反复,清盛明衰,那最直接的表现就是绿旗兵的士气陡然一旺。 第二百九十五章 反其道而行之 面对着一万五六千绿旗兵的攻杀,郑军小小的阵列就好似风中的残烛,似乎随时都能熄灭。 但事实却是,郑军阵列小而弥坚,厮杀中犹自占据着上风。 别看一千多人的郑军阵列小,一部分人都下马列起了阵线,但满清绿旗兵皆是步卒,还尽是冷兵器,连着甲的士兵都只有一部分,且还都是棉甲。这在面对郑军枪炮的时候,完全是在送死! 他们再是如汹涌的洪水般漫山遍野,在郑军的火炮射击下也纷纷撞壁。 苏克萨哈要是真爱地惜手下的士兵,他早就罢兵了。这家伙纯粹是没把绿旗兵当自己人看,不管不顾的胡来硬拼。手下军兵死伤再多,也只管叫人围攻上去,以至于绿旗兵不断的倒下。这也就是满清势盛,便是绿旗兵也如打了鸡血一样士气沸腾,如此才坚持到现在。要是放在早前,他们早崩了。 不过该崩还是要崩的,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一万多绿旗兵纷纷崩溃,苏克萨哈气的破口大骂,挥刀上前连斩了三五人,极力驱使着手中的清军阻拦溃兵,吆喝着叫人继续向前,向前—— 这般作为真就跟磁铁一样吸引了无数的注视。 其中就有李士元。 李士元不是周毅,周毅的武艺一般,比起普通士兵他肯定很能打,但跟真正的勇将比,他不是一合之敌。而李士元不同,武进士出身的李士元绝对能打。 郑军骑兵军中,一名身穿铜甲,手持一把厚背大刀的男子,吼叫着如猛兽般直奔苏克萨哈而来。 这人正是李士元。 他被郑芝龙即以厚望,自己也曾信心十足,要固守青州,为登莱屏障,但结果却是鸡飞蛋打。 这次被郑芝龙从青州南部的大山里找了来,那是羞惭不一。 因为战绩难堪,郑芝龙也不可能再叫他独当一面,便提拔为了左右亲将。骑兵扩编后,分为左右翼,他便统带右翼马军。 “杀虏,杀虏!”李士元吼叫着。 在他的前方,史猛一声不发,只不断挥舞着手中的狼牙棒,将阻挡他的一个个清军砸翻。 “杀虏,杀虏!” 战场上所有郑军都在吼叫着。 这一战赢了,赢定了,所有人都不是一般的振奋。他们可是在以一敌十啊。 周毅带领的左翼主力还没有赶到,他们也就一千六七百人,却正面击败了十倍的绿旗兵,军心正烈。 李士元眼睛里再没有其他了,就盯着苏克萨哈的大旗。 这一战大赢了,他可以说是一雪前耻。但如果能阵斩一条大鱼,那就更美了。 他才不管郑芝龙的进军之策遭到了内部多少人的反对。眼下的情况里,明显是回缩更适合郑军,郑芝龙这是反其道而行之。 李士元不管什么进军后撤,他只在乎眼前的这一战。这一战是他洗刷前耻的最好机会。 别看对面的鞑子有一万多兵,可这一万多兵都是孬兵,都是不堪战的乌合之众。而他手下汇集的右翼骑兵和一部分左翼骑兵,人数不多,但小而精悍。 只要应对的当,他很可能取胜。 事实证明他没有错。 用枪打,用炮打,用手雷打。 清军纵然人多也不在话下。 苏克萨哈不管军兵的死活,一味的让军兵前来送死,只会让军兵的士气泄的更快。 而现在这鸟人还没死心,这叫李士元很愤怒,有种自己的成果不被人尊重的感觉,但同时也叫他十分的欢喜。 苏克萨哈不放弃好啊,这样他才能取这鞑子的狗头不是么? “杀——” 带领着上百精骑,李士元直冲着苏克萨哈处撞来。后者的亲兵都已经被败兵冲乱,苏克萨哈气急下更指派着手中的戈什哈不断去阻拦败兵,自己都把手里的军兵给拆的稀巴烂了。现在李士元引着骑兵疾驰而至,那就是热刀切黄油,所过之处如劈波斩浪一般。 “杀——”史猛直攻不守,挥着狼牙棒一路上不知道敲碎了多少清兵的头。对于一心复仇的他而言,敌人的鲜血只会叫他更加暴走,而不会疲惫,更不会生出怜悯。 “顶住,给我顶住!” 苏克萨哈嘴唇哆嗦着说道。 李士元领兵杀到,他又不瞎,当然看得见,但苏克萨哈没有立刻后退,因为这般做极有可能让清军全盘崩溃。那样的话,他就不是军势受挫的事了,而是会不会全军覆没的问题了。 河间府地处华北平原,四周全是一马平川的沃野。大军全盘崩溃的话,他们真是连逃脱都难! 苏克萨哈只是战败都有‘大难’等候着他,要是全军覆没了,多尔衮都不会保他。 苏克萨哈必须撑住! “顶住,都给我顶住!” 他手下的戈什哈中有满人(包衣),有蒙古,还有汉人,来历很杂,但却都是能打的。他的标营亲军也都是从直隶绿旗兵中挑选出的壮勇者,这就是苏克萨哈的依仗。 他觉得自己手里的军兵能顶住来骑! 如果是士气饱满时候,那结果如何还真难说。因为李士元手下就百十铁骑。 但是苏克萨哈忘了现在不是士气饱满时候了。 相反,现在是清军士气大泄,而郑军士饱马腾的时候。 “杀啊——”李士元大刀横扫,刀刃直砍飞两颗头颅。猩红的鲜血已经把他浑身上下就浇透,在清军的眼中,他整个人狰狞的就如恶鬼。 苏克萨哈无奈地叹息着,两旁戈什哈上前夹住他就向后退。那提督大旗紧接着就被铁骑洪流吞噬。 “杀,杀鞑子!” 一个血红色的身影狂暴的吼叫着。 史猛奋力拍马冲上前来,手中的狼牙棒带着呼啸声径直砸向苏克萨哈的戈什哈,这几个平日里也颇有勇力的贴身戈什哈就像是一层薄纸,被史猛轻易的捅破。 狼牙棒挥舞,血水横流,脑花四溅。 可戈什哈不是他的目标,苏克萨哈才是。他握着狼牙棒,对着苏克萨哈的后心就狠狠砸下。 苏克萨哈也在这时候回身一枪就向史猛腹部捅去,同时一带战马恰到好处的避开后者的狼牙棒。 不愧是曾经的巴牙喇纛章京,这记回马枪使得漂亮。 史猛对他后心狠狠砸下的狼牙棒只是擦着边儿划过,苏克萨哈毫发无伤,倒是史猛自己,被狠狠一枪扎在腰腹处。苏克萨哈甚至都能看到他肋下瞬间涌出的鲜血。然而这人却仿佛没有任何察觉般只把手中狼牙棒横扫去,正中战马的后臀上,巨大的力量直砸烂了马臀。 那马悲鸣一声就发起狂来,向前疾冲了几步,便无力的倒在地上,将苏克萨哈甩了出去。 苏克萨哈灵活的从地面上滚了两圈,卸下力道,就要再站起来。一支利箭已经精准的穿过他的脖子,将之整个人钉在了地上。“呸,狗鞑子!” 李士元朝着地上还在抽搐的死尸啐了口唾沫。 第二百九十六章 揭开郑芝龙的真面目 燕京睿亲王府。 接到了苏克萨哈败亡的消息后,多尔衮迅速召集人来议事。 初期的暴怒早已经消褪,作为一个聪明人,作为一个成功的上位者,多尔衮很快就抛弃了苏克萨哈之死对自己的影响。纵然那真的是有些打他的脸,但他多尔衮的威严可不是一个小小的苏克萨哈之死就能够动摇的。 带领大清入主关内,现在更赢得了绝对的优势,只等着将冢中枯骨样的李自成敲掉,大清就彻底的一统北地了。这是多么大的功业,岂是一个苏克萨哈就能动摇的? 他现在更多的是在想郑芝龙! “他想干什么?” “是觉得凭哪点马军就能逼的本王退兵,还是想要逆流而上,力挽狂澜?” 北伐大势已去,朱明遭受重挫,这天下的大事已然有了定数。朱明会舍弃土地利益来换取满清收兵,双方继续维持和平。 一边是趁此机会拿下李自成,另一边则是尽量的恢复实力。 等到满清拿下了李自成,统一北地,再来饮马长江时候,好抵挡的住满清的铁蹄! 这是任何一个明眼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儿。 多尔衮南下的特使都已经派去阿济格的军中了。 偏偏就是这个郑芝龙依旧生出了幺蛾子,不仅不赶快回兵登莱,反而继续西进东昌,北入直隶。 这不是一个苏克萨哈和万多绿旗兵败亡的事儿,而是郑芝龙究竟想干什么的事儿。 范文程已经退居了二线,但这个时候依旧被宣入了睿亲王府。 但他捋着下巴的胡须,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是只做哑翁。 多尔衮也不逼他,现在的他可已经羽翼丰满,范文程变成哑巴就变成哑巴了,横竖朝堂上有的是人愿意为他效力。 这不冯铨便就开口了。 因为郑芝龙一事并非只是涉及军事,郑芝龙派入直隶的区区三千骑兵,纵然配有枪炮,也不被他放在眼中。多尔衮现在更关心的是郑芝龙的心思,如是,冯铨这种人便就有很大的发言权了。 “奴才以为郑芝龙此举只是为邀名而已。此人贪婪好财,刻薄暴戾,于南北士林中臭名昭著,唯一可平持着便是兵事。几次与我朝交锋占得便宜,为他博得了偌大名望。如今朱明北伐大败,国力损失惨重,我大清天命所中,这北国归属已有定数。而南朝亦是需要一两胜仗来振奋人心,安定民意。郑芝龙怕就是看到了这点,选在这时候发作,这一就是为自己搏得大义之名声,好扭转口碑;二便是向金陵皇帝彰显自家的作用来。” 冯铨之后就是范永斗,此时的范永斗已经是大清的内务府副总管了,可说是‘功成名就’。 他自己也很得意。自己不过是一介商贾,却能得此重用,让范家有了更进一步的机会,那对满清是再忠心不过了。 “奴才于南国亦有三二知己,平日里也有书信往来,据说那郑芝龙一心谋求王位,而非只国公。此番大战,北胜南衰,金陵正是需要助力时候。只要郑芝龙在齐鲁能撑得一时,届时金陵便可以此为凭于谈判中赚得不少好处,郑芝龙亦立下了大功,正好向崇祯皇帝索要一王位……” “这么说来你们都觉得郑芝龙无意齐鲁,而只是以此为借,谋求好处了?” 多尔衮有些迟疑的说。他心中老有一种猜测,觉得那郑芝龙不会轻易的放手中原。 毕竟是中原啊,万里山河,花花世界。与之相比,南洋算什么,吕宋算什么,全都是渣渣。 或许那中原属于大明的时候,郑芝龙真的会去海外立国,裂土封疆,称孤道寡。但当中原归属于大清的时候,郑芝龙还会一门心思的去往南洋吗? 宁完我心中‘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摄政王担心的竟是郑芝龙着眼北地。他心中立刻自问道:郑芝龙他有这么个实力吗? 虽然天聪十年(1636年)时候,他就被刘士英所讦,削了世职,尽夺所赐,给发到萨哈廉家当奴才。 萨哈廉是老奴的孙子,礼亲王代善第三子。 崇德元年,文馆改为内三院,希福、范文程、鲍承先皆为大学士,宁完我以罪废,算是从文臣的第一行列中掉队了。 顺治二年,小皇帝的屁股坐到了紫禁城后才起用宁完我为学士,后授内弘文院大学士,监修太宗实录,译三国志、洪武宝训诸书。 可以说宁完我是有相当一段时间远离了满清的政治核心的,就是现在他也不是满清真正的高层,对于很多消息都并不知情。他眼中的郑家只是郑芝龙露在表面的那些力量罢了。 当然,满清知道的也算不上多。 大员的内情,除了郑氏高层中的人物外,旁的也没几个人知晓郑家的实力。 “摄政王所虑极是。那郑芝龙手中握着当世第一的水师,又有不下五万的精锐陆师,如何就会中原万里江山视而不见?早前朱明当政,彼辈摄于大义,退去海外,做一地之诸侯也就是了。如今执掌北国的乃是我大清。郑芝龙素来敌视我朝,怎可能不对那把椅子虎视眈眈?” “至于金陵的朱明,燕京城且都保不住,沦入一群流贼之手,威严扫地,气数早尽也。那郑芝龙乃海寇出身,生来不修品德大义,怎可能对崇祯小儿一直的忠心耿耿,赤诚不变?” 就是豢养了多年的家奴还有奴大欺主的时候呢,何况是郑芝龙这种人? 别看他这些年里都崇祯帝好似赤胆忠心,但只要想想他的出身,一时间堂内许多人都不由的点头来。 “奴才以为,此时正是揭开郑贼真面目的大好良机。这般不止斩断了崇祯小儿的依仗,更可促使其与郑贼反目。”宁完我想到了他看到的一些消息,比如这次北伐里明军与郑军根本无有紧密的配合,崇祯帝别看对郑芝龙无有表态,实则却是猜忌甚深。 “王爷,那崇祯小儿猜疑之心极重,无风还要起三尺浪,有风的时候就更勿需多说。兼之南国士林士绅对郑芝龙尽是喊打喊杀,此事一发必会推波助澜。郑芝龙后院起火,怕是要被搅得焦头烂额了。那便是还有雄心壮志,又复何如?” 在宁完我看来,只要把郑芝龙的“心思”大白于天下,首先江南的士绅士大夫们就会首先坐不住。 崇祯帝对之又不是没有半分的猜忌,如此怕只会更沉重。二者自然就不能再亲密无间了。 这一招并不是阴谋算计,而是红果果的阳谋。郑芝龙和崇祯皇帝根本避不开,纵然不可能立刻叫两者间刀兵相见,但这就足够叫郑芝龙焦头烂额。如此情况下他还怎么在齐鲁坚持,乃至是更进一步? 崇祯皇帝可是个很多疑的主。 “好,好,好。宁学士好见底。此时的确是揭开郑贼真实面目的好时候。”多尔衮满意的笑了,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这叫他很高兴。更别说宁完我还给他想出一个好主意。 这真的是绝好的主意。 别管郑芝龙是不是真的有野心野望,只要这般的宣扬出去,就依照郑芝龙在士绅士林里的极恶名声,后者何止会推波助澜啊。 那样一来,这就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好,好,很好。就这么办,叫他们狗咬狗去!” 多尔衮笑的极其开心。自从崇祯十五年开始,郑军就多次搞得满清焦头烂额,偏偏因为地域的原因,因为海陆有别,满清对之是只能挨打不能还手。 现在终是寻到了一个良策来整治郑芝龙了。 这叫多尔衮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 郑芝龙要能被朱明牵制住了手脚,这可真就帮了他的大忙了。 不过老天爷就跟偏要与多尔衮作对一样,就在他兴致勃勃要喝点小酒陶醉陶醉的时候,一道密折从保定传到了睿亲王府。 却是豪格身边的人送来的折子,豪格他把王鳌永给弄死了。 多尔衮气的好悬没把桌子都给掀了。 王鳌永那是大清入关后第一批投降的前明大员,他身上的作用不止在于他这个人的能力,更在于他所代表的影响力。 这是满清入关后的汉人降臣中的一杆旗帜! 而且王鳌永招抚中原齐鲁,也还是很给力的。可现在豪格来信竟说,自己把王鳌永给弄死了。 “这个混账东西,他好大的胆子,竟敢擅杀朝廷大臣。” 多尔衮浑身都在颤抖,但他还是按下了性子把密折看完。 “匹夫,莽夫。他满脑子装的都是翔吗?猪都比他聪明。” 看罢折子后多尔衮就更气了。豪格竟然是为了保密才弄死了王鳌永,他难道以为王鳌永会为了那些个随从的性命而开罪八旗吗? 在大病一场的王鳌永汤药里做了手脚,才几天功夫,王鳌永就一命呜呼了。 这事儿里,多尔衮最满意的就是豪格在暗中动手的方式,总算没弄的血淋淋的人尽皆知。 但现在王鳌永人已经死了,说什么都晚了。多尔衮再气再怒也不能处置豪格,反而要装作啥都不知道的给豪格加亲王双俸。 豪格怎么说也是在关键时刻绊住了郑芝龙,后者便是又西进又北上,那也没耽搁满清办大事。 所以,豪格的亲王双俸还是要加的。 “把折子收好了。”吞下一口气,多尔衮情绪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可是你要看到他此时的眼睛便能明白,他只是在忍耐,对豪格忍耐! 第二百九十七章 齐王?郑芝龙想干啥? 崇祯二十年到了。 金陵城内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依旧很热闹。 即使清军都杀到了扬州,那淮北之地大半地盘都已经丢掉,甚至还有可能永远的丢掉,金陵城内依旧上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士绅官僚们只管过着自己悠哉悠哉的小日子。 即便这金陵之地有人在四处谈论着北地之事,谈论着北伐的失利,谈论着郑芝龙的造反,但是没有人会真正把这些事情与自己的生活联系在一起。 不论人们口中说得多么惋惜,多么义愤填膺或是悲天悯人,生活却还是那个生活。纸醉金迷的依旧花天酒地,声色犬马的继续走马章台。 秦淮河上的歌声继续响亮。 商户们也还在照旧做着自己的生意。 哪怕崇祯帝已经卧床有段日子了。他们也不觉得有啥大不了的,明清谈判已经开始了么。清军早就收拢兵马不再攻杀了。 他们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至于皇帝的病,就更是笑话了。崇祯帝还不足四十,正值壮年,担心个啥? 甚至有人都觉得皇帝的病并非是真病了,而纯粹是打了大败仗,没了面子,羞于见人。 可事实呢?北伐的失败不止沉重的打击了崇祯帝的内心,还真创伤了他的健康。 这是很不容易的啊。 因为崇祯帝是很耐操的,心理强大,承受能力很强。一次次大战,一次次失败,他坚韧不拔。 但是这次的失败太大了。他本是抱着巨大的期望和信念来北伐的,北复中原的执念太强烈了,败讯传来时候,浓浓的失望将他整个人都给湮没。 但这只是一时间的挫伤罢了。是卧床将养些时日就能痊愈的小病,可老天爷偏不给他好。 这事情就是怪了,越是怕来坏事,就越是躲不过去。眼看着崇祯帝就要痊愈了的,锦衣卫送来密报,说郑芝龙要反了! 可不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崇祯帝当场就又躺回床上去了。 “臣张国维叩见陛下!” “进来吧。” 崇祯帝的声音从暖阁里传出,张国维进来后,才见今天来这里的人还真不少。不仅周延儒和蒋德璟两个皆在,太子也在场,还有洪承畴这个罪官也在,这位现在可不是一般的臭啊。 外加张世泽、徐文爵、李邦华、钱谦益、倪元璐、刘宗周、何腾蛟、路振飞、瞿式耜等,乃至是骆养性、朱大典等。 张国维再向上去看崇祯帝,让他大吃一惊。只见崇祯帝的脸色苍白中透着灰暗,可又印堂如血,颊边赤红,两手还抑制不住的哆嗦,固然是在病中,气色却也太不好了…… “陛下,您得保重龙体啊。臣知道您生气,但敌强我弱,大势巍巍,现今我朝只有忍耐才是。陛下何以伤了龙体呢。”张国维潜意识里把崇祯帝的现况与明清已经结束的谈判联系在一起。 效果当然不会很好了。虽然没赵宋那般屈辱,没有岁币,但真把江北的地盘割走了好大一块。可李邦华、钱谦益也真的是尽力了。 敌强我弱,如之奈何? 崇祯帝呵呵的笑着,声音中直有股子叫张国维发寒的冷意。“太子,你去跟张卿道明。” 朱慈烺抱拳领命,小心的从榻边退下,再走到张国维身侧,细声言语了几句话,张国维脸色大变。 “郑芝龙,……,他竟敢如此……?” 上折子向皇帝要王爵,还是齐王,他想干哈? 中国是有自己的一套规章制度的。 封号和建国之号,乃至是建国的地盘所在,那都是有着密切的联系的。郑芝龙被封为泉国公,就等于是被局限于泉州一地,连八闽都没混到手。 朝臣们不同意以“闽国公”来封赏他,那一方面是恶心他,另一大原因也是怕他盘踞泉州,继而盘踞闽地,然后赖着不走了。 南洋那地方除了土地不缺,人、物什么不缺啊?郑家要是赖在闽地三五十年不动弹,金陵朝廷还不给憋屈死啊。 可郑芝龙现在向皇帝索要齐王的封号,这是要干啥? 这可不止是王爵的事儿了,而是他要赖在齐鲁不走的事儿了了。 虽然齐鲁已非大明掌控的土地了,虽然明军刚北伐大败而归,军力国力损失惨重,但大明还是要高举着北复中原的旗号的,还是要喊着再兴大明的口号的。 从大义情面上不能放弃齐鲁,就像后世的一些国家在法理上不会放弃某某地一样,甭管那某某地是控制在哪一国的手中,比如中国的南海诸岛,小鬼子的北方四岛等。 大明现在与之就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更重要的是,之前还一副要南下封国,称孤道寡的郑芝龙,现在竟然谋求的是齐王,这算什么? 不能不叫人多想。 因为齐王就是齐鲁之王,就是山、东之主。 这是不是他在表明自己不会离开齐鲁的信号呢?这是不是他在表明自己不会离开中国,不会离开中原的信号呢? 这是不是他在宣告自己也有意天下的信号呢? 郑芝龙要造反,他要造反! 一系列的等式,张国维就得出了郑芝龙要造反的结论来。 “难怪要把坐镇扬州的自己给召回来。” 洪承畴兵败后返回淮上,立刻被解除了兵权,然后打入牢中待罪。崇祯帝再命史可法出镇凤阳,以张国维出镇扬州。 现在明清就算已经达成协议,崇祯帝召张国维入见,那也不是一点风险都没有的。 可现在的事儿却叫他明白来,与郑芝龙的造反相比,扬州府固然是金陵屏障,但那里好歹有曹变蛟、刘肇基等人在,张国维的离去还真不是事儿。 “郑芝龙已经反了。其麾下军兵已经占了登州和闽地的漳州,封锁官道,紧闭城池,不通南北。锦衣卫在登莱和泉州的坐探已经多日不曾传回消息。曾樱等也不见半分消息传来。此贼拥兵自重,割据一方,怕是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了。”崇祯帝愤怒道。 自从大明国势衰败后,他就逐渐失去了对军兵疆臣的掌控,早前面对左良玉的兵锋,那是日忧夜叹,如锋芒在背。没想到现下左良玉死了,郑芝龙却是‘反’了。 “郑芝龙海寇尔,不修道德,不识仁义,寡廉鲜耻,忘恩负义。若无大明,他区区海寇岂能做大?”崇祯帝气的咬牙切齿。 在场众人都不敢言语。 骆养性啪的跪倒地上,“陛下,郑芝龙谋逆之心,由来已久,臣之锦衣卫多有风闻,只一直不得确凿之证据,不敢胡言乱语,污蔑朝廷大将。此番酿此大祸,臣罪无可赦,还请陛下责罚。” 蒋德璟本已经打定主意只做哑翁的,此时也不由得看了骆养性一眼。这厮明里是个自己请罪,实际上就是坐实郑芝龙谋逆之事啊。 不过他还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不能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现在知道有罪了,朕要你有何用!”崇祯帝对着骆养性疾言厉色的,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在做样子。 骆养性可是崇祯帝的心腹。 “现在郑芝龙已露出反迹,朝廷又当如何处置?今日在场的都是朝廷重臣,朕允你们尽抒己见。” 崇祯今天就是问计的。 郑芝龙别看已经反了,但对金陵的威胁暂时还不大。毕竟郑家的水师没有杀入长江中么。而沈廷扬之前孤身入京,也向崇祯帝表了忠心。郑芝龙要敢来犯金陵,他便是粉身碎骨也当不后退一步! 崇祯帝觉得自己还能很从容的来解决这一问题。 “功高如中山王、开平王者尚是逝后追封,郑芝龙何德何能,竟要生受王爵?”钱谦益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道。“若是应其索求,则朝廷威严又将置于何地?” 真封郑芝龙为齐王了,他能呕出病来的。 “如此狼子野心者杀之且不足,何以授之王爵?”何腾蛟跟着叫道。这家伙跟马士英是同乡,但现在却正积极与东林党靠拢。 “大宗伯(礼部尚书)所言甚是。功高若中山王、开平王尚是逝后追封,郑芝龙何德何能!” 堂上立刻就响起了一片应喝声。 但有赞同的就有反对的,张国维立刻就道:“陛下,臣以为大宗伯此言差矣。郑芝龙手握重兵,举足轻重,岂可轻之?若起恼怒,一遭暴起发作来,朝廷又如何是好?故而臣以为当怀柔以对。”朝廷都对鞑子低头了,何以不能再对郑芝龙低头? 至于以文驭武,以文压武,呵呵,如今乱世时候还是不要言语罢了。 “张阁老老成持重,臣附议。” “当务之急朝廷该以恢复军力第一。少生事端最佳,对郑芝龙当以怀柔安抚为上!” 两派人僵持不下,第三派人就粉墨登场也。 打头炮的却就是被崇祯帝招入朝的明末巨贪朱大典。捋了捋胡须,说道:“陛下,张阁老此言差矣,大宗伯所言也欠思量。以老臣之见,那郑芝龙如此上奏左右不过是试探朝廷一二。今大义在于陛下,封赏恩出于上,岂有臣子求爵之说?陛下当正言次之。然郑芝龙席卷齐鲁,鏖战河间,劳苦功高,不若该其封爵为莱国公?” 后者可比搞笑一样的泉国公正式多了。 那是正儿八经的商周古国。商代始封,西周为诸侯大国。爵位为侯爵,后改为公爵。唐代的杜如晦,宋代的吕蒙正、寇准,皆被封为莱国公。而且地方也正合适。 可以说是综合了两派观点的中庸了。崇祯帝严峻的脸上露出一抹和缓,相比来还是朱大典合他心意。 第二百九十八章 气昏崇祯 卢九德手捏着一份并不长的军情文书,脚步飞快往宫城内奔去,神色阴沉,浑身都似散发着阴冷气。 守卫宫城的侍卫和净军并未上前阻拦,只是一脸疑惑的看着这位皇帝心腹,御营监军。 要知道,往日里这位大佬可是很和气的。 卢九德在凤阳监军的时候可一点也不和蔼,脾气相当大的。但自从被调到御营做监军,那就一改往先的暴脾气,变得和蔼可亲许多。 守卫在大殿外的太监见得卢九德奔来,连忙上前去拦截。却是卢九德心急如焚,一把推开左右,口中大喊:“事关江山社稷,速带我去告万岁。” 左右的太监连忙上前来拦,却是只敢在后面追,不敢真的动手,一个太监开口说道:“陛下跟前还有群臣在场。卢爷爷再着急,也容小的们帮你通禀一下。” 可卢九德哪里等待了太监通传,大步就往大殿去,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也不敢真的上前去拖拽卢九德,只得这么一路跟随。 到了大殿门口,卢九德普通跪倒地上,高呼:“陛下,陛下,老奴有要事禀报!”后头的一干小太监们连殿门口都没得跪,一个个麻溜儿的在大殿檐下跪了下。 殿内榻上的崇祯帝脸色刚有些和缓就听到殿门口这般叫道,心中那是一个气。只听这语气就知道顶不是好消息。 王承恩站在榻尾处,抬头往门口扫了一下,开口说道:“禀陛下,是卢九德。” 本来崇祯帝已经要发怒了,听得是卢九德,忍了忍,开口道:“且看他有什么天大的事情。” 王承恩立刻上前两步,向殿门外的小太监一挥浮尘:“传卢九德觐见!” 卢九德快步进得殿内,抬头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直接跪倒在地,粗气大喘,双手呈过文书,“请陛下快快过目。” 崇祯接过文书,就感觉纸张上有些湿,显然是卢九德手中的汗水浸湿的。心头的感觉是愈发不好了。 然即便他已经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待得崇祯展开奏折看得片刻,双手也兀自颤抖起来,面色更是惨白中发青,“好啊,好啊,真是好啊。朕选中了一个好狗才!朕真是选中了一个好狗才,哈哈哈哈……”惨笑间,气急的崇祯帝把手中的折子怒摔下去,人也一头栽倒在了御榻上…… 这一下,吓坏了殿里的人。他们立刻围了上去,喊陛下的,喊万岁的,喊父皇的,叫个不停。所有人都给惊住了,王承恩回过神后就连派人去传御医。 没有人关心那已经被踩了好几脚的奏折,只有没资格围上前去的洪承畴注意到了。他悄悄上前拿起来一看,双眼立刻睁的圆溜溜的。 郑家水师竟然大举开到了舟山,身影出现在了吴淞口外…… 郑芝龙这真是要与朝廷撕破脸么? 等到御医赶到,一番忙碌,总算是将崇祯帝安置下了。而后众人便就想到了卢九德递上的那道奏折,看着在地上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的卢九德,甚至都已经有些摇晃,但却没人怜惜他。别的不说,只说他奉上的奏折把崇祯帝气成如此模样,他就该跪着。 洪承畴忙把奏折奉上。 朱慈烺可没啥大城府,一看内容就脸色煞白,手都颤抖了起来。 “去给首辅看。”旁的话是再说不出了。 年龄也有十八岁的太子爷比起当初同是十八岁的郑森来可差了不少。 当奏折在众人手中传递一遍后,朱慈烺颤声说道:“父皇病重,郑贼却又大军压境。该当如何是好?诸位臣工皆父皇肱骨,朝廷柱石,可有良策教孤?” 金陵城内还有不少兵马,这丢是不可能丢的,但松江、嘉兴、杭州、宁波等地呢?这些江南的富庶之地,鱼米之乡,一遭有了难,又岂能抵挡? “这当如何是好,这当如何是好?”朱慈烺真是乱了手脚了。 还跪在地上的卢九德闻言忙道:“太子殿下且不可乱了方寸,郑军虽强,但此时与朝廷撕破脸皮对其也有害无益。以老奴之见,此不过是郑贼示威朝廷之伎俩罢了。稍后必有所求!” “卢总监恐还未知道,那郑芝龙已经上了一道奏表,竟向朝廷索要王爵,还肖想齐王之爵,并叫朝廷正式册封其长子郑森为王世子。” 周延儒叹气的说道。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郑芝龙这就是在威胁皇帝威胁朝廷啊。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世间之大逆不道莫过于郑芝龙者。”钱谦益痛心疾首,但召各路兵马进京勤王与剿灭反贼的话却是再也不说了。 至于拿驸马爷郑平开刀的话,更是谁个也不会说。 郑芝龙水师悬于海上,旦夕之间就能叫半个江南化作飞灰,如此干系他可是不敢担当的。不然只是东林党内部他都交代不过去。 朱慈烺从没有自己拍板过大事,他爹更还活着呢,加之噩耗惊人,叫他已经失了方寸,那是只支支吾吾的不做言语了。 一切还都要等到崇祯醒来后再说。 但李邦华还是自告奋勇的要前往吴淞口与郑军一会,同时周延儒、蒋德璟,乃至是魏国公徐文爵都向登莱传递书信。 嗯,人算不如天算,真很不巧,老国公徐弘基已经病逝。本来郑芝龙在金陵朝廷上的一个重要战友,直接给废了。徐文爵跟东林党一行人打的火热,才不理会郑芝龙呢。 可现在徐文爵也舔着脸凑了上来。 一封封书信抵往了齐鲁,郑芝龙现在还坐在济南,不止他在济南,曾樱也在济南。 后者见到郑芝龙在‘万马齐喑’的情况下,竟然逆流而上,本是高兴振奋的,可随着郑芝龙要造反的消息传到他耳中,曾樱就坐蜡了。 等到他想有所‘警觉’时候,那登州军更已经被郑军给那啥了。万幸他没有被软禁。 等到金陵的同年同窗的书信纷纷来到他案头,曾樱就再也于登莱坐不住,起身直奔济南而来。 “仲含莫觉得惊诧,郑某又何尝愿意跟朝廷撕破脸面?”放下手中的茶盏,郑芝龙很是感慨的说道。 作为一个贪生怕死的胆小之人,安全第一的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谨慎为上。遵从了心中的紧迫感。现在的他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实话告诉你,郑某恐怕大限将至。是以,这乱贼逆臣的罪名,还是由我来担之。” 郑芝龙很不甘心的,他还有那么多事儿没有去做。一切都仿佛才开了个头,再给他三十年时间,不,哪怕只是十年时间,那也将大大不同。 可心头的那股紧迫感真不是假的。尤其是年节过后,他竟隐隐觉得该到自己离开的时候了。 并不是死亡,具体是什么也没点明白,没什么直接的示意,就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感悟。 这叫他很蛋疼。 他不想“死”啊。 郑芝龙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死,他这具身子才四十来岁啊,正当壮年。筋骨强壮,怎么看都能再活三十年,何况基业大好,完全能叫他一展身手。 一些草根类的穿越者,混个一二十年都比不上他的起点。 还有那很玄幻的长河与丰碑。这几年的时间下来他也摸索出了一个规律,自己的实力越强,对历史的改变越大,那丰碑上绽放的生机就越蓬勃,祥云也越多,颜色也越玄幻。 冥冥之中他有个感悟,这“离开”并不意味着自己的死亡。郑芝龙死归郑芝龙,他可是魂穿,或许大限来到之日就是他重回21世纪之时呢。 但他真的不想现在就挂了啊。娘希匹的,这比历史上原本的郑芝龙死的都要早。 历史上的郑芝龙也窝窝囊囊的在燕京活了十几年,直到郑成功第三次北伐大败,实力大损,最优秀的将领阵亡了,手中的本钱也近乎输光了,转头跑去了大员,对满清再没有了颠覆性的力量。顺治这才砍了郑芝龙一家人的脑袋。 可现在呢? 自己这个穿越者附体,明明叫郑芝龙比历史上的原本更牛掰了,却反而叫郑芝龙早十几年挂掉。 郑芝龙心中有几天烦躁的真要发疯。最终能保持着冷静,他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最大的依仗或是说庆幸也就是自己还不死吧。 曾樱嘴巴张的大大的,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你,你……” 要不是现在两边的地位不对等,他真想指着郑芝龙的鼻子大骂一声:你是癔症了,还是疯魔了? 有面色红润身体健康的‘大限将至’之人么? 郑芝龙说着话是忽悠他的吧,还是无视他智商的忽悠。 “国公莫要欺人。” 郑芝龙呵呵笑着,对曾樱的指责也不辩解。从全盘上考虑,郑家在这个时候与大明翻脸绝不是一正确的选择。可他却还是尊从了内心的忧虑。 他不得不相信自己‘大限将至’。冥冥之中感觉到的那些,他不能视而不见。就像那一次次出现在他脑子里的长河、丰碑一样。 他的穿越本就很神奇,长河丰碑更是很玄幻,所以他不得不信。 若以此为出发点,郑芝龙觉得自己的行为都是可以理解的。 用自己命不久矣做大前提,怎么做才更有助于郑氏,有助于郑森,那决定不要太简单。 与明廷翻脸是第一,骂名郑芝龙担了就是,郑森心头的包袱就轻多了。他只是反二代,父为子纲啊,老子是乱臣贼子,儿子继续挑反旗,很顺理成章,还更有助于郑森凝聚人心士气。左良玉的前车之鉴啊。 第二当然是对付满清了。现在他还不及,等明清正式交割土地后再说这事儿。 “仲含兄只管拭目以待就是,多则一年,少则半年,讣告必出。” 郑芝龙看着眼前的‘曾胡左李’,自己对他,还有对闽地的张肯堂都是报以厚望的,谁知道这种子种了下去,刚刚生出幼苗,还没成长呢,他就先连根拔起了。 “我郑芝龙若还能再活三十年,又何至于这般着急?我只管静静的看着,看着崇祯帝丢光自家天下,看着那些个士绅名贤露出自己丑陋的真面目,怎的会现在就下场?” “你信不信,再等十年,我郑家之力将十倍于今日。而大明朝保不准都已经烟消云散……” 第二百九十九章 郑芝龙道尽心声 曾樱先是被郑芝龙口里的‘大限将至’给搞蒙了,忽略了稍后的‘乱臣贼子’四个字。 但现在是回过神来了。 顿时做怒道:“郑国公慎言。我大明为汉家正朔,天下仁人志士共尊,虽退居南国,又逢北伐大败,但终究是一时小挫。陛下坐拥江南鱼米之乡,钱粮充足,彼处更人丁众多。恢复实力不过是在弹指之间。何以会有消亡之说?十年之后我大明必已经北复中原,驱除鞑虏,重兴天下……” “好了好了。这里就咱们俩,哪有那么多的套话?你说的这些话你自己怕都不信吧。”郑芝龙哈哈笑着说,看曾樱的眼神就跟看说书先生说书一样,叫后者气的胸口闷疼。 “北地士绅怕是早就与大明不是一条心了,原因情形你都知道的,那邯郸事变前后你当有耳闻。” “这不还要多谢您郑国公深谋远虑么。”曾樱没好气的道,要不是郑芝龙的上疏,怎会有眼下的事?之前他还觉得郑芝龙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现在才知道,这家伙早包藏祸心! “我承认自己是早有不良居心,这天下的士绅就跟大明的江山一样,根里早就已经烂透。必须要好好清理一番才是。不叫他们先跟鞑子,我又怎好无所顾忌的下来手呢?” 也算是变异的欲擒故纵么。 郑芝龙今天要畅所欲言的,说话毫不遮掩。 但是这险恶的用心也不能遮掩他的“宏图大志”——把天下士绅拿来清洗一番? 曾樱都呆住了。 “士绅乃天下之根基,你郑芝龙既志在天下,何以又要与之过不去?”曾樱心中很是恼火,但他却也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郑芝龙他是怎么想的呢?他不知道这样一来,郑家人要夺取天下的难度将会大大增高么? “士绅是天下之根基没说。”郑芝龙很赞同这一句话,就像后世朝廷,那根基也是士绅。但二者的区别是,后者要交税的。 “但是不交税的士绅就非是根基了。就算是根基,那也是坏掉的根基。不将之铲除了,又如何能叫我汉家天下起死回生?” 郑芝龙说道了一个‘税’字。 “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全天下……”曾樱听了郑芝龙的念头想法后大惊。这是要废了士绅特权,断了他们的财路啊。 当中国封建社会进入宋朝,掌握中国地方资源数千年的门阀士族和豪强世家经济完全解体,科举制度彻底成熟,催生了一个新的官僚士绅阶层。官僚士绅们也很自然的利用自己手中的执政权力和致仕之后的社会影响力,为这个群体谋取财税上的利益。 到嘉靖年间,这个群体终于从法律上形成了“士绅无需纳粮”的制度。 现任甲科京官一品,免田一万亩,以下递减,八品免田两千七百亩。外官减半。致仕免本品十分之六;未仕进士优免田最高可达三千三百五十亩,未仕举人优免田一千二百亩;生员、监生八十亩。 看上去每个品阶能够免多少税赋都是有定数的,但基数一开始就定的太大,所以当执行起来的时候,就基本不用交税了。 郑芝龙现在却叫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 这,这才是真的造反! 郑芝龙这不只是造皇帝的反,还要造全天下士绅的反啊。 “你也是一方大员。你说说,若是天下的士绅也尽数当差纳粮,则朝廷税赋将有几何?大明若能如此施行,朝廷手中岂会没有钱粮?而只要钱粮不缺,区区鞑虏早就被镇压灭族,何以有今日打进关中,雄踞北地的一幕在?” “就大明现下的军将,入得我郑芝龙眼的也就是那三两个,你真以为他们能打得过鞑子吗?等到满清收拾了李顺,大军南下,饮马长江,你就真觉得就凭刘良佐、高杰等败军之将,就能抵挡的住吗?” “那时候亡的可不止是朱家的大明朝了,更亡了汉家的江山,汉家的天下!” 郑芝龙喘了一口气。 亡国与亡天下,这是顾绛也就是顾炎武提出来的,郑芝龙不知道这个时候有没有这样的说法,但他相信曾樱肯定能明白。 “你说朝廷坐拥江南鱼米之乡,钱粮充足,我却料定皇帝与江南士绅之间必有一场龙争虎斗。如若我还能再有三十载,我一定会搬着小板凳,带足了瓜子茶水,在边上好好地看热闹。” “我要看看崇祯帝是怎么能把钱粮从士绅的手里要来的。” “北伐大败,军力损失惨重,朝廷为了应对危机,必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扩军治武,那所要的钱粮可是不小。少则也要几百万两的银子,金陵国库岂能拿得出来?” 郑芝龙摇头晃脑的给曾樱掰扯着金陵朝廷的税赋。那照现下的收入看,崇祯帝的手头的确是宽绰的。 但每年年末节省下的那点小钱对一支数十万人的军队言就太不值一提了。郑芝龙就是要曾樱明白来,崇祯帝必须要加税加重税,如此才能在短短一两年时间里重整旗鼓。 但是在南方加重税,那可不就是从士绅阶层的手里抢食吗? 崇祯帝能如愿以偿吗?他觉得不靠谱。 而且战事一开,所费钱粮更多,就算江南是鱼米之乡,依靠江南的税赋也支撑不下。加税是朝廷最直接最省时省事的办法,但要开财源,清丈田亩就也是一必须的手段,还有就是加矿税、商税。 就如曾国藩开的厘金局一样,明朝要收税,那少不了也要在各繁裕之处设立关卡。 这皇帝与士绅之间的交手扯皮早晚要到来。 “皇帝收不到税,就要亡了自家天下。士绅们要是交了税,那就要损坏自家的利益。这是不可调和之矛盾,你觉得手中握着御营的皇帝还会跟燕京时候一样,坐以待毙吗?” “不瞒你说,我是真的很想看看哪一幕啊。” 郑芝龙的恶趣味很浓,曾樱则嘴巴都张大了,郑芝龙那真挚的表情说明他是绝对认真的。而增援在脑子里只要想象一下,就觉得这事儿太……太不可预料了。 “老兄啊,说真的,你该好好感谢我才是。是我郑芝龙成了乱臣贼子,你才能依旧清白做人。你知道照我早期推演,你该是什么样吗?就是左良玉。” “你,还有闽地的张肯堂,你们都该做左良玉。” “别觉得我是在侮辱你们,我这是看好你们。在局势败坏时候,你们能想着尽可能的组织一支为自己所掌控的兵马,这就是你们最大的优点,是你们跟其他当官的最大的不同。所以我看好你们家。” “是,你曾中丞现在的实力还很弱,也没有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地盘,所以你还能忠诚于大明。可如果你转到了兖州,转到了淮上,有了一块自己主宰的地盘,有了数万能战的兵丁,更重要的是你所忠诚的大明根本不能给你半分的帮助,久而久之,你能继续一片赤胆忠心,还能得朝廷的一纸调令,就将手里的地盘和兵马全交出去吗?” 郑芝龙相信曾国藩、李鸿章他们在起兵之初也没想过自己能拉起一支半独立式的队伍,能坐拥数十万大军,主宰着天下大局,叫这支军队看自己比看朝廷还重要。 他们最直接的目的是剿灭太平军,是叫自己升官富贵,是叫自己青史留名。 是局势的发展推动着他们一步步向军阀藩镇转进。 “为了得到充足的钱粮,为了不被他人扯后腿,也是为了能有更大的战争自主权,你们就必须一步步将权利集中在自己的手心里。而当这些权利全都集中在手后,你们也自然而然的就成为左良玉第二了。” “这就跟我先前给你送去的那几个人一样。” “现在登莱明显是我郑家的天下,强弱分明,且他们离我郑家也不长远,现在一声令下。自然就因势利导,通通归入我军。如那江河入海,不见半点隔阂。” “可要是时间久了,他们一个个都被你提上高位,一个个都手握重兵时候,那自然不会再凭我一句话就鼓噪登州兵不战而降。” 他们对郑芝龙,与曾樱对崇祯帝,或是说曾胡左李与满清,这都是一个道理。 “也别觉得我图谋大明的江山就是大逆不道。这是老朱家自己失德,他们气数已尽,守不住自己的龙椅和汉家的江山了,那自就要换一个守得住的人。” “区区鞑虏何足道哉?郑某之前也就是顾虑史书所书,不愿意做那乱臣贼子。兼之行太祖故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乃是想要夯实根基,借鞑虏之手掀翻了朱家天下,亦是借鞑虏之手迁移百姓,开发南洋,再一战而克之,覆灭鞑虏,得大义在手,聚天下之人望,如此取大明而代之,洗涤天下。可惜天不假年啊……” 郑芝龙叹息着,他觉得自己要能再有三十年,不止能活的更加安心舒服,还能吊打鞑虏,吊打北极熊,吊打欧罗巴人,征服南洋,征服日本,征服澳大利亚,征服中亚,乃至征服美洲。他肯定能把丰碑一次性就给刷的生机勃发,叫那一朵朵祥云全变成紫色。 可惜,可惜…… 郑芝龙把自己在大员的一系列规划和准备全告知了曾樱,不得不说,大员真是郑家的后勤基地。每年都能催生出大批素质不错的军兵,甚至郑芝龙要是不管不顾的全力暴兵,眨眼都能拉出二十万衣甲齐全的冷热混掺大军。 还有不少大小官员。 从乡官到州县官员,储备的官员数量可已经很不少了。 有了大员,郑军就等于每时每刻都在变强。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政策简直就是量身为郑家定制的。 曾樱没有被郑芝龙的大话给倾倒,也没对郑芝龙破口大骂他的心思歹毒,虽然大员的一切真的很超出他的想象。甚至叫他都认同了郑芝龙的狂妄。 如果真的按照他原先的思路,等个十年,那个时候的郑家又该是何等的惹不起啊? 但他这个时候更多是在再次的认真考虑一个问题——这郑芝龙真不行了吗? 不然他…… 曾樱的眼睛落在了郑芝龙的脸上,这天下真的会有身强体壮、气色极佳的人说自己命不久矣就命不久矣了吗? “何况中国的世道已经延传了千多年,也是该改一改的了。你看过新闻报,知道欧洲、非洲和美洲。当年的欧洲人被蒙古人前后吊打,毫无还手之力。然后又被奥斯曼人二百年中反反复复的吊打,许多国家集合一处都且扛不住。但现在呢?区区一荷兰弹丸小国,其本土都还在与强敌相抗,只是一群商人所拥武装就数次与大明交锋。朱明固然无败,但看那战争的过程,我是当事人,说一句公道话,同等兵力下的大明兵马,无论水陆都远不及也。” “堂堂华夏贵胄,堂堂tian朝上国,竟然出动十倍之兵方可与万里而来的西夷小国兵马交锋,这本身就已经是大败特败了。如此下去岂还能好?” “等到一百年、二百年后,二者战力是不是会被拉开的更大?欧洲人能征服万里之外的美洲,那是不是到时候他们也会征服中国呢?” 曾樱张口结舌的看着郑芝龙,西夷征服中国,这何其的荒唐啊。 “觉得我杞人忧天了?那关外的鞑子与西夷有何区分?皆鱼肉我百姓,生杀夺予。那北地都能入鞑子的手,这天下又如何不能入西夷之手?” 郑芝龙的喝问叫曾樱又次目瞪口呆。 第三百章 多死一些没坏处 李士元翻身下马,在亲卫的帮助下解下了沉重的甲衣,他刚刚率部冲杀了一阵,将一群往南去掳掠青壮的清兵给撵了回去。一战斩首上千级,可以说是给德州城外的清军一个小教训了。 但这只是小打小闹,总的来说,清军还是有优势的。因为阿济格已经带领着大军逼到了兖州,郑芝龙筹集大军主力进抵滋阳,正与阿济格交锋。 而祖泽润也带领中原的绿旗兵逼向了东昌府,阿济格都回撤了,绿旗兵就更后撤了。但祖泽润必须先面临着曹州的榆园军。后者不负郑芝龙之所望,拿了郑芝龙给的钱粮兵甲,就在曹州跟祖泽润干起仗来。但郑军依旧要分兵去‘看’着! 同时,北面的直隶清军也在豪格的督促下,以直隶的绿旗兵为主,虽然他们在年前已经遭受了重创,但许定国投降了满清,还成为了真定总兵,叫直隶的绿旗兵再次实力大增,现在就一股脑的向齐鲁压进。 德州就是双方激战的重地! 三面围攻,满清这是抓住了郑军兵力有限的缺点,猛追猛打啊。 冀南齐鲁的士绅富户们也纷纷响应,比如本是被郑军控制的河间城,就不战而降,城内一股蛰伏了许久的力量爆发出来,清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夺取了坚城。 虽然这也跟郑军根本没有在乎这座城市的得失有关。 德州城头上,几根高大的木柱被郑军立了起来,上面挂满了脑袋,一些头颅还在滴淌着血。这些都是城内心向满清的人了,或是对郑军表现出不友好的人了,现在全死了。 战争期间可容不得郑芝豹心慈手软。 经过一系列的战事,清军已经彻底夺回了了河间府,大大小小上十座城池不怎么费力的就被满清拿了回去。士绅的力量不能小视。 郑芝豹必须重视起来。他可以不在乎河间府,但他却不能放任清军在齐鲁境内逞凶。在直隶清军有动时候就先筹集了一支,汇聚了一部分的郑军步骑,再加上郭升、周亮工及袁大洪、谢迁和丁可泽等部的杂牌部队,等到清军杀到时候,直接钉在了德州。 作为齐鲁的北部重镇,也是一个重要的水陆交通枢纽,德州是直隶南下齐鲁的必经之地,九达天衢、神京门户岂是虚传?从大运河开通之后,德州就是京杭大运河上的一个重要码头,是南北文化交流、交通之要地,成祖定都燕京后,一直到19世纪,德州都是南方九省(冀、鲁、豫、苏、皖、浙、湘、鄂、赣)通往燕京的重要水陆通道。 直隶兵马可以选择围而不打,一如满清入塞兵进齐鲁时候做的那样,却决不能放任不管。 因为在运河水路不通的情况下,陆路交通就是满清的命脉,他们是绝不可能把自己的后勤命脉放在郑军的刀口下的。 无论是从真定府发兵,还是从保定、河间发兵,第一站都是德州。因为大明的官道就是这么修的。 从真定直下中原再进齐鲁可不可以?也可以,但中原的罗锦绣能够提供两路大军的军需吗? 这怎么可能! 视线转回德州城,历经了明末的战乱,这里的城防很幸运的保持了下来。原因很简单,满清未入关前的两次入塞征战,对德州都是围而不打的。而等到大明北伐时候,德州也是不战而降,甚至就是郑军杀来时候,当地官员士绅都纷纷逃窜,那还是不战而得之。 但现在被清军的火炮猛轰了多日的德州城,这儿的城防已经落得与齐鲁的许多城池没什么两样了。 外表看都是破破烂烂! 清军抓紧时间构造城外炮兵阵地,布置大炮。重火力一直是清军所欠缺的东西,这次为了攻城拔寨,据说把燕京城头的火炮都搬来了,可说是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了。 他们又在巴克豪斯的指导下学会了修筑简易炮台,知道了在大炮前头放置装满沙土的柳筐,做防护,然后这城外的火炮就变得难搞多了。 因为你已经没法指望炮弹蹦蹦跳跳的在敌军炮兵阵地上乱窜乱溜了。 所以这最近时日,两军火炮对轰不止,数量都多达三四十门,却再见不到早先那般径直打散对手的炮车炮架的一幕了。 就现在的火炮精准度,想要正中对面的炮车炮架,不是很难,而是太难了。 清军在使用大炮轰城之余,就是派出军兵四下出击,或是强征民壮,或是骚扰郑军的后路。 “轰轰轰……” 两军的大炮始终在彼此对轰。 城上城下,炮声震天,矢石横飞之余,大群被清军强逼上来的青壮们如同蝗虫一般冲了上来。 这些人都是被清军强行征召的,一个个哭丧着脸,谁也不敢也不想向前。可在清军的刀枪威逼下却只能向前,必须向前。 德州城防是相当完整的,郑军夺取这里时候已经是冬季,倒也用泼水成冰的法子在城外筑起了几座冰堡来,可现在都二月末了,运河里的冰都要融尽了,冰堡自然早就不成。再建造堡垒炮楼也是时间不足,现在只是尽可能的武装德州城池。 在城内堆积沙袋,加固城墙,在城墙上堆积沙包,巩固敌楼,把敌楼变成炮楼…… 郑军的枪炮可不会有缺,便是一些被收拢来的小佛朗机炮等也都派上了用场。至少它们的射程都能笼罩着城外的护城河。 此刻的德州北城瓮城,只五斤炮就有三门,还有两门三斤炮,以及不少臼炮在还击着。 那射出的一枚枚弹子,杀伤力着实是不小,打的城下的青壮们魂飞魄散。 尤其是一门门臼炮,它们打出的开花弹特意剪短了引信,每每在青壮的头顶上凌空爆炸,这杀伤力可比那些实心铁球强多了,威慑力也强出很多。 被清军驱赶来的青壮们倒在地上痛苦的哀嚎着,也没人来扶他们一下,甚至一些人还会被身后惊慌的人群无情地在身上踩踏而过。 哗啦啦落下的沙包土袋很快就把壕沟填平,一天的时间,德州城北面的壕沟愣是被填出了小百丈宽的通道来。 李士元几次领兵突击,但清军早有守备,均无功而返。 德州城里一些人胆战心惊,郑芝豹倒是老神在在。怕什么怕?清军有大炮,他们也有大炮。城内有堆满了粮食炭火,储备了诸多军需,便是耗上一年他都不怕。 但郑芝豹相信用不了一个月的时间,南面的兖州战场一定会传来郑军大胜的捷报。到时候德州的艰难还算个屁啊。 对于郑芝龙近来的决定,郑芝豹是搞不明白的,大兄不止跟金陵翻了脸,还把郑森立为世子,甚至与他私下里谈话,都莫名其妙的表示要传位给郑森。 郑芝豹的脑子真的糊涂了,他也不想搞明白,只老老实实的听令就是。横竖一切有郑芝龙! 郑芝龙叫他顶住豪格,他就直接顶到了德州。 这德州城内的兵马虽然是七拼八凑来的,如谢迁和丁可泽的义军,简直就是乌合之众。但对面的清军不也是乌合之众么? 虽然敌众我寡,两军实则却相差并不悬殊,至少清军没有边封锁德州便起兵南下的能耐,他相信自己能守住德州。 而至于郑芝龙在兖州主战场的厮杀会不会落败,郑芝豹是从不去想的。 看这些年的战事,他大哥何尝打过败仗?郑芝豹对自己大兄的信心简直能飞上天跟太阳肩并肩。 “轰!轰!”隆隆的炮声响彻整个德州。 先是四门定辽大将军炮开火,这大将军炮就是大明仿造版的红夷大炮。一丈二尺长的青铜铁心炮——外表是青铜,里边是铁。炮身由前至后逐渐加粗,中间有三道隆起的铜箍。炮身中部的两边各有一炮耳,炮尾端呈海螺状。重约五千斤。 这是大明曾经抵御满清的利器,其中一门火炮炮身的前部还有阴刻的铭文:钦差提督军务镇守辽东总兵官左都督吴捐资铸造,崇祯十五年十一月吉日。这个“镇守辽东总兵官左都督吴”,分明就是吴三桂。 接着是四门神威大将军炮,然后还有两门西式的十二磅炮。 这十门重炮每隔一阵儿就能发射一次,一枚枚实心弹打在城墙上,德州城墙虽然坚固,外层包的都是五十斤重的大砖石,触点也莫不龟裂粉碎。 接着是大批的清军扛着木排长梯往前,如同蚂蚁一般。冒着城上的枪炮,在身后督战部队的威逼下,拼尽全力的往前,往前。 德州的护城河宽有五丈,城下的羊马墙也早被炮弹打的粉碎,郑芝豹就见了索性收兵回城。 城头上也不布置太多兵,除了被加固的敌楼炮垒外,就是一些火枪手。 虽然每天都有伤亡,但绝不是郑芝豹所无法承担的数字。 现在看到清军发起猛攻来,郑芝豹也满是不在乎,这已经不是清军第一次来送死了。 城头上的大小火炮铁弹纷纷换成了散弹,几十颗几百颗大小不一的碎铁角、破钉,甚至是碎石子被塞进了炮筒中。 “轰轰轰……” 激射而出的铁角破钉碎石子,带着划开空气的尖啸狠狠打入城下的队列中。真是比阎王爷的请帖都要灵验,每一炮都能带走十几人甚至更多人的性命。 就跟后世海岛奇兵里的火箭炮对付薄皮步兵一样,再多也不够轰的。 清军攻势发起的很猛,败退的速度同样很猛。 就一群乌合之众的韧劲,他们又能坚持多久? 绿旗兵又不是傻子,谁也不觉得自己已经活够了,才一刻钟时间,就纷纷掉头逃窜,一哄而溃。 城外一直列阵在后方的清军这个时候终于有了动作,他们迅速扩散开,将溃散的清军收拢起来。败兵们拦着一群持刀舞枪的清兵后,乖乖的停下了脚步。 豪格看了败绩后毫无动容,他知道如此进攻对德州城内的守军用处不大。但这般的进攻依旧很有必要。至少这能叫城内的郑军知道谁强谁弱,继续对之保持压力。 而且不死一些人,他怎么对许定国放心呢?如许定国部这般的军兵,多死一些没坏处。 五千年来谁著史 五千年来谁著史 第三百零一章 白捡了个大功劳 卷土重来的满清,短短时间里就再次占据了华北平原的半壁江山,并且随着明清谈判结束,这半壁江山已经要变成‘三分华北有其二’了。 而更叫满清高层们振奋的是,‘天下’归心啊。 满清在直隶、中原的统治得到了当地士绅们的全力配合。 他们的政权一下子就拥有了坚实的根基,再不是才入中原时候那么缥缈。就像是海市蜃楼化为了泰山巍峨,这就叫多尔衮等满清高层们一下子看不上许定国这类的人了。 后者也就是时间点赶的是时候,先前还临阵脱逃,坑了高杰,直接帮了满清的大忙,不然,肯定不会被如此的厚待。 二等精奇尼哈番啊,换而言之就是二等子,这可是很多满清要员都得不到的世职。比如鳌拜,死的时候也才是一等阿思哈尼哈番,也就是一等男。至于苏克萨哈,虽然坐上了直隶提督的位置,但世职才是尔等萨哈尔察绍坤,也就是轻车都尉。 许定国何德何能? 拥有了扎实的根基之后,满清无论是钱粮方面,还是兵源方面,都会有巨大提升。年前年后这段日子里他们已经感受到了成效了。 如此,满清自然更倾向于招募新军,而不是再用这些降军了。 横竖他们在短期里有没有大的外在威胁了。这种环境就决定了他们的选择。 这就像地方官,与其用前明的降官,他们更喜欢用自己开科取士考中的进士。 那许定国似乎也很聪明,明白满清的意思一样,每每出动军兵攻打都挺卖力气的。 “父亲,王爷传来军令,叫父亲掘沟而进。” 许定国大营里,一身便装的他刚刚酒足饭饱的瘫坐在椅子上,儿子许尔安便举着一道手札进来。 “掘沟而进?”许定国有些懵逼。可打开手札一看,却是拍手叫好。“王爷妙策,这可是个好主意。为父这就去下令!” 在心底里,许定国更是欢呼。 肃亲王拿出了这么个主意来,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手下的人已经死的足够了呢? 更重要的是,这是不是说大清日后就会把他视为自己人了? 巴克豪斯正在运河边上散步,在来到中国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看到一条如此规模的人工运河。 德意志地区也有人工运河存在,但那些运河的长度与眼前的运河相比,真的是不值一提。 从南到北,绵延两千里。这就跟北方的长城一样,全都是不可思议的的世间奇迹! 更别说长城兴建的年份还要更早天主降世二百年,这真的是比埃及金字塔、亚历山大港灯塔还要伟大的奇迹。 简直是不可思议,非人力之所能! 此刻天气已经明显在转暖,大运河上厚厚的冰层渐渐消融,清军取水的军兵民壮已经很轻易便能捣碎冰层,取水而用。 巴克豪斯在清军中地位不算高崇,指挥大权他屁点也碰不到,只能说是一个参军参赞。只是他这个参军参赞是个西夷罢了。 他也从来不奢求自己在中国能有多么大的发展,事实上他并不怎么看好满清。后者到现在为止,可都没有露出要将八旗兵转化为火器部队的迹象,他能明白一个如满清这般的团体想要忽然的转变战斗模式是多么的艰难困难。可纯粹的冷兵器军队在犀利的枪炮面前发挥不出太大的作用,这也是事实。 满清一直在加强自己的重火力,多次向荷兰人购买火炮,他这些日子里都已经训练出了好几拨炮手。 就是火枪上头满清也极为重视,召集工匠,组织了兵仗局,构造火器。虽然造出来的火枪还是以火绳枪为主,可这火绳枪却被清军一部分留作储备,一部分武装了八旗汉军,还有一部分则分果果一样配到了各路总兵手中。 这种做法简直是愚蠢! 反观满清的敌人,那遥远的陆地的大顺王朝和大西王朝不提,只看明军和郑军,那都已经有了成建制的纯火器部队。虽然明帝国的火枪兵很那啥。 军纪、作训上他们都差远了。 但郑芝龙的火器部队却不能小看,其装备,其纪律,放到欧洲也是出众的。 满清日后最大的敌人很可能不是占据了富饶的南方的大明帝国,而很可能是实力雄厚的郑芝龙。 巴克豪斯最奇怪的就是,自己明明已经向满清高层提议组建一支上规模的纯火器部队,鞑靼人也看到了训练有素的纯火器部队的强大战斗力,可他们就是如若未闻。 巴克豪斯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也不挂在心上。 就是此番顺着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命令进入中国,来帮助鞑靼人,这都是为了丰厚的报仇。他只要有金子拿就好了,同时尽自己所能就是,再要他去更加的操心效力,为鞑靼人呕心沥血,就不可能了。 要知道就是为了神圣罗马帝国,他都没有这么尽心尽力。何况是一群鞑靼人? 为满清效力,那对巴克豪斯而言就是一份工作罢了。 他会尽职尽责的完成自己的工作,可绝不会废寝忘食的去为工作所在的公司效劳,他半点也不会拥有主人翁精神。 “哦,鞑靼人在干嘛?”巴克豪斯身边的萨克森老乡伯恩哈德忽的叫道。 巴克豪斯从恍惚中醒来,定目去看,就见黑夜里清军出动了数百人涌到了炮兵阵地处,然而就分散来在做着什么。 “去看看,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巴克豪斯立刻说道。 消息很快就传了回来,清军在掘土壕。 巴克豪斯他们立刻就没了兴趣。 这个法子还是他们告诉满清的,郑芝龙在打热兰遮城堡的时候,不就这么做过吗? 利用战壕进行作战,利用战壕来保护士兵躲避炮弹,并不断向前靠近敌人,进而安置己方的攻城炮! 这是一个很有用的法子。 “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鞑靼人要先死了那么多士兵,才转而使用这个法子?”伯恩哈德摊开手很不解的说道。 “或许是那位亲王殿下喜欢鲜血呢。管他呢,死的都是中国人不是吗?”巴克豪斯满不在乎的道。 而这个时候,就刚刚被巴克豪斯诋毁过的豪格,正看着从燕京发来的快报欣喜若狂。 关中传来了好消息,白广恩降了,李自成措不及防,吃了个大亏,大顺军丢了延安坚持,损兵折将。现在已经退去长安了。 “没想到这白良弼吃了多年的干饭,却一发力就立了大功。郑亲王倒是捡了个大便宜。” 白良弼是白广恩的独子。松锦之战时被俘虏,曾写信招降白广恩,没有得到回复。但现在这一出手就建立了奇功。 至于说郑亲王捡了个大便宜,那是因为阿济格带兵回撤后,本来也跟着后撤的大队步甲半道上又转了回了陕北,领兵的主帅也从阿济格变成了取而代之的济尔哈朗。 李自成先就被打的筋疲力尽,又有白广恩做内应,济尔哈朗可不是白捡了一场功劳? 第三百零二章 鲁南对决 鲁西南的兖州,白马河畔,兖州府治滋阳与邹县之间的一条河流,郑清两军汇聚。 仅只寸厚的冰层已经不足以让白马河如平地一般任由兵马通行。 假设浮桥,或是围绕着河上本有的桥梁大打出手就成为了必然。 郑芝龙带来了两万大军,虽然其中有一部分是拿来凑数的,但真郑军陆师也不下万五千人。 两军对垒了数日,还是郑芝龙先坐不住,大军拔营出征,旌旗飘扬,战鼓震天。毫不遮掩的向河对岸传递去了战书。 阿济格哈哈大笑,战争,他可一点不怕。相反他还盼着这场对决呢。 哪怕从场面上看,他若是继续等下去,局面似乎会更加有利于满清。 那曹州的榆园军顶多是抵挡的住祖泽润一时片刻,还能真把后者带领的大军堵在曹州不成? 而随着明清二度歇战,多铎带领的兵马也迅速返回到了豫西,河洛是他亲自坐镇的地方,可同时也分出了一支偏师——左梦庚部向东而来。 左梦庚在他岳父王世忠的劝说下很没骨气的投降了满清。 王世忠原名克把库(又作革把库),哈达那拉氏,正儿八经的女真人,海西女真哈达部酋长孟格布禄(猛哥孛罗)次子,哈达灭亡后,入明成长为官,谋求恢复故地,并对后金(那时候还不是清)内的海西女真旧部实行策反,以期起到瓦解后金的作用。明朝曾希望以其奉祀哈达,收复故地以号令女真,在此期间,王世忠还对其兄吴尔古代使用离间计,被认为是导致吴尔古代在后金汗廷失势的原因之一。 崇祯年间,王世忠因贪污丢官,于是就投靠左良玉,左良玉跟他是一见如故,与其结为亲家,令其子左梦庚娶王世忠之女。因王世忠满语娴熟,左梦庚还曾向其学习满语。 这可真的很有先见之明,左梦庚投效了多铎后,凭着一口流利的女真话刷了不少好感。 他老婆自进了左家的门后还常常在左梦庚跟前讲说关外的风土人情、社会风习,以及鞑子们畜牧射猎的情景,左梦庚现下是全拿出来刷好感了。 他手下的军将很多人都已经投效了崇祯,这次他投降时候自然不能再引二十万大军了,但也多少拉出来了三四万人。就算留了一部分在南阳,左梦庚引着小两万人到了河洛,现在又杀奔齐鲁。 可以说,满清的援军是肉眼可见的。阿济格似乎只要一直拖着不战,就能把郑芝龙陷入两难之中。 但这只是陆地,海上呢? 郑家在海上的援军可也抵到登莱了。 再等下去,等来的就不只是满清的援军,更有郑家的援军。 倒时谁个更占便宜,就只有鬼知道了。 而现下就决战呢,敌我双方的实力一目了然,郑芝龙就不说了,阿济格也很有一战的冲动。 他现在正志得意满,郑芝龙有意与满清主力一战,打掉满清沸腾起来的威风,他阿济格又何尝不愿意趁机重创了郑军呢? 郑军在觉华岛,在津门,在登莱,都筑有一层厚厚的外壳,满清便是堆出十万战兵也难奈何的他们。可现在郑芝龙自己钻出了那层厚厚的外壳,这一样是满清重创郑军的大好机会。 阿济格又刚刚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手下坐拥八旗马甲两万余,还有淮上投降的张天禄、张天福兄弟,及胡尚友、韩尚良等近万杂兵。 他如何会怕郑芝龙? 他还盼着能痛击郑芝龙,为自己的辉煌历程再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呢。 郑芝龙下令在白马河一处石桥外的旷野上排兵布阵。 众将随在他的马后,都是举目向对面的清军打望去。远远的,黑压压数不尽的马军那雄壮的身影。 透过一片片的马军更隐隐可以看到一大片打着白色蓝龙旗号的营帐,这就是阿济格的清军正八旗了。 冷风沿着河滩席卷过来,吹得各人的衣衫旌旗猎猎声响。虽然都要三月份了,但呼啸的风刮过脸上,依旧有如刀割一般。 坚冰是已经融化了,但白马河上的冰层依旧还在。 郑芝龙等一动不动,良久,他才冷笑道:“鞑子临河而守看似明智,实则蠢笨。我大军中枪炮众多,区区一条白马河,又岂能阻止我大军行进的步伐?” “传令下去,今日便杀过白马河,与鞑子决一雌雄!” 他喝令郑森率部出战,又命令火炮掩护轰击。 清军对岸至少有二十门红夷大炮,阿济格率军南下,饮马长江,连克徐州、淮安等地,可是搜刮了不少的好东西。 而除了这二十门红夷大炮外,更有三二十门大佛朗机炮、大威远炮相衬。 可郑芝龙这边的火炮更多。 这是他最大的优势之一,比火炮数量,明清绑在一块也不是他的对手。 为了打好这一战,郑芝龙可是把整个炮兵营都拉了来。一个炮兵营就有一百二十五门大炮,虽然都是五斤炮为主的野战炮。但是论射程,一点也不逊色对面的红夷大炮。 黑压压的炮口对准了岸对面的敌人。 在火炮手们忙活的时候,郑森也引着一个营的火枪兵,一个营的铁甲兵静静地列队。 施琅余光悄悄打算着郑森,这段日子里郑森的变化是很大的,外人看来许不易察觉,但他是郑森的亲近人,如何感觉不出?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记得就是年后郑森被正式立为世子,元宵节与国公彻夜长谈了一遭,然后他就变了。 脾气更加的和缓——那是一种有意识的和缓,很生硬,几次他都能感觉到郑森在憋气。 对军中的大小将官,对下面的文官也更可亲。 国公爷把很多军政事物都交给了世子爷,像是有意的在磨练他。但这是不是太早了呢? 施琅对那种事不敢插嘴,自己心里嘀咕,国公爷正当壮年,这个时候就如此培养世子,他心里反倒是觉得不安了。 郑森脸色严峻,他可知道郑芝龙叫他打头阵的用意,所以这一仗他必须打好。 站在阵前,肉眼都可以看得很清楚,在石桥的对面摆有多层的木拒马,桥上还铺满了铁蒺藜,似乎石桥的南桥头还挖有多道的壕沟。清兵这种阵势,很让人看不懂。他们似乎真就正儿八经的在守白马河,在守这座桥,这不是笑话么。 不管他们如何布置,在绝对的火力面前,不都是白费功夫吗? “轰轰轰……” 连绵的炮声在白马河两岸响亮了起来,根本没有费多大的功夫,郑军的火力就把对岸给压制了。 “世子爷,我怎么觉得面对鞑子的火力那么弱啊?”施琅疑问。 第三百零三章 我郑森绝不做左梦庚第二 一片震耳欲聋的炮响,一大片的烟雾从两边阵上腾起,一个个呼啸的炮弹,滚滚向着对方砸去。 场面虽然很壮观。 可不止施琅感觉到对面的火力出人意料的弱,就是郑森也这么感觉的。 对面好歹也几十门大炮呢,但这炮击的力度却跟减半了一样。 “不管他们,咱们只管打咱们的。” 郑森安耐住心中的疑虑,断然说道。不管对面清军有什么花招,自家这儿就一路推过去就是。 炮战很快以郑军的胜利告终。清军败的出人意料的快! 清军炮兵阵地在一颗颗炮弹的洗礼下,迅速的败下阵来。更别说对面阵地上还很不走运的发生了两次殉爆,冲击波扫荡左右,叫幸存的清军炮兵一个个抱头逃窜。 接着炮兵营将火力放在了石桥南头,一颗颗铁弹横扫桥面,直接将拒马打碎一大片。那炮弹砸飞拒马不说,还继续往前飞去,将石桥南端的绿旗兵砸的哭爹喊娘的。 有炮弹直接命中一绿旗兵的胸膛内,将那身体整个都打碎。吓的其他人鬼哭狼嚎的。 “将三斤炮推上石桥,打散弹!” 炮营军官伺机命令道。 然后就见一门造型古怪的火炮被推上了前来。 却是大炮左右增添了俩挡板,某种意义上说,这东西更像是盾车与火炮的结合体。清军的枪子弓箭被挡板遮蔽,躲在后面的炮手从容落炮,点火! 然后一声炮响,大把的铅丸铁弹扇面喷射出去,直接将桥对面残存的拒马扫平,伴着一大堆桥那边清军们的惨叫,还有他们滚爬回跑的身影。 “火枪营,上前!” 施琅已经来到了前线,见状一声喝令,麾下的军官面色一震,挥舞手中腰刀,立时一排火枪兵就扑上了桥头,随后一队队的火枪兵开始列队,静待走上战场。 桥面只可并排行走十个火枪兵,该队以棚为单位,一棚十人做队,手持火枪盾牌,一棚一棚的开上。前面清兵没有射来弓箭打来弹子,他们就清除桥上残存的拒马与铁蒺藜,前方百步,或是数十步外出现清兵的身影后,他们就在桥上射击,一棚一棚的火力不断。 绿旗兵们躲在桥南头的壕沟里对着桥上开枪射箭,彼此枪来箭往的,上前的一排火枪兵足付出了过半伤亡,才算将桥面彻底扫清。 “杀啊……” 施琅把手一挥,早准备好的火枪兵立刻涌上了石桥。前头一排火枪兵的残存兵力也鼓起余勇,当先向着壕沟冲杀去。 桥南头的清兵以绿旗兵为主,配以少量真鞑坐镇。绿旗兵使用的弓箭对郑军士兵普遍没什么威胁,也就是火枪有威胁,可惜他们手中的火枪也不是很多。 郑军的火枪却是人手一把,对着他们劈头盖脑的打过去,滑膛枪纵然准头再不好,只要密度够大,自然就有枪子大中敌人,几十步外很轻易的便击破了他们的甲衣。 何况那些绿旗兵本就战力很堪忧,当大批的郑军杀过石桥之后,面对着枪子、手雷的洗礼,这些人很快就萎了。 便是坐镇那儿的八旗兵,不管是巴牙喇兵还是其他人马,谁个冲来都只有送死的份。很快的,郑军就彻底控制了石桥。 过了石桥就是大片的旷野。 隔着几条沟壕,郑森能清晰的看到对面大批的清军马队。这些才是真鞑,才是满清的根基,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 离石桥三里开外。大片的八旗马甲兵聚集在此,好大的一片避雷针的海洋。 八旗旗帜招展开,当中高高竖立着一杆巨大的白面蓝龙大纛,纛旗的主人自然就是阿济格了,身边还有贝勒勒克德浑,这是代善的孙子。贝勒岳乐,这是阿巴泰的第四子。以及巴布泰、巴布海这两个混的都很惨很惨的老奴之子。 他们是阿济格的哥哥,但一个个却还都只是镇国公,别说王爵,连贝勒、贝子都没混上。 听着,看着那边的硝烟与呐喊撕杀声,还有震耳欲聋的火枪声。阿济格不动声色,巴布泰、巴布海两个废柴却有些抖动,郑军枪炮犀利真半点也不假,过儿就该他们领兵去冲击郑军线列了,这可真要命了。但愿阿济格的妙计怎能奏效。 半响,勒克德浑向阿济格恭维道说道:“英亲王真是未雨绸缪,这郑部兵马实我大清劲敌,对其部兵马就该寻找良机,一举歼之。” 跟郑芝龙来一场局部的决战,鞑子内部也不是没有反对之声的。现下他们局势一片大好,何必这个时候来自找麻烦,冒这个风险呢? 但阿济格坚持要打这一仗。 他要在敌我兵势一目了然时,与郑芝龙狠狠地碰撞一下。 这不止是要彻底压下汉人们的气焰,更是为了日后着想。 “郑军火器犀利,这倒没什么可怕的,明军中火器精良的也有很多,像曹变蛟部、王廷臣部,火器也都能称一个精良。”结果一个大败,一个战死,火器精良真不算啥大的优势,满清现在的火器也很精良的。“可怕的是郑军作战的果敢,纪律严明,从郑芝龙发力到今天,几年时间了,就没见过郑军在战场上惊慌失措,早早开枪开炮滥射的。” 令行禁止,军纪严明,这才是郑军迥异于明军的不同所在。 几年时间里清军在郑军手里陆陆续续的吃了不小的亏,以至于每次与郑军交战,清军还没上战场就先提起了心,都是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不见有轻敌的。 怕的就是在盲目冲锋中无谓的折损旗中勇士! 说一句大实话,这真的是有点灭自家威风,涨郑军气焰了。 对于这样的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跟他们做正面对决,待他们弹尽粮绝后再作处理。可是郑芝龙谨慎的很,早早就在海边设置了乌龟壳。郑军又有水师之劲利,那简直是没了后顾之忧。 所以,现在的阿济格反而更迫切的来一场大规模的正面对决了。 在地形地势有利于八旗铁骑的环境下跟他们碰一碰。如此日后也好有底不是? 何况他还想出了一记妙招。 金鼓声响起,顶在桥南的绿旗兵们如潮水般的退下,随后汇集到不远处的阿济格的大旗下,在清军马甲的接应下顺利退回了本阵内。而郑森的前军也全部进入了白马河南岸。 郑芝龙的大旗也在移动,大批的郑军通过石桥和白马河上搭建起的浮桥,顺利的渡河。 他可不会忘记了张秋镇之战。所以,他才不会把后路全寄托在那座石桥上呢。 郑军早有准备,一艘艘赶制出的渔船被横放在白马河上,前后绳索铁链相连,一直延伸到对岸,其上搭衬木板,河中再楔着木橛当柱子,很快一条条坚固的浮桥便在白马河上搭建起来。 只是,这些浮桥虽都可以走马,但炮车却无论如何也不能通过。只能从石桥通行! 阿济格看着如几条长蛇一样快速渡过白马河而来的郑军,脸上全是兴奋。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郑军果然先过来了大批的步兵,把火炮拉在后头的,这么做就对了。要是郑芝龙能一瞬间就把手里的大炮全都运到了河对岸,他立马就会撤退。 他手下的主力是马军,火炮力量严重不足,他脑壳被驴踢了,才会跟准备齐整的郑军正面硬碰硬? “整军,击鼓。把大炮都给爷推出来。”阿济格高声大叫着。眼睛看着郑军闪闪发光,“郑芝龙啊郑芝龙,今天我就要你好好尝尝我大清铁骑的厉害!” 他为什么选择白马河做交战地?那最大的目的就是利用这条并不宽阔的小河。白马河再小它也是河,是河就能很好的停滞郑军炮兵的移动。 就像现在,郑芝龙不可能止住步军,叫他们配合着动作缓慢的炮兵营慢慢渡河。他要敢这样,阿济格就能好好的来享受那已经渡河的郑军了。 一门门红夷大炮被清军重新推了出来。 并不算很多,也就十门。 毕竟阿济格就算在前线炮兵阵地上捣鬼,用假炮来充作真炮,先前被他抛出去的数十门大炮里,那还是真炮居多的。 假炮可以只放少量药粉点个白烟么。远远的看去,与真炮毫无二样。 郑森吸了一口气,他不明白这些大炮清军是怎么弄来的,可看着大军向自己压来的清军,看着那些个大炮,他也只能继续向前。 看对面滚滚而来的清兵主力,避雷针的海洋似乎望不到边,郑森骑在自己那匹雪白的天方宝驹背上,深深地呼了口气。 今天对他来说还真是考验啊。 回首望了一眼,“父亲,我是不会叫你失望的。” “传令下去,进军!” 不走,就留在原地挨打吗? 虽然他一万个不理解自己老爹的选择。明明气色那么好,身体也健康的很,怎么就非要说自己命不久矣? 要不是知道自己老爹对信仰没啥爱好,他都以为自己老爹是被人忽悠了呢。 虽然这对他来说似乎是好事。郑森才二十四五岁啊,便能承袭大位,做着郑家之主,放在帝王家里,死了爹继了位这完全就是梦寐已久的大好事。 可郑森又不是白眼狼,他现在心情是一点也不愉快的。 甚至他心中还有点担忧。这要是‘大限之日’到了他爹没死,可郑芝龙却已经把位子传给了他,这就太尴尬了。搞不好郑家都会因此而起震荡的。 可要是那一日他老爹真死了,作为一个很孝顺的儿子,死了爹岂会是好事? 郑芝龙的国公位很快就会变成齐王位,金陵城不答应,他也会自己称王。然后把王位传给郑森,如此郑氏内部便就定下了君臣之别。 为了这个便宜儿子,郑芝龙也是费尽心思了。 甚至就是眼前的战事,那都是他爹有意叫他建功立业的。 郑森知道眼下的战事并不容易打,对面是两万多八旗马甲,是鞑子的主力,鹿死谁手,不得而知。不过他却早下定了决心,今天这场战斗,自己定奋力向前,绝无后退,给对面鞑子一个难忘的教训,也顺带着叫郑氏上下都看看自己的血勇。 否则,就是郑芝龙把位子传给他,他也坐不稳啊。左梦庚不就是个明白的例子么。 “我郑森绝不做做左梦庚第二!” 第三百零四章 决战的开始 曾樱已经不是第一次与郑军大部队配合作战了,更不是第一次接触郑军。 但即便如此,看着身前身后的郑军将士,在寒风中肃然而立,动也不动的威严重穆,看着郑军从军官到小兵脸上洋溢的镇定自若之神情,还是叫他觉得神情恍惚。 他曾经不止一次感慨这是一支不像是大明军队的大明军队。 他们军纪严明,士气高昂,没有什么家丁不家丁的。 与大明军队完全迥异不同。 可现在看却真的叫他说中了,这郑军可不就不是大明的军队么。 现在,面对着两万多真鞑铁骑,他们面上没有半点犹豫、惶恐的害怕气息,仿佛对面不是两万多鼎鼎有名的八旗劲旅,而是一群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反观自己“手下”的兵呢,说起来一个个也都是郑军教员们作训出的人马,钱粮上自己也从没有亏待他们,可这些个兵现在就一个个脸上写满了紧张的神情,他们对清军显然是心存惧意的。 毕竟清军野战无敌啊,更别说他们人手更多。现在没有城池,不依屛障,直面与清兵马军作战,很多登州兵还是克制不了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哎……”曾樱叹了口气。 这郑军往日里枪炮犀利的大名生生盖住了他们军纪如山,众志成城的实质啊,强军之名名副其实。 有郑家的水陆师在,这虽不是大明之福,也不是鞑子流寇之福,却能说是汉家之福! 曾樱内心中感慨了着。 就看到郑芝龙的将旗已经移到了前军。 那道骑在宝马背上的身影正在郑军的阵列中慢慢驰过,“万胜,万胜——”沿途将士们齐声高喝,震耳的声音传来,叫曾樱心头都猛地升起一股滚烫。 这种场面真的很动人心。 对面的清军与前军郑森所部的交锋已经开始了。 阵阵沉重的马蹄踏地声从左右传来,升腾的尘土都要遮蔽头顶的天空了。 炮声也不停的传入耳中,前方的厮杀在被万人齐声高喝遮掩了一瞬间后,再次清晰的传入曾樱耳中。 郑芝龙的大旗又在舞动,号声吹响,鼓声响亮。随着旗号,已经过河的郑军士兵在迅速的集结中。 无数士兵持着自己的火枪,随着有节奏的鼓号声汇聚一处。曾樱知道郑芝龙这是要立刻支援儿子。前军主将可是郑家的世子爷啊。 在前军方向,铁人军和火枪兵同样列阵前行,远远看去就仿佛一堵墙一样。 双方距离在迅速缩短,阿济格恨恨咬牙,清军的马军就在距离石桥南头三里远的地方,一门门红夷大炮就布置在马军的前方。 三里的长短,这么点的距离,红夷大炮当然可以轰到石桥南头。郑森帅军击败绿旗兵后,那与清兵大阵的间隔也就两里地左右。 他要是按兵不动,真就只能被清军的火炮轰击。虽然那样射击,具体的精准度就不要想了。想要精准的每每轰到郑军兵线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王爷,南蛮快进入一里了!” 阿济格握紧了手中的望远镜,听着边上的人禀报说,这个距离已经差不多了。一里地的坚固,绝对在红夷大炮的有效射程中。 “目标距离一百五十丈,一个个都瞄准了再给我打——”一个八旗军官在炮兵阵地上张牙舞爪的叫说。 “轰轰轰……” 炙热的焰火喷射,一枚枚炮弹激射而出。 在大群清军马甲兵的咆哮中,在炮队压阵的旗人军兵疯狂一样的叫囔中…… 一颗颗炮弹飞了去。 他们都被郑军的火炮轰了多少回了,现在终于能看到郑军光挨打而无法还手了。 霹雳般的炮声大作,呼啸声响起,大股大股硝烟从清军阵地里腾起。十门红夷大炮,依次向前方喷出猛烈的火焰。 郑军的步兵阵线依旧在大步前进,郑森很清楚距离越近,对面炮火的威胁越大。可是叫鞑子的炮火集中到自己身上,总好过让他们对着石桥南头轰啊。 野草没过脚踝,略有些高低起伏的田地上,还有整地犁田留下的痕迹。 是啊,这都要三月了。可不就要捡起农活?现在这么一荒废,就是荒废了一季收成啊。 一枚铁弹突然在阵线前方五六丈距离落地。而后迅速的弹起来,向着郑军线列撞来。 郑森反射性的移开了目光,不忍目睹接下来的惨烈一幕。但他无法堵住自己的耳朵,似乎即刻便听到了凄惨的叫喊。抬起头的郑森来不及注意是谁在惨叫,只大声的叫喊着:“镇定,镇定!” 这个时候他也只能说出这两个字了。 清军的大部队距离郑军还有一里地。 越来越多的炮弹落到郑军阵线前后,郑军也是血肉之躯,士气自然也有波动。 郑森看了一眼前方,把手一挥,身边的旗手将他的将旗高高的举了起来,“弟兄们,都走整齐了,前面就是鞑子啦。” 惨叫声徘徊在他的耳中,他不知道刚才,就在刚才,究竟有多少炮弹从队列中穿过。但他现在要鼓舞士气。“大声点,弟兄们都唱的大声点,让那些二鞑子和鞑子都好好地听着。都跟着我一起唱,一起唱……”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 这是当年红巾军的军歌,也是现如今郑军的军歌。 “开炮!” “开炮!” “开炮!” 咆哮声中,清军的十门火炮一轮一轮的发射,整个阵地都要被浓密的烟雾笼罩。 一个个清军炮手都已经脱掉了棉衣,所有人都使出了全身力气,积极的将大炮推回原位,一边再次紧张的核算距离,还有炮手紧张的清洗炮膛,填装弹药。 可怜的崇祯帝,自己养出的炮手在为朱明打仗的时候望风而逃,束手而降,可是到了鞑子这边却一个个都尽心尽职了来。 炮声轰隆,阿济格也好,其他的鞑子高层也好,所有的清军官兵都不去关注白马河南岸究竟已经汇聚了多少个郑军,又已经有几门大炮被拉过了石桥。 他们只爱看着沉重的实心铁球在空中划出长长弧线,狠狠砸向郑军阵线前方的大地,然后活蹦乱跳的向着郑军那单薄的阵线冲击去。 一蓬蓬血雾不时的爆起在郑军军中,甚至看到复汉军一杆队旗都倒下了,虽然很快又竖了起来。 郑军兵制,每个营下有五个队,每队下面又有五个排,只说战兵,一队就是二百五十人。 现在郑森就是把手中的火枪兵以队为横列,分做五排。铁人军也是以队为单位,两队人马顶在最前面护卫火枪兵,余下三队人马,左右后三面各一。 郑森自己的大旗就立在中军, 两前一后三队铁人军加五队火枪兵,排成250*8的横阵,横幅足有半里长短,前后间距则近乎五丈,如墙而进。 清军的炮弹打来,那不时的就能命中队列。 郑军将士也是血肉之躯,挨了炮弹一样要送命。血肉横飞,断臂残肢。一颗炮弹打来就是一条血路,便是郑森都险些遇险。身边的侍卫都先后伤亡多人。 “该死的。鞑子怎会还有炮?” 郑芝龙在后头焦急的都想蹦。郑森可在前头的啊,他要有个长短,事情就麻烦了。 对于此战,郑军早就把清军列在一线的大炮看的分明,那就是阿济格手心里所有的大炮,怎么现在鞑子又有大炮了? 呼啸的炮弹在郑军人群中砸开,只能万幸这个时代的开花弹还有限制,除了臼炮,很少被大炮应用。不然。疯狂迸射的无数弹片将会跟死神挥舞的镰刀,纵情收割着郑军将士的生命。 哪怕郑军的军纪军规,乃至军心士气都很高涨,也保不准会在炮弹的轰击下变成了一盘散沙,完全失去战斗力。 但即便不是开花弹,铁弹的杀伤力一样不可小觑。那血肉之躯如何阻挡的住炮弹的肆虐?一颗颗八斤重、十斤重的实心铁球,摧枯拉朽般的撞入人群,毫不费劲的在其间趟开一道道血肉胡同。 雨雾似的鲜血与碎肉在眼前腾起。不少人死的时候连个惨叫都没有发出,残肢断臂和碎掉的火枪混杂在一起,痛苦凄厉的哀嚎比最刺骨的寒风还冰魄人骨髓。 这也就是郑军了,现在时候依旧能高唱着战歌大步的向前。换做是清军,不管是绿旗兵还是八旗兵,士气早就在无尽的鲜血和森森的白骨中一泄到底。 残肢碎肉飞洒,哀嚎凄惨戚戚。 “狙击手,狙击手,快,快!”郑森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鲜血,这是他一个亲卫的鲜血。已经跟了他两年多的人,都说要放到军队里,结果在这儿为他送了命。 关键时刻亲卫推开了郑森,虽然叫他摔了一跤,然亲卫也被飞来的铁弹拦腰打成了两截。 清军也不是瞎子,看到了他的旗帜,自然是对着旗帜轰打。虽然清军炮手的能力很差劲,可次数多了总能撞上,还是先后命中了多次。 要是明军被如此轰打,那早就凌乱了。但郑军却能始终保持军容军阵严整。 “稳住,稳住!”施琅的头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了,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这个时候正高声的大吼着。 “保持阵列,保持阵列……” 两军距离越来越近,这时候绝对乱不得。 “杀鞑子,杀鞑子,弟兄们给枉死在鞑子手里的乡亲报仇啊……” “报仇,报仇!给亲人报仇,给我们自己报仇……” “军功田,前面的鞑子不是人,他们都是军功田……” “弟兄们向前!向前——” 炮声隆隆中,还是只闻一片整齐的踏步声。其训练有素,阵令森严,可见一斑。 第三百零五章 妙计要成空 两军间的距离迅速逼近。郑军的狙击手已经闪出举起枪口对准远处的炮手了。他们并不一定要把清军炮手全部射杀,可十个里头只要能射下一个,就能叫余下的人胆颤心惊。 要知道,清军的炮手全是汉人,全都是阿济格南征时候投降的明军炮手。 而他们的斗志,就跟汉人在满清的地位比不得满蒙一样,这些人的斗志一样比不得满蒙军的斗志也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炮手们一慌张,那本就质量不高的炮击,效果就更差了。 郑森不能停在石桥南头挨炮打,要让北岸的郑军渡过白马河后拥有足够大的空间列阵,要让一门门过河的大炮拥有足够的空间来铺展开,郑森只能带着人往前打,把清军逼开一些来。也把鞑子的火力向自己吸引来一些。 可清军也不能坐视郑芝龙大军过河,从容的整兵列阵。更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郑芝龙把一门门大炮拉到南岸来不是?所以阿济格的纛旗根本就没移动,距离石桥还是三里远,清军马甲兵们也根本没有移动。那只是把前方一干绿旗兵们的空间让了出来而已。 所以,当郑森进兵的时候,二者间本就不远的距离就在迅速缩短中。 阿济格分出两股兵马向左右翼撒去,这没啥实质作用,就是为了动摇郑军的军心,同时下令巴布泰、巴布海二人做好出战的准备。 却是准备等到郑军临近了,就叫已经更换了散弹的火炮一窝蜂的都打出去,如此必能重创郑军前军,这个时候再骑兵冲锋,岂不是能砍瓜切菜一样的收割人命? 而把他们击败了,那马军是不是可以再接再厉,把已经渡河,正在整军整队的郑军通通给吃掉啊? 就算郑军撑住了这波伤害,自己手里的十门红夷大炮也能不停的轰击郑军不是? 阿济格只要一想这个,心里就止不住一阵得意。 郑芝龙是个绝对狡猾难缠的人物,可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隐藏了一部分火炮在手中吧? 他知道自家军中的火炮数量很难隐瞒,八旗铁骑饮马长江的时候,阿济格手中根本就没火炮。现在军中火炮都是从明军手中夺来的,就是炮手也都是投降的明军炮手。 具体数量多寡很难隐瞒下,说不定连具体的大小口径都已经被郑军探查的一清二楚。 可是到两军对峙之后自己再弄虚作假呢? 把箍紧的木管做大炮,只在里头点药粉,看个白烟起来罢了。那远远的看着谁能分辨出真假? 现在郑军不就被自己埋伏的这一手给打的很凄惨吗? 一颗颗炮弹落进郑军的阵列里,每一击就是一条血肉胡同啊。 “嗯,怎生回事?速去于本王打探。”这郑军还没有进入散弹的射程内,怎么火炮都不打了呢? 这些火炮可是阿济格手中最得意的底牌。郑军的火枪兵难缠吧?一排排枪子打的八旗健勇苦不堪言。想要破入阵中都不知道先要死多少人才能行。可现在一兵一卒没动,先就是火炮打死的郑军没四五百也有二三百了。 所以,阿济格怎么能容忍火炮熄火呢。 而此时的火炮阵地上,一个个炮手正两股颤颤的恨不能下一步就能远离大炮。 其与郑军间的相隔不断在缩短,狙击手从最早的三百步开外射击,到现在只剩下一百四五十步距离,毫无遮掩下,红果果暴漏在狙击手视线下的他们,可不就是一个个的活靶子么? 三百步外狙击,再神的狙击手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枪枪命中敌人。可当距离缩短一半后,那清军的炮手在狙击手的眼中就等于是在插标卖首。 “砰!” 清脆的枪声完全湮没在了战场的声响中,但一门火炮口正在刷膛的炮手却仰天倒下,弹子穿颅而过,只把天灵盖都给掀开了。鲜血合着脑浆撒了一地。 周遭的清军炮手吓了一跳,就是背后的真鞑也吓了一跳。但郑军距离他们到底还远,这些人眺望对面的郑军,也能看到那一个个闪出了郑军队列的人在举枪对着他们射击。 这个时代的炮手们都想当有见识,甚至是想当有知识的。不了解线膛枪的他们只把对面的线膛枪当成了特大号的滑膛枪,后者的准头有多么的不靠谱他们可心知肚明。因为他们操弄的大炮,准头就十分的不靠谱。 一个个只把先前的死亡当成了不走运,这该有多倒霉才能隔着那么远被枪子打死? 但是随着第二个去刷膛的人也一命呜呼后,炮手们的脸色变了。 当第三个死亡的例子出现在他们眼前时候,炮手们一个个就都惊恐极了。要不是背后就有鞑子操刀持弓在威胁着他们,这些炮手都要转身就逃跑了。 “王爷有命,立刻开炮。谁敢不从?胆敢抗命不尊者,一律格杀勿论!” 本只是来探看情形的侍卫,这个时候勃然大怒了起来。 看着那些个依旧战战兢兢的炮手,看着他们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的样子,侍卫怒吼一声,驱马上前,腰刀拔出,刀光现人头落,鲜血把他身上的白色棉甲都给染红了一片。 郑森自然不知道对面的具体情形,但鞑子的炮兵被制止了住却是事实。当下就传达命令,快步上前。 阵中激昂的鼓点响起来,整个郑军队列都在大步向前。虽然这让郑军的阵列不由自主的零散了一些,但对比炮击,这显然是可以接受的代价。 “向前,向前!” 整齐的踏步声中,对方的距离自然越发接近。盔甲兵器,飘舞的红缨大氅,甚至各方战士脸上那种扭曲狰狞的神情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直到距离清军炮兵只剩百步距离的时候,郑森将手一挥,刺耳的喇叭声响亮在所有人耳边。 大军迅速站了住。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滑膛枪几乎是没有威胁的,可同时这也是红夷大炮散弹射程的边缘。 “举枪——”施琅高举着腰刀大吼着。 “不准开炮,不准开炮。放进了再打!”同时,清军炮兵阵地上一个真鞑也在大吼着。 这人却不再是刚才拔刀杀人的侍卫了。那人太嚣张了,已经被一个弹子夺走了小命。眼下这人是新来到的。 还隔着那么远呢,怎么好开炮呢。必须放进了再打,就是没三十步,也要有五十步才行!这样才能重创了郑军。 炮兵背后,巴布泰和巴布海哥俩已经来到了军列中…… 第三百零六章 排枪击毙与排队送死 “哔哔……”刺耳的声音传遍整个郑军前列。 五队火枪兵的队官都不约而同地将手中长刀往前一指,大喝:“射击!” 震耳欲聋的火枪声随之就在阵线上响起,五排火枪齐齐击发,郑军长达半里长的战线上,腾出了一道长而浓密的硝烟地带。 一千多杆火枪都对着炮兵阵地射去。 间隔着百步距离,燧发枪打出的弹子要是用以对付身披重甲的八旗鞑子,显然是力有不足的。 很多弹子都穿过了炮兵阵地,落到了其后的清军马步兵身上,那些马甲兵几乎都没人送命的,只有运气实在不好的被径直命中脖子、眼睛等要害,或是战马受伤后发狂将人踩死,不然,那真是连见血都难。 弹子或许还能穿透外面的棉甲,却绝对打不穿内里的铁甲。这些列队在最前面的鞑子骑兵,还多是身披两层重甲的死兵。一个个就跟挨了一重拳一样。 便是一些绿旗兵,不少人身上的甲衣都激出道道血雾,可仔细看就能发现,其中死掉的人不多,更多是受伤后痛苦喊叫的。 就跟强弩之末势不能入鲁缟一样。枪子打穿了棉甲、皮甲,其力已尽矣。 但这是对于身着甲衣的人,清军的炮手可一个个都只着寻常棉衣,外面罩着一层号衣罢了。之前不少人更已经都把棉衣给脱了。 现在枪子劈头盖脸打来的密集打来,那是登时就吃了大亏,瞬间就倒下一大片。 很多人中弹后,表情似乎都呆了一呆,想不到间隔那么远,郑军的枪子竟然还能威胁到自己,随后回醒过来,立刻就痛苦的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可以说,这一次齐射,就给了清军炮手一毁灭性的打击! 虽然间隔的距离很远,总体杀伤力远不如把人放到三五十步时候来的巨大。但阿济格藏起来的也就这点火炮,那滑膛枪的精准度就是再差,间隔的就是再远,一窝蜂的打过去,也总能撞上几只死耗子。 “冲锋,冲锋——” 巴布泰和巴布海见状也是大惊失色,却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阿济格的美梦已经破灭了,再等下去,就是郑军枪弹重新装填完毕,那时候以满清的手段来破开这阵线,就只有用无数的人命去填了。 后阵的阿济格已经气的破口大骂,火炮可是他这一阵最得意的手笔啊。驱使马军冲击混乱的步阵算什么本事?谁都能使得出来。只有这无中生有的变出火炮最叫他得意。而且先前那些火炮连连发威,郑军还没杀到面前呢就先折损了不少人马,叫他在后面看的好不高兴。 谁知道都到了临门一脚了,却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真气煞人也。 “大清的巴图鲁们,随我冲啊……” 巴布泰和巴布海二人驱使马队迅速冲锋,打前阵的还是蒙军旗,一个个弯弓搭箭,距离还没进到七十步呢,先就已经把轻箭射来。 这么远的距离,箭只威力弱小,对面的郑军只需低头,继续装填弹药就是,任凭箭矢飞来,他们身上的甲衣是足以抵挡。一些人胸口身上中箭,箭矢却根本射不破战甲。只有几个倒霉蛋手上中箭,不得已闷哼着退下。 两边距离迅速拉近。 站在最前列的铁人军一个个屏住了呼吸,攥紧了手中的斩马大刀和盾牌,而阵列中的一门门虎蹲炮也适时的喷出了愤怒的火焰。 郑芝龙知道对面的清军是马兵为主,先就有意识的增加了郑森军中的虎蹲炮数量。此刻一遭喷发来,震耳欲聋的火炮齐射声,正面阵线上的二十门虎蹲炮一齐开火。 浓密的火光与烟雾,把半里长的战线横面彻底笼罩了一样。 一门虎蹲炮就是上百枚小弹丸,以炮口为起点,呈一巨大的扇面铺展出去。 虽然不比大炮的覆盖范围,但三十步内还是笼罩的住的。 而郑军半里宽的兵线就有二十门虎蹲炮,一起喷发出来,彼此交叉着,这阵前三十步之间的范围内,弹丸直可用密集如雨来形容。 很明显的成果,便是前面冲来的蒙军旗和八旗死兵,三十步范围内,不论人马皆被模扫一空。 郑森可以清楚地看到,冲在最前面的一八旗死兵,被一炮轰了个正着。然后连人带马都要被打爆了,仿佛被无数把利刃同时穿透了一样,一股浓密的血雾后,残肢碎肉落满一地。 密集的炮子如一阵狂风刮过,卷走了无数生命。可鞑子却还继续在疾驰。 跟郑军打过多次交锋的他们很清楚正面冲击郑军意味着什么。 那就是牺牲! 被选在最前的军兵,无论是谁,都有极大可能被郑军的枪弹夺走小命。 所以,鞑子们早有心理准备。虽然看到前面的兵马被一扫而光,真的很震撼人心,但他们还端得住。阿济格更能承受得住。 郑军的阵线有半里宽,这幅度看似不小了,但让马军来排布,半里长的间距上,他们连五十骑都难安置的下。 更别说季驰中马军前后拉开的距离了,那少的也有一两丈,远的就更不用提。 所以,郑军即便已经把清军放到了眼皮底下才开炮,那拢共也只打死了一二百骑。 这点人马对比清军的总数来根本不值一提。 前头的倒下了,后面的跟着冲上,一蓬蓬箭矢不断地落到郑军将是头顶的同时,一杆杆长枪大刀也同时翻起,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一波波身披重甲的八旗马军,呐喊着冲来。 “放!” 施琅半点也不畏惧,即便他身上已经被箭矢快要射成了刺猬,没有三十箭也有一二十箭,但这个方面大耳之人生来就胆气足。 大股的硝烟喷射而出,一排枪响,第二排跟上,接着是第三排、第四排、第五排…… 却是在清军冲刺的这短短时间里,郑军已经迅速装填了弹药。 然而他们面前的清军虽一批批倒下,但清军的攻势却始终没有清下。无数箭矢扑头盖脸的打来,郑森耳中不停的传来手下兵将的惨叫声。 当然,清军虽在射箭,人马却已经不再往郑军冲来。 因为郑军阵前人马尸横遍地,更有一些受伤的战马横冲直撞,让清军不得不按下马头。 “英亲王!”勒克德浑惊叫着,阿济格的妙计落到了空处,这一战……,怕就要不妙了。 第三百零七章 是满万不可敌,还是撼山易,撼郑家军难? “退?退什么退?为什么退?”牛皮都吹出去了,现在怎么能退?他阿济格还要不要脸了? “郑芝龙又没把大炮推过白马河,我们为什么要退?” 阿济格脑子有点发热了,他本来就是个暴脾气,自己好不容易想出的妙策,这都还没用在郑芝龙的主力身上呢,先就被郑家的前军给破了。这叫他心态有些爆炸。 更别提前军在郑军阵线上装了一头血。 照勒克德浑的意思是,现在就收兵后退,他们是骑兵,郑军是步兵,借郑芝龙三胆,他也不敢追击。这损失是很小的。 但战争的损失的确不会大了,八旗的损失也不会很大,可他阿济格的脸皮就丢大了,八旗的士气和八旗的威风丢大了。 气势汹汹的摆出这架势来,却是如此的虎头蛇尾,他丢不起这人,八旗丢不起这人。 “现在就撤?你是想叫我大清的‘满万不可敌’变成‘撼山易,撼郑家军难’吗?”阿济格怒吼道。勒克德浑立马不说话了。 “令张家兄弟即刻率军从正面进攻。今日便是拿不下郑芝龙,本王也要灭了他的前军!” “再传命给巴布泰、巴布海,让他们带兵继续向前。” 拦阻郑芝龙的大军很难,但呆滞他们的速度却还是能做到的。只要为他这里赢得一点时间,阿济格觉得自己就能将郑军前部都斩尽杀绝。 “呜呜呜……”号角声不停的传出,阿济格看着正在慢慢变阵的郑森所部,脸皮发青。只一味的催促清军进攻。 张天禄、张天福兄弟接到命令后,也不犹豫,立刻就催促着手下兵马上前送死。 “上,都给我上……”绿旗兵阵中响起了军官们粗犷的吼声。 “杀啊,都给本官杀上去。第一个陷阵的,官升三级,赏黄金百两……”要紧时刻,张家兄弟都拿出了重赏来。官升三级,赏黄金百两! 他们很清楚自己人在阿济格眼中的地位,就是炮灰而已。死多少都不在乎的。 可偏他们已经投效了大清,已经没了退路。 既然如此,那就不若把炮灰当得干脆利索一些,如此也更得贵人们的心。 果然。在后头观阵的阿济格、勒克德浑还有岳乐等人看到张家兄弟的作为后,都不觉得点了头。 与二张的果决效力相比,胡尚友、韩尚良可就差了不少了。 所以啊,这张家兄弟真不愧是大清铁骑还没杀到淮安时候,就早早向阿济格献降的人。 “杀啊……” 清军骑兵已经从四面八方将郑森军彻底包围了。 当郑军阵前发狂的战马散去之后,滚滚的铁骑就再次冲了来。 列兵线是能最大限度的发挥火枪的威力,然而这方向却很是死板,以郑森现在的军列,那火力只能朝着正前方倾泻,清军马队左右背后全都冲来,要不是有铁人军站着,且后者手中还有手雷、虎蹲炮相助,那保不准郑森都已经死在阵中了。 就是现在,郑森能在清军的四面围攻中能有胆量变阵,依仗的就还是外头的这层铁人军。 任凭你轻箭、重箭的射过来,铁人军根本不在乎。他们一个个身材高大,筋骨强壮,身披坚盔重甲,又制铁面,只露眼耳口鼻,箭矢根本不能穿入。手执斩马大刀和盾牌,可以说是一道真正的坚墙。 清军如果有火炮或是大口径火枪,铁人军只能捉虾,但问题是鞑子没有啊。大批的炮手被打翻地上,清军接着就发起了冲锋,人马充塞期间,就是还能有人操炮都不能开火了。 “杀啊……” 陈八大喝一声,丢开手里的盾牌,举起手中的斩马大刀,大步迎着冲来的清军铁骑杀去。 作为一个曾经的矿工,一个年过三十还没着落,还有一顿没一顿的人,是郑芝龙给了他安稳日子过,是郑芝龙叫他娶到了媳妇——一个家道中落的秀才家女儿,小娘子嫁给他的时候还是黄花闺女。 陈八是啥出身?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的人,竟然能娶了秀才公家的闺女,还是黄花大闺女,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 媳妇入门后四年生了仨娃,陈八儿女双全,还有军功田,这辈子真是再无所求了。 上到战场上,唯有拼死效命,才能报答他心头对郑芝龙对郑家的无尽感激之情。 所以,眼前的危局算什么?丝毫不能打消了陈八的斗志。相反这还能激发他更高昂的斗志,因为他们知道郑森就在阵中。 “弟兄们,我等深受国公爷大恩,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万一。今日陷阵,敌众我寡,然世子爷就在我们身后,少主有生死之危,我等还不效死,更待何时?” “杀,杀……” 一个个高举着雪亮大刀的铁甲兵反向着清军冲去。 大刀迎头劈下,人碎马断,这种斩马大刀是用水力锻锤精心打制的,每一柄都是绝对的利器。 四面的厮杀声一下子就激昂起来,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一个个铁人军被战马冲撞倒地,一骑骑八旗马甲兵被雪亮的大刀迎头砍做两截。 身后的枪声也不断响起来。 惨烈的一幕让先前的厮杀都有变作儿戏的感觉。 郑森脸皮直跳,但他现下最重要的是排出空心阵来,只有如此才能让他在接下的暴风骤雨中活下来。 说真的,在挥兵渡河之前,他是真没想到这一战会是眼下的模样。 但他并不后悔。 顶着清军火炮的轰击大步向前,这是一正确的选择。 而要是立刻跳进绿旗兵留下的沟壕里躲炮弹,他们现在肯定不会损失这么大,甚至这一战都可能已经要结束了。 然而郑森不会忘了这一战他老爹的目的究竟是甚。 所以,他没有错。 英武的身姿依旧屹立在郑字将旗之下,郑森不倒,将旗不倒,前军的军心即也不倒。 郑芝龙为了叫郑森立威建功,直接把他推到前军,因为他觉得这一战不可能有危险。两万兵对战两万来八旗马军加万余绿旗兵,能有什么危险? 那么多火枪兵,那么多大炮,平推过去就是了。 可现在看反倒是真错有错着。 这一战后,郑军上下再有人提起郑森,绝不会只把他看做一个二代。 前军上下无有动摇,所有人都知道郑森的重要性,他不止是郑芝龙的长子,更是被郑芝龙确立为继承人的世子。所有人都相信郑芝龙大军必很快就会赶来,因为他们都相信郑芝龙不可能放弃郑森。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郑芝龙已经派出了军兵来援。 三个营的火枪兵三列横队排开来,阵列绵延足足有三里宽,左右各有一队骑兵护卫,周毅的身影出没其中。 那一遭出动立刻就引起了清军的瞩目。虽然巴布泰和巴布海都弄不清楚,郑芝龙为什么不继续等待下去。要是能聚集足够多的军兵,排布开来,平平推进。要是清军在那个时候还没能把郑军前军给吞吃了,则等候阿济格的便也就只有撤兵一条路了。 不过他们已经收到了阿济格的命令。很显然,阿济格是要吃掉郑军的前军。 那么现在的局势,就看究竟是阿济格先吃掉郑军的前军,还是郑芝龙派出的援军先与前军汇合了。 第三百零八章 记吃不记打的鞑子 密密麻麻的清军马兵呐喊着冲来,他们挥舞着长枪,枪尖雪亮,挺起来如是一片密林。 他们一个个甲胄厚实,身材粗壮,现在不要命的打马疾驰而来,更夹着一股势不可挡的气势。 “砰砰……”火枪声响起,整齐的排枪射击让八旗马军冲锋的阵列为之一顿。清兵冲锋的序列中倒下了整整一排人,但这这一排人的数量对比冲锋的清兵数量是太少太少了。就是那投入河中的一颗小石子,溅起的一朵水花,可河流该怎么流还是怎么流 洪旭指挥军兵两次排枪齐射也不能打断他们的冲锋。 尤其是那两翼的清军,已经如饿狼一样与郑军的马军缠杀在一起。 火枪兵击发之后立刻退到后排装弹。有定装弹药的便利,加上郑军本身严格的训练,一分钟两发绝对不成问题,个别精兵一分钟三发也不再是梦想。 第三排火枪兵举起他们的火枪,原地瞄准了那些冲来的重甲马军们。 “放!” 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又是一波震耳欲聋的火枪密集射击声。 大片硝烟腾起,大股大股挺着长枪大刀冲来的清军马甲兵翻滚在地。 阵前发狂的战马横冲直撞,那些只是跌落马背的八旗兵,躲过弹子还不算完,还要躲过发疯的战马。要不然被撞上了,巨大冲击力足以将他们撞得骨折筋断,甚至是一命呜呼。 “放!” 第三排火枪兵兵射完自己的火药后,立时快速后退,一直退到第三排,而原先的第一排火枪兵又已经举起他们的火枪兵,对准冲近到三、五十步的清军不留情地扣动板机。 他们身前可没有铁人军保护,那另一个营的铁人军还拱护在郑芝龙的周侧。 火枪的暴响声不绝,一股股闪亮的火光冒起,接着化为一个个枪口里猛烈喷出的烟火。最后汇成一大片白雾,直要把人都给遮蔽了。 那些身披重甲的马甲兵或是他们胯下的战马身上冒出一团团的血雾,这种距离,郑军的火枪已经没有什么甲衣不可破的了。大片中弹的清兵,一个个摔滚在地,他们捂着自己的伤口,痛不欲生地嚎叫起来。 巴布泰的战马就当胸被破开了一个大洞,战马一命呜呼,自己也被一下摔飞出去,重重的瘫在地上人事不知。几名戈什哈见了发疯一样扑抢上去,然后拥着巴布泰头也不回的向后蹿去。 而剩下的巴布海呢,虽然无有半点损伤,可看着前方一排排的齐射,看着数以百计倒下的八旗马甲,也是面如灰土,不顾一切对身边人大叫大喊:“这仗不能打了,快撤,快撤……” 骑兵群正面冲击早有准备的火枪兵线,那并非绝对的啃不动,但付出的伤亡太大,大的巴布海首先就撑不住了。 “哔!”又是一声尖锐刺耳的哨音。 随着阵线迁移的虎蹲炮纷纷炸响,一道道白烟在阵列中升腾,无数碎铁破钉随着炮响如撒出去的渔网笼罩向密密麻麻的清兵马军。它们的后面,兼职火枪兵的掷弹兵快步迈出阵列,一阵悉悉索索的甲衣碰撞声中,一个个小黑点从他们手中脱手飞出。 郑军并没有设置专业的投弹兵,如果有需要,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投弹兵。 无数枚手榴弹爆炸开来,冲锋的清兵马队惨叫一片,巴布海的撤军命令这个时候还没传达出来,就又不知道多少真鞑在这一刹那里痛苦的倒在了地上。 不规整的碎铁角,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钉,这些很不起眼的东西被火药的爆炸力喷射出,只要打中地方就能轻松的夺走一条人的性命。 盔甲当然可以有效的抵挡它们,毕竟手雷的威力远不如火炮,可是鞑子胯下的战马呢?马匹的皮可挡不住手雷,血肉更阻挡不了碎铁烂钉的前进,只要触碰到了肉体,不管是碎铁角还是铁钉,都能轻松撕裂肌肤钻入身体内,在血肉筋骨中颠倒变形,小小的碎片能“滚”出一个大大的伤口。 哈达前面的同牛录老伙计索伦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胯下的那匹黑色健马,一枚断掉的铁钉直接穿透了肚皮,索伦人被撺到了地上,哈达忙勒马去救。等把索伦救起之后再去看他的那匹健马,正倒在不愿的地上挣扎着站起来,却不见成功。健马发出一声声凄惨的叫声,索伦忙扑上去看,肚子上明明不大的伤口却怎么堵都堵不住,汩汩的鲜血不停地从里头冒出…… “弟兄们,冲啊……”当洪旭发现当面的清军已经败退了,他就抡起腰刀,高声招呼着士兵门挺起刺刀向清军发起白刃冲锋。 本来是一很单薄的阵列,刹那间却变成了噬人的猛虎。 火枪配上刺刀,那就是一根根的短矛。历史上的欧洲人,正是在刺刀普及之后才迅速淘汰了长枪兵。而现在的欧洲军队,那不管是老牌的西班牙、法兰西、神罗,还是新兴的荷兰人、英国人,乃至是北方雄狮的瑞典,他们的步军中全拥有着一定数量的长枪兵,那为的就是保持一定的肉搏能力。 “杀啊……” 一个个郑军将士听着刺刀冲杀来,雪亮的刀刃在阳光下直放光芒。那清军马甲们刚刚调转马头,速度还没提起,就见到大批的郑军将士挺着刺刀冲杀来,一个个脸上如见鬼了一样。更叫他们着急的是,自己的速度还没有提起…… “噗嗤……” 短则十步距离,长的也不过二十步,这都在郑军的白刃冲锋间距内。郑芝龙对火枪兵开枪之后的白刃冲锋间距可是有严格的规定的,十步、二十步内绝对可行,超过三十步就太远了,这是经过多次演练后得出的最佳结果。 十几二十步的距离,阵前若只是寥寥几个骑手,有这般远的间隔,在步兵挺着刀枪冲上前来的时候,肯定都能拍马跑远了的。但问题是阵前的清兵马甲有三两千之多,那不是你调转马头了,就立刻能打马狂奔的。 刺刀没入马臀,战马发狂一样蹦跶起。 就是鞑子骑术再好,慌乱下也少不了被跌下马来的。然后一把把刺刀齐齐的向那人扎去,任凭后者运气再好没被摔晕,或是武艺再高,只要是不能刀枪不入,就难招架住这般多的刺刀。 总的来说清军败得挺惨的。没有料到郑军敢用步兵去捅他们的清兵,那些落在后头的人都挺凄惨的。还有一些马甲兵见势不妙直跳下马背来战,也尽数被湮没在了刺刀林中。 勒克德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阿济格让巴布海、巴布泰带兵去阻止郑军援兵,那本身就没指望他俩把郑军大败,但就是打不赢南蛮也不至于叫自己败得那么干脆吧? 看到二人带领的三四千马甲被郑军的排枪齐射径直打崩时,他整个人差点从马背上惊得摔下去。 而再看到稍后的郑军士兵竟然挺着刺刀向败退的清军马甲发起了白刃冲锋,勒克德浑更好悬没被口水给呛死! 这郑军真的是越来越牛,越来越胆大了。竟然反向八旗勇士发起白刃战,真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他迅速的发出军令,带领手下的两千马甲冲锋而来。 这南蛮是自己找死啊。 郑军的兵线乱起来很容易,可一旦乱了阵线后再向整治回来,可就难的多了。那么长的阵线,如何能短时间里恢复好? 另外,火枪这东西装弹是很麻烦的,那些郑兵打完一发就冲锋,可没有时间再次装弹,这就是他最好的机会啊! 只要能带领人马冲进郑兵队列里,别说是两千马甲兵,就是只有二百马甲兵,也能轻松的将所有的郑兵给全数扫荡了。 看到机会,勒克德浑当机立断就发起了冲锋! 又是2000八旗铁骑,呼啸而来! 而在另一头,洪旭早就防着鞑子这招的。他可不觉得靠着火枪兵的刺刀就真能对付的了鞑子。 白刃冲锋只是昙花一现,在追着捅杀了一二百落后的马兵后,郑军队列中立刻响起了喇叭声。 队形真的已经散乱的郑军并没有再追求早前的长长阵列,而是改为以各队的队旗为中心,团聚成了一个个小空心阵。 在勒克德浑领兵冲到之前,郑军变阵已经很轻松的完成了。毕竟这是他们日常的作训项目之一。 “咚咚咚……”后方的鼓声已经响起。 洪旭回头一看,就见郑芝龙的帅旗已经在移动。他看到了,很多的郑军士兵也看到了,阵列中立刻响起了一阵‘万胜’的呐喊声。 从古到今,这战争中主帅亲临前线,或是君王御驾亲征,那总是能极大地鼓舞军兵士气的。 外围的火枪兵一个个挺着刺刀对外,内里的火枪兵则全速的装填着弹药。 等到勒克德浑带兵冲到近前的时候,那内里的火枪兵多数已经装填完了弹药。又一次严阵以待,就等着鞑子再来送死呢。 勒克德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空心阵,先前只是听其他人说过,他一直在山陕战场上,与郑军的上一次交手还是在关外。 “这么单薄的阵列还不是一冲即垮!” 鞑子对空心阵的认知最深刻的是博洛那些人,但他们已经在张秋镇全死光光了。第一次面临着空心阵的勒克德浑就生出了与博洛一样的念想,南蛮的阵列单薄之极,不堪一击! 第三百零九章 战局不利走为上 冲在最前面的还是蒙军旗,因为骑射他们最在行啊。 满八旗射箭也很厉害,但更厉害的是步射。玩骑射,也就是看一个大致方向,射过去的水平了。就是那些巴牙喇兵,也不可能坐在疾驰的马背上箭无虚发。 当然,蒙军旗也不可能。 他们要有如此能耐,也不至于被女真鞑子给降服了。可你不能因此就否认了他们的骑射水平,想要更精准一些,满军旗肯定是要弱于蒙军旗的。 何况满军旗才是满清的根基啊,对于死满人还是死蒙人更好。 蒙军旗在前,两红旗马甲在后,勒克德浑是礼亲王代善的孙子,所领的兵马自然是两红旗旗丁了。 蒙军旗马甲一个个双手脱缰,只凭双腿控马,弯弓搭箭,“嗖嗖嗖”的射过去,箭镞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就往郑军火枪兵落了下去。虽不敢说百发百中,但十支箭里总有四五箭能不偏不倚,正中目标。 只不过郑军火枪兵皆披有甲衣,铁甲便不说了,就算是那些穿着棉甲的火枪兵,也不是箭矢能轻易射杀的。第一个个低下头来,用铁盔遮挡颜面,屹立在箭雨中岿然不同。 “放——” 面对着冲来的马甲兵,一个个空心阵里响起了一声声的爆喊。 火枪、虎蹲炮、手雷,齐齐在郑军阵前炸响,人马的惨叫声也立刻响成了一片。 今天都已经发生了好几次的一幕,又一次出现在两军的交锋中。 水涌一样奔来的八旗马甲势头立刻一挫,接着真就跟奔涌的水流一样,趁隙而入了。他们没入了一个个空心阵之间的缝隙,而后被四面八方射来的枪子和手雷打的好不凄惨。 “这不是我要的啊!”勒克德浑心头生出了无数MMP,这真不是他要的。他希望看到的是无数铁骑彷如惊涛狂澜, 然滴水穿石虽然不假,可它所需要的时间却也是谁都不能否认的。 眼下的八旗鞑子又如何有‘滴水穿石’的时间呢? 上善若水任方圆,它们只会顺着坚固的‘岩石’之间的‘缝隙’流淌去。而不会如勒克德浑所想的那样狂风暴雨般将郑军那单薄的军阵给冲的稀里哗啦。 你很难说这是不是鞑子们在贪生怕死,亦或是因为战阵前尸骸枕藉,战马真的无法冲锋了,还是将所有的‘罪过’都推到战马畏惧刺刀的头上。 横竖已经是这样了。勒克德浑心头的MMP是挪不开的了。不仅如此,他现在还提心吊胆的,唯恐在四面八方射来的枪子中丢掉自己小命。 在周遭戈什哈的簇拥下,勒克德浑狼狈的冲出了郑军战线,一个队一空心阵,三个营的火枪兵足足十五个空心阵,真是一把锋利的铁耙犁,在清军身上犁下了大块的血肉来。 两千马甲兵入阵,待人出来时候,已经三停没了一停。 勒克德浑勒着战马向左手边奔去,他们的正前方,郑芝龙的又一波兵马已经开上来。那斗大的帅旗十分的显眼,但勒克德浑却半点没有冲上前去干他一票的念头。 “快,快撤——”他大声叫吼着,最后把目光投向身侧的郑军军阵,投向那面‘洪’字将旗。 可笑自己刚才还嘲讽巴布泰、巴布海两个叔祖,信心满满的,自以为一冲定能破敌,看来愚蠢的是自己啊。洪旭比自己想的精明,把大阵线变成了一个个的小兵团,攻击力不说,只这防御力却就十分惊人。 那么多八旗勇士丧在了阵中,这一败仗比巴布泰、巴布海还要更凄惨。尤其是他手下的正红旗兵马,那可是他们家的最大资本啊。 两红旗就把握在代善这一支中,纵然代善与长子岳托、次子硕托的关系很不好,彼此早早就已经分家——这位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的典型,甚至褚英被废后,代善的继承人之位就是因为他苛待自己前妻生育的两个儿子而被老奴给废去的。 黄台吉死后,硕托因为极力支持多尔衮继承大位而丢了脑袋,一块掉脑袋的还有勒克德浑的大哥阿达礼。勒克德浑的父亲萨哈璘早死,这萨哈璘是代善的第三子,是代善继福晋的长子,本来阿达礼跟硕托这个二叔应该是尿不到一个壶里的,但世间事就是这么奇妙。 自己大哥和二叔都丢了脑袋,以罪削爵,废黜宗室资格,可以说是败了个干净。 勒克德浑肩膀上就担负着萨哈璘这一支人的荣光和重任,都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他,他自己先就很有奋进心,也很爱惜手里的兵马。 可今天很‘轻而易举’的他就丢了六七百人马。勒克德浑都要心疼死了。 他最后愤怒的看向那洪字将旗一眼,心中直叫着自己是记着这个姓洪的了。却在这一扭头中看到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在自己视线里一晃,然后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洪旭所在的空心阵里,洪鹏高兴的挑起叫来,“俺打中了,俺打中了。那个鞑子大官是俺打下的。” 一枪正中那人的门面,脑盖都给掀飞了。洪鹏看的清楚的很。 他不知道勒克德浑的身份,但看后者的纛旗就觉得不凡,肯定是个有身份的人就是了。能一枪击毙敌酋,洪鹏嘴巴都咧到耳朵后了。 可他是高兴了,勒克德浑的戈什哈、侍卫却就疯狂了。 贝勒爷死了?贝勒爷在他们的簇拥中怎么就被弹子掀飞了脑壳呢? 所有人都不知所措来。 虽然这沉没是短暂的。 洪旭就看到,本已是大局已定的场面,偏偏就有一撮鞑子反其道而行之。不赶快溜之大吉,反而是一股脑的转变方向,再向着空心阵冲来。 这是为了死而死吗? 他很不理解内中的原因。但却乐意看到鞑子来送死。 “啪啪啪……” 排枪彻底将这队鞑子给湮没。 但是带着马头直向着空心阵冲撞来的鞑子兵也是叫洪旭吓了一大跳。这群玩意儿幸亏是现在才爆发。要是放在先前,那一个个不要命的往刺刀上冲撞,空心阵还不是应声而破啊。 岳乐沉重地叹了口气,方才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正红旗这两千人算是吃了个大亏了。少说也有五六百人玩完,这些可都是马甲兵,是全旗的精华啊。 更叫他叹气的是勒克德浑的大旗倒了,那一队人马死命冲击南蛮,原因是什么,岳乐不用想都知道。 勒克德浑这个比他还大六岁的大侄子,怕是要一命呜呼了。 岳乐忽的心中生起一股惊悸来。 勒克德浑也是贝勒,他也是贝勒,勒克德浑现在都死了,那是不是说他今天也可能会死呢? 只这么一想,岳乐就浑身不舒服。他才二十出头,他还没活够呢。 阿济格脑门青筋直蹦,巴布泰、巴布海这俩废柴,真不愧自己那废柴之名。竟然凭白折损了那么多马甲兵,却一触即溃。 万幸勒克德浑领兵冲杀了上去。 而郑军将领似乎也昏了头,竟然在巴布泰、巴布海他们溃败时候,用火枪兵发起了白刃冲锋,这岂不是自寻死路? 阿济格很不耐烦那俩废柴哥哥,可是巴布泰、巴布海再是废柴,那也是他哥哥。不可能一刀砍了头。尤其是巴布泰还在昏死中……,他就只能安耐住性子叫巴布海带着巴布泰滚到后面去! 但是阿济格万万没有想到,他这边还没有拿下郑森,拿下郑家前军呢,噩耗就又被传来。 勒克德浑的出击不仅没占到便宜,反而损失很不小。更重要的是,多罗贝勒勒克德浑他似也挂掉了。 阿济格当场就懵了。 勒克德浑挂掉了? “他的戈什哈呢?他的侍卫呢?”他可是贝勒啊。 “回英亲王,多罗贝勒是被流弹打中身亡的,他左右的随从见到贝勒爷身亡,便一股脑的冲入郑军阵中……” 阿济格懊恼的闭上了眼睛。 勒克德浑这可是他们兄弟楔进两红旗的一根钉子啊。 有勒克德浑在,多尔衮三兄弟与代善的两红旗之间就存在着一条畅通的桥梁,有了很大的缓和空间。可现在勒克德浑竟然死了,这太叫阿济格始料未及了。 要知道,多尔衮还想着在勒克德浑回京后就恢复他这一支的郡王为呢。 勒克德浑的父亲萨哈璘骁勇善战而且长于智谋,明达聪敏,通晓满、汉、蒙古诸文,掌管礼部多年,而且多次献上良策,崇德元年(1636年),封多罗郡王。死后追封和硕颖亲王。 然而他大哥阿达礼在关键时刻踏错了一步,不仅自己砍了头,勒克德浑也被牵连,被削了爵废了皇室身份,贬为豪格旗下的庶民。 但这并不意味着多尔衮就忘了勒克德浑。 待到满清入关,多尔衮在鞑子内部的威信大涨,他就想起了因他而造难的勒克德浑,恢复了勒克德浑的皇室身份,并且册封为多罗贝勒。不难看出这是多尔衮对于勒克德浑的笼络,或许还有多尔衮对阿达礼的补偿。 当然,勒克德浑也未尝不是多尔衮竖起的一面旗帜,是他向鞑子内部势力展示的——跟着我多尔衮一定有回报的——大旗。 然而现在勒克德浑已经死了。 满清从立国开始,贝勒、王爷册封了很多,也死了很多。但那一个个都是病死的,比如岳托,可没有被汉人摘取了脑袋的。先前有个博洛,但博洛只是贝子。他阿济格手下死了勒克德浑,这可是大清第一个战死的贝勒。真要感谢多尔衮还没把他封王! 这什么事儿都是‘第一个’最引人注目。阿济格脸皮都青了。 “英亲王,郑芝龙的大旗已经移过来了。现下战局不利于我军,以我之见,还是先撤为上!” 尚善向阿济格说道。他是济尔哈朗的孙子,承袭其父费扬武的爵位辅国公。 阿济格并不言语,只把目光投向郑家前军。 张家兄弟的兵马已经涌上去了,还有诸多的马甲兵,但他们就是没能将郑军给一口吞掉。阿济格都已经想把自己手里的巴牙喇兵派上了。 可现在他却庆幸自己还没有这么做了。 就跟尚善说的那样,前军没有啃下来,再袭援军又被打败,郑芝龙后军又在这时候怼过来,局势真的不利于他们。 “英亲王,当断则断啊。”眼看着郑芝龙的大旗逼近,尚善更急了。 阿济格扫了他一眼,说道:“鸣金收兵,咱们走!” 第三百一十章 天下五分,三强两弱 “鞑子跑了?” 郑芝龙举着千里镜也看不太亲切,前方战场漫天黄尘遮蔽了他的视线,不过听到清军逃退,还是叫他喜笑颜开。 因为这派人前来通禀的正是郑森。 “国公放心,世子爷安然无恙!” 来人的通禀叫郑芝龙大松一口气,郑森无恙就好。“好,好。这一阵世子披坚执锐,亲受矢石,实在辛苦。” “责令世子就地整合兵马,清点伤亡,收敛将士遗体。至于追剿鞑虏事宜,就教给甘辉吧。” 这追击也就是尽人事的事儿。鞑子主力是真鞑马军,一个个跑得飞快,追也顶多追上落后的绿旗兵,还要提防着鞑子杀个回马枪。 对郑芝龙而言,这一战实际上已经结束了。接下的追剿成果,乃至是鞑子留下的粮草物资枪炮等等,他通通不关心。 两万郑军野战大败四万清军,内中更有两万余马甲兵真鞑,一场硬碰硬的正面厮杀以郑军的大获全胜而告终,这一事实就是郑芝龙最大的收获。 只要这一战传扬出去,满清奔涌如海潮一样上扬的气运、声势都将戛然而止。而等到第二场败仗、第三场败仗陆续的传出,满清气焰就会被一次次涅灭,直到把鞑子从天下绝强的霸主地位上再度拉下来。 郑芝龙自负自己的时日已经不多,灭亡满清的大业是完不成了。但他却能给满清一重创,给郑森和郑家赢得更长久的时间。 大军赢得了兖州一战后,郑芝龙立刻叫甘辉领步骑上万人,南下继续追击。 阿济格带领的八旗鞑子是很难逃,然而他们刚刚从明军手中夺取的地盘却不能也跟着逃走。大军兵锋直捣徐州而去。 满清与朱明的协议,淮河以北区域是全割给了鞑子。徐州、归德就不说了,淮安府的北部和凤阳府的北部全成了鞑子的地盘。亳州、宿州、颍州、邳州、海州,光是州城就有五座。 但是兖州在郑军的手中,郑军从鲁西南出兵,兵锋直接就可以威胁到鞑子在淮上的全部地盘。 阿济格回师路上杀入兖州,那一是配合多尔衮的整体战略,夺回鲁西的三府,把郑芝龙赶回登莱去。二也就是要解决淮北清军的后路之忧。 可他万没有想到,自己没吃到羊肉反惹了一身骚。兖州没能打下,反而叫郑军杀入了徐州。 徐州地理位置关键,若是这里一破,清军在淮北五州之地就只剩下豫东南还有陆路与之相连通,恐怕海州、邳州、宿州先就要易帜归明了。 跟着郑家厮混,三州的士绅官僚们肯定是不愿意的,满清又指望不上,到时看跟定是回归大明。 阿济格很清楚徐州的重要性,但他却不可能带着手中的马甲兵守徐州。 直叫张家兄弟收拾残兵死守徐州,自己带着人马迅速奔去了归德。 兖州一战他部损失可不小,绿旗兵就不说了,八旗马军折损了三四千人,内里满洲军就不下两千人,可是把阿济格心疼坏了。 他们满八旗拢共才多少人啊? 虽然知道这连连后撤很伤士气和威风,但郑军的火枪兵太犀利了,从兖州逃入徐州的路上,清军不是没有反击的机会,但阿济格反而下不定决心了。 这个时候他才真正体会了一把当初图尔格、阿巴泰他们的心理。 不顾一切的强攻猛打不是没有得手的可能,但损失真的会大到八旗难以承受的地步。 当这个选择来到阿济格的面前时候,他也一样无法下定决心。而下不定决心的后果就是阿济格只能带领着八旗真鞑不断的战略转进。 郑军于是就很轻易的拿下了徐州,张氏兄弟以及胡尚友落荒而逃,韩尚良最倒霉,被抓后连连乞降,却又怎么可能活命?领兵南下的袁时中连去请示都不用就一刀砍杀了。 而随着徐州之战结束,随着邳州、海州和宿州三地纷纷扯下了大清的龙旗,换上了大明的日月旗,郑军与满清鞑子在兖州的那场对决也彻底的传遍天下了。 世人都知道阿济格手里的八旗马军先前对明军取得了多么辉煌的战果,可以说,从燕京城外到淮河岸畔,几千里路途,偌大的地盘,七八成都是他们打下来的。 这是满清真正的主力,战斗力着实惊人,十几二十万明军在他们的冲击下败得稀里哗啦的。以至于燕京城内已经有那无耻文人把这一战与楚汉相争时候的荥阳之战做对比了。 阿济格的大名真的是威震天下,不管是在高层还是在民间,他的威望都达到了人生巅峰。 就是满清大兵满万不可敌的‘神话’都也得到了更一步的证实,让满清的威势直线拔高! 可就是如此的一支无敌雄狮,在兖州却跟郑军人数还要偏少的步军打的满头是包,消息传出时候不少人都连呼不可能! 那郑芝龙军枪炮犀利不假,守在城堡里十倍之军都难轻下,也是不假。 但郑军再枪炮犀利也是步军啊,平原野战,竟然能击败那么威武的八旗铁骑,这怎么可能? 可是,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海州、邳州和宿州三州的士绅官僚组团来金陵请命,就已然应证了这一点。徐州城头飘扬的郑军旗号也在应证了这一点。 一时间八旗大败——两万多八旗马军被一万来郑军平地击败的消息风传南北。 在三月初的江南,在三月初的江北,这就是最最火爆的消息,被无数官民诉说着。它就像迅风一样,吹遍了大江南北的每一个角落,无孔而不入。 无数人都希望自己的“钻研”能够从中获得什么收益,因为这极有可能是一场以身家性命为赌注的大博弈。 而整个江南,更是有很多人都讨论起了该不该收纳淮北三州的的话题。 赞同派就不需要多说了,反对派的理由也很站得住脚。三州都是大明割让出去的领地,现在之所以急着回归大明,原因何在,一目了然。 金陵朝廷纳了这三州是很简单,但会不会因此而叫他们与郑氏交恶呢? 这可是郑芝龙亲自出阵,郑家的世子爷披坚执锐、亲受矢石才拿下的地盘啊。 现在这三州的士绅官僚愿意归明,而不愿顺郑,这与当年战国晚期引发了秦赵长平之战的上党之争何其相似? 燕京城内的多尔衮在三月初四的时候就接到了阿济格自归德火速传到的急报,接着就是满清江淮巡抚孙之獬的六百里加急。 ——兖州之战清军大败。 孙之獬是因为豪格的支持才坐上了江淮巡抚的位置,但他运气真太背了。 登莱任上登莱丢,江淮任上江淮完。 本来一府五州之地的江淮,眼睁睁的就只剩下两个州了。 可与区区一个孙之獬的笑名相比,这一消息对整个满清的震撼才是更大。 真真切切的一颗大炸弹令整个燕京城一片寂然,比晴天一声霹雳还要让人震撼,一二十万八旗家眷一片失声,正值壮年的多尔衮头上都白了几根发。 “阿济格,阿济格。看他做的好事。我大清威名毁于一旦,毁于一旦。”睿亲王府里,多尔衮气的捶胸顿足,两万多大清铁骑平地里还打不过不到两万人的郑军,那满万不可敌还有什么脸提?“阿济格他该死!他该死!” 这话都道出来了,可见多尔衮有多气。 但再多的怒气也挽不回丢掉的局面了。兖州之败,大清节节攀升的势头戛然而止,如果说之前的大清已经明确的力压明军一头,那么现在的满清就只能与大明平起平坐。 而还没有正式立旗的郑家,地位和影响力本来是要低于大明和大清的郑家,现在却陡然一跃,成为了跟明清并肩的第三强,反而压过了老资格的李顺、大西两家。 多尔衮想到这点,气的就肝疼。 面对着手下文武大员,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态。 那先前阿济格只凭着三万铁骑就掀翻了大明北伐军的时候,他有多么高兴,现在的他就有多么失望。 而且有消息显示,郑家闽地杀来的援军,根本就没在登莱上岸,而是在莱州湾里溜达一圈后,人马直逼津门来了! 如果阿济格没有大败,多尔衮面对这个消息时候还能有底气显示镇定,可现在他……,真就要考虑是不是抽调山陕的八旗步甲回援了。 时间流逝的飞快。 阿济格带兵进入归德,然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开封,与已经打齐鲁后撤的祖泽润会师。郑军主力也撤回了滋阳,然而大军改驻济宁州,祖泽润自然要退兵了。 豪格接到阿济格的败讯后也利索的从德州城下选择了后退。 多尔衮发起的对齐鲁的三路围攻,至此彻底瓦解。 清廷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济宁州,他们甚至都没精力再去顾及金陵了。只在关中依旧顽抗的李自成军,和津门的郑军,那就叫他们恨不得能生出三只眼了。 郑芝龙在济宁州汇集漕船,那淮安府的明军已经进入了邳州和海州,自然不会在漕船问题上做手脚,所以他顺利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还有大批的船工。 再说了,郑芝龙也不是不给钱? 很快济宁州下,连人带船就已经汇集了数百艘之多。他这是想干嘛呢? 这不得不叫清廷升起猜测之心,也不得不叫开封的阿济格感到蛋疼。 三月里了,大地回春,冰雪彻底消融,大运河已经畅通。郑芝龙接下来只要靠着运河行兵,可不就能剩下好大的力气了么。 “禀摄政王,郑贼的兵船过百艘,现已经到津门了。” 睿亲王府里,范永斗弯腰禀道。 第三百一十一章 山海关外 用间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也是兵法上早早就被提出的一招。 《孙子兵法·用间篇》对之就有专门的注解。 千百年的青史上,奸细两字也从来没有断绝。就大明而言,最是显眼的就是靖难之役里的徐增寿(定国公)和李景隆了。 曾经率大军五十万征讨朱棣的李景隆,在战后竟然成为了靖难第一功臣,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加封太子太师,并增岁禄一千石。朝廷每议大事,李景隆都位于班列之首,这是不是很可笑啊? 然而时光荏茬,等到了明末时候,自诩是文明人的大明王朝在战争中却屡屡为野蛮的满清用间所败。 老奴时候,后金不擅攻城,每取大城,皆以细作先行,先藏细作,外攻内应,抚顺、清河、开原、铁岭、沈阳、辽阳、广宁各战皆是如此。其对细作之重视,远我大明之上。据悉奴兵攻克沈阳仅一日,便派出立功谍探前往辽阳,辽阳一些缙绅与建奴原本便有瓜葛,以家仆名义带奴谍入城,加上原本就在城内的奸细,连百姓都知‘奴谍满辽阳’,可城中的文武大员却视若不见。结果建奴攻城之际,便有细作引爆了小西门火药库,各处火起,城中乱成一片,由此城陷。 这不得不叫人感慨万分。明末的那些个文武大员们的素质究竟是高是低,那些个执掌兵权的士大夫们究竟有没有把书真的读进心里了呢? 而等到郑芝龙与满清接战以后,郑家早早就成为了多尔衮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止是津门、登莱等地,就是闽地的泉州,现在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潜伏了。 津门城内一个小巷子外,一个在巷子口卖混沌的中年汉子,一边给客人找着零钱,一边低声会抱着:“那货郎已经走过,不错的话,消息应该已经传了出去。” 中年汉子说话就闭口不言,倒是那客人,将一把铜子抓在手中,轻轻的吹了声口哨。哗啦啦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之前也不知道藏在那儿的人都涌了出来,足足二三十人。 “干活!” 抓人这事儿,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身后二三十人里每一个都经验丰富。一群人迅速把小巷内的一处不起眼的宅邸前后都给堵上。然后毫不客气的破门杀入! 惊叫声、杂乱声先后响亮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宅院里的人就被一网成擒。 想要彻底肃清津门的细作何等困难。 然而津门城有自己的独特位置,它是一座军事重镇,内外消息是不畅通的。对内是抓不干净的,可对外呢?只要留心那些能够接触到外界的通道,早晚能把害虫揪出来。 郑鸿逵接到黑冰台通禀的消息时候,不自觉的笑了笑。把鞑子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燕京也好,这样一来他们去打山海关可就轻松多了。 后者可已经不再是吴三桂的老巢了。 这位大明的平西伯投降了鞑子之后,满清可是给了他极大地优待,整个辽西走廊都跟封地一样落入了关宁军的掌控。而山海关自然就也落进了鞑子的手里了。 这是交换么。 一二十万被吴三桂迁移到滦平的军属辽民,纷纷又转回了老家。 这看似一切都那么的美好。 虽然耗时有点长,满达海去年中才真正的掌控住山海关。 然而这辽西走廊真不是什么风水宝地,边上就有觉华岛,为了应对郑军的威胁,吴三桂直留下了近两万军兵在此。 这是多尔衮要借用吴家来抵挡郑芝龙军,可何尝又不是多尔衮在借郑家的手来抑制吴三桂呢。 郑芝龙是见不到吴三桂的狗头了。但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往辽西走廊打一波,同时也看能不能夺下山海关来。 后者独特的地形地理,叫其拥有着成为一个坚固要塞的所有条件。且濒临大海,后勤畅通。只要能夺下来,稍加整治,这儿就能成为一个坚不可摧的要塞。 更能把关内关外的鞑子做一个很好地切割! 郑芝龙瞄准这地儿已经多时了,但他先前在津门和登莱布下棋子,那总是要这两地儿安稳了,才能有余力经营他处不是? “既然如此,曰都(郑芝鹏字)啊,那我就启程了。”郑鸿逵一语说罢,头也不回的去了。只留下背后郑芝鹏满是羡慕的眼神。 到底是同胞亲兄弟,就是不一样。郑鸿逵先是有坐镇闽地、抚百姓、供军需、给粮饷兵甲等方面的功绩,这就能比一比萧何的功劳了。虽然郑鸿逵面临的局面比之萧何都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而现在一领兵呢,那就是三万人,战船百艘,辅船百艘,浩浩荡荡。 第一仗打山海关,还是玩突袭,甚至都是趁虚而入。 这样的战事要还能打败,郑鸿逵真就连一头猪都不如了。 眨眼几天的功夫就已经过去,满清在收到津门情报的同时,更接到了郑芝龙在济宁汇集漕船的消息。虽然觉得很荒诞,但图赖、图尔格等还是提出了要防备郑芝龙顺着运河北上的可能。 偏偏紧随其后就是郑鸿逵率海陆大军杀抵津门的消息。 郑芝龙要也率军北去,连上郑鸿逵带来的人马,还有津门本来的兵马,那可真不能小觑。 如果阿济格的马军依旧留在中原,关外的兵马也依旧屯留在关外,郑芝龙率军直捣燕京而来,那就燕京的兵马言,还真的很难抵挡住。 可是现在就要抽调阿济格以及关外的兵马吗?那是不是有些儿戏? 当自身兵马的战斗力在战场上占不到优势后,满清现在也体会到了当初朱明的难受了。 每每与人数远不及自己的敌人作战,都要保持着对敌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如此才敢上前厮杀,这还真是六月的债还的快啊。 现在也轮到鞑子们来患得患失了。 “关外乃我等祖地,朝廷南迁,那千里之地本就已经空虚,若再抽调兵力,郑军再来乘船骚扰,礼亲王如何招架得住?” “关外十里(地)之盈,不及关内一里之利。何去何从,一目了然!” “大清入关已有数年,难不成还有人向着打捞一笔就返回关外饮风喝雪?” 燕京城内一次次的商议,商议来商议去,多尔衮也拿不出确切的法子来。所以,等到郑鸿逵引着水陆军杀到山海关外的时候,阿济格的大军还在开封,关外的兵马也依旧在关外。 多尔衮等错有错着,反而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但是,战争胜负的基石是双方的真实实力,就山海关这一亩三分地里,满清连八旗带绿旗兵,拢共也就五千人。关口的火炮也多有被拖走,他们如何会是三万郑军陆师的对手? “派人转告施富,让夹板船上前。给我把宁海城的大炮给抹平了。” 郑鸿逵很霸道的带领船只直行到了宁海城外,宁海城也就是后人所熟知的老龙头所在。是山海关最东面靠海的一座小城。 规模浩大的山海关,名是一关,实则却有前后左右七城之多。从东面的渤海湾直达西面的角山,依山襟海,以长城为主线,以关城为中心,包括诸多卫城、关隘,几十座城台、敌台、烽火台等,是一座完整的军事防御建筑群。 宁海城往西就是南翼城,再往西是四方形的山海关关城,关城南北各有东西罗城,你完全可以把后者看做是山海关关城的外城。城北还有威远城,一个不大的堡垒,立在欢喜岭上。 在宁海城与南翼城之间还有哨城两座。 所谓哨城,就是指城外的独立小堡垒。 而山海关的关城再往西就是北翼城和角山关,乃至更朝西去的玉道关、滥水关,郑鸿逵都不在意的。 因为他没必要在意那些个。他有不准备分兵去夺那些地方,他只要把关城拿下了,把这的鞑子二鞑子通通收拾了,一切不就齐全了吗? 而在滨海的宁海城之南,那一片平坦的空地上,一个现下里已经给废弃的码头,就曾是辽军海运粮秣的一个点。 现在郑鸿逵也看中了这,准备把它作为大军登陆的码头。而只要把宁海城头的几门火炮给一扫而光,那鞑子就是在宁海城囤积再多的兵马也无济于事。 弓箭火枪可打不到港口。 三艘大夹板船显然很乐意在这里一展自己的身手。 三艘战船的船长各自听到相同的命令后,都不约而同的高声大笑了起来,他们爱死战争了。 可惜自从与荷兰人一战后,他们就再没有遇到真正的敌手。至于朝鲜和日本,那都是小打小闹而已。 随着郑军序列里的大夹板船越来越多,他们的用武之地却是越来越少,不是停在港口码头,就是去南洋巡逻巡哨。 这次随着船队北上也只是作为一个威慑——针对金陵的,真正用得到它们的时候极少。现在能搂到一战可不就叫他们高兴。 “弟兄们,大家都动起来,都动起来。让其他的兄弟们都看看咱们的威风。” 没谁把宁海城的几门火炮看在眼里。满清把山海关大部分的火炮都运走了,剩下的火炮,那就是都集中在宁海关,也顶不了他们中任何一艘的载炮数量。 三丈高的宁海城头上兵丁密布,旌旗招展。尤其是炮台处,三等梅勒章京卓布泰亲自坐镇,高高的将旗竖立在城头的顶端。 作为鳌拜的弟弟,卓布泰很以自己的哥哥为傲。 鳌拜生前那可是满清有名的勇士。 卓布泰知道自己凭武力是万万及不上哥哥鳌拜的,但他有一个不比鳌拜差的心。 阳光将晨雾彻底驱散,海面上波光鳞鳞,一支支海鸥从低空掠过,远处可望见迎风破浪随波起伏的点点白帆,影影绰绰。 “主子!郑贼派来了三艘洋船。” 第三百一十二章 杀不尽的南蛮,打不完的炮 狼烟已经在宁海城上升起,卓布泰相信关城的满达海很快就会收到警报的。 现在他最重要的就是面对海上的郑军船队,举着望远镜向着海面打量,三艘双层夹板的西式帆船脱离了郑军水师的舰群,向着宁海而来,看那架势,郑军的算盘显然是先靠着这三艘洋船扫荡宁海城,然后再从容登陆。 “杀不尽的南蛮!”卓布泰狠狠地唾了一口吐沫。明军的北伐才被掀翻没几天,郑家人竟又杀来了山海关,这真的很出乎人的意料。可是他坚信,大清不会败的。 “大清的勇士们都听着,护我城池,保我大清,减灭郑贼,减灭郑贼!!” 卓布泰的咆哮声让城上的真鞑子们一个个热血沸腾,继而都大叫大吼起来。大青果轻而易举的吊打了大明,又将李自成逼进了绝地,眼看就将一统中原北地,成就伟业了。郑芝龙却有蹦出来挑事,早就知道中原花花世界的美好的八旗大兵们可不就将郑芝龙恨得死死的。 “开炮!” 腰间的佩刀握在手上,当三艘巨大的西式帆船轻巧的进入到神威大将军炮的射程中时,卓布泰挥刀狠狠向前劈下。 入海石城上四门神威大将军炮喷薄而出。 “轰轰轰……” 一声声轰鸣的炮响,四门十二磅的仿制红夷大炮炮陆续喷出怒火,股股淡色的青烟夹杂着飞扬的尘土四处飘动。 三艘西式帆船并不还击,而是行走‘之’字路线继续向宁海城靠近。 硝烟之中火光不停地吐泻着,炮声如同在奏鸣一支浩荡的交响曲。 一枚枚铁球接连落下,在海面上溅起一股股小水花。休说是十二磅,即便是十二斤重的铁球也又能有多大?虽然它们带着巨大的动力,可落到海里也就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石子。 伴随着三艘风帆战舰的逼近,入海石城上火炮喷出的炮弹逐渐变多,一些个被拉上来凑数的弗朗机炮什么的也纷纷开火。 可后者在中国战争中的地位早就被红夷大炮给顶替,说是大炮,却根本不被黑冰台归入火炮群类中。清军炮弹的种类也从单一的铁弹转向了纵火弹。首当其冲的一艘风帆战舰被两枚炮弹打烂了风帆,炮弹从斜上方掠过,落入二三百米后的海面上,只给其上的几面风帆上添加了几个不怎么大的窟窿。 三艘风帆战舰始终没有还击,距离还有一两里远呢,这个时候还击,精准度太差。他们可在海上! 想要彻底压制宁海城,最好的法子就是直逼到城下二三百米的距离,然后给鞑子来一波饱和打击。 入海石城是宁海城防御的重中之重,因为鞑子很清楚郑军海面上的实力。就算山海关的火炮被调走了大半,这里依旧有四门红夷大炮在。 但这个数字真的太渺小了。 三艘风帆战舰顶着炮弹冲到了城外二百米海面之后,一艘艘横起身子的风帆战舰,第一次把自己的火力暴漏在满清土鳖们的眼中。 那一个个炮口打开,一门门推出来的火炮在卓布泰眼中是那么的‘密密麻麻’,黑黝黝的炮口全指向了入海石城。 “轰轰轰……” 就像盛夏时候那滚滚的响雷,一门门火炮依次射击,白色的硝烟将整个战舰都要吞没。而数十枚炮弹陆续的被倾泻到入海石城的头上,立刻的就在不大的入海石城内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鲜血哧溅了卓布泰一脸,他狠狠地擦掉血迹,举着腰刀继续对着大海怒吼着:“开炮,开炮!”对脚边那支还在抽出的断臂视而不见。 他又不是初上战阵的初哥,手中的砍刀收割的人命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残肢断臂死人头他见得多了,才不会觉得恶心。 风帆战船的上下甲板层都迷漫着呛人的烟雾,里面的士兵不时的发出一两声咳嗽,虽然他们中已经有人用湿毛巾捂住了口鼻,但在硝烟被海风吹散前眼泪也还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硝烟气熏人,一个个士兵却没有半点的躲避,没一人要缓下手中的事。 迅速的清理炮膛,重新装填弹药,重新将火炮复位,甚至还要调整高低,调整炮口角度,然后开火! 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用最快的速度将入海石城上的火炮彻底清理干净,这才是他们现在要做的。 入海石城上的清军也在用自己的努力捍卫着满清的利益。只不过他们的炮术实在够呛,他们的火炮数量更是叫人着急! 足足三艘西方风帆战舰,载炮数量已经在百二十门以上,在双边大炮并无质的差距下,纵然一个在波浪起伏的海上,一个在稳固如山的石城,清军努力了再努力,近两刻钟的交手中,也只是命中了对面少少的十来颗炮弹,还他么分散在三艘西式战舰上! 这双层夹板的西式战舰可不是单薄的沙船,少少的几颗炮弹于他们根本就是无伤大雅。最最幸运的一艘,更是直到石城上的火炮全部熄火了,自己都还连一个重伤员也没有,唯二的伤员还是被蹦飞的木片打在了身上。 轻松的搞定入海石城,两艘大蜈蚣船直扑宁海城南部海岸的废弃港口,清军在那儿的守兵一战而逃入了宁海城中。郑军大部队由此登岸。 卓布泰非常幸运的没有挂掉,只被碎石头划破了油皮,但是随着郑军大批的开上陆地,新的威胁就又接踵而来。 郑鸿逵并不着急,山海关与燕京城间隔五百里,鞑子就算听闻消息后派出兵马来援,那中间的时间也足够他拿下山海关的了。 大军在宁海城南登陆是其一,在山海关北登陆是其二,这是为了切断鞑子败兵北逃的线路。如果可以的话,他还会切断断鞑子向西面大山里逃的路,尽可能多的歼灭这里的鞑子守兵。 “把大炮和盾车全都推上岸。”郑鸿逵心里有种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情壮志。郑芝龙把这么大的本钱教给他手中,他要是不能好好展露一番郑军的威风,狠狠地蹂躏践踏一番鞑子,叫天下人张张眼,那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了。 郑军的盾车是郑芝龙安排制作的。一定程度上它算是鞑子盾车的改进型,速度更快了,但重量上也大大见轻,总的来说是一个牺牲了防御力而增强了移动速度的变种。 它并非纯粹的圆木制作,而是用质地轻而坚硬的红松木作底,配以锻锤捶打的棉甲覆盖,外层再遮以生牛皮以防火。 造出来的车板只有三指来厚,却能五十步外抵挡住斑鸠脚铳的轰击。 但也只能用来抵挡斑鸠脚铳了,口径更大的佛朗机炮或是小炮,乃至是红夷大炮喷出的散弹,它还是抵挡不住的。必须用加固加重后的改进品,不然被大炮击中,那还是车毁人亡的下场。 可郑芝龙也就只准备着靠它来抵挡火枪! 大中小三种郑氏盾车,大的就是四轮的,中型的是两轮状的,小型的是独轮车状的。 而即使是最沉重的大型盾车,在土路上,四五个人也能将车推得呼噜噜的跑,中型和小型的盾车就更不要说了。 山海关一战,郑军就用出了盾车。在一辆辆盾车的掩护下,一门门臼炮被送到了城墙下。 卓布泰都傻了眼了。 他手中的大炮先被郑军打光了,接下来的守军,已经全然无力威胁到外头的郑军。 宁海城内的清军士气本已经低落到了极点,包括真鞑们,卓布泰就是拿出了真金白银来挽救,一个个也有气无力。他们也都不是傻子,如何不知道这战场上的优势已经皆在郑军的手中了? 真金白银很重要,可也没自己的小命重要,面对着一门门郑军的大炮,神仙也不能叫他们瞬间跟打了鸡血一样,重新鼓起一股劲来。 现在别说是宁海城的绿旗兵都士气全无,就是那些八旗兵们也个个根被放了一碗血一样,任凭卓布泰鼓劲也不顶用了。 两边悬殊太过了,郑军海上的战船战舰不说,就这岸上摆出来的数十门火炮,真是能把宁海城给湮没了啊。更别说郑军的这火炮还在源源不断的运送到岸上来,那数量最终会有多少,卓布泰都说不准,横竖是一个在鞑子看来很玄乎的数字。 面对着如此的敌人,只要是人他就提不去多高的斗志。更别说他们先就被海上的战舰削过一顿了。 事不可为,平白浪费军力,还不如缩回拳头考虑今后的事情呢! 可满达海的军令还未抵到,卓布泰又怎么可能撤兵呢? “开炮,开炮。将军有令,打进宁海城吃午饭!” 郑鸿逵给下面人下达了一个有些不严肃的命令,但再不严肃的命令建立在郑军的雄浑实力之上,那也够城内的鞑子哭爹喊娘的。 “先打两炮。让你的手下开几炮来,看能不能打中城门楼!”陈辉视察着炮兵阵地,目光也在打量着对面的清军,脸上也全是轻松之极的笑。 他们三万人打五千鞑子,还在炮火上拥有着绝对的优势,那真叫人想严肃都严肃不来啊。 “刘国轩,叫你手下的炮手各就各位!”一名队官发出了口令,须臾后,这个炮排的炮手就都忙活起来。很快,轰轰的炮声就响彻在了耳边。 大炮发出震耳欲聋的隆隆声,一枚铁弹划破长空,发出一阵呼啸,落在了宁海城南门城头,只差一点就能命中城门楼了。刘国轩面上不显出异色,心里却暗叫可惜。 没能在陈辉面前露脸,对他而言可是个遗憾啊。 作为一个闽西汀州府人,刘国轩家里遭了难,这才行到泉州去投奔军饷丰厚的郑军。从一介小兵爬倒眼下的炮兵排长,他用了两年的时间。 他可不愿意再用两年的时间去从排长爬倒队官。 能在陈辉这样的郑军大将跟前露脸,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大好事。可惜自己没抓住啊。 一个排里五门大炮,第一炮没打中,那紧接着的第二炮就正中城门楼…… 收拾好心中的可惜情绪,刘国轩全身心的投入进了接下的炮轰中。 木已成舟,可惜就可惜吧。接下来好好地大,横竖郑军中有着大把的机会,就看自己能不能抓住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热刀子插进猪油里,轻松的很! 郑芝龙与大明王朝翻脸了,这消息对于郑军内部也是有不小的震动的。 各人反应不一,赞同与反对都有,激动和愤怒并齐,而更多的则是无所谓。 比如那些难民,他们管郑家造不造反呢。自己吃郑家的,喝郑家的,用郑家的,住郑家的,早就跟定了郑家了,国公爷造不造反都一样。 郑家不少人都已然眼中只有郑芝龙而没有大明朝崇祯帝了。 但刘国轩不是。 他投郑家只是因为郑家给的军饷高,双方是员工和老板之间的雇佣关系,而不是生死相依的不离不弃之关系。 刘国轩很为郑芝龙的决断而激动,原因是这叫他看到了自己‘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郑军的兵强不强? 在郑家待了两年的刘国轩很有体会,也很有发言权。在他看来,就大明朝的兵马,那根本是不能跟与郑家相比的。 关外的鞑子能依靠着几万真鞑就搏下了这般大‘江山’,郑家如何又不能了?而且坐拥南洋,垄断中外贸易的郑家,优势更加明显。 但郑家的缺点也很一目了然,那就是人太少了。 上头先前似乎是在有节制的缓慢发展,也就是他们从闽地出发前,郑家才有了那么点要暴兵的苗头。 如此可不就是他这般无有后台无有靠山之人的大好机会么。 你军队一扩编,那首先要提拔的就是他们这些军官,刘国轩真是期盼着自己能水涨船高。 所以,能得陈辉这种大将的欢喜自然是好事,得不到,也不值得他刘国轩三哀五叹。 城门楼很快就冒起了滚滚的硝烟。一颗颗炙热弹还没把它轰塌,却已经先叫其内部燃起了大火。 一门门火炮依次在陈辉面前轰响,宁海城里的清军就仿佛是惊涛骇浪中的小舟,随时可能翻覆。 等到盾车掩护着臼炮就位,把一颗颗开花弹送上城头时候,陈辉只把手向前一挥。一个营的军兵就抬着长梯直扑了上。 那可不就是秋风扫落叶一样把宁海城给拿下了。 城内的清军非死即逃,卓布泰首级被捧到陈辉跟前时候,两眼怒睁,也没个鸟用。 两个哨城内的守军也是一般无二的命运,除了逃跑就只有受死,郑军登岸时候很慎重,可军兵一旦铺展开来,进展却是一个神速。 这根本原因就是山海关的守军不多。 五千人看起来很不少,但分布在多座哨城和大小七座连城之内,却根本不够用。 错不是人少,满达海何以到这个时候了,都还没有派援军赶去宁海城?从山海关的关城到东面的宁海城可近的很。 而对于郑鸿逵呢?大军凑齐了,开打就是。 夺下宁海城,再扫荡了两个哨城,南翼城就在郑军的眼前了。 满达海也终于看到了郑军,从服远楼上遥望大海,黑压压的战船仿佛把海洋都给遮蔽。而再去看南翼城的南面,一门门大炮虽然没有被阳光的照射搞得直耀眼,可黝黑的炮口还是让他眩晕。 狠狠地一拳打在凭栏上头,满达海心中充满的愤怒与憋屈。 他相信大清肯定比郑氏强,但郑家就是靠着水师的便利频频占到便宜。当初的一战战是如此,眼下也还是如此。这种憋屈已经不是一次两次,那滋味真的是能叫人爆炸的。 天色暗淡下,月亮已经爬上了半空,虽然还惨白的如一块毫无光泽的鹅卵石。 郑军的炮声也突然停了下来。清军一开始还没意识到,很多人还死死地窝在藏兵洞里,可慢慢的,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清醒了。 他们意识到郑军的狂轰滥炸已经告一段落了。于是,一个个都很艰难很艰难的站起身来,在藏兵洞内蹲了这么就,他们的骨头仿佛都已经僵硬了。 前后小两个时辰的炮击,强度越来越大的炮击,这真是太猛烈了。全然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先前都说明军的红夷大炮厉害,但拿明军的火力来与郑军相比较,那真的是对郑家的侮辱了。 南翼城处六七百人的清军,有谁经历过这般强大、持久的炮击? 没有,一个也没有。 不管是遥远的宁远之战,还是前几年的松锦决战,明军的火力比之郑军这一门门大炮的狂轰滥炸,那完全就是孙子辈的。太小case了。 满达海听了小俩时辰的炮声后,整个人就像老了二十年。他唯一能庆幸的就是山海关真的很坚固。 “传令前线各营,严加防备。各营不可懈怠!” 满达海知道自己坚守山海关就是在慢性自杀,可是山海关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他又怎么可能不得朝廷的旨意就擅自后退呢? 何况就是退也不容易退了。 真当郑军的水师是白痴啊。他们已经在关城之北登陆,并且顺利的拿下了欢喜岭上的威远堡。后者是吴三桂在崇祯十六年时督造的,俗称‘呜咽城’,在关城二里外的欢喜岭上。城高三丈,下以石,四隅起台跺。城上女墙高五尺,周方七十步。 说是城堡,实则更多是一个特大型烽火台,可瞭望,可屯兵。四面城墙上下起大小砖洞二十一。大洞广八尺,小广五尺,高皆丈,皆可供藏兵之用。 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说,这座威远城就仿佛是一个小小的棱堡。要是配给了足够的火炮,居高临下轰击四面八方,还真的很难打。 可是鞑子手里没炮啊,火炮多是集中在关城,连宁海城都只有四门大炮,小小的威远堡就更甭说了。 所以,山海关的鞑子现在就是要退也不容易。他们不可能向被逃退,只能往角山长城转移,那么多人沿着城墙转移,那在郑军眼中可不就是活靶子么。 满达海他并不打算逃。虽然他的自信心在看到那么多的战船和大炮之后就消磨殆尽了,剩下的就只有拼死的念头,没有燕京的旨意,他真的没打算逃跑。 “告诉图鲁什,带兵上城,给我守住。” …… 郑军这里。 炮声停顿前,先头部队合着一辆辆便易的中小型盾车就已经准备完毕。炮声一熄,一个营的部队就推着盾车飞快的向清军摸去。 “弟兄们,立功的时候到了。鞑子的胆子已经被咱们的大炮轰垮了。大家都上好刺刀,抓紧手榴弹。咱们一鼓作气把城拿下来……”为首的营官高声宣讲着。 所有士兵的胸中都在燃烧着熊熊的战意,而没有一丝犹疑和害怕。一辆辆盾车被飞快的推起来。 “铛铛铛……”铜锣声在城头响起。所有鞑子都意识到郑军的进攻发起了。 满达海的军令还没有传到图鲁什的耳中,他就先已经带人冲上南翼城的南门。 “快,快。加快速度……“ 郑兵的进攻序列中响起了军官们的催促声,推着盾车的士兵鼓足力气,甚至身后的先头部队士兵都收起了火枪,先帮他们一把力。 城头上的锣鼓敲的叮当响,伴随着锣鼓声的是几声稀疏的火枪声。开枪的清兵这个时候的骨头都是僵硬的,手也是颤抖的,眼前的局势真的叫他们所有人都绝望啊。 而战场上这情绪不仅会传染,还传的特别快。而且战场上的绝望只会叫人越来越绝望,在这股感觉没有被外力打破之前,从来没有绝望着绝望着,士兵在战场上突然就恢复平静了这么一说。 “哗啦!” 一辆中型盾车被陷进了土坑里,推车的士兵被猛地一带撞到了侧板上,痛的四人当场就跪倒那里了。但盾车身后的士兵则丝毫不带迟疑的,迅速分散到其他盾车后,继续向前快速挺进着。 “弟兄们,立功的时候到了。鞑子、二鞑子的小胆已经被大炮吓崩了,枪都不会放啦。” “弟兄们都跟我冲啊,这次咱们队拿第一……” “加快速度,所有人加快速度,别叫二队的抢了先……” 先头部队推着小车骨碌碌的往前跑,城上清兵的还击脆弱的一逼,别说火炮了,连火枪似乎都没几杆响的,这怎能不叫进攻部队更加振奋呢? 连郑鸿逵都有些吃惊,鞑子的抵抗力真太弱了。 一个营的进攻部队几乎毫发无伤的突破到了南翼城的南门下。城上的清军只响起了零星的几声枪声,被火炮声似乎也响了几声,但这更像是在为清兵壮胆,而不是用来杀伤郑军。 南翼城南城墙上的碟楼和角楼、敌楼里,本来也布置的有火枪和小炮的,可现在不要说什么碟楼、角楼了,连女墙都要被郑军的炮群扫荡一空。 不管是五斤炮还是八斤炮、十斤炮,打出的炮弹都能够对碟楼和角楼造成严重的损坏,甚至集中攒射几次,碟楼、角楼什么的就都已经崩塌了。 “杀啊……” 伴着手榴弹的爆炸声,郑军将士挺着刺刀,抬着长梯,如同是头凶猛的下山虎,径直撞入南翼城。 郑鸿逵站在搭建的高台上,远远打望着南翼城的战情,现在的视线还没有彻底暗下,他大致能够看清南翼城的局势。清军的抵抗……,很无力啊。 刺刀、枪子、手雷,郑鸿逵看的分外清晰,“就跟热刀子插进了猪油里,轻松的很!” 第三百一十四章 阳谋 ps:国庆快乐! …… “贝子爷,贼兵势大难敌,这关口是守不住了。以奴才之见,还是早走为上!” 依旧做着山海关总兵的高第焦急的说着话。 郑军登岸才不过半天的时间,现在都已经连克宁海、南翼、威远三城,扫荡了两个哨城,兵锋直捣关城而来,还因为角度原因直接将西罗城给‘省’去了,高第心中要还能有抵抗的念想,他当初也就不会那般干脆的投靠满清了。 满达海脸色铁青,走他肯定不愿意走的,没有燕京的旨意,叫他怎么离开山海关?但反驳的话他也真的说不出口。高第的话一点也没错啊。 “山海关干系重大,没有朝廷的主意,本贝子如何能退?” “可是贝子爷,郑军兵强马壮,现在我们不退就是在等死啊。山海关五千兵马,八旗健勇不下三千,如今还有两千朝上,如此白白受死,岂不是空耗国本么?” 高第可是很清楚八旗的精贵的。真鞑人数太少,之前汉军旗的是炮灰,可现在有了绿旗兵,那蒙军旗不用多说,连带着汉军旗都精贵了起来,别说两三千八旗,就是无谓的折损了两三百八旗,那都是要遭受重惩。 现在的山海关之战在他的眼中就是‘无谓’的战斗。 明知道打不过,还要打,这不是英勇无畏,而是愚蠢。满达海背后的大清朝还雄壮威武着呢,又不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悬崖边上了。 满达海还是没有吐口。 他是代善的七儿子,随着岳托、硕托还有萨哈廉三人先后挂掉,礼亲王代善这一支里的二代中,就以他满达海最拔尖了。 而多尔衮将山海关这么个要地交到他的手中,内中也蕴含着一种不可谓人道明的意味。所以,这地方他真的是不能随便弃守的。 满达海在犹豫不决,郑鸿逵却没有也跟着松松散散。夺取了南翼城后,一片片火把就在关外亮起来,大群的郑军士兵忙碌着将一门门火炮从南翼城转移到了关城的望洋门下。 郑军是从海岸登陆,沿着城池直逼关城来的。所以他根本不用去打西罗城,直接怼关城就是。 一夜无话,待到次日黎明时分,三处炮兵阵地皆已经修建完毕,虽然这地儿连最基本的柳筐和壕沟都没有堆砌。就只在阵地前头布置了一圈盾车,简单的很。 三处炮兵阵地都能将炮弹送到整个南城墙的每个角落。因为其上根本是一门大炮都没有,山海关剩下的几门红夷大炮全在东西两门摆布着呢。因为这样布置来,从关城的瓮城上开炮,仅剩下的几门火炮也能够越过西罗城对敌人形成很直接的威胁。 西罗城与之山海关关城,乍然一看就仿佛是一个超大的瓮城,还只开了一座拱宸门,怎么看都跟瓮城一样,虽然它的规模超级大。 三处炮兵阵地百多门大炮齐射,很快就将南城墙上的清军打的抬不起头来,望洋门上高耸的的城楼更一早就被轰塌。 科尔坤是满达海手下的老人了,为满洲正红旗甲喇章京,实际地位比高第这个山海关总兵都高,堪称是山海关实际的副将。 接到望洋门报急后,满达海先就使科尔坤引兵却也援。虽然他带领的上千人马里,大半都是高第手下的标营。 “轰轰轰……” 才赶到望洋门内置的瓮城处,科尔坤就发现局势不妙。伴随着一声接着一声的炮火,郑军的炮火都已经越过望洋门向着内里的瓮城掉落了。科尔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边的戈什哈架着躲进了瓮城的城门洞里,然后他就看到自己带来的上千兵马,明明没有遭受多大的损失,却已经在郑军的炮击中乱成一团,变成了一群无头的苍蝇。 他亲眼看到一个牛录章京被骚乱的人群掀翻在地上,一个个低贱的尼堪迈着大脚丫从他的身上踏过,错不是身边还有忠心的戈什哈去救,保不准就被一双双脚板给踩死了。 “主子,这山海关保不住了。”科尔坤身边的声音说道。 “往角山去,都往角山去。”科尔坤也不是死脑子的人,见势不妙就溜之大吉。那种凭借一己之力妄图力挽狂澜的豪情与他是绝不相干的。 辰时正点还不到(早上八点),望洋门就宣告失守。 满达海脸色惨白惨白,无法想象这雄壮的山海关竟然只被一击,就彻底破烂。 “主子,走吧。”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贝子爷,胜败乃兵家常事,那善谋多智若诸葛武侯尚有街亭之败,贝子爷何必纠结这一地之得失?山海关纵然落入敌手,于我大清也不过是小挫而已。” 高第心里头已经在打颤了,这个时候满达海要还不走,那高某人可就无法奉陪了。 满达海颓然的闭上了眼睛。身边的戈什哈和奴才见了脸上登时大喜,上前就架起了满达海。 也就是说,从郑鸿逵带着军队杀到山海关,手握五千兵,坐拥山海关坚城的满达海,拢共就抵抗了一日的时间。清兵们就狼狈的顺着长城向叫角山关逃去了。 沿途路上又有多少人被郑军枪炮打死,或是被追击的郑军给收拾了,那都是一个无法统计的数字。 横竖逃到了角山关的满达海,手下拢共就只剩了两千残兵败将了。还歇脚的空都没有,就继续沿着长城向西逃去。他们连角山关都不敢出,不敢确定那看起来无有一兵一卒的角山关外,是不是早有郑军布置下的口袋在等着他们。 脑子里全是逃跑和活命字眼的清军,这个时候已然忘掉了来援的吴军。 满达海在郑军出现的第一时间就派出三路人马,分别通知盛京的代善,宁远城的吴三辅(吴三桂的弟弟),以及燕京城的摄政王。 那代善也好,多尔衮也罢,全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唯有宁远城的吴三辅,唯有锦西走廊的关宁军,他们才是山海关最近的援兵。 尤其是驻扎在广宁前屯卫城的佟师圣,彼处距离山海关只有四十里,这人原本是吴三桂麾下的副总兵之一,如今的二等梅勒章京,听闻山海关有变,哪里敢有怠慢?立刻就引着手下五千兵中的三千人出城,天黑前进入到距离山海关二十来里的广宁中前所,次日辰初起身时候又带走了本地的一千关宁军,四千大军在午后就赶到了山海关。 威远堡上驻扎的郑军远远的就看到了来援的吴军,消息报到郑鸿逵这儿,直叫后者乐得呵呵笑。这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肥肉啊。 当下威远堡的郑军旗号又换做了清军的龙旗,山海关上也枪炮声不绝。直到佟师圣带兵逼到威远堡下后,他整个人懵逼了。 看着威远堡上挑着的大清旗号被扯下,换成了郑家旗号,看着欢喜岭后的山海关本来热热闹闹的枪炮声音猛地平息,佟师圣心中真恨不得一口血喷出三尺远。 他被骗的彻彻底底,自己送达了郑军的嘴边,这个时候就是要逃都不可能了。 “去告诉那姓佟的,乖乖投降,爷我还能放他一马,不然,一个不留!”郑鸿逵身后站着三万兵马,如何会把眼前的这点吴军放在眼里? 这次他领兵杀到关外,夺取山海关是第一,好好的收拾一下吴军,好好地修理修理留守关外的两红旗主力,那就是第二。 郑芝龙给他的书信里可都说了,如果可以,就打一波盛京看看,甚至把阿拉赫图拿下来都好。 那就不信鞑子不往关外调派兵马。 然后他就能利用水师便利,把关外的兵马以最短的时间送回津门,汇合了他带领的兵马之后,就在京畿之地,摆开阵仗与鞑子好好的斗一阵。 如果能一举拿下燕京,逼的鞑子狼狈‘迁都’,则郑氏之大名必震动天下。 郑芝龙先前所丢的名声,跟金陵撕破脸的影响,在大势之下全都不是事儿。 如是,郑鸿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就是郑芝龙的阳谋,自己在关外打的越狠,打的越好,鞑子就越难受。 偏偏鞑子兵的数量有限,虽然他们把金陵打服了,虽然他们赢得了北地士绅阶层的支持,但想要把这种支持力度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实力,却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尤其是这个鞑子在跟李自成厮杀的关键时刻,李顺虽然连吃败仗,但李自成的本钱还没赔干净,手心里还攥着不少老营精兵。只要鞑子在关中的兵马后撤,或是转攻为守,那李自成就能喘过一口气来。到时候只凭清海的固始汗和咁肃的叛军,那可不是李顺的对手。 纵然鞑子大军卷土重来的时候,李自成还不是对手。但有了这口喘息之机,李自成也能有时间另谋生路不是? 那关中之地现下已经是一死地,李自成便是能守住长安,就依靠残破的关中,也不可能养活他手下的那么多兵马。 在郑芝龙看来,李自成现下的唯一出路就是出武关,闯入南阳,在满清主力都被自己吸引的情况下,南阳兵力正是空虚,只有跟随左梦庚降清的那些左家军,想要守住南阳,可能性很小了。 夺取了南阳之后就能汇合襄阳的白旺军了,再向西夺下荆州,盘踞荆襄,寻机南下,或是往东面去,趁着明军实力大损的时候,打过长江,这才有活路。 然后还要与川蜀的张献忠联手,否则,李自成跟张献忠依旧处于交兵状态的话,则老李的末日就也不远了。 但这么一来,局势乍然一看就跟历史上明清交际的一幕很相似了,可这天下间又多出了一个郑家来,未来局势究竟会如何发展,郑芝龙也无法预计的。 他这是在‘临死’之前玩一把大的。 这个作战计划只要一步步的走下去,整个天下的“局面”真就是大乱了。什么南北对峙,什么明清争雄,狗屁都不是。 也不知道这个时空的史书日后会怎么来评判他…… 郑芝龙把自己这几年光景里的作为,已经成就的势力,已经拥有的实力,和历史上的人物一一对照,发现也就周世宗柴荣跟自己最相像。 全都是大业未成,全都是神武雄略,全都是中道崩殂。 那会是周世宗第二么? 要是郑芝龙这会真能把燕京拿下来,那还真有可能!但他相信郑森绝不会是第二个柴宗训(柴荣的儿子)! 第三百一十五章 阿济格北去 开封城外,联营十里。郑字大旗迎风飘扬。 一门门大炮被郑芝龙摆在他步兵阵列的正前方,黝黑的炮口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泽。罗锦绣偷偷打望了一眼外头,看着列队整齐的郑军,暗自蛋疼。 郑大爷也太高看开封城在英亲王眼里的地位了,英亲王是什么人物?岂会为了一开封城而冒大风险? “嘭——” 一颗铁弹落到了距离罗锦绣四五丈远的地方,将一块城砖击的粉碎,罗锦绣不由得抖动了一下身子。 “走,速走!” 郑芝龙把开封城的城墙都给弄塌了,之所以留着不取,完全是诱惑阿济格的。 可是阿济格人才不会上当的。 开封丢了就丢了,八旗大爷们一直在外徘徊,利用骑兵的优势,骚扰郑军的后勤线路。 虽然郑军的军需很大程度上是利用水路漕运,骑兵根本毛都摸不到一根。 是的,大运河并不走开封,现在是明末不是北宋末。可这并不意味着郑军的地盘到开封城之间就没有水路连了。 千万别忘了黄河啊。 自从宋金时候黄河夺淮入海——金明昌五年(1194年)黄河在阳武故堤决口,洪水吞没封丘,一路南下侵夺了淮阳以下的淮河河道。自明中叶以来,每淮水盛时,西风激浪,白波如山,淮扬数百里中,公私惶惶,莫敢安枕者,数百年矣。 所以,郑芝龙的军需主要是靠着黄河运到开封的。 阿济格带领八旗马队外出骚扰郑军后勤,那就是这么一说罢了。他们干的事儿更多是闯劲兖州东南,烧杀抢掠一番。 “你去做好准备,勿要临时慌张。”回到巡抚衙门,罗锦绣向长随吩咐道。后者闻言一愣,“老爷是觉得这开封城……?” “郑芝龙使大军杀奔关外,连破数做重镇,地方驻军损失惨重,礼亲王的告急折子怕都飞到燕京了。这个时候英亲王肯定已经北上去也,郑军还在城外磨蹭什么?” 罗锦绣很自信的说道。 …… 东城墙,三丈多高的开封城墙已经跟一条翻滚的巨龙一样趴在了地上,整个城墙都是扭曲、变形的、倒塌的。 这些日子里,郑军虽然留下了很大的余力,可还是进行了对开封城墙的爆破,尤其是重点针对的东城墙及其瓮城,每一次山崩地裂的响动,就是一段城墙的轰然崩塌。 罗锦绣、祖泽润也想阻止。但他们阻止不了啊。 且开封城经过了先前的浸泡后,牢固程度已然大挫,就是这些日子的炮击,郑军如果真发狠,也早就将城墙轰塌了。 快五里长的东城墙现在只剩下两里且不足的城墙还依旧耸立着,还被分割为长长短短的五六段。 护城河也早被填平了。 对比同时间段的宁远城来,如果说吴三辅刚刚丢掉的宁远城的城防工事还是一块被刮掉了奶油,然后切了好几刀的蛋糕的话,开封城就是一块被人用手狠狠抓挤搓揉了十分钟的蛋糕! 上百门大炮排列在开封正东面的阵地上,声势也比同时进行的关外宁远之战要大出许多。 火炮加臼炮,实心弹与开花弹。 郑军的炮击声势是非常有力的。而且炮弹打得也比较准,因为开封城的地理长短一切都在郑芝龙的掌控之中,黑冰台早就报上了一系列的详尽数字,然后一个十分逼真的沙盘就也成型了。 郑军火炮轰击城墙城门,轰击城内的兵营,那并非全是靠瞎蒙的。 而至于这般做会不会多造杀伤,误伤百姓,那真的是太小瞧黄澍的以水代兵之策了。 当初开封大战,明军为了阻止李自成夺城,继而北上威胁京城,于是听从黄澍之计策,掘黄河堤坝以水代兵,当时正值盛夏,北方降雨居多,滚滚而来的黄河水一下子就把开封城全淹没了。城从内皆巨浸,所见者钟鼓两楼,群藩殿脊、相国寺顶、周邸子城而已。 高达三丈五尺的开封城墙几乎淤平,只露出城垛和女儿墙。更令人痛心的是,大水过后,小四十万人的开封城仅存2万人。虽然这不意味着那‘不在’了的三十多万人就全是一命呜呼了,可开封元气大伤,也是毋庸置疑。 大水退后,留下了一丈多厚泥沙。开封城几乎成平地,已经是“黄沙白草,一望丘墟。”的景象。 那惨然一幕距今不过数年,开封城内远没有恢复元气,大批的空地废屋废墟,百姓寥寥,都能肯定的说平民还没有城内的绿旗兵多。 所以,郑芝龙的炮击,那想要误伤百姓都不可能。 二十多里周围的开封城只要百姓们想躲避,一个人都不会有伤。 一片废墟的开封东城升腾起的一条条青黑色的烟柱,这不是郑芝龙打出了开花弹,而是使用了纵火弹轰击,自然不时的就能命中荒废的房屋,一股股火苗升起又熄灭,没什么奇怪的。 就在郑芝龙围攻开封的时候,老天爷下了一场冰雹+雨,可新的一年增添了一抹生机。 祖泽润又一次上到了第一线,手里捏着单筒望远镜阴沉着脸在观战。郑芝龙真的厉害,一出手就是一百多门大炮,看得他是口水直流。 因为,整个开封城里才几门烂炮啊?这是真正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而且这些大炮还是毫无规律的轰击,有时候都夜深人静了,忽然的几十门火炮集群轰击开来,暴起的火光好似把阵地变成了雷池一样耀眼放光。 祖泽润心酸的很。 半个时辰的炮火准备转眼结束,阵地上被硝烟所笼罩,不过谁都知道,炮火之后步兵冲锋就将开始!祖泽润赶紧传令,命令各部队进入作战位置!郑军就要上来了。 这开封城阿济格已经不理会,他却不行,不但不行,还要尽可能的保住开封,这样才能拖延郑军啊。如此对大清就是大功劳了。 足足两个营的郑军被投入进战场,分为左右两翼。他们已接到命令,不需要再收着玩了,打!真打!狠打! 左翼的营官高喊着口号。这是一次全营规模的进攻。营官、营副和参谋、教习,以及各队的队官等,全都昂首走在阵中。 “拿下开封!” 听到他们营官的怒吼,更多的军官也从胸膛里面挤出来同样的呐喊。虽然他们根本不知道郑芝龙的整个作战计划,但开封城是中原省治啊,是天下重镇。能拿下这样的一座城市,叫他们与有荣焉。 整个营一千多名士兵挺直了身躯,人人紧握住上了刺刀的步枪,随着挥着腰刀的军官们大步向前。 士兵如潮水奔涌沸腾。一边前进,一边拉开阵型,摆出了一个标准的五列散兵线! 这次队伍从开封的东北方向切入,以那儿的两个缺口为突破口,这可不是指挥官随随便便下达的进攻命令,而是郑森亲自定下的。原因是因为那儿前两日打出的一杆总兵将旗。 烟尘为进攻的郑军披上了一层掩护,清军根本不能对郑军的进攻部队做一次细致观察。站在清军一线阵地的祖泽润和几个同样经验丰富的军官,面如凝冰的看着这一切! 冰是寒冷的,是沉重的,却不是坚固的。 零碎的枪声响起了。这是狙击手在射击。 开封城外的清军也在缓慢的移动,现在的他们就算是在移动的时候,也要小心的看着天,留神躲避着郑军忽然打出的炮弹,因为几天前就有一支清军在集结的时候被郑军的一通炮击打了个正着。然后两三千人的队伍被突如其来的炮击打的分崩离析!连领兵的参将都粉身碎骨了。 吃了次亏后的清军没有还不学乖乖的道理。 如此,直到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郑军真的已经扑倒近前了,大批的清兵这才放开脚步向着缺口堵去。 那残存的城墙上,几个清兵火枪手也才开始射击。郑军则是闷着头,左右进攻部队只在营官的大声命令中开始做最后的冲锋。 “杀啊——” 没有激昂高昂的呐喊,就是一声简单的呼杀声,然后就是震动人心的“虎!虎!虎!” 从沟壕里爬出来的,从废墟中站起的清军挥舞着刀枪迎了上来,双方的厮杀声响彻开封。然而有点出乎郑森的所料,两边只刚刚交手,守卫豁口的清军就节节败退,身上还染着鲜血的郑军战士,就像下山猛虎扑入了羊群,挡着披靡。 “开枪,开枪,给我打!” 祖贵带着部队冲来过来,作为祖家的家生子,他对祖泽润一百个忠诚。 手中举着短铳,祖贵瞄准一个挥着军刀的郑军军官就是一枪!但是没打中! 然后就是好一波手雷扔了过来。郑军的进攻部队遭到了迎头一击,士兵们顿时惨叫着纷纷倒下,虽然有人数更多的清兵陪伴着他们。 这种残酷到极点的打法让郑军恨得不行,三五十名士兵倒在了地上,战斗进行到现在,进攻部队的伤亡也顶多就这个数。但这却并没有吓住他们,反而更激起了战士们的斗志和燃烧的怒火。一把把刺刀告诉清军答案!同时在他们的身后,第二批部队正在迅速挺进! 祖贵身后的这批清军倒是非常英勇,搀合着祖家家丁的标营绿旗兵,一个个挥舞着刀枪,恶狠狠的扑向了郑军。 子弹擦着祖贵的脸颊划过去,留下了一道血痕,可战斗中的祖贵一点反应都没,仿佛都不觉得疼。 第二批的郑军从后面扑上,祖泽润也适时的派出了他手下的另一个金牌打手——徐勇。 这人是随着左梦庚投降满清的几名左营大将之一,辽东人,历史上降清后就是鞑子的一条好狗,最后更是全家老少都为鞑子殉死。而现在时空,他不仅随着左梦庚一块投降,还非常有眼色的抛开了左梦庚,第一个向祖泽润献媚。 现在左梦庚人已经去了燕京,可他带去豫东的兵马却留在了开封。 “杀啊……” 城墙上的厮杀声更激烈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憔悴的多尔衮,狠辣的郑芝龙 “打,狠狠的给我打!” 郑森这个时候就站在一处炮兵阵地里,耳朵里听到炮兵指挥高昂的喊声。 两军厮杀正烈,这个时候却是他们炮兵建功的最后时机。 把一颗颗炮弹越过战线送到清军的后头去,不说彻底封锁鞑子的进援线路,好歹也给鞑子增添几分麻烦。这就是这一战里他们炮兵在开封城下最后的作为了。 所有炮火全力急速射。连连的炮声伴随着硝烟弥漫,恨不得将整个开封东城给湮没。 清军的抵挡不是不尽心竭力,但挡不住就是挡不住。 祖贵很敢战,徐勇也敢战,两人也都挺能打能杀的,也愿意为祖泽润为满清效力。而且带领的队伍也都算靠谱。 但眼下的开封城,说起来也好几万人马驻守,然整个城池里靠谱的队伍可能也就这两支吧! 当披挂着铁甲,手持着斩马大刀的铁人军杀入战场后,那胜利的天枰就迅速的向郑军倾斜。 整个突破口附近也已经躺满了死尸。双方尸体层层叠叠。 郑芝龙看着眼前的士兵眼睛里染上了一丝怀念。或许百年后的郑氏帝国中依旧保留着铁人军的番号,但那时候的铁人军必然已经不是现在的铁人军了。如眼前这样身披铁甲的重装步兵,不要说百年的光阴,即便是眼下都也显得落后于时代。 他们是郑军中的第一批重步兵,可也必然是最后的一批重步兵。 冷兵器的光辉已经没落,重步兵的光辉自然也随之消散。 但他自己却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支军队。因为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支军队。 为首的郑峰、郑群二人都是郑芝龙的心腹侍卫,后者在兖州之战身披重甲,带领铁人军,跟随郑森冲锋陷阵,自身是没受大伤,所部则损失不小。 郑芝龙现在派上的是郑峰营。这些个铁人军士兵,个头普遍在一米八以上,在这个时代的中国堪称巨人营! “冲啊……” 炮火的掩护下,郑峰挥舞着手中的大刀,高吼着。 身后上千名铁人军士兵,大声高呼着,迈开大步,向着开封城冲去。 如果城内的清军中有着大批八旗真鞑,那还好说。可问题是城内的清军主力是绿旗,这些绿皮中配备着皮甲、棉甲的连三分之一都没。所以,祖泽润第一眼看到铁人军的时候就不由的吞咽了一口吐沫,他就知道这城真的是守不住了。 枪声寥寥的响起,一个个铁人军战士冲进了豁口当中。一与清兵交手,就是势如破竹。祖贵和徐勇把嗓子都喊破了,也没有半分的鸟用! “少将军小心。”许定虎口撕裂,厚背斩马刀掉落到地上,下一刻就被亲兵扑倒一边,然后他整个人迅速的被亲兵架着往后退去。 可他的眼睛却一直在瞪着前方,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披着铁甲的大汉,挥舞着斩马大刀将掩护自己的几个家丁亲兵斩杀殆尽。 作为徐勇的长子,大小在军营里长大的他,一身勇力也不是白给的。今天他却败得无话可说。 大汉挥舞着大刀又砍死了两个清军后,不远处响起了几声枪声,从火光中喷射出的弹丸击中了那人胸前的铁甲。“咣当”一声,就见大汉整个人像重重的挨了一拳一样,身子往后倒退了三四步,倒在了一堆废墟上。 再勇武的人也顶不住枪弹的攒射。这大汉精通武艺,身披厚甲,放到冷兵器时代里就是一骁勇之将,可是在现在,杀他只需要几颗廉价的弹丸。 可许定的脸上却一点笑容也没露出来,因为整个战场上如这大汉一样的铁甲军兵比比皆是。 弹子能打穿的厚甲,但有机会打出枪子的清兵却是很少的,大多数清兵手里的刀枪更是对铁人军身上的厚甲无能为力。 对付这样的重步兵,必须用到破甲钝器。如斧头,锤子,大棒铁鞭等。然,开封清军又哪里会有啊? 残酷的肉搏战迅速的分出了胜负! 祖贵和徐勇手下的精锐力量迅速的减少着数量,憋住一口气抵挡住了郑军前两拨攻势的清兵被铁人军以绝对的战力碾碎。 无奈下祖泽润集结手下的队伍转身就向城西逃去。叫他带人冲上去堵窟窿?那可就真不是祖家人了。 祖泽润逃了,罗锦绣逃了,祖贵和徐勇自然也逃了。明面上三四万清军固守的开封城被拿下了,郑芝龙光俘虏就抓了一万多人。可惜里头就没几个是八旗鞑子。 多铎带领着八旗鞑子死死的蹲在河洛,就是开封告急,也没见他从河洛移开一步,反倒对潼关的李顺军不住的施加压力。 很显然,满清是不准备给李自成东入中原的可能了。 燕京城里的满清权贵们对于开封的失守也是不以为然,他们一个个的目光都集中在关外呢。郑鸿逵已经带兵杀向了辽阳,此前的耀州、海州、牛庄、鞍山等地根本没能阻挡他一分一毫。 留守关外的两红旗并且全员都在,代善已经派出一部分兵马进入关内了,只剩下万把主力镇守偌大的关外。按道理说这是一支很强大的军事力量,配合着汉兵和包衣阿哈,乃至是被满清征服的少民,这已经足以维持他们在关外建立的秩序了。 就像历史上的满清,八旗主力尽数入关,留在老巢的人马连现下的一半都没。要对付老毛子的先头部队都要向朝鲜调兵,可即便如此,他们也安安稳稳的镇住了关外广袤的土地。 但现在不一样了。郑鸿逵手下有陆师三万人,这是一支鞑子根本就无法抵挡的力量。 别说两红旗的兵马都分散于整个关外,就是万把人都被代善集中到了辽阳,那也没个屁用。 在郑鸿逵带领大军拿下了山海关,继而痛殴辽西走廊的吴三桂部,震动整个关外,消息传到盛京后,代善想都不想就向燕京发来了求援书。 郑芝龙大军杀入关外,想都不要想,就能知道他们肯定要杀入辽东的。就代善手里的那些兵马,他可抵挡不住。 这时候不赶紧求援,等郑军大兵杀到盛京,捣毁了黄台吉那尚在建造中的皇陵之后,才再去求援吗?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关宁军一样不顶打。 满达海在山海关只顶了一天,吴三辅在宁远城也一样只支撑了一天。 全无顾忌的郑军,只把火炮轰的吴军抬不起头来,然后一架架投石车从船上被送了下来,一颗颗开花弹、燃烧弹叫吴三辅只能落荒而逃。 结果,吴三辅是逃了,宁远城内的关宁军家属却没能逃脱,至少三万老少被抓去了觉华岛上,关入了劳改营中。据说吴三辅返回了空荡荡的宁远城,看着废墟一片人影全无的城池当众就失声痛哭。 然后就在阿济格带兵北上的时候,郑鸿逵已经领兵杀入了辽河。 睿亲王府里,多尔衮这些日子里彻夜难眠,黑眼圈加青白脸皮,整个人憔悴的都不像摄政王了。 他现在真难受极了。 因为他想不出破解眼下困局的办法,整个满清朝堂上的大大小小人物也全都一筹莫展。 郑芝龙是一个很强壮的人,他现在是挥出了两只强有力的拳头向满清打来,可一样强壮的满清,甚至是比郑军更强壮的满清,却在用一只手压着李自成,多尔衮只能用一只手来招架郑军的攻势。这叫他如何招架的住? 虽然他只用了两根手指头便轻松吊打了朱明的二三十万大军。但郑芝龙不是朱由检,郑军不是明军。 现在满清左支右绌,已经被揍了个鼻青脸肿。 而要只是如此那也就罢了,问题是郑芝龙还不依不饶,一副要把满清趁机打死的样儿。 人家两只拳头,一只朝着满清的脑袋打来,一只朝着满清的小弟弟打来,这真的很要命很要命。 脑袋上的这一拳不招架的话,会被郑芝龙打的满脸血不说,晕头转向中他们怕是要好一阵才能恢复。 而小弟弟这一拳若不招架,那也要不了满清的命,但却绝对能叫满清痛入骨髓,以至于几年内都要半身不遂。 要清楚,关外是鞑子真正的老巢,是他们两代先主的埋身之地,岂能真的任由郑军肆虐而坐视不理? 不说这样对满清的威严有多么严重的伤害,就是从礼法上讲都有可能动摇满清的根基。 清承明制,入关后的鞑子为了更好地拉拢北地的士绅阶层,与之分享利益,继而形成一个广博的利益共同体就是必然的选择。 所以,多尔衮大手一拍,鞑子就开始高声宣讲“以孝道治天下”了。 这口号并不稀罕,中国历朝历代都推崇孝道。这是因为如此口号一是具备着很强的迷惑性,百善孝为先么,二就是如此的口号能叫朝廷更好的拉拢地方的士绅大族。 因为你只要推行孝治就离不开宗族家族制度,而宗族家族与士绅之间更是有着密切不可分割的关系。 这族权家法的发展就是孝治的必然产物啊。 但满清却大肆的将孝道与宗族族权联系在了一起,高声叫嚣着:笃宗族以昭雍睦。第一次以国家法律的形式来公开为族权家法站台。 笃宗族以昭雍睦就是在说宗族由人伦而推,雍睦未昭,即孝悌有所不尽。 换而言之,就是在说“只有人人都敦孝悌了,如此才能宗族和睦”。而想要家和万事兴,则族人就一定要尊孝悌敬长辈。 那宗族的族长和族老,一个个可都是长辈啊。 这明面上看是企图用血缘关系调和阶级的、社会的矛盾。实则更是在给地方士绅大族让权,叫‘族权家法’成为族长族老们用来约束、管理,乃至是统治族人的‘伦理纲常’。 清廷公开给予法律上的支持,可不就叫地方宗族里的族长族老们权利大增? 这样一来地方上的士绅宗族岂会再反对满清的统治? 而现在鞑子flag都立下了,他们自己却要坐视郑军在关外横冲直撞,冲撞了黄台吉的皇陵,甚至是老奴在阿拉赫图的皇陵,那可就是太打脸了。 无论是从法礼,还是从鞑子的尊严、威严上看——他们可才入关没两年,亦或是多尔衮个人的权威上看,那都是决不允许的。 故而,郑芝龙打向鞑子小弟弟的这一拳,多尔衮一定要挡住。 而这样就又涉及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要想挡住关外的郑军,只靠阿济格的这两万八旗就能成么? 要不要继续从关中调兵,已经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选择了。再说了,阿济格一去,已经拿下了开封的郑芝龙又会如何呢? 现在看满清似乎只有从关中撤兵这一条路好走了。 只是满清要从关中一退兵,战线都已经快要烧到长安城的大好形势可就全一去不复还了,李自成就也活了啊? 满清费了那么大的精力才把李自成逼到了死地,就差临门一脚了,却要收会拳头来。多尔衮心里很不甘的。但满清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他根本别无选择! 第三百一十七章 奸臣啊,大奸臣 “奸臣啊,大奸臣。这才是活曹操啊。那句话怎么说的,王莽谦恭未篡时。” 长安城内,李自成拿着一封信,对身边左右的心腹军将谋臣们唏嘘的说着。 “枉额早前看郑芝龙是个大忠臣,还羡慕崇祯那狗皇帝手下有能耐的人忒多,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忠心效力的人也多。然现在再看那郑芝龙,……”李自成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这双眼睛真的有点瞎了。 郑芝龙他先是为了爵位跟金陵朝廷撕破脸,后又来了这封信给自己,这世间的奸猾狡诈者,真莫出其右了。 “郑芝龙的确毒辣。兵伐关外,赚取了大把名声不说,还洗刷了自己近来沾染的污名。又叫陛下趁机出武关,取道荆襄,寻机南下。他这不是在搭救我们一把,而是要给崇祯皇帝添堵。” 顾君恩已经看过那封信了,心中真是佩服起了郑芝龙的算计。 郑芝龙伸手向金陵讨王爵,这就代表着郑家已经正式的掺和进了中原的逐鹿。现在他们占据了齐鲁,却背靠着南洋,钱粮物质全都不缺。又把握着一支战斗力强大的火器军队,如何不能追逐那把龙椅? 被鞑子的步骑军打的满头包的李自成一伙,对于郑军——将鞑子步骑打的满头包——的战斗力很有发言权的。 而郑芝龙这时候拉了李顺一把,那就是要李顺去拖崇祯帝的后腿的啊。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郑芝龙手中握着一支这般强的军队,鬼才愿意跑去南洋。”牛金星自负换做自己是那郑芝龙,早几年前就已经反了。 “看郑芝龙早前的作为,他的确有去南洋割地为王的念想。只是金陵的崇祯皇帝太不争气了,朱家人守不住江山,郑芝龙自然能伸手来取。”李岩看了一眼默不做声的宋献策,说道:“郑军据齐鲁而举旗,又让海州等地给金陵,那必然是以燕京的鞑虏做对手。如此放任朱明于南国安心休养,岂是枭雄所愿?” “言之有理。”众人齐齐点头。 这就跟李自成为什么早早的对汉中下手一样,他在这里跟朱明大打出手,却叫张献忠在川蜀的一亩三分地上安安稳稳的发展,李自成也不愿意。 想到张献忠,意志消沉的宋献策眼睛唰的一亮,抱拳向李自成道:“陛下容禀,我军既已经要弃关中而南下,那何不如将汉中、凤翔等地皆托给八大王(张献忠)?此举不止能给鞑子增添新敌,如此还能结好大西,恢复两家之关系。于陛下到荆襄落脚亦大有好处。” 李自成拍手叫好。这主意好,用自己要丢掉的地盘引来一支狼,那般定能叫满清受累,与自己则颇有好处。 “军师好主意,妙策,真乃妙策!” 这一妙策把李自成心中的不舍和黯然都冲刷去了不少。让他脸上是真正的露出了笑容,如此,现在对李顺而言最重要的一个事儿就是什么时候撤退,然后是怎么撤退了。 “什么时候撤退?额现在就想撤。”李自成脸上闪过一抹黯然,但继而就振奋起了精神,正色说道:“鞑子实力之强我等都亲眼见过。郑芝龙也绝不会跟多尔衮拼个两败俱伤。所以,别看鞑子刚刚才撤走,可留给咱们的时间却并不多了。” 故而早走为妙。李自成这点决断还是有的。 而且对比被打的只剩寥寥的残兵败将去钻树林山洞,就跟当年被洪承畴打的跑去商洛山一样,眼下他还有一定的实力,能带着几万老营兵马南下,如此结局已经好的太多了。 是以,在四月上旬里,李自成忽的引大军南下,留下前营制将军袁宗第守长安,放张献忠的大西军北上汉中入凤翔府,自己引大军出武关,南下进南阳。击破了满清的南阳总兵李国英。这人本是左营大将,乃是三十六营将中数得着的人物,就是骨头软了些,眼光也差了些。 李国英既已兵败,李自成杀到襄阳与坚守城内的白旺军汇合就也水到渠成了。 这可叫长江以南的金声桓、马进忠、吴学礼诸将大感威胁,金陵城还没旨意送过来,他们自己先就秣兵历马,严阵以待了。 可对于满清而言,李自成的动作虽然很快,可对他们的威胁还真不大。 金声桓他们要是能守住长江,则李自成这就是自陷绝地,而要是他们守不住长江,那倒霉的也是金陵城的猪皇帝。他们才不会在这个档口对李自成着眼。 满清鞑子的精力一边集中在关外,唯恐传来盛京沦陷,昭陵被毁的消息,一边还要留神盯住郑芝龙。然后则明里暗里放出话来,朱明十二皇陵可尽在京畿。 但郑芝龙根本不理会,破了开封城后,兵马北上大名府,然后转入临清州,沿着运河又大刺刺的杀奔河间去了。 这次沧州成为了郑芝龙的重点目标,倒是河间府城被他抛在了脑后。因为大运河路径沧州城啊。 沧州向北还有兴济和青县,再然后可就是静海了,静海的北边可不就是津门? 满清依旧兵力不够。 阿济格部已经被他们派去关外了,而关中的兵马回援则还在路中,多铎部派回的兵马也在途中,豪格带着残兵败将就又顶到了这儿。 沧州也就是长芦,这地方地势低平,并且起伏不大,所以河流众多。听它的外号你就能感悟一二——九河下梢。 三大水系在此汇聚沧州,贯穿东南西北,交叉纵横。有20多条河流汇聚9处入海,多处湿地及硕大的苇海,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保持着良好的生态环境。用眼下这个时代的话说,这里就好比淮河北部那广袤的芦苇荡一样,庄稼难种,因为早前海水会有倒灌,便是海平面下降后土地上也有盐泽淤积,这儿的土地只能贫瘠着了。 而同样也是因为芦苇荡多,这燃料就也众多,于是它就变成了华北的治盐中心。 自从满清恢复了长芦盐场之后,郑军频繁来此扫荡,对这儿的情况了解的很。 豪格一开始的打算就不是坚守沧州,而是在运河里做手脚,沉下一艘艘船只,堵塞河道。 如此他就是在沧州再败了,郑芝龙受制于运河,也只能放慢自己的速度。事实证明,豪格他成功了。 清洋江是沧州城南距离最近的一条河流,自西向东,流入渤海。运河自然要穿河而过。豪格在这儿足足沉下了十艘满载了沙土砖石的漕船,还砍下周遭树木在河中打下了一根根木桩。 郑军自然是要打捞漕船,拆除木桩了,这样才好疏通运河。如此就需要用到大批的人力和时间。为了防止这儿的工地遇到清军的偷袭,郑军在运河与清洋江交汇处的东西南北布置了多个守备阵地。 尤其是北边的阵地位,与沧州城都两两相望了。作为郑军的守备重地,这里不仅驻有两个队的兵力,还有四门五斤炮和十多门虎蹲炮、臼炮,为了尽快休要阵地,后勤上拨调来的战俘足足有三四百人帮忙修筑阵地。 但这跟后方清洋江与运河交汇处的工地比,就太小巫见大巫了。 中午了,吃饭的时候到了。辛苦劳作一上午的俘虏们自动分作一队队的,各自按照本队的编号,排列着相当整齐的纵队,等候在“厨房”前。 毕竟都是被俘的清兵,哪怕只是绿旗呢,一个个必要的作训素质还是有的。 再配合着劳改营教员教习们手中的棍棒和皮鞭,这些个最晚是大名府才参加‘劳改营’的绿旗兵们,一个个都表现出了应有的素质。 队伍站的相当整齐,比他们当二鞑子时候还要整齐呢。 周边围绕着一个棚的“监工”,一个个战士手中握着上着刺刀的火枪。工头则是个三十来岁的胖子,现在大刺刺的站在中间的“厨房”前,手中握着一根拇指粗细的鞭子。这些天里,他配合着管教们已经通过棍棒和鞭子,已经教导了俘虏们怎么去排队。而他的身份,在一个月前还是一名绿旗把总。 在郑军军中,排队是一种很基本的组织秩序。而推行军事化管理的劳改营也不例外。 不过这些俘虏到底时间还短,现在分饭时候,尽管每队里都有工头在维持秩序,但是一些个队伍还是有点乱糟糟的,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排到最前面。只是迫于外头监工们的威摄,队伍的秩序才保存着。 “这群贱皮子,就是欠打!”胖子对此十分不满意。 作为一名前绿旗军官,或者说是一前明军军官,这胖子之所以能当上工头,那是有着一套自己的人生哲学的。 他一进劳改营就积极向管教们靠拢,所以在一群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了早期被管教们看重的一干人里的一员,最终成为了工头之一。 胖子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对管教们言听计从,阿谀奉承,好话连篇,对下面的劳改犯们严格对待,工作量只准超多不准未完成。能最终独占鳌头,靠的未尝就不是他对手下人的苛刻严厉。 毕竟身份不一样了。当初领兵时候,那是爱兵如子最好。而现在时候,就只有把自己树立在底下人的对立面上,上封才不会对他起疑心。 只有对手下人越苛刻,才能越得上封的心。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也仔细观察着手下的每一个人,把那些个骨头软的、狗腿的都挑出来,成为了现下他手下的小工头。 用过去的话说,这些人就是他的家丁。而他,何尝又不是管教们的“家丁”呢? 第三百一十八章 豪格要雪耻 “都看看,仔细的看看,仔细的想想。看本王这招能不能奏效?要是看出不对来,也别憋着,大声的说出来。本王还能吞了你们不成?”豪格站在一座沙盘前,对着手下一干满汉蒙军将们说着,嗯,巴克豪斯这时候不在,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不然啊,到时候吃亏手累的可还是你们。” “这沧州一战,本王是要用心打的,真心打的。” “这打的不止是眼下的沧州,更是未来我大清与郑贼交战的未来。” 豪格看着眼前诸军将的眼神透着一股真挚。 大清(豪格)跟郑贼几次交战,每每都碰了一头的鲜血,有了先前的教训,豪格可不会傻到用他手中宝贵的八旗兵去和郑军硬拼。这八旗大兵还是应该用于震慑,只有到了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才会赤膊上阵去和郑贼拼命! 也就是说,这接下来要跟郑贼拼命的就还是绿旗兵。 豪格当然感情真挚了。 刘泽清心里都起了嘀咕来,这性格暴躁的肃亲王说的莫不是真心话? 但他依旧不做声。而且眼睛瞄了瞄沙盘,他也真的挑不出刺来。不止他挑不出刺来,在场的其他人等也都挑不出刺儿来。 豪格也不知道怎么憋出来的这一招,很厉害,把沧州城打造的跟铁桶一样。 豪格的办法很稳妥,用战壕避开郑军犀利的枪炮,坐等郑军自己送上门来。转而是大清来以枪炮去制裁郑贼! 枪子不可能只打大清的勇士,而不打尼堪南蛮的。 ——鞑子已经用自己的鲜血多次验证了郑军火枪火炮的难对付,后者旦是排成队列,一排排枪子炮子打下来,再多的马军冲锋也不当用。 多尔衮、豪格他们不得不发愁啊。 眼下满清还拥有着大势,但日后呢?日后要驱除郑家,不还要靠真刀真枪的去打么,可不是靠北地士绅们的咒骂就能把郑家父子给骂死的。 这要一场败仗接着一场败仗,大清再多再大的优势,也此遭会葬送进去。 大清需要在战场上把郑军给正面击败,大清需要一个能克制着郑军枪炮的招法。这是满清高层所达成的一个共同认知。 而豪格现在就是要用“自己”想出的这招法来对付郑芝龙,就是拿沧州之战来实际检验着他这一想法是否可行! 掘土为壕,藏兵于内,枪炮弓箭置对外,就看那郑军怎么来打! 豪格以下,刘泽清、许定国、柯永盛等,一个个绿旗兵将都无刺可挑。 “鞑子现在沧州城外挖了好几条战壕,里头被布置了不少人马,有火枪有弓箭,还有小炮和手雷。” 江哲拿着棍子在沙盘上指指点点,说真的,看到豪格摆布出来的乌龟阵,他还真有些挠头。 这阵仗叫他怎么打? 火炮你打不着,战壕对人来说是挺宽的,但对炮弹而言就太狭窄了。就是以郑军的火力,也很难把炮弹打进战壕里。不管是红夷大炮还是臼炮。 火枪你也打不着,人都在战壕里缩着,枪子根本打不到人啊。 可你要是派人呢,远了他们用小炮打,还有用大口径的火枪,黑冰台的消息,鞑子现在搞的火枪口径可都不小,更有一种叫抬枪的玩意儿,堪比大斑鸠脚铳。 近了人家也有手雷,还有可以抛射的弓箭,还有弗朗机炮的散弹。 “参谋们怎么说?” 郑芝龙看着清军的布置也有些吃惊,没想到豪格都玩这一手。把他当年的遐想都给实现了! 想当初他年少时候,看那一鸦二鸦时候的影视剧,心里都不知道把那时候的满清军官们骂了多少遍。 因为在他眼中,那时候的英法兵都是相当好对付的。 平地里硬怼肯定不是英法的对手,那就挖战壕么,把人缩进战壕里再对外打枪。还能利用弓箭可以抛射的特性,把英法兵放近了再来速射,然后清兵不就可以拎着刀枪杀出去肉搏了么。 那时候天真的他还真以为清兵只是枪炮不如英法,肉搏战还是能教英法兵喊爷爷的。 刀枪冷兵器明显比刺刀专业么。 可后来他知道了自己的荒诞了,就那些见敌而逃的上勇们,他们最怕的当不是枪子,恰恰是他们自己‘看似最强’白刃肉搏。 一个个离对手远远的用鸟枪和抬枪同敌人对打了——最好是在双方火器的有效射程之外对打,既安全又热闹激烈,何乐不为? 可白刃肉搏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他们身上穿着的号衣(绿营),片甲都无,那可是眨眨眼睛就没命了? 这样还不可怕么。 所以,当年他那天真的想法,真就只是存在于幻想中。 可现在豪格的做法却把他的幻想变成了现实! 郑芝龙都提起了不小的兴趣了。 “用加装后的盾车掩护臼炮,近距离轰击。或者说投手雷!”江哲道出了参谋的建议。横竖这一阵里的“排枪齐射”是被废了。 “那是白天打,还是夜里打?” 郑芝龙转而询问道。这夜袭在当年的他的心中也是常常被想起的。一鸦和二鸦时候,英法鬼子拿的可都是滑膛枪。如果能发起夜袭,滑膛枪跟烧火棍又有什么区别?但后来他大了,就也不再提了。 就清兵那个时候的腐朽程度,玩夜袭的话,恐怕三五里外都能被敌人发现。而一千人出击,等赶到敌人跟前的时候能剩下三五百人都是万幸。而杀到近前的那几百人也会被英法兵的白刃战给轻松歼灭! 白天打,还是夜里打?夜里打? 江哲闻言一呆,他先前还真没有想到夜里打。 那二鞑子的素质远不如郑军,如果是夜里进行袭击……,那的确大有可为。 “可是,二鞑子后头还有一些真鞑,若是夜里厮杀……”这些真鞑和二鞑子可不一样啊。江哲犹疑。 “豪格手里的八旗兵不会超过五千,内中还有不少的汉八旗,就是硬拼一场又如何?”郑芝龙手里有铁人军,有马军,他还会怕豪格? “别为军兵死伤担忧,若是能跟八旗以命换命,则是中国之大幸事!” 满汉蒙八旗加在一块才十几万人,一命换一命,他们可换不起。郑芝龙体系已经建成,只要将难民源源不断的送入大员,要拉起火枪兵来不要太简单了。可鞑子呢?一条人命他们要等二十年。 “万胜,万胜……” 当象征着郑芝龙的帅旗在沧州城外的郑军阵地上高高扬起的时候,雷鸣般的欢呼声震天动地,连沧州城内的豪格都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回事儿?快去探!”豪格此时正在用晚饭。 鞑子每天只供应两顿伙食,辰时一次,申时一次。按照二十四小时的算法,大概就是上午七点到九点之间一次,下午三点到五点一次。 就是多尔衮、布木布泰、小皇帝顺治他们都是一日两餐制(虽然人不缺点心),那底下的八旗奴才和绿旗兵们就更不用多说了。 在差不多申时正点的样子,也就是下午四点钟,这正是清军开饭的时候。 豪格也在用饭。比起城外的绿旗兵们那咸水煮菜配杂面面饼的伙食,豪格面前的菜肴可堪称丰盛。 热气腾腾的烤肉是主菜,周围还摆着八个大盘子,凉热酸甜,都是出自手艺一等一的大厨之手。 “回主子话,是郑贼的王旗出现在城外贼军阵地上了!”一位戈什哈飞奔进来报告。 “郑贼的王旗?”豪格放下了酒碗,清冽的酒水喷香喷香,喝入口中如火线入肚,好不爽快。虽然豪格知道这东西十分的费粮食,多尔衮已经三番五次的下令禁止酿造烧酒,但多尔衮的命令可管不住他豪格的嘴。 豪格眉毛一挑,郑芝龙的大旗立起来了,也就是说郑芝龙已经到了前线了。这一仗就也要开打了。 自从济南一战后他已经盼着这一天好长日子了,现在他就要看看郑芝龙怎么来破他的这招! 豪格在阵地上可是布置了几十门小炮,弗朗机炮的射程和威力固然都不如红夷大炮,但用来打盾车,打投石机也已经足够。 当日济南之败的一幕,豪格相信是不会在沧州重现的。他对自己的布置还是很有信心的。 郑军阵上。 郑芝龙的到来叫全军都一片兴奋,尤其是紧接着传下的军令,宰杀肥猪百头,做红烧肉,全军加餐。那将士们听了就更是高兴! 士兵们只为红烧肉而高兴,虽然郑军伙食已经很好,每日三餐,午餐晚餐必有荤腥,米饭面饼管饱。每餐的标准比起对面的清军来可高的多了。 但红烧肉这可是大荤,不像那青菜一碗里夹着几块肉片,或是一条煎咸鱼。 这一口大荤对于一些军兵们来说还真的有吸引力。 而至于这口红烧肉的背后,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要上阵杀敌了,郑军们却无所谓。难道郑芝龙王旗的出现还没点名这一切么? 炊烟袅袅,香气扑鼻里,郑芝龙带着郑森等军中大将,挨个在前线阵地上转悠了一圈。 “肃亲王,不若我去带人冲一把。若是能拿下郑贼……”这一切都落在豪格他们的眼中,立刻就有人被迷花了眼睛。竟然妄图带兵冲上郑军阵中袭杀郑芝龙。 “冲?你冲的动吗?”郑军阵上枪炮密集,岂是好冲的? “告诉上下将士,都打起精神来,贼兵极可能来袭。” 豪格明明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还拿定主意了要跟郑芝龙真正的较量一番,以雪济南一败之耻。但现在当他亲眼看到郑芝龙的大旗之后,他心里竟然也开始忐忑不安来,开始七上八下来。 郑芝龙与满清交兵,已经是赢了一仗又一仗,这真的有点被郑芝龙打的有阴影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痴心妄想 “弟兄们都听着。”天色暗淡了下来,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黑暗笼罩了一切。 沧州这两日都是阴天,郑芝龙也使人询问过当地老农,都说是要下雨的样子。军中就有人提议说等老天爷下雨了再进攻也不迟。 郑芝龙没听。 “鞑子以为挖几条沟把自己围起来就没事儿了,他们这是痴心妄想。咱们就要悄悄的摸到他们跟前,只管把手雷一窝蜂的投出去。炸的他们底朝天,看他们还怎么守住战壕。” 李士玄舍弃了铁甲,后者一走动就哗啦啦响,他还如何去偷袭清军?此刻穿着皮甲,站在五百人的投弹部队面前大声的高叫着。 郑芝龙等人在远处看着他们,这是今夜作战的前军,他们唯一负责的就是投掷手雷。跟在他们背后的兵马才是负责突击的主力。 两个营的后续部队,再接着才是铁人军这些个根本隐藏不住行踪的部队。 “啪啪……”两朵烟花升上了天空。郑芝龙首先用出的法子,清军学的真的很快。唯一的问题就是鞑子们释放烟花的时间太有规律了。 至少在丑时末刻到寅时初刻的这段时间里,这是鞑子们换岗的时候,那烟花燃放相当有规律。 如果之前几日里观察到的情况没有问题的话,郑军至少有半刻钟的安全时间。 而半刻钟的时间,也足够五百人奔到清军的阵地前沿了。 明亮的烟花照出了豪格的脸庞,立在城头的豪格看着城外在刹那的光亮中显露出的营垒,眼睛里闪过一抹忐忑,自己的布置真的能守住沧州吗? 沧州城外他足足布置了三万多绿旗,四面拥簇着沧州,围的水泄不通。一条条的壕沟里藏着一波波的火枪兵、炮手和弓手,远近都在火力覆盖之内。其后筑有胸墙,间隔只十步就又有沟壕,沟里头藏着大量的刀牌手、刀枪兵…… 一旦前方遇袭,后头的刀牌手、刀枪兵就能迅速的涌上增援。 巴克豪斯说如此的布置就是一支铁桶,虽然没有棱堡坚固可靠,却能在短时间里布置完成,却又是坚固但工程量巨大的棱堡所不及的。 豪格也觉得如此布置就如铁桶一般牢固,他根本想不出招数来打破它。 要说这铁桶阵唯一的缺陷那也就是无法移动了。 这一点说起来都叫他觉得丢人。先前满清是野战无敌,打的尼堪抱头鼠窜,八旗铁骑纵横来去,汉儿只敢龟缩城池。可现在,却是大清的雄兵摆出乌龟壳来,一切都颠倒了个个。 但不管再丢人,不管怎么说,他在沧州只要能挡下了郑芝龙,这对大清而言就是一大殊功。 可也正是因为他面对的是郑芝龙,豪格才感到心忧的。 这可是郑芝龙啊! 这几年的时间,满清与郑军一场场战事打下来,谁个还敢小觑郑芝龙的能耐?谁个还敢继续把他当做海匪海寇看待? 这是一个能能常人所不能的人。 不管是组织大规模的火器部队,还是组织人力物力在觉华岛,在津门,在齐鲁修筑一处处坚不可摧的棱堡。这都是能常人所不能。 豪格面对着这样一个人,心中真的很怕郑芝龙再来一次能人所不能啊。 而就在豪格心中忐忑难以安定的时候,沧州城内的巴克豪斯正在油灯下写着一封信:尊贵威严,勇敢睿智又富有远见的总督阁下,看到这封信你可以安心了,这证明我至少还活着。但我却不得不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鞑靼人建立的清帝国正在陷入被动当中。郑芝龙的突然发力打破了清帝国早前的大好局面,现在他们似乎有与南方的明帝国回到了同一条起跑线上。 郑芝龙派出了一支强大的军团去急袭清帝国的老家,摄政王阁下为了维持自身的权威和尊严,他已经抽调了超过两万骑兵增援关外。可是这并没有缓解他们的被动。 郑芝龙亲自率领另一支军团北上进攻,这支军团同样很强大,而清帝国在燕京地区的兵力严重不足,他们从内陆调回的兵力还在途中,所以,我现在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巴克豪斯惯例一样的给巴达维亚去信,并且在信的最后写上了请求回家休养的文字,虽然他知道这根本就得不到总督的回复。 作为一个在中国已经呆了几年时间的人,在这个关键时刻,巴达维亚是不会将他撤回去的。 所以,巴克豪斯的信也越来越敷衍了事,横竖这支队伍里也不只他一人在英明睿智的总督阁下写信。 夜幕下的沧州城外一片漆黑,站在清军所在的位置往南望去,郑军大营方向增闪烁着无数星星点点的暗弱亮光,那是郑军士兵在抽烟。 郑军里头,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都好这一口! 不少清兵看着对面忽明忽暗的点点火头心里头就觉得安稳。郑军在抽烟,在消遣,这很安逸不是么? 两个队的投弹兵已经悄悄摸出了阵地!所有人都穿着黑衣黑裤,就连后背背着的斩刀也被黑布包裹着刀鞘。他们现在大概有半刻钟的时间,如果今天放烟花的人跟先前几日没什么不同的话。 稍后甘辉、施琅也将自带队出阵,洪旭则指挥后续部队做好准备。 说实在的,豪格现在摆出的壕沟加胸墙的乌龟阵真不算什么。在机关枪这玩意儿还没有诞生的时代,他们也没有铁丝网和地雷为清军战壕提供保护,这壕沟也就个象征性的意义。 被壕沟的宽度限制了单位面积范围内的火力投射密度的清军,先天上就有着火力单薄的缺陷。要是不玩偷袭,等明个天亮了,郑芝龙叫人掘土挖沟,直接通到清军阵地前沿,后者又能有什么手段反制呢? 不过是双方距离拉近到一定程度时,互相投掷手雷,看哪个先撑不住罢了。 不过这投弹兵夜袭也是可以的,手榴弹雨从天而降,二鞑子们有的苦头吃。 看着一支支队伍开出郑军大营,郑芝龙自然不会打道回帐篷里歇息,就那么看着黑夜中一片片枪声和爆炸声响起,黑夜中一片片喊杀声响起。 “怎么?不担心我们吃了败仗吗?”暂时还没收到前面的信报,郑芝龙也不着急,洪旭已经带着铁人军为首的后续部队杀上去了。 他索性就跟身边的郑森聊起了天。 “孩儿以为我军不会败。”郑森斩钉截铁道。 “这又怎么说?战场上变幻莫测,谁都能赢,谁都会败。我军为什么不会败啊?” “因为我军比之清军绿旗训练更有素,身体更强健,士气更旺盛,着甲率也更多。”郑森立刻说出了理由,有了这四点,今夜里的郑军真的没有失败的可能。 “那只是鞑子的绿旗,沧州城内还有不少八旗。” “鞑子的八旗是在沧州城内,匆忙集结一处后再来增援,孩儿以为我军已经当败敌。” 手雷加刺刀,这杀伤力真的是很强的。豪格把三万多人均匀分布沧州四周,就算稍微的重视了下南面的防御,也顶多是一万人。 这当然比郑军投入的兵力多上不少。 只不过一条条沟壕让这一万清军呈线型分布在沧州之南,而郑军采取的投弹兵夜袭也好,随后的进攻也罢,那都是标准的不能再标准的重点突破,是纵型突击队。 这样的战斗要还能出问题,那就是郑军内部出大问题了。 而兵锋一旦突破了清军的拦截,这些个绿旗兵就唯有败退一个结果,甚至都可能是溃败。 “这,这……”今晚对豪格来说绝对是一个不眠之夜,郑芝龙王旗的出现就已经表明了原因。郑军的夜袭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此刻已经披挂整齐,拄着腰刀端坐在沧州的南城门楼上,随时准备指挥大军打反击。 可是这此起彼伏的密集爆炸声和枪声之后,清军防线的骤然崩溃却在他的意料之外。 只要前方阵线能够挡住郑军的突袭,那他就可以调集其他方面的兵力合围城南。 然而城南清兵防线的骤然崩溃却叫这一切都落到了空里。 豪格太小看郑军的韧性了。 在前方五百投弹兵们摸到清兵阵地前沿的时候,清兵已经发现了他们。然后枪炮全开,真是把前排几列郑军都打到地上,然而前面倒下了,后头跟上去。就在枪炮弓箭中,郑军冲到了清军阵前三十步距离,一颗颗手雷投了去。 这批从全军中精选出的投弹手,竟还能多把手雷投到清兵战壕前后,自然不可能全都落进战壕里头,可哪怕是两中一,甚至是三中一,就已经能把当面的绿旗兵给报销干净了。 将手雷直接往壕沟里面扔的——这绝对超乎了鞑子们的想象。 在豪格他们看来,这手雷就是标准的防备利器。双方摆开阵仗,守军一颗颗手雷投出去炸死炸伤敌人可是容易得很,但敌人如何能把手雷头巾壕沟里头?这就跟炮弹打进壕沟里一样,不是不可能,但太难也太没效率了。 清军根本就不做这方面的训练,他甚至都没想过这一点。 一颗颗手雷当即就把当面壕沟里的清军清理个七七八八,哪怕是稍后十步的冷兵器绿旗兵,一颗颗手雷继续飞过去,那也是小菜一碟。只要他们上前几步就是。 如果后头的冷兵器绿旗兵手里拿的不是刀枪,而是火枪弓箭,那还能给郑军不俗的杀伤。但战场上是没有‘如果’二字的,有的只是落子无悔,有的只是胜败存亡! 被手榴弹炸得损失惨重的清军绿旗兵还没有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投光了手雷的郑军投弹兵们已经抽出背后的砍刀,涌进了战壕,喊杀声、惨叫声顿时就在清军阵地上响了起来。 一些个在刚才的爆炸中幸存下来的清兵,死里逃生的欢喜都来不及高兴呢,如何还有勇气前来抵抗?一个个都飞也似的跃出战壕,往沧州城跑去,或是往两侧的清兵人群逃跑。 “杀啊……”背后的郑军大股兵马已经高喊着呼杀声冲了来。 第三百二十章 老子这才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告诉沈光楠,让他向金陵朝廷发出警告,若是再在民间商业贸易上给我方制造麻烦,那就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沧州城内,郑芝龙坐在硝烟还未散去的州衙,手中拿着一封黑冰台递来的信报,语气很平淡的说着。仿佛他刚才根本不是要对金陵朝廷发出警告,而是在给崇祯帝上一道问安折子。 郑森已经全面接手了黑冰台,不得不说这一机构的规模叫他惊喜,他一直有知道黑冰台的存在,但对其却没有太具体的了解,现在终于是看清了黑冰台的全面目了。 虽然它还有很大的局限性,比如对西南、西北,对国内不少区域都只设立了被动的情报据点,那唯一的作用就是收集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或是进行着进展缓慢的策反工作,实质作用差劲的很。 但是在南北直隶,在一些明清高层大员的身边,黑冰台的触手却正一点点的向之核心位置靠近着。 这不,金陵朝廷高层刚做出的决意,黑冰台就已经传了出来,就因为黑冰台的触手已经伸到了多名明廷要员大佬们的身边。 崇祯帝现在急需银子,可他没有把主意打到手下的士绅百姓身上,而是先将目标对准了郑芝龙。 “朕每揽史书,望之赵宋皆满是感慨。赵宋何其之富,大明何其之穷?”虽然宋明士大夫对赵宋税赋之重也早有抨击,左右就是恩逮于百官者,惟恐其不足;财取于万民者,不留其有余。但赵家皇帝至少不用像朱家皇帝这般每每为没钱发愁不是? “陛下……”一帮子大臣震惊了,皇帝这不是要学老赵家吧? “宋法苛民太过,朕不取也。”崇祯帝说的坚定,给了众人一个定心丸吃,而后就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来——先设卡收税,后恢复市舶司。 郑家背靠着大陆,垄断东西贸易,丝绸、瓷器、布匹、大黄等等,还有那正慢慢打开销路中的茶叶,大把大把的往自己怀里搂银子,哪个看的不眼馋? 崇祯帝不准备跟郑家动武,他也知道自己再伸手向郑芝龙要钱,那也不可能有了。于是,他就想到了控制流入泉州府的各类商品货物,设立关卡,从中抽税,不说二十取一,就是三十取一,那都是笔大钱,足可以解决明廷的燃眉之急。 可这损害的是郑家的利益啊。 虽然不大,虽然郑芝龙可以完全视而不见。但郑芝龙知道,崇祯帝的最终目的根本不是简单的设卡收税,而是要恢复市舶司,恢复的还不是他们老朱家的市舶司制,而是宋朝时候的市舶司制。 赵宋时候的市舶司制度,简单的一句话概括,那就是官府垄断制度。进出口通通把握在官府的手中,卖家卖货需要经官府的手掌,买家卖货也需要经官府的手掌。进出货物都有官府定价,官府还能先以自己的定价来收购一些货物。 崇祯帝就是要恢复市舶司制度,以此来筹集军费,所谓‘军国之所资’,莫不过如此。 郑芝龙可以无视关卡抽税,但他却决不能看着市舶司的成立。海外贸易是郑家的财政源泉,而不是老朱家的财政源泉。崇祯帝还是老老实实的去跟江南士绅前面的士大夫们撕咬吧。 这在郑芝龙眼中只是一个小事。他‘生命’的最后阶段,那宝贵的时间不应该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所以他很直接的让沈光楠对金陵城的崇祯示之警告,然后就又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眼下的战局上了。而不是叫黑冰台暗中联系、拉拢一些比较纯粹的商贾,让明廷内部出现分裂。 这样的做法很简单的,只要郑芝龙出台几个提高商人社会政治地位的政策就行。钱粮上很倚重于贸易的郑氏先天上就与商人阶层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提升商人的社会政治地位,由郑氏做出来很顺理成章。这跟郑氏对商人征之重税是完全不相干的两码事。 不是说对商人轻税,才是对他们社会地位的提高。 大明的商税三十税一,很轻很轻不是?但商人们的社会地位高吗?不高。哪怕他们与江南的士绅阶层已经形成了一种极密切的联系,可商人社会地位依旧底下。 士农工商,哪怕商人们的实际权益早就仅次于士大夫士绅,但名义上他们还是四民之末。 郑芝龙出台几个有利益提升商贾社会地位的政策,那一旦推出就必然会牵动天下商贾们的心。 哪怕是对郑芝龙喊打喊杀的江南,也会随之产生态度上的分裂分化。 但郑芝龙并没有这么做,他把这一机会留给了郑森。甚至还叫荷兰人找来了英格兰的大宪章,找来了法国的三级会议,该如何作为这还要看郑森自己的选择。 毕竟这今后的路还要他自己来走。 郑芝龙开阔了他的眼界,早早的历练了他,还给了他亲情,现如今的郑森与历史上的国姓爷已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他相信郑森即便不能像一个穿越者一样开挂,也一定能成为一个放眼看世界的君王。 何况明儒虽然一样很垃圾,但明儒比之满清犬儒好的一点在于,明儒乐于接受外来的文化,或者说是还没有盲目自大到藐视一切外来的文明,而不像满清时候的儒家,那‘士大夫’三个字放到他们身上就是对着一称呼的侮辱。 这是一种学风,这是一种社会意识。 如今时候的中国文化阶层,既然存有这么一个好的风气,那当郑氏横扫四方,建国定鼎之后,中国与西方之间便能很自然的产生密切的交流,是西学东进还是东学西进,这都没阻碍。甚至都不局限于文化、军事方面,而是关系到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 乃至在郑氏也进军天竺、美洲、非洲等地的时候,双方间还会成为竞争对手,继而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也不稀奇。 而战争的胜负也只会叫双方更加的重视彼此。 人可不是鸵鸟,打败了仗后都会知耻而后勇的,都会弄明白为什么会败,都会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当东西方之间存在着密切的国家、民间各方面往来的时候,甚至当彼此还会爆发起激烈战争的时候,那中国的科技水准和军事水准就肯定不会被欧洲拉下。 老美南北战争的时候,大家还玩排枪击毙,但普法战争后,后装步枪便就全面代替了前装枪不是么?因为战争的效果就摆在那里的。随后后装枪炮便就迎来了飞速的发展。 就像那奥斯曼帝国一样。历史上奥斯曼虽被称为欧洲病夫,可奥斯曼人的军队绝不会在敌人都普及了后装步枪的时候,自己还大量装备着前装滑膛枪。 同样是与英法交战,约翰牛和高卢鸡绝不敢只派出一两万人就打下了伊斯坦布尔。 所以,在这个时空里,便是那第一次工业革命依旧最先在欧洲爆发,中国也不会落得原时空那般凄惨的下场,百年耻辱史自也将不复存在。 因为,战争就是促进科技发展最有效的催化剂。腐朽无能如满清者,每次打败仗后都要振作一阵呢。 至于说郑氏定鼎天下之后,这普天之下的读书人又会如何?郑芝龙就呵呵了。 有谁会觉得读书人敢头铁的跟当朝者顶牛,敢一条路走到黑呢?历史上儒家改头换面,改弦易辙的事儿又不是没有。 郑皇帝讨厌理学,要把朱熹打入烂泥坑里,他们只会痛快的上来踩上两脚,哪怕脸上满是痛惜。 何况郑芝龙也没想彻底的灭绝儒家,千百年的光阴,儒家已经跟华夏文明彻底的粘合一处了,你怎么去灭它? 你的行为准则,你的人生三观,还有这传统美德,还有这社会上的政治正确,很多东西都跟儒家死死地绑在一起,你怎么去断? 那位神人掀起的狂澜都没有达到这一目的,谁会觉得自己比那位更牛? 郑芝龙只是要把宋儒理学变成‘事功之学’,把谈心性变成干实事,这也是当下不少儒家士子已经提出来的主张么。 就是不说当下,就是历史上南宋永嘉学派的主张就很不错。所谓:功到成处,便是有德,事到济处,便是有理。代表人物叶适推崇“功利之学”,用他的话说“既无功利,则道义者乃无用之虚语”。而且人家虽然重视事功,提倡“务实而不务虚”,但也绝非“专言事功”,只是使用“功利”来衡量义理是否正确。理论必须通过实践来检验方能下结论,倘若不加检验,那么就成了“无验于事者,其言不合,无考于器者,其道不化”。在人身上表现为道德不可能脱离功利而独立存在,即“既无功利,则道义者,乃无用之虚语”。 郑芝龙真心觉得很不错。 而现如今郑氏的内部,以陈鼎等为首的一批人,已经在开始寻找永嘉了。没办法,当年与理学派、心学派鼎足而立的永嘉学派,现如今早就只存于史书中了。 但陈鼎他们也不是真的要彻底恢复南宋时候的永嘉学派,他们更多是提取了永嘉学派的一些个主张,一些个被郑芝龙赞同、认同的主张,然后依次为中心还是酝酿来。说到底,他们就是在给自己寻一个光鲜照人的“祖宗”罢了。 可只要中国能从理学走向功利,郑芝龙就觉得今后的中国(这个时空),以它的基本盘,以他的人口和经济体量,就真可无忧了。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老子这才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第三百二十一章 朝鲜义勇vs日本武士 转眼进入了五月,郑芝龙又一次踏足津门。他并没有半点辛苦的感觉,大军沿着运河一路北上,先后攻克了沧州多地,那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多铎派回的兵马已经赶到了保定,但这并不能对他接下的动作产生半点影响。 汇合了津门的兵马后,郑芝龙手下已经足足有三万人,等到关外的郑鸿逵军转回,他就能出动五万以上的郑军,以及数百门大炮。 郑芝龙相信这是一股鞑子无法抵挡的力量。 因为满清的一部分主力还在关外,上千里路途,就是马军没日没夜的跑,也没有战船跑的快。 更别说郑鸿逵也不会在撤兵之前先大声的对着鞑子喊一嗓子。 而且山海关被郑军把握着,鞑子兵马只能走草原穿行,也就是早前辽金时期的古北道,从燕京北上,经过顺义、密云,北渡潮河穿过古北口,在滦平东北渡过滦河,东向插汉河套(后世平泉县),翻越燕山山脉,沿着老哈河上游西岸折而向东,沿着大凌河前往东北地区。可现在辽河上飘扬着郑军的小型战船,鞑子想要渡过辽河水道也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 这些都是阻碍他们回撤速度的障碍。 郑芝龙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时间来打一打燕京,哪怕从关中回援的大队步甲,其前军已经赶回燕京。 他有不少于五万郑军,又何惧之有? 现在郑芝龙就等着什么时候郑鸿逵领兵赶回来了。 …… 津门城南,一座座郑军营垒威严耸立着。 自从郑芝龙引着人马杀到津门后,这里俨然就成为了一个硕大的兵营。 以营为建制,一座座营垒把津门南城都给遮蔽了,而在这些营垒当中,有两个营头却是那么扎眼。 林庆业立在义勇军营垒前,目光眺望着临近的挺身队营垒,双目中蕴含着满满的敌视。 日本侵朝才过去四五十年,双方间的敌视情绪还很浓烈。尤其是在郑芝龙这支队伍里,来自朝鲜的义勇军和来自日本的挺身队,乃是唯二的两支外藩兵马,彼此间本身就有着一种竞争。现在又填入进国仇,那彼此间的敌视就更浓烈了。 (黑番兵不是外藩兵马,因为他们根本就没国籍,只能说是藩兵) “林将军——”沈静容的声音传入林庆业的耳朵中,他转首看去,“参军来了啊?”这沈静容可是被选去了参谋司,是沈器远一行人中被重点培养的人之一,这些日子里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今天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 “大战在即,健儿们就要赶赴沙场,我无能他为,只能送来几车酒肉,全当心意了。”沈静容充满感慨的叹息了一声。在他的身后不远,满载猪羊和酒水的大车正缓缓驶过来。 郑芝龙是要直接攻打燕京,满清岂能退缩?这般来厮杀就必然惨烈。而林庆业这个营中的士兵皆是朝鲜的根苗,寄托着沈器远厚望,可这一战后却不知道还能剩下几人来。 与沈静容的感慨不同,林庆业闻言却是精神一震,“终于要开始了吗?”攻打燕京了啊! “四将军派出的快船已经到了津门,他部的兵马用不了几日就会赶来,郑国公的意思先打出去。没必要等大军集结一处了再动身。”郑芝龙已经向崇祯帝伸手要王爵了,但这肯定要等到他这一阵打完,诏书才会送到。 “阿西吧。这一日我已经等了好久了。参军,请你放心,也请你转告府院君阁下(沈器远),我们的义勇将士会叫隔壁的倭奴们好好的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勇士。” 能打鞑子,林庆业死都心甘情愿。但要不能在战场上用出色的表现压制住隔壁的日本人,林庆业死都不会瞑目。 可是,朝鲜义勇真的能压倒日本的挺身队吗?他知道日本挺身队的这些个穷的叮当响的武士们的心理是什么样的吗?他们跟朝鲜义勇可是完全不同的队伍啊。 “今天我来的第二个目的就是要与将军您说一说日本挺身队的情况,我希望将军不要意气用事,无谓的丢掉将士们宝贵的生命!” 沈静容的话叫林庆业立刻脸色大变,“你在说什么胡话?什么是无谓的?朝鲜人要胜过倭奴,这怎么会是无谓的呢?” 朝鲜大将出身的林庆业内心中还是有民族意识的,对日本人十分敌视。 “这不是输给日本人,而是保存我们自己的实力。您是知道这些义勇士兵中一些人的来历的,他们就是一颗颗宝贵的种子,只要能得到时间生长,便都能长成粗壮的大树。他们是朝鲜未来的栋梁。”沈静容很冷静的道。“可日本人算什么?” “这些人就是一文不值的穷鬼,除了一条烂命外他们什么都没有。被送来中国的不少日本武士,连自己祖传的太刀都典当了出去,他们除了自己的一条小命可以去拼外,什么都不是。所以他们还很乐意去死在战场上的,因为这样他们的家人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就得到新生!” 用宝贵的义勇士兵去跟不值钱的日本挺身队做对比,沈静容很有一种瓷器碰石头的既视感。 林庆业要在战场上跟日本挺身队比个高低,那豁出去的就是义勇士兵的性命。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啊。” 至于林庆业眼中的‘国家荣耀’,沈静容也并不以为然。什么荣耀不荣耀的,他们现在可是朝鲜的反贼啊,何况就是再荣耀在郑军眼中不也是那啥么。 他们这些人早已经用“李倧”表明了自己坚定的反清立场,虽然郑芝龙现在几乎就是大明的逆臣了,可好歹人家还打着大明的旗号。至少在满汉之间,他们已经用自己的脚选择了立场。 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再去跟倭奴‘拼命’了。 不值得,没必要! 双方的存在已经根本没法比。 一个是沈器远系的希望所在,一个则是日本可有可无者。 就德川幕府而言,恐怕幕府将军更希望来华的日本武士一个个全都完蛋大吉才好! “不。”林庆业沉默了好一阵才重新开口,目光闪闪发亮:“他们是对幕府是可有可无,无关重要。他们是穷的只剩下一条命,但他们还有自己的国籍。” 国籍是林庆业来到郑军后学到的一个新词汇,乍然一看同‘籍贯’很是相似,但不同之处却也鲜明。 挺身队的这些日本武士再穷再贱,他们也是日本人。想想当年朝鲜之役里头,他们被小鬼子打的多么凄惨吧。偌大一个国家,说起来也有三千里山河,却个把月里就被人从南到北给整个打穿! 丢人啊。 耻辱啊。 纵然战争中出了一个李舜臣,也只能算是遮羞布。 这个时代的朝鲜可不是后世的棒棒,还没那个脸睁着眼睛说瞎话。朝鲜之役的主力军是谁,朝鲜人心知肚明的很。 这一点只看他林庆业的作为,看那沈器远的作为,那便可以知晓。 朝鲜君臣百姓对大明对中国是一百个的感恩戴德,现在的他们可不是后世那个翻脸不认人且满口胡柴的宇宙国。 沈静容并没能说服林庆业,后者在出征前夕更是开了个动员会,全军大吃大喝一顿后,整个义勇军营垒里都是‘满塞满塞’的叫声,可以说士气鼎沸。 而一寨之隔的日本挺身队则不是如此。他们的营寨中充满了一种别离与不舍之感。甚至都有人唱起了曲调悲伤的和歌。叫林庆业听在耳朵里只想要笑,自觉的这场无言的比试里,自己都已经赢定了。 然而当次日兵马开拔的时候,林庆业看着日本挺身队那肃立无言的队列,看着那么面无表情的面容,心中却忽然的打起了冷颤。 自己看到的这些还是活人吗? 怎么跟躺进棺材板的人那么想象呢。 由比正雪冷漠的看了一眼高头大马上的林庆业,接着带领挺身队继续开拔,他们是大军的先头。 别看两人都是营官,都带领着一营兵,但二者间的身份绝对没有可比性的。 由比正雪所带领的这些日本武士,那就是郑芝龙手中的一把刀,也只能是刀。 可林庆业却被中国人尊称为将军,就是郑芝龙都对其礼遇有加。 相比来,他这位日本来的集和汉各家兵法于一身的楠木(楠木正成)流兵法的正统传人,在郑军的眼中却看不到太大的尊重。 如果他出任挺身队营官也算是尊重的一种变现的话,那就还是有的吧。 由比正雪并不觉得有什么。 他能成为挺身队的营官,这本身不就是他的幸运么?郑芝龙对他还是很有优待的。要知道,最早拟定的营官可是小野建二的弟弟。 他在江户与各兵家论道,经常有大名、旗本来张孔堂听他讲课,见到他也都尊称一句‘老师’,但从本质上讲,他还就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武士。 由比正雪批判德川幕府的一些政策,也拒绝了德川幕府俸禄五千石的仕官条件,并因此得到了浪人的支持,收下了一大批弟子,一度都曾出现数千人听正雪讲课的盛况,俨然就是日本版的李贽。 但那也只是听他唠叨,与现在这般手中直接握着兵权的感觉,可是迥然不同。 人生挥霍了四十年的由比正雪,现在十分享受这种实权在握的感觉。 至于身后挺身队士兵们的战斗力和作战意志,由比正雪根本不在意。只看他们现在人人一副死人脸,你就能知道他们的作战意志有多么的坚定。 拼得一死,然后让家人逃出那个名为‘日本’的地狱火海。 只要他们为郑军英勇战死,他们的家人就有资格移民到吕宋,据说那里肥沃的土地随处可见,什么都不缺只是缺人。对比战死牺牲,他们还可以用卓著的战功来换取家人的移民,然而那条件似乎有点苛刻,还是豁出去一条命更见效。 或是移民到被命名为北海道的虾夷地,后者可是田川七左卫门的领地,虽然冷了一些,可据说也有大片空置的土地。郑芝龙在那儿留下的兵马已经将石狩川附近的虾夷人统统给征服了。 而田川七左卫门的未来,在所有的日本人眼中都是十分光明的。更别说他还是大明皇帝的女婿,他的儿子流淌着大明皇室的血脉。只此一条,田川七左卫门虽然在名义上还是一个与松前藩一样没有石高的大名,但他的地位却绝对是将军之下最为尊贵者。 与日本始终有着一定联系的由比正雪可是很清楚,在田川七左卫门与大明公主成亲的消息传到日本之后,他的官职就已经从正五位变成了从四位上,北海守、左近卫中将。这可是外样大名中一等一的强藩大藩才有资格拥有的地位啊。但消息传开,日本境内却无有点半诽议声。 所以,不管是吕宋还是北海道,那都比水深火热的日本不知道要好出多少来。 故而,他背后的挺身队员们会怕死吗? 真是呵呵了。 恐怕有些人就是不死都恨不得主动撞向枪子。他都敢保证,这一仗打下来,挺身队战损的数量远比重伤致残者要高出许多。 但由比正雪相信这就是一个大浪淘沙的过程,只要耐下心,他总能见到‘金子’的。而这些金子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日本苦德川久矣。他由比正雪正当来洗涤天下! 第三百二十二章 野心勃勃之辈 天底下的野心勃勃之人数不胜数,由比正雪正是其中之一。 他在江户与各兵家论道,大刷名望的同时也有倾听各藩武士、浪人们对的德川幕府政策的抱怨。 此后,由比正雪开始不断批判德川幕府的政策,也拒绝了幕府俸禄五千石的仕官条件,以此得到了众多底层武士们的支持和倾慕,收下了一大批弟子。大概也就是那个时候吧,利用底层武士的愤怒推翻德川幕府的计划就在他的心中升起了。 如是是原时空的历史,由比正雪将会在数年后发起一场看起来很可笑的暴动,然后被德川氏轻易的给压灭了。 但是在眼下时空,郑芝龙的出现改变了由比正雪的命运。 在看到了郑军那超群脱俗的战斗力后,由比正雪内心是火辣辣的滚烫,更重要的是,被郑芝龙拉去做挺身队的武士,一个个都是底层之人,都是他先天上的盟友。 由比正雪由此看到了一条更加光明的线路。 然后他就来到了长崎,打着明晰郑军战法的旗号,很轻易的就成为了挺身队中的一员,连德川幕府都没有半点阻拦。 “老师,前哨有报,前方发现了大队清兵的痕迹。他们似乎想在武清境内伏击我部!”丸桥忠弥向由比正雪禀告说,他是由比正雪最得意也最信任的弟子。 “看痕迹清虏的数量应该不少,我部是否暂停进军,以待后续部队赶上?”他们营乃是大军前锋。 “八嘎。日本皇国的勇士,岂是畏战避战的懦夫?” 由比正雪口中怒喝,双手却在搓揉着已有些发酸的膝盖,可能是跪坐的多了,他膝盖不是太好。 由比正雪到底不是挥刀子割人头的正统武士,虽然继承了楠木家的菊水之旗和楠木正成的短刀,成为了楠木氏的正统传人,但对比武士,他更多是个‘读书人’。只是读的是楠木流的兵法。 年过四十的他体力已经大不如年轻时候,身体也不很好,一路行军赶到武清,哪怕是骑着马,他的骨头也已经在发酸。 不过听闻前方有清兵的痕迹,由比正雪精神陡然一震。 喝斥了丸桥忠弥后,由比正雪看着前方一座座村落的影子,说道:“武清境内地势平坦,清虏想要伏击我部,必会依靠村庄河堤遮挡我们的视线。” “传令下去,全军戒备。” 他并没有停下脚步,等待后方的大部队赶来,而是选择了继续向前深入。 因为这次得任前锋,正是由比正雪踌躇满志的时候,从日本来到中国后,这一战是他由比正雪,也是他们挺身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是他们挺身队的正名之战,岂能就此退缩? 清虏设伏又如何?就让他们尝尝设伏反被杀的滋味。 “诸君,我皇国武士的英名就靠诸位来渲染了。郑国公大军北上,所战无有不胜,区区清虏,早已闻风丧胆,岂能挡住我部兵锋所向?我等都是欲用手中的刀枪为家人为自身拼搏的豪杰,今日之战,正是我皇国挺身队彪炳于世,扬名立万的好时机。万无退缩之理。请诸君英勇奋战,让那些清虏看看我皇国武士的雄姿!” 由比正雪不愧是当了多年老师的人,这一番话极有鼓动性。 铁甲锵锵,挺身队诸军官哄然应命。 嗯,这挺身队与之前的挺身队不一样,之前小野建二带领的五百众,那一个个都披着日本战甲。因为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保卫郑芝龙,而不是上阵杀敌。就跟那三百黑番兵们一样。 但现在的挺身队是上战场拼杀的队伍,再穿着日本的甲衣就不是情趣,而是杀人了。 如今由比正雪手下的千多挺身队士兵,一个个都是郑军甲衣,半铁甲,半棉甲。前者是还要负责冲阵肉搏。 “前进,继续前进!” 叽里咕噜的日语声中,挺身队继续向前,脚步连绵,又滚滚往前而去。 直到快都武清县城的时候,前方的哨骑传来新消息,前方发现敌军,约有二、三千之众,正在摆开阵势拦截。 由比正雪只哼了一声,便催促军兵继续前进,直迎上去! 很快的,前方就出现了黑压压一群敌军,远远看去似乎正在乱哄哄的列阵。 由比正雪掏出望远镜看去,果然如哨骑所说,那片人约有两三千人,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清兵多为步军,其外就还有一二百骑兵。 步卒中有甲衣的还不足四分之一,武器也很可笑。他愣是没看到大炮,只看到二三百人手上拿着火枪,余下的就都着一杆长矛,倒是有不少的弓手。 在他们中军位置,还立了一杆大旗,可以看到上面绣着斗大一个“许”字。 由比正雪放下千里镜,冷笑一声:“乌合之众。” 其部的哨骑已经策马在走在几个村落里探看过了,都没有发现敌军。但是再往前就不行了,清兵马军很拼命的,打的很凶,那力度不是他们这几个人能穿透的。所以哨骑对前方的情况一无所知。 由比正雪脸上闪现出冷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眼前的清军就是一个诱饵罢了。 “就打正面,破开敌阵。” 由比正雪自信心爆棚,因为他们背后最多十里的位置就是郑军大兵。十里地,对于郑军而言就是一个小时而已,而清军有在一个小时里就吃掉自己的能耐吗? “啪嗒!”怀表被合了上,由比正雪心中充满自信。 传下命令,大军大步的迎了上去,逼近清兵军阵前两百步时,全军停顿了少许,号声、呐喊声与鼓声响个不停。军士开始整队列队,很快,以队为单位的五个小方阵就摆了出来。 三前两后,这是一个攻守兼备的布置。 看己方军阵很快就成,而对面那般长久了却还是乱七八糟一片,丸桥忠弥都不由的放松了心情。军中的几名军官们更是意气风发,“今日定大败清虏!” 与普通的挺身队员们不同,他们可不想早早的死去。因为郑军下属的挺身队建制肯定会越来越大的,因为郑家每年都能从日本招募武士么。现在只是一个营,明年就是两个营,后年就是三个营,他们还指望着能升职加薪呢。 在郑军着实,升职后的‘加薪’可不是个小数目。更不要说,他们当上营官后,直接就能把自己的家人全都接来中国。哪怕短时间里还不能入籍,能在郑家的统治下接下新生活,在明亮的教室里接受教育,那就是他们最大的梦想! 再或者说,当他们的职务变成营官之后,就是重新回到日本,幕府也肯定不会对他们视而不见的。 由比正雪长笑一声,喝道:“诸君,可都准备好了吗?” “哈依!” 宏亮的齐喝声响起,千多将士齐声大喝,声若惊雷。 “准备迎战!”由比正雪看着身后的将士,这可真比几千人听自己讲课更有成就感了。 激昂的战鼓声响起,由比正雪一把抽出佩刀,往前直指:“全军,出击!” 对于前头那些稀烂的清军,他没什么好犹豫的。 “前进!” “板载!” 挺身队整齐的踏步声中,人人斗志大胜。 清兵阵中一片慌乱,这是乌合之众对于精兵们必然的选择。眼前的郑军,武器装备远远胜过他们一头不说,关键是后者的那种气势,这种感觉极为渗人。 挺身队杀气很浓的。 “射击!”由比正雪举着自己的佩刀大吼着,虽然指挥全军的乃是一声声喇叭响。 爆豆般的火枪声响起,这边的清兵只见前面一片火光,然后都还没反应过来,前排前列士兵的甲衣上就激射出一道道血雾,不知道多少人在下一刻就惨叫着滚翻在地上。 这是一场完全无有悬念的战斗。 一个个连命都不放在心上的日本武士,经过训练后,每分钟他们足可以打出三发子弹,在训练场上个别的极限甚至都能打出五发。 排枪击毙的时代里,心态问题真的很重要很重要。 直挺挺的站在原地等着对面的枪子打来,那需要很强很强的勇气的。心灵上的畏惧俨然就是火枪兵们最大的敌人,因为便是有了定装弹药,火枪的装填子弹也需要十几个步骤,这心头一旦慌乱,必然会大大影响他们的射速的。 但是眼前的挺身队员却是把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了,如此能打出比郑军还要强出一筹的效果就也不意外了。而且他们的表现还能进一步刺激郑军! 身为郑军主力,竟然比不过一群东瀛小矮子,不丢人吗? 郑芝龙真的是很乐意看到挺身队表现优异的。 第一排火枪兵退下,第二排火枪兵上前,一次又一次的扣动自己的板机。 一道道凌厉的火光射出,对面那些清兵士兵身上激出一道道血雾,惶恐中一个个被打翻在地。 他们个个狂声大叫,发疯一样往后逃,把将旗都冲倒了。就算那马队在拼命拦截,也挡不住败兵。 血腥味一股股传入许尔安的口鼻,看着地上惨嚎的那些己方弓箭手,火枪手和长矛手,看他们鲜血淋漓的惨样,许尔安也禁不住颤栗。 万幸,万幸这一阵他只能输不能赢。不然,不然他拿什么来赢呢? “撤,快撤——” 他心中想着这可不是诈败,这是真正的失败,肯定是能把郑贼引去埋伏圈的。 那接下的事儿,就与他无关了。 “不堪一击!” 由比正雪轻蔑的一笑,然后把眼睛望向前方深处,那里才是他真正的考验啊。 “保持队列,继续向前。真正的考验还在前面等着我们呢!”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很需要勇气不假,很有危险性。但对于真正的强者,这何尝又不是定点刷怪呢? “清虏这是在诱敌,在有意的引我军深入。如果我继续追击,引得清军伏兵骤起,然后郑国公也能率军赶来,只是一个小时而已。如此必能里应外合大破清虏。可惜,可惜啊……”由比正雪叹息着说,边上对他十分敬佩的丸桥忠弥都低着头不答话。由比正雪是什么身份,郑芝龙又是什么身份?断没有容他以下犯上的。 “你使人速去禀告郑国公,我军击破清军弱兵三两千,敌虏溃逃,我正率军追去。”由比正雪眼睛里忽的浮现出一股狡诈来。 第三百二十三章 疯了,他们都疯了 “父亲,由比正雪使人来报,他部已经击败了当面三千清虏,清兵溃逃,他现在正引兵向前挺进!”郑森有些拧着眉头说道。 郑芝龙没有拧起眉头,但神色也是一愣。由比正雪可是日本知名的兵法家,所谓的楠木流正统,怎么会这般的冒进?两三千清兵很可能是诱饵啊? 他就这么放心的追下去了? 不至于这般的名不符其实吧? 还是说……,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已经看穿了什么,却只做不知,坚持向前,以便叫自己也只能迅速的跟进? 如果自己这边的速度够快,清军不见得就能一口吃掉挺身队,或者说是根本无法吃掉挺身队,那么,两军一前一后,就能里应外合的打个大胜仗了。 这才是由比正雪的真正想法吗? 以郑芝龙他现在的地位,已经很久没碰到这种事儿了。 哈哈一笑,“这个由比正雪好大的胆。怕是明知道前面有埋伏,还坚持大步的追上前。由比正雪这是在向我报捷啊,还是在朝我下达命令,让我迅速跟进,好里应外合,大破清军?” 郑芝龙迅速判了由比正雪一个‘居心叵测’之罪。 日本人虽然好夸大,动不动就东国名将啊、第一枪啊、古今独步之勇士等等,但俗话说盛名之下无虚士,由比正雪肚子里要真没有一丁点墨水,他在江户也混不出这般大的名头啊。 就算是纸上谈兵的赵括,他也应该看得出来鞑子明显是拿弱兵诱敌,他竟然还一头往包围圈里扎…… “父亲……” “原速前进就是。”郑芝龙道,将郑森心中的恼火给压了下去。 “不过清军若有意设伏吃掉我军前部,必然会出动兵马骚扰我军主力,停滞我军速度。” 既然郑芝龙这么说了,郑森拧了拧眉头也就不提了。不过他在心里却判了由比正雪的死刑,这鸟人太放肆了。但对于局势判断,他还保持着清晰。 “那就传令下去,主意警戒就是了。至于由比正雪,日后再说!” 挺身队的日本武士在郑芝龙看来就是再好不过的炮灰,对于他们的精神状态和训练场上的优异表现,他还是有些了解的。可不能叫由比正雪现在就挂掉。那样会给挺身队造成一定的混乱的,在眼下这个时候他一分力量也不会无谓的去耗费。 横竖日后有的是时间炮制他。 …… 进击中的由比正雪军,日本人的杀性真的很大,追杀中全是一面倒的屠杀,败逃中的清兵本来就没弄虚作假,到后来更是如锋芒在背,丢掉了一地的兵器,甚至还有帽子,鞋子、旗帜等物。 这些东西跟挺身队无关,他们一个个收起火枪,拔出腰间的武士刀,直大步在后追杀就是。 而前面那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清兵溃兵们呢,一路鬼哭狼嚎,撒丫子跑得飞快。 直到挺身队缀着败兵绕过了一处村落,前方空地上被抛下了许多金银财宝,还有丝绸锦缎金银器皿。由比正雪哈哈大笑:“这些清虏真是太小看皇国的武士了。想用财帛诱使我军散乱军心?他们以为我们是一群乌合之众吗?” 眼前的情况,郑军中早有相关军律,严谨士兵捡拾财货,而乱了阵列。然而可惜,正面硬怼时的战斗力比郑军还要胜出一筹的挺身队对于这些金银财货却最没有抵抗力。由比正雪还在哈哈大笑着呢,挺身队中的一些人已经先嗷嚎着冲了上去,继而整个队伍登时大乱。 “八嘎,你们这群猪猡。不准捡,不准捡。这是清虏的诡计——”丸桥忠弥大声叫骂着,甚至挥动起了手中带鞘的佩刀,冲进乱糟糟的人群里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通胖揍,可是一点作用也没有。 这是一支穷鬼组成的队伍。不是穷鬼都不会来中国,都不会前来拼命打仗。他们不怕死亡,可他们最怕的就是穷。 豪格皱起了眉头,这群人这么看也不像是南蛮尼堪,身材太矮小,还一个个都配着倭刀,应该是情报里所说的日本小矮子。 “果然是群蛮夷。”豪格表情里满满的不屑。虽然穿上了郑军的装束,但蛮夷就是蛮夷! “肃亲王,甭管这些人是谁,先冲垮了他们再说其他。” 谭泰眼睛里布满了血光,没有了阵型的步兵,哪怕他们的枪炮再是犀利,也挡不住马军的冲锋。 大清跟郑芝龙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眼下这一幕可是谭泰仅见的一例。 “这话说得对,那就由你带兵去吧。”豪格也是点头。 谭泰心中登时生出一喜。甭管这些兵是不是纯正的郑军士兵,但他们打的旗号是郑军的大旗吧?把这些人砍了,那就是一大功劳。 这就像当年明清之战,哪怕是砍杀一些鞑子的辅兵,或是孔有德等人带领的汉兵,那对大明的军将们言也是一大功劳。 “大清的勇士们,拿起你们的刀枪,随我杀啊……” 谭泰兴奋的高呼着,身后上千骑兵也全都兴奋的欢呼起来,那马队还没有杀出,声音先就传到了由比正雪的耳中。 让他脸色骤然一变,再也不负先前时刻的自信。 “王爷……”伊尔登小声的叫道豪格,“这谭泰近来与巩阿岱等人,……颇有些不稳。您何以还叫其建功?” 秉着叛徒比敌人更可恨的观念,伊尔登真恨不得立马见到谭泰骑马摔死,就像前面的何洛会一样。 “就是因为他已经有些不妥当了,才只能如此!”豪格脸上闪过一层阴霾。 满清入关以来,多尔衮的威严是与日俱增。不止是何洛会这个叛徒,谭泰与巩阿岱,还有冷僧机、锡翰、巴哈纳、拜尹图与内大臣西讷布库等两黄旗大臣,现在都倒向多尔衮的倾向。至于宗室内部支持多尔衮的力量就更多更大了。 要不然,之前的与明军大战时候,豪格能不明白在齐鲁与郑芝龙死磕是下下选择么。如果可以他也想踢开阿济格,自己主导大军展开反击。那先前阿济格多么光彩? 只是实力不如人啊。 帝党如果能拧成一股绳,那还真不怕多尔衮。然而顺治帝的存在叫帝党先天的分裂成了两拨,就像他身边的伊尔登,这家伙在面对谭泰之流的时候自然是倾向于豪格的,可在豪格与顺治小皇帝之间,伊尔登与他哥哥图尔格那就都是坚定的拥皇派。 哪怕在皇位未定时候,他们兄弟都是豪格的支持者。但随着顺治的登基,图尔格、伊尔登迅速倒向了顺治和布木布泰母子。 即便顺治帝登基之后,朝堂大权都被多尔衮夺去,小皇帝现在只是一个橡皮泥章,图尔格、伊尔登和图赖这些人也会紧紧地簇拥在顺治帝的周遭,在敌视多尔衮的同时,也暗中警惕着豪格。 这两年里豪格为甚么变得乖觉来?那一大原因就是实力不如人。早前他在两黄旗的一些死党铁杆们,都被多尔衮给砍了。现在真正能为他所用的还是自己所领的正蓝旗。 谭泰可不清楚自己离开后,豪格那里竟然发生了如此的一幕。但即便是他知道了,那也无话可说。 多尔衮现今威风凛凛,大权在握,两黄旗的文武大臣近来已经被他发作了好多次。正黄旗的大学士希福以伪传多尔衮语而罢官,没收家产奴仆。希福的侄子索尼也是坚定的拥皇派,对多尔衮素来不满,便就有人揭发索尼妄言,说索尼诋毁多尔衮,“所攻克的燕京不过空城一座,剩下的只是流贼,何功之有?”还说索尼曾令人在内库鼓琴,在禁门石桥下捕鱼,在库院牧马,在朝门击鼓作戏等等。多尔衮以此震怒,将索尼打入了死牢。 结果法司询于图赖、巩阿岱、锡翰、冷僧机等两黄旗大臣,没人承认索尼如此言语,但刑部官承多尔衮之旨,还是议索尼三罪论死,冷僧机、巩阿岱、锡翰、塔瞻等坐以包庇之罪,分别议以革职、鞭责、罚银等等。 最后多尔衮见此案颇冤,无法服众,便发下谕旨:“索尼应依拟处死,念于朝廷效力有年,姑免死,革职并牛录任,著当差,永不叙用。图赖、冷僧机、巩阿岱、锡翰、图尔格、塔瞻、巴泰、巴哈、德马护等本应依拟,故免罪。” 如此的动作自然不能让两黄旗大臣们降服,但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三次不行四次…… 那图赖功劳大,以四罪免死赎身,塔瞻从宽免革,锡翰革去公爵及议政大臣职衔,赎身,黜为平民,几人的兄弟子侄中为侍卫者全部革退。其他还有图尔格戴罪立功,其子科普索被革职,其弟遏必隆免死革职,没收其母子家产一半,夺其所属牛录人丁。 这一连串的打击是从早到晚,连绵不绝。虽然一些大臣在被革职一阵后就会重新启用,比如在大学士希福和锡翰,满清入关根脚还浅,到处都是用人之地,岂能把文武大臣白白空置?真要这样了,紫禁城内的布木布泰怕都不愿意了。 但即使如此,很多人也受不了如此的折腾。在多尔衮的频频打击下,一些黄旗大臣就投靠了或是露出了投靠多尔衮的苗头,如何洛会,如拜尹图、巩阿岱、锡翰、席讷布库、冷僧机等。当然还有谭泰! “王爷,王爷……”伊尔登的焦急喊声惊醒了豪格,从回忆中惊醒的他茫然的望着伊尔登。后者一脸的焦急,这是为何? “谭泰,谭泰死了!” 伊尔登就急的直跳脚,谭泰带去的上千马军里,可有三四百两黄旗马甲。那是随着谭泰最先冲入了混乱的郑军当中,然后被一声声爆炸全部吞没了。 “谭泰死了!?”豪格像是听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儿,又像被黄钟大吕震响耳边,整个人猛然清醒过来,迅速扭头去看前方的战场。 “板载,板载……” 一声声疯狂的叫喊声中,一个接一个的挺身队士兵点燃了身上的手雷。 他们已经来不及整队了,也来不及逃跑了。 双方五里还不到的间距,对于疾驰的战马而言,那也就是三五分钟的事儿。真的是眨眼就杀到。 这么短的时间根本就不足以叫零散混乱的挺身队士兵们重新的收整起来,那几乎就是说他们败定了。 然而这些个武士们在发现自己的糟糕处境之后,他们并没有逃跑。不说逃跑也难逃出一条性命,就是说那逃跑后的后果,也不是他们可以承受的。 在逃跑和拼死之间,一个个人全都义无返顾的选择了拼死。 因为他们死了,他们的家人就‘升天’了。而他们要是逃了,那不仅自己会被按照逃兵处置,他们的家人也将无法离开日本那烂地方,甚至连高额的抚恤金都会没有。 这是任何一个挺身队员都无法承受的损失。 相比来,他们的一条命又算的什么? “板载——”一个手中握着两个火花哧溅的手雷,胸前挂着的弹兜里也有两枚手雷的火绳在嗤嗤的燃烧中的挺身队员,满脸狰狞的向着清军马军冲去—— “疯了,他们都是疯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一把双刃剑 豪格想到了松山之战,那时候拼死突围的明军可不也是如此疯狂吗? 但尼堪们发疯也就疯了这么一回。 往后,即便大明王朝被赶出了北京城,豪格也再没听说过这般疯狂的事情再现。因为大明王朝没了,尼堪们还可以投降大顺,大顺被大清赶跑了后,他们还能接着投降大清。 天下大势与当初松锦决战时候已经全然不同。 但眼下又是怎么回事? 看着大清的勇士们都已经调转马头了,那些个疯狂的小矮子却还抱着呲呲燃烧的手雷在马屁股后头狂追不舍,豪格再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他真的没有眼花啊。 这些小矮子竟然辣么凶? 那最先冲进去的谭泰和他的亲兵们真的变成了碎肉…… “抢占那块坡地,列阵,列阵。”由比正雪高声叫着,这次挺身队们都乖乖听话了,但很多人还是在奔跑的时候,拼命将手里的金银往兜里塞,甚至还有停下脚步去捡掉下的东西的。 由此可见,这些人真的很要钱不要命。 由比正雪看得很清楚,气的只想拔刀砍人,但他也没办法啊。还好鞑子马军就这么点,豪格手下的全都是步军。就只要忍住气留神起了战场。 此时战场周遭,左面紧临运河处有一块坡地,不高,也不大,但好歹是一个制高点,还可以背靠运河节省一边的兵力。同时这坡地三面开阔,一样方便挺身队作战。 对由比正雪来说,坡地紧临河边,是一个攻守兼备的好地方。至于这样被清兵给围住,有可能陷入死地,他倒不担忧。他坚信郑军主力很快就会赶到。现在他就想要杀个痛快,给那些清兵们一点颜色看看。 而且退一步说,运河边上有饮水,加上士兵们自带的干粮,就算郑军大部队被清兵阻击了,一时半会儿赶不到,他部也照旧可以坚守。 由比正雪啥也不怕! 豪格举着望远镜就看着挺身队迅速的回缩一处,心里探口气,本只是想吃掉郑军的先头部队,不曾想却啃了一根硬骨头。 这还打什么打? 继续打的话只是白白送死。 那些个小矮子死都不怕,那可想他们能拼掉八旗多少勇士了。 先前的突击挺身队也死伤了不少人,但挂掉了二三百人后,挺身队依旧有上千人。豪格可不愿意拿上千人,乃至更多的八旗兵的性命来拼掉这些个疯狂的小矮子。 他手中可没有多少八旗马甲,马甲兵的主力都被阿济格带去了关外。谭泰带领的这上千骑都是七拼八凑得来的,豪格这里剩下的全是步甲。 用步甲来顶着枪炮进攻,那死伤的数字只会更多更大。 “撤!” 豪格断然下令。 横竖前面还有通州,这座满清精心打造的城市。 沧州之战的实验似乎很失败,但在豪格看来,自己绝不是一丁点的收获都没有。 ——郑军没有在阳光下平推了沧州城,这就是成功不是么? 另外总结沧州一战的经验得失,豪格又对铁桶阵进行了一些微调,更新了一些配置。现在他坚信自己能在通州与郑军好好地打上一阵的! 所以,豪格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撤,伊尔登等自然不会说什么。甚至都没人提及去通知前头的何洛会一声儿。那种叛徒,就活该跟谭泰一样一同被被打成碎肉! 出身正黄旗的何洛会,很早时就得黄台吉的看重,等到松锦大战时候,那俨然已做到了固山额真。 然而黄台吉一死,何洛会便干净利索的投效了多尔衮,堪称是两黄旗重臣中投效多尔衮的第一人。 拥皇派一干人对之的痛恨,更在谭泰、巩阿岱、冷僧机、锡翰、巴哈纳、拜尹图与内大臣西讷布库等人之上。 豪格就更不需多说了。何洛会投效多尔衮的时候,鞑子还没入关。他的投名状可就是攻讦肃亲王豪格与两黄旗大臣扬善、俄莫克图、伊成格、罗硕将谋乱,以至于豪格被削爵,虽然没几个月豪格的亲王爵就又回来了,但被弃市的扬善等人被砍掉的脑袋可就长不回来了。 豪格心里恨他入骨。 因为扬善等这么一挂掉,他在两黄旗里的根基近乎被一扫而光。 当初黄台吉病逝,豪格与多尔衮争夺皇位,豪格一派的硬实力还是比拥有两白旗支持的多尔衮强的,因为除了豪格的正蓝旗和两黄旗外,济尔哈朗的镶蓝旗也支持豪格。 多尔衮面对如此局面,迅速的做出了明智的选择,让出一步来,转而推出了福临。后者因为出身的缘故,先天上就拥有蒙古人的支持。而两黄旗的大臣在这一过程中也迅速的分裂成两派,图赖,索尼,鳌拜,谭泰、锡翰、巩阿岱等支持福临,图尔格、伊尔登、塔瞻、杨善、俄莫克图、伊成格等支持豪格。 而多尔衮也转过头支持福临,这般一来,豪格大势已去也。 顺着福临的上位,图尔格、伊尔登兄弟也迅速回到了福临这一边来。多尔衮不仅打击了自己最大的政敌豪格,还推波助澜,加剧了豪格与福临一系的矛盾,为他孤立豪格,拉拢两黄旗大臣,进一步控制清朝的军政大权开辟了道路。 稳定下局面后,多尔衮利用何洛会的投效发难,借机将豪格“废为庶人”,杀其心腹铁杆杨善、俄莫克图、伊成格等人,并“以谭泰、图赖,索尼为国尽忠,致为恶党所仇怨”,予以表彰和赏赐。 这般一来,豪格在两黄旗内的助臂近乎被斩尽杀绝。虽然图尔格、伊尔登兄弟对他还是很友好的。 试问这般事情过后,豪格又怎么不把何洛会恨得咬牙切齿呢?就是两黄旗的其他人,对何洛会也破口大骂。前面提及的大学士希福,就称大骂何洛会‘背主’! “背主的奴才,死了才好!” 大队的清军步骑迅速后撤,而没等豪格走到香河,何洛会引着败兵便从后面追了来。 他手中有小三千的马军,可里头没几个是八旗兵,大多是张家口引来的蒙古人,还有就是汉兵。骑的马也是寻常劣马,这样的马匹在八旗那里,都不够资格成为战马的。 小三千人的马军直接缩水了一半,何洛会本人倒是毫发无伤,叫豪格心中暗叫可惜。 郑芝龙带人赶到战场的时候,就看到挺身队已经将阵亡士兵遗体(还能大体拼凑完整的)一一排好,不远处还有一堆面目全非的脑袋,乃至旁边一大堆胳膊腿儿的堆砌在一块。 他们连死带伤,足足丢了三百条人命。 可是你从他们的脸上楞就是看不到太大的悲伤。 郑芝龙目光从那群遗体上掠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眼神出了问题,他愣是在一些遗体的面容上看到了扭曲的笑意,虽然那些人面容都是那么的狰狞,五官已经变形,可也正是如此,那抹笑意才更加渗人。 而他们的战果,被炸死的鞑子,当然还有没被当场炸死却在事后被砍掉脑袋的,此刻一大堆秃头堆的跟小山一样,旁边的战场上则全是没头的尸体,而且是浑身上下被扒的赤条条的身体。 乍然看到这一幕,郑芝龙、郑森、洪旭、甘辉、江哲等有一个算一个,全呲牙咧嘴起来。 这真的很叫人震惊的啊。 不多时,郑芝龙就明白了前因后果,一群人面面相觑。既为挺身队的贪财而吃惊,更为挺身队的悍勇而震撼。 或许这都不能说是悍勇了,而是敢死! “不意日本这撮尔小国竟能出这等悍勇之人,实乃强兵种子。大兄何不去信于那德川家光,叫其放开限制,好再招揽三五千人?”郑芝鹏回过神来就忙进言道。这样敢死的人,在哪儿都是宝贝啊。 “父亲,六叔所言甚是(郑芝鹏)。那日本国内武士有数十万之多,贫贱之辈多如牛毛,白白空置,着实可惜了。”郑森也附和着说。 虽然他对日本的印象并非很好,更知道郑芝龙对郑平的安排。 郑芝龙从日本国内招揽穷鬼们来卖命,那就是要用后者被改变的命运,来挑动日本穷鬼们的心。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而有了对比,心中的不忿和愤怒是神仙下凡都压制不住的。 可就算如此,郑芝龙这一年几百人千把人的引入,那也太少了啊。 “这些人一个个视死如归,都是做人肉炸弹的极上等材料。只要许以重利,便可叫其唯命是从。若我大军中有那千百个这般样之人,战阵厮杀,必无往而不利!” 郑森只要想想数百人冲入敌群中引爆药粉包的一幕就满心止不住的兴奋。那样的话,胜利就会来的太轻而易举了。 当年在松山,绝境中的明军就使出了这样的一招。清军那么多人围着松山城,不就两面都被明军给生生打穿了吗? 往海边去的那一路就不说了,可朝南去的那一路呢? 人肉炸弹的威力显而易见。 只不过当年的明军将士,当年的朱文德,在郑森看来,那是忠肝义胆,那是一腔赤血,是叫人看了浑身热血沸腾的。而眼下这些个小矮子,则纯粹就是一种工具,一种让主人看起来都有些胆寒的工具。 那看似壮烈的一幕,完全就是不把自己当人看! 虽然这内中有很多的原因,郑森就曾听那挺身队的教习说过,这些个小矮子刚进训练营时,吃饭时候都爱泪流满面。一日三餐,哪个人要是不哭上一次,那就不是人,不把老家受苦受难的家人放在心上的畜生了。 这么看这些个不把自己当人看的小矮子,还是很苦逼的。 然而再多的借口也不能打消掉他们的锋锐和极端! “这些日本武士着实厉害,如能选拔出一些配以药粉包,那必是我军一杀手锏。只是,这人肉炸弹也好,日本武士也好,都是双刃剑。双刃剑固能杀敌,稍微不留神,也能割伤自己啊。” 江哲小声的提醒着。目光看着不远处一群正在砍伐树木准备将尸体焚烧的日本武士,表情挺凝重的。 他从来没有把一水之隔的日本看做是(中原)一威胁。弹丸小国,不足挂齿。 哪怕当年发生了朝鲜之役,但纵览整个战争过程,明军战力上的优势那也是有目共睹的。 但现在他却对日本武士生出了一种惊悸感,继而对日本这个能养出这群武士的国度也生出了惊悸来。 这些个穷的叮当响的日本武士,一群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的人,这给人的感觉太不好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八旗克星,大清劲敌 碧蓝的大海上,一支规模庞大的船队缓缓驶入津门港口。伴随着郑鸿逵带领兵马在津门登陆,郑芝龙的一切打算就都已经暴漏无疑。 他就是利用自家水师之便,攻敌必救,调开满清的一部分军力,然后再二次利用水路之便,将郑鸿逵军迅速运回关内,从而形成一个较大的时间差,然后就握紧拳头狠狠地向着满清的心脏处锤上一拳。 这一拳能不能锤爆满清的心脏,他自己心里也没谱。但可以肯定的是,此战之后,满清气焰必大挫! 当然最好的结果是听闻山海关有失之后,多尔衮就立刻引八旗仓惶逃回关外老巢,可惜这希望太渺茫了,现在也彻底落空了。 津门城内,曾樱看着意气风发的郑鸿逵,还能说什么呢? 大明数十万大军北伐,大败而回,丢城失地,那简直是将祖宗的脸面丢给丢尽了。 当年永乐帝在第二次北伐蒙古班师回朝时候曾经说: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西番南岛西洋诸夷,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 后世网民根据这句话便催生出了很多人都知道的,我大明终其一朝,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可矛头主要指的还是满清,华夏百年屈辱史,那一页真的太沉重了。 崇祯帝前有落跑南迁,后有割地谈和,如此,这一时空里的后世人会如何评价他,郑芝龙猜不出来,但却能肯定的说,此人身上的悲烈色彩已经荡然无存。 事实上,朱明之后的中国如果还是一汉家王朝的话,崇祯帝身上的‘悲情’色彩必然不会如原时空中那般的浓重。 正是因为满清是一个鞑虏王朝,正是因为满清腐朽保守的统治致使中国百年的屈辱史,致使中国即便在新中国成立后都要面临着重重的困难困局,举步维艰,哪怕在新世纪已经成为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了,却还要‘偿还’着先前的债…… 网友们对满清有多么的痛恨,对崇祯帝就有多么的痛惜,对大明就有多么的爱! 这是一个很简单很直接的逻辑。 但是在眼下这个时空,因为郑芝龙的穿越,崇祯帝真的是把自己身上的“美好”给丢了个干净! 略过这个话题不谈,就是燕京城内的多尔衮、布木布泰等一干满清高层,听到大批的郑军再次从津门开拔的消息后,心中拔凉拔凉的。 现在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后续开出的郑军,肯定是把关外搅的一塌糊涂的郑鸿逵部啊。 在派遣阿济格增援关外之前,多尔衮他们实际上就想到了这点,可是没办法,郑军肆虐关外,那是攻敌必救。满清必须要有所表示的。 所以,将关中的兵马调回京城,再把多铎手下的一部分八旗调回,尽可能的集结兵力,抵挡郑军对京城的进攻,满清如此之应对这也是在郑芝龙的预料之中的。 他们彼此间都很清楚对手的本钱,两方都是‘潜力’巨大的‘巨人’,却早早的在自己远没有成长到巅峰的时候便不期而遇,继而一方又发起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死搏杀,这不得不说是双方的悲剧。 满清最是感到无力。 往日里他们打的明军抱头鼠窜的八旗铁骑,还有盾车弓箭,面对郑军的时候却成为了送死之举,这叫满清实力大减的同时,心气也是弱了又弱。 一个最真实的表现就是,战场上往日里一万八旗就有种能吞吃了郑军一万人不在话下的自信感,可现在呢,一万八旗面对一万郑军的时候却连真正的打上一打都不敢。 没有足够的大炮和火枪,八旗又如何去打? 人家根本不跟你刀对刀、枪对枪的肉搏厮杀,远了开枪打炮,近了小炮手雷,人还没冲到跟前呢,先就倒了无数。这仗没办法打! 而当鞑子们发现自己在平地野战中不是郑军的对手的时候,他们本来就紧张的兵力,一下子变的更加紧张起来。 本来人就少么。 前文里也说过,鞑子拢共就三百出头的牛录,满打满算还不到十万人呢。而事实上呢,三百丁是一个牛录,二百丁也是一个牛录。三百来真鞑牛录,别说十万人,黄台吉时候能有个六七万都谢天谢地了。 郑芝龙横空出世后,又不停的给鞑子制造麻烦,无论是趁虚而入的骚扰关外,还是一次次交锋,这些年光死在他手下的鞑子就不下两万(包括张秋镇)。 就算满清一直讨伐征讨生女真,不停的收之为己用,加上鞑子自身的造血,入关之后的满八旗旗丁有六万人吗? 记得他前世看过的资料,说顺治五年,八旗编审男丁册载,满洲八旗有男丁五万五千多人。等到顺治后期,因为与郑成功、李定国的连场大战,鞑子成年男丁一度都不到五万人。那么鞑子入关时候的男丁恐怕也就六万出头吧。 眼下时空,两红旗主力留在了关外老巢,满军旗加蒙汉八旗,入关兵力大致也就十万人。错不是吴三桂狗头,手下的关宁军打李自成的时候甚是卖力,在没那么多降兵、新兵被满清编整绿旗,收为己用前,多尔衮如何能把李自成打的那般凄惨? 虽说满清最乐意打的就是火器化程度不高的军队,李自成的兵马正符合这一情况。 但是现在随着阿济格带领八旗的马甲兵回援关外,多铎也带领两万八旗坐镇河洛、晋西,在李自成大举南下后,更要经略关中。 从汉中回援的八旗步甲,人数事实上并没有太多。毕竟阿济格先就从关中带回了两万来八旗马甲兵,现在回援的步甲怕顶多就是三万人,还要包括一些新编的蒙八旗。 范家为代表的晋商八大家,这两年可一直都在挥舞着钱粮从草原上招揽着活不下去的牧民,然后源源不断的充入蒙八旗中。这般合上京城的驻守八旗,再加上豪格手里的残兵,以及多铎派回的兵力,燕京的八旗鞑兵也就五万人上下吧? 再加上祖可法、许定国、刘泽清等带领的绿旗兵,那在沧州大战之前,鞑子手中肯定能有上十万人。但沧州之战败后,鞑子手心里究竟能有多少兵,就难说了。 但甭管咋说,要是只对着郑芝龙开始时候的那三两万人,多尔衮心里是不怯的。甚至还念想着再打一次‘绝地反击’的大胜仗来。毕竟满清在人数上的优势是实实在在的。 可现在郑鸿逵也来了,郑芝龙手头的人马眼看就翻了一番,蹦五万去了。三比一的优势变成了二比一且不够,这落差是真有点大了。 没人知道阿济格他们是不是已经发现了郑鸿逵的动作了,即便他们发现了不对,迅速往燕京回援。 时间正值盛夏,关外河水暴涨,也会给回援的马军带来不小的影响。 所以,多尔衮他们先就把关外的兵马抛在了脑后。就看眼下手里的兵力,对付起郑芝龙来,那不少人心中还真的很没底。 “事到临头,通州战事一触即发,岂还有再做更改的道理?”豪格才不乐意改呢。 改什么改? 他在通州都做好了准备,这一改可就全落空了。 何况,改又能改什么呢? 守燕京有不守通州的吗?那可是燕京的东大门。官道也好,运河也好,都是从通州过的,万没有不守的道理。而要守通州,他豪格现在通州的布局,那就是最稳妥的。 守住了通州,就掐住了郑军的往燕京去的路,这就是逼着郑芝龙分军。虽然后者人马多了,就是兵分两路,也不能小觑了。但这依旧是削减郑芝龙对燕京威胁的最好法子不是? 更有可能是,郑芝龙拿不下通州,就连燕京城都也不去了呢。 多尔衮揉了揉暴涨的脑门,他头疼啊。 虽然没入关之前就已经把郑芝龙视为劲敌了,却万没有想到他会成长成眼下的样子。 五万机动兵马,连同觉华岛、山海关、津门和登莱的兵马,总兵力就有七八万。再加上郑军老巢泉州的守军,还有大员、南洋的兵马,这可真就是十万劲旅。 如此还没算上郑家甲冠天下的水师…… 这郑芝龙对满清的长远威胁,还更在李自成、大明之上。 为更可怕的是,这郑家的实力还会继续地发展下去,因为人家不缺钱啊。 有钱就有枪炮,有钱就有军兵…… 郑芝龙才几年时间就拉出了十万劲旅,这要再有个三两年时间,十万会不会变成二十万?那时候大清又该如何应对呢? 八旗兵丁可没办法在短短时间里就翻一番啊。 豪格脑子里想的都是眼前的通州之战,就算是燕京城他都不去想,因为那不是他的责任。 可多尔衮想的不止是燕京城,不止是眼下的这一战,更是三五年后的长远事。 郑家的实力不住增长,满清的实力虽然也在增长中,可满清高层却又要关注于八旗与汉军之间的实力对比,叫绿旗兵的实力更胜过八旗,在大敌当前的时候,即便明智如多尔衮,他也不敢太阿倒持。 那枪炮可是很克制八旗勇武的,再厉害的巴图鲁,一颗不值一钱的弹子就夺走了小命。可要生养出这么一个精通骑射刀弓的巴图鲁来却需要二三十年时间。 如果把大批的枪炮配给绿旗兵了,那不是叫尼堪们反客为主了么? 可要是八旗勇士们来玩枪炮,这就又不得不面临一个很严峻的现实问题——八旗勇士的数量不够啊。用枪炮来厮杀,怕是几场大战下来八旗就为之一空了。 所以他左右为难。 多尔衮不可能放任绿旗兵的实力能轻易的吊打八旗,叫汉人反过来压在旗人的头上,那他就只能压制绿旗兵的实力。这压制绿旗兵的实力,那就是在压制大清的实力。 因为满清现在有了北地士绅支持,绿旗兵注定就是满清军事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 再说,这要是一直给压着,大清实力跟不上郑家实力的增长速度,日后打不过郑家人了,那最后不好的不还是八旗啊? “郑芝龙,郑芝龙……” 多尔衮心头发狂一样叫着,郑芝龙他最大的坏处还不是打杀了多少八旗勇士,而是找到了一种能行之有效的克制八旗勇士们的武器——质量可靠的枪炮与药粉。 八旗健儿一次次败在郑军的枪炮之下,这叫八旗的颜面扫地,什么满万不可敌,他们自己人都羞于提及了。 郑芝龙用一场场胜利证明了那玩意确实能行,并且叫全天下人都相信那东西真的可行。 多尔衮他想不出改变这种劣势的法子,也想不出扭转这种声音的法子,他甚至都想不出遏制郑氏发展的办法来。 这天底下怎么就有了枪炮来呢,要是没有枪炮,还是刀枪战甲说话,大清现在怕已经跟当年白山黑水的祖宗们一样扫荡北地,饮马长江了…… 郑氏集团,郑芝龙,那是真正的大清劲敌! 第三百二十六章 树倒猢狲散 一京(燕京)、二卫(津门)、三通州,能有如此说法,通州城的重要性已经无须多言。 数万郑军杀到通州城外,“我军万胜,万胜……” “齐王千岁,齐王千岁……” 郑芝龙明明还没接到封王的旨意呢,高层军将称呼上还是国公,但郑军的小兵们先就这么叫起来了。 至于谁先起的头,不知道。 似乎打从兵马抵到津门之后就开始了,你能这么办吧? 所以啊,就听之任之喽。 数万人的呐喊声,通州城内外的清兵都能够听到了。大军一路杀来燕京,现在人都到通州了,郑军的士气可不是如火似荼? 没人会觉得他们是第二支大明北伐军,就是金陵城内那些恨不得郑芝龙马上就死的士绅,一个个在面儿上也只能说郑军的好话,表示自己是希望郑军能驱除鞑虏,收复神京的。 因为这是大义。把什么魑魅魍魉都能压得下的大义。 他们就是诅咒郑芝龙大败,诅咒郑军全军覆没,也只能偷偷地来,背着人来。 郑军士气鼎沸,一个个全都期望着打进燕京城。 公事就放在一边,就先说私事 想想鞑子席卷了大半个中原,他们都抢了多少好东西吧。那么多鞑子在燕京落户,每家都是大肥羊,要是大军能把燕京城给拿下,郑芝龙吃肉他们喝汤,人人都美滋滋的。 所以啊,当郑芝龙发出了开打的军令后,全军上下士气大振。 一骑快马疾驰而入张家湾,在爱新觉罗·尼堪面前翻身下马。大声禀报道:“贝勒爷,郑贼的马队杀来了!” 尼堪是不久前才晋升的多罗贝勒,于现下这个时空,他的道路远没有原时空里的顺畅。要知道在原时空中,他现在都该是敬谨亲王了。可眼下这个时空,他即没能饮马长江,攻克金陵,擒拿南明弘光皇帝,也没有跟随豪格平川陕之战的功勋,所以他还是个多罗贝勒。 “告诉刘良臣,叫他立刻领马军前来城外来汇合。” 张家湾是通州水运绕不过去的一个点,位置在通州东南五里处,豪格自然不会将此地白白让给郑军,布置下重兵,把之变成了通州战局的一个重要支撑点。 坐镇此处的贝勒尼堪,手下引着两千八旗兵,汇同刘良臣这个老牌汉奸,鞑子的通州总兵,满汉军兵共有万人之众。 围绕着张家湾这座小城,尼堪按照豪格的布置,修筑了多条沟壕,起出的土砂也悉数筑成胸墙,布置大小火炮数十门,火枪兵也有两三千之多。 可以说,这里就是一个缩水版的通州城。 刘良臣得令后不敢怠慢,引着手下三四百马军奔到了尼堪处听令。 鞑子探马的禀报,郑军放到前面的骑兵很少,故而,尼堪他想要亲自去看一看。 只是尼堪手下根本就没马甲,他身边围着的百十八旗马兵,里头一多半是步甲,剩下的是他戈什哈。 “走,他们去前头看一看!” 根本不给刘良臣说话的机会,尼堪一鞭打在马后臀,战马嘶鸣声中嗖的窜了出去。 “父亲?”刘泽洪看了一眼自己老爹。当初刘泽清军大败,他索性就引着五六百士兵投靠了的满清,因为他爹的原因,刘泽洪丁点处罚都没有,反而成了鞑子的参将。 有一段时间里,刘泽洪做梦都是笑眯眯的。深以为自己投降的是时候。 大清铁骑无敌,英亲王阿济格只带了三万八旗大兵就横扫十数万明军,饮马长江,杀得大明的北伐军望风而逃。如此的王朝,岂还有真正收复失地,恢复神京的哪一日? 笑话了。 也就是说,大清日后至少也是个北地之主,至少也是大金国第二,有着百十年的国运。 而要往大了说啊,那保不准就跟蒙元一样,眨眼就要席卷南北,统一天下呢。 也就是在说,他刘泽洪不仅保住了小命,还能安稳的得享荣华富贵。 他的投降真的是投对了。 刘泽洪曾经不止一次这般的想到。 然而谁能想到局势变化会是那么猛烈,那么快? 大清才脚踩着大明,割下了一块肥肉,郑芝龙就半道上杀出来,反手给了大清一记重重的耳光。 这是绝对的猛烈啊,看的刘泽洪心里直发毛。 兖州之战阿济格败得太脆了,那可是八旗的支柱力量,叫刘泽洪这种无耻之人心里少不得要起嘀咕。 大清国刚刚起的势头,就给郑芝龙这一巴掌给抽没了啊。王牌主力,纵横无敌的八旗铁骑还跪的那么干脆,这大清真的有天命吗? 今后看啊,这南北朝还是南北朝。不过这北朝的主人不见得是大清,而也有可能是郑家人。 随着那一战的消息越发多的传入他的耳朵,刘泽洪心里就更把满清看低了三分。 郑家人可也准备夺天下的,还就要在齐鲁着手,那鞑子主力以多打少都干不过郑军,他们日后真还能得好吗? 想到他所认知的郑家,这大青果怎么看都是要遭殃的。 然这仅仅是一个种子,想要生根发芽并且茁壮成长,那还需要阳光、水和肥料。 而郑芝龙马不停蹄的引大军杀到津门,转而进攻燕京来,郑鸿逵又引兵在津门登陆,叫其实力大增,上五万郑军气势汹汹奔来,这就是他所需要的阳光,这就是他说需要的水和肥料。 它们来的出乎意料的快,仅仅是几个月的时间,就叫刘泽洪心中的种子长成了一颗大树。 刘泽洪很自然的就想到了自己爹。刘良臣投鞑都十几年了,妻妾也娶了好几个,可就是没留下一个种儿。别说是带把的了,就是不带把的都没有。一跟刘泽洪相见,那真是恨不得把儿子拴在裤腰带上,上茅房都舍不得撒手。 几次喝醉了抱着儿子大哭,然后说刘良佐的好,人家这当大伯的做的地道。一点没亏待大侄子。把侄子提拔为参将,就是亲儿子也就这样了。 所以骤然听闻了刘泽洪的话,刘良臣虽然吓的自冒冷汗,却半分大义灭亲的心都没有。 相反,随着郑芝龙大军一日一**近通州,刘良臣也下定决心了。 “天下若只有明清,为父必选大清是从,然而这世间还多出了一个郑芝龙。”刘良臣想着自己听到的见到的,想到大清在郑芝龙手中吃掉的那些亏,“郑氏仗着枪炮犀利,可是废了八旗最引以为豪的勇武。这再好的身手也一枪撂倒。” 八旗里的那些个白甲兵,那真的是生死中磨砺出的强兵,身披重甲,以一当十都是小菜一碟。 但面对着枪炮也一样不堪一击,你只需要轻轻扣动扳机,一颗不值一钱的铅弹就能夺走一个百战勇士的性命。 “如今的天下人谁还不知道怎么对付八旗?只要有足够多的枪炮,只要在铸造枪炮时候不偷工减料,制造药粉时候不偷工减料,军兵操练时候再严格一些,能不滥射盲射,这八旗就不足为惧。” 刘良臣言语里充满了感慨,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见解实际上是多么可笑的,但他就这么认为,而且深信不疑。 满清八旗一次次败在郑芝龙手中,全都是夯实这一论点的证据啊。 就跟前面说的,郑芝龙对满清最大的打击并不是他战场上打杀了多少八旗勇士,而是叫人看清了如何击败八旗,叫人看清了击败八旗的法子。 这天底下这般想的可远不止刘良臣一人。 “郑芝龙也好,大明也好,全都不缺钱粮火器,只要用心,你别看明军败得凄惨,但他们用不了两年就能拉出一支操练娴熟的火器大军。如此反而比大清更有机会重整河山。” 刘良臣言语着说,说的刘泽洪止不住的点头。姜还是老的辣,老爹这是真知灼见。 对比刘泽洪只是觉得满清不好,觉得郑芝龙要在齐鲁着手后,满清便就将很难再有作为,甚至未来有生死之忧,而大明现下里看却是安稳的很。加之满清频频拿汉军做炮灰,完全不把汉兵当然来看待。这叫刘泽洪潜意识里就不愿为满清效忠。 刘良臣的看法则更有见底,着眼也更加长远。同时也更加的可恨。 因为刘良臣之所以愿意反叛满清,那完全是从利弊角度出发的,而不是民族大义。 这种人眼光再明亮,本领再大,也有害无益。 他们这对父子,那还真是一对父子呢。 …… 张家湾城外。 尼堪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走,咱们往顺着运河往东看看。你等且小心一点。郑贼士气高昂,其部马军虽少,战力却是不弱,别吃了亏!” 刘良臣立刻按照命令而行,手下的三四百马军四下撒开,将尼堪一行人牢牢的簇拥在中央。 清军这几日的伙食很不错的,拿中午这一顿说,肉骨头汤+白面饼子+肥肉片,巴掌大,一指厚的肉片子,一人两片,馒头管够。 这危急关头,鞑子还是很大方的,每日两餐也改做了一天三顿,在学习郑军。 不过刘良臣部下并没有几个露出笑脸的,甚至有人都禁不住愁眉苦脸,一副哀容。中午的肉片很香,但这却有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餐。 刘良臣使了个眼色给几个军官,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先前也曾一脸哭丧的跑来他这儿求取良策。 他们这里可是通州战场的一个重要支撑点啊,那必然也是郑军进攻的重点。就鞑子那不拿汉兵当人看的样子,这一战打下来,通州镇绿旗真不知道还能有几个人活下来。 然而郑军不止对鞑子手下不留情,对于二鞑子也痛恨的很。他们就是想投降,可那传说中的“劳动改造”似乎也绕不过他们。 “总镇,这打也不是,降也不是,兄弟们真是走投无路啊。郑军眼看就要杀来了,您发个话,也给兄弟们指条路,咱们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自当是给皇上给大清效忠。”刘良臣一开始还挂着一幅忠臣样儿。“休要乱生心思。好好吃几顿饭,跟着贝勒爷打一场就是!” “总镇,兄弟们真不是诓您,您还真的给鞑子尽忠啊?郑芝龙都打到通州了。” “总镇,对面的郑芝龙就在津门落脚,他们一次不行,来年还能打第二次啊。”只要郑家发兵关外,满清能视而不见吗? 而满清只要出兵去救关外,人家就能立马乘船来津门登陆,这是个解不开的套! 刘良臣看着身边这几个一脸焦急的绿营军将,那神情不像是在作假,心中寻思着,这几个人怕是真的对满清起了二心了。便呵呵的笑着说道:“既然你们都不愿为大清效死,那何不多吃点饭,等过会儿碰到郑军了,就撒丫子往南跑去?” 语气就像是在说笑话一样。可几个绿旗军官却不会以为刘良臣在说笑。 “往南逃?” “你们一不愿意为大清效死,二不敢投降郑军,那除了往南去投奔大明,你们还有其他路么?莫不是要去投靠流寇?” 刘良臣这话明着是在说眼前的诸将,实则是在说他自己啊。他就是不看好满清的未来,不愿意给满清效死,又不敢投效郑家,所以只能联系南面的大哥,联系朱明的锦衣卫。 真的万幸啊,他大哥还在南明呢,还依旧是手握兵权的一方总兵官呢。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大家都是旗人 没人在乎他们是不是临阵脱逃,都已经对满清起疑心了,还会在乎临阵脱逃不脱逃吗? “郑芝龙大军杀奔燕京,北直隶和中原尽数空虚,我等正好拉着兵马奔南去。”刘良臣道出了自己的计划,“这郑清之战谁胜谁负都与我们无关,等到他们分出一个胜负的时候,咱们早就到了大明地界。” “自甲申年后,我们还是第一支背虏降明的队伍,大明朝就是把我等架起来做个牌位,也必然不会亏待了我们……” 不得不说,刘良臣盘算的真的很通透。 如是,早已经统一了盘算的几个人就全利索的行动起来。 尼堪的军令传来后,刘良臣人就笑了。“天意如此,那时间就定在今天了。本将带着马军先行一步,就在安桥等着你们。你们也一个个干脆些,郑军枪炮一响,利索的往南逃就是。” 最后笑着吩咐说,“去叫人杀猪宰羊吧,现在就做上,等郑军打来时候,你们也能下肚了。叫弟兄们全都吃好喝好,完事了好上路。今晚上谁也别想休息,一定要过了卢沟河,奔出三五十里去!” 人都走完后,刘良臣身后的帐子里转出一个亲兵模样的人,脸上全是满意的笑容! 话说刘良臣心中有了寻思后就想到了自己兄弟,然后可不就跟锦衣卫搭上了关系了么。 黑冰台一直在行动,大明的锦衣卫也非一成不变。虽然他们没能撬动多少清军的根脚,但也在努力。机会永远是给有准备的人说的,现在这不就是了。 马军没奔出去多久,两边就撞头了。 那是距离张家湾十来里的一个镇子,现在已看不到一个当地百姓,整个镇子仿佛被废弃的鬼镇一样。 两边都是很传统的东方骑兵。 郑军骑兵不善骑射,兵力有两个队,而通州镇的绿旗马兵更不擅长骑射,尼堪带领的那百十人也没冲在最前,所以双方真的很半斤八两,都是四五百马军撞面。 尼堪想都不想就下令刘良臣和博格(他的侍卫)带兵杀上去。郑军的马兵一直不多,但他没想到郑军派出的先头骑兵竟然只四五百人。 鞑子现在至少对自己的单兵肉搏战力极有信心了,马兵也好,步甲也好,肉搏能力他们还没丢。 双方兵力相当,自己这边则有百十个八旗的勇士,骑兵战岂有不胜的道理? 虽然只是几百人马,但拿下对面,那好歹是一个开门红不是? 吉利。 本来只是想见一见郑军的尼堪见到对面只有这么点骑兵,那立刻就生出了吃掉对手的心思来。而对面的李士元更是没有后退的理由。 两下马队一遭遇,立时就进入厮杀状态。双方兵力相当,但尼堪自持八旗肉搏战了得,郑军则因为不少人手中都有把手铳,全都信心爆表了! “杀啊……” 博格挥刀大吼着,这边的李士元也舞着大刀,高叫着冲锋。两边的战马都没有奔驰多远距离,马力充沛着,那就只有开杀。 博格带领的八旗兵来源相当复杂,有尼堪身边的戈什哈,有他旗下的奴才包衣,还有步甲里精于马战之人,但总的说来素质真不差,尤其是把骑射扣除之后,那战斗素质真的不弱。 至少一个个都马上功夫了得。 要是只刀枪上说话,这百十人能跟郑军一个队的马军掰腕子。 在博格看来,这一仗他们赢定了。郑军才四五百马军,看到他们竟然还不逃,那就是自己找死。然而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的算盘完全落空。 他本是让刘良臣带兵打头阵,然后自己率余下人马跟进,旗兵大爷们是要在关键时刻才发力的。可是现在刘良臣干了什么?他带着手下的三四百骑兵在两军阵前转了个九十度大弯,向南跑了。 他带人向南跑了! 不仅如此,刘良臣这么一跑,可直接把博格带领的那些鞑子兵给一下子亮在了已打马冲起来的郑军骑兵的面前。而他们却还在小跑呢。 “刘良臣……” 博格呲目欲裂。如此这个时候刘良臣还在他跟前,他能一把拗断刘良臣的脖子,剥开刘良臣的肚子,看看他的心肝是不是比黑炭还要黑!!! 这鸟人投效大清可都十几年了,大清没有亏待他啊。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他连愤恨刘良臣的时间都没有了,“冲,冲,都快冲起来……” 现在他们先要动起来才是最紧要的。 尼堪也恨得只想吐血,这刘良臣真的该杀,他带着队伍临阵脱逃了,却把博格乃至是尼堪都害惨了。 真不愧是祖大寿的手下,辽东军的出身,这“阵前转进”果然是拿手好戏。 早前祖氏闻名江湖的一大绝学——临阵玩转进,敌前卖队友,让满清好几次轻松的赢得大胜。现在这项绝学在刘良臣身上重出江湖,可惜掉进坑里的人却是当年的受益者——满清鞑子。 是一报还一报吗?反正这消息后来传到郑芝龙耳朵中的时候,他是哈哈大笑。 更重要的是,李士元抓到了尼堪。 “蓬”的一声,尼堪胯下的战马就同一匹奔跑的郑军骑兵马匹撞到了一块,既然跑不掉了,那就拼死一战,这点勇气他还是有的。 双方同时人仰马翻摔倒在地上。只是灵活的郑军先一步跳了开,滚落马下后虽也伤的不轻但总算没丢小命。而尼堪呢?整个人被歪倒的战马砸下了下面,他就知道自己死定了,他的胳膊抬不起来了,被战马压在身下的右腿又一阵阵钻心的疼,肯定也断了,这么着还要能在战场上逃脱出去,他就是福星在世了。 落到郑军手里他肯定就是个死,但是要这么就死了,他真是不甘心啊…… …… 通州城内。 “主子,主子,大事不好,……刘良臣他跑了,还害死了尼堪贝勒。” 豪格猛地从一幅硕大的通州地图前转过身子,看着气喘吁吁跑来禀报的戈什哈,整个人都懵逼了。 “你说什么?” “王爷,是刘良臣那个狗才临阵脱逃,尼堪贝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场战死。身边的上百马兵也全军覆没。”尼堪不是没逃,刘良臣一跑,他就转身去逃。博格带着半数人冲上去拼命好掩护他,却被发疯的李士元带人追了上。 郑军砍掉了尼堪的脑壳,挑在长矛上,在张家湾外耀武扬威的,同时也把刘良臣卖了个干净。 戈什哈脸上带着股咬牙切齿的恨。 豪格整个人都禁不住一晃,尼堪死了?还是死的如此可笑?直接叫他一时无法接受。他心中想到了一句汉人的俗语:树倒猢狲散。 可现在大青果明明还没有倒下,怎么就已经有那猢狲先就散开了呢? 两手一用力,手中的一根竹鞭断成了两截,接着被他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张家湾情形如何?” “屯齐贝子已经接掌全军,但张家湾……,人心惶惶。满汉互疑,军心动荡。” “叫屯齐尽力而为吧。”豪格胸中沸腾的杀意都要把整个人融化,在他眼中,整个通州镇绿旗汉兵都该死。可是,现实叫他只能压抑着自己的愤怒,他必须咽下这口气。 一切都要等大战结束后再说。 戈什哈领兵退下去,豪格两眼里的杀气几乎凝实,叫周遭的戈什哈、随从全都一凛。“滚!都给本王滚下去!” 转眼大堂内就只剩下豪格一人,他再压不住火气,拔出刀架上放着的腰刀便狠狠的劈砍在桌面上,但口中却不住的告诫自己,“忍住,忍住。自己一定要忍住!” 通州之战还没有真正打响呢,就是丢了张家湾,他在通州的布置还在,他手心里的主力还在,这仗还有的一打! 郑芝龙才不会给鞑子整顿军心士气的时间呢。当天下午就对张家湾清军发起了进攻,趁热打铁,落井下石么。 然后不出所料,彼处的阵地修筑的很像模像样,张家湾城也是挺坚固的,可军心震荡,士无战心,郑军的枪炮还没打响,他们先就起了鼓噪。这边炮声一开,那立刻的就有绿旗兵溃逃。 也就是尼堪的脑袋被郑军马兵高高举着示众的时候,绿旗兵们就都听说了自家总兵干的好事,军中立刻就起了谣言。什么谣言呢?就是鞑子要把通州镇兵马一个不留的全杀光,还给尼堪陪葬的谣言,那军心要还不震荡就有鬼了。 所以,近万兵马稀里哗啦的就兵败如山倒,大半人往通州跑去,但也有三两千人往南逃。 郑森发现了也不叫人去追。用屁股都能想到这些人跟先前落跑的刘良臣有关系。 上万清军逃到通州城下的时候连三千人都不到。别看张家湾距离通州就五里地,扣除了两边的城外阵地之后,那直线距离就更近了。两三里地,就是步兵也能撒开脚丫子一口气跑到头。 可就是这么短的距离,随着郑军马兵的冲刺劫杀,大群的绿旗兵丢掉兵器跪倒在了地上,也就是是屯齐引着手下的八旗兵真心的打了一下,好歹是趁着郑军立足未稳的档口,逃了出来。 不然啊,那张家湾满汉万把军兵,非全军覆没了不可! 通州的清军主力眼睁睁的看着,却没人敢去出兵接应。豪格也不愿意冒险。 张家湾已经事不可为,及时止损才是第一,还继续往烂掉的’买卖’投资,那只会赔的越来越多。 可这般一来对通州清军的士气打击之重,便就可想而知了。 …… 燕京的睿亲王府。 多尔衮脸上满是凝重,冯铨的这个提议叫他有些犹疑,“这般做会不会引起八旗内部的不满呢?” 他可是很清楚自家的权利那是建立在满八旗的基础上的。 “摄政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唯今之计,只有此法可解我大清危机。” 扩充汉八旗,大肆的扩充汉八旗。 这样八旗的人丁不就充足了么?大家都是旗人了,你还能不为大清效力效死?冯铨现在肯定不知道刘良臣的作为,那刘良臣他也是旗人啊,汉军正黄旗的。 第三百二十八章 通州都到了,燕京还远吗? 多尔衮的提议可是叫燕京城内一片震荡,扩充汉八旗,不是一两个牛录的扩充,而是一两百个牛录的扩充,并且是持续不断的扩充。 这是要翻天啊。 蒙军旗拢共才二百牛录,满八旗加在一块也才三百个牛录,汉军旗本就不比蒙军旗弱,现在还要翻倍的扩充…… 那想都不想就能知道汉军旗日后在满清政坛上的份量将会大大增加。 这消息眨眼就送到了豪格手上,后者心里头也生出了无数念想,但暂且都压下去。眼下战事为重! 他必须要承认,多尔衮的这一招真的很妙。 ——这是逼着被纳入汉军旗的汉人们不得不跟郑芝龙拼死啊,不得不效忠大清啊。 “咱们大清的国运,是存是亡,就都在此一战!” 豪格没有再玩虚的,召集诸将,开门见山的大声宣说。 一张制作的精细的军用地图上,通州东南两个方向上都有大股红色标记出来。所有的清军军官都注视着那两个红色粗箭头,现场的气氛立刻凝重起来了。 “在座中人就没有不在旗的,郑贼对旗人有多恨,你们自个心里都清楚。”这个时期的绿旗高层也多是投降的如许定国、刘泽清之类的已经被编入汉八旗的汉奸国贼,或是如祖可法、柯永盛这等鞑子没入关前就投鞑编入汉军旗的人。 大家都是旗人,都是郑芝龙的死敌。 豪格的话没毛病。 “所以大家伙还是忘了那些不该有的烦思杂念。” 你们早就没退路可走了。刘良臣还能往南逃,那一是因为他还有个大哥在南面撑得住场面,二是因为人家逃的早。那现在呢?通州城往南的路早就被郑军给堵住了,谁还能逃得过去? “这接下的通州之战,就让那些南蛮瞧瞧咱们八旗勇士的厉害!也都为自己搏个前程,但凡是作战英勇的,摄政王已经给出了说法,不分贵贱高低,一律抬旗。” 哪怕只是汉军旗呢,这在大清也是一大荣耀。要知道,原时空里,大名鼎鼎的年羹尧还是包衣奴才呢。 豪格这一刻真心觉得多尔衮大肆扩招汉军旗是一个妙招。 只要把人纳入八旗了,这就是逼着汉人们不得不忠心于大清啊。当然,刘良臣那样的败类也是在所难免的,但总比眼下要强。 所有的人都满脸血气的气昂昂出门,仿佛一个个都不晒郑军一样,豪格也换上了一身结实的盔甲。 同时间里,士气高涨的郑军也已经逼到了通州城外。郑鸿逵引着兵马在南面,郑芝龙带着主力在东面——至少有三万大军,排列在通州城外头。 一门门大炮还拖在队伍的后面,拉的老远老远。 队伍里牛全部用来拉拽大炮,还有马驴骡子。 虽然走的是官道,可五斤炮,以及一些八斤炮,连同炮车后都两三千斤重的,太重了,每一门都需要用两头犍牛加四匹骡马拉拽,才能让大炮的移动速度赶得上步兵的行进速度。 炮兵部队迅速架设大炮,另外一群护兵选择了合适的地方后开始着手修筑炮兵阵地。人多力量大这句话绝对没有错。当郑军最早拉来的三十门五斤炮对准通州城狂轰猛炸的时候,一个个炮兵阵地就都已经修筑完毕,八斤炮、五斤炮迅速推进到炮兵阵地中。 清军承受的压力更大了,大炮产量始终不足的清军在通州城布置的重火力只有少少的二三十门。毕竟背后的燕京城也是重点。 就这火力怎么能跟郑军打炮战? 也亏得豪格根本就没这么想。 那些修筑的挺坚固的胸墙在一颗颗铁弹的撞击下,或是轰然倒塌,或是已经摇摇欲坠。 不过要硬啃下鞑子的阵地,只靠大炮的轰击那是万万不行的。 他们才不会跟郑军正面死磕呢。说真的,别看郑芝龙拉起了那么大的火枪队伍,但排枪击毙式的硬怼在他这几年穿越时间里又出现过几次? 人都不是傻瓜,没人会明明怼不过,还要硬怼。 尤其是把自己人当宝贝金疙瘩的鞑子。 他们要是那么头铁,老奴病死了之后,就该起大军二度攻打宁远城。 郑芝龙对此早有准备。 第一是盾车,改装后的大型盾车。虽然还是挡不住红夷大炮的轰击,但至少弗朗机炮、小炮,乃至是红夷大炮打出的散弹,它们是不怕的。 一二百辆盾车齐齐推出去,清军的大炮就是要轰,也不可能全半道轰趴下吧? 而且前装滑膛火炮的有效射程比之线膛枪来也远不了多少,精准度更是没得比较。就是这些改进后的重型盾车都被半道轰趴了,它们也是狙击手的掩体。 第二招就是掘土挖沟前进,照他的设想,那是可以参照亮剑中李云龙的壕沟投弹战术。 之前在沧州时候就已经证明了投弹战术的正确性,这沟壕投弹,顶多是先来那么一段僵持。 清兵肯定能发现那沟壕,也一定会投弹阻止。但就他所知,鞑子可没有专门的训练过投弹,而恰恰相反,后者却是郑军新兵训练诸科目之一。 郑芝龙有足够的把握对付豪格的铁桶阵,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罢了。 他现在的时间的确紧张,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阿济格的马军就从关外回援了。但三两日的功夫他却还在通州城下耗得起。 一把把铁锨握在郑军的手中,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挖掘出一条通往清军前线的战壕。 所以,当炮声开始的那一刻,在炮兵阵地开始修筑的那个时候,他们就也已经开始了。 在宽阔的战场上十条壕沟齐齐发动。就跟那法老之蛇一样,飞快的向着清军阵地蔓延。 豪格站在通州的城门楼上,望远镜下把城外的一切都看的很清楚。只是他的目光全被一辆辆盾车和一个个散开的火枪兵给吸引去了。 “告诉巴克豪斯。他要能把郑军的盾车通通打碎,本王赏他们白银万两。” 而对于郑军的掘壕前进,豪格却还没有感受到什么致命的威胁。 就是前线的清军,目光也全都集中在盾车身上。 鞑子们对它简直太熟悉了。 整个明清战争,说到底就是鞑子厚实的盾车和明军低劣不合格的火器之间的较量,盾车在鞑子们的眼中是一等一的威胁。 “轰轰轰……” 通州城外的最前沿战壕中,铁青的炮身泛起幽幽的冷光,好似能夺人心神一样,几门红夷大炮就被隐藏在其中。 与当初郑芝龙打热兰遮城堡时候的布置没什么两样,都是一个大型的凹圆,三两丈方圆,深浅还没有末过炮车的车轮,可以想象一下后世的半地下室。几门大炮就安坐其内。 炙热的炮弹喷薄而出,一道道耀眼的流星滑过,伴随着震耳的响声,必有一股股的硝烟升腾。 郑军在尽最大努力的开炮,他们更是在全力以赴的开炮。要是被盾车推到了眼前,那迎接他们的可就是郑军的手雷枪子了。 盛夏里,通州城外的风儿也吹不散天空的硝烟,因为那一片片硝烟刚被卷走,另一股股硝烟就已经再次从战场上升腾。 “轰轰轰——” “轰轰轰——” 随着一个又一个炮兵阵地的建成,随着郑军一门门大炮的就位,清军的炮火彻底被碾压。 巴克豪斯最倒霉。为了豪格颁下的重赏,他是不顾危险的奔到了第一线,亲自定间距,瞄角度,恨不得放个屁就把对面的盾车群给全部崩飞了去。 但屁用没有。他根本就想不到郑芝龙这次玩的就是碾压。 清军放在一线的几门火炮露面了后,他就下令给各个炮兵阵地,一家分一个,对准了打。只要对面还冒烟,那就盯着猛打。 他就不信这么多大炮的集中攒射,就能没几个瞎猫撞上死老鼠的。 那当然有撞上的了。巴克豪斯就是苦主。虽然没被炮弹削掉脑袋,也没碰上药粉桶殉爆,但零碎的炮车却险些要了他一条命。 整个人被人抬出来的时候,就仿佛是一个刺猬一样,身上扎满了一根根木刺。 豪格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了下来。 而在一线指挥的冷僧机脸色更加青白,嘴唇紧紧地抿着,举在手中的望远镜都快被他握变形了。 他可看的清楚,对面的炮弹噼里啪啦的打过来,虽然大部分都落空了,但总有幸运的。一颗铁弹直直的命中了炮车,把笨重的炮车打个稀烂,崩裂四射的木头碎渣还杀伤了好几个周边的炮手。而大将军炮的炮管被这一撞整个的翻腾了起来,然后重重的落到炮车残木前…… “打,给我继续打——”容保咆哮着,怒吼着。 对面郑军的盾车还多的很呢,他这儿先就一门大炮给报销了。 他当然愤怒,也只能愤怒。除了这样,他还能怎么样呢? “轰轰轰——”再一轮炮击打来。 这会清军的大炮没有遭殃,但一处炮位前方的胸墙去接连命中,炮弹打的尘土飞扬。 “咚——”响亮的撞击声从施琅不远处传来,崩裂的碎木片四溅飞迸。伴随着盾车对的靠近,清军的火力是越发凶猛了。 不止是红夷大炮,大弗朗机炮之类的东东也纷纷开火。 惨叫声中,他转头去看,却见猛地一道虚影从额前晃过,以施琅的反应力根本不及躲闪,接着感觉到额上一热,一溜鲜血就已经滴到眼角…… “啊,将军!”身边的亲兵大惊失色,忙提着盾牌抢步到施琅身前。 “没事!”施琅抹了抹额头,小伤口,别看冒了那么多血。“去告诉弟兄们,用力的推,越快到了鞑子阵地前,咱们越安全。” 大弗朗机炮、小佛朗机炮、威远炮等等,那威力再不如红夷大炮,它们也是大炮。打中的次数多了也会把盾车前头的挡板个砸碎。 “推,继续用力的推。大伙儿都加把劲,这通州都到了,燕京还远吗?”施琅回过头来就冲着前面推盾车的士兵们大吼着。那郑军的大型盾车三五个人就能推起来,但这改进后的盾车却是十个人在努力的推动,也依旧慢如蜗牛。 因为啊,这些个盾车的挡板后头全是一袋袋沉重的土砂,如此才能抵挡的住散弹和抬枪啊。 第三百二十九章 大青果不做崇祯第二 战事已经打响,张家湾先就失守,上万清军一触即溃,更出现了总兵官临阵叛逃,贝勒爷因之丧命的丑事,黑冰台岂有不给鞑子大肆宣扬一番的道理? 几乎就在豪格的军报送入燕京的同时,那儿的黑冰台也收到了指令,很快一张张小报和一道道谣言就在燕京城内散播了开来。 全城大哗! 张家湾清军的战败,很多人都可以接受。毕竟他们只有万把人。 但被他们所接受的战败是力战之后的战败,而不是如此可笑的战败。 刘良臣和尼堪的消息真的很打击人。 就是对鞑子再有信心的人,那一个个心中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过燕京城大小城门全被看住了,谁也不能出城。 紫禁城里,满汉文武大臣们悉数都到了。 并没有上大殿,而就在坤宁宫的暖阁里,一盆盆冰山摆在四角,却还依旧叫不少人热的汗流浃背。 与人心惶惶的燕京城不同,这些满清朝堂上的高层大员们神态倒还镇定。 张家湾的失败虽然损失不小,可这却并不能代表着通州之战就一定失利,更不代表着豪格铁桶阵的失败。尼堪的死,刘良臣的叛逃,都是意外因素。 所以,满清的大盘还在。 布木布泰的底气还很充足,语气不紧不慢的说:“郑贼逼近京师,绅民惶恐,人心不安。朝廷在这个时候就该放出话来,叫绅民百姓们安心。我大青果是不会做崇祯帝第二的。” 燕京城要是丢了,满清的大业才真正的遭受重创呢。所以啊,那些劝她带着小皇帝西巡、北狩的话,都是放屁。 大清必须就立在燕京,动也不动。 “摄政王,你说是也不是?” 多尔衮表现的很恭敬,“太后英明。我大清南扫朱明,西压李顺,天命所归,国势正兴。此番只是主力用以他处,为郑贼所趁,方叫其杀到了京畿,却也是风过无痕,岂能撼动大树?” 当下就由小皇帝下了一道旨意,重申大清朝堂之决意,守住燕京城,肯定不会逃避的。 “你们都下去吧。” 坤宁宫后殿,多尔衮把手一摆,苏茉儿等一群奴婢全退了下去。 多尔衮抱着布木布泰就滚到了床上,一阵叫人面红耳赤的云雨之声传来,外头守着门口的苏茉儿如若未闻,整个人像一尊塑像,木木的站着。 布木布泰都三十好几了,在如今的时代,那是绝对的半老徐娘了。而以多尔衮的权势,他什么样的美女拿不到手?之所以每每进宫来滚龙床,那最大的原因就是那种叫人欲罢不能的刺激。 躺在他身下的是黄台吉的庄妃,是小皇帝的老娘,这种身份上的刺激感才是最让多尔衮享受的。 至于说爱卿,那真就呵呵了。 “怎么,还是不放心战事吗?”事后,进入了圣贤时刻的多尔衮抱着布木布泰说。 “我怎么能放得下心。郑芝龙都打到通州了。”坦诚相待的布木布泰,脸上再没有了先前面对朝臣文武时候的好以整暇。 “才打到了通州,又不是打到紫禁城了,慌什么慌?” 看着怀里人脸上露出的焦虑和忐忑,多尔衮心里反倒更绝的喜欢了。 他不喜欢布木布泰那种老神在在的样子。 所以每次滚龙床前他都要好好的酝酿酝酿,甚至都事先服送了药丸,那就是为了叫她失态…… 现在看到布木布泰的表情,多尔衮心里那是一个舒坦,能叫这么个有心计的老娘们露出小女子的模样来,他真就跟喝了蜂蜜一样。 你布木布泰再有能耐,拉拢这个,拉拢那个,现在不还是要靠男人嘛? “就算豪格不济事,咱们还有燕京城呢。” “别看崇祯皇帝一战没打就跑掉了,这城池坚固着呢。八哥在的时候,我大清几次杀到城下不也没能拿下么?” 与朱明一比,满清这次‘灾难’算什么呢? “那么大的城池,数十万之多的百姓,青壮有的是,看个火头还不够吗?且不说那郑芝龙还敢不敢肆无忌惮的放火烧城了,就算他还敢放火来,我也早有准备。” 各处安排水龙队,组织人丁准备救火,同时拆房子,搞出隔离带。全是防火的招! “何况还有十二哥呢。”阿济格就算是现在才回过神来,半个月的时间也足够他带兵回援了。再留出半个月,这就足够阿济格带着马军把齐鲁东半个中原搅得一塌糊涂了。而多尔衮他手中握着几万的兵马,还有燕京这座坚城,还抵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吗? 别看张家湾之败叫满清挨了当头一棒,多尔衮却根本没放在眼中。 …… “杀啊……”大批的火枪兵挺着刺刀与冲上来的清军杀到了一块。 豪格吸取了当日在沧州的教训,通州城外布置了足足三条防线,而且每道防线都不再是孤单单的两条战壕了,而是好多条。大批的军兵就隐蔽在后头的战壕中,只要前面的兵马能短时间里堵住郑军的兵锋,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冲上来。 当士兵大批大批的绞杀做一团的时候,那需要考验的可就是真正的硬实力了。 “噗嗤……”刺刀捅穿肉体的闷声不时的传来,不知道这一刻多少清军发出了惨叫,又有多少清兵跪倒在了地上。 绿旗兵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也就是那些个八旗步甲,成为了清军真正的支柱。 “大哥,这般厮杀……” 郑鸿逵首先有些撑不住了,在他眼中郑军将士都是绝对的精兵,排枪击毙,比知道能打死多少鞑子。可现在却就这般的与鞑子肉搏,这也太大材小用了啊。 更重要的是不值当啊。 “咱们才死多少人?咱们又有多少人?别的不说,就一个齐鲁都上千万。而鞑子呢?他们又才有几个人?” 这个道理郑芝龙已经给郑森、郑芝鹏、郑芝虎讲过了,现在他就再把这个道理告诉郑鸿逵。 “不过这进度还是缓慢,让其他三面也都打起来。”最大限度的给敌军以压力。 郑芝龙心里可一直记挂着关外的阿济格呢,他可没打算在通州待太久时间,这要通州城一直是眼下这个打法,那一时半会儿的可就走不动了。 第三百三十章 卑鄙,太卑鄙了 许是沧州教训挨的太深刻了,豪格在通州摆出的阵仗真的比沧州时候强出了许多。 与郑芝龙看来,其中最大的改进并非是火炮增多了多少,也不是壕沟多了几条,而是豪格思想目的上的转变——从拒敌于外,从想占郑军的便宜,用自己极少的伤亡换取郑军极大地伤亡,变成以拼消耗拼人命为主了。 豪格现在追求的似不是要把郑军彻底拒绝在通州城外,拒绝在清军的防线之外,而是要用自己手中雄厚的资本,一点点一点点跟郑军打消耗战,他要的是时间! 因为只要关外的阿济格能回来,郑芝龙就不可能再放着空旷的大后方而置之不理! 骑兵可不是步军,就阿济格带领的马甲,他们直接往中原齐鲁插过去,不说攻城掠地了,也不说屠城啥的,就是随意的祸祸几个县城,来几场烧杀抢掠之类的,制造出几十万难民来,驱赶着往齐鲁涌过去,那郑芝龙能不回兵吗? 阿济格军的重要性并非是他这支兵马的战斗力,而是他这支军队是骑兵,是可以轻轻松松的往南杀到开封,再往东杀穿齐鲁的。 谁叫郑芝龙的实力还没发展到合格线呢? 只要大军出动,那后路就一定有问题。这还是他只盯着满清打的缘故,要是再跟朱明起了刀兵,郑军两面受敌,能牢牢地掌控着齐鲁就是万幸! 所以,阿济格什么时候能赶回燕京,这真的很重要。 虽然还有一种可能是,阿济格率军回援燕京后,就跟郑军死磕起来……,然而这可能吗?鞑子也不是傻子啊。多尔衮、布木布泰,聪明人多的是! 可是老天爷不赏脸。这上午时候还艳阳高照,下午不等太阳偏西,天色就阴沉沉的乌云密布了。 郑芝龙本来打算用一个偏招,他记得有几部抗战神剧里,土八哥们用辣椒面做炸弹扔进鬼子炮楼里,这电视效果是很搞,可历史上却也真的就有过这一幕。土八哥们缺重武器,那如何对付碉堡呢,那就用辣椒面把鬼子熏出来。 把迫击炮弹里的药粉都倒出来,先装辣椒面,最后再把炸药装上,最后把引信再拧上。那辣椒面的威力对付起钢筋混凝土工事里的鬼子绝对是无上利器。 如今这年头,迫击炮弹是不行了,但还有臼炮炮弹不是? 之前挖到鞑子阵前的那些个沟壕,现在已经发叉了。一根藤上七个娃么,我在前头多开几个头,三叉戟五叉戟的整出来,几十门臼炮打那种加料的辣椒炸弹,保证战壕里没人能受得了。 如今这个时代,辣椒这玩意儿才从美洲传入中国不久,怕是很多人都还没尝过。骤然间被辣椒面一呛,没人能受得了。 经过了昨儿今两天的厮杀,郑芝龙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豪格的想法。就准备下午时候给他来次狠的。结果老天爷却变了脸。 一看天要变,赶紧让人在炮位上搭建防雨棚。虽然很多人调笑说,这是老天爷在可怜清兵,但不知道多少郑军官兵心里就是有着那么一丝儿不爽。 周全斌百无聊赖的躺在床铺上,这个位于张家湾附近的村落已经成为他们营的宿营地了。村子里的百姓很有一部分人逃走了,留下了不少空屋子。郑军把余下的百姓集中到了村子南头,自己就住进了空出的房屋中了。 还别说,这感觉真比随帐篷要好得多。虽然闷热,可至少不受潮气了。 一个院子一个棚,周全斌光着上身,但这还算整齐的,屋里头另外几个摔扑克的家伙,一个个赤条条的,有一个输的最惨的,真一丝不挂,小鸟都在外面吊着,也不嫌害臊。 扑克是郑军军中所允许的一种娱乐,这可不是郑芝龙发明的,而是郑军军中本就有的东西。 舶来品,欧洲人的游戏,在郑军中有所流通,但绝对不是最盛行的。 那时候郑军军中可没有禁du,摇骰子才是他们的挚爱。 但现在摇骰子不被允许了,扑克就也盼的云开见月明了。 当然,郑芝龙还是给扑克发明了很多种玩法。这也就叫扑克游戏迅速的在郑军内外流传了开来。 当兵的都喜欢赌两把。他们做的是掉脑袋的勾当,少不了有些人就看淡了生死,今朝有酒今朝醉。虽然他们一开始都是淳朴的汉子,可等到见惯了生死后,等到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有了依靠后,那性子还会一成不变吗? 但也有例外,周全斌就不喜欢赌牌。比起赌牌,他希望这场仗能更快的打响。今天上午他们营的通知都已经下来了,大伙儿都在做着突杀去的准备了,结果老天爷一泡尿浇下来,全泡了汤。 一直到黄昏时候这雨才停。 “放……”随着一声令下,郑军阵地上的炮兵又开始忙碌来,隆隆的炮声霎时间响彻天地。 周全斌爬上了屋顶,不止他一个人爬上了屋顶,很多人都爬上了屋顶,连着这个村落里剩下的老百姓里,几个半大小子都身手麻利的直接抱着大树,爬的老高老高。 所有人都在观看炮群轰射的威力。 一道道焰火把所有的潮湿都给抹掉了。滚滚硝烟风吹都吹不及,将整个通州都掩埋了起来。 拜都缩着脑袋紧紧的贴着战壕壁,郑芝龙“出山”的第一战牛庄之战里就有他的身影,而现在这家伙竟然还活的好好地,胳膊腿,鼻子耳朵,也不少一个。 当然他也没有出人头地,依旧是一个简单的小兵。 现在以监军的身份蹲在战壕里,督促着周遭的绿旗兵们奋勇杀敌。 看着头上一颗颗铁弹飞过,拜都实际上并不怎么害怕,这炮弹直接落到自己头上的几率太小了。而他的运气要真那么坏,那就是躲过了这炮弹,也还有接下的手雷雨和肉搏厮杀呢。 五斤炮的轰鸣声中,臼炮的响动是那么的微不可查。所以,拜都直到自己眼睛突然地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痛,接着鼻子就嗅到了一股辛辣至极的呛味,他都还不知道这味道从哪儿来的呢。 “阿嚏,阿嚏……”拜都顾不得其他,整个人连打喷嚏带咳嗽,眼泪鼻子糊了一脸。 “咳咳咳……咳咳咳……” 无数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通州城外的沟壕区里响起。只是过了片刻,一个个清兵就不顾头顶依旧不停掉落的炮弹和对面、侧面冲来的郑军,狼狈之极地顺着交通壕往后面跑。 “咳咳咳…咳咳咳……”天地间在这一刻都只剩下了这一种声音。 在冷僧机不敢置信的眼睛中,在郑芝龙哈哈大笑的喜悦中,出击的郑军士兵毫不费力的就夺取了通州清军的第一道防线,不知道多少清兵在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毫无反抗的当了俘虏。 “快,快,抢占阵地,抢占阵地。”带兵突击的施琅,脸上笑的仿如偷了蜂蜜的狗熊,这简直不要太顺溜了。 这个辣椒炸弹端的了得。如果没有防备,铁打的汉子,任凭你再是能战,面对辛辣的辣椒粉,也照样全无抵抗能力。 猛然间被辣椒炸弹的“毒气”所笼罩,通州四面,上万清军似都失去了战斗力,除去一部分强忍着逃回了后头,至少有三四千人在涕泪横流中当了俘虏。 这些人被拖出阵地后,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那曲卷着身子躺在地表或是战壕中,撕心裂肺一般的的不住的咳嗽的滋味,真的好不好受了。 “啪——”豪格愤恨的一拳打在城壁上,手皮都被打破了,空中顺风飘散过来的刺鼻气味儿已经说明了一切。“卑鄙,太卑鄙了!” 任他搅破脑汁,也想不出这种恶劣的手法啊。 第三百三十一章 幸与不幸 卑鄙不卑鄙的且放在一边,战场上讲究的是有用没有用! 郑芝龙的这一招又怎么可能没有用呢? 没用,豪格会气的破口大骂? 就靠着这一招呢,一个上半夜,郑芝龙扫荡了通州城外两道清军防线,最里面的一处没能再接再厉,原因也不是辣椒炸弹不当用了,而是因为通州城外耸立着几个小棱堡。 这还是巴克豪斯负责建造的呢。 每个棱堡体量都不大,但再不大的棱堡也不是郑军也黑灯瞎火中就能拿下的。 前线的施琅吃了个亏后立刻就喊停了。 人家躲在厚厚的土护墙后头开枪开炮,你打都打不到人家,还能如何?天上的烟花一刻不停的燃放,叫你想要悄悄地摸近都不能。 何况鞑子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傻子,见识到了郑军的臼炮和手雷后,就给棱堡加了个盖子。 大腿粗细的圆木一排排遮在头上,就是那臼炮手雷真的落到头顶去了,也伤不到下面的人。 本来是露天式的棱堡,现在都有点封闭式的意思了。 死拼硬打只是送死,鞑子现在也有手雷和散弹,人再多也没用。施琅见势不妙,立刻喊停。 但总的说来,这一夜之间拿下了这般的成果,却也是厉害的紧了。 天亮之后,郑军的炮击依旧震耳欲聋。可说真的,这对人家那些小棱堡来说几乎没用。 棱堡的建筑特征不是高大,而是低矮,低矮才好躲避敌人的炮击么。这玩意儿出现在欧洲战场上的时候,还是火炮刚刚成为了战场上毫无争议的主导者的时候。石质炮弹都能够轻易打破城墙,金属炮弹则可以穿透碉堡间的护墙,这样的破坏力使高耸的城堡一触即溃——它们那坚不可摧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 从那时开始,为了避开火炮的弹道,城堡设计师渐渐废弃了高大坚固的护墙与直入云霄的塔楼,转而将军事建筑设计得更为贴近地表,使它们隐蔽在土地中。这种复杂的建筑技术中融入了严格的几何学——城堡中所有的侧部防御工事基本都由梯形和三角形构成。 梯形是指上下高度,棱堡低矮就不能阻挡敌人了吗,那只需要把棱堡前一段距离的土砂彻底清理了,挖一个坑,从坑底望坑外,这高度可不就又回来了?三角形构成是尖角向外,不在正面留下垂直角度的受打击面。 二么,就是厚。再差的棱堡壁厚也没有少过三尺的,通州城外的这几座棱堡,郑芝龙这里都有详尽的信息,壁厚四尺五到五尺之间。加之土护墙对炮弹的抗性可比石头厉害多了,这乍然一听很可笑,但却是经受过实践检验的。 人家是以柔克刚,而非是跟炮弹硬碰硬。 所以,别看郑军的火炮打的很欢快,实质上却对棱堡根本没鸟用。 能叫棱堡里的敌人感受到威胁的还是那一条条不断掘土向前的之字形战壕。 郑芝龙记得欧洲历史上有一个叫沃邦的法军元帅,那是一个建筑天才,无论是棱堡设计建造,还是他去进攻棱堡,都效果显著。甚至还搞出了一个针对棱堡的攻城法,可惜,那内容他是一个字也记不得了。 他自己能想出的法子那就是挖地道,一直逼近鞑子的棱堡边,同时尽可能的把鞑子头顶上的那层盖子给先打破了。 只要头顶没有了遮蔽,把一颗颗炮弹送去棱堡面上,将城上的守御部队、火炮以及炮手全部扫清。 然后再对棱堡中后部的那座后世的碉堡下手,这就是郑芝龙寻思了一遍又一遍后拿出的攻城法子。 …… 站到棱堡侧面的战壕里,玛尔泰正在用战壕里的砖石磨拭着佩刀,他的身后插着一面绿旗,表明了他身边士兵的身份。 自己经历战事的第一仗,竟然就被发配到绿营了。这是玛尔泰万万没想到的。 昨日里他还在豪格身边做着三等侍卫,虽然他才十六岁,刚刚从京城调过来,可作为钮钴禄氏子弟,作为五大臣之一额亦都的孙子,这都是他应得的。 从三等侍卫升到一等侍卫,然后再转入绿旗兵里做个副将啥的,慢慢熬到提督衔,那就有资格回到八旗兵里做个角色了。 这是玛尔泰早早就被人定好的线路。 可真的是没有想到,这计划不如变化快,眼睛一眨,他就被推到前线,督军督战了。 昨夜里守军大败,不知道折损了多少人马,好多绿旗都乱了套,一群群败兵现在还没有整顿齐全。 而且军官也折损不少。 豪格却不可能任由着这些绿旗败兵们浑浑噩噩,那就很干脆的以千人为单位的编组起来,然后把自己手下的侍卫派去挑大梁。 先前连战场都没碰过的玛尔泰,也不得不赶鸭子上架。 这家伙武艺还算好,毕竟是真鞑么。这个时候的鞑子高层可还没有腐化,但叫他领兵作战,玛尔泰真就嫩的像是一个娇滴滴的黄花大闺女。 可他还是要来到前线——这么一个很朝不保夕的地方。 最后一层战壕区,豪格把自己的侍卫们都派出来了,如玛尔泰这种菜鸟,都被派到战壕里督战。实在是夜里的大败太伤守军的士气了。 本来好好地三层防线呢,尤其是郑军杀来的头一夜,那还打退过郑军一回呢。 可谁料到人家使出了招来,一个上半夜就拿下了两层防线。这第三层防线有棱堡在,这玩意儿很难搞不假,但虽敢保证郑芝龙就没个其他找,把棱堡也给搞定?那样的话,通州城可就完了。 玛尔泰磨拭着自己的佩刀,希望这口他亲老子留下来的宝刀能给他带来武运。忽然,耳朵一阵轰鸣,那声音与郑军打炮的声音可有不同。忙抬起头来看,城头上的自家火炮在陆续开火。 玛尔泰不伸头去看也知道,定是那郑军的沟壕挖的近了。 南面阵地上腾起一阵尘烟,几乎同时,臼炮开花弹那尖啸声破空而至! 纵然这炮弹根本就打不到清军,可炮弹依旧要打,升起的硝烟好歹能遮蔽一下视线么。 玛尔泰就一直在磨刀,他一点都不担心这炮弹能落到他的头上,他可是钮钴禄氏的子弟,自己点哪有那么背啊,会被炮弹直愣愣的掉进狭窄的坑道里来? 何况郑军的炮火都对着棱堡打呢。 可是……,人真就不能随便立flag! 只是隔了一会儿,一道尖锐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那声音竟然真的越来越近! 大惊失色玛尔泰都来不及起身,就看到一团黑影在坑道右侧两三丈远的地方落了下,那颗铁弹打的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战壕中。玛尔泰一声大叫,人就向外一扑。 耳朵里传开了惨叫声和一声轰的爆响,却是那炮弹引燃了边上的半桶药粉。 亏得是这药粉是敞开着口的,殉爆后威力大减,玛尔泰人被一阵气浪高高地掀起,然后重重地砸在坑道侧壁上,全身一阵阵麻木。 可是性命还在。 他脸上湿湿的,鼻子嗅得到浓郁的血腥气,挣扎着起身去看那段战壕,硝烟弥漫,还有那凄厉的惨叫传出来,左右边儿上的兵勇则全跟躲瘟神一样纷纷离开这里。接着他的两名随从就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二人紧张的看着玛尔泰,在玛尔泰耳边张大嘴说着什么话,玛尔泰却怎么也听不清楚。 郑军在棱堡前受阻是真的,可这战壕里的一幕,何尝又不是真的呢? 玛尔泰只是清军的一份子,他适才没死,那是他的幸运;他蹲在战壕里都能碰到这倒霉事,那就又是他的不幸。 幸运与不幸,对个人的命运有着极大的影响。但是在战场上呢,个人的命运对于整个战斗的胜负又是那么的无关紧要。 接下来的战场进度就是之前的一个缩影。顶着清军火炮的轰击,郑军士兵一点点挖掘着坑道,一颗颗臼弹在战场上爆炸开来,滚滚黑烟固然不能彻底给坑道兵以彻底的掩护,但总能有些效果。更重要的是,这能给挖掘战壕的郑军士兵以心灵上的极大安慰。 玛尔泰非常幸运的没有受伤,摇摇晃晃地坐起来,“狗奴才。还不快扶着爷去坐着。”他眼睛的惧色很快就消失不见,嘴里继而便唠唠叨叨的骂起郑军来。 打从被分到战壕后,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把命交代在这里。但那左右就是一条性命,怕啥? 满清跟郑芝龙打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死在他手里的八旗大臣可也不是一个两个。爱新觉罗家的都折损好几个了,他俩叔父(图尔格、伊尔登)都是郑芝龙的手下败将,他死在通州又有什么稀奇的? 虽然他才十六岁,但他真的不怕死。 对比死亡,玛尔泰更担忧自己给祖辈丢脸了。 战壕里很快就没有了呻吟声,后者都被抬走了,至于会送到哪里,玛尔泰很清楚,但很多低层的小兵是不清楚的。 坑道里没有了惨叫和呻吟声,但小声的哭泣声却不绝于耳。 玛尔泰眼睛泛起凶光,他现在不想听到哭声。他怕死吗?怕死。能行的话他绝对不愿意去死。但他不会投降,不会逃避,更不会哭泣。哭声在玛尔泰看来那就是懦夫。 他拎刀站起,目光鹰一样扫视则所有人,哭声立刻没有了。两声惨叫后,鲜血染红了玛尔泰的鞋底,“再敢有扰乱军心者,斩!” 第三百三十二章 北狩 “驾驾,驾驾……” 新的一天到来,鲜红的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上跃起。晨曦洒落在燕京城南清凌凌的卢沟河面上,仿佛是点点碎金。江面波动着,微波中金光闪烁。 一骑快马趁着晨曦的清光,飞奔到城南大营。 “快,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 守护辕门的汉军旗将人马拦了下,那骑手整个人直接从马背上就栽了下来。看门的军官不认得这人的脸,但他认得这人怀里掏出的那块牌子,唬了一大跳。连让人拿水来,灌了骑手几口,就让人架起骑手直送孔有德的大帐。 孔有德这个时辰已经起身了,他年龄还不满半百,身体好着呢,见到来人他就跟守门都司一样吓了一大跳,因为他认得这人,这人是孙龙跟前在通州效力的亲卫。 而孙龙不止是他的心腹大将,其子孙延龄还是孔有德给自己闺女选定的女婿。这可以说是跟孔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肱骨。 “王爷,通州怕是不成了。郑贼夜间发力,轻易就打破了城外两道防线,只剩下最后一道防线还在。但郑芝龙连夜使人挖掘坑道,天亮后必然会对通州接着发起猛攻。一旦外围的几座棱堡死守,只剩下一个通州城,肃亲王又如何能守得住?” 孙龙还真是孔有德的心腹人,好容易从第二层坑道里挣扎出性命,刚缓下一口气,就立刻使人来报。 孔有德听了眉头皱的能夹死绿头大苍蝇。 这通州要是不好了,燕京城还能好么? 不过这个时候派兵增援通州是万万不能的,自己还是趁早准备厮杀吧。那英亲王的马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到呢。 比孔有德更早一刻钟得到消息的多尔衮脸色大变,通州城外的阵地他是亲眼见过布置图的,那么庞大的战壕区,城中还有充裕的兵力,一夜之间就丢个大半,这怎么可能? 但事实就是如此。他接到的不可能是假情报。 而且这一消息很快就在燕京城内传扬了开来。 “这是两股人干的?”多尔衮看着眼前两张字迹和印刷全然不同的小报问道。 “奴才无能,未能抓获这些鼠辈。只知道一股是锦衣卫的人马,另一支,应该就是郑芝龙手下的人。据奴才所知,郑芝龙手下一个叫黑冰台的,甚是神秘。” “无能的东西,一群鼠雀之辈都抓不到,本王要你还有何用?还不下去找,把他们一个个都救出来,本王迟早要撕碎了他们!” 多尔衮一腔怒火全倾泻到了范永斗的头上,骂了范永斗一个狗血喷头。 后者唯唯诺诺,一句话都不敢辩解,一脸灰败的离开了睿亲王府。 “父亲……”范三拨早在王府外等着呢,看着范永斗灰头土脸的退出来,忙迎了上去。 范永斗一个字也没说,摇摇头,将手一摆,回家了先。 作为范永斗的儿子兼下属,范三拨当然清楚自己父亲这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是为了甚。当下一个字也不多说,先回了范府。 如今的范永斗依旧是鞑子内务府的副总管,但实质上他在内务府中却没啥实权,而更多是做着‘锦衣缇骑’的差事!谁叫范家先前传送消息那般的及时呢,范永斗自然就成了多尔衮等人心目中的内行人士。而且这范永斗接手了差事之后,工作做得真还挺好的。 比如策反和潜伏,那就做得很优秀。 从汉军旗里选出些姿色出众又极有文化基础的女子,加以培养,把之送去金陵,通过章台楚馆,很轻易的就能把这些女人送到一些人的府上。因为读书人狎女支那可是由来已久的传统,尤其是大明朝,更被玩出了新花样。 文人墨客与青楼女子不得不说的故事,那不要太多。 就比如眼下,钱谦益、龚鼎孳都纳了名女支入宅门,更别说同僚中还有朱国弼这等勋贵。可见这风气是多么的‘自由’。 简直是给了范永斗极大地可乘之机。 这些女子底子都极佳,相貌身段全是风流,满足“文人雅士”生理层面需求的意义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能满足他们审美情趣与文化情愫。 也就是除了生理,还有心理,为目标提供极大的精神上的愉悦和慰藉,带来了萦绕心怀的审美期待。 自然纷纷成为了目标后宅的得意人了。 有这些个枕头风吹着,范永斗只这一块,每天都不知道能为鞑子收集多少有用的信息。 范永斗本身工作做的真的很不错。 可这方面的成功却也不能掩盖范永斗等在内部肃清问题上的乏力。 靠着金钱女色,范永斗能拉越来越多的人下水,得到越来越宝贵可靠的消息,但叫他转头去自家地里抓蛀虫,那真的是难为他了。 “儿啊,今后你要跟龙先生他们好生的相处相处。西夷搞得那什么天主,你也要多了解一些。” 范家书房里,范永斗这话一说范三拨心里就拔凉拔凉的。 “父亲,这大清真就要……” 范永斗头一摇,“大清就是要完,那也不是现在。可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要学会未雨绸缪。” 他经常教训儿孙们要向兔子学习,因为兔子还有三个家呢。 “是,儿子明白了。” 范三拨答应的干脆,横竖这事儿对他而言也不困难。几次与荷兰人接头,那都走的是马嘉道的路子,他本身就跟西夷们有着不少联系。 现在转而跟西夷们好上了,信那景教了,那也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谁也不会知道,大清的忠良范氏一门,现在已经在寻找新的出路了。 别怪范永斗朝秦暮楚,实在是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这就像崇祯帝刚刚做皇帝那几年,大明显然还没有跌入谷底,崇祯帝手心里还握着不少底牌。可最后的胜利者,是李自成,是大清,横竖却不会是大明。 这今日的满清就像极了昔日的大明…… 范永斗也就是贴不上郑家,郑芝龙对八大商喊打喊杀的,把他们跟吴三桂、孔有德这些人定在一个档次上,都是汉奸国贼,人人得而诛之,那真的叫范永斗受宠若惊啊。 却也清楚,自己还有整个范氏,那在郑芝龙手下端的不会得好。所以早绝了心思。 不然啊,他给多尔衮玩一手双面间谍,那还不是半点困难都没? 而此时此刻的燕京城里,那心中提起了心的人,真不是范永斗一个。 坤宁宫东暖阁里。 “奴才恭请太后奉御驾北狩!”以吴克善为代表,一群蒙古贵人黑压压跪着齐声高呼。 随着通州的坏消息进一步传过来,他们终于沉不住气了,因为布木布泰和顺治小皇帝所代表的意义,对于漠南蒙古而言太重要了。 眼下郑芝龙大有一口吞吃通州,继而席卷燕京的气势。 虽然吴克善他们也清楚多尔衮在燕京还有总兵,这儿的八旗甲兵数量比之通州还要超出很多。 就算郑芝龙拿下了通州,也不见得就能拿下燕京。 可是这期间所蕴含的危险,那却是谁也不能忽略不能忽视的。 这或许不是决定满清生死的一战,但这绝对是满清王朝今后命运的转折点! 布木布泰看着跪在脚下的哥哥吴克善,真恨不得把他扔进冰窖里清醒清醒,就眼下这种情况,在大战胜负未定的时候,她怎么可能去北狩呢? 这把依旧在奋战的将士们置于何地? 自己哥哥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这么做会大大影响清军的士气吗? “有什么可影响的?有什么可怕的?太后他们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北狩吗?” 从紫禁城里出来,吴克善脸上半分都没被妹子训斥的狼狈模样,悠哉的很。 “可是,现在的大清也已经不是当年的大清了,而我们漠南蒙古,那也不该是原先的漠南蒙古了。” 作为有一定自主权的分公司,在集团总部遭受了重大损失的时候,他们也不是在闹独立,而只是想趁机增大自己在集团内部的话语权,这有什么不对? 一群出了紫禁城的蒙古贵人纷纷涌到吴克善的府上。 …… 辽河,长山堡。 细雨蒙蒙的下下来。一片风雨当中,大群的八旗清军正在江对岸默默的下船。从这里再往燕京奔去,郑军的炮船就再也骚扰不到他们了。 塔瞻看着眼前的渡河点,表情是相当复杂,谁能想到他们要在盛京更向北的地方才能寻到机会渡过浑河? 郑家一艘艘平底炮船,纵横太子河、浑河、辽河水域,俨然是编织出了一张铁索大网,把陷入其中的八旗步骑,全都看牢了。 长山堡东岸到处都是被征发的民丁,还有周边村落里被拉出来的驴车、马车、牛车,不停的搬卸着船上的人马和物质,码头上人畜叫喊嘶鸣。 塔瞻和图尔格信步走在河岸,每经过每一处,那或是在登船的八旗兵,或是还在等待的八旗兵,都忙起身行礼。他们两位可是这个渡河点的掌管者。 两人在雨中漫步,也没有拿蓑衣遮盖,细雨虽小,却很能湿衣服,没多久两人就都浑身浸湿了,图尔格和塔瞻却都没在意。只看着对岸,紧紧地锁着眉头。 “现在啊,我心里是越来越没底了。”塔瞻伸手接着眼前落下的雨丝,“你说,咱们这样一路疾行赶到燕京,士兵们马不停蹄的行进,到了地儿了战斗力还能剩下几成?而且一门火炮也没有,咱们就是也趁虚而入,那些个大城怕也打不开……” “我八旗勇士们入关,轻而易举的就打跑了李自成,夺得了神京,可以说是天命有加。怎么现在就落得这般样子了?” 塔瞻想到自己所见的代善那行将就木的模样,心里就不是滋味。这位主子,真可以说是被关外的紧张局势给生生的敖干了。 这么狼狈的事情,这般疲于招架的感觉,怎么会出现在大清的身上呢?这明明就是当初大清施加于朱明的感觉啊。 而且郑芝龙这次攻打燕京不成,那还有下次不是?津门就握在郑芝龙的手掌心,人家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这真的是太被动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守不住了! 郑芝龙并不知道就自己领兵在通州城下的三两日里,满清内部已然就出现了不小的变化。曾经被黄台吉反复吊打的漠南蒙古竟然起了小心思。 他也不知道阿济格的兵马竟然至今还滞留在辽河左右,虽然一部分人马已经渡过了涨水期的辽河。 郑芝龙唯一能牢牢掌控的就是现在的战局,他需要在最短时间里攻克通州城。 哪怕眼前的通州城是一个绝对的硬骨头。 那一个个棱堡真的很叫人牙疼的。 但通州城也并且全无破绽的,对比通州城南、城东和城西,城北就是通州防守力度最小的所在,因为那地方有一条运河穿过。 所以,通州城的其他三面都是有两座小棱堡防御,但在城北,却只有孤零零的一座。 不是说这座棱堡不中用,质量差,相反,这座棱堡还是通州棱堡群中最大的一个呢。可通州城它并不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城池。 明洪武元年(1368),因运河漕运兴起,明将孙兴祖督军士夯筑城墙,外砌城砖,连垛墙高三丈五尺,城周九里十三步。 明永乐帝迁都燕京,南北漕运岁入四百万石,通州作为南北漕运的尾间,城市的主要发展是扩建仓库带起的。因为通州在运河上的重要地位,通州仓规模不断扩大,且城市地位日渐提升,短短二三十年里便在城西就陆续建起了好几座大仓。 到了正统年间,瓦剌军袭扰京城。总督粮储太监为护卫西、南二仓,奏建新城。新城东连旧城,周围七里。只设二门,城墙高也只及旧城的一半。 如此直到了正德年间,这新城城墙方被增筑与旧城平齐。 所以,这通州城等于是一大一小两个方框拼凑在一起,城南宽近五里(新旧两城相加),城东(旧城城墙)宽止二里又一百五十步。而城北与城西(新城城墙)那就是一个‘台阶’了,沿着运河而筑,新城西城约有两里长,城北却是旧城两里又五十步,新城两里又一百八十步。中间有一条百步长短的城墙(旧城的西城墙)相连通,那本就是旧城的西城墙。 城北的这座棱堡那就修筑在新城旧城的交际处,向外伸出的四个三角炮台(方天画戟形),各有一门大炮斜对着新旧两城的北城墙。再加上城外的运河,虽然这只一座棱堡,数量最少,但也并非是泥捏的。 郑芝龙选城北作为突破口,也只是因为这地方相对其他三个方向而言更便于得手罢了。 从火炮的散弹射程外铺填运河,那就是要承受着通州城上和棱堡两面的夹击,也就是郑芝龙手下有不少的俘虏,若是全叫郑军去,那损失可就真的大了。 郑芝龙定下的位置是新旧两城贴近城墙角的位置,却又不超过城角,这样能最大限度的隔绝来自城东城西两面棱堡的威胁。 那先就是调动火炮,把一门门大炮从城南城东运送到城北,也就是之前时间里,郑军早就把事情做妥当了,运河两侧早就填塞的瓷实,现在把一门门大炮送过河去,一点也不耽搁时间。 豪格也不是傻子,自然清楚郑军如此动作的用意是什么。 清军也在城北着重增添了重兵,再叫一等公图赖亲自坐镇。 所以,这战斗一开始就特别的激烈。 郑军先就组织战俘去填河,城头上、运河以南的清军第三道防线里的兵马,还有棱堡,噼里啪啦的,枪炮都一窝蜂的打来。 就算郑军组织火力压制了通州城头的清兵,同时战壕也挖到了运河边上,组织臼炮不停的轰击对岸,可被驱赶着去填河的俘虏还是死了一大片。 枪炮杀人是再厉害不过了,速度也远比弓箭和挥舞着刀枪省事。可俘虏们却一个也不敢闹事,郑军黑压压的兵马围在两边,上百门大炮摆在身后,那要压制城头都是一个简单的时间问题,他们要是敢闹出幺蛾子来,一排排炮弹轰过来,俘虏们拿什么抗? 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去填河呢。 往来一次就是一分,攒够了十分就能走出劳改营了。而攒不够十分的,那也能削了身上罪过不是? 劳改营里最基本的就是五年光景的。 通州城头上的火力被压制下是很简单的事儿,噼里啪啦的炮弹打过去,不说是敌楼、碟楼的,就连城垛女墙也都给炮弹削平了。整个城墙恨不得只剩下光溜溜的墙体。图赖手中握着再多的兵也不敢派上城。然后就是清军的第三层防线。 郑芝龙靠的还是辣椒炸弹,而这一招偏偏就很难防的下。 再不辣的辣椒下锅遇到高温后还呛人鼻子呢,眼下这些可都是郑芝龙特意寻来的辣辣椒。在药粉爆燃的一瞬间里,骤然暴起的高温可不就能把它们的威力发挥的淋漓尽致? 要不是有辣椒炸弹,郑军想要拿下清军的防线,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咳咳咳……”图赖气的胸口疼,却也没奈何。只眼睁睁的看着郑军顶着棱堡的炮弹拿下战壕。 虽然不可能否认棱堡的威胁,但那棱堡上一共四门大炮,两边平分也只两门火炮,就是能制造再大的伤亡,又能有多大呢? 他应该感到万幸,鞑子打造通州的时候只在城北设立了这一座棱堡,还建造在新旧两城的交际线上。以至于棱堡上的火炮虽然能照顾到新旧两城,但棱堡的位置特殊,这大炮却怎么着都无法跟通州新旧两城的北城墙平行。这般的,大炮对于城墙的防护力可就无形中被消弱大半了。 如果多尔衮现下里知道,就是当初自己为剩下那点的银子,现在却成为通州守卫的致命漏洞,他心里肯定能后悔死。 炮口无法与城墙平行,没办法做到一炮打出去,贴着城墙面趟出一条血肉胡同来,这样的炮击就还能在郑军的承受范围内。 这就跟后世海岛奇兵里的巫医卡万,用第一个技能给小兵加血后,就是顶着俩狙击塔,也能继续摁着对手的司令部猛攻。 这道理都是一样,郑军能承受得住两门火炮带来的伤害。 所以,大批的军兵就涌到了对岸,一边在城角处修筑阵地,以防备东西两边的清军杀来,再就是挖掘战壕,一直把之通到城墙角下,这是为了爆破,然后就是顺着战壕往棱堡位置逼近。这是为了牵制棱堡。 这般的一直忙碌到了夜里,城墙角地道里才被塞进了足够多的药粉。 豪格当然知道事情不妙,任由郑芝龙这般作为,天知道能被他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就逼着守军上城投掷手雷火球等物。 这是在拿命去搏。他当然舍不得用八旗了,就是汉军旗都舍不得,那顶缸的就只有绿旗兵。虽然赏银是很大很高,可是十个上去了,也没有一个能活着下来的。 一门门大炮,一门门臼炮,全都盯着那儿呢。 可不管怎么说,那效果还是有的,不然郑军也不至于耗到天黑,这才得手。 城内的很多人只看外头打的热闹,但见郑军没打进城来,虽然不知道多少人在提心吊胆,但还是有人能睡得下。比如罗锦绣、孙之獬、方大猷这些个。 他们或是从中原,或是从齐鲁逃回了燕京,现在就通通跟在豪格身边做参赞了。 上半夜时,罗锦绣见郑军始终没能打得进城来,一直都能听到轰鸣的炮声,却再也听不到喊杀声了,就觉得这一夜是稳妥了。 郑贼只打打炮,可是打不破通州城的。 那边用棉团堵着耳朵,呼呼入睡来,还因为耳朵里的噪声小了而睡得香甜。 但到了下半夜时,罗锦绣突然被剧烈的摇晃惊醒。他睁开眼后就发觉自己已经滚到了底下,窗户依旧在瑟瑟发生,屋顶上不时的有灰尘落下,“莫不是地龙翻身了?” 大骇下就要起身往屋外跑去,可是他双腿发软啊。 好不容易两腿不软了,人打开屋内时候,就见那庭外已经火把通明,一个个人头乱窜,在火把的照射下,那一张张满是惶恐的脸就宛如鬼魅一般。 接着他就见到了孙之獬,满脸恐惧惶急,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原来不是什么地龙翻身了,而是郑贼炸开了城北的城墙,那声惊雷般的炮响后,郑贼现在又开始攻城了。 “郑贼把城墙炸破了?”那是不是说这通州城要完蛋了呢?罗锦绣有些茫然。 “贼兵怕已经杀入城中了。这城,这城……十八九是守不住了!”孙之獬恐惧之下声音都变得尖厉,更十分的凄惶。 通州一完蛋,肃亲王就是能逃脱性命,人怕也要完蛋了。那他这个投效了豪格的汉官呢?今夜里就是能侥幸逃脱,今后也难能得好了。 “快去……”罗锦绣想要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咽了回去。“罢了罢了,来人啊,服侍老爷我穿衣。要朝服。” “罗中丞?”孙之獬急了。罗锦绣这是要干嘛?这个时候还穿什么朝服。 罗锦绣当然要穿朝服了,因为他已经准备着死了。“孙中丞,你也换上朝服吧。无非就是一死,为朝廷效死,何惧之有?” 他此时束手无策,能做的就只有等死。 又叹了口气,罗锦绣苦涩说道:“我等身为大清重臣,总得有该有的体统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么。你这般惶急,实在有失士人本色。” 不等孙之獬回话,罗锦绣又向旁边的长随说道:“还不快去准备!” 准备什么呢?准备要命的玩意儿。 抹脖子,他们是不会干的。罗锦绣是读书人啊。但喝毒药太疼,这年月可极难寻到见血封喉的剧毒。所以,白绫一丈,最干净。 叫旁边的孙之獬听了都几次想喊停,他不想死啊。可是,嘴皮子动了动,啥话也没说。 随从跪了下来,连连叩头:“主子何至于此,如今城中尚有许多的精锐,便是真有不测了,肃亲王丢了通州城,那也总得分出些精锐护着主子脱身啊,主子您又不是通州的知州,没甚么守土之责,何不留着有用之身?” 这最不想罗锦绣死的就是眼下的随从了。 罗锦绣要活着,他还是罗中丞的亲随,在罗家那也是个角色。可罗锦绣要是死了,他是跟着去死呢,还是能把罗锦绣的尸首拖出去?郑军没有放着罗锦绣脑袋不砍掉的道路。 而他一个保不住主子的奴才,就是活着回到燕京,那也是一个死! 而他也不想死。 第三百三十四章 家族のために…… “我乃大清重臣,多年来饱受隆恩,万没有降了郑军的道理。至于城破后的突围,肃亲王若真的……突围了,哪里还顾得上你家主子?我意已决,你速去做准备就是。”罗锦绣摇了摇头。 豪格要真想带着他出去,这个时候肯定已经派人来了。 “孙中丞莫非还不悟么?”再指着孙之獬一通大笑来。 周围一片哭声,孙之獬脸色的苦涩更浓,罗锦绣话都要说白了,他哪里还有不知道的? 而罗锦绣倒是还算从容,只神色担忧的看着京城:“可惜了这通州城,肃亲王废了许多的心血,还没能挡住郑贼兵锋。将来这天下啊,郑贼之祸更甚朱明。” 真是个好奴才,都要死了,还担忧着自己的主子呢。 孙之獬狠狠的一跺脚,都这份儿上了,还能不去死么。 他可是做到了大清巡抚一级的重臣,落到郑军手里了,还不知道要被怎么炮制呢。而过了不一会儿,齐鲁巡抚方大猷也气急败坏地跑了来:“城破了,城破了。郑贼把北城炸破了。” 孙之獬看着他哈哈大笑,“妙哉,妙哉。这黄泉路上又多了一人了。” 方大猷很没好气的看了孙之獬一眼,但转眼自己也苦笑了来。这城池都破了,肃亲王却连个人都不来告知他们,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方大猷和孙之獬说来还很有点恩怨的,前者是江南人,后者却是齐鲁本地人,可偏偏是江南的方大猷坐上了齐鲁巡抚的位置,孙之獬心里要是半点嘀咕都没有才叫个怪。 但现在两人同是天涯沦落人,所有的隔阂似乎都被风吹雨打去了。 三人就坐这儿等死,侧耳听着城北处喊杀声震天响,却不知那边情形究竟如何。 终于,一个长随跑来进来禀告,却是孙之獬早前派去打探消息的。脸上无有半点的惊恐,满是欢喜的叫道:“给老爷道喜了,贼兵破了城北,但被阻在了胡同里,肃亲王早有定策,派出八旗甲兵与冲进城的贼兵好生一阵厮杀,贼兵不识地理,更见天黑,久战无功,死伤无数,怕是只能败退了回去。” 话音落下,罗、孙、方三人惊愕过后,尽是大喜。 这可是真正的大好消息。 …… 郑芝龙使人一直在城角做活儿,豪格要是还想不出他要用的招数,他就真的该死了。 当初的牛庄一战,郑芝龙临走时候就用这招坑了鞑子一把。就是豪格不记得,图赖也肯定记得。 那是早早就布置了好些八旗兵在城内守着。 等到城墙被掀翻之后,八旗兵立刻就派上了用场。 “轰轰轰……” 雨点一样的手雷隔着倒塌的城墙废墟来回投掷。 郑军也好,鞑子的八旗也好,一个个都被炸得满脸血,却没一个后退的。只是郑军很快就调整了法子,把后头的臼炮提到城墙角下,隔着城墙废墟往里打,可射程可比人力投掷手雷远多了。 一颗颗碎开的臼弹就仿佛一张从天而落下的大网,拇指大的铁丸就像巨弩射出的利箭,不要说是人的小身板了,就是一些单薄的胸墙,一旦被命中了也是一弹两眼,而不是那浅浅的一个小洞。 巴彦被身后碎裂的尸首吓了一大跳。 他是李永芳的第五子,老娘是阿巴泰的闺女,所以年纪不大就成了汉军正蓝旗的固山额真。 说起来跟石廷柱都一个级别的了,可实际上年龄能给人做孙子。 不过他也不是没见过死人。当初松锦决战时候,不少鞑子也死的很惨不忍睹的。 一连串的臼弹落下来,他见势不对,立刻就叫人后撤。 等到郑军将士挺着刺刀踏着城墙废墟从过来时候,“轰,快轰,给我狠狠地轰!” 却是又轮到这家伙逞凶了。凭着手中的几门小炮,可是给郑军制造了不少的杀伤。 “轰轰轰……” 几门威远炮、佛朗机炮响动起来,挺着刺刀上前郑军将士也是一片片扑倒。 而这没有打退郑军的进攻了,鞑子的城池都给掀起来了,还有不拼命向前的道理么? 一个个英勇的很。 “杀啊……”两边将士搅合在了一块,谁也不愿意后退,鞑子是因为后面有督战队,郑军则是上下士气高昂。 “杀啊……,弟兄们跟我杀啊……” 周全斌一马当先的冲杀在前,他胸口上挂着一枚银晃晃的勋章,右臂上也多了一块血红的尖刀标志。 勋章么,这种惠而不费的玩意儿,郑芝龙可不会少了去。 想当年(小学),他也好几次一脸光荣的上台领奖状呢。娘希匹,学校吝啬连个作业本铅笔都不发,就一张奖状,但他那时却还觉得十分之光荣。 而他现在弄出来的奖章呢?没什么这这那那的名字,就是铜质的三等奖章,银质的二等奖章,金质的一等奖章,以及金镶玉的特等奖章。可这种奖章的背后却代表着各自对应等级的利益。 以银质奖章而论,周全斌就拿到了三十亩地的军功田,要是对于一般的士兵言,这些地可也不少了。 而臂膀上血红的尖刀标志,那就是郑军中的突击队的代表。 周全斌不在乎三十亩军功田的奖赏,他看重的是这所代表的荣耀。也是因为这枚奖章,他很轻易的就进入了突击队。这血红的尖刀才是他真正的热爱,自从配上去了之后。就总像有一股不可抵挡的意志作用到了他的身上,叫周全斌变得无所畏惧。 周全斌迎头撞上一个八旗步甲,对手握着大刀,迎头向他劈来。周全斌则猛的上窜了一步,手中的火枪一记冲刺,已经没入那步甲胸口。 旁边又有长枪此来,周全斌也凛然不惧,刺刀迎上去猛地向斜出一拨,同时两步踏前,来不及调换来刺刀,就用枪托狠狠地砸在对手头上。那清兵闷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了。 可是如周全斌这般英勇的人,整个突击队里也没有几个。拿着火枪的郑军与八旗甲兵贴身肉搏,不说是吃太大的亏,但真的不占便宜。 何况通州城里的鞑子也清楚眼下是什么时候,一个个都疯狂的扑杀来。第一线刀枪肉搏,稍后的人就互仍手雷,郑军更是把一门门臼炮派入到城内来。 两边相互投手雷,硬顶着手雷、开花弹的爆炸而不退,场面是多么的血腥和惨烈,想都能想得到的。 但就算如此,领兵的施大瑄也不愿意退出来。 好不容易才打进去,怎么可能退出来呢? “我告诉你,你老子今儿就是死在这儿,也绝不往后退一步。你要是施家的种,就给我把命豁出去,杀到最前面去——” 进城的两个营,施大瑄是主将,施琅是副将。 当老子的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做儿子的还能说什么呢? 再说施琅也不是怂货。 只不过回头时候,他叫贴身的亲卫向郑森传了一句话:敢死队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郑森也清楚杀进通州的兵马遭受的是甚样的困难,听到施琅提及敢死队,那是立刻就向郑芝龙请示,郑芝龙自然也没有吝惜小鬼子的道理。 “诸君,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有愿玉碎成仁者,可站赤旗下!” 人肉炸弹的事儿,在挺身队内并非秘密。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儿,而且近乎七成的人报了名。因为人肉炸弹的待遇比之寻常战死还要优厚三分。 这群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儿的日本人,三分之二的人报名敢死队,那绝高的比例叫郑芝龙都挑眉。 “告诉刘泽清、柯永盛,要是敢退,本军门立马砍了他俩。”祖可法大吼着说。 当战斗僵持住了后,豪格第一时间投入了援军。 刘泽清、柯永盛被祖可法拿刀子抵在后背心处,不管怎么说都只有拼了。然这一刻冲杀上来的郑军,那也是后背心被人用刀子抵着的啊。施琅被自己老子给将军了,他们还能得好? 而且就这种情况,说真的,那一个个还都不要命的往前面冲呢。 双方都是这样! 因为他们宁愿死在刀枪之下,也不愿意被手雷给炸死。 在前头他们用自己手里的刀枪拼杀,那运气好的还能活下命来。但在后头的呢?一个个只能投手雷,密密麻麻的手雷爆开,谁敢说自己能活命? 说真的,就是施琅都担心,保不准就有人怒上心头,朝着前面厮杀中的自己人投弹了呢。 也不是,那叫做敌我都杀。 然后更厉害的就来了,真正的敢死队上来了。 一个比一个敢死。 “家族のために……” 为了自己的家人,他们是真正的视死如归。 “轰轰轰……” 威力巨大的药粉包全然不是手雷可比的,后者顶多炸死俩三,甚至一个都炸不死。可前者呢,那是在清场啊。 一声爆响,橘色的火团闪光一现,一朵蘑菇云就冲天而起。同时间呢,火团周遭一二十丈方圆内就不见活人。 清兵受不了这个。 没人能受得了这个! 施琅在后头看的都直咧嘴。 那一声声剧爆真就跟过年时的鞭炮一样,这些小矮子是真不拿自己的命当命。 “向前,向前。叫清虏们看看我们日本皇国武士的英姿!” 丸桥忠弥大声的叫喊着。 这一刻的他觉得自己无比的光彩照人。这种决死玉碎的战法,就是郑军都不能承受,那些胆怯的高丽棒子,更是没有勇气承受这种牺牲。 只有他们日本武士! 而且如此战法的效果也十分明显,看着那些哭爹喊娘而往后逃去的清兵,这一刻丸桥忠弥就觉得自己简直像太阳一样荣耀。 虽然他本身并没有携带药粉包,可他坚信自己绝对不怕死。 第三百三十五章 豪格授首 “噗嗤!噗嗤!”站在通州旧城州衙前的正蓝旗旗兵们用手中的长枪大刀,把数十名逃回来的溃兵刺了个透心凉。当然他们没有一个是满人,这些都是绿旗兵或是汉军旗。 此刻一个个惨叫着倒在了地上,不管是一头黑发还是金钱鼠尾,全都是一个死。 大群逃回来的溃兵倏然一惊,然后就乖乖的听令,很快就重新编组了部队。那些逃回来的八旗兵更毫无怨言的重新组成队列。 “砰!砰!” 突破了清军的阻击,郑军终于喘了一口气,施家父子也慌忙把狙击手和一部分火枪兵组织起来,一杆杆火枪终于派上了用场,而不再作为纯粹的肉搏兵器冲锋陷阵。 臼炮轰击,虎蹲炮轰击,排枪齐射,外加手雷雨。 郑军还是逐步清理眼前的街道房区。然后迅速向着旧城其他方位推进。 整个通州的防御已经大乱,守兵军心也是大乱。包括棱堡里的清军,因为棱堡是贴着通州城墙建的,通州城若在,棱堡自然牢不可破。可通州城要是丢了呢,敌人就能居高临下的俯视棱堡了,那时候他们岂还能得好? 豪格不愿意认输,因为他很清楚通州战败对于满清的打击,更清楚通州城内的小两万八旗兵,那是满清真正的根本。这要是丢了通州城,两三万绿旗兵且不去多说,就说小两万的八旗兵又能有几个活着回到燕京城的? 到时候大青果有极大危机不提,就是他豪格本人,也真的玩完。 从济南到沧州,从沧州到通州,一败再败,怕是连正蓝旗里的人也会有怨言的。 故而,这通州之战也是他豪格的生死存亡之战。 要是通州城再败了,小两万八旗完蛋大吉,他豪格的名望、威信就也全没有了。那之后多尔衮就是回头便弄死他,怕是整个八旗里也没人会为他说话。 所以他是绝不会认输的。 前面的兵马败了,那就组织人马再推回去。 南蛮用人肉炸弹,他豪格也能用人肉炸弹,八旗勇士里有的是好汉!那么多死兵在呢。 人都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的豪格,还有什么是不能豁出去呢? 然后殉爆声音就交错传来,还有开花弹响,通州城内升起一团团的烟柱来,直冲天空。 那些蘑菇一样的大烟柱起先还是几乎同时的升起来二三十股来,到了后来就全不分点儿了,看似一丛丛一簇簇的四下乱冒,貌似很多,实际上殉爆数量却是在减少中。 豪格十分后悔,自己先前把死兵排在第一线,真的是太可惜太可惜了。简直是拿着黄金当烂铜使啊。然而现在他后悔也已经晚了。 别看两边都是人仰马翻,不管是斜处里杀来的八旗健勇,还是奋勇向前的郑军,在人肉炸弹面前全都不堪一击,都像碰撞到海岸礁石的海浪一样给打的粉碎。 战争很不经意的又进入了白热化。 可吃亏的还是清军!因为郑军的脚步始终在向前的。 鞑子的拼死反扑,郑军的高昂士气,这次碰撞是那么的突然而又炽烈。 施大瑄在后头看了只想骂娘。 都以为进入了收割阶段呢,谁曾想还要来拿命换命? 相比之冷兵器的厮杀,相比之他们早年在海上的厮杀,眼前的一幕,真的直让人胆寒。 双方的军兵一波波的涌上来,又向云彩一样散去;退下去,重新聚集,然后再度涌上来。 豪格当然知道自己这么做只是一个“死缓”,但现在他除了这么干,还能作甚呢?只有先把今夜里撑下去了,才能再说其他的不是? 郑军突破的可不只是旧城,新城西北角那块也被人给掀翻了。不然他还能把剩余的兵力集中到新城,可现在他就只能耗着。 最好是郑芝龙承受不住伤亡,自己退了下去,要不然,也就是一死罢了。 这真的不是他在战前就想到的一幕,内心里对皇位还报以期望的豪格,真的不愿意去死。然而这死亡来的那么突然。 他开始把城外的清军往城内调动。 顾头不顾腚,很没有章法,却也是无可奈何。 尘土飞扬,隐约还能看到人体给掀上天空。土石被震落,哗啦啦的掉下来。一次次的殉爆,火药地味道充斥在战场,呛得人喘不过气儿来。 那毫无人性的一幕终究是短暂的,豪格手里敢死的人到底比不得郑芝龙的挺身队。虽然依旧扔出去三二百了,在后世人看来,保不准也是没人性的之一,但胜负已分晓! 军官们直起身子,一个个举军刀向前,身后的步兵喷涌而出! 黑夜里,具体的情况很难知道,噪声也大,还不时的有烟雾腾起,什么也看不清。唯一能够听到的是对面传来的长一阵短一阵的人浪呼啸声。 清军可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压力。适才那又一波人肉炸弹的拼杀,早就把他们士气给打到了谷地。 郑军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群都不是在涌的,而是淌泻的! 从一条条街道小巷中穿过,或是往西,或是往南,再有就是往东。同时不少士兵还上到城墙,对其他三面的清军展开攻势。 本来就乱搅的清军还能撑得住才怪。 图赖的脸都激动的扭曲了,“杀,杀,杀……”一个劲儿的叫吼着,跟复读机一样。 可是浩浩荡荡涌入城中的郑军士兵还是跟沸水融冰一样,将前路上的清军迅速消灭。 清兵手中几门火炮在不停地喷射着,一颗颗铁弹在郑军密集的队列中杀伤着士兵。 但就像那消消乐一样,前头才消掉了一个,后头这缺口就转瞬间便被补满。 奔涌的郑军士兵以一种缓慢却坚挺的速度向前不断涌入。军官的指挥刀始终笔直的向前,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倒下了,都快就有人站出来补上缺位。 所以,别说绿旗兵顶不住,就是八旗兵战也一样跨了下。 收割的时候终于到了。清兵的惨叫声连天接地的响亮起,一个个士兵横七竖八,尸体铺满了地面。 图赖没有逃! 他不想逃了。通州城守不住,燕京城的威胁有多大,他清楚的很。 四五万满汉兵马,还有费了好大力气打造的通州城,全他么完蛋,这总要赔进去两三人物才行。 他能叫豪格来担罪过么? 打外头的两道防线被破时候他就准备好了遗折,现在已经叫亲信带着折子往西去了,剩下的就是豁出去一条命了。这般不说能给豪格分担去所有的责任,可也总能减轻个三五分的。 所以,图赖的命运就也被确定了。 只觉得胸前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然后全身的力气迅速流走,整个人噗通一下就跌倒在地。 他摔倒的时候意识还保持着清醒,图赖艰难地转过头,他身边的兵自然不是绿旗兵,更不是汉军旗,而是正儿八经的满旗兵,都是大青果的根本。 七八百人的队伍,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还站着了! “驱除鞑虏,洗荡胡尘,……” “驱除鞑虏,洗荡胡尘,……” 郑军的呐喊声在他耳边是越来越响了。 “鞑子嘣了,他们嘣啦!兄弟们冲啊!建功立业,就在今日啊!” 在图赖被黑暗彻底吞噬前,他的耳边隐隐有这样的话传来。 冷僧机也不想逃了,似乎也来不及逃了。城南的郑军攻势不觉,城北杀进的郑军又直逼城南,他就是想逃也晚了。 “八旗的儿郎们,为了大清,也为了我们自己!杀啊——” 高举着斩马刀冲在最前,萌生了死志的冷僧机倒也豁的出去。拼命的时候到了,那就拼一波。现在拼死一个郑军,满清就能减少一份压力,所以拼死一个算一个。 喊杀声慢慢汇成隆隆的声音,在郑芝龙、郑森的耳朵中就仿佛仙乐奏响,让人飘飘欲仙。付出这么大的牺牲,事情终于齐活了。 这啃下通州的代价虽然大的有点叫人心惊,但真的很值啊。 不说接下来能不能打下燕京城了,估计是不太可能了。这么一场血拼之后,再叫人鼓起劲儿打下拨,情况就有点困难了。 但就算拿不下燕京城,只要把通州的鞑子吃干摸净,那也是朝着满清的腰窝子里捅上一刀啊。 下回再来这么一次,鞑子在关内可就真待不下去了。 郑芝龙笑的好不开心。 而豪格已经闭上了眼睛。 完了,通州城完了,他自己也完了。至于大青果完不完,他接下去似乎也不用去关心了。 脾气暴躁的他,只把眼睛看向漆黑的夜空,而不愿意去看满清大军兵败如山倒的模样,整个通州城内该到处都是清军的尸体吧?一具具穿着八旗棉甲的旗兵遗体横七竖八的躺满整个战场。 八旗兵,大清天兵,往日象征着高贵的旗人,象征着高人一等的旗兵旗丁,如今跟一颗卑贱的野草一样不被人晒一眼的倒在地上…… 豪格过了好半天才缓缓地把头低下,看着自己腰刀的刀柄,现在没过一秒钟就如度过了整个春夏秋冬一样漫长,往日里的一幕幕不停地回闪在他眼前。 他想到了自己杀嫡福晋时候的煎熬和决然,想到自己得到父亲器重时候的兴奋,想到一次次打败明军时候的高兴,想到没能坐上皇位时候的痛苦…… 他内心里有对多尔衮的愤恨,有对顺治皇帝的愤恨,他觉得顺治都不配做大清的皇帝。可现实却是如此的残酷,残酷的让豪格无可奈何。他都主动对多尔衮退避三舍了。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用去理会了…… 在通州他又败了一次,还把那么多八旗兵败了进来,他身上的罪过,罪无可恕的。 一串泪水从他的脸上无声地流下来,豪格没有一点儿的哭声,只任凭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腰刀从脖子上摸过去,豪格眼前一片血色,但他也没有半点的恐惧。他的视线中,人马、旗帜,全都染上了一层血光,身体变凉,浑身的力气都流淌了出去。 “自己完了,大清……,还能得好?” 第三百三十六章 燕京城中 “奴才恭请太后奉驾北狩!”紫禁城再次响起了北狩的声音,而且不再是出自坤宁宫的那些个漠南蒙古贵人的口中,而是在奉天殿内,在相当一部分王公贵胄文武大臣的齐声高呼中。 郑芝龙大军直捣燕京并不可怕。 多尔衮分兵固守通州、燕京两地也是应该的,就通州城,小十万兵也铺摆不开。因为通州城的防御是依靠着城池,依靠着运河和官道而定的。是建立在那几座坚固的棱堡的基础上的。 这就决定了这地方不需要放置太多的兵力。 多尔衮叫豪格带领一半人驻守通州,那根本原因是希望在郑军拿不下通州城的情况下,依靠着手中数量不算少的兵马,保持着强劲的反击力,叫郑芝龙想要分兵燕京城下都不得。 郑芝龙也就五万兵,他在通州能留下多少人来?留的少了,那可挡不住手握重兵的豪格,留的多了,他还打什么燕京城? 多尔衮算计的很有章法的。 可惜他万万没算到固若金汤的通州,竟然在短短几日内就城陷兵败! 当消息传来,言语通州城陷,数万兵马全军覆没,只有零星几个人逃到了燕京城下时候,多尔衮人都要昏死过去了。 那里可有小两万的八旗啊,只此损失足叫满清伤筋动骨了。 消息传开,燕京城内,东西南北全都挂起了白幡,不知道多少鞑子家门哭声一片。 但是,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这个世界可不相信眼泪。鞑子多次入塞南下,烧杀抢掠,糟蹋了多少人性命?又叫关内汉人流下了多少泪水?眼泪和痛哭半点用处都没有。 那么如何解决满清眼下的困局呢? 固守燕京自然是必须的,可燕京城能不能守住呢?这个不说,就说眼下的布木布泰和顺治小皇帝有没有必要往北去呢? 今日这大殿内的一幕就是答案。 顺治不安的动了动屁股,虽然他还是一个小屁孩,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懂得好歹。大清多次入塞,抓到的朱明宗室也不是一个两个了,现在呢?有哪一个还活着? 想到自己也可能被郑芝龙这个大清的死敌给抓到,他就害怕了!很害怕,很害怕。 以郑芝龙对旗人的凶狠,他这个大清的皇帝要是被郑军抓到了,是不是要被千刀万剐了呢?亦或是如靖康之后的徽钦二帝,被千般的凌辱,万般的糟蹋,最后还不得好死? 这要一想起这个,顺治满心都彷徨难安,心跳如雷。所以他是很愿意现在就离开燕京城的。但他也清楚这事儿根本就不是他的决定能决断的,一切还要看他老娘,确切的说是看多尔衮。 布木布泰心中也蛮慌张的,通州的布置她不是很清楚,却也知道那在多尔衮口中是固若金汤的所在,可就是这固若金汤的通州城都陷入郑芝龙手中了,燕京城还能好么? 当日被吴克善等人请命北狩,为她严词拒绝,那是半点都没有犹豫的,真心觉得郑军不是威胁。然而现在,照着布木布泰本人的想法,那还真有三分北狩的念头。可是多尔衮坚决不同意,布木布泰也清楚这个时候北狩对满清的影响太重大,太不好了。 “昏聩。燕京城乃人主之地,人心所归之处,岂能擅离?外头的战事就不去说,只说眼下事,这城内还有那么多的八旗旗民呢,皇帝北狩去了,燕京城就不要守了么?燕京城不守,那般多的八旗家眷又当何处逃去?都被郑军抄拿了,八旗就还是八旗么?没有八旗,这大清还是大清吗?” “而燕京城要守住了,皇帝又为甚去北狩?” 布木布泰怒喝着。 事实就是如此,满清根本不可能放弃燕京城。不是因为燕京城的政治意义,而是因为燕京城内的旗民家庭,除了满州两红旗的家眷还在关外,其余六旗,主体可都迁到了燕京了。 这要是把六个旗的家室家眷全都扔给郑氏,那满八旗不存也,而没了满八旗的满清,那也就不是满人的满清了。 多尔衮站在一边不说话,他也没必要说话。因为他比谁都清楚燕京的重要性。 有那么多八旗家眷在城,这燕京城就是大清的命根子。 想那历史上的清末,欧洲列强只要抓住燕京城,那可不就能对鞑子尔予尔夺么? 为什么?因为这里是鞑子的命根子。 现在也是这样。 满清把自家绝大部分的人口都集中在了这里,那燕京就是他们不可丢失的所在。 多尔衮很清楚今天朝堂上会有人请命北狩,还会有人进言把他留在燕京,组织兵力抵抗郑军,为布木布泰母子和八旗家眷的后撤赢得时间。 可这都是放屁。 那么多人的迁移,神仙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这么玩耍。 同时多尔衮心里也是感慨的很,这真的是瞬息万变啊。 这才几天时间?八旗内部的声音就从混一南北,马踏江南,变成关内太咬手了,还是会关外好了。 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被即将到来的战局给牵动。朝堂上的这一幕,那真的半点不被多尔衮瞧入眼中。 从通州传回来的消息,郑芝龙用了一种能散发极其刺鼻气味的开花弹,就是因为此,他们才轻易的突破了通州城外的三道防线。 这个怪招叫人防不胜防,口鼻眼睛,都是受害点。你能用沾水的毛巾捂住口鼻,却不能用湿布遮住眼睛不是? 这就让多尔衮不得不担忧起燕京城外的防线了。布置再多的兵马,它没用不是么? 可万幸还有另外一条,就是人肉炸弹。却是顶好的妙招。 血肉横飞之中破坏力太大太大了。 那绝对是非一般的武器,叫人必须有决死的勇气,这般才能将之威力发挥到最大。 豪格曾用死兵做载体,跟郑芝龙以毒攻毒,倒也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大军的溃败和郑军的进展。 可惜,等到豪格意识到这一问题的时候,他手中已经没几个死兵了…… 然得到这一招的多尔衮心里却是松一口气的。 豪格和通州的厮杀,还是有效果的。 人肉炸弹,多厉害的手段啊。八旗中有的是敢死的健儿锐士! 只凭这一招,多尔衮就能叫郑军拒之城外。 他们能攻破城门就攻破吧,横竖卵用都没,只要他能组织好死兵,郑芝龙又能拿多少人来送死? 第三百三十七章 是非之地不久留 燕京之战如期爆发了。 郑军一二百门大炮昼夜不停的对着燕京城狂轰滥炸,把广渠门、朝阳门、东直门都打成了花。 清军在城外的抵抗很脆弱,郑军没费什么劲儿便攻破了外围的防线,辣椒炸弹一旦祭出来,鞑子便是早就知道了这一招,可还是抵挡不住。 呛人的刺鼻气味摧毁了他们所有的抵抗意志。郑军很顺利的占据了城外的三道防线,甚至都兵不血刃的拿下了城东的日坛和城南的地坛。 但接下来面对着燕京城,郑芝龙却没有了攻打的心劲了。 别看燕京城下打的热闹,炮声隆隆不绝,可顺着运河从燕京往津门去的漕船却也是络绎不绝,一船船的钱粮、军械、物质被他们送到津门。 郑芝龙俨然就是一副要撤退的架子。 不退又能怎样? 多尔衮在城外的抵抗虽然很轻微,但郑军追击的时候,鞑子却使出了人肉炸弹。 上百死兵冲出来,轻易的就把郑军前锋报销了大半个营,这叫郑芝龙如何还敢真的打进燕京城? 所以,一边把大炮拉过来轰个不停,另一边就是着手撤退。还退回津门去! 这次他的整个计划施行的还是很不错的,就是打通州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那伤亡数字也没有超出他的底线。 扣掉上万伤亡,再减去一些留守部队,郑芝龙还是能在燕京城下集结三万多军。这个数字在手,燕京城要打也是能打上一打的。 可他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多尔衮的学习能力——竟就已然把‘没人性’给学过去了。 这很直接的一个后果就是——接下的燕京之战没法打了。 鞑子已经被逼到绝地了,只能拼死一战,这般情况下,鬼知道多尔衮手里能握着多少敢死之人,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数量必然远远超过郑芝龙。 所以啊,燕京城外的炮击别看热闹非凡,真正意义上的危机已经离满清远去了。 多尔衮就很自得。不过是百十个敢死队,就叫郑芝龙知难而退,他真的比豪格有能耐多了。 可是想到城外豪格的人头,他又半点都笑不出来。 豪格的头颅、王旗和甲衣都被郑芝龙竖在城外展览呢,包括图赖、冷僧机、何洛会、巩阿岱等老大一批八旗重臣的脑袋和甲衣,还有罗锦绣、孙之獬、方大猷等不少降臣的人头作陪。 满清有没有颜面尽失且方一边,只是硬实力上的损失就伤筋动骨。 且这次大清的危机是远离去了,但这不意味着下次自己还能用这招把郑军逼退。如果郑芝龙还能有五万兵马,人家直接在燕京城外设立大营,建立防线,就跟当初满清围困锦州、松山时候围困燕京,那最后要玩完的还能是人家郑芝龙吗? 满清未来,危机重重啊。 所以,多尔衮要收拾残局,不仅要收拾郑芝龙离去后的这幅烂摊子,更要想出一个招法来应对日后的郑军威胁,这才是大清真正的将来呢。 但想要做到这一点又谈何容易呢? 鞑子自身最强有力的本钱就是八旗‘强大’的战斗力,冷兵器时代,几万野蛮凶悍的八旗鞑兵,和以他们为骨干的清军,自然是一股可以纵横天下的力量。然现在这时代不是已经转变了吗? 南朝的明军已经开始大规模组建纯火器的部队了,满清却因为多方面的原因,一直没能推行。 这个两难的问题,叫多尔衮想起来就心烦。 早前阿济格饮马长江,李自成又连战连败,眼看着大清就有统一北地的气象。那时候的多尔衮何曾把朱明放在眼中?所谓的百万明军,那就是连一百万头猪都不如。甚至他心中都早就想好了,待平定了李自成后,接着他们就是举大兵南下,吞吃了南国之地,混一南北。就明军所表现出的战斗力,这想法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然谁能料的到短短几个月时间,一切就都变了呢?郑芝龙拎着刀子上来就卸掉了他们一条大腿,直把满清这幅要扫荡乾坤,一统天下的气象给打回原形了。 现在大江南北的有识之士,谁还把满清视为最有可能混一天下的一方? 迈不过郑家这一道坎,他们的苦日子还在后头么。 人家郑芝龙可是要夺天下的,齐王,跟金陵都翻脸了,会绕过满清吗?而照着现在还没结束的战事,郑家回去修养个一年半载,再卷土重来一回时候,满清就能招架得住了? 叫多尔衮挠头的事儿还多着呢。 连续的战事眼看着就要结束,这天上的太阳却还火辣辣的叫人热得难受。从兖州之战到现在,前前后后真就只有短短三两月,然而天下大势就变了又变…… 时间进入七月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阿济格带领着马队杀回了燕京,他并没有在燕京逗留,而是立刻打马南下,迅速夺取了保定、真定两府,然后摆出一副对齐鲁虎视眈眈的模样。 郑芝龙见了就立刻叫停了燕京城外的炮击,大军彻底转回津门。 两边大规模的交锋至此告一段落。 郑军真的撤退了,燕京城内无数人嚎啕大哭,那可不止是一群旗人在哭,还有冯铨这些个汉人,他们或许是在哭泣满清丧失的‘美好未来’吧。一个个悲痛的哭声令人闻之落泪! 何长峰放飞了手中的信鸽,眼睛留恋的看着身后的茶楼,这是自己艰苦奋斗了一年多的地方啊,乍然离开,那还真有点舍不得。 不过端人家的饭碗就要听人家的差遣。他现在可是黑冰台的一员,一切行为行动都要从工作出发。 这燕京城内不需要他了,何长峰今后的工作重心在岭南。 岭南好啊。说起来离他老家可没多远,而且职务也高升了一级,从情报组的组长升为情报站的副站长,在整个何家(何斌)里他也都能算是一个角色了。 或许下回再来燕京的时候,自己的身份就不再是一个南来的茶馆掌柜的,而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官员。 “走吧。”何长峰一挥手。 郑军已经撤退了,可燕京城并未恢复平静,虽然不能说还是一派兵荒马乱的情况,但真的有不少人在离开这座城池。 这当中有豪门富商,也有普通百姓,很多人都拖家带口往四面八方跑。 就是不呆在这一打仗就封门的燕京城里。 虽然看着说是这城池守住了,官府还宣扬说大清是大败郑芝龙军的,但实际上呢?别地的人不知道,他们这些燕京城里煎熬了许多日子的人还会不知道么? 满清都被郑芝龙摁在地上摩擦了,哪里来的大败郑军?自欺欺人,糊弄糊弄外地的老百姓罢了。 这小皇帝的大哥都死了,还有一等公,贝子贝勒,这巡抚那中丞的也都死了,大清还能真的好? 再说了,满清的兵马正面怼不过郑芝龙的大军,那今年是不成了,来年呢?来年人家卷土重来,满清又将如何对付呢? 所以,这燕京城就是是非之地。是非之地不久留,还早走为妙,早走为上! 第三百三十八章 身后事 “可惜啊。为父本还想拿下这燕京城,彻底将鞑子的气焰给打下去。日后你且能容易三分。” 通州城头,郑芝龙眺望着燕京方向,对身边的郑森说道。 他是真想打进燕京城,这样一来就彻底把满清的‘气运’给斩断了。但现在行百里半九十。 不过,他在燕京城下打了几天的炮,再加上先前的几次大败,满清肯定也实力名声大损,也算是“退龙为蛟”了。 郑芝龙呢,全歼了通州的清军,拿到了那么多有名有姓的人物的首级,尤其是豪格和孙之獬,一个是顺治的大哥,响当当的正蓝旗主,大清的肃亲王,一个是遗臭万年大汉奸,历史上‘种发’第一人,他这心中便是有再多的不甘心现在也没有了。 “父亲……”郑森脸上的神色好不复杂。 看着郑芝龙面色红润,一副中气十足的给自己交代他的后事的样子,怎么,怎么感觉着那么别扭呢? 照他爹的说法,他的大限之日是已经快到了,就眼下俩三月了。可随着那时间点的日渐临近,郑森不止没有适应这种感觉,反而更有种古怪感生出来了。 实在是眼前的一幕太违和了。 “自古以来,新朝坐天下便没有不打仗不厮杀不辛苦的道理。汉高祖屡战屡败,明太祖也还有鄱阳湖大战的苦难,儿子如今的态势,兵马钱粮应有尽有,良才猛将也是不缺,地盘亦是广大,更无多面受敌之忧,已然是千载未闻之舒怡了。”郑森正色的说道。 “嗯,你能这样想就好啊。这天下还是自己打下来的最最牢固。” 郑芝龙不需要跟郑森谈论接下的局面,接下来该怎么做,便是一中庸之才也不会出错。也不需要对提升商贾社会地位的那几些个政策表示关注。 对比那些,郑芝龙更关注的是郑森的眼光。 世界地图他早就给了郑森,附带的还有一大批欧洲殖民美洲,开拓非洲、天竺的历史记载……,郑森便是再脑残,目光也不可能依旧局限于东亚这一亩三分地的。 那未来之世界,纵然他这个穿越者已经不复存在了,却也希望汉人的足迹能踏遍世界的每个角落。 这个雄心抱负有些夸张了点,但是叫汉人的脚步走出中国这一亩三分地,那却是一定的。郑森不是个傻子,更不是昏聩无能之人。 但这件事上,能做到什么地步,这真不是看郑芝龙的,而是要看郑森的。 “我给你的那本小册子,看的如何了?有什么体悟没?” 郑芝龙现在真的是尽力的来影响郑森,引导郑森。他给郑森了一份手册,一份记载着他脑子里的郑家王朝所要有的模样的手册。 从政治经济到科举考试,从海外殖民到把人分出去封藩建国。 那本不怎么厚的小册子,蕴含了郑芝龙几乎全部的政治抱负,他没时间去施行了,也不觉得自己丢给郑森了,郑森就能照着册子上的条条框框,一点不拉的全部完成。但这总能开拓启发郑森一二不是么? 比着葫芦画瓢,总比摸瞎要强不是吗? “孩儿始终把之带在身边,闲来时就反复揣测,父亲之雄才伟略令孩儿叹服。感悟极深,极大!” 郑森这话说的一点不掺假,他还是第一次明白把“海外封藩建国”与“收拢功臣宗亲手中的权力”联系在一起;也是第一次明白“殖民地”与“垃圾桶和供血”这俩词汇怎么就联系在了一起的,甚至还能为其披上一层十分华丽的外衣——‘内圣外王。 这个儒家的主要学术思想,竟然可以如此解释的么? 还有那科举,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老爹要废的不止是理学,竟然还有儒学。或者说是,自己老爹最终想要的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想要的是叫千百年来被人所鄙视的‘奇淫技巧’与‘读书做学问’与‘为官一任’放在一个水平线上。 原因也很简单,郑军能有今日之强盛,某种意义上就是那些奇淫技巧所推动催生出来的。 不管是造船工艺,还是造枪造炮,亦或是水力锻锤和水力器械的大幅度使用,那在过往的读书人眼中可不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奇淫技巧’? 可现在,那些登上了大雅之堂的读书人,面对着野蛮凶悍的满清每每被打的鼻青脸肿。反倒是他们所看不起的奇淫技巧,却能叫郑军短短时间里就练出一支强大的陆军,一次次的吊打满清,那奇淫技巧真的就是不值得世人重视的奇淫技巧么? 郑森可不觉得。 很是有些实用主义的他,对郑芝龙的这些主张都甚为赞同。 奇淫技巧究竟能不能登上这大雅之堂,亦或是它们是奇淫技巧还是真理大道,这不是靠说来证实的,而是看效果。 不过啊,这座“大雅之堂”里的坐席可是很有限的,奇淫技巧们登上去了,被踢下来的又会是谁呢? 儒家,只有儒家。 新生力量涌起,老牌霸主就必然会受到最大的冲击。这就像一战和二战,老牌霸主如果能经受得住新时代的冲击和考验,他们就依旧是霸主。不然,就只有沦落一条路可走。 谁叫儒家与这个花花世界联系的最紧密呢。不打它打谁? 千百年光阴,在中国的社会里,儒家已经跟读书跟做学问跟做官,完全的融合起来,郑芝龙不下狠手怎么能行? 总之,郑森受教育很大很大,很多知识点在他看来那都是黄钟大吕,震耳发聩的。 甚至于他都从中看到了自家王朝基业一代一代,连绵不绝的传递下去的希望。 抽殖民地的血来补中原的底气,拿着殖民地的利益来收买本土亿万芸芸众生的心,这买卖只要做好,那郑家江山可不就能铁打铜铸的一代一代传递下去了么? 一世、二世、三世、四世……,直到万万世,永远不会断绝。秦始皇的理念大秦帝国没能如愿,可郑家王朝却能做到。 郑森只要一想到这个,就浑身热血沸腾。 这些日子里他真的想过太多太多回那美好的一幕了。 “这是我脑子里的帝国,不是你脑子里的帝国。今后你主宰的郑家天下与我所想的郑家天下必然是不同的,这不是说你想叫它一样就能一样的。” 世间万物有太多的不可预料,这道理郑芝龙明白,郑森也明白。 所以,一切就都靠他自己体悟了。 “不过朱家宗室的教训你一定要铭记在心。” 朱元璋对自己的儿子很大方,一个又一个的王爵,还是手握兵权的王爵,这看似巩固了朱家的江山,却也埋下了皇帝与藩王不愉快的祸根。 而且老朱家的藩王一旦封王就是世袭罔替,儿子的儿子也都有高低不等的爵位。然到了明末,全宗室数量多达二三十万,却偏偏连个能用的人都找不出来。 更重要的是,限于大明朝的财政体量,明朝中后期,郡王以上的生活还行,但郡王之下的爵位,跟老百姓相比较,也只能算是差强人意,甚至不少贫困的触目惊心,根本没大家想象的那么风光! 偏偏受于限制,所有明朝的宗室一不可以参加科举,二不可以当官,三不可以经商。 除了被当猪养着外,似乎卵用都没。 郑芝龙提及朱明的宗室,那是要郑森能有个前车之鉴,但这话听在郑森的耳朵中却又有着另一层的意思了。他觉得郑芝龙这是担心自己真的死了后,他那几个弟弟的前程。 郑森郑平兄弟的前程可都已经确定了。 虽然就现在看,郑平那儿还是千里长城第一块砖,但郑森与郑平是同胞兄弟,二人之前是没见过面,可感情却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有了极大地加深。 郑森早前可是很孤单的。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兄弟,一个再亲不过的同胞兄弟,他感情一着迸发出来,可叫一个丰富。 所以,郑芝龙根本不担心现在还在金陵窝着的郑平。对比郑平,他更应该担心郑淼、郑鑫他们才是。 在郑森的眼中,郑芝龙说那样的话,他担忧的就是郑淼、郑鑫他们。 “尊侯,你且来看看,以为如何?”从通州去津门的路上,郑森写了一道折子。内里涉及的就是海外封藩建国和宗室爵位、功臣爵位的分级与传承规例。 既然自己的父亲对其他儿子表示担忧,那好吧,郑森觉得自己索性就道明心意好了。 总不好叫父子俩直接把话挑明了说吧?那多尴尬。 但这事儿他也不能全自己一个人做主,他想了想,就把施琅招来。施尊侯固然是武将,可却不是甚一勇之夫啊。 这人是他现下最为倚重的臂膀。郑森觉得自己也有必要把那‘大限之日’告诉施琅了。 “世子……?”施琅结果折子打开看,整个人大惊。 这郑森要把自己的兄弟门全都封王,施琅是一点意外都没,把郑鸿逵、郑芝豹等人封王封公那也是应该的,但海外封藩建国是怎么回事?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自从汉景帝削藩,汉武帝又推行推恩令之后,中国就再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藩国了。 可现在的郑森却“抛出”了海外封藩建国。这是完全出乎施琅预料之外的事儿。可他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事儿端的可行。 而至于宗室爵位、功臣爵位的分级与传承规例,施琅更是看都没看,就满是震惊与不解的看着郑森。 这些政策适合不适合,那海外封藩建国应该不应该,全都放一边,只说这些事儿啊,那就不是现下的郑森应该去思考的啊。 这是郑芝龙的权柄啊。 “世子,眼下,眼下……”施琅膛目结舌之余,那话都说不顺溜了。 现在郑芝龙的‘大限之日’可还是绝对的机密。知道的人没有几个。 也就是时间要到了,施琅还是郑森身边第一亲近可信的,这才会被告知。听了郑森的解释后,施琅眼睛瞪得真跟牛眼一样大,一脸的不可思议。 要不是身份的限制,他真的想喷一句:是疯魔了吧? 郑芝龙才多大岁数?身体健壮,气色极佳,看着再活三十年都是等闲,怎么可能是命将不久矣? 郑森也是摇头,一样的话他都说过多少次了,但郑芝龙就咬死了不松口,黑冰台都交给自己了,还有那么多的军政事务,也一点一点的交到了自己的手中。这大限之日是不是真的说不一定,可郑芝龙交权的举措却一点都不假。 施琅平静了一下心情,整个人两眼渐渐发出光来,心脏“噗通噗通”的蹦跳着,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郑森固然是一步登天不在话下,他也能省了老大的力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不是说假的。 先前只看郑森涉及的事物越来越多了,却没敢往这方面想,因为郑芝龙身子骨好着呢。但现在…… 施琅的眼睛闪闪发亮。 郑芝龙在位,他施琅就只能是小一辈的,上头还有很多老辈人排在前头呢。 可要是郑森上位了,那老辈人就都是过气的人了,该上位的是他们小一辈的。哪怕名义上还要弱前辈们一头,比如说即将被设立的军部,还有军部下属的海陆军大臣,以及总后勤、总参谋、总装备部【军工系统】的一些头头脑脑,就跟朱明的五军都督府一样,那都可以是老一辈人的,但实际上领兵打仗的却是他们小一辈儿,却舍了面子赚了里子啊。 施琅觉得自己也会跟着一步登天的,至少能省了他十年的时间。 但施琅毕竟没有利令智昏,脸色慢慢的又变得严肃起来,“国公春秋正盛,身子骨好着呢。怎可能命不久矣?到时候若落得一场空,世子……”那处境可就尴尬了。 郑森除了苦笑还能作甚呢?这个可能绝不是没有,相反还是很大很大。这些日子里,他经常就是想到“大限之日”到了他爹却没死,可郑芝龙又已经把位子和权利传给了他,到时可就真太尴尬了。 “禀世子,江哲江少监请见!” 江哲,郑芝龙很看重的一个人,才回郑芝龙手下就立刻被提拔为秘书监的少监,可以说是二把手了。 “他怎么来了?”郑森施琅全都意想不到,这位可是郑芝龙素来看好的大才啊。 “江哲见过世子,施将军安好。” 江哲迈步走进入屋来,先给郑森见礼,后跟施琅事宜。面上沉稳镇定,可他此时的心中却波涛如涌。 郑芝龙叫他去听从郑森的吩咐,说是年轻人正该好好的亲近亲近,这是啥意思? 江哲心中生出了许多嘀咕来,但还是第一时间来见郑森,他觉得郑森这里他一定是能知道答案的。 而郑森和施琅看着眼前的江哲也即是惊喜又是感慨。 二人都清楚江哲的地位,那是很为郑芝龙所看好的,轮地位也半点不逊于施琅。然而施琅是什么人?他在郑氏集团的根基可深着呢。江哲呢,纯粹是郑芝龙抬举来的。不过人家也真有本事,干得很不错。 郑芝龙能把眼前的人指派给郑森,更能鉴证他真的不是在试探什么。 郑森就又把郑芝龙命不久矣的事儿重新说了一遍,江哲听了也是直觉的荒唐可笑的很。郑芝龙正当壮年,身强体健,怎么就大限将至呢?心里又是好笑,又是跟吃到生柿子一样苦涩。 “千古未闻之奇事。人之生死由天注定,岂是人所能预知的?” 江哲嘴上这般说着,但对于郑芝龙在这个时间点把自己指派来郑森这儿,这份情,他却是要铭记的。 江哲真的是给自己寻到了一个好主公啊。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枭雄若曹孟德者,临死之际,不也是舍不下美妾幼子么?” 照江哲看,郑森对自己那几个弟弟的安排很妥当很妥当。甭管那‘大限之日’到来时候,郑芝龙会不会死,郑森摆出一副仁义厚道的长兄模样,这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江哲把折子继续往下看去,越看越心里‘啧啧’。郑家人这是被朱明的那一套吓的有多狠?对宗室,对功臣可都相当“苛刻”。 世袭罔替是想都别想,就是一等一的‘开国’勋臣,也只能传承五代,接着就是降等袭爵。要是子孙后代都是猪,那就只能一辈一等的向下没落,直到男爵。 宗室更是甭提,连功臣都不如呢。嫡皇子能一代爵位不降,庶出的皇子封爵可就没这待遇了。 不能立下大功,那也是一辈人降一等。只是对比功臣们的‘公侯伯子男’五等绝,皇家宗室的爵位等级更多一些。 比如王爵有亲王爵和郡王爵,公爵有国公和郡公,候有郡侯和县侯,伯爵也有郡伯和县伯,子爵和男爵,再往下就没有了。跟先前历朝历代的轻车都尉、骑都尉、骁骑尉、飞骑尉等全然不同。 那待遇也更加不同。没有朝廷俸禄,袭爵之时朝廷会一次性分发田亩土地、宅邸庄园,规定好免税田亩的多少,以及赏赐下金银等物。此后那就看他们自己的自负盈亏,自己的能耐本事了。 江哲觉得这一招挺狠的,直接将偌大的包袱全都丢了。而至于田亩土地的划分,说一句大不敬的话,郑家今后一段时间里最不缺的就是田亩吧?那世界地图他又不是没看过。 而郑军的水师明明已经绝冠东方,却依旧不停的建造新船,还都是大型的西式的风帆战舰,要说郑芝龙没有去美洲等地分一杯羹,那江哲是绝对不信的。 再配合着眼下的海外封藩建国之计,一切不都明白的很么。 那将来时候,郑家是要开疆扩土,往大海进军的。不知道能在万里重洋之外圈下多大的地盘! 两边间隔的太远,朝廷直辖,颇有困难,那正好分封出去做藩国,既能踢掉郑氏家族那帮子宗室们,也有了地盘给功臣们划地皮了。 然后有这些藩国打底儿,又配合着殖民地政策,本土可不就有了扔垃圾的桶了么。这样一来,且不说海外能给中原带来多大好处,只说中原能一波波的将无地少地的穷困百姓送出国内去,对郑家江山的稳定和延续就有着无可比拟的巨大意义。 甚至这些人口还能成为本土控制海外藩国的一种手段。哪个不听话了,就把这些移民给你掐了,没人口就没有了发展,看谁还敢蹦跶? 虽然这一招并不能一直的有用下去,但百年之内,江哲觉得那就是一件大杀器…… 思维一涣散,江哲不由得多想了些,那就想的太长远了。 回过神儿后,他看着手中的奏折对郑森说道:“世子目光长远,实郑氏之福,亦是天下之福。只是江某觉得,这除了宗室与勋贵外,且还需要添上一民爵。” 自从秦汉之后,“民爵”就算正式退出了中国的历史舞台了。 可现在郑芝龙不是要提升商户商贾们的社会地位么,何况还有军中的退伍兵…… 江哲看准了郑芝龙要抬举军伍的心思,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秦汉的军功爵制度。而现在从军爵化为民爵,退伍将士依照功绩赐爵,民间商户捐资助饷,修桥铺路,有益家国,也可以赐以民爵…… 郑森听了大喜,江哲的提议很有道理,一个民爵,真的能解决很多问题的。郑家可以规定捐资赐爵,这就跟过去拿钱买官一样,可是爵位不是官位,它唯一的作用就是个荣誉头衔,或是可以见官不拜甚的。而只这一个‘见官不拜’的体面,怕是就会叫无数商贾趋之若鹜。 而抬升商贾商户社会地位的事儿,那也要一步步来。但先叫那些个大贾富商与做官的平起平坐,哪怕只是明面上的平起平坐,放在百姓们的眼中那都是震动,那都是一大进步啊。 …… 河间府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回首看着河间城,眼睛里满含着泪水。 “祖父……”旁边一个皮肤白皙的小子担心的看着他。 “走吧,走吧。再不走,误了时辰,吃罪的还是咱家。”老头半年前的头发还一片黑呢,现在真是苍老了二十年都不止。 祖祖辈辈一百多年的家业全泡汤了。他心里能不痛么?当初他关门闭户的过日子,大明和大清,谁来了拜谁,谁来了都低头贴耳的,现在也依旧落得这个下场。老头心里都是一片苦海了。 不过还好,至少自己一家人的小命都在。 不过是发佩去了北海道,去了倭国那儿,总比吕宋离家更近一些。 老头握着大孙子的手,这生来就是锦衣玉食的人,今后的苦日子可咋熬的过啊。 第三百四十章 衣锦还乡 郑芝龙和郑军主力早就从通州退走了,那里只剩下郑军的一个尾巴还在,可以说,不多久这里一个郑军都不会有了。 但有的人却才风尘仆仆的赶到通州。 这人就是阎应元,一个通州小家族子弟,崇祯十四年赴江阴为典史,刚刚上任就露了一个大脸。 海寇顾三麻子率部进犯黄田港,阎应元领兵据守,连发三箭,皆有人应弦而倒。海寇心惊胆战,不敢再犯。因为任内平定盐盗,平服民乱,政纪突出,江阴百姓感激他的恩德,在社学中为他画像留念。 可是这出众的才能却根本不为明廷所用,任满三年,阎应元还是一典史。 随着甲申事变暴起,满清入关,祖籍通州的阎应元已有家不能回,本是要调去他县任职,还是典史,也因为母亲病重,又道路堵塞,没能成行,全家便在江阴城外砂山脚下暂时住了下。 郑芝龙又如何会忘了他这个大才? 千古华夏,幽幽青史,如阎应元者,是独此一例。张巡且还是进士出身的县令呢。而阎应元呢,不过是个薄有家资的小地主。 他并没甚拿得出手的功名,就是一个捐来的监生,这个就纯粹看财力了,实际上南北直隶国子监的监生七八成都是捐的,有钱以监生再走门路铨选个典史并不难。 但如此走来的人,在大明官场上那前途也是有限了。没有功名在身,天然的就被当政者鄙视,你不是进士,哪怕是个举人呢?举人做大官的人虽不多,却也不是没有。 远的有海瑞,近的有邱民仰、侯安国,这都是举人出身。可阎应元就是一个监生。 这个时空里,因为崇祯帝的南下,带来了大批的官员,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这阎应元就是连迈入品官的门槛都不得了。 原时空他因为在江阴干的好,已经是被选取他地做主簿的,这好歹是个佐贰官。即知县的副手,正九品的。这是正儿八经的官。有自己的独立的办公衙署,在一些地域较广或事务较繁杂的县,佐贰官还有自己的管辖范围。 甚至于在知县空缺时或新知县尚未到任前,一般都以佐贰官署理知县的职务。有不少知县也是直接从县丞提拔上来。 但眼下时空里,阎应元便是挪地方了,他还就是一个典史。纵然那实际地位真就不比主簿逊色,某种程度上言,典史就好比后世的办公室主任。没有县丞、主簿的时候,由典史兼领其事,所以典史同样是由吏部吏部铨选、皇帝任命的,所以同样属于“命官”,为杂职首领官。 但一个入品一个没入品,这就是天与地的差别。 郑芝龙并没有使人去正儿八经的招揽阎应元,因为这太突兀了,二者差距太大,想找一个合适的借口都不得。就一直等到阎应元任期到满,又不能赴任履新,于是他就叫人使了个歪招,把阎应元‘新’调去了定海任职。 初开始也是一样的一刀切,整个定海衙门的上上下下都被开了么,但很快就又以“简历出众”为由给招入了县衙。 这时候的阎应元是有家不能归,有国不能投。 因为把定海让给郑芝龙的是崇祯皇帝,这有国不能投还不明显吗?他要敢下船,那就只有告别官场这一条路可走了。而他的家在北直隶的通州,通州已经是鞑子的地盘了。如此的,阎应元就只能坐吃山空。这可不是中国人愿意接受的‘现实’。 所以,阎应元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上了郑家的船。 这一上去,就再没有下船了。尤其去岁大明北伐失败后,阎应元打回老家的希望全寄托在了郑军的身上,那真的是死心塌地了。 先前都已经做到了定海总管府二把手的位置了。 这当然有郑芝龙特意照顾他的原因在,但不能否认这能凭真能耐青史留名的人,的确没有傻逼。阎应元功名拿不出手,可在处理庶务上,真是一把好手。 就是郑芝龙不着重的提点他,一干公务员里他也能脱颖而出。 而郑芝龙在把阎应元圈到手之后,说真的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安置他。让阎应元从军吧,他能适应么? 郑军可不是冷兵器军队,那是已经形成规模的火器大军。甚至今后的清军、明军也都极可能向着火器部队转型。 枪林弹雨中,阎应元太容易折损在战场上了,他只是一个低级军官(刚入伙),郑芝龙不可能给他以足够缜密的保护。 偏偏郑芝龙也没理由把他迅速提高到一定程度。 就是施琅和江哲,那也是屡有建功,这才被提升到现在的地位。阎应元只是一介典史,他又鸟功劳? 但让阎应元走文官路线,郑芝龙却又真的舍不得。 看江阴守城战,此光辉足以媲美张巡守睢阳之战。整个过程慷慨激烈,悲壮凛然,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叫人思之就两眼发热。 而且也跟张巡守睢阳一样,三十六计里能用到的都用了上。 诈降、偷营、火攻、钉炮眼、草人借箭、装神弄鬼、小股出击、登陴楚歌……无所不用其极,无不闪烁着创造性的光芒。 历史上的阎应元,在被陈明遇请入江阴城后,立即把全城的户口分别丁壮老幼编列成册,挑选年轻力壮的男子组成民兵。又对城中过往行人严加盘诘,肃清内奸。在他的领导下,江阴城数万百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分派得井井有条,立时把江阴小城变作了一个守卫严密的堡垒。 这种超强的统帅和统筹能力,就足以叫阎应元成为一个优秀的战将。 足智多谋,更有绝高的统率统筹能力,这种人叫他离开军队,走文职路线,那是不是太浪费了? 如是郑芝龙就为他寻找到了一个绝佳之地——北海道,在那里他既能打仗,又能治民。偏偏北海道还处在‘荒芜’状态,以他的资历,足以跑去坐上一把手了。 现在阎应元风尘仆仆的赶回通州,这自然是要带走故乡的家眷亲友的,就是跟着他去北海道,那也比待在通州受鞑子管束好不是? 阎应元没父亲了。可他还有一个大伯,两个姑姑,以及堂兄弟、堂叔、堂伯一大群。 因为他的到来,这天整个阎氏都欢天喜地的,在如今的乱世里,能得一个实实在在的庇护,这就是万金不换的。 阎大伯家是一处不怎大的三进院子,早早就张灯结彩,安插一新,仆人们虽然忙个不断,只是每人脸上却是喜气洋洋,精神百倍,丝毫没有感到一丝累的感觉。 原因无它,就是因为阎应元的到来,就是因为阎应元的许诺。 都先去北海道,那地方隔着大海,比济南比登莱都要安全,暂且猫上三五年头,等这中原有了分论,大家真愿意回来的,到时候就再回通州不迟。这里是阎氏的祖坟祠堂所在,他阎应元还能不要祖宗的忽悠所有人么? 而要还留在通州,不说今后的厮杀战乱的影响,就说眼下这档口一过,鞑子势必会寻上门来。阎应元这么一回来,阎家人这般一热闹,通州城内外谁还不知道阎家除了一个阎应元,在郑芝龙那儿做起了官。鞑子能放过阎家人吗?那就是阎应元这一支的旁院兄弟都也不会得好。 阎应元要么是不回通州,回通州后要还把他们留在老家,那就是害了他们了。 可是阎应元也有必须回家的原因啊。他娘自从几年前病了一次后,身子骨一直不好,这要不趁着机会回来一趟,等北地真的尘埃落定了,她回来的可就是一口棺材了。 万幸,这阎氏一族并没啥幺蛾子来。因为现在就是再胆小怕事的人也知道,鞑子已是日薄西山,很难再翻身了。大明朝的兵将在无数百姓心中也是垃圾一堆,李顺也不行,因为他们都被满清反复吊打过的,而满清却被郑军一次次的吊打。这郑芝龙的兵马现下倒是更有一统天下的可能。 那就好了,现如今的阎氏一族里,谁不夸阎应元眼光独到?更别说很多本就要迁移外地的人家,那也对阎家凑趣了过来,自然是希望能在阎应元跟前讨一个好。 甚至是连留守通州的施大瑄也惊动了,特意叫人备了一份礼物送到。不为别的,就是为结个好。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尽可能的编织关系,尽可能的谁都不得罪,仿佛没啥棱角了一样。 等到了午时,那消息已经传了来,阎应元已经在张家湾下漕船了。能在这个时间点里带着二三十艘漕船奔来通州,接家眷家属,就只这个能耐,施大瑄都要高看他一眼的。 整个阎氏近亲都骚动了起来,不单丫环仆人沉不住气,频频向大门口张望,就是阎大伯自己都沉不住气,几次派人到大门口查看。 直到快正点十分,一行车马这才驶了来,这马车的样子一点都不出众,几名阎大伯家的下人正要出来驱赶,马牟停下了来,他们正苦苦期待的阎应元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阎应元早就听闻阎氏热闹了来,但看到眼下这等大的阵仗,面上不显露,心里也高兴的很:“衣锦还乡,衣锦还乡,这就是衣锦还乡!” 第三百四十一章 后妃 等到郑芝龙回到济南,这时间都七月末了。而等到安平的一大家子人都被送到济南时候,时间更已经临近中秋了。 这个期间里,郑军一连串的攻势所造成的影响力,已然彻底发酵开来。 满清挨了当头一棒,被打的半身不遂不说,是天下士民的口中,那‘口碑’也彻底掉落了。 无所谓阶级立场,因为天下士绅还有大明可供选择,就是那张献忠和李自成看着也比郑芝龙更面善。所以,满清“实力”只要一垮掉,他们入关后辛苦建立起来的口碑就也垮了。 一个非常非常明显的例子就是,金陵朝廷上已经有人将主要矛头隐隐对准了郑芝龙。似乎这一战后,去岁还大败南明,在南明身上割走一块肥肉的满清反而成为了朱明王朝次要的敌人了。 张肯堂被调离了八闽,因为他跟郑芝龙的关系太紧密了。朱大典成为了新任的闽地巡抚,那主要的目的怕不是治理闽地,而是去解决泉州事的。 至于张肯堂组织起来的那支新军,也被朱大典一口吞吃掉。早前被支援去的郑军人手也纷纷撤了回,不然啊,都少不了刑场上走一遭。 跟郑芝龙关系亲密的人群里,便是蒋德璟都吃了挂唠,也就是沈廷扬已经带兵上战场了,这才能安然无事。 几个月的时间过去,李自成也不是白给的。联手川蜀的张献忠,还真的打过了长江。 张献忠当然不是与李自成全无了隔阂,而是局势使然。 早年李自成入京他入川,那未尝不是打着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念头。左良玉实力不弱,南明在江淮和江南、闽地也很有号召力,张献忠可没把握在李自成‘重整’北地山河之前,就也彻底拿下南国,从而与李自成形成南北对立之局。 如此他就索性入川,留着南明与李自成厮杀去,自己先盘踞蜀地。 如此他张献忠的大西占据川蜀云贵,南明占据江南湖广岭南,李自成则领有北地,正是当年三国时期的局面。作为弱小的‘蜀国’,他当然要进取汉中,威胁曹魏的关中了。 可现在呢? 关外的鞑子和郑芝龙乱入,李自成这个曹魏成了丧家犬,只能跑来跟孙吴撕咬。所谓的三国是彻底不成样子了。这般来张献忠自然要调整方针,才不会跟李自成继续为敌呢。就是李自成不把汉中等地给了他,张献忠也依旧会跟其联手。 眼下,崇祯帝的嫡系人马可还远没有恢复实力,但现在两淮有郑芝龙在北面顶着,长江下游不存在危机的,沈廷扬手下的战船反而腾出了手来进入湖广战船。 郑家要夺天下,那也是先要把北地平了。 就跟朱明要先解决李自成,最好顺手再收拾了张献忠,如此才能真的跟北地分庭礼抗一样。那郑芝龙现在最大的敌人还是满清。 明郑之间,在明顺和郑清双双交战,彼此没有个具体的结果之前,那是不会开打开战的。 所以郑芝龙根本就不在乎金陵朝堂上的‘流言风语’,只要这些事儿没有影响到郑平的生活,他就权当没见过。 八月初一的时候,郑芝龙就正式变成齐王了。可他没有大肆的分封后妃功臣,直到中秋这天,方才下了几道旨意。 自然就是后宅女人们的晋位。 首先是颜氏是王妃,这点上不存在异议,但册封礼要稍后些时日再办。郑芝龙也没办称王大典啊。 颜氏为正妃,赐白玉如意一对,七尾凤钗一对。 田川氏晋为侧妃,赐白玉如意一对,五尾凤钗一对。 其他人等就全是庶妃了。各赐青玉如意一对,三尾凤钗一对。 至于其他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则不多加累赘。 然后,所有人的册封礼都是另外再说。 而实际上郑芝龙根本就没准备去办过,他人都要挂了,还给后宫般什么册封大典? 这不是铺张浪费么? 他自己的称王大典都要省了去的。 而至于他挂了之后,郑森是不是要给自己的亲娘大办一着,郑芝龙也不去管。都随郑森的意思。 反正郑森说了,日后他那些兄弟们建国了之后,他是准备把那些个有儿子的太妃们都给送去的。 或者到时候他也会使手段拿捏一二自己的兄弟,可人终究是要送去的。 郑芝龙也不去管将来这些女人的分位如何,他这里就这三个等级。而且两侧妃只会立田川氏一个。 虽然没有册封仪式,但这旨意一出,那些个女人们却是有一个是一个,无不喜笑颜开。不管得不得宠的,熬出个位份来才有盼头啊。 田川氏也没想到郑芝龙就这么的就下旨,她本以为得是郑芝龙称王大典之后才册封了。 那是欢喜的很,当即就笑盈盈的拜倒下:“妾身多谢大王厚恩。” 颜氏就更是高兴,自己的位子稳了,看日后谁还敢说这正妃的位置会被田川氏给抢去。 “王妃请起,多年来后宅安定,和睦兴瑞,此皆你德行,正妃之位舍你其谁?孤心中也感激着你呢。今后也望你继续管理后宫,替孤分忧。”郑芝龙亲自扶着颜氏起身道,给足了面子。 众人也忙都跪下:“恭贺王妃娘娘金安!” 郑芝龙轻轻捏了下颜氏的手:“你们的礼服一年前孤就叫人做了。下去后都换上礼服。” 今天是中秋,郑芝龙在前面宴请群臣,颜氏她们也要在后头会客文武内眷。 颜氏惊讶的看他,一年前的时候礼服就开始做了,她要是没记错,一年前的时候这事儿还没影呢。 他就开始叫人做了? 那就是说,眼前的男人真真是个祸国奸臣,当世枭雄啊。 不过这些跟她没关系,颜氏现在只想立刻把礼服给穿上。 日后是不是要封皇后不去提,只眼前的王妃袍服在身上这么一披,她这辈子都值了。 大大的穿衣镜前,一身亲王正妃礼服的她,眼角都是雪亮的。在此之前颜氏就是知道礼服的华丽与贵重的,她先前是总兵夫人,自然有属于她的命妇礼服。但稍后郑芝龙封伯封侯,那礼服实则是没有被一同赐下的。 大明朝都风雨飘摇了,如何还有闲心去理会这个? 而现在她穿的是亲王正妃的礼服,不是亲眼所见,那还是无法想象的奢华与贵气。 里里外外再加配饰,这些东西真的复杂的很,怪不得郑芝龙一年前就使人去办置,真是提前两年去做也不为过的。 不说那个,就只是系在霞帔上的龙凤纹金帔玉坠,还有预备的龙纹金帔坠,没有几个月的功夫,就不可能弄好。 帔作带形,这东西很早时候就成为了女性服饰上的一种饰物。 白居易《霓裳羽衣舞歌》中有“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的诗句。在唐朝时候,霞帔称作“帔帛”,因其质地轻薄,大多以纱罗裁成,上面印有各种花纹,色彩斑斓、宛如虹霞,故被誉为“霞帔”。而到了宋代,霞帔成为妇女礼服中重要的装饰品。也是从宋代开始霞帔和帔坠被列入命服规制中。 朱明建立之后,霞帔更是成为了女性身份地位的象征,平民百姓再不能使用。 送来给颜氏过目的帔坠,面为织金纻丝制成料,红色两边织金线二条,内饰圆点纹,中间织云霞和升降龙纹。里为黑素缎,中间夹平纹绸一层。带上缀珍珠梅花形金饰。梅花用金片剪成。正面以花丝圈成梅瓣,瓣内铺翠,中心穿两孔以铜丝系珍珠一颗,花瓣上穿三孔,以合股线钉在带上。 那东西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得出来的。 所以,郑芝龙一早就叫人去做了,不管金陵的崇祯帝愿不愿意册封,他都会是齐王。他的女人也都会是王妃、侧妃、庶妃。 “多谢大王。” 再见到郑芝龙,颜氏收拾了一下心情,内心所有的想法都汇成了这一句话。二人之间虽然没有孩子,但郑芝龙总是照顾她的颜面,而且一照顾就照顾到底了。 郑芝龙只是笑,亲自扶着她坐下,丝毫不避讳其他人,也算是一捧到底了。 田川氏只勾着头,全程低调的恨不得能身影消失了一样。 她的孩子都已经这般的那啥了,她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去压颜氏一头么? 田川氏又不是没脑子的人。 就跟施琅想的那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样,她已经得了里子,面儿上自然就要敬着颜氏三分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王太子 九月初一这一天,郑芝龙特意把手下有名有姓的文武一块叫进了齐王府。就是朱明的德王府,现成的王府,整治一番之后,郑芝龙全家都搬了进去(历史上被鞑子一把火烧光了)。 大殿也改做了太极殿,好比燕京的太和殿,是郑家君臣上朝议政之地。 众人心中都有嘀咕在,这是有大事了。若不然郑芝龙更习惯性的召集几个重要人物商议事情,而不是这起大朝一样的叫来济南境内所有五品以上文武官了。 别看这齐王府才刚刚建立,可大大小小的部门却一点不差,这五品官职划线,三品及以上者入大殿,余下的在殿外广场静候,黑压压的人头都是老大一片的。 很多人都在猜测着,可也有极少数人早就明白了因由。估摸着就是大限之日的事,终于要挑明了。 郑鸿逵、郑芝豹俩人对视着是只呲牙咧嘴,搞不好啊,郑家要留名青史了。二人再去看郑森,后者满脸平静,但眼睛里……,不说也罢。 文武百官,郑氏血亲,还有郑芝龙的那几个儿子,今儿都要上朝的。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底下人插话的余地了。郑森自始至终都没有把消息散出去,那么这事儿就定了。 今日进了太极殿的郑森还是王世子,出来的时候,就会有一位已经成了王太子。过几天郑芝龙传位,郑森上位那也就是水到渠成了。 郑芝龙端坐上首,等百官叩拜过之后,摆手道:“中秋过后,孤这身子便有些不适。病了好些时日,今日其实也不大好。只是,今日却是个好日子。” “孤这几天思虑再三,还是觉得这太子的人选既然已经定下了,那就该正式下旨,册立王太子。” 很多文武都面面相觑,都没想到郑芝龙说的是这事儿。 殿内殿外都响起了一阵骚动,这也是郑家的草台班子刚刚转正,还有不少历史遗留问题。比如这朝堂上的纪律,就没人金陵城的得体。 郑森的世子位置还是郑芝龙要齐王爵位时候请下的,结果郑森世子的位置是早早就下来了,可郑芝龙要的齐王爵位却才刚刚下到。 而且王世子与王太子,明面上说是一样的,郑芝龙还没有与大明刀兵相见么,那就算是大明的藩属。如朝鲜、安南、琉球等国一样,其王储皆应被叫做王世子,而非王太子。 但实质呢?郑芝龙是志在天下的。 在两汉时期,亲王法定继承人的正式封号是王太子,后来为了与皇太子相区别,改为世子,后代延习不改。而现在郑芝龙把世子改为太子,其用心就是昭然若揭。 “念!”抬手他说着。 前几日,就已经召见了几个亲眷重臣,旨意早就已经定好。 但是毕竟还是要正经下旨的。 众人忙跪下,郑芝龙在跪拜这方面延承汉唐,朝中大臣轻易是不下败的。但现在是什么时候? 跪在一干兄弟最前头的郑森,心跳很快。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这叫他既是忐忑又是感慨。思之‘大限之日’的真假,心里难免会多想。 郑鸿逵上前一步,将明黄色的诏书展开:“大王诏曰:自古君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孤儹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 长子郑森,日表英奇。天资粹美。人品出众。堪为太子人选。 于崇祯二十年九月初一日,授郑森册宝,立为太子,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那遣词造句,除了避讳了皇帝的字眼之外,一切都跟皇太子册封诏书没什么两样。 郑芝龙就在上首做着,看着一众反应来的文武官员,齐声高贺。 “孤降于大明,至今已十年有余,凡军国重务,未至倦勤,不敢自逸。虽不敢自比古之名将,论文治武且还算不俗,可说是上不辜负皇恩,下不愧对文武百万、天下万民。只是人力有时尽,孤已至中年矣,神疲力乏,常有精力不济之感,也是时候让小辈人挑一挑重任了。 长子大木,人品贵重,允文允武,深肖我心,小辈儿中实孤第一得意人。来日必能克承大统,继孤未竟之业,望诸多亲贵功臣,尽尔等所能,日后好生辅佐太子,以叫天下重安!” “臣等敢不尽力!”所有人都叩首道。 郑芝龙身边已经有人在王座平台上搬来第二张椅子。 郑森已经冷静了下,上前一步:“孩儿谢父王看重,定不敢有负父王的厚爱!克勤克俭,恭敬勤勉,以叫天下早日安平!” 说着,才接了诏书,恭敬磕头。 郑芝龙从座椅上起来,走下来,亲自扶着郑森:“孤今日立你为王太子,乃是相信你不会辜负为父的所愿,也不会辜负天下黎民苍生。日后这偌大的基业都交给你,孤百年之后,也觉得安心!” “是,孩儿谨遵父王教诲!定不敢遗忘初心!只还请父王多教导孩儿。叫孩儿无愧天下,无愧世人百姓!” “好,为父就知道你是个好的。你心里头装着天下,装着黎民苍生,那就是再好不过了。”转头就又叫钦天监尽快择定良辰吉时,举行大典。 “臣等遵旨!” “臣等拜见太子千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群臣对着郑森跪倒,山呼起败,如此亦是行了君臣之礼,定下了君臣之序。 郑芝龙看着郑森,笑着点了个头。 郑森也跟着笑着,虽然他心里还在嘀咕着。抬手说道:“诸位快请平身。小子年幼,万事都还要诸位多多教导一二。” 郑淼、郑鑫等人也纷纷起身,大约没哪一个人是真心欢喜的。 作为一个没娘的孩子,郑森跟自己这几个弟弟,关系真的不算亲密。有娘没娘是一个问题,年龄隔阂又是一个问题,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利益冲突。 几个人也笑着,可是到底是勉强。 毕竟对他们而言,这一个头磕下去,就是一辈子啊。 不,是祖祖辈辈! 虽然他们也是郑家的子孙,也是宗室,可亲王与皇帝的差别真的是天与地的区分。朱明的例子就摆在他们眼前呢。 散了朝,郑森没有跟着郑芝龙去,而是不知怎么的跟自己的那几个兄弟就走到了一处。 “二弟、三弟、四弟、五弟。有功夫么?”郑森说道。 “大哥有事?那就一起坐坐?”郑鑫笑着道。 这个时候郑森来寻他们,那一定是要给面子的。 占济南城三分之一大的德王府,其内有濯缨泉、灰泉、珍珠泉、珠砂泉共汇为一泓,其广数亩。名花匝岸,澄澈见底;亭台错落,倒影入波;金鳞竟跃,以潜以咏;龙舟轻泛,箫鼓动天。世称人间福地、天上蓬莱不是过矣。 清兵入塞,破济南,德王府损毁很重,但稍后时日就又有恢复,等到郑芝龙拿下济南后,更使不少力气整治这王府。 水边一亭子内。几人刚刚坐定,自有侍女上茶,郑森摆手,叫人走远。稍后也不多废话套话,直接拿出了一本折子放在石桌面上,自己就端起茶碗,仿佛欣赏起了景致来。 “海外封藩建国……”片刻之后,惊叫声在亭子里响亮起。 第三百四十三章 梦醒赵九妹 新的一卷,新的开始!这次穿越赵构。 …… 郑芝龙曾不止一次想过自己大限之日会怎么样,是数百年见一眼过,重新转回21世纪大魔都的小出租屋里,还是直接入“轮回”? 二者都好坏半掺。 比如说他很乐意回21世纪,因为那里有他牵挂的父母家人,这与郑森他们可全然不同,然而他又担心自己回到了小出租屋后,面临的就还是那奄奄一息的垂死模样。 如此想着,他又觉得坠入“轮回”也不失为好去处。那再坏又能比原本那烂模样更坏吗? “当……” 仿佛是一记钟声在他脑子里响起,而后就见丰碑光芒大作,本来紫云青雾金光缭绕的碑体,一下子去伪存真,整个似乎就只剩了一抹凝实的金色祥云,还有一抹没有凝实的青色祥云,二者齐齐还崩开,然后丰碑跟吃了大补药一样绽放出无尽光芒,郑芝龙就觉得世界里全剩下光华了,接着人就被一股吸力给摄进了碑体! 隐约里,他似乎看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痛苦。 郑森看着刚才还面色红润的郑芝龙,眨眼之间就满脸死灰之色,头已经垂了下来。伸手一摸鼻息,没气啦。瞬间整个人都要炸了。 心中本来还有的担忧——担忧自己老爹没死,然后自己的处境就很尴尬,甚至很危险——现在就全都化作了没爹的悲痛。 …… 顿时觉得眼前一黑,浑身都像被撕扯一般的疼。那简直就跟把人塞进了搅拌机的感觉,偏偏神经却无比的清晰,这种疼痛,他都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才觉得整个人落到了实处。 郑芝龙的眼睛还没睁开,额……,现在权他当还叫郑芝龙吧。口鼻中闻见一股淡淡的香味,这香味淡雅清新,绝对不是一般人家用的起的。 更不是出租屋里等死的陈华所能用得起的,所以,他没有回到21世纪,而是又投胎了。 他的第一感觉就是真好,又活了一世,而且看样子依旧是投了个好胎。 且这一次他有十年的时间来改变世界。 这是他冥冥之中所感到的认知,可是比明末的郑芝龙要长好几个年头。许是因为崩坏的金色祥云和那一抹没有凝实的青色祥云,能量比之前的红色祥云要高吧。 他还做了一个选择呢,那粉身碎骨的疼痛之中,直有一个明悟涌上心头——是选择好的出身,还是好的身体,他想都不想就选择了后者。也不管这好身体是指穿越还是指21世纪。 现在可就是美美的了,自己的‘出身’,也不差么。 然后耳边就听着人小声说话声。 “李大夫,我家殿下的身体,如何了?”这是一个嗓音很好听的中年人的声音。 等等,他说殿下! 殿下这个称呼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几乎就是说明了他的身份了。 郑芝龙心里都要哈哈大笑了,富贵,真又是一场大富贵。不管这身份是谁,他心里先松了一口气。 当了几年的闽海王,郑芝龙可不觉得自己还能再吃苦受累的白手打天下。 “天气日寒,大王冲冒风雪,衔命奔波,有些劳累了,这才染上了风寒。待服下汤药,歇息三两日,便可痊愈。”这是一个年纪不小的男性的声音。声音远没有第一个说话的好听,应该就是李大夫了。 接着一个新的嗓音开口道:“万幸万幸。殿下身负官家重托,打东京城一路奔波来,半点不敢懈怠,心中又生忧愁重重,可不就累到了……”这嗓子也好。 郑芝龙没有再听下去,他就听到了‘这天下的局势可不大好’,还有‘东京城’和‘官家’这俩字,那整个人都要躺不住了。 东京城,官家,天下局势不大好…… 他就是对历史再一知半解的,那也能知道眼下是甚个时候了。 绝对是北宋末年,靖康时候。他的身份该不是去金兵营地里当人质的赵宋王爷吧? 脑子里就想到这,忽的就看无数影像在脑子里升起,就跟好大的数据洪流直冲电脑而来,大脑立刻就宕机了。 不过他人就是昏迷的,屋内的其他人等倒也没发觉。 李大夫退下去后,蓝珪、康履二人对视一眼,先向一直没开口言语的磁州太守宗泽道谢,这李大夫总是宗泽推荐的。然后就立刻招呼手下的小太监们去熬药煮粥。 宗泽看了一眼依旧昏迷不醒的康王赵构,脸色很是沉重,他真不愿意叫这位大王去金营里自投罗网,女真鞑子已经起兵南下大名府了,这个时候去金营又有甚用? 倒是征兵备马,跟女真鞑子狠狠地拼杀几阵,更有用处。 “两位且精心伺候,本官尚有公务,待大王醒来,再来拜见。” 蓝珪、康履这时只是康王府的都管,还不是稍后的内侍巨头,半点不敢对宗泽有不敬,听闻宗泽如此说话,忙恭敬的让内知客韩公裔把人送出。 转回头就一门心思的伺候昏迷的赵构。 那大夫说的简单,话里话外就是一个富贵病,没吃过苦头的人一遭受累,就多少这样。但赵构真真昏过去了,可是实实在在的,二人可不敢有半点的疏忽懈怠。 而宗泽呢,掉头回到了知州衙门,就见那李大夫早在前庭候着呢。 把人招了过去询问,赵构昏迷是真是假,是不是有在作手脚?如果是这样,那等到来日他劝说赵构留下来,了就简单的多了。 “敢给相公做保,实无虚假。”那位是大宋的王爷,何等的身娇体贵?这连日大冷的天气,一路奔波中岂能不累,再心中烦闷,被风吹得受凉,一病倒下去,可是简单的很。 这就是一富贵病。 宗泽面上毫无表情,心中也不知道是该烦恼,还是该欢喜。 康王赵构,太上皇的第九子,别看这厮日后有‘赵九妹’的绰号,可在眼下,那声名却很是不错的。老赵家里少有的铁骨真汉子,很能唬人的。 今年入春,金兵第一次包围东京城时,金军叫大宋朝的亲王、宰臣前去军中议和。宋朝拟割让太原、河间、中山三地,派宰辅前去交割土地,亲王前去送金军过黄河。那被选中的亲王就是九王赵构。 宋钦宗由是再命少宰张邦昌为计议使,与赵构同去金营。 金军元帅斡离不扣留赵构在金营十余日,赵构凛然不惧。及至二月,适逢京畿宣抚司都统制姚平仲在夜里袭击金人的营垒,金人责备宋朝使臣,张邦昌十分恐惧,伏地痛哭,赵构依旧不为之所动,斡离不对此感到诧异,以为赵构不是真正的皇子,于是请宋朝廷更换五皇子肃王赵枢。肃王到了金军大营,许诺割让三镇的土地。张邦昌进为太宰,和肃王一起在金军大营为人质,赵构得以回朝。 可以说在主战派的眼中,前遭入金营为人质的那场勾当,真的给赵构赚足了眼球。 而金兵离去不过数月,随着太原城破,金兵无了太原的牵制,也是因为赵宋几次救援太原,叫西军损失惨重,女真连侧翼的威胁都也不存在了。于是再次南侵,赵构二度奉命出使金营求和。 先赵构一步入金营议和的刑部尚书王云为首的一群人,传回消息说:金人必欲得三镇,不然则进军京师。消息迅速传遍东京城,朝野上下皆大为震惊。 可宗泽却觉得这消息根本就是金兵的惑敌之计。 随着太原的丢失,河东之地已经几乎尽为金兵所有,而河北之地,真定、平定军等地也尽数在金兵的手中,要取河间、中山根本不在话下。 换做他是金人,这个时候也对割让三镇不怎么感兴趣了。而会把目光向着更南方看去,吞并赵宋更多的领土,掠夺更多的财富。 现在金兵一路南下大名府,一路已经杀到了绛州,只要从大名府再南下,那就是东京城。而从绛州再南下一步就是河洛。只要夺取了那里,随着大小种的死而实力损失惨重的关中西军,再想东来救援东京城也是不可能了。 金人明明已经决定两路大军会师于东京城下。可王云还在京城叫嚣着必须割三镇才能议和,叫官家与众多大臣们都掉入圈套,以为割让三镇就可议和,就可让金人退兵。 这完全是痴人说梦啊。 宗泽仰面看着头顶的天空,这黑云密布的样子,真就跟当前的局势一般,整个大宋都被黑云压顶。 第三百四十四章 空头王爷 郑芝龙,不,他现在又是赵构赵九妹了。 也不是,绝不是赵九妹,他要做赵·真汉子·构。 对于这次穿越,他没什么不满意的。 赵构名声再差再坏,那也是历史上的赵构,而不是如今的赵构。 历经了前世的一遭,想到自己因为时间不够而生出的无尽遗憾,他心中就完全舍弃了‘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那一套。 横竖自己在这儿就只待了十年,考虑那么长远干嘛?有不耐烦的怼过去就是了。只要把靖康之耻扛过去,再把眼下的锦绣大宋给怼的七荤八素的,那就齐活了。 而凭着他赵构康王的身份,还能怼不过谁啊?这里可不是东京城。 他最满意的就是这里不是东京城,没了那么多规规矩矩压制着的赵构才是出柙猛虎,而不是笼子中被关着的猛兽。 虽然老赵家的王爷都挺没实权的,赵老大的前车之鉴都摆在那儿呢。 眼下的当务之急那就是如何挺过这‘靖康之耻’! 这都要到靖康元年的十二月了,他记得第二次东京保卫战,那可没顶几天,过年之后,很快就因为郭京而稀里糊涂的垮下来了。 要说这老赵家亏不亏,那真不亏。 什么因结什么果,从赵老二开始,老赵家就把华夏一路往沟子里带。他家人倒霉遭殃,被那啥,被糟蹋,被蹂躏,被挖坟掘墓,被脑盖骨做骷髅碗,那都活该! 但再是活该,老赵家也是中国的皇帝,这侮辱落到老赵家身上,那也是落在了中国身上不是? 何况再说一点自私的话,赵构他也需要改变靖康之耻,给自己赚一笔大的不是? 保不准他21世纪的身体就会越来越好呢。 那是他心中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痛。(热爱身体吧,一个天天叫着减肥却减不下的胖子) 直到天黑,他才苏醒来。 并没有立刻大喊大叫,就看着帐顶想事情。 这里是河北西路的磁州,知州是宗泽,宗泽手头没啥正规军,但他却已经着手招兵买马,整兵备武。放言拥兵一万五千军,惹得赵桓都欢喜的很。 这可是个大才。 不仅赵构这个穿越者懂得宗泽的能耐,就是宋钦宗都知道宗泽不简单。 现在在河东战区,西路金军攻势凶猛,势不可挡。宋军已全线崩溃,溃不成军,一泻千里。而在另一个战区即河北战区,东路金军长驱穿插,纵横自如。虽然中山、河间等重镇依然在宋军手中,但都已成孤城,形势也岌岌可危。 加之大小种等名将逝去,李纲等主战派又被贬罚,赵桓也需要提拔新的人才来填补空缺。官声极佳,能力也不俗的宗泽,就是这样进入他眼中的。 金兵虎视眈眈,之前又围绕着太原几番厮杀,赵桓再是胆怯,对金兵也不是半点防备都没有的。 主战派代表何栗上奏,建议宋钦宗下旨,催发全国诸路勤王之兵。何栗说:“自去年冬天金人入寇,出我不意,故河朔诸州坚壁不战,天下诸州有的勤王,有的没勤王,陛下皆置而不问,恕其仓卒失措也。 今年自春夏以来,皆知金人必复深入。若天下诸州,有再不勤王者,以致大河失守,都城危急,则事平之后当行军法。现今,金寇将逼近黄河,伏望陛下睿断,下旨枢密院,疾速施行。若事平有功,则当以次推赏。自古及今,未有赏罚不果行,而能使人赴难不避者,惟陛下圣察。” 宋钦宗接受建议,下旨令天下诸州勤王,若敢迟迟不进,职官当以军法从事。 更有宣抚司干办公事陶宣干者,上书谏言:一、凡缴纳金人首级者,应及时行赏。而现行政策是,作战不统计斩敌首级情况,要等边事平息后大家一起受赏,这样做不利于调动杀敌积极性;二、对缺少军器的州县,赶紧调拨支援;三、对统制官与战士的犒赏,应改为七日一次;四、召募有武勇使臣和战士守城,由制置使司安排食粮;五、请给付两面军旗,用于招集溃散军兵,每招集五百名,应减二年磨勘;六、迅速调拨军马增援前线;七、对缺少钱粮的州县,赶紧组织运粮送钱。 而赵桓虽然没有全盘采纳,却也采纳了陶宣干两条建议:一、令宣抚司对缺少军器的情况进行统计,从现有有军器的州县调拨使用;二、给了两面军旗,令他去前线(平阳)招集溃散军兵、有武艺的使臣以及勇士,并给他配备各十名招募人员。 但是因为平阳府官吏皆弃城而逃,比如平阳府经略使林积仁、都统制刘锐,留在城内的居民军兵遂开城以降。 陶宣干自己也只能落荒而逃,跑回东京城,落得一个好发大言而无实用的烂名声。 赵构之前在相州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金军从大名一带渡河南下,兵锋都快杀到东京城了,那么,他为什么还要从相州继续北上磁州? 就是因为要考察磁州的宗泽。 之前金兵南下,宗泽便招兵买马,号一万五千军。 这消息报上东京城后,赵桓自然就闻之大喜。 但实际上宗泽手中别说一万五千军,就是五千军都没多多少。赵构带着皇命来到磁州,第一件事就是要看军寨情形,满打满算却也只有六七千人,宗泽回说其他军兵皆请假回家洗濯去了,若是敌军至,则立即召集。 赵构当时就觉得宗泽在说谎,但他并不想揭穿。 而现在他就更觉得没必要捅破这个谎言了。 宗泽纵然是说谎了,那也握着六七千兵呢,这些可不是大宋的禁军,可是用磁州武库的军备武装起来的本地乡勇义民,战斗力反而该在宋军之上的。 而且对比赵宋如今的情形,宗泽人只把手头的兵马夸大倍余,这已是难能可贵了。 眼下最关键的是赵构没调兵遣将的权利。 他记得挺清楚的,金兵再次包围东京时,赵构受命为河北兵马大元帅(《宋史·本纪》称赵构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宋廷令其率河北兵马救援京师,但他却移屯北都大名府(今大名市),坐拥十万大军而袖手旁观,继又转移到东平府(今属山东省),以避敌锋。 然而磁州的赵构却是没有半点权利,他现在就是一亲王而已,被宋钦宗派去金营议和求和的。 宗泽不希望赵构继续去金营,那是出于一个臣子的本能,不希望白白叫金兵手里多出一个亲王攥着,因为他觉得赵构再去金营,一点作用都不会有,而不意味着他就会听命于赵构。 所以,赵构现在真什么都不能做,一切都要等到东京发来消息后才能施展手脚。 “殿下,王相公求见!” 赵构起身后喝了一碗汤药,又进了两万米粥,就听曾择前来禀报。 除了蓝珪和康履之外,这人算是他跟前第三得用的宦官了。 “王相公?刑部尚书王云?”自己出行的副使。 “那还不快快有请?”赵构连道。 第三百四十五章 有点不一样的宗爷爷 应大家提议,郑芝龙开几张番外,免费,就放在作品相关里了。 …… 王云,这是一个赵构前世根本没一点记忆与认知的人。 然而他现下躯体的记忆却告诉他,王云在如今时局下且还是一个很重要的惧色,是赵宋与女真交议的主要执行人。 而赵构本身对王云的印象且不是很好。 因为这次前往金营议和,他本是不需要走这一趟的。 宋钦宗派冯澥和李若水出使粘罕(宗翰)军中,派王云和马识远出使斡离不(宗望)军中。王云本应与李若水一起,可王云却坚持要求康王同他一道去见斡离不。所以,十四日那天李若水按时出发了,而王云并没走。 他的理由是,康王英武威猛,与二太子(斡离不)关系友好,金人对康王很畏服。请康王出面,才有希望让东路金军停止进军。而且,二太子曾说过,必须要有亲王与两府宰执奉使求和,或许可解除战祸。 对于这事是否可行,宋钦宗拿不定主意,令宰执们商讨。 宰执们并不赞成再派康王出使,因为此前派肃王出使金营,虽然换回了赵构,结果肃王赵枢却被金人扣留挟走,至今一去不回,生死也不明了,现今岂有再陷第二位亲王的道理? 虽然赵宋制度下,王爷也没鸟的实权,但这也不意味着宰执们可以不把宗室亲王当回事儿。 耿南仲向皇上奏报,说的很委婉,其大意是:朝廷对待斡离不与粘罕应该相同,现在若派康王去斡离不处,那么,对待斡离不很显然是有些偏重得。只派王云去如何?或者粘罕处再派莫俦(徽宗政和二年(1112)壬辰科状元)前去如何? 宋钦宗素来信重耿南仲:“卿去面谕王云,若兵退后,亲王再去感谢不妨。” 但王云却不以为然,面见宋钦宗,极力坚持康王再次出使斡离不军中。 然后,然后赵构就又出使了,王云为副使;答应割让三镇,携带衮冕、车辂以行;并尊金主为皇伯,上尊号为大金崇天继序昭德定功休仁惇信修文成武光圣皇帝。 赵构等于是被王云给加上火堆的,他要是能对王云有好印象,那就怪了。 便是换了内核后的赵构对王云也印象很不好,这家伙从金营回转东京后,一路上都在散播金兵不可敌之言,在相州(今中原安阳)时,他对知州汪伯彦说:“金人情状甚乖,本州宜多积粮斛,预作防备守御之计。我窃闻虏寨中人说,此次渡河至京城下,恐怕要呆到来年夏初,方可回师。”是再三嘱咐叮咛了,方才离去。 而到了磁州后,又将上述所言对磁州知州宗泽说了一遍,还建议磁州坚壁清野。 结果被宗泽很坑了一把。王云走后,宗泽更是对身边人说:“王云奉使卖国,却尽为金人大张声势。我要将此奏报朝廷,请你们不要信其说。” 到赵构、王云一行人遵旨离京,前往东路金军告和时候。走出城门之后,王云望着巍峨的东京城楼,对赵构说道:“京城楼橹,天下所无。然而,真定城高几近一倍,金人让我等坐视攻城,不多时城破之。此虽楼橹如画,亦不足恃也。” 前者王云的作为,赵构都是听人说的,但后者却是他这具身体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这换了一个内核后,他要对王云的印象好了才有怪。 这种人或许不是吴三桂、孔有德那样的叛国恶贼,可骨头绝对缺钙。 被金兵的威猛一吓,整个人就彻底的没了自信了,跟赵桓怕是一样的心理,花钱消灾。对金兵割地赔款了,这事儿也就了了。 横竖这是他老赵家祖传的本领。 只是赵桓也是在艰难局势下才做出了割让三镇的打算的,之前可是想着多花钱不割地的。可王云却是早早的就被金兵吓的提不起来了。 “王相公以为如今之局面,小王可还要前往斡离不军中?”赵构问说着。 他就想看看王云会怎么说。这家伙见了赵构已经清醒了,就一副卸掉了千斤重担的样子。 “大王何以退缩?” “如今国势艰难,金兵纵横无敌,兵锋已是逼近东京,此正是大王为国出力之时,岂能胆怯?” 老赵家的亲王果然不算鸟,王云这话说的很不客气。 赵构笑了笑,把人打法了出去。“这人……” 旁边候着的康履恶狠狠的看了王云的背影一眼,那赵构要是去了金营,他们岂不也要前往?那是被架在火堆上烤,王云这是要害他们性命。 “大王勿忧。这王云且得不了好。就老奴所知,本处的宗相公对这厮甚有不满。” “哦,这宗泽怎么跟王云不对付了?” 赵构觉得是自己换内芯的时候,磁州城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康履与边上的蓝珪对视一笑,就跟偷吃了小鸡的狐狸。 “大王应该知道,那王云与磁州以及宗相公早就有过接触,他上次从金军营中回京曾路过这里。因为觉地金人很可能会打真定南下,便建议宗相公坚壁清野,不给金人留下任何粮草。 宗相公怕也是心中早有此意,便顺水推舟借机下令,严令磁州城外居民,将谷米等物全部运到城内。而磁州人只知道这是王云的建议,因此对他都很怨恨。 因为二太子(斡离不)带的大军虽然南下了,可却并没从磁州走。 金兵从真定向南时候,一头撞在了庆源府的王总管手里,攻城未果,反被杀败。由是那二太子便放弃攻城,继续绕城南下。再因为范相公统兵五万,守卫在滑州、濬州一带,严阵设防,二太子见我朝大军有准备,就二度改变行军路线,领兵转道恩州古榆渡,然后直趋大名府,在魏县李固渡渡过了黄河。磁州根本未曾见敌。” 这下事儿大发了。 “先前的坚壁清野可是叫本处百姓损失巨大。眼下磁州百姓纷纷说:虏人并不从此路来,何必清野?毁怀我墙屋,籍没我草粮,王云这厮约莫是金人细作。 这次,磁州百姓见王云又陪同大王北去和议,上下都在痛骂他。” 赵构半响没有说话,本身的记忆已经与他融合,那就跟看了一场漫长的电影一样,他是不可能把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一些事儿需要先给一个提示来,这才能想到。 乍然见听康履说什么王总管、范相公,他根本就不知道王总管、范相公是谁。但脑子里一个个片段闪现过后,他就已经明白谁是谁了,脸上还露出一股掩不住的喜色来。 庆源府的王总管,就是王渊,一个他(21世纪)似乎有点印象的人,好像是南宋初期的大将。而事实上这王渊轻财好义,善骑射,勇谋兼备,也的确是西军出身的一员悍将。 斡离不打真定南下,金军骑兵撒开马缰就跑了起来。 这运用骑兵队伍长途奔袭,就好像是外出打猎一样,取得胜利就满载而归,是金人惯用的传统战术。斡离不率东路军两次南下,都采用了这套战术。 与相对‘斯文’一点的粘罕很不同。粘罕带领的西路金军一路上对所过州县,采用的是“服者抚之,拒者攻之”的政策,所过州县基本上都被他扫平(河东)。可斡离不带领的东路金军,对沿途州县却基本采取绕城而过的策略,除非是必要,那是不会去与坚固的城池死磕硬碰的。 庆源府就是一个需要必须攻下的地方,因为金兵南下走了上百里,要在这儿好生的歇歇脚,喘口气。斡离不就打算组织攻城,希望一举拿下庆源府。却不料城中那些胆怯如羔羊的宋军先发制人,守将王渊派遣州统制官韩世忠拣选步兵三百人,从西北门出城偷袭金军。韩世忠先放火焚烧金军的营寨,造成寨内大乱,然后趁机率众杀入,杀死金人数百,杀伤无数。 金兵算是吃了个小苦头。 不仅没拿下庆源府城,还损失了一些人。 来日整兵再去攻打,也是没能拿下。斡离不见这儿是个硬茬子,索性就又绕城而去了。 王渊立即派人入京,将韩世忠战绩报告给老领导刘韐。刘韐再上奏赵桓,后者很是高兴,下旨任命韩世忠为正任防奭使,其他参战将士也一律行赏。 那下旨的时候赵构还没有离开东京城。 赵构如何不欢喜?这队伍还没开张呢,先就知道韩世忠在那儿了。南宋诸将里,韩世忠给人的感觉固然不能同岳飞相比,可也绝对是一个能打仗,能打硬仗的人。 而范相公就是宁武军节度使、河北河东路宣抚使范讷,又一个赵构全然没啥印象而眼下却举足轻重至关重要的人。 统兵五万,守卫在滑州、濬州一带,严阵设防。而那里本是斡离不上次南下东京城,渡黄河的地方。 斡离不见守备森严,索性就二度转向去了大名府。这磁州也因此而躲过了兵灾之祸。 然磁州百姓因为坚壁清野却无不损失惨重,一个个不恨宗泽,却都恨起了王云,赵构就知道自己在进磁州的时候,就听人大声呼吁:“王云是细作,他肯定是想将大王献给虏人。大王勿行,不如起兵!” 估摸着宗泽也在内里有了些推波助澜的手段。 那或许是因为他真的看不惯王云为金兵张声势的行做,可下令磁州上下坚壁清野的到底是宗泽啊。结果人人都恨起了王云,这对赵构还是有一定冲击感的。 乃至他都又想起了王云,后者的立场固然叫赵构有些不舒服,可在如今这个关头,能受命奉使,就大步而去,这也是一个‘忠’了。只要他真的没有跟女真暗有勾当,就是有点缺钙,那也能称一忠臣。 上辈子时候,南明要跟满清苟合,派出了第一波人后(左懋第),那就再找不出第二个不怕死的人选了么,那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宗相公与王云极不对付,他先前都已上奏官家说:王云多次往返金军,与金人熟悉,恐怕他会为金人谋利益,从而出卖国家,切勿上当受骗。” 赵构心里又是一震,这种关系奏折的事儿,康履如何自动? “好叫大王释忧。那官家已经把宗相公这份奏章发给了王云那厮。午时方才抵到。王云见了大怒,将宗相公好声一顿责备,还说他欺诈朝廷。”宗泽手中可没有一万五千军。 “宗相公被王云当众斥责一番,岂会善罢甘休?” 这位可是东京的官家看好的人,更是本地的长官,深的磁州上下之心。 赵构半响无语,赵桓这是什么操作?是在说自己深信王云不疑么?可你要真那马看重王云,为什么要叫他去几次进金营? 第三百四十六章 风光一时,后悔一世 “大王,宗相公前来拜见。”很快曾择又来通禀。 “快请!”赵构忙说道。 甭管这宗泽的形象在他心中是不是已有所不完美,这位宗爷爷都是接下来一段岁月里,大宋朝最能靠得住的人之一。从操守到能力再到抗金之决心,都将是他必然要倚重的人之一。 见赵构已经苏醒,而且气色不错,宗泽亦是欢喜,在行拜谒之礼后就直抒胸臆道:“肃王一去不返,今金人又诡辞以招大王。金兵已迫近京城,大王再去何益?敢请大王勿行!” “小王亦是如此想,这可惜王相公颇有他意。加之京城未有新旨送到,这叫小王如何胆敢停下?” 赵构也不遮掩自己的态度。这叫宗泽大为欢喜,有赵构这位亲王的意思在,再有自己配合,王云又如何能翻的风浪? “那大王不防在磁州多歇息几日。您抱病在身,且要将养些时日。” 有这个时间,奏折去到京城也能轻松打一个来回。 “怕就怕这奏折难送入城内啊。”金军要是杀到东京城下,放出哨骑来,怕是内外再通消息就不方便了。赵构说。 “东京城池广大,金兵纵是东西两路兵马皆会师一处,亦难将城池包围。” 宗泽就差拍着胸脯给他保证说一定能送进去了。 赵构也乐得把事情敲定下来。只是可惜,他现在依旧只能做个木雕泥塑,半点实权也没有。这磁州兵马的整顿和编练,一切都是宗泽的分内之责。而整个河东河北的军政事物,则是有范讷来管着。 他唯一的事儿就是装病。 但赵构岂会躺在病床上装病?人家大大方方的说自己养病,王云也不能说出个三五六来。 …… “去寻一些莱菔来。” 不去理会外头的事儿,赵构只是叫蓝珪、康履他们给自己寻来一点药粉,还有硫磺、硝石。 这个时代的药粉已经是很平常的事情了。 配方也在百余年的过程中几经改进,硫、硝的含量比,从开始时的1比2,到现在已经是接近1比3了。已与后世药粉中硝占四分之三的配方相当相近。 但到底也只是相近,而非相同。 赵构手中不止握着绝对权威的药粉配方,还清楚怎么弄颗粒药粉,他更清楚如何提纯硝石硫磺。 蓝珪他们弄来的硝石和硫磺明显就纯度不高,这个一看他就知道。 所以他才叫人找些莱菔,也就是萝卜来。 宗泽对此事是问也不问。 赵构这个康王在涉及到军政事务时候,在他眼中那是半点存在感都没有的。赵构愿意摆弄药粉,随他去摆弄,这东西很稀罕吗? 自从咸平三年(1000年),神卫军官唐福向宋廷献上了所他制作的火箭、火球、火蒺藜等火器。两年后,冀州团练使石普也制成了火箭、火球等火器,并先后在皇宫内做了演练。这火器就成为了宋军诸多军械中的一员了。 赵宋稍后就在汴梁建立了药粉作坊——宋神宗时设置了军器监,统管全国的军器制造。军器监雇佣工人四万多人,监下分十大作坊,生产火药和火药武器各为一个作坊,并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据传说两个作坊的生产规模:“同日出弩火药箭七千支,弓火药箭一万支,蒺藜炮(内装有铁蒺藜的火药包)三千支,皮火炮二万支。 曾公亮带人著的《武经总要》,里面记录了三种药粉配方及多种火药武器,并配有插图。 作为磁州州官,一名大宋朝的中高层官吏,宗泽还真不觉得火器有甚神秘的,更不觉有甚大惊小怪。 他现在正一边秣兵历马,另一边再去跟王云打官司呢。 而此时的东京城呢,那也是一片惊恐之中。 斡离不率大军都杀到东京城外了,赵桓还不知情呢,他先前以为有折彦质和李回的十几万大军,就能把金兵拒之以黄河之外。却不想十几万大军一夜之间分崩离析。消息传入东京,他是急忙使人召开朝会。 那有大臣认为,敌军乘机渡河,击鼓而南行,很显然有轻视我军之意。现在,我们不如在京城的四方十里之内,各屯兵二万,坚据要害,以挫败敌之阴谋。再从别处调兵万骑,前来助之,绝敌粮道。坚壁清野,以待敌粮草困乏,且竭力使其无法四处劫掠。安排间谍侦察其内情,寻找敌之薄弱环节。不时出兵,探其虚实。再令河北各地郡邑结营自守,并赶紧派使者北去拜康王为元帅。令康王集中河北兵力,扬言率兵直捣燕山,以动摇敌之军心。然后,康王秘密领军渡过黄河,汇合四方勤王之师,绕到敌军背后,夹攻敌军。若如此,则敌不难亡也。 也有大臣认为,现在敌兵气焰嚣张,而我军挫衄久矣。闻敌深入,气益不振。若是再战,恐仍不能胜敌,反而有伤国体。不若保护皇帝出城,以避敌锋芒,然后徐议御敌之策。若孤城自守,能坚持多久? 如此,有人主张守城以待援,有人主张出城以避敌,大臣们唇枪舌剑,争论不休。究竟该如何选择?赵桓也犹豫不决。廷议一直开到深夜,也没做出决策。 然后天还没亮,就有斥候探马回来报告说:金兵骑兵已经渡河。 对此,那殿上的君臣们还不全相信。赵桓又遣侍卫亲军马军司都虞候刘嗣,率领三百骑兵从封邱门出城,往远处侦探。 然后刘嗣驰马回来报告说:“我军刚到陈桥,便遭到金人掩杀,受伤者有几百人。” 赵桓与朝廷大臣们这才如梦初醒:原来敌军已到达京城北郊的陈桥。大家一片茫然,不知所措,仓皇不安,而计无从出。 这个时候他们如何还有闲心去理会宗泽跟王云之间的官司? 宗泽王云的上疏并没有叫赵桓和朝堂众臣们在意,相反,是他们的上疏更叫赵桓君臣注意到了赵构。 金兵铁骑已经抵到陈桥,那赵桓就是要逃都难了。这个时候似乎也只有依照何栗等主战派们的建议,拜拜赵构为兵马大元帅,令康王集中黄河以北之兵力,扬言率兵直捣燕山,以动摇敌之军心。实则秘密领军渡过黄河,汇合四方勤王之师,绕到敌军背后,夹攻敌军。 但远在磁州的赵构如何能知道京师事,他就一门心思的弄自己的药粉。宗泽也尽数供应,横竖与磁州城内的储备比,是不值一提的。 但就在磁州城内宗泽与王云闹的不可开交时候,知相州汪伯彦的一封急报,彻底叫磁州炸开了锅。 汪伯彦是崇宁二年(1103)进士,这年五十七岁。考中进士之前,他就很有才名,被祁门知县王本看中。王本特筑英才馆,请他去当塾师。还把亲侄儿秦桧从应天府接到祁门,跟着他读书。据说,秦桧在英才馆读书时,曾有人预言说:祁山小邑,一书院有二宰相在焉。 汪伯彦原在京师朝廷任职,因向赵桓献“河北边防十策”,被召见,任命为直龙图阁、知相州。真定府失陷后,赵桓下诏迁真定帅府于相州,由汪伯彦统领。实则他就是河北西路的招抚使。 汪伯彦根据探马回报得知,金人又派出骑兵寻找康王踪迹。就觉得康王处境很危险,于是急忙制作了一封蜡书,派二人驰马去磁州,请康王速回相州。蜡书中说: “昨日大王从相州出发去磁州,今夜里三更左右,本州之西出现火炬,连接二三里,照耀不绝。伯彦赶紧派人骑马侦察,黎明时回报,是金人铁衣骑兵五百余人,自卫县大寨而来,一路访问大王前去远近。他们抓村民为乡导,前往魏县李固渡拦截大王。大王倘若自磁州而东去李固渡,则魏县有敌军驻扎,不可逾越;如果自磁州往东北方向去渡河,则金兵轻袭其后,皆不可行。现在,大家都为大王安全担心。 斡离不(宗望)率众已趋京城之下。大王冲冒风雪,衔命奔波,道路颠沛,若遭袭击,难以奔逐,万一追及,不惟计议已失机会,肯定又如以前将大王扣留于军中做人质,如此则计无所出,为之奈何?大王不若夙驾回相州,谋划起兵,牵制金人,以副二圣维城之望,此为上策。渡河而东,则无策矣。 区区狂瞽,呕心沥血,实为国计,专差骑兵二人驰送蜡书,仰干王听,惟大王图之。” 蜡书发走后,汪伯彦又派遣武翼大夫刘浩,率领二千骑兵前去磁州应接康王,岳飞就在这支队伍中,那只是一个小兵。 赵构当然不知道自己倾慕已久的岳鹏举就在城外的那支马军中,可他对汪伯彦却印象一下深刻起来。 “回相州,谋划起兵”,他这是啥意思? 赵构可就是一个空头王爷,没有旨意来,他‘谋划起兵’可就不是为了“牵制金人,以副二圣维城之望”,而是蓄谋异志,居心叵测了。 他可不觉得汪伯彦这个历史上有名的奸相,目光能那般长远,早早就押宝在赵构身上。 东京城依旧还在,赵桓依旧还在。 现在才是靖康元年的十一月,而且接下还有一个闰十一月,东京之战才刚刚开始,远没有到山穷水尽时候。 这个时候怂恿赵构出头,怕是更多为自己谋福利吧。不看他是要赵构去相州谋划起兵么。 总有刁民想害朕! 赵构心中感慨着。 “汪伯彦之策,子扆以为如何?”子扆者,韩公裔也,开封人,充康王府内知客。这是赵构夹带里的自己人。 赵构出使金营,随行的可不是只有王云以及几个宦官,还有耿延禧(耿南仲子)、高世则(英宗后高氏之族,幼以恩补左班殿直),以及内知客修武郎韩公裔等人。 耿延禧、高世则显然不是赵构的亲近之人,那俩都是赵桓的人。能商议事儿者,只有韩公裔。 “名不正则言不顺。大王年仅双十,正是大好年华,岂能自毁前程?” 这个时候还没人会想到赵宋竟落得那般的惨样,都比这年初的那一战看眼下的战事呢。觉得极可能是被金兵再割走一块肥肉,绝想不到整个近支宗室都被人一锅端。 韩公裔可不愿意看到赵构风光一时,后悔一世。 第三百四十七章 国难之际 “那子扆就给汪相公回信一封,说本王奉使北上,刚至磁州,便染风寒,正是养病,不得北去,且闻敌兵已南渡,故已然上书东京,以俟圣裁。可不敢南返!” 赵构记得,汪伯彦可是历史上南宋初开时候的重臣,加之汪现下手握兵马,赵构没必要跟汪伯彦闹得生分来,就借口身负圣命,用赵桓把之顶回去了。 然后就一门心思的在磁州耐心等待着东京城的圣旨,各路消息爷爷是源源不断的传入耳中。 那有北路王渊韩世忠的捷报,继庆源一战后,王渊韩世忠又在滹沱河打了个胜仗。 却是斡离不引着东路金军主力南下后,真定燕山金兵空虚,但金人素藐视宋兵,虽人少却骄横如故,频频出动小股兵马入庆源府境内抢掠烧杀。 王渊遂带兵直赴滹沱河,与上千金骑迎面撞了个正着。 前军被轻易杀溃。 王渊倒也是条汉子,没有掉头跑路,而是带人抢占高坡,竖起了自己的大旗,列阵其上,观而不动。又派出韩世忠引十余骁勇之士,把河滩上散乱的宋军组织起来,得众数百,让他们列阵击鼓呐喊。然后,韩世忠又亲率几名敢死勇士,径直冲入金军队阵之中,专砍打旗的金军,连杀几个之后,其余举旗的纷纷将旗放倒,河边的宋军士卒击鼓高喊:“金军败啦!金军败啦!”倾刻间金军大乱,王渊率占据高地的宋兵自上而下杀来,金军丢下三二百具尸体,乱纷纷向北逃去。 战果一样不大,可在眼下万马齐喑的环境下,那就是十分荣耀。 赵构伺机写了两封亲笔书信,还备下了两份薄礼,以个人名义使人送到庆源。 书信不长,只是夸说王渊是国家柱石,韩世忠是当世虎将,两份薄礼更是真正的薄礼,但受到书信和礼物的王渊与韩世忠却全都笑开了花。 这是荣誉啊。 而南路的消息呢,两方面,一边是河洛,赵桓任命的西路总管王襄(知河南府王襄)面临着金兵压境时候,接到赵桓的勤王密诏后主动放弃西京。但他不是开赴东京勤王,而是一路往南逃去。永安军、郑州等地,皆相继投降。 老赵家的皇陵都被金兵给控制了。 据说当年赵老大可是计划着迁都河洛的,所以皇陵距离洛阳更近。 但王襄这么一逃,河洛被金兵轻易拿下。宣祖(赵弘殷)永安陵、太祖(赵匡胤)永昌陵、太宗(赵光义)永熙陵,真宗(赵恒)永定陵、仁宗(赵祯)永昭陵、英宗(赵曙)永厚陵、神宗(赵顼)永裕陵、哲宗(赵煦)永泰陵。帝陵旁还有后妃、皇室、皇族和未成年子孙墓以及功臣墓,共有三百多座,百多年时间里,巩义已经形成一个规模庞大的皇陵区,是全落在金人手中了。 ——早前耿南仲、唐恪等虽然遣散了东京汇聚的各路兵马,甚至在金军到来前夕还下令各地方州府兵马不得擅动,但到底也不是全无戒备。 在开封府周遭增设了四道总管,任命大名知府赵野为北道都总管,河南知府王襄为西道都总管,邓州(南阳)知州张叔夜为南道都总管,应天(商丘)知府胡直孺为东道都总管。 可金兵压境,赵桓再下手令催四路总管入京保卫时候,赵野如若未闻,王襄率军南逃,距离最近的胡直孺仓促间率七千军兵义民来援,却兵败被俘,只有张叔夜带着一万多人浴血而来。 王襄那狗头,不战而逃不说,南逃途中与北上的张叔夜军撞了个碰头,却也死活不愿去东京。 万幸西路金军的统帅是粘罕,严令诸兵骚扰陵墓,任何人不得劫掠陵庙里的器物。还率领高级将领们拜祭真宗和仁宗陵墓,礼节非常恭敬。 但也有消息说,粘罕固然拜祭了真宗和仁宗陵墓,却又似要毁掉太宗和神宗陵墓。 赵构心里估摸着,粘罕这般做多还另藏着深意。 真宗是签署了澶渊之盟,仁宗更是以爱好和平著称,死讯北传,连辽人都失声痛哭。倒是赵老二和宋神宗,多次舞起大棒。 粘罕如此区别对待,十有八九是在向赵宋表明一种态度。 怕是这个时候金兵也没想过能拿下东京城吧。 可不管怎么说,随着王襄的这么一逃,河洛落入了金兵的手中,东西两路金军会师东京城下已经无可阻拦了。 偏偏东京城传来的消息是,赵桓君臣至今也没有放弃与金国议和的念头。 金军前锋都已经杀到城外了,他们还不以军情紧急宣布京城戒严。而是封锁消息,不说金人已经到了京郊,而是以防火为由,命令保甲、军人、百姓、僧人、道士等等悉数登上城墙,守卫京都。 然后下令耿南仲和聂昌以通和国信使为名,立即出发,分别出使宗望和宗翰军中,负责办理割让河北与河东事宜,以使金军停止进兵。 赵桓对停战还抱有一定的幻想,幻想着,金人在得到河北与河东地区之后,能罢兵而回。 赵构自然就没能拿到自己盼望多日的权利诏书了。 这眼看着闰十一月都要到了。金军两路兵马前锋已经会师东京城外,后续兵马也陆续赶到,总数大约有十万余众。斡离不将大营屯驻于京城东北郊区的刘家寺。粘罕将大营屯驻于京城西南郊区的青城,这里有宋朝皇帝举行郊祭的斋宫。 金军主力逐渐散开,在京城四壁分别设置若干军寨,将京城四周都围闭起来。军兵在城外更是公然举着旗帜,往来于各军寨之间。 他们还拉来了不少民壮,或是运送粮草,或是运石伐木,制造攻城器具,人数甚多,充数于其间。 赵构且还能静下心来等候着,基于脑子里的历史,他是很笃定那最后的结果的。 王云也不再坚持出使金营了,耿延禧、高世则等人更是惶恐忐忑,惴惴不安。二人还都觉得磁州太不安全,建议赵构回到相州,将实情上奏去,然后在相州待命。可是,磁州若是不安全,那相州就一定会安全吗? 对比汪伯彦,赵构还是觉得磁州的宗泽更靠谱一些。 然而汪伯彦、宗泽此时却都苦恼的只想砸头。 东京城传出了两份旨意,一是令本路诸郡召集土豪民兵,抗击金贼;一是令河北不得鼓动民间起兵生事,有碍和议。这两份圣旨几乎同时下达,相互矛盾,这该如何执行? 汪伯彦身穿戎装,肩背橐鞬,率领马军千骑亲自赶赴磁州,把事儿一说,向赵构言语道:“今日朝廷旨意不明,臣等左右不是,大王皇帝亲弟也,愿大王审议国计。” 意思就是想请赵构给背个锅。 “汪相公可是给小王出了个难题。”赵构并不搭话,而是用眼睛去看宗泽,去看王云,“你二位以为小王能做这个主么?” 这不是选哪个的问题,而是能不能选的问题。 宋朝有出身宗室的臣僚,比如相州通判赵不试,这是赵老二的第六世孙,很有能力的一个人。可是,如赵不试这般可以做官参加科举的人,那都是远支子弟,除了还姓一个赵字,对赵桓的皇权根本就没有半分威胁。 而赵构这种血亲近支,那些个宗室亲王郡王们,这几乎不参与朝政。用手中天然富裕的政治影响力来交换自己和子孙数代人富足的生活,这是赵宋最重要、最根本的一交易。宗室不干政,除了在祖先祭祀和宫廷典礼中的礼仪功能以外,宗室其实是百无一用的皇家造物。然而他们又生活富足,甚至被潜意思的允许他们涉及商业,庇护商户,而赚取大把财富。 宗泽不说话,王云也不说话,就是汪伯彦脸上也闪过一抹尬笑。 “小王年仅双十,大好年华还在,可没有活够。汪相公就休要为难小王了。”说话中他就端起手边茶盏抿了一口,面上表情淡定,实则如是喝药。北宋的团茶,后世日本抹茶的老祖宗,他是真的喝不惯啊。但是在这个年月里,他就是想找散茶那也不可能。 “不过,今日难得两位相公相聚一处,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更有利于日后战事。小王也是好奇,二位相公对那两道旨意,又要做何选择?” “金贼侵我国土,杀我百姓,大军兵锋更就在京城之下,老夫岂能坐视不理?”宗泽立刻就道,显然这是一个坚定的主战派。 而汪伯彦还没说话,旁边的王云就勃然发怒:“两国战争累年,生民涂炭已久,官家欲休兵而致好,以誓书遣臣北往,复宋金两国之欢好,岂可缘小人用事,率性而行,再起兵端来?” 王云是觉得这议和真能达成,还是觉得把黄河以北都划给金国了,后者就能痛快的退兵了? 是的,金人的胃口越发大了,岂会还满足三镇之地?赵构王云走的时候,金国使团也在东京城里呢,杨天吉、王汭、撒离母等金使胃口大开,张嘴就要吃掉黄河以北。赵桓还真就答应了。 令唐恪起草并签署敕书。何栗见到敕书后大吃一惊,说:“不奉三镇之诏,而从画河之命,何也?”拒不签字,并请求辞职。 赵桓遂免去何栗的中书侍郎职务,令他以资政殿学士知杭州,但留在京城,领开封府事。同时,任命尚书左丞陈过庭为中书侍郎。 再传书赵构,叫他留心处理河北事物。也就是拿河北之土地换斡离不的撤兵。 另外为表彰赵构“为国解忧、不惧生死”的品质和甘愿替皇帝背黑锅的精神,赵桓特晋赵构的圣母龙德宫婉容韦氏为贤妃,赵构为安国、安武节度使。 这是逼着他不得不去背黑锅。 宗泽脸皮气的通红,“金贼,蛮夷也。粘毛饮血,贪婪无厌,安知礼法?如若割地之后,金人失信,再来攻城,此又有何益处?凭白弱了军民锐气。”女真人一年来了两回,现在大军都抵到了京城郊外了,是不是真的会如约退军,谁敢打保票? “且两河之人素来刚劲,以至于太原孤城能坚守近一年,隆德城垂破而复守,此人人皆有死战之心,方才不负祖宗积德之灵,陛下恢复之志。 今大战在即,休说那污言秽语脏了老夫耳目。国难之际,我等臣子,只当奋勇杀敌,捍卫社稷就是。断无袖手旁观,坐视贼兵攻掠京城的道理。” 汪伯彦在一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可真是,真是…… 第三百四十八章 河北大元帅府 汪伯彦兴致讪讪的回相州去了。赵构再次拒绝了他的去相州的提议。 然后赵构在磁州城内就一等又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南面不断的有消息传送来,比如河北河东宣抚使范讷和北道总管赵野的消息,两人都在河北,手中都握着军队。 范讷原来驻守在滑州一带,守卫黄河。得知金军绕道渡过黄河,包围东京,他拥兵自卫,不敢进军救援京城。后来,他竟领兵南下,绕着东京,去往南都应天府。 北道总管赵野原来驻守在北都大名府,获悉京城被围,他一度称病不出。后来,他也领兵南下,去往南都应天府。与范讷两军合为一军,兵马甚是众多,对外自称“宣总司”,却就是不敢向东京前进一步。 而东京城下,金军与宋军交战半月的光景,占据了一定的上风,但也还是未能取得压倒性的优势。 赵构还收到了康王府传来的消息,却是那郭京已经被杀了。康王府并没什么真正的大本钱,可杀死一个区区副都头还是做得到的。即便这个副都头已经得到了殿前指挥使王宗濋的赏识,认为这是一个奇才,能掷豆为兵,且兵能隐形,只要让他用六甲正兵,得七千七百七十七人,便可以破敌致胜,甚至生擒活捉了金军二帅而是等闲。 但赵桓还没应声,何栗、孙傅等执政大臣也还在犹疑,郭京虽然受到了一些追捧,但他还就是个拱圣军的副都头罢了。 赵构叹息一声,没了这郭京,东京城总能多坚守些时日的。赵宋天下真的是病的不轻,不止皇室没了血性,就是那些大臣们都脑壳坏掉了。 把郭京一个区区的副都头一跃提拔为武略大夫兖州刺史,何其可笑? 再有就是赵桓,他为了安抚军民之心,稳定局势,专门下诏所:朕屡次遣使通好,使者交驰于道路。然而敌势不已,凭陵侵犯,皆缘将帅未能协心,遂使一岁之中郊畿再次遭扰。朝廷岂肯以地与人?已召诸镇兵马入援,拱卫王室。在京军民,宜体会朕意,无为惊扰。” 这诏书传出来之后,有没有新的兵马进入东京城,这消息还没有更新,但赵构这儿却冷灶变成了热灶,哪怕他已经闭门不见,只静观时局,以候皇命。 可河北西路提点刑狱王起之、提举常平杨渊、提举常平茶盐公事秦百祥等人,还是纷纷赶来磁州参拜他。原因很简单,朝廷要各地援军拱卫京师,那必然是要设立头首的,偏偏赵野和范讷二人不争气,而且这等差事一般都是亲王遥领,做个幌子。 赵构显然就是一个现成的牌位。 这些人就是来赵构这儿讨个好,之前他们也收到过赵桓的勤王诏书,可他们不敢去啊。但他们也不会去投效金人,如此就需要寻个借口或是立下功劳,省的金兵退去后,朝廷回过头来寻他们算账。 王起之、杨渊、秦百祥等人本皆受命在黄河南岸防御,他们本应驻扎在黎阳的,现在他们是私自离开驻地,跑到磁州来。 赵构看他们不起,就一直把人晾在磁州。 除了这些个官儿,赵构在磁州期间,磁、相、卫、邢、洺等州百姓以及诸土豪,皆前来护卫,内中很有些人一再请求他早日起兵,杀回京城。 赵构当然不同意。虽然这样一来是痛快了,但却失去了河北宋军的支持。 宗泽、汪伯彦、王渊等人且不说,就是大名、河间等地的兵马也会跟他形成巨大的隔阂。甚至会对他谋划应天府的兵马形成重大的障碍。 后者实力还是不弱的,是眼下宋军中一支很重要的力量。 他就只解释说,自己只是奉命出使,并未得到起兵的圣旨,故不敢擅自起兵。然后再说自己已经派人携带蜡书入京,向圣上奏陈河北事宜以及军民之情,现在只能就地待命。 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再纯洁老实不过的小白鼠。 如此,直到耿南仲的到来,一切才有了分说。 而至于为甚跟聂昌等人一起出使金营的耿南仲,竟然跑来磁州了,这原因很简单。他是走投无路了。 耿南仲与聂昌没见到斡离不,而是先见了粘罕。言语上很是交锋了一场,尤其是聂昌,骨头甚是硬。 对粘罕只行外臣之礼,坚决不行大礼,更说出了“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死不足畏,节不可屈!”的话来。 最终粘罕做出决定:派太师杨天吉率一千士兵,与聂昌一起去往河东割地;派太师王汭率一千士兵,与耿南仲一起去往河北割地。 但耿南仲与王汭才到达卫州(今卫辉)界内。当地军民听说王汭是金使,便准备杀死他。王汭等人见情形不妙,赶紧逃走了。耿南仲只好单独骑马来到卫州城下。 卫州城守臣徐溱欲出城迎见,可是,城上老百姓不许,他们说:“耿门下与金人同行,好坏难分,不可让他入城。”就关闭城门,不让耿南仲进城。 耿南仲很无奈,走投无路时候想起康王赵构正在磁州,自己的儿子也在磁州,于是他调转马头,直奔磁州来了。 这结果可是比聂昌好的多了。因为这时候聂昌人都已经死了。 他与杨天吉等来到绛州城下,绛州城门关闭,知州通判皆已弃城而逃,城中以监仓、宗室赵子澈权知州事。聂昌令参议官刘岑去跟守城官兵解释,告诉他们,圣上被金人围困在京城之中,忧危不安,宜速割地以退金人之兵。 刘岑到了城下就说:“圣上现今危而不安,君能割地则割地,以纾朝廷之急;如不能割地,何不起兵勤王保卫社稷?” 赵子清与绛州人认为刘岑说话比较靠谱,他们愿意听。但是,他们对聂昌很愤怒,他们认为聂昌是怂恿皇帝割地的卖国贼,于是紧闭城门,拒其入内。 聂昌见绛州军民很不配合,就他亲自来到城下,出示圣上诏令。 赵子澈与绛州百姓一见诏令却更加愤怒,老赵家这是唯恐卖了他们卖的不彻底啊,遂心生杀意。他们放下绳索,让聂昌与杨天吉沿绳索攀缘而上。等到聂昌与杨天吉登上城墙,赵子澈率军民一拥而上,将聂昌与杨天吉捉住。 刘岑在城下,见聂昌与杨天吉皆被抓,吓得赶紧逃往陕西而去。却是聂昌之前有言,如是可以,自己当牵制住杨天吉,而让刘岑和滕牧等赶紧前往陕西,督促关西六路的勤王之师早早入京护卫。 一片赤胆的聂昌与杨天吉这个降金的辽臣就一起被绛州人杀了,到死还被无数人咒骂着,两人死得都很惨。聂昌终年四十九岁。 耿南仲来到磁州,见到赵构后他只言不提割地之事,反而诈称自己面奉皇帝圣旨,前来见康王,要求他尽起河北诸郡之兵,入卫京城。 赵构如何不知道耿南仲与聂昌受命割地之事? 可现在耿南仲却说自己是来传达圣旨的,心中就感觉不对,但不对又如何?耿南仲是赵桓的老师啊,天下人尽知道的新帝心腹,不可能背弃新帝来投效赵构的不是?那么耿南仲的话就很有可信度了,他呢?所求的不就也是一个名头? 当即说道:“如此,则起兵师出有名矣。” 耿南仲不提其他的,他就也权当不知道。 宗泽却心有的两分疑虑,在见到文告后就更是如此。耿南仲的随行人员中有门下省堂吏数人,故拟出的文告很规范。但是再规范的文告没有用印,那就是最大的疑点。 不过,耿南仲的身份很唬人,他是赵桓的老师,多少年的铁杆了。宗泽就是想到了也不敢说他在假传圣旨。 甚至就是耿南仲自己都不觉得他是在假传圣旨,这明明就是赵桓的打算,给赵构加一个空头衔,实际差遣兵权则另赋他人,尽可能的督促河北兵马入卫京城。只不过是他出京的时候还没有明面上下旨罢了。 文告发布后,几乎每天都有当地豪族大户登门拜访赵构,他也不管宗泽,就正式组织起了大元帅府,研究起兵的事宜来。 先是传书中山知府陈遘,这也是个有能耐的,在中山坚壁拒守,至今半年有余。 赵构打算把陈遘与汪伯彦做副元帅,因为他们是安抚使,一个是资政殿学士,一个是直龙图阁学士,更手中握着兵马。宗泽的职位则是河北义军总管,他一个秘阁修撰,可比前二人差多了。 而且如此安排,却也是想赵构到历史上在东京苦心经营的那位宗爷爷,这人很能塌的下身子,不拿有色眼镜看人,这一点对于招揽义军很有用。 然后就传书庆源府的王渊,以他为大元帅府都统制,且先引兵南下与宗泽汇合,然后叫宗泽准备出兵大名府,继而过黄河的准备。 赵构的目标是应天府的范讷和赵野,二人空拥大军却束手旁观,不是好鸟。 宗泽心头还有着疑虑,但看到赵构的举措,至少这人是真的向金兵用兵的。拿下了大名府的李固渡,这至少是切断了金兵留在黄河以北的爪牙。 然后赵构又重重加赏了南平县李氏、平罗县兰氏和鹤壁县田氏。 这三家都是富族,很有点水浒祝家庄的既视感。自己召募民兵,所用武器铠甲、所需钱粮,皆不用朝廷的供给,他们可以人人自备。 三家各自聚起三千人,早早奔来赵构这里。现在赵构手下一点嫡系都没有,那还有什么比这三家更好更可信的呢? 大把的空名补官牒撒下去,每家子弟安排五人为官,其中一人为防御使,三位担任团练副使,以使各三千人马有所统摄,另一名担任本处巡检,因为各家组织三千人马后,本处有本家担任巡检,可以弹压缓急,可以驱使人户,以抗敌保家。 同时如保义郎这样的武阶,更是挥手就一大把。 可以说是大手笔了,叫三家人一个个都振奋非常。 就这么一个决定来,他们三家就改换了门庭,更跟赵构建立起了极好的联系。 而赵构呢?既能落得一支兵马,又能竖起一个招牌,那也是两全其美。 如是他心中就盘算起了药粉的念头。他当然可以直接把新药粉拿出来,但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是不会被人珍贵的,赵构就觉得自己会接着鬼神搞一搞事。 不看历史上的赵宋,满朝文武都被郭京这个痞子给涮了么。这个时代的鬼神情节还是很浓重的。 但就在这个时候,秦仔来到了。 这人赵构本体的记忆里是有的,乃是赵桓的梯己人,携带腊书,奔波劳苦,这是真正的信使。 他或许已经知道了赵构的动作,可他没有吭声,直接传下了圣旨就回东京了。 赵桓果然是任命赵构为兵马大元帅的,但与赵构的设想有不同的是,他是大元帅,底下不是副元帅,而是兵马元帅。 谁呢?陈遘。 陈遘是兵马元帅,宗泽和汪伯彦是兵马副元帅。 果然,这亲王就是一个空头,就是摆在供桌上的牌位而已。 第三百四十九章 装神弄鬼,我信你的鬼! 赵构的内核是一个再标准不过的现代人了,纵然遭遇了最玄幻不过的事情,可他已然不会术法,没有得道成仙。所以要装神弄鬼,以此来加厚自己的政治本钱,那靠的还是他脑子里的知识。 一个小孔成像,就足以干成大事。 他叫人招来蓝珪康履韩公裔等人,一一做出吩咐。 然后只是短短两日,一切便就准备齐全。 这日晚上,一声巨响忽的传出,震动了整个磁州城。就在宗泽等城内军民纷纷起身,惊恐慌乱,以为是金军悄无声息的打过来了的时候,城北赵构住所上空忽的亮起了多道光柱。 这是很多人一辈子也都没有见过的一幕。 漆黑的夜空里,忽的有一条条从天而降的光柱向下射来(探照灯原理),且越到下面越是明亮,越是明显,且全都聚拢到赵构住处。 别人全都不说,只说宗泽和赵不试(汪伯彦代表)心中就砰砰直跳。 而接着的时候,就看到天上忽的闪过一道虚幻身影,模糊看不清楚面貌,可是头戴铁冠,手执铁鞭,坐骑黑虎,虽然也很隐约模糊,但却能叫人看的清,至少见到后会主动的联想如此形象。 幻影金光足足在赵构住所上空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消失而去。 宗泽、赵不试已经赶到赵构住处,王云、耿延禧、高世则等人更已经早到,却皆被蓝珪、曾择拦在了住处之外。 “此神异也,不得侵扰。” 蓝珪直接喝呼军士们将人挡下来,赵构撒下大半的官身官牒给李氏、兰氏和田氏,这三家就又抽出了一支百人的精壮,作为赵构的护卫,日夜守护在赵构住处左右。 只听赵构的命令,才不理会王云等人呢。后者呢,也不敢真的强硬冲击赵构下榻之地。 如此直到天亮了,赵构这才神清气爽的来见王云、宗泽、赵不试等,张口就是小王得祖宗托梦,授一破灭金贼之利器,好助他驱除鞑虏,恢复失土,扶保在位之圣天子,此大宋武运昌隆也。 至于是哪个祖宗托梦的,那当然是历朝历代中唯一封神的皇帝,大宋圣祖皇帝九天司命保生天尊赵玄朗了。来自宋真宗的骚操作。 为了压下朝野里对檀渊之盟的诽议声,也是为了压下他老爹赵二的不地道和他取代兄长继承皇位的问题的种种看法,宋真宗在大中祥符元年就自导自演了一处大戏,这边有祥瑞,那边有神异,然后是大张旗鼓的封禅泰山。 一举把‘泰山封禅’这个老梗的信誉度给彻底透支了,打此之后,历朝历代那么多好大喜功的主儿,却没谁再想着封禅泰山。实在是宋真宗的吃相太难看了。 而这还不算完,到了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十月,对宰相王旦等说他梦见了昊天上帝令赵氏祖先授予他天书,赵氏祖先自称是人皇九人中一人,曾转世为轩辕皇帝,后唐时,奉上帝之命,七月一日降世,主赵氏之族,总治下界,名曰九天司命保生天尊赵玄朗。 当年闰十月,宋真宗再度追尊赵玄朗之妻为元天大圣后。 这操作真的没谁了。 而赵玄朗作为神仙,在世间早已经流传了数百年,形象也渐渐向着财神转变。 能驱雷役电,除瘟禳灾,主持公道,求财如意。 个人形象就是黑面浓须,头戴铁冠,手执铁鞭,坐骑黑虎。故又称‘黑虎玄坛’。 我信你的鬼! 宗泽、赵不试、王云等全都一脸半信半疑的模样,半信是基于他们真的不知道赵构是怎么弄出这场把戏的;半疑是因为这事儿要是真的,对大宋朝的冲击可不会小,哪怕赵构口口声声的说是要扶保大宋圣天子的,所以没谁干真的相信他所说的话。 但他们相信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磁州军民们深信不疑,这就足够了。 当这个消息传开之后,赵构叫人在城外竖立的招兵之处,都被无数人头给堆满了。本人的威望也跟坐了火箭一样直线上升。 并且随着消息的不断扩散,这将非常有助于他个人在军民中的威望和在军中统御权的增长。 尤其是赵构对外宣称,三日之后会在城东大校场演练破贼利器,那更叫磁州军民欢呼雀跃。 就是宗泽和赵不试都甚觉惊喜,甭管那神异之事是真是假,只说这破贼利器,康王既然将牛皮吹了出去,更敢放在众人面前演练,那十八九不是假的。 就在宗泽对这利器感到十分好奇的时候,韩公裔来了。从怀中掏出一份图纸来,“宗相公,磁州城内本就有梢砲,如今只需要略作改动即可,想必三日之内相公定可完事。” 宗泽对军事并非一窍不通之人,看到图纸,先是一愣,拧起眉头想了想,接着就是满脸大喜。 “好好好,如此果然利器。敢请大王放心,三日之后,老臣定将手下一干梢砲改进。” 这东西多出了一个配重的大箱子,多了一个绞架,却能节省不知道多少人力,更因为配重一致,力道相差仿佛,那射程和落点也多半大不离,比之宋军的多梢砲来,简直是划时代的一大进步! 韩公裔一笑,知道宗泽是会意错了,但却也不多加解释,回去后跟赵构一说,后者也是明白意思。 如此等到三日后拿出震天雷来,那必然能给宗泽更大之惊喜!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三日时间转眼就过,城东大校场里,当赵构大笑着将一筐木壳藤套震天雷搬到了场上。宗泽、赵不试等这才知道原来那在自己眼中惊为天人的配重式投石车只是一个添头,真正的主角是眼前的震天雷。 以木壳做载器,外面框着藤套,这是为了防止木壳落地破裂。 木壳内自然可以填装药粉,也能装入碎铁碎石,每个震天雷十斤左右,投射出一次性可投出好多枚。 二十辆配重式投石车一同发射,噼里啪啦的震天雷如是漫天星辰洒落了老大一片,将事前就用红绳圈起来的数百步方圆之地尽数湮没下。 这配重式投石车射程较之九梢砲由要超出不少,然九梢炮所需拉拽士兵高达数百人,眼下的配重式石砲所需士兵却只寥寥数人。 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更别说当噼里啪啦的震天雷落地之后轰然炸开,一朵朵橘红色的爆炎升起,一股股震耳宝响声传出,大片的黑烟滚滚升天。 仿佛是山崩地裂了一样…… 巨大的爆炸声潮水般席卷而至,猛烈的声波几乎将所有围观者的耳膜生生撕成碎片! 整个大校场里头,不管是军兵还是民众,不管是王云还是宗泽、赵不试,一个个都膛目结舌。他们真的感到了大地在颤动。 足足数秒之后,地面的晃动才停了下来。 而校场周遭的军民不少人都狼狈的摔倒在了地上,真的是比打雷都要摄人。一些个人狼狈异常地爬起身来,左右看着唯恐自己的狼狈相被人见到。 但在场军民却全都在看着硝烟散去后的试验场。 所有的人张大了嘴巴,大脑一片空白,震惊,无比的震惊。纵然是历经过宣和北伐的人,此时却也被眼前的爆炸场面给深深震憾了! 上百头猪羊全都倒在了地上,不少都已经在爆炸中被撕成了碎片。猪腿羊头洒落的到处都是。 当滚滚的硝烟散去,是人都能看到红圈之内鲜血染遍,一个个猪羊全都倒在地上,不少都支离破碎,或只剩下半边身子,或是缺腿少头。 一些个猪羊腿脚头颅都抛飞出了老远来。 横竖是连一个嗷嗷惨叫的活物都没。 宗泽几次张嘴都说不出话来,这效果真的是比磁州库存的药粉要强的太多太多了。要不是他亲耳听到康王说这是药粉,他都不会把二者联系在一切。 不过宗泽到底是宗泽,立刻就想到了康王早早就向自己所要了不少硝石硫磺,从而心中迅速得出一个推断来——那神异之事果然是假的。 “老臣敢问大王志向何在?” 在磁州军民的欢呼雀跃声中回到住处,宗泽立刻就变了脸,很严肃的向赵构问道。 这事儿要是一个不好,那影响之恶劣,不次于金兵南侵。虽然眼下的大局是抗金勤王,虽然赵构利用神异和校场的一幕已经建立起了很高的影响力,然宗泽依旧要问个明白。 “宗相公多虑了。某之志向,先前已经言明,断无更改!” 赵构说的斩钉截铁,他真的没想过当皇帝啊。 宗泽却如何能轻信? 这九五之尊宝座就在眼前,扯谎算屁,指天咒地的话都不能当真。 古往今来,为了这张椅子,发生了多少父子相残兄弟厮杀的惨剧? 但他也一时间闭住了自己的嘴巴。 甭管赵构未来会如何,眼下人还这么说就够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抗金。而为了保证磁州,以至于是整个河北的军心士气,显然他一个字不往外透漏是最好。 就在这个时候,阁门祗候侯章携带蜡书自京师而至。 诏赵构尽发河北兵,命守臣自将。 就是催促赵构尽快骑兵,叫各地的州府长官为军队将领。并且侯章带来赵桓的口信,康王辟中书舍人随行,可以便宜传谕令、草诏书。 这样才是真正把权利交给了赵构呢。 赵构等于在实际上获得了草拟诏书、发号施令的权力。 俨然就是小皇帝啊。 那就立刻任命赵不试、耿延禧、高世则为大元帅府参议官,河北都转运使张悫,京东转运副使知河间府兼高阳关路安抚使黄潜善充大元帅府随军应副;知信德府梁杨祖充大元帅府随军运使;杨渊、王起之、秦百祥这些家伙也全充做干办公事。韩公裔、蓝珪、康履、曾择、杨公恕主管机密文字,这样大元帅府的属官基本搭建成立。 然后就传檄诸郡起兵勤王。要求“逐州守臣,如指挥到日依已降诏旨不移时刻,措置起兵。除量留本处召募到土豪分摆地分守御外,尽数划刷。宜兵精锐矫健,招集强勇良家子弟,堪充出战人,逐色团结,仍不得夹带老弱病患人充数”。 同时康王得了祖宗降法,授予了破灭金贼的神妙雷法的消息也在短短时间里彻底发酵开来。 林虑县天平山山贼常景和杨青前来投效,其中常景二千人,杨青一万人。裁减老弱,整合之后,得健锐八千人。再加上宗泽手里的兵马,以及打相州前来的军兵,还有李家等三族人马,再有王渊所部,赵构手下兵力已然达到了三万五千人。 第三百五十章 赵宋的本钱 书到用时方恨少。对靖康之耻里这段历史了解不多的赵构,看着那一封封飞到案头的文书,看着其上那一个个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名字,他心中很是为自己的不学无术而感到羞愧。 之前在明末也有好几年的时光的,他却宁愿享乐也不愿意在历史典籍上多下些功夫,以至于眼下看着这一份份飞来的文书,才对赵构能拥兵十万而坐视东京不理有所理解。 “日后可要多花些时间在史书上了……” 心中很是感慨的他收起了一份份文书,心中开始盘算着手中的兵力了。 被任命为大元帅府随军运使的知信德府梁杨祖来书,不日将起兵一万前来听用。一万兵马分为五军,以武义大夫张俊为首,武翼郎苗傅、范实,武功郎祁超,从义郎盖渊统制。 这梁杨祖是谁,21世纪的陈华是绝对不知道的。但现在赵构却很清楚,这人出身官宦世家,祖辈几代人都是官,家门有“五世京尹,缙绅盛事”之称。 祖辈五代人都坐过开封府,那真是老厉害了。老子梁子美做过河北都转运使,兼知大名府,与蔡京、梁师成等关系极好,就是水浒里大名府梁中书的原形。 手下的张俊、苗傅这也是他21世纪时就知道的人。 一个是大名鼎鼎的中兴四将之首,一个是西军将门之后,把赵九妹吓的生不出孩子的刘苗兵变的参与人之一,真的厉害。 再有知沼州的王麟,要自将一千人前来,知博州的孙振领兵二千也要前来,还有知深州的姚鹏,也是要领兵二千而至。 基于三人的位置,赵构就叫他们全去了濮州驻扎,划归宗泽节制。后者已经东进,带兵驱除了大名府(李固渡)的金兵之后就前往濮州了。 赵构本人也将很快向东转入大名府驻扎。 然后大元帅府随军应副知河间府兼高阳关路安抚使黄潜善来书说要自将本司人马一万三千;知广信军张奂有二千五百;知保定军高公翰也是二千五百;知霸州辛彦宗则是五千;知安肃军王澈二千;以高阳关路副总管杨惟忠为都统制。 这又是两万五千兵马! 各路大军如果全体汇合一处,纸面上的军兵数量就有七万五千之多。就是实际上人数有所短缺,没有七万五千人,那六万总是有的吧?再汇合范讷和赵野在应天府的兵马,数量绝不止十万众。 虽然质量上叫人很一言难尽,可这也是一股不俗的力量了,金军东西两路军会师一处,那也才十来万人马。这可是女真的立国之本! 而大宋却还有关西六路的兵马,还有江淮江南的兵马。后者不提,只看关西六路历经了多次惨败后,还能在金兵入侵关中时候组织起富平大战,西军的家底儿有多么雄浑,那就不问可知。 只是历史上的这一切全都飞灰湮灭,西军在富平之战后飞灰湮灭不说,赵构也被金兵追的逃入海上,可见他登基时候的十万军和江淮江南的兵马也烟消云散了。 他不知道历史上的赵构是怎么袖手旁观东京完球的,横竖现在的他没有如此打算。 “大王,宗相公已经到了兴仁府。” 赵不试对着地舆图前静坐的赵构说道。 “子清来了,坐。”赵构对宗泽的行踪没有半点意外,兴仁府在开封府的东北侧,在濮州的正南方,根本就没有金兵。 宗泽军自然能轻易占据之。 “应天府的范讷和赵野如何说?” “二人无能。手握重兵,却不思为国出力,只一味自保,着实该死!”赵不试恨愤说道。 范讷与赵野两人以赵构为河北兵马大帅元,而非天下兵马大元帅为由,据不听命,不愿意交出兵权。真是可恨的很。 “东京城呢?可有消息传来?” 前日东京城内传出一封檄文,很是说了一些京城的情形,比如虽有议和之请,未闻退舍之期。金人大有难塞之欲,继生无厌之求。主上出宫禁之御,供士卒之食,军民感泣而思奋,都人鼓噪以争前。 还有什么于都城四壁作云梯鹅车等,窥伺间隙,攻打坚城,多设虚寨,远置疑兵,欲绝声援。 所以啊,愿得忠臣义士,相与竭力,以成大功,时不可后。 这是一封意思很多的文书,表达东京城内的军民现下还扛得住是第一,表达金人贪婪无度,四面强攻猛打是第二,表达希望有勤王之师开来是第三。 但恐怕京城的君臣们还不知道,龙图阁待制、关西各路总制置使钱盖和关西宣抚使范致虚所带的兵马至今还没有过长安。还有江淮南国的兵马也通通不见影子。 这东京城周遭的宋军,除了他赵构之外,就只有应天府的范讷与赵野了。 赵不试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正要相告大王,东京有信使来到。” 这人还是签书枢密院事,也就是知枢密院的副手,绝对的重臣。 “曹相公(曹辅)还携带蜡封官家手诏。” 事情绝对没这么简单,要不然赵不试脸上如何有这般复杂的表情。赵构立刻询问。 却原来是因手诏内容,乃是言和议可成,叫赵构休要轻举妄动。 “这不是自相矛盾?”赵构做怒道。之前传来的檄文里是怎么说的?现在赵桓又是这般言语。这人真的是不作不死啊。 他心里其实半分也不奇怪,21世纪的时候,他对靖康之耻这段历史虽了解不多,却也知道老赵家的惨剧完全是北宋君臣自己作来的。心里一定有了建设,自然不会真的被气急。 所谓的做怒,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子清以为如何?”他又一副强制收敛怒容的模样问向赵不试。 在身边的这些人当中,他最信的就是赵不试。不管是耿延禧、高世则,还是耿南仲、张悫,又或是汪伯彦与梁杨祖,这些人或是可以用,比如那张悫,赵构募诸道兵勤王,钱粮是关键,张悫就建议元帅府印给盐钞,以便商旅。至今不过半月,已得缗钱二十万以佐军。 但他做合眼缘的还是赵不试。 因为这位也是一个坚定的主战派。 “金人狡谲,所谓议和之事可成,多半是欲宽我之心,以求得更多时间。然东京火急,君父急望人援何啻饥渴,大王宜急引军兵直趋澶渊,次第进垒,以解京城之围。万一敌有异谋,则吾兵已在城下。” “子清所言深合我意。然而此乃官家君命也,小王又图之奈何?” “曹相公乃朝廷大吏,不可怠慢。本王这便去亲迎,子清也速去召集内外文武。” 第三百五十一章 金鹏展翅,再露锋芒 曹辅没有再离去,留在了赵构身边,跟耿南仲一样,某种意义上成为了朝廷在大元帅府的代表。 就这封诏书的内容他也没说什么话,反倒是耿南仲、汪伯彦等人在一旁大吹法螺,执讲和之说。 “敌兵十余万,大元帅府兵马止才三万余,不及金兵远矣。这般直入开封,无疑投羊入虎口。自身且难自保,岂为解围之道?”耿南仲怒怼赵不试。 “耿相公所言甚是。想我帅府文告已传遍河北诸州郡,金人焉会不知?必视大王为巨患。”赵构现下停留在大名府,但距离东京委实有些近,甚是不安全。汪伯彦觉得而今之计,首要任务该是赵构的安稳。 “北道总管赵相公已至应天府,与宣抚使范相公合军一处,自号宣总司。集大兵数万人,遮蔽京师东南面,大王可移军东平(郓州,梁山处),则去处稳当也。再促河北所檄诸郡及檄京东诸郡人兵,待人马皆至,汇合一处可当京师的东北面。更檄宣抚司关西江淮勤王之师,以当西北面,约日俱进,声援相接,如此才可解围。” 汪伯彦说话中且捋着自己的胡须,脸上亦有些自得之神情,可见他所言的居是真心本意。 “汪相公所言看似不坏。然下官不知相公这般言语,可已算到如此筹备,需废多少时日?来年开春能否具备?”赵不试冷笑道。 “赵通判言之有理。京师被围,军情如火,官家急盼如久旱渴求甘霖,岂能拖延!”王渊也说道。 赵构并不表态,赵不试已经先坐不住了。宗泽眼下不在大名府,这大元帅府的主战派就以赵不试为首了。当下也狠狠怼了汪伯彦,王渊跟着开腔。那边耿南仲、汪伯彦自然不甘示弱,双方唇枪舌剑,争论一通,谁都说服不了谁。 赵构看着底下两派人当下就开口了。“诸公勿要多言,本王已有决断,当先去应天府一遭,面见范、赵二位相公。” 眼下大战还没有开始,一战都没有开打呢,赵构真正的威望根本没有建立。所谓的影响力除了赵桓给的权利外,就是磁州城装神弄鬼而来的。所以,这大元帅府里,主战和主和两派人且是维持均衡的好。 他们势均力敌了,如今的赵构才有了拍板的权利。 虽然明面上看主和派的实力远强于主战派。 厅堂内的一众人瞬间沉默了,赵构的话并无疾言厉色,然而这话内里蕴含的隐意却很丰富的,就看人怎么去理解了。 就是一旁默不出声的曹辅和梁杨祖,两人心头也瞬间闪过无数念想。 赵构要去应天,自是不忘那儿的数万大军,可如果把那几万兵马也握在手中了,他的实力就也太…… 可不管这些人心底里是如何想的,赵构还是点起了王渊、刘浩率三千骑随自己南下应天府。 从大名府到应天府,足足有四百里路。要是带着步兵去,赶到应天府的时候没半个月也要十天。可是马军速度就快多了。 刘浩是汪伯彦手下第一得力之人,能力上或许不强——因为赵构21世纪里根本就没听说过他,但就这些日子的观察,这刘浩倒也不是个胆怯如鼠的。 这就够了。 大元帅府下属的马军里,大半属于汪伯彦的相州军,虽然战马优劣不等,但马军就是马军。只五天时间应天府城就已经遥遥在望,现在已经到了古汴渠河畔。日暮之前赶到应天府绝对可以。 赵构两腿隐隐有些刺痛,他本人是受得了这一路的颠簸的,然而这具身体却有些受不了了。确切说是这具身体太娇贵了,一路疾驰来,马鞍磨得他大腿内侧生疼生疼的,还好应天府已经到了。 在主力部队前方一二十里,百十个铁甲探马散布周遭,领头的是一名身材有些胖的小将。 嗯,也不能说人家是胖子,那是两颊甚丰,是肚大腰粗的敦实。 面大而方,广额疏眉,目圆鼻尖,小嘴无髭,甚至还有些大小眼,这长相真的不甚美。然而这人相貌不出众,却锐气逼人,手持一杆大枪,腰后挂着一双铁鞭,马鞍便悬着弓壶,端坐在疾驰的马背上,腰身笔挺如青松。周遭军士看向这人目光也无不都是信服尊崇。 “岳郎君,前方似有一支兵马。” 前方忽的有一骑奔回禀道。 岳飞并不在意,眼下康王已经快到应天府,后者岂能不派来兵马相迎?但看来人脸色有异,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忙问道:“打的谁家旗号?莫非不是应天府兵马,而是外来之人?” 随着金兵的两次南侵,赵宋对地方上的掌控力大大减弱,如今这大江南北都不知道起了多少乱子。 就是近在咫尺的齐鲁之地,都有李昱、张遇两股贼兵。活跃着京东西路西部几州府。 来人点了点头道:“不像是应天府的人马。不曾见宣总司旗号,也未曾见赵范二位相公旗帜。” 岳飞更是抬眼远眺了几番,心中也是奇怪,这里已经是应天府郊外了,怎的还容得下几百号人带着刀枪的人马随意乱走? 要真不是应天府的兵马,问题可就严重了。 开口说道:“鸣镝集兵,待追上去问一下,看看是哪里来的人马。” 轰轰的马蹄声直捣前方追去。 这边韩常也已经听闻了警报,却是他手下汉军也发现了宋军探马,韩常拍腿大喜,“这必是康王也。只怪其人竟这般迅速。” 金兵第一次南下时候,在中原自然无有线人,可现在他们是第二次南下了,更别说女真代辽,辽知枢密院左企弓、虞仲文,枢密使曹勇义,副使张彦忠,参知政事康公弼,佥书刘彦宗等纷纷奉表降,这些北地汉人对于赵宋可很是了解,用奸更不在话下。 赵构由大名府南下应天,消息两天前便送到了范讷、赵野手中,已经在应天军民中传开,金军就很自然的也得到了消息。 斡离不对赵构的印象很深,有了肃王赵枢做对比,当初在金营里临危不惧的赵构就更被斡离不看重。 当下就让提兵提防应天府宋军的完颜闍母引兵入应天府境内,寻机劫杀赵构。便是不能擒杀,也当将赵构隔绝于应天府外。 虽然不清楚赵构已经换了内核,但斡离不以赵构在金营的表现推断,得出了一个不能叫赵构跟应天府的宋军汇合的结论。 因为这样必会给金兵增添不少麻烦。赵构太刚强了。 纵然大金并不害怕,但现在他们的重要之局是东京,能少一事还是少一事的好。 大名府距离应天府四百里路,完颜闍母推断,便是赵构一路急赶,中也要七八天的吧。 韩常就是闍母军的先头之一,带着千把人遮蔽应天府北部,现在也是刚刚挺进到位置。 只是金军何其骄横?纵然韩常手下都是汉军,那也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只觉得赵构还有几日才能到来,一个个抵到应天城北位置后就跟撒开了缰绳的野马一样,在周遭村镇抢掠烧杀,韩常手下只有三二百人还在身边。 可他也不害怕,一边则人速速向完颜阇母禀告去,一边就尽可能的召集军兵。 反正是两边在自己都没想到的时候,猝然遭遇了。 岳飞打马追到头前,看着对面装束,也不再开口去问你们是何方人马了。只把大枪在手中一横,厉声高叫道:“儿郎们,前路乃金狗也。今日敌众我寡,尔等可敢谁俺厮杀?” 对面的人马有三四百人,但步骑兼有。岳飞这里却只有百十骑,但他们能被选来做斥候探马,那也是刘浩军中的精锐了。 岳飞在军中真的很有威名,能拉开三百斤的硬弓和八石的腰开弩,时人无不奇之。兼之在战场上勇猛无敌,更是得军中汉子的信服。早前汪伯彦得知金人有小股马队已经在相州境内活动,探访赵构的消息,就使刘浩率马军驱除,岳飞作为军中骁锐,被刘浩许以重用。引三百骑为前驱。 岳飞先是朝南去,在老家汤阴越安利军(黎阳)的交界处与金兵遭遇,持枪阵挑敌将,击退金军。稍后在黄河北岸的遭遇战中,岳飞再度奋勇当先,又以百骑杀败金军。这两次小战,岳飞的勇敢和武艺便得到了相州军中所有人的敬服,在军中威望大增。 现在又有金兵到了眼前,周遭军士自然无退缩的道理,一个个握紧刀枪大喝:“愿随郎君杀贼。” 这便够了。 韩常虽在辽国长大,可他也是汉人,自然听得懂汉话。见到前方区区百骑宋兵竟然敢来与自己厮杀,真是有种肥肉送到口里的喜感。 宋人也太自不量力了。 攥着手中长枪往前一指,口中大喊:“儿郎们,跟我上。战功就在眼前。”他们有三四百人,岂有杀不败百十南蛮的道理?个个士气大涨。 话音刚落,马蹄大作。 双方迅速靠近,韩常背后马军上百人,内里颇有几个精锐,奔马中已经举箭射来。宋军则一个个只低着头冲锋上。 岳飞更是冲在最前,挺枪直冲韩常。待到韩常马前,不待对手刺来,一柄硕大的长枪猝然奔来,惊得韩常忙变招去挡。 火星飞溅,长枪已然离了韩常,奔向了头前。后者却已经双臂麻木,长枪险些都被打飞出去。待岳飞二马交错时候再回马一枪横扫过来,他如何挡得住? 腰间如是被铁棍轮中,整个人飞出马背去,不等回过身上,一支硕大的马蹄已经踏上胸口。 韩常眼前一黑,张口喷出三尺血箭,就啥也不知道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大王观战,军中可有勇士敢战? 一合ko了金将,岳飞根本不知道那飞出马鞍的人在历史上也是一个不俗的人物。 只挺着长枪往人群里冲去。那真的是势如破竹,挡者披靡。一杆长枪一句锋利无比,顷刻里就挑落四五个落马之人,旋即又冲入步卒之中,驽马连连撞翻几人,长枪飞舞之间,鲜血迸溅,哀嚎遍野。 片刻之后,带人就已然出阵。百十步外再次勒马转向。就看到对面的三四百金兵已经倒下了一半来,余下的人更是如受惊的羊群,拼命的逃散开来。 韩常竟然一合就死在了宋将手里,把这支汉兵的士气战意全给打灭了。 而岳飞大致看了下左右军兵,冲阵的百十骑,如今也还有七八十人马。 但一个个战意高炙,士气沸腾。 “儿郎们,杀金狗啊。” 能痛打金人的落水狗,这可是很少见的。虽然眼前的金兵应该是汉兵,但也一样该杀。 砍瓜切菜一样把百多步军给剿灭了,那余下的数十骑兵早逃之夭夭。 然后岳飞这才知道了韩常的身份,赫然还是一州刺史,金贼的千户。 (宣和四年,韩常随父韩庆和降金,俱授千户。金兵首次南下,从粘罕下河东、河北诸郡县,被授予祈州刺史一职) 忙叫人寻找韩常尸首,还真给找了到。身子多被马蹄踩踏的不成样子,只头颅还好。 只这一颗首级,就足够叫岳飞升两级的。 先前岳飞得战功转秉义郎(武臣官阶五十三阶,此第四十六阶)。这要再升两级,就能越过小使臣变作大使臣了。所谓小使臣大使臣都是武臣官阶的一种代称。 北宋官制十分之复杂,就只说武臣升官,第四十五阶从义郎之下都是小使臣,之上一直到第二十三阶的正侍郎,那都是大使臣。从小使臣转迁大使臣,对武官来说真不是一道小坎,要是没有战功,要整整磨勘满五年(任职任期)。 而大使臣敦武郎磨勘迁转诸司副使武翼郎是武官升职的第二道大坎,升到武翼郎不但进入了低级武将行列(比如张俊和刘浩),有战功就还可进入双转升迁快车道(升一级算两级)。 可想要登上更高楼,你总先要攀登了底下一层不是? 消息迅速传回刘浩处,自然赵构就也听到了。“岳飞?”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赵构心中直想哈哈大笑,再看着马侧随扈的韩世忠,他心中很有一种天下之大随处皆可去的豪情。 刘浩并不是贪功妒能的人,或者说岳飞与他的地位差距太大了。对他完全没有威胁,自然乐得在赵构跟前炫一炫自家军中的猛将了。 赵构口中连连称赞,而对于岳飞传来的另一消息,完颜闍母,则根本就不当回事。 韩世忠眼光盯着赵构的脸,见赵构听了完颜闍母的消息后,脸上真的无有一丁点的惧色,可不是在故作镇定,当下心里就赞道:这位好大胆,端的不像老官家的种。 再想到赵构出使金营的传闻,看来康王强硬果然不假。 赵构也发觉了韩世忠的打量,却向手边的王渊、刘浩问道:“两位觉得本王该当如何?” 王渊刘浩对视一眼,都觉得心头发沉。这要是他们在领兵,仗着手下的三千骑,二人都敢往应天府城赶去。先不说完颜闍母是不是来得及阻拦,就是真的来阻拦了,他们是马军,进退都是自如的。 而金军却有不少步兵汉兵,还要留神应天府城的威胁。 但是,现在不是他们在领兵,这军中还有一位康王呢。谁敢把亲王陷入危境?是不是想死啊。 “闍母所部不下万人,大王龙种也,身份非比寻常,岂能轻易犯险?”王渊这样说。 刘浩也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古之致理也。望大王三思。” 两人都没正式开口劝阻,可话里的意思就再清楚不过了。 “完颜闍母便是有兵万人,他一并非皆是马军,二要防备应天府,又能有几分力气加于本王?” “且如今国难当头,金贼狰狞,正是人人奋勇效死之时,本王又岂能退缩?” “传令下去,告诉将士们,本王有一言,当与上下共勉。”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韩世忠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来。赵构的这句话,直说进了他的心底了,叫出身农户的他心旷神怡。 赵构这是公开的将丘八大兵匹夫之贱与文人士大夫抬到了同一个层次啊。 再也不能忍住了,韩世忠打马几步向前,口中大喝:“大王,小人愿做先头,杀他娘的。” 这话的确粗鄙了,恐怕赵构这具身体活到现在二十年里,都没有听过这般的骂人脏话。但换了内核的他可一点不觉得粗鄙,反而很爽口:“韩将军说的对,杀他娘的!” 赵构的话迅速传遍全军,上下士气大涨。 自从金兵南下,大宋朝廷就没见有过强硬来,先是太上皇逃跑,后是皇帝自己打自己脸,战和不定,搞得底下的军兵们都晕头转向了。 如今难得见到一个有血性的皇族,尤其是这位皇族先前的名头也不差。 虽然有心人想想就觉得内里有猫腻,斡离不要真把赵构当假的了,早一刀砍死了,还能把人放回去?这番的传言里,必然有朝廷的勾当。 赵构主力部队与岳飞前哨汇合,韩岳二将第一次站到了一块,韩世忠就见到岳飞身边竟还有个官儿。一问才知道,这人乃是范讷、赵野派来寻赵构的人,因为完颜闍母忽然东进,叫二人大惊失色,自然也怕赵构一头撞进完颜闍母的怀里了。 虽然他俩不愿听赵构的调令,甚至都无视了京师的诏书来。赵桓的勤王诏书早送到两人手里了,但他俩何尝动弹一下了?可这并不是说他们就乐意看到赵构被金兵给拿了去。 结果这官儿引着一队人出城,就被韩常的手下直接包了饺子,除寥寥几人逃脱,余下的都非死即俘。但又被岳飞带人撞了上,救了下。 这官姓吴,单名一个仁字,与岳飞站到一处,听到韩世忠说赵构继续往应天府城前进来,大惊失色:“此番金人势众,大王身份贵重,万不能犯险。稳妥起见,合该回程去搬援军才是。” 岳飞还在品味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八个字,韩世忠就已经暴躁起来,指着吴仁的鼻子大骂道:“你这撮鸟厮,等什么援军前来,爷爷们有三千好汉子,不怕金狗。” 岳飞伸手在空中一拦,示意韩世忠息怒,开口对吴仁道:“上官既担忧大王安危,何不速去应天禀报范赵两位相公?” 实在是没必要跟他争执。赵构引着人已经来到了,放出去的话,其还能收回来? 倒不是叫眼前之人速速回应天府城去,叫范讷、赵野早做准备。 吴仁是拍马就往应天府城奔去,而赵构也很快就见到了岳飞岳鹏举,乍然一看是个胖墩,相貌无奇,跟小明哥差的也太远了,很是有种偶像破灭之感。 刘浩说他面大而方,广额疏眉,两颊甚丰,目圆鼻尖,自口以下,重颐甚长,无髭须。那可真是好文采啊。翻译过来就是,头颅颇大,方脸大耳,眉宇开阔,眉毛稀疏,嘴小,没有胡子。 与他心目中剑眉星目、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的儒将形象相距甚远。 眼前岳飞的这个形象真不是那意气风发、满壁风动、神韵超逸的天神,而是一脚踏实地的华北农夫。 不过他想来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对于男人。甭管岳飞长相是不是有些简陋,只要他是岳飞,那一切就全都ok! 亲手接下披风给岳飞披上,盛赞他英勇之气,“天下人若皆如鹏举,金人岂敢南窥半分?”把年纪还不是很大的岳飞激动的不能自已。 就是边上的韩世忠看的都眼睛发热。 但也是这个时候,金兵来了,滚滚马蹄轰鸣作响,离得老远就传入了赵构的耳中。又因为此地平坦,马背上赵构就远远看到平地里涌起一条黑线,随着马蹄声轰鸣而来,黑线慢慢变成了一股黑潮,最后黑潮化作了一堵黑墙。 “这对面金人有几许兵?”赵构心中还真拿麽不定。这完颜闍母来的不慢啊。 “大王,对面金兵恐不下两千骑!”王渊的战争经验最是丰富,当年在西北与党项人厮杀时,见多了西夏的马军。现在判断出一个大致数据来当不会有错。 而一旁的刘浩脸色已经大变。 金兵的战力比之宋军可强出许多,两千金骑对战三千宋军,想想明末两千八旗兵对战三千明军的下场,这叫刘浩如何不担忧? “贼兵只两千,我军则三千众。完颜闍母果然分兵应天府也。” 赵构面上却依旧半点紧张也无,只笑问眼前诸将:“几位将军可能破敌?” 这叫王渊刘浩怎么回答? 说不能把,那太丢人了,更失去了军中威严。可要是叫二人言语可破敌,那就是说大话了。 “古人言十人者曰豪,百人者曰杰,千人者曰俊,万人者曰英。我三千骑本就是大元帅府下万中精粹,自然有无数英雄豪杰。今日本王就在此观战,军中可有勇士敢战?” 赵构坚定的话语,似乎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力量,让王渊刘浩二将慌乱的心思安定不少。 在关键时刻,这种坚定的意志真的能感染很多人。而且随着赵构一句“今日本王就在次观战,军中可有勇士敢战?”的话脱出口,那真的是能激起人的血性的。 “末将敢战!”岳飞、韩世忠齐齐请命。 第三百五十三章 岳韩当先锋 王渊刘浩再无退缩的道理了,除非今日过后二人都不打算在军中混迹了。 但这怎么可能呢。 所以他们就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留下二百骑于赵构护卫左右,二人以韩岳为先头,分做两路军,直撞着完颜闍母杀去。 后者见了不惊反喜。 他麾下有两千铁骑,岂会怕了三千宋军?便是有人劝说要小心应天府宋军,完颜闍母也全然不放在心上,“范赵二人全是无胆鼠辈也,我已伏兵城外,只打出旗号,便可叫他们一兵一卒不敢出城。” 当下喝呼军兵,只管对着宋军杀去。 而此时的应天北城楼上。 范讷和赵野二人正坐卧不安,吴仁传回消息,康王亲率三千骑已在城池郊外。然而城外时不时可以见到金兵旗号闪现,这让两人如何敢出城? 但是他们即便不打算听从大元帅府的军令,却也不愿坐视康王危难而无动于衷。 直陷入了两难之中。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俩人连京城发出的勤王诏书都敢无视,赵构区区一亲王,二人又怎会真的为他而豁出性命? 所谓的两难,到了最后还就是关门自保。 不理会军中的请战声,只派出零星探骑,范讷赵野便甩手回去府里。 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 “贪生怕死”四个字实在难说得出口,既然如是,那我就不理会了。 而赵构这里,两军的厮杀打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状态。 面对着金军,岳飞跃跃欲试,毫无惧怕;韩世忠一脸严肃,可眼光中泛着神采,也看不到半点惧怕。 他们武人,习武一辈子,等的可不就是上阵杀敌的时候么? 赵构身边二百骑,各有一将带领,一个年纪大一些,约莫有三十岁,另一个则才二十出头,年纪与赵构仿佛。 “你们看,此战我军能否得胜?” 赵构并不知道眼前两人是谁,也不怕这一战真就败了。随着身体的转好,他这具身体的力气是越发巨大了。三石强弓都能轻易拉开来,难道这就是穿越时冥冥中选中的福利?这福利是作用于穿越后的躯体,而不是原本的躯体的? 搞不明白这些的他索性不去想了,横竖有一把力气在,在眼下这个冷兵器时代里,他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 这宋军真就败了,也大不了跑路就是。而岳飞韩世忠他们会不会死在阵上,赵构还真没去想过。 “大王安心。韩岳皆骁勇锐士,王刘两位将军也是沙场老人,万不会有错。” 三十岁和二十岁对视一眼,年纪大的先开口。这人果然没白瞎了他眉宇间闪出的杀气,开口就要喂赵构安心丸吃。 “古人云狭路相逢勇者胜。小人胞兄天生神力,不及弱冠,便可挽弓三石,开腰弩八石,虽百战勇士不能敌。韩将军亦是王总管麾下猛将,自有万夫不当之勇。有此两柄利刃在,如何不能手刃金贼。” 年纪小的也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赵构倒是一乐,这么说这个年纪与自己相仿者,就是被杨再兴挑杀的岳飞之弟岳翻了。 “你便是鹏举之弟?果然有其兄必有其弟。”都是一样的其貌不扬,“唤甚名姓?”话音不落就又转头向那年纪大的问道:“汝又姓甚名谁?” “小将岳翻/刘正彦,见过大王。” 以赵构都活了三辈子的城府,脸上也不由的显露一丝异色。岳翻也就算了,刘正彦啊,算上梁杨祖手下的苗傅,这刘苗兵变的头首可就聚齐了。 “刘正彦……” 赵构做出一副回想模样,半响才不确定的道:“你可已故刘老经略之子?” 刘正彦是刘法的儿子,而刘法活着的时候,这是内外具称的天下名将之首。可惜被童贯催着用兵西夏而折损,偏那童贯还将兵败罪责推到了刘法的头上。眼下苗傅已经成为了梁杨祖麾下的统制官,而刘正彦却还没有崭露头角,想来与当年刘法逝去后被泼了一头脏水大有关联。 刘正彦脸上立刻露出了一抹悲痛。 他老子活着的时候,甚至姚家、种家、折家,那都不算事儿。可他老子为童贯所逼出兵而亡,他的整个待遇就一下一落千丈。要不是王渊顾及旧情,收纳了他。他现在便是连个正将都不是。 赵宋眼下的兵制,大凡5人为伍(伍长)→5伍25人为押(押正)→2押50人为队(正副队将)→前后2队100人为都(马军=军使、副兵马使;步军=都头、副都头)→5都500人为营或部(正副指挥或正副将)→5营2500人为军(正副统制、同统制、统领)→几军为厢(正副都统制);厢为受中央直接指挥的最高作战单位,由文职使相(或兼都统制)指挥;营(部)是作战的基本单位,编制数步兵一营(部)为500人,骑兵一营(部)为400人。但那几乎不可能满员。 “奸阉可恨,丧我大宋肱骨。若刘老经略仍在,天下何止于此啊。”赵构有意的夸赞刘法。 赵宋是从根儿烂了,不是一个刘法就能独臂支撑来的,但他如此说话却赚的刘正彦满满的感激,两眼发红,神情激动的人都有些不能自持了。 他父亲已经逝去八年,八年的光阴叫他感受到了太多的悲苦,也积累下了太多的怨恨。而现在赵构这般言语,可不是就勾动了他的心神了。那心底的悲苦怨恨一遭爆发来,他没失声呜咽都算是有自制力了。 赵构满意的收回目光,把眼睛重新投向战场,他相信从今儿之后,自己手下又多出一心腹来了。 “杀啊——” 岳飞持枪拍马,直冲完颜闍母的大旗杀去。金兵的队列已经紧密成了一团,但完颜闍母也是金人中出名的勇将。勇猛善战,每战突前。 大旗就立在金军前列。 这叫岳飞真的好不欢喜。 金将若是躲在人群里,他就是再有万夫不当之勇,也难抓住杀了。可现在这人却主动显摆出来了。这真再好不过。 韩世忠也是笑的嘴巴都咧到耳朵后了。他当初在西军里崭露头角,那凭的就是一身勇武。他家赤贫,本人又嗜酒好du,但是没了银钱就奔去西夏境内,或拿首级请赏,或贩卖战马获利。乡人以‘泼韩五’称呼他,那除了他就是一个泼皮外,还因为他生性有些混不吝。 从军后与党项厮杀,一次宋军攻打西夏城池,久攻不下,韩世忠打红了眼,一个人爬梯登城,斩杀敌首,把脑袋扔出城外,宋军士气大盛,一涌而上,城池遂克。不久,西夏的监军驸马率夏军向宋军反击,宋军有畏怯之状。韩世忠又亲率几名敢死士卒,冲入敌阵,直奔元帅帐,还没等党项人明白过来,手起刀落,就将监军驸马的头砍了下来。西夏兵大乱,争相奔逃。 是时,军中诸将具称赞韩世忠勇武果敢,经略使更上报朝廷,请求破格提拔韩世忠。可是,当时主持边事的童贯却怀疑汇报的真实性,只同意给韩世忠升一级。 如今两人都瞄向了完颜闍母,后者真好大福气,能被韩岳同时惦记上。 轰鸣的蹄声中两军撞击在了一起,那就像两股洪流狠狠地撞击,鲜血和飞起的人马瞬时嘭溅开来。 岳飞一手持枪,一手握着铁鞭,其上犹自滴淌着鲜血与淡黄色的脑浆。就在那一个照面里,已经有数条人命丧于他手。 血溅衣甲,坚毅的面容上全是猛虎见到了猎物后的嗜血。 枪似游龙,寒光飞星;鞭法纵横,横走八方。 那武艺比身前身后人等真强出的太多太多了。 当面的金兵就没一个能在他枪鞭下走过一个照面的,或是迎枪而落,每人的脖颈处都要多出一粗大的枪眼,几乎铲断了首级;或是被铁鞭敲碎了天灵盖,打碎了五庄六腑。 当然,乱军当中,刀枪乱交,却也不是一点危险都没有。刚反手一鞭打碎了颗头颅,一道寒光就从他眼前划过,岳飞忙拗身闪躲开来,还舞鞭荡开一支侧面扎来的长矛,而后又反手一鞭打在那人天灵盖上。 这才正眼看面前之敌,却不是金将完颜闍母又是谁? 眼看叫岳飞抢占了先手,不远处的韩世忠一张脸上已经全布满了暴躁和恼恨,他万没有想到自家竟然会落后给一个小后生。 虽然这个小辈也颇具勇力,更加英勇敢战,但韩世忠也只把岳飞当做后辈看,岂能想到自己竟然会落后于对方?直要气炸肚皮了。 然而金兵的阵型密集,他就是心急如焚,也只能一层层的杀穿金兵。 “挡我者死——”舞着铁枪荡开了一条打来的铁骨朵,不给对面金兵反应的时间,枪头一探就钻进了对手胸膛。坚固的铁甲完全不当用,连嗤滑一下枪尖都办不到。 愤怒中的韩世忠双臂一较力,直把那金兵挑了起来,铁枪丈二,枪头插着一具穿戴重甲的金兵尸体,舞动中宛如挥舞着一支长柄大锤,横扫马前,所到之处立刻就是人仰马翻一片。 左右两队宋军,以岳飞韩世忠为锋刃,那就如两柄削铁如泥的宝刃,所到之处挡者披靡。 战场上满满的血腥,随处都有宋金将士倒地不起,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人马尸体,手臂与头颅齐飞。一个宋军汉子长枪刚捅入一个金兵腹部,未及拔出来,一口狼牙棒已经劈头砸下。头盔飞出几丈远,白色的脑浆混着血水撒落得满地都是。 赵构目视着厮杀处,与明末时候郑军的战斗不同,这儿没有了枪炮的轰鸣,只有冷兵器的碰撞,对他来说真的是别开生面。 第三百五十四章 揽军心,赵构亲上阵 完颜闍母久经战阵,经验非常丰富。他清楚自己的大旗就在边上,要是避敌将锋芒,自己自然能走,可大旗则定会有失。 到时候军心一乱就难以收拾了。 所以不退不避,反而舞着厚背大刀向着岳飞迎头斩下。 见岳飞拗身闪躲过去,招数未曾用老就一转大刀,拦腰砍来。 岳飞也提鞭就挡。 单鞭对大刀,单手对双手,咣当一声响,两人战马似乎都瞬间停了一停。两人虎口都是鲜血横流。 完颜闍母力气端的不小,岳飞自幼便有神力。自从成年,至今已经许久不成吃过如此亏了。 但完颜闍母更是震动。自己全力一刀,竟被眼前的南蛮给单鞭挡了下,还把自己虎口震裂。这是他从来都没想过的。 从当年海上之盟,宋金合力攻辽,结果二十万宋军却被寥寥几万辽军残兵给杀得大败,从那时候起,宋军、汉人在他心中已经成为了懦夫弱鸡的代名词。 头次南下中原到现在的二下中原,金兵更是只付出了少少的代价,就席卷了不知道多少财富。 完颜闍母更是把宋军当成了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如何能想到宋军里还有如此猛人? 此时两人眼神才第一次交汇了瞬间,皆是一双猩红的双眼,杀气毕露。 完颜闍母不相信自己真就不如眼前年纪不大的小南蛮,手中动作更比这杀人的眼神猛烈,收回去的厚背大刀,转眼就是再劈了下。无招无式,就是个大力勇武。 岳飞则来不及收铁鞭回颊囊里,随手向完颜闍母马下砸去,然后大枪一抖,直刺完颜闍母心窝。 眼前金将怕就是完颜闍母,那可是女真贵将,是阿骨打的弟弟。必然不会跟自己拼命,而只要他不敢拼命,岳飞就有把握三两枪里取了他的狗命。 完颜闍母的确没有岳飞的拼死劲头。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十年前的他了。 当初完颜阿骨打才起兵,完颜闍母自然敢拼敢杀,一条性命算屁。 可现在女真已经功成名就,他也是响当当的元帅左都监,来日少不了一个国主,岂能跟一个南人的无名小将拼死拼活? 何况还有那飞来的铁鞭。 当下收起刀势,刀柄向下一杵,挡下铁鞭,刀首就要用来磕挡枪头。可枪头上用来的一股难以抵挡的巨力,叫完颜闍母骇然之余,忙侧身去躲。 却还是被枪刃划过脖颈,顿时血如泉涌。焉敢再战?那是拨马伏鞍就走。岳飞哪里肯舍,紧紧追赶。 完颜闍母身后的护卫亲将看的睚眦欲裂,忙跨马提刀,迎面冲突,却被岳飞手起枪落,就刺下马来。 然后再一枪打断了完颜闍母的大旗,就又缀着完颜闍母冲去。 都统完颜奔睹见了大怒,咆哮道:“该杀的南蛮,如此嚣张!”却也不敢真带人去给完颜闍母顶缸,因为他的武艺比起完颜闍母来可差了不少。 就驱使着女真精骑如波浪样一层一层的拍打过来。 岳飞岂会害怕。一杆长枪大力挥动,速度极快,忽左忽右,所过之处俱是落马的金兵。 “好个岳鹏举,快杀这金将……”赵构见岳飞冲阵,口中大喊。 这岳飞要是能一枪杀了敌将,这一战那就赢定了。 或者说现在宋军就已经赢了大半,金军的将旗被打断了,那还能得好?他们是军心大丧,而宋军则士气沸腾,敌消我长,这一战万没有不胜的道理。 马嘶人嚎,血溅枪折,骑兵和骑兵地对抗,以命博命地兑杀,这般激烈的战场上士气斗志本就是至关重要的。 完颜闍母受伤而逃这并没有被所有人都看到,但完颜闍母的大旗被打断了,这却被宋金两边将士都看的清楚。 等到韩世忠看不到了完颜闍母,而提枪拍马的自从完颜奔睹冲来之后,后者也被冲击的站不住根脚,金兵就真彻底乱了。 或是没有战心斗志,或是急着退开距离,好探听主将的消息,反正这些金兵是没了战意。 不少人都萌生退意。这情绪作用到战场上头,可不就立马显露出效果来。那就如是将要塌陷的大堤,每一时每一刻都会被洪水一般的宋军冲刷掉一层又一层…… 完颜奔睹被韩世忠追的很是狼狈,但因为金兵已显出败势,他就是要退入人群中也不能避开韩世忠。 韩世忠已经丢了完颜闍母,岂能再错过眼下的金环虏将? 紧追不舍,手中铁枪化作光影横扫,不知多少女真兵将被他尽数挑下马来,打翻在地。 杀声如潮,地面血水横流。 很快这局势就已然倒向了宋军了。 韩世忠杀得正须发皆张时候,完颜奔睹却注意到他的正前方,那几面朱红旗帜,然后是一顶顶铁盔,接下来便是头盔下的铁甲和身下骑着的战马。这是一支二三百人的铁甲马军显然是宋军,可他们自始至终都不见动静。因为距离有点远,完颜奔睹也没有办法看清楚面孔上的五官,但不用想也知道这支人马可不简单。 想到线人传出的消息,是康王赵构要来应天府。那么很显然,眼前这支马军必是赵构所在。 心中大喜道:“拿住了赵构,何愁南蛮军不乱?” 当下口中喝呼,舞着狼牙棒拍马上前。就引着一二百骑直冲赵构而来。 心中更是想到了当初的大鱼泺之战。 那时候阿骨打还活着。闻知辽天祚帝在大鱼泺,就亲自率精兵一万人去袭击。以斡离不、蒲家奴率四千军兵做前锋,昼夜兼行,马匹大多疲乏,在石辇驿追上天祚帝时,军兵才到了一千人,而辽军则还有二万五千人。正在修筑营垒,斡离不、蒲家奴与诸将商议计策。耶律余睹说:“我军还未齐集,人马十分困乏,不能作战。”斡离不却说:“现在追上了辽主却不及时出击,等太阳落山后他逃掉,就来不及了。”于是金兵出战,短兵相接,辽兵把他们包围了好几层,两边士兵都殊死作战。 天祚帝看金兵人少,以为此战必胜,就与妃嫔们都从高处的土山下到平地来观战。耶律余睹指示给斡离不看,说:“这就是辽主的旗帜华盖。如果聚集起来冲过去,就可以达到目的。”斡离不亲率骑兵飞驰过去,天祚帝这个不逊于宋徽宗的败家子望见大惊,随即逃走,辽兵士气大伤,跟着全军溃败。 这与眼下的一战何其相似? 虽然宋金两军悬殊远没有当年那么巨大,而赵构是一直都在那儿,而不是见战斗要赢了,就不以为然的带着女人大臣们上前围观。 但完颜奔睹相信这最终的结果必然相同。 刘正彦脸色一变,忙对赵构进言,“大王当速去,小将且去阻拦。”就是叫岳翻带人护卫赵构退走。 岳翻也忙把目光看向赵构。 后者看着杀来的金兵脸上没有半点惊慌,反而似有点跃跃欲试。 岳翻自来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金贼主力已败,眼下不过是拼死挣扎罢了,本王何惧之有?”目光看向身边众人,赵构觉得这简直是让自己收揽军心的天赐良机。“祖宗得江山亦是百战功成,后辈子弟不屑,以至于叫塞外蛮夷逞凶于中原,此天下之耻也,亦我赵氏之耻也。” “本王惟祖宗谟烈昭垂,恨不能亲上战阵,血溅征袍,杀敌卫国,以叫天下人见我赵氏决心,雪此奇耻大辱。” “今日贼兵拼死袭来,本王左右将士不弱于金贼,何要避让?” “某昔年亦练有弓马,挽得强弓,骑得烈马。今日当与将士们并肩作战,齐心杀贼——” 说着自马鞍边悬着的弓壶中抽出一张描金鹊画弓来,此弓张力足有一石,骑在马背上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弯弓搭箭的,可赵构却很轻松的就弯弓如满月,箭去若流星。 他这具身体本就善射,在金营时候,与斡离不射,连发三矢,皆中筶,连珠不断。筶就是卜具,用类似黄牛角的弯竹。金人谓将官良家子,似非亲王,岂有亲王精于骑射如此? 更别说眼下这具身体还有了bug,力气不提,只眼力就变强许多。 弯弓一箭射去,直中百步外的为首军将。 完颜奔睹眼看着自己已经引兵冲到百步距离了,那赵构竟然还没走,心中的欢喜已把眼睛都蒙蔽了。猛地见那被宋军簇拥在正中央的紫袍贵人从马边抽出弓箭来,心中直想这人要搞笑么,还没来得及发笑,就见一点寒星直扎眼前来,待要避闪已经不及。 箭矢正中门面,“啊”的一声惨叫,人就坠下马来。 被他带来的金兵一个个全傻眼了。可赵构这边,从刘正彦、岳翻二人往下,那一个个可不就打了鸡血一样,胸膛里热血沸腾,骨子里充满了力气。别说眼前的这一二百金兵,那似乎就是一两万金兵,他们也敢冲进去。 “儿郎们,随我杀贼——” 刘正彦一把将头盔攒到地上,披头散发,手舞一把凤嘴刀,拍马就冲了上去。 岳翻年纪小小,更容易受到鼓舞,岂会甘心落在刘正彦的身后?嗷嚎一声,也驱马挺枪的直冲去。 背后的宋军骑兵一个个疯狂打马,简直像是去晚了就会痛失十个亿一样。 而这场就在赵构眼前的厮杀,那也是热刀切黄油,赢得干净利索。 一二百士气大跌的金兵折损了五六十人,余下的全一哄而散了。 “勿要停留,诸军再上前——”赵构手中握着一口宝刀,此刻刀尖朝下,尤在滴淌着鲜血。 杀气腾腾的话语让刘正彦嗷嚎一声,只觉的赵构这命令十分够劲,太合他的心意!大吼一声,这好几年的郁气闷气悲苦,今日似也尽数吐出去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应天夺权 应天府城里。 范讷、赵野两人面前摆着一副棋局,然而两人却没谁有心思放在棋局上。 康王的安危生死不明,两人心里忐忑不安的紧。 这无视京城的勤王诏书是第一,坐视康王遇险是第二,便是日后天下安稳了,他们的前途也完蛋了。纵然不会有性命之危,皇帝又岂会饶了他俩? 天下的悠悠众口又岂会放过他们? 大宋遭遇奇危,朝廷和皇帝正发愁寻不到甩锅的对象,他俩简直是现成的对象。 今后怕不止是二人前途无亮,便是家门后生也会失意终生吧。 范讷、赵野都是顶顶的聪明,不然也混不到眼下的地位,更对大宋的政治规矩有着足够的了解,两人很清楚自己的下场有多么的不妙。然而他们被金兵的威风已经吓破了胆,宁愿日后再寻机会想法子来化解困难,也不愿意出去冒险。 或者说,在这俩人的眼中,引大军杀奔京城勤王,那就是送死吧。 房间里的气氛十分之低沉。 二人明着是下棋,实则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外人的眼光,索性躲起来抱团取暖罢了。 但是,外头忽然传来的一阵喧哗声叫范讷和赵野从心中的杂念中醒来,两人看了一眼身前的棋局后,老脸都是一红。范讷更伸手一哗啦,把棋子全部搅乱。 赵野则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装,对着门前渐渐奔近的脚步声怒道:“何事如此喧哗?” “喜事,大喜事。康王,康王带人打败了金贼,现在已经到了城门下。” 来人还就是赵野的长随,得报消息后就一路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但脸上的喜色半点不假。 赵野和落后了两步的范讷都大吃了一惊,“什么?康王败了金兵?”这怎么可能呢。吴仁说的,康王身边只有三千人马啊。 两人按下心头的震动,对视一眼,忙叫人备马赶去北城门。 还没到北城门呢,就听得将士军民们的欢呼声,恍如山呼海啸。 赵野、范讷都脸色一变,没想到康王都还没进城呢,先就赢得了如此声名。二人更打马快走一步,唯恐事态发展再度超乎他们的预料。 但便是再是快速,等二人带着随从赶到北城门时候,也先就气的倒仰。却是那城门大开,城头守将先就打开城门,带人前去拜见赵构了。 赵构却还没有进城,他可是亲王,要进城总要有主人来迎接的。 而且他可是携带了重礼前来的。 完颜闍母和完颜奔睹的首级,那后者是赵构亲手射杀的,前者却是在一处树林里寻到的。赫然是因为脖颈处的伤口流血而死。 除了两人的首级、战甲、将旗和一面面金兵旗帜外,还有金环、银环番将首级数十颗之多,以及辫发垂肩,留脑后发的金兵首级七八百颗。 如果只是两颗首级,守城宋军还不至于如此振奋,鬼知道那俩脑袋是不是女真贵将的呢。 但还有那他的物证,还有几百个真女真兵的首级,那就再可信不过了。 守将薛广本是大名府兵统制官,那也是个敢战之人。 年初金兵首次南侵。赵不试入相州任通判,靠着自己曾随军解大名府之围,事后加官为朝奉大夫、左司员外郎兼通判大名府、直龙图阁,连通大名府军与磁州宗泽,外加相州汪博彦军,与大名府成安县合力围歼金军一部。薛广就是大名府军先锋。 只是后来赵野接任大名府事,又任北道总管,其不识军,金兵南来只固守不出,遂使斡离不所率的东路军如入无人之境一样,渡过了黄河,直逼汴梁城下。 之后赵野又因大名府军马南来应天府,与范讷会师,大军八万众(纸面),却只在应天府固守。 薛广心中久有怨气,今日再见康王来城,而范赵二人却胆怯如鼠,只一味闭门不出,心中怒火都已经被撑爆炸了。现在赵构亲自率军奔到城外来,更带来了女真贵将的首级和旗帜无数,以及小千颗贼人的头颅,薛广就如三伏天喝了一碗冰水,兴奋的不能自已。 下令打开城门,先就引着手下的军校前来赵构马前拜见。 两边这般的一接触,赵构做下的事儿就全都在守军中传扬开了。神异之事还有待商榷,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话却叫每一个大头兵都乐呵呵的欢喜,“今日本王就在此观战,军中可有勇士敢战?”的话也叫无数守兵高呼雀跃。 天下之耻,我赵氏之耻和挽得强弓,骑得烈马。今日当与将士们并肩作战,齐心杀贼—— 这话更是叫无数军兵立刻倾心。特别是说,赵构亲自弯弓搭箭射杀了来袭的完颜奔睹,那就是叫所有军兵又是振奋又是不敢相信。 可不管怎么说,如今这军心已经在他了。哪怕这只是北城的守军呢。 赵构招揽军心,那招揽的何止是他身边的那点人呢?只要入了应天府城,这账面上的八万大军就全是他的了。 “你说康王亲自上阵?” 范讷、赵野下了马来,北门处立刻就有人来通禀,将赵构事宜,一五一十的悉数说来。 两人听闻了赵构所军竟然斩杀了完颜闍母和完颜奔睹,还砍下了小千颗真女真的首级,那嘴巴就张的合不拢了。待听到完颜奔睹竟是袭杀赵构时,被赵构亲自弯弓射杀的话后,更觉得是天方夜谭。 “无数人亲眼所见,可不会有假。小人拜见大王时,亲眼见到大王身上甲衣溅染着鲜血呢。”这人用一种与有荣焉的语气自豪的说着。 赵宋皇室萎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出了神宗、哲宗这对变种父子——别管性格上有多大缺陷,二人总的来说是有进取心的。宋徽宗的上台就又把赵宋退回了原路了。 如今的皇室代表是赵佶赵桓这对父子,忽的冒出一个能骑烈马持弯弓,亲自上阵杀敌的真汉子,可不就是喜大普奔么。 只不过这是底层军兵的喜大普奔,对于范讷、赵野二人,却如同锋芒在背。 “范讷/赵野,见过大王。” 北城门前,赵构早就不在马背上坐着了。薛广叫人搬来座椅,四周旌旗林立,乍然一看,就像是一个野地帷帐。 两人心事重重的拜了下,他们看得亲切,赵构身着一副明光甲,披着紫色战袍,那的确染了血迹。 也就是说,这位康王殿下真的亲上战阵,操刀杀敌了。 赵构对眼前的俩人很没好感,说话更不会客气。他没时间来跟这俩人磨嘴皮子。 “京城被围,皇兄多次发出勤王诏书,两位相公手握重兵,屯于应天府,距离汴京咫尺之遥,何不见大军前进一步呢?小王敢问一句,两位视君王诏书为无物,视京师安危为无物,视天下社稷为无物,岂是想反乎?” 上来就是疾言厉色,上来就寇了一顶大帽子,这是范讷与赵野万没有想过的。 两人脸色剧变,纵然有千百句话要说,也顾不得辩解了,先就跪下摘下乌纱,直言万无此意。 赵构只是冷笑,开口对薛广说道:“薛统制,且将军中诸将招来。”这些人就在外面等着呢。 范讷、赵野来见赵构,自然先就把军中文武悉数召集起来,一同前来相迎。 范讷、赵野闻声猛地抬头,薛广要是把人全都召见来,那这兵权就真全落在康王手中了,他们所有人也自就跟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康王宰割了。 然而二人一抬头,看到的就是赵构那双冷若冰清的双目。一时间哪里敢言语。 等着薛广引着军中都统、统制、统领等大小三二十名将官来到,先就看到范赵二人如斗败的公鸡一样跪在赵构面前。 赵构这再抬眼看下面诸将,“完颜闍母、完颜奔睹二酋皆已授首。此刻城外万多金兵群龙无首,正是灭敌歼贼之大好良机,建功立业之时,诸位可有敢战者?” 根本不说范讷、赵野的事儿,底下诸将一个个自然也不敢主动询问。 他们又不是范赵二人带领已久的部曲旧将,与之光有恩义。那赵野是刚在大名府上任,而范讷呢?本是童贯的心腹,早就有酒囊饭袋之称,出师两河,望风先遁,早失了军心。 诸将对二人都视若不见,一个个全巴望着能尽快领兵,剿杀金军败兵,好立下功劳。就跟前文说的,这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不多,痛打金军这条落水狗的机会更是千载难逢。 范赵两个面如死灰。 他们知道,自己这下再无翻身的余地了。 “刘正彦何在。” 赵构又唤道。 “末将在。” “你且带人将这两位相公送入府去,告诉军民,他们病了。” 直接把人给圈了,省的出来闹事情。 赵构虽然看不起这俩人,但他心中还是有根绳儿的。知道这两个撮鸟杀不得,杀了他们,自己这夺兵权的性质就有变了。会给军中造成很不好的影响的,也会叫不少人升起其他心思。 刘正彦抱拳领命退了下去,才转过身来脸上就露出了笑。范讷、赵野的重要性任谁都知道,康王叫自己去监管二人,那可不就是把自己视为梯己人了。 至于说赵构只是康王,跟了康王后,自己会不会在朝廷中前途无亮,都已经过了八年糟心日子的刘正彦才不去想呢。 说的就跟跟着朝廷混,他就能得好一样。 第三百五十六章 金人大哗 汴京城下厮杀正烈。 金军已经将攻城重点转向通津门,即东水门,利用溃退宋军在城外遗留下的石砲,矢石飞注如雨下。 城外百姓的磨盘及石磙等巨石被他们充作砲弹,射入城上。更捣毁民居,拆除砖石备用。城上宋军用粗绳结成网来承接砲石,以消减其杀伤力。接着又在水门里跨河筑成一座偃月垒,以抗击金人。 更奇葩的是,宋钦宗都已经对赵构下旨暂停进援了,却又决定重新起用李纲。派驿马秘密出城,去给远在长沙的李纲传达圣旨:官复原职,任资政殿大学士,领开封府事。以命令到日,星夜发来赴京。 那简直就是可笑。 不过何栗、孙傅等人在应对战事的能力上,真的很有限。 东京城地势西北高而东南低,状似卧牛。在城防设施上,西北比较坚固,东南相对简陋。有人认为,善利门处于牛首,宣化门处于牛项,而通津门处于善利门与宣化门之间。金人若攻城,必选择此三门作为重点进攻之地。后来情况果然如此。但何栗、孙傅等宰执战前却皆不以为意。 也亏得担任四壁提举官的刘延庆,虽然他当年领兵北伐收复燕京时被辽军击溃,名声一落千丈,但到底作战经验丰富,见到东南城防较弱,便亲临城上,指挥御敌。且措置有法,每天晚上,他都令人在城下堆积干草数百捆,发现金人攻城就点火报警,以此可防金人偷袭。刘延庆还接受他人建议,在东城壁上安置了一座九牛砲,此砲虽然有些磨损但还可以用,在城防中发挥了巨大作用,多次击碎金军攻城之云梯。宋钦宗还专门下诏,封这门大砲为护国大将军。 金人觉得东水门防守坚固,难以攻破,于是又将陈州门作为攻城重点。东水门、陈州门都在京城的东南角,只是东水门面东,陈州门面南。 现在粘罕将西路军主力部署在东水门、陈州门、新宋门(汴梁东城门)一带,打算从东南角打开突破口。斡离不的东路军主力负责攻打北壁与东壁。 这就是赵桓决定启用李纲的直接原因。 战前明明有人提到东南角薄弱,可主政的几个执宰却无一个能用事的。赵桓心中如何不怒? 金人正在为进攻陈州门做准备。他们以“洞子”作掩护,运送大量的木柴和泥土来填塞护城河。当初为加深护城河,宋军曾开决引入汴河水,但现在河面皆结冰。金人又强迫民壮运来沙土堆成一座座土梁,安放抛石机所需要的石块。 城上宋军根本无力阻挡,只能干瞪眼,因为他们的活动皆在箭矢与大砲射程之外,根本打不到他们。 这种滋味是十分叫人煎熬难受的。 就像是手里抱着一个定时炸弹,你一秒钟一秒钟的看着时间流逝,却无力阻止。 今日,金兵又在猛攻陈州门和东水门。他们继续用大砲轰击城壁,大如磨盘的砲弹不时的落在城上,不少楼橹被摧毁。 姚友仲这个后世度娘百科里都没一席之地的人,如今却是汴梁城的真正柱石。 负责守卫东水门,作为一座水门,这儿本有南北两个拐子城。姚友仲就指挥军兵在两个拐子城上另造两个圆门。他们先在距马面三十步左右的地方,砌一道砖石墙,如同城墙。然后又在墙中间开一小圆门,用干戈板做闸门,如同城门一样,四周再垒置女墙。应敌皆自圆门出入,万一敌兵厚重,就从圆门放下干戈板,则又是一个拐子城。这样即可有效打击敌人,又可保护自己。 东水门固若金汤,作为金兵的重点进攻之处,宋军却守御有方,终不可破,此皆姚友仲之力也。 姚友仲还认为,宣化门城楼上筑面太阔,活动空间太大,一旦敌军爬上城墙,很快就会聚积。他建议在城墙上增设虚棚、女墙,女墙旁边设置两小门,如同城门一样。万一敌人上城,因有限隔,既可限制登城敌军的活动领域,又可成为宋军屏障借此杀敌。 只可惜此建议被京畿提刑秦元所阻拦,朝廷没有采纳。 以至于为了阻止金兵大规模攻杀城墙,他常引精兵杀出城去,依靠着拐子城与金兵反复厮杀。 这日也是如此。姚友仲亲率将校督战,与金兵数次交锋,双方互有伤亡,不分胜负。 粘罕回到西南青城营中时候脸色很是不好看,这东南角的宋军着实顽强敢战,偏偏这里也真的是汴梁城最为薄弱的地方。 “国相,那被捉得的南蛮禀告说,昨日里赵皇帝才下了一道御笔,传达到京城四壁各处,说是首议割地的是范宗尹,今我朝大兵再至,使赵皇帝大失天下人心,当于落职。这无非是想说明,当初割地议和并非出自他本意。如此何不教俺再去城内走上一遭?宋人还敢叫俺拒之门外不成?戳破了赵皇帝虚言,定叫宋军士气震荡。”兀林答撒卢母在边上说道。 这人又被唤作是乌陵思谋,是金人的外交老手,粘罕的心腹。 “那就以萧庆、杨贞为副,携冯澥再去走一趟。”粘罕立刻下定决心。这金使只要入城,那便是会被宋人看到,就能消弱宋人的士气。 西路金军主力就在城东南扎营结寨,与城内醴泉观相距不远。宋军派下城去的侦察人员,大都被金人俘获。金人利诱他们,反而了解到城内不少实情。 同时在河北河东的眼线也不停的传来消息,宋朝皇帝朝令夕改,屡屡战和不定,叫宋人先就折损了三成士气来。 眼下这也是如此。 撒卢母入城,必会被宋人周详招待,消息又岂能传散不出? 虽然这只是小道,但在正面战场短期内无能突破的情况下,也只能这般来打击宋军了。 事实上这个时候的粘罕心中已经生出了去意。 因为赵构的活动啊。 黄河以北的大量宋军都在调动,后者又派出宗泽,击破了李固渡的金兵后就顺势杀入了黄河之南。 现在濮州,眼下已经到了兴仁府。 而赵构本人更意图联通应天宋军,后者好歹也有几万人,要是被他操拿手中,那这个就斡离不说还有三分胆色的南蛮康王,手下可就有十几万大军了。 这是一支绝大的威胁! 偏偏东京城坚固,攻打多日不见陷落的苗头,这内有坚城,外有强军,等待金军的命运就也只有撤兵一条路可走了。 这也是他叫撒卢母与宋人联通的原因之一。 今后若真的要退去,总要捞足的好处再走! 当然,要是完颜闍母能一举把赵构给拿下,那他就要做另一幅打算了。 但粘罕万万没想到的是,应天府传来的消息却是——完颜闍母死了。 不仅他死了,完颜奔睹也死了,来报的快马竟说他是被赵构在阵中亲手射杀的,粘罕觉得自己是在听神话故事。 但甭管这是不是故事,他派去的一万多步骑军被宋军杀的大败却是不可改变的事实,稍后更是被宋军急追不舍,残军连陈留都不敢停留,一路奔向汴京来了。 粘罕这要还能坐得住才怪。立刻派人告知斡离不,自己更亲自赶去刘家寺。 等他见到斡离不的时候,后者正一脸铁青的等候着粘罕。 “国相,适才所报一事当真不假?”他就跟应天府城的范讷、赵野一样,根本不敢相信赵构亲自上阵杀敌的样子。 “此等大事,我如何说笑。”粘罕无奈道。 他知道这事儿太出乎人的意料了,可他相信完颜闍母要活着一定不敢开这样的玩笑。所以,完颜闍母一定是死了。 “那眼下怎生是好?” “内有坚城,外有大兵,似也只有退兵可行。” 历史上的这一战,赵构从大名跑去齐鲁,所部兵马虽有十万众,却根本没给汴京城外的金军一丝的威胁和牵制。 与眼下这般局势可是不同。 更别说汴梁城内没了郭京的祸害,纵然终究不是金兵的对手,那也总能比原时空坚持的更久一些。 斡离不好半响说不出话来,“我心不甘。” “我心也不甘。然局势如此,如之奈何?”粘罕也不愿意啊。 这要把汴梁城都给拿下了,俘获了宋人的皇帝,那整个中原不都是自家的了。 当初他们南下中原,第一次只将目标看准了北方三镇。但这次他们再度南下,那目光所及的就不再是太原三镇,乃至黄河以北之地了,而更是整个中原。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不若将军中文武悉数聚集来,一起商议!”斡离不又说道。 粘罕没有不赞成的道理。 然后金军的一干女真贵将,还有刘彦宗等辽国降金汉臣,外加耶律余睹、耶律马五等人就都到齐了。 粘罕坐在首位,论及地位,他是要比斡离不这个二太子更胜一筹的。 别看斡离不的爹(阿骨打)是大金的开国皇帝,他也被宋人呼做二太子,事实上皇位继承人根本不是他。眼下做皇帝的是吴乞买,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是吴乞买的弟弟完颜斜也。 他们跟阿骨打一样,都是出自翼简皇后拏懒氏。 而像完颜闍母,那就是阿骨打的异母弟,是庶子。 女真人的传统规矩,那是兄死弟及,而不是父子相继。 阿骨打死了,是吴乞买。因为完颜斡带早逝。而吴乞买死了是完颜斜也。完颜斜也死了这才又轮到阿骨打这一支。 而且轮不轮到他当皇帝还两说呢。 可粘罕呢,从他爷爷辈开始,那就是完颜女真的国论勃极烈(相当于国相)。是完颜女真中,一干外支宗室贵将的首领。 黑压压人头说了好几十人,但粘罕宣布了完颜闍母等的恶讯之后,瞬间大哗。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与赵构小儿一会 完颜闍母可是女真宗室,是阿骨打、吴乞买的异母弟不说,更是金军当中的一员宿将。元帅左都监,这是仅次于远在燕京的大军都元帅完颜斜也和东西两路元帅粘罕、斡离不的大人物。 竟然是这般突然的丢了性命。 与此相比,其部一万多金军的崩溃大败倒不那么吸引人了。 横竖那一万多金军里,扣除了两千女真马军外,真女真也就几百人,剩下的都是北地汉军或渤海人、奚人。 一个个金军文武都膛目结舌,与粘罕、斡离不一样的不敢置信。 待回过神来后,一个个女真贵将就暴跳而起,大叫着报仇。 自从阿骨打起兵以来,完颜宗室之人战死疆场的比比皆是,但是如完颜闍母这般人物的死,却还是极少的——不得不说,女真人的崛起真的宛如神助。 尤其是死在被女真人看不起的宋人手中,这就跟三七年抗战才打响时,小鬼子一路杀到金陵城,却叫一个亲王在城外丢了性命一样,那如何会不暴跳如雷的大喊报复? 但耶律余睹、刘彦宗这些人脸上却猛地显出了忧虑。当然了,女真中也不全是莽汉,要不然他们如何能成就眼下的功绩。 完颜娄室一样对宋军喊杀喊打,原因之一,就是他们仍旧不把宋军当回事。 纵然粘罕说了,赵构汇合了应天府的宋军之后,兵力可达十余万众,完颜娄室等也觉得一战可破也。 先前在太原时,宋军名将种师中以10万西军来解救太原之围,结果姚古、张灏逾期不至,种师中孤军深入,纵然五战三胜,也最终被娄室、活女父子战败,自己被斩于熊岭战阵。稍后完颜活女又击败姚古、张灏6万救援之师于榆次。等到宋廷第三次组织兵力救援太原时,粘罕败解潜军于太原南关,娄室于文水县战败张灏5万援兵,其它几路军望风而逃。 之后下河洛,席卷京西,粘罕皆以完颜娄室为先锋,战无不胜。跟一路上绕过河北坚城不打的斡离不不同,粘罕的西路军可是沿途扫荡,将所遭遇的宋军尽数击败,坚城悉数拿下。然后才铁骑滚滚而至,与斡离不军合围汴京。 这一场场胜仗打出来的骄横傲气,可不是一个完颜闍母的死,就能抹杀去的。 粘罕听了直摇头,“赵构又非傻儿。其只要屯兵陈留、陈桥等地,则我大军已被牵制。” 俩地方距离东京城不过三十里,或许陈留要远一点,但也不会超过四十。那真的是眨眼就能奔到金军的背后,他们岂能不分出兵马守备?这样一来自然就减弱了攻城力度。城内的守军更是会士气大涨。 这才是粘罕想到退兵,而斡离不虽然不甘心,却也没有坚持反对的根本原因。 完颜娄室道:“事在人为。不战上一场,如何甘心?臣愿请命前往,与那赵构小儿一会。” 粘罕、斡离不对视一眼,同时点头。不跟赵构怼上一怼,就凭白丢掉了眼下偌大的优势,虽都不敢平心静气的。 当下就叫娄室为主,完颜银术可、耶律余睹为辅,再叫完颜赛里、婆卢火、习不失、大挞不野听命。 分出了四五万军兵前往陈留奔去。 城外金兵一有动静,便叫城头上的宋军看在眼里,姚友仲、张叔夜、孙傅等忙聚到一处张望。 就看到大群的金兵步骑,一支支的汇集开来,前后陆续的向东南方向开进。 “此去东南,莫非是应天府兵有动?”孙傅欢喜雀跃。 而姚友仲、张叔夜却对视了一眼,心中说道,那才有怪呢。赵野、范讷两人若敢来救援,早就已经出兵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却是想破他们的脑壳也没想到会是赵构! 可不管怎么说,这就是一大好消息。 “这般动静,开出去的步骑恐有四五万之多。”张叔夜也是喜不自禁。能叫金兵一下子开出那么多的人马去应对,可见东南方向实在是有严重威胁的。 四五万兵马,这可是城外金兵的三分之一数了。 孙傅欢天喜地的进宫向赵桓报喜去了,姚友仲脸上这才闪过担忧,对张叔夜道:“但愿彼军能安。” 不敢奢求来援的宋军能击败那么多的金兵,只要他们能支撑住,为汴京分担去三分之一的金军,这就是最大的功劳啊。 汴梁城内很快就响起了欢呼声,不管军官还是官吏,全都知道外头的援军已到。以至于金贼都要分出一支大军去应对。军民军心振奋,士气大涨。 只有兀林答撒卢母一脸晦气,自己才进汴京城,城外似乎就发生了大事了。 宋人的态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强硬起来,撒卢母不说气氛,可到底是憋屈。 但馆伴使莫俦和高世赏态度虽然强硬来,却也不是真就强硬到底。说白了,那就是汴京城内还没得到具体的消息,赵桓君臣虽然因金兵变动而提了一口气,却也担心那援军不几日又落得大败,故而那底气是很不充足的。 直到两日后,粘罕且在视察石砲,忽的听到汴京城头响起了一片欢呼声,继而就是整个汴京城内都欢声如雷。 高庆裔愣了下后立刻说道:“此必是宋人得康王讯息也。” 完颜娄室离去已经两日了,正跟宋军对峙于陈留。 现在局面还未有定论。 因为宋军的大部队并不在陈留,而是在雍丘。陈留城内兵马只是薛广带领的五千军罢了。 稍后的雍丘才是赵构亲率的应天宋军主力。 同时,大元帅府下属的兵马也相继汇聚到了兴仁府,与雍丘间距约不过百十里路。 完颜娄室曾强攻陈留,然后设伏于雍丘来陈留的道路中。但宋军根本没上套。薛广领兵死战,金兵自然无法破城。赵构继续停在雍丘等候着后续军资粮秣的到来。 倒是兴仁府的宗泽所军,摆出一副要出动的模样,叫金军不得不为之分神。 没有大元帅府的一干兵马做依仗,赵构如何敢引着应天府这些个军将头子他都还没认清的军队去与强敌厮杀? 胆子大,性子强,也不是这般强硬的。 第三百五十八章 诏书 陈留的战事短期里陷入了僵持,赵构像是根本不在意薛广军死活一样,停兵雍丘,只管等着后续军资粮秣的到来。还有兴仁府宗泽军的赶到。 军中诸将也都无言语。 早在突入陈留之前,赵构就已经与应天府诸将言明,谁个敢引兵直入陈留,以作大军的牵制。来日战后论功,则必为第一等功勋。 是他们自己不敢去冒险,是薛广自己愿意填进陈留这块危地。 现在陈留便是有了危险,那谁也不能怪罪于赵构。 后者并不是一个吸引仇恨的肉坦,纯粹是陈留这座城池乃一个极重要的战略要地,之所以派人杀进,只是因为怕被金人占据了。如此金兵有城池可依,对峙不利的反而是宋军了。 现在金兵围着陈留,却不见得一口吃下。赵构就安心的在雍丘筹备实力,等兵马全都汇聚了,就一举杀奔陈留城下。 如此已经又过了六日了。 完颜娄室没有发怒发急,而是很有耐心的等着宋军到来,见到一支前锋打着‘宗’字旗号的兵马直冲陈留而来,直接叫金兵让开了路。 眼下还在闰十一月,也快十二月了,天气还冷得很呢。娄室急啥?金兵便是拿不下汴京,要与赵宋议和退兵,那也要等到来年开春。 因此,两边都有时间,完颜娄室这个身经百战的女真大将,一点也不着急。 只是使人全力打探消息,弄明白了赵构南下应天,撷取了范赵二人手里兵权的整个过程。反而消息叫粘罕一股脑的通过撒卢母传给了赵桓。 现在完颜娄室正在等赵桓的反应,他会无动于衷吗?赵构手握重兵,又是他的亲弟,这可是赵桓皇位的致命威胁。 若是两军开战前,赵家皇帝的使臣跑来宣布诏书,叫康王退兵,言宋金已经在和谈,那对宋军的士气打击之大,简直胜给他添加了十万援军。 故而,完颜娄室比赵构更不急着开战,他在心中都不止一次闪过臆想中的一幕。等到诏书宣布,宋军军心大乱的时候,他就催动铁骑迅雷一击,不说擒斩赵构,那也能叫眼前的十几万宋军飞灰湮灭。 当然了,这都还是臆想而已,是那最乐观的一幕。 可就是不那么乐观,这一招也终究能打击到宋军的士气的。而且平地野战,他手中兵马有四五万众,还会怕对面怯弱的宋军吗? 女真男儿能以一当十当百,对面的宋军只是倍余他部,何惧之有? 但直到大战开始,完颜娄室盼望的诏书也没有发来,赵桓耳根子是有些软,但他也不是笨蛋。京城内的朝臣文武们更不是全都蠢材。 何栗、陈过庭、孙傅、刘韐等全力阻拦,赵桓这封诏书如何能发得出来? “父亲何须担忧,便是没有了赵家皇帝的手诏,我们只管伪造一封,临阵宣读,又有何难?”完颜活女说道。 这些日子里,他们捉到的宋军信使和被拘在金营的宋军使臣随从何其之多,想要伪造一封皇帝手书,真的不难的。 “假的终究是假的,赵九儿不是傻儿。”更别说临阵宣读了。 完颜娄室如此说着,但手下却一点不慢,不过是一日时间,就从粘罕那儿弄来了几个閤门祇候,还拿来了一封盖着印章的诏书。遣词用句,还有那印下的痕迹,真一点不差。 金军这几日里甚是安分,赵构和宋军却一点也没闲着。大军沿着汴河,水陆齐发,直奔陈留。 作为北宋的漕运四渠之一,汴河乃是重中之重,沟通江南江淮,每年上供六百万石。十倍于广济、惠民两渠。 赵构人到了应天府后,立刻就从发书汴河一线城镇,拘勾漕船,购买骡马等大型牲畜,以为军用。 别看眼下是冬季,汴河水面早就冰封。那漕船底部只要加上两道木板,漕船变成特大号冰橇又有甚艰难的? 这些天时间,有多少船改造不过来啊? 所以,此番赵构进军陈留,那还是水陆齐发。 节省了不知道多少人力。 那漕船所承载之重,数十倍于车马,改用了冰橇版的漕船转运军资粮秣之后,其所承载的运输力将足以满足大军一月之所需。真可以说是减少了大麻烦了。 现在汴河两侧,乃至汴河厚厚的冰面上,都十分的热闹。步骑将士们是边大步向前走,便看着汴河上的别样风情。 那些骡马牛等牲畜的脚掌也全都是抓掌。(抓掌就是冬季用的马掌,平掌下有三个铁尖,三角形的。可以让马安全地行走在冰面。)冰面上也能顺利行走,有多个马夫料理,拉拽着身后的漕船,这种从未出现过的奇葩景致,可不就吸引了宋军上下将士的好奇? 两岸的平原,现在已经笼罩着一层雪白色。便是有一些树木,放眼望去,也尽是枯枝光杆,景色无比的萧瑟。 然如此季节,对于女真人言,却正是兵家征伐的好时候。 从陈留沿着汴河而下的道路上,十余骑宋军骑士正不顾马力地沿着运河策马狂奔,看见远处浩浩荡荡列队而来的大军中那杆高高竖立的大元帅旗帜后,更是挥鞭猛抽了几下,驱动胯下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战马再一次加速前进。 赵构是骑马行军的,而不是坐在改进后的漕船里。 “报……” 人马还未到,呐喊的声音已经远远传来。他们是宋军的探马游骑,之前奉了宗泽的军令,来向赵构禀报陈留一带的情况。 金军这几日真的很老实,似乎是有意在等候宋军的到来。而且城外金军近两日历似乎也有援军赶到。 也没有攻城,甚至对宗泽派出去的探马游骑都没这么遮蔽。 那派出去的人马最近都已经能望见汴梁城城了。 金人这显然是在等着赵构了。 为首的队将在赵构的大元帅旗下勒住战马,翻身下来就在赵构马前大声报告:“禀告大王,金贼大军多日来都无攻城之举,但其军两日前开始有援军赶到。前后恐有上万马军!” 听到陈留对面多出了上万女真骑兵,围在赵构身边的诸将和参军参议们全都暗自吸了口凉气,只有赵构本人还镇定自若,轻轻一挥手:“知道了,且下去领赏。” 然后目光四下一扫,对诸将面部细微的变化恍如未见,只哈哈一笑,“金兵前后调动大军前来厮杀,汴梁城内焉能不知?此战如若在官家面前厮杀。正好叫官家和大殿上的文武们亲眼看到我等是如何破敌杀贼的,诸位的功劳,还愁不能落入官家眼中么。如此方才大好!” 第三百五十九章 赵构的枪杆子 岳飞、韩世忠等将皆在他左右,听了赵构的话,一个个意气大发,带头高呼:“某家愿随大王破金虏于前!” “某家愿随大王破金虏于前!” 一众将领都连忙跟着呼喊,引带着左右军兵都是欢呼不一,一时间还真有几分士气高昂的样子。 赵构很是满意的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满意的点点头,将目光投向了赵不试,说道:“子清,今日一战要竟全功,还要依仗炮军啊!” 这可是他的杀手锏。 用改进后的中小型投石车投震天雷,效果应该会很不错的。射程可远比选拔出的投弹兵们投掷的手雷要超出许多。至于火炮火枪之类的,他穿越才几天啊,根本没去搞。 这话一出口,赵不试就感到十几道嫉妒中又带着不确定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 军中的诸将都知道康王得了祖先赐下的破金雷法,他自己也是满口先祖赐法,要是假的,赵构自己先就是一个超级大傻瓜。因为他真的上战场了。 虽然赵构并没在应天使唤。可这事儿真该不是假的,从河北赶过来的步骑军们一个个都信誓旦旦的,更有赵不试这个宗室子弟,被康王委以重任,统领操演神机营——名义上是一个营,实则有五营之兵力,俗称炮军。 这可是把无数人都羡慕的眼睛发红—— “大王谬赞了。炮军之所以能现世,皆大王洪福,得祖宗保佑,某等若不能显示出霹雳手断,岂不是辱没了列祖列宗了,更辜负了大王心意。”赵不试说着目光向周遭一打量,那一道道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立刻跟被蛰住了一样,缩了回去。 赵不试把老赵家的列祖列宗都搬来了,把赵构都拉到身前了,他们还能怨怼吗? “只不过这炮军乃是器械之师,难以刀枪肉搏,若无诸军遮掩,金人骑兵怕只消一阵践踏,神机营就已经全军覆没了。故今日一役若胜,靠的亦是大王运筹帷幄,诸军将士搏命杀敌。” 果然是官场里混迹出的人物。赵构心里笑话赵不试,却也知道自己把神机营教给他掌管,那真的是有些扎眼的。眼下赵不试这么一说话,周遭羡慕嫉妒恨的眼光立刻就暖和了不少。目光扫了下诸将,“诸君以为如何?此阵可有必胜之决心?” “末将但凭大王吩咐。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全听大王的。” 很多人并没有见识过震天雷的威力,但见过的人也是有的。而且赵不试、宗泽、汪伯彦这也都不是没名没姓的角色,更别说边上的耿南仲了。这位皇帝的老师敢随军伴康王左右,这不就是个极好的证明么? 何况没见过震天雷,他们也见过改进后的石砲的,那可真比老样儿的石砲厉害多了。 “如此甚好,尔等皆回各自军中,督促士卒速速前行,今日午后当进抵陈留,金贼若是前来,便与之决一死战!” 腊月都要到了,原时空这个时候,汴梁城怕就要不行了。虽然这个时空里京城似还很稳固,但赵构也不愿意真把时间拖的太久了。 上十万人马汇聚于应天府,便是已经责令齐鲁、淮南、江南等地输出粮秣钱响,那能别拖的太久还是不拖的好。 同一时刻,数十女真骑兵也正沿着汴河河岸旁边的官道飞驰。他们是金人的探马斥候,被也完颜娄室撒在雍丘到陈留之间的旷野上,监视着宋军的一举一动。 宋军主力离开雍丘城的消息昨天完颜娄室就收到了,现在更是要看的确切了。 陈留可是州城,城池坚固,开始时候纵然只有五千宋军在,然薛广够拼命敢拼命,纵然挡不住金兵的强攻猛打,完颜娄室想要啃下这块硬骨头也要耗上十天半个月。 所以打了一次后他压根就不去打了。后来存了赵桓下诏书的心思,更是连围城都只做个样子。宗泽先带兵过来,他直接就让开了。就等赵构带主力大军前来,好在野外战上一场。 “来了?哈哈哈,来了就好!”得了军报,完颜娄室便是一阵畅快的大笑,“这次当生擒那赵九儿,替闍母、奔睹以及死在应天府的大金健儿们报仇!” “郎君还是小心点好。据线人说,那赵构有了一种新式的石砲,甚是了得。”完颜银术可谨慎道。 他算是金军中仅次完颜娄室的人物了,打仗很厉害。 只是因为非完颜宗室近支,那地位就不怎的高了。 至少在金国宗室人才辈出的情况下,银术可只能作为一名战将,而完全得不到独当一面的机会。 “石砲而已,何奇之有?我等又非没有见过。那是攻城的家伙,几时可以野战了?”完颜娄室摆了摆手,不以为然。 “这赵构那么多人若是守在城中不出,我等自拿他没办法。可现在他出来了,那死期便到了!只要破了这支宋军,汴梁之战就再无牵制。若能在来年开春前夺下汴梁城,这中原的花花世界,还不任凭俺们往来宰割?” 没有到过中原那就不知道天下还能有这般富庶的地方,所以,燕云十六州早被金人们拉在脑后了。 就是黄河以北之地也不成。 因为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 金人一开始只想得到太原三镇,后来就是黄河以北之地,然后是京畿,再接着他们就渴求更加富庶的淮南江南了。 完颜娄室话音一落,帐中军将,所有人的眼睛都在闪闪发光。 …… 陈留城头上,一名宋军号手用足浑身力气吹动了手中的号角,低沉的呜咽声音回荡在天地间。 陈留东南方,沿着汴河方向,一支首尾都望不到边际的大军,正在浩浩荡荡的前行! 这支大军分做了三部分,左右主要是由步卒甲士和一些牛拉人推的大车组成的,大车上装载的多是沉重的步人甲和大量的八牛弩。步卒在内,靠河岸开进,少量骑兵在外,首尾相连,绵延不绝,而左右两军夹在中间的则是一艘艘漕船,其上不是堆放着各种器械、鹿砦、拒马、营帐,就是满满当当的米面袋子。 当然还有一辆辆笨重的炮车。 它们被放置在宽大的木排上,木排也有牛马拉拽。 同时木排上也放着一个个大大的木箱,里面就装着震天雷。 赵构看着这支大军脸上全是笑容。 魂穿至今也不到俩月,自己就已经拉出了这么一支数量甚为可观的队伍来了,虽然他们还不属于自己,但这总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不是! 而且只要眼下这一战赢了,他就军心在握,不说能把人全都笼络了,他也能真的拥有撬动天大大局大势的本钱。 身处乱世,枪杆子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他力挽天倾的资本! 第三百六十章 大战来临 呜咽的号角声就从远方传来。这是遇敌报警的信号! 运河边上,正在蒙头行军的宋军军将们,全都抬起头来,紧张地望着西北方向。 虽然他们人很多,虽然陈留城就在眼前,宗泽所部三万军就在前面,但想到威名赫赫的金兵,宋军上下还是心中忐忑。 现在可是在野外,哪怕有陈留城,有宗泽所部给他们打前站,他们十几万大军也没甚凭藉了! 哪怕是不怕虎的初生牛犊们,他们也知道老虎的厉害不是吗?金兵踩着辽人和大宋的精锐西军建立起的显赫威名,金军在野战中的赫赫威名,可不是假的。 至于先前的那场胜仗,应天府那么多兵马围剿的是一支无了头首的金军,即便如此还有一些人吃了不小的苦头。现在对阵的可是一支五六万的金人大军,这个数字,那都快比得上一路金军的主力了。 “大王有令,全军停步,原地休息!”一骑飞奔而来,马背上是个嗓门洪亮的骑士,大声传达着赵构的命令。 “全体停步!”军列中响起了一声声的大喊。滚滚而来的宋军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黑压压铺天盖地的人群一下停住了。 战斗就要这么打响了。 完颜娄室肯定不会等着宋军与宗泽军彻底汇合之后,歇息两天,双方再摆开阵仗,正面厮杀。 趁着郑军大部队前来的档口,大军杀出去,这对金军更是有利。 宗泽就背靠着陈留城列阵。虽然左右两翼全都没得遮掩,然而背后能放心,这就叫宗泽省了好大力。但他发现,金军根本就不奔着自己冲来,而是绕过陈留城和宗泽本部,向着赵构军杀奔。 当然,金兵也不是彻底的忽略自己,而是派来了三骑,两名金兵夹着中间一个宋朝官吏打扮的人。 “秘阁修撰,知磁州,河北河东大元帅府副元帅宗泽听旨。” 那宋官声音都有些发颤,但本人高高举起的暗黄色圣旨则叫宗泽心里发颤。 “宗相公,此旨不可接!”薛广就在宗泽的身边,王渊等还有迟疑的时候,他已斩钉截铁的高叫道。 宗泽脸上露出了苦涩,但很快苦涩就化为了坚毅,“薛统制勿做他言,本官自有定论。”说着就对身侧的宗颖递去了一个眼色。 宗颖是宗泽的次子,其长子早夭,宗颖如是长伴父亲左右。自宗泽于磁州行办义军以来,宗颖就居戎幕,平日甚得士心。 “我大宋天使岂有为金人挟至阵前的道理?此中必然有诈。”宗颖高声喝叫着,然后不给其他人反应的时间,就把手一挥:“众将士于我射杀此贼!” 黑压压的箭矢如蝗飞射,来人与左右金兵,连反应都没就连人带马悉数被射成了刺猬。 薛广为宗泽所阻,本还有要做怒,却见到如此一幕,心情登时大喜。“宗相公真男儿。” 甭管眼前的天使是真是假,宗泽这般做那都有不敬君王之嫌疑啊。 而距离陈留还有五六里远的赵构则继续不慌不急的传令军兵排布阵列。 虽然金人杀过来了,他却没什么可慌张的。大军在沿着汴河一路杀来的时候,就在防备着这一点了,汴河两岸的军兵本就拉开的有足够大的间距。 从军列化作军阵,也不需要非多长时间。 就是把汴河里的石砲运送到阵列里有些麻烦。 河堤上搭着木翘板,翘板上泼洒了冷水,表面完全结了一层冰,故而把石砲拉上河堤,这个不难。 难的是尽快把这些石砲送到军前。 金军已经对赵构所部发起攻势了么,这就更增加了这般做的难度。 金人以马军为先导,很明显是要重点进攻河东部分,因为宗泽军和陈留城都在河西。 而河东宋军,偏偏就是赵构所在的部分。 完颜娄室带着一支马军突在最前,就在宗颖挥手乱箭射杀了那的一名‘天使’的时候,娄室等金军重将也在观看者赵构的军阵。 少量骑兵遮掩边上,内里是一个个步兵阵块,长枪大盾配着强弓劲弩,一个个披着重甲的步兵方阵,这才是宋军的主要战力。 完全是个堂堂之阵! “这赵九儿还真有胆量!” 宋人的神臂弓是很够力的,重甲步兵也不差,但宋人的弓箭兵就有问题了。箭矢轻,射程远,这样的弓箭只能给金兵增添点皮外伤,根本射不透金军的重甲。 可偏偏宋军里有着大量的弓箭手。 且比例之高都能达到六七成。 这样的宋军,那就是外头套着一层硬壳的大龙虾,看着很威武,外头的壳儿也的确有点硬度,实则在坚固的铁锤面前却是不堪一击。 只要攥紧铁拳狠狠地锤上一击,把宋军外头的那层壳给敲碎,里头肥美的龙虾肉就尽可以被享受了。 虽然应天府传回来的消息说,赵构给大批的弓箭手装备了长矛大枪,完颜娄室也半点不在意。 不过是虾肉里多了几根小刺罢了。 他来与赵构厮杀,那最根本的依仗可还是金军强大的战斗力。假诏书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陛下旨意在此,康王听旨。” 嘹亮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赵构张大了嘴巴。 “官家圣旨?”是完颜娄室傻了,还是他觉得赵构是个傻子?这个时候会听一封从金人手里传出来的圣旨? “给我喊,金太祖完颜阿骨打遗旨在此,完颜娄室还不下马听旨。” 跟宗泽的应对不同,赵构直接把完颜娄室的招数变成了一个笑话。宋军阵中顿时扬起了一阵嘲笑声。 完颜娄室听不懂汉语,但边上有的是‘翻译’,脸色顿时涨红来。活女哪个混蛋真提出了一号法子,说什么汉人皇帝的旨意是金口玉言,是不能违背和质疑的,可现在呢? 他怒视了身边的儿子一眼。 后者脸皮也正臊的通红呢。 “父亲,孩儿愿做先锋,必踏破宋阵,以雪今日之耻。” 金军阵营里,谁不知道这假诏书的法子是他献的啊,这被他主动丢出去的人,完颜活女必须在今天的战场上捡回来。 作为一个十六岁就上阵杀敌的人,完颜活女觉得现在自己的脸都要丢尽了。 “告诉赵不试,叫他再快一些。” 赵构脸上已经全是凝重,对面金兵马军已撒开马蹄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踏阵 天上温和的冬阳毫不吝啬的散发着自己的光芒,刺在赵不试仰望天空的眼球上依旧叫他睁不开眼。 目光放平,赵不试看到的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坦沃野上,正飞快的在被一股黑色给湮没,马蹄声他都已经能清晰的听到了,上万马军的疾驰,叫大地都在轻轻地颤抖。 四周一片令人窒息的肃杀,没有昆虫鸣叫,也没有鸟兽惊扰的声音。 只有成片的的呼吸声,低沉而有力,仿佛人人都蒙着厚厚的面罩,必须用力呼吸一样。 直到一声凄厉的号角声划破天地。 赵不试双目中猛地绽放神采,朝着声音传来的正前方望去,是女真人,狂呼呐喊中的女真人。他的眼神一下变得热烈起来。 人多才好呢,骑兵速度快,不如步兵好打,但也一样能料理了。 对神机营自信心极强的赵不试望着金军上万精骑荡起的如一条黄龙一样尘土,高声大喊着:“告诉儿郎们,再加把劲,随我向前!” 他这时也已经接到了命令,推进到宋军大阵中样待命。赵构这不是觉得前军很有可能挡不住金军骑兵的进攻,而是这战事一起,前军与稍后的中军就必然会被金军给切割分离。哪怕他把军中很多的弓箭手都已经换成了长枪兵肉搏兵。 所以,现在的情况让赵不试不推进到前军是很没有必要的。 “快快快,都跟上!” “儿郎们,加把劲儿啊!” “都推稳了,休要慌张!” 轱辘辘的碾压生在宋军阵列里不断地传出,赵不试也不再费神去看前方的战事,只一门心思的督促队伍把一辆辆石砲推去目的地。 这一辆石砲还配有两辆弹药车,再有十名持着刀枪的护兵,用兵正好一个押(二十五人)。一都辖有四辆砲车,一营便是二十辆。但赵不试的神机营是两千五百人,而不是区区五百人。这说是一个营,实则是一个军。 四个砲车营,一个辎重营,全都是抽调的相州军。 这些人与那些不知晓厉害的人又有不同,一个个对震天雷信心十足,全都相信只要自己一开始发威,立刻就能叫对面的金人魂飞魄散,飞灰湮灭。 故而,前方阵上即便已经传来了激烈的厮杀叫喊声,他们也依旧老神在在。一步步的把砲车向着河东宋军的正中央,也就是赵构的帅旗所在处推移。 …… 宋军阵上似无数弹棉花一样的弓弦振动声响起,又如巨大的蜂群震动翅膀,一波箭矢密密麻麻的升上天空,再落向大地。 八牛弩、神臂弓、橛子弩,一排排的射去,叫迎面冲来的女真铁骑如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一排排的倒毙。 但他们兀自冲锋,两边的距离在迅速拉近。 女真人给骑弓搭上了弓箭,没有人会只挨打不还手的。 只是宋军的攒射却还没有结束,“放——”宋军阵中的弓弩兵继续发威。 从神臂弓、橛子弩再到八牛弩,纵使金军一个个都披挂了重甲,在劲弩面前,他们也是脆弱的瓜皮。 两轮攒射过后,身披重甲的女真骑兵也倒下了一片,冲锋阵列的前沿显得有些稀疏——纯粹的战甲很难抵挡宋军的劲弩,除非是披挂着双重战甲,甚至是三层战甲。但那样的人终究是少数。 不过这些女真骑兵却仍然蒙头向前,没有丝毫停步。 同时间,他们也开始抛射羽箭了! 但是对比百年后将骑射的威力发挥到极致的蒙古人,女真人的铁骑更偏向于肉搏。而且他们的破甲重箭也很难穿透宋军前列将士披挂的步人甲。 更别说前列几排军兵手中还同时提着大盾。 叮叮当当的一阵脆响,从天而降的箭雨落在了前排宋军重甲步兵的身上或是他们持在手中的大盾上,根本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 金鼓之声震天动地响亮起来,配合着颤颤震栗的大地,似乎天地都要轰然崩塌。 金兵已经冲到了面前,真正的较量,真正的残酷,就要上演。 当女真骑兵挺进到宋军阵前不足五十步的时候,“嗖嗖嗖……”最后的弓弩齐齐攒射出去。排在最前列的宋军甲兵瞬间架起了长枪。 每列盾墙后头就是三排长枪兵,如林一样的长枪搭在了盾墙的头上,每一名将士这一刻都憋红了脸,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撞击。 “儿郎们!结阵向前!” 而在三列盾墙的后头,一名宋军正将声嘶力竭的大吼,挥动手中的大刀,驱使着一群朝着长枪掉刀和重斧的重甲步兵列出横阵,大步的向前。 如果站在高处俯瞰,就能发现,战场之上,随着金军骑兵冲锋的到来,宋军前阵的一个个军兵方块,正在望着最前方拥挤去。 本来纵深超过了五百步的前阵,瞬间都要压缩一半距离。 这是激荡的洪流和坚固的堤坝之间的较量。 两边都是披着战甲的战士,‘独木桥’上相逢遭遇,他们无可躲避也不能躲避。 两边狠狠的碰撞在了一起!宋军的长枪刺入了女真骑兵的胸膛,女真骑兵的狼牙棒打碎了宋军的天灵盖…… 赵构目光炯炯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血肉横飞,人命如草芥。 这绝对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的惨烈一幕。与枪炮毙杀的情形全然不同。在明末,火器的出现叫战场上很难再有眼下这般的场景出现了。 ——步兵与骑兵的对抗,勇气与斗志的较量。 女真骑兵强大的冲击力让他们完全摧垮了第一道、第二道盾墙,但第三道盾墙虽然被冲破了多个大小不一的缺口,但余下的还在挺立着的盾墙与枪林则表明了金军骑兵的强弩之末。 前军主将折彦质适时的指挥军兵列阵杀上,自然就堵住了金军的锋锐了。 到底是折家的人。“折仲古还是有些能耐的!” 赵构看的很是满意的点着头。相比较赵野、范讷两人手下的都统制,他把戴罪之身的折彦质提到眼下的位置来,果然没有错。 虽然这折彦质打与种师中、姚古等领西军东进勤王以来,那似乎就没赢过。太原之役就不说了,早前与李回领兵十二万驻守黄河防线,却因为金军的一通鼓,十几万宋军不战而溃。以致使金人轻易的渡过的黄河天险,赵桓恨不得把他一刀宰了。 把他贬官至海州团练副使,发配永州安置,那都是便宜他了。 赵构进入应天府的时候,意外的在人群里发现了折彦质,这人在黄河岸畔干的事儿的确很丢人,可到底是折家子弟,从军二十余年,经验丰富不说,也打过不少的硬仗。 便是在宋军大败特败的太原之役里,宋军第一次救援太原,他随制置副使谢潜自威胜军出兵,与金兵血战四天,最终因为金人增兵未能成功。但是他的能力也得到朝廷认可,被擢升为河北河东宣抚副使。 赵构想都不想就把他拉拔到了帐下。 这折彦质就是再水,比之应天府军里那一大群他根本就没听说过的将领来,那也占优的吧。 更别说他拉拔折彦质一次,那就等于跟折家跟西军结了善缘,日后可有大用处的。而就眼下看,这折彦质也是很不错的。 第三百六十二章 直取赵构! 鸣金而退的是金军骑兵,在宋军阵前丢下了小千具尸体! 完颜活女很果断的下令撤军,兵锋受阻,再不撤退,就太划不来了。 而且他们是骑军,都不需要再去做整顿,前军后撤,后军上前,那立刻就能发起第二次进攻。 折彦质心里头在淌血。宋军并非是一点骑兵都没有。 与赵构带来的三千马军汇合之后,应天宋军至少有五千马军的。但这五千马军却被赵构死死的攥在手心里,根本没有发给他一兵一卒。 而要是他现下手里能有五百骑兵,趁机撒出去,看金贼还能撤退的如此轻松么? 收起心中的不甘来,折彦质很清楚自己所率的前军的性质,那本身就是一肉盾。 所以他没资格去埋怨什么,迅速的收整残兵,重新组织防线才是第一。 不管是冷兵器时代还是热兵器时代,军队都是有着伤亡承受率的。 一旦过线后果十分严重。 所以将帅在指挥作战时决不能把麾下的部队往死里消耗,不然,军兵们在战场崩溃起来,可就是兵败如山倒了。 尤其是宋军。不管是对辽军,还是对党项,亦或是对金兵,被人一次爆锤,前线军阵的伤亡和打击立刻超过了红色警戒线,从而使得前线兵马彻底的失去斗志而崩溃起来,败兵再冲散冲乱了后续的生力军,以至于整个大战一败涂地的战例,可是很不少的。 因而在战阵之上,将帅必须掌握好进退的节奏,及时将损失较重的部队撤下,替换上拥有着战斗力的生力军,这个很重要。但掩护步卒后撤或是掩杀对手的败兵,又恰恰是骑兵最适合的工作,宋军在这方面有着无法弥补的短板! 因为宋军没有可用的骑兵,金军骑兵的后撤相当轻松,宋军的甲士只是做样儿的追了十几步,便一边差人砍下丢在战场的金兵尸首的脑袋,一边在欢呼声中重新征兵列阵。 不是他们不想追,而是金军部署在两翼的骑兵已在蠢蠢欲动!如果宋军不能及时恢复阵列,他们紧跟着只消一个冲锋,就能破了没有了长枪大盾遮护的宋军军阵! 战场上散乱开来的宋军步甲可禁不住马军的一冲。 这是他们百多年光阴里用多少次失败和生命总结出的教训。 随着(金兵)前军骑兵的退场,宋军步甲也已经列阵完毕,但是对比之前的三列盾墙,现在的宋军则只有少少的一列了。完颜活女冷笑中把手一招,就亲自带领后军骑兵发起了新一轮的冲锋。 赵构微微摇头,要是没有震天雷在,这一阵……,现在他怕是要狠狠地皱起眉头了。 眼下这阵看似是宋军得利取胜,实则是金军占优! 宋军列阵而守,又有弓弩之利,集中了大群步甲,打退金军骑兵的第一次进攻再正常没有。 列阵不战,这也是契丹人交了许多学费后总结出的经验之谈。 完颜娄室没有先用手心里的奚人骑兵去骚扰宋军,然后再投入手里的步军,最后再用骑兵一锤定音,这只能说是女真真的太轻视宋军了。 当然也可能是他急于击败赵构,因为与他们对战的宋军只是一部分啊。陈留城外的宗泽军和河西岸的宋军,那可不会白白看着河东宋军受到攻击而无动于衷。 所以,战争才是一个开始,他就用上真功夫了。 他不想看到河西岸的宋军大批量的过河来增援,他需要在河西岸的大批宋军赶到之前,先击败赵构。但他也能容忍完颜活女的一两次失败。 毕竟河东的宋军也有那么多人呢。再强大的进攻方也绝少有一次进攻就突破对手防御的,往往要反反复复打上许多次,慢慢耗尽防守方的力量,才能占领阵地。 宋金之间的厮杀也是如此。 只是他需要缩短一些时间。 完颜活女的第二次进攻来的很快,后阵的完颜娄室更是命令完颜赛里和大挞不野两个带领大批的步甲随后杀上前来。 折彦质脸上闪过沉重。 他与金兵多次交手,几次厮杀,金军都是一个套路,先用步军厮杀,一阵接着一阵,同时以骑兵扰袭宋军阵列,这样自然能更多的消耗宋军的精力。如果宋军兵力不多的话,精力被大幅度消耗的他们自然就变得不堪战了,金军在后头‘歇着’的马军就会杀出来一击致命。 根本就没见过一出手就用骑兵硬怼的。而现在不仅骑兵继续硬怼,连步甲都铺天盖地的杀来…… 折彦质当然清楚这是为什么了。 金人只是想赶在河西岸的大批兵马增援来之前,就将河东的宋军给击溃了。 如此,这一战他们也就赢定了。 就是河西岸的大批宋军全都逃进了陈留城,那又如何? 只粮食问题和柴薪问题就足以叫宋军无法长期固守陈留。 等到宋军被破从陈留城杀出来的时候,那军心士气比之今日可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甚至于,作为一支由多路军兵捏合在一块的军队,金人只要放开一条‘生路’,宋军自己都能大溃。 “杀啊——” 折彦质操起了弓箭,“绷!”一声轻微的弓弦响动后,羽箭好像长了眼睛似的一下插在了一名魁梧的金兵步卒的面门上,那人惨叫一声,便一下扑倒在地! 面对着金人强力的攻势,折彦质把前军缩成一团,仿佛一个巨大的蚂蚁球,虽然在金人难以抵挡的洪流中被冲刷去了一层又一层,但他大旗不动,死死的挡在赵构面前。 “娄室孛堇,不若俺领兵直取赵构!”婆卢火向着完颜娄室叫道。 折彦质把前军紧紧地缩成一团,其与中军(赵构)之间拉开的距离是更大了。婆卢火觉得绕过前军,直接杀去中军,也未尝不可。只要完颜活女、完颜赛里和大挞不野能看牢了宋军前军。 “南蛮前军才几个人,由活女看着即可。俺把赛里郎君和大挞不野都拨于你调遣。定要与看擒杀了那赵九儿。”完颜娄室说话。 折彦质的前军才万把人,根本没必要浪费太大的兵力。 婆卢火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大量的金军就随之调动了起来。 而金军阵上的号角声一起,赵构看着金军变动的阵列,看着大批向着中军压来的金兵,脸上也露出了真挚的笑容来。 “告诉赵不试,准备待战。” 赵构身边诸人脸色都浮现出一瞬间的凝重,所有人都知道决战开始了。别看这场仗才开打不久,但神机营是赵构这一战里最大的依仗,他多少次给身边人说,有祖宗赐法,破金贼易如反掌。 现在就是验证这一切的时候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破贼,杀虏! 宋军很早就有着一种武器,叫蒺藜火球,亦称“火蒺藜”。 就是把铁蒺藜加入药粉球里,中间贯穿一条一丈二尺长的麻绳,以抛石机射至敌骑必经要冲,借爆炸力迸发铁蒺藜等以伤马腿、马足,专用于阻遏敌骑冲击。 在赵构看来,这就是粗糙版的震天雷啊。 只是这蒺藜火球在军中的名头很小很小,受制于这个时代药粉的威力,把蒺藜火球便是成功的落入了敌军群中,也真的只能伤马腿、马足,甚至都是借助铁蒺藜本身的力量。 所以,蒺藜火球与震天雷“形似而神异”,可是有着根本的不同的。 婆卢火的率军杀到,这是河东宋军所面临的最严峻的考验,同时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一战。 赵构要是能凭着手中的本钱把大举杀来的金军给一击而溃,那这一战宋军就稳了。不管是折彦质带领的前军,还是汴河对岸的宋军,一个个军兵将士都会热血沸腾,士气暴涨。 而金兵则会士气大颓! 可要是赵构没能挡住金人的攻势,那这一战宋军就也没啥指望了。 “康王军令!炮军立即应援第五正将所部,限两刻钟到位,不得延误!” 赵构在应天这几天也不是什么事儿都没干,至少整编了下手下军马,比如把各部的马军都集中一处,整编成了骁骑军,然后就给应天的宋军按资排辈一一安放了名头。 谁是第一正将,谁是第二正将,如此一直排到了第二十二将。 ——为了改变原先的兵不知将、将不知兵,造成宋军战斗力不强的状况,熙宁七年(1074),开始实行“将兵法”,将当地各部分禁军以及有战斗力的厢兵、蕃兵、乡兵等,混合编组为“将”,将下设“指挥”。每“将”自2000多人至1万多人不等,通常为5000人左右,设正、副将为长官。全国编为140多将,北方以路为单位,其下以第一、第二序号编制;东南地区统一编为13将,3200人以下的只设正将。诸将长官统领并训练本将兵士,以达到将知兵、兵知将,提高战斗力。这每一‘将’,更像是一军事单位,为首之人就是统制官。 赵不试当然知道第五正将是谁,现在在那里。拍马跑到炮军队列里头,看着排出两列纵队待命的八十辆炮车,吼了一嗓子:“儿郎们,报效朝廷的时候到了,我炮军发威的时刻到了,都随某来!” 没有多余的废话,便驱动战马,当先向第五正将所部赶去。 这第五正将部名义上有六千人,实际上大概就五千人上下,可以说是赵构中军的第一道防线。 在第五正将身侧的是第八正将,其部四千人左右,连同第九正将的四千人,还有赵构握在手心里的骁骑军和赵不试的炮军,这就是河东宋军整个中军的兵力。 而至于后军,那只是一个少少的第十五将,三千出头的兵力。唯一的任务就是看住河堤,他们甚至可以在必要时候登上漕船,依靠着漕船来防御金军的攻势,防止金军绕后攻杀宋军。 也或许就是因为军力较少,金军才这么放心大胆的来进攻吧。 婆卢火连同完颜赛里和大挞不野,金军动用的兵力近乎三万步骑,在完颜娄室的眼中,婆卢火他们没有打不破赵构中军的道理。 就算是河西岸的宋军拼命来支援,占据着战斗主动权的他们,也轻易的可以依据局势而随之应变。 “第五将的弟兄们,报效朝廷的时候到了!大王有令,凡今日出战者,赏铜钱五贯,加官一阶;凡斩敌首一级者,赏钱十贯,加官一阶!” 赵宋武职有五十多等之多,赵构许下承诺时可大方得很。 而随着这吼声,第五将上下军兵士气陡然再上一个台阶。 “破贼,杀虏!破贼,杀虏!!!” 欢呼的呐喊声直冲云霄。 前方将士们的大声欢呼自然传入了赵构的耳中,可他并没有丝毫的动容,目光依旧紧紧地看着前方,烟尘卷动,一波人浪缓缓而来。赵构的眼力是很强大的,远远就看见无数的刀矛闪着寒光,如林一般徐徐而进。 金军前列也是排布着一层层的盾墙,其后长枪如林,队列威严。两侧更隐隐有马军奔驰。 小三万人的军势,就仿佛是一座大山向着第五将压了过来。 婆卢火担负着很重要的任务,然而作为一个沙场老将,他倒也能压住性子。没有一开始就挥舞着拳头猛打猛锤,那样的话,金兵的‘攻势’是猛烈激进了,可损失就更大了。战事的发展亦更难掌控! 他把全军列阵而战。 这样一来速度固然慢下来了,但伤亡会更小,也更稳了。 “发弩——” 当金兵靠近了三百步距离时,排列在前方的八牛弩首先开张。 一支支锋锐的弩枪直射出去。所谓的盾墙重甲,在弩枪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但是,这东西就跟那前装火炮一样,一次发射后都需要‘很长——相对于战场而言’的时间来复装。 等到八牛弩第二次击射的时候,金兵都已经进到阵前二百步了。 “射——” 趁着金兵盾墙被弩枪打的粉碎的档口,一具具神臂弓也同时击发。不然等到金兵碎开的盾墙重新组合起来,神臂弓再去击射,效果可就比眼下差多了。 但是,再漫长的距离也终有走完的那一刻。 当金兵也举着弓箭如雨一样射来的时候,肉搏战就也不可避免的开启了。 双方披挂着重甲的将士如同两只疯狂的野兽一样冲撞在一处,互不避让。长枪、掉刀、重斧,狼牙棒、铁骨朵以及大棒,爪牙齐下,鲜血横流,骨肉抛飞。 个人的勇武在如此的角力下似乎显得微不足道来,因为任凭你再高的武艺,七八杆狼牙棒铁骨朵一同打来,也叫你难以招架。必须有娴熟的配合,有一往直前的勇士,也有为勇士招架左右的遮护,这样才能给敌人最大的杀伤。 而如此的硬碰硬当中,宋军显然不是金兵的对手。 不过凭着步人甲的坚固性,宋军也不是一个好啃的骨头,至少在他们体力充沛士气旺盛的时候,金兵也不可能一举把他们给撕碎了。 就在阵前的厮杀正炙的时候,一阵蹄声响动,第五正将回头就看赵不试引着新建还没多久的炮军隆隆而来了。 “炮军奉命前来应援!”赵不试就在马上冲着第五正将行了一礼,“统制可叫弓弩手们稍退,看俺们炮军来一展身手。” 第三百六十四章 炮击 赵构脸上浮现出由衷的笑容。 炮军已经就位,虽然还没有发炮,但金兵正与宋军绞杀做一团,这个时候隔着一二百步,一轮震天雷飞到金兵的中后位,那还有不崩溃的人吗? 眼下,第五将所部已经化为了一个漂亮的残月弯弧,实则是一字长蛇摆开,宽度有四五百步长,一头连着汴河河堤,一头被骁骑军隐隐笼罩着。 但因为金兵的猛烈冲击,一字长蛇不得不变成了一道偃月。 神机营所部就在弯弧的弧内,前方二三十步就是第五将的背心。 整个第五将四五千人马也就拥挤在短短三五十步的纵深之间,当然他们的正面横幅是很大的。 也所以,在阵列纵深上并没多长的距离上,这就是一堵不怎么厚实的堤坝,抵挡着两三万金军所组成的这股滔天洪流。一副不怎么牢靠的样子。 如此,依靠着炮车的射程,很轻易的就可以把震天雷投到堤坝对面的洪流中去。 “咚咚咚。” 沉闷而有力的鼓声,从耶律奴哥的身后传来了,带着一股浓重的杀伐之气,让耶律奴哥本就沸腾的热血变得更加沸腾。跳动的心情也更是难以抑制。 这一战能胜,功勋之大可会仅次于汴京的。 他作为耶律余睹的亲信,当初愿意跟着耶律余睹叛辽投金的追随者之一,现如今的地位却有些尴尬,区区一个州刺史,这远不能叫耶律奴哥满意。 那么他自然就要努力为大金奋战了。只有在战场上立下功勋,身为一个契丹贵族的他才能在大金体系内更进一步。 “上前,上前——”耶律奴哥大呼着。 作为契丹贵族,他的年纪并不很大,才三十出头,生得相貌堂堂,凛凛一躯。颔下蓄着短须,仿佛一把钢针倒竖,一眼看去就是一员猛将兄。 但耶律奴哥也真的身手高强,弓马娴熟,尤善使一杆铁棒。 点、劈、砸、扫,人头攒动的战阵里没有多余的空间给你施展高超的技艺,至少最初列阵厮杀时候是这般的。这那唯一的手段就是最最基本的基础。 耶律奴哥手下这跟重约四十斤的铁棒之下已经尽是亡魂,鲜血糊了他整个半身,坚固的铠甲挡住了多次前方射来的箭矢,周边亲兵也在奋力抵挡侧面刺来的兵刃。 双方军兵堆砌一处,一个个全都是披挂重甲,戴铁兜鍪,持重兵刃的彪形大汉。 一支支重斧掉刀、尖矛长枪好如林立,一支支狼牙棒、铁骨朵寒光耀眼,沾着脑浆。 耶律奴哥的亲兵,他身后的所领的燕京汉兵,全力以赴的拱护着他左右,废了好大劲才让他能心无旁骛的只应对正面威胁。 现在,耶律奴哥唯一的“任务”就是往前凿——只对付眼前的三两人。 那雄健的臂力舞起铁棒,宛如一具血肉磨盘,又仿佛是一头开山怪,不断地凿击着当前宋军的防线。 “杀——”铁棒飞舞,横扫竖砸,当面无论是大盾还是军兵,敢挡者,俱为肉饼!一杆将旗竖立在身后十步的距离,哪怕是宋军抵抗力最强劲的时候,他也没有后退一步。 飘扬的大旗告诉每一个金兵,他们的将军与他们同在。 这可是很能振奋军兵士气的。 故而他部的‘进展’也当为金兵各部人马第一。 以耶律奴哥为锋芒,一点一点的在宋军的堤坝上凿出了一个小口子。 不要小瞧了这一点,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当小口子变成一个大坑的时候,那也就是引起质变的时候。 穿着笨重的铁甲,刀枪利刃相向的厮杀,本质就是一遭回合制游戏式的互相伤害。有的人防弱血厚,有的人防高血少,也有那优秀者高防高血,甚至还高攻击。反正是谁先撑不住,谁先退败。 “郎君,前面的南蛮子好像要撑不住了!” 一个契丹老军对耶律奴哥说着,后者都不能扭头,只在心中狠狠地松一口气。 南蛮要撑不住了,这一战他们就要赢了,这一战大金就也要赢了。 但是跟在耶律奴哥身后的大挞不野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跟一个劲的闷头拼杀的耶律奴哥不同,他是看到了宋军背后的动静的。 宋人推来了石砲,这他当然看到了,所以才催促前头的人更卖力一些。虽然宋人的动作已有些晚了。但现在宋人发来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一声声沉闷的轻响过后,就看见无数个冒着白眼的脑袋大小的圆球砸到金兵头上,或是落到地上。 那玩意儿劲道很不小,但凡命中了就能把人击倒。可它又绝不是石弹。不然被打中的人就不是击倒,而是整个人碎裂开了。 圆球外面套着一层网状的东西,还颇有些弹性,落到地上了自己还能蹦跶蹦跶,叫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蹴鞠”这个字眼。 而且这射程怕是有二百步远了,叫大挞不野甚是吃惊。 “轰轰轰……” 然而就在大挞不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整个金兵军列的中央,好像一下子变成了火海地狱。 差不多有六七十枚震天雷几乎同时炸响!火球烟柱不是一簇簇,而是一群群地升腾而起,登时就将不知道多少金兵笼罩在其中了。 八十辆石砲,纵然只有二十辆在发射,一次性也能投出了八十枚震天雷。 但震天雷里也肯定有一批没有爆炸,而且这数量还不会少。这是时代的局限性,十七世纪的燧发枪点火率都才85%以上。眼下的震天雷可是明火点燃的老古董。 但即便如此,这些震天雷也立刻叫无数人为之震撼。 药粉爆炸后,外面的木壳和藤网立刻就被撕得粉碎,呼啸的木片和木壳内的碎石碎铁几乎将金兵军阵的中央部位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屠宰场。整齐密集的步兵队列被炸出了一个个巨大的缺口。 十斤重的震天雷里,至少有三斤重的药粉。纵然只是最基本的黑药粉,三斤药粉的爆炸威力也是极其惊人的。 碎木片和碎石碎铁立刻就化作了不可阻挡的强弓劲弩,而金人身上的甲衣却变成了纸做的一样,根本不能形成半点的防护。 多少人都被打成了蜂窝,鲜血马上四下飞溅出去,染红了大片大片土地。 只是一级,被震天雷炸伤的金军步甲的惨叫声就压过了整个战场上的鼓声、号角声、喊杀声! “预备——” 赵不试的声音都破腔了,巨大的战果叫他整个人瞬间蒙了头。面颊渗血一样潮红,只机械性的命令军兵继续轰击。 第三百六十五章 兵败如山倒 自从在演练场上见到过震天雷爆炸的威力后,赵不试就不止一次做梦梦到金兵挨炸的场景,可是梦里的东西,怎么能跟现实相比呢? 亲眼目睹了大片大片的金兵在自己跟前飞灰湮灭,粉身碎骨,这种感觉叫他整个人都痴了。 比较起老旧的石弹,震天雷的威力真巨大的太多了。 残肢断臂,血肉横飞。 别说那些没有被伤着的金军士兵,只说被烈焰笼罩的人群,真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摸消掉。 就像火点落到了塑料布上,一滴就是一个大窟窿。 赵不试并不懂得‘抹消’这两个字的涵义。但他现下却真的就想到了这两个字。 当硝烟散去,就看到金军阵中直接空出了老大的一片来,无数金兵露出了统一的呆傻状态——所有人都被这种突如其来的爆炸给吓呆了。 虽然他们中间不乏久经行伍的精兵猛卒,但是谁也没被炸弹炸过,别说炸了,就是听都没听说过人还可以像这样一死一大片的! 无数金兵就这样半张着嘴,眼睛一眨不眨,耳朵嗡嗡作响,脑袋里面一片空白,连手中的刀枪都拿涅不住丢在了地上。 而余下那些个还没有完全被吓傻的兵将,则就下意识的就回往回跑。 一波震天雷后,很快,第二波又丢了来,接着是第三波、第四波,但那效果一波比一波差劲。 这不是因为震天雷忽的不管用了。而是被爆炎笼罩在其中的金兵越来越少了。 在眼下的时代,没人能受得住如此猛烈的攻势,这就跟明末时候双边拼肉弹的时候一样,太挑战人的本性了。 更别说女真人的步甲多是收拢的辽地汉兵,以及渤海人所组成的。至少完颜娄室这儿的步甲是如此。为此粘罕都把耶律余睹和大挞不野这契丹一族与渤海一族的军中代表人物给派了来。 可这两部分人,虽然是眼下金军里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本身都在猛安谋克制度的序列里,就像是明末八旗里的汉军旗和蒙军旗,但却不能否认他们的根本性质——附庸。 这些人打起仗来或许也很勇敢,但这必须在顺境之中,真是到了逆境绝境里,那还必须看真女真兵。 所以,明面上看着如狼似虎,实则有些欺软怕硬的金军步甲,在遭遇到震天雷超乎想象外的巨大威力的厮杀后,立刻就崩溃了。 汹涌奔腾的滚滚洪流忽的中段了来,那最为崩溃的不是那些逃走的金兵,而是被留在了堤坝边上的耶律奴哥他们。 后者的脸都要青了。 “这算什么?” 自己是在做梦吗? 适才连连的巨响把所有人都给震傻了,等到耶律奴哥回过神来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势弱疯狂的宋军兵将,以及身后无数落荒而逃的大金兵丁! 他的眼睛没花,他没有看错眼前一幕,他知道金人这阵是败了。不看宋人的马军就开始出动了么。 那么,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也涌上了他的心头,自己该怎么办? 是束手就擒,还是为大金国拼死而战呢? 耶律奴哥这一刻想的很多,他想到了自己的亲人,没几个人了,被天祚帝清理之后,至今还活着的骨血至亲没几个人了;他又想到了耶律余睹,自己要是投降,那对于耶律余睹一定是一个很沉重的打击。 金人本就对他怀有戒备的。 当初没有被萧奉先构陷,没有被天祚帝逼的叛国投敌的耶律余睹,那也是辽军中的一员大将,有数的大将。而辽国破灭之后,因为耶律余睹契丹宗室的身份,以及本人不错的名声,甚至是冤死的文妃(耶律余睹是文妃的姐夫)与晋王(天祚帝的儿子,耶律余睹的外甥,在契丹朝野都有贤名,算是一个破产版的扶苏吧)在契丹人心中的影响力,耶律余睹始终是被女真人隐隐戒备的。 一大证据就是耶律余睹的乞侍妾及儿子始终被女真人拘在手中做人质。 要是耶律奴哥阵前投降宋人,消息传回去了,耶律余睹的麻烦就会更大了。 可是,可是,他不投降就等于死啊!耶律奴哥不想死。尤其是给女真人卖命而死,这太不值得了。 “住手,都住手……” 一切都有了决定,在耶律奴哥高喊出那两个字的时候,一切就都有了决断。 不想死,不想为女真人去死的耶律奴哥,果断的选择了投降。 妻妾儿女算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 而至于耶律余睹,金人便是再戒备他,总不能一刀砍杀了吧? 宋人忽的拿出了眼下这种犀利的武器,今后宋金战局会如何还难说的很,至少金人想横扫中原是不可能的了,甚至宋人还极可能触底反弹。 因为这种厉害的武器,耶律奴哥实在想不出能对付它的招数。 如此的,女真人骤然遇挫,国势国力都在震荡的时候,吴乞买不可能一刀砍杀了耶律余睹的。 心中直觉得自己什么都盘算明白了的耶律奴哥果断的选择了投降,第五正将唏嘘着,心中杀与不杀两个念头反复撕腾了好几次,最终却还是举起了手。 婆卢火狠狠地看了一眼耶律奴哥处,硝烟都已经散开了,骁骑军的追击又是从右侧奔来,这第五将处的场景虽被遮掩了一部分,但耶律奴哥的投降还是很一目了然的。 “冲啊,冲啊……” “我大宋――” “威武――” 统帅着骁骑营的刘锐,此时此刻不要太振奋了。 震天雷果然是神仙所赐的真破金妙法是也。 一击败敌,一击败敌啊! 看着狼狈逃溃的金军步甲刘锐整个人都要沸腾了。一接到赵构军令,立马举枪高呼。 一声喝,万众应。 此时此刻,所有的宋军将士都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无穷尽的力量。 敌军就在眼前,岳飞看了一眼韩世忠,这人多来与他较劲。岳飞人又不傻,这些日子里韩世忠的心思如何看不明白?只把手中大枪一引,领着身后马军就疾驰而去。 马蹄践踏在大地,也践踏在两军的心头。婆卢火整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兵败如山倒,他是拦都拦不住的。 第三百六十六章 追亡逐北 完颜娄室的脸色苍白可怖,他不知道宋军忽然投出的震天雷究竟是什么东西,但震天雷的威力他却是亲眼目睹了。 近三万步骑啊。 竟然被宋人的杀招给轻易击溃了。 这一刻他心中甚至都生出了一股极不好的预感。“大金怕是真有大麻烦了。” “孛堇……”完颜习不失紧张的叫着。 娄室手中现下只有四五千步骑。 他们这一路军总兵力也不到六万人。 娄室叫耶律余睹引兵数千在陈留城,叫完颜银术可引兵万人牵制河西岸的宋军。这用来对付河东岸宋军的金兵就只剩下四万人出头了。 完颜活女引着上万骑兵出击,婆卢火这儿又有小效三万人,完颜娄室手下可不就只剩了三四千了。 就这点人马如何能拦得住崩溃的步甲主力? 偏偏完颜活女那儿也不太顺利。他见势不妙立刻就要引兵离开,可折彦质又怎么会放过? 这叫前军与中军隐隐脱离,引诱女真人来直袭中军,这本就是赵构战前定下的策略。 折彦质的任务就是前期抵挡住金兵的进攻,后期则不顾一切的粘黏住金兵。 无论是当前的完颜活女,还是背后的金军溃兵。 这般做注定是要付出极大地伤亡代价的,但如此做的战果也会极大。别忘了河西岸的宋军。 当震天雷炸响的时候,不管是宗泽带领的河北宋军,还是赵构对面的河西宋军,那都会对金兵发起最猛烈的攻势。 现在陈留城下的战事和汴河对岸的战事都已经打响了。 在主力情势不妙的情况下,不管是银术可,还是耶律余睹,那都只有暂避锋芒的退走。 完颜娄室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这一刻人也懵逼了。 宋军中军发起了全面反击,先是五千骁骑军,然后就是赵构左右的步军。他的元帅大旗始终高高飘扬着,就像一朵漂亮的梦中之花,你‘看’的见,却摸不到。 五千骁骑军夹带着一股不可抵挡的无敌气势冲刷了。 就像一条蹈海翻江的巨龙,卷起惊涛骇浪。溃败的金兵面对着马军的冲锋一样哭爹喊娘的抱头鼠窜。 岳飞、韩世忠等只觉得这种感觉真的是爽翻了。 倾天覆地的冲刷而下,这股无与伦比的气势,强横的莫可一试,真不是速度缓慢的步甲可及的。 婆卢火特发出了叫嚎,歇斯底里的叫嚎。 他没办法看着败局掉头逃窜,他没办法看着一个个大金勇士无谓的死在宋军的马蹄下。 怯懦的宋人不可能大败大金的! “跟我来——”婆卢火引着左右的三四百马军“逆流而上”。 赵构立在河堤上,这样能看的更远,同时还能分神关注河西的战事。当然,他留神最多的还是河东。 岳飞、韩世忠二人带领着铁骑化作世间最犀利的刀尖,赵构就看着岳韩两面高高扬起的大旗,在金军败兵中纵横往来。 真就跟那吹毛断发的宝刃在宰割着砧板上的牛肉。 他有些懊恼的想到了望远镜。就算造那剔透无暇的玻璃有些困难,以赵构的地位,寻上几块晶莹剔透的白水晶也轻易的很呐。叫人小心的打磨,望远镜不就出来了么?又不是什么高科技。 以至于他现在真就看不见岳飞韩世忠的身影了。只能瞧见二人的将旗。 他别看已经经历了明末,但还真没见过于千军万马中纵横驰骋的无敌勇将的身姿。 明末里,似乎也就大小曹以勇力著称于世。曹变蛟在松锦大战后期孤军袭杀黄台吉的御营,听说也一马当先的好杀了一通。 但那时候的郑芝龙无福亲眼目睹啊。 现在却是已经摆在了他的跟前,却无法去目睹。 岳飞可不知道赵构现下的心思,只一骑当先的冲在最前,长枪在手如一尊杀神般一头扎进了金兵人潮当中。偶尔有射而来的箭矢也被他拨挡开来,手舞长枪,急若流星,快如闪电,被他撞上的金兵一个个人根本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做出,咽喉、心口等要害就已然血流如注。 下一刻,潮水般涌来的宋军骑兵就追随着岳飞身后汹涌而至。顺着他冲杀出的一溜空挡,恶狠狠地劈进了金军败兵人潮中,像是一根铁凿,顺着一道缝隙切入,然后在重锤的敲击下不断向前进,直至将目标彻底的一分为二。 人嘶马吼中,惨嚎声响彻长空。 亲眼目睹过金人残暴的岳飞,对之半点怜悯都没有。不管这些金兵是不是女真人,是汉人亦或是渤海人,在他眼中就全该死。 就像是一头嗜血的猛兽,所到之处,人死马伤。 所表现出的杀伤力,较之韩世忠来可尤胜一筹。 “兀那南蛮,休得猖狂——”愤恨的呐喊声中,一个金环金将提着一支狼牙棒就向着岳飞打来。 “叱——”喝呼声里,岳飞提枪点刺,当即就把这柄迎面砸来的狼牙棒给撞到了一边,然后大枪顺势往前一撺,鲜血哧溅,再抽枪回身时一条性命就已丧在战场上了。 随后不见半点的迟缓,起手长枪一揽,两条打来的铁骨朵就皆被圈住,顺势又翻枪一搅,向外一带,兵刃立刻飞了去。 岳飞策马驰骋中抬枪甩出,点点寒光扑面打去,宛若灵剑归鞘,每一点寒光必吻中一人咽喉。 身后的马军也蜂拥杀上去,刀枪齐下,这波抵抗的金军立刻就湮没。“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岳飞傲然的一笑。 现在时候的金军兵将,在他面前就像是特意在应证着这八个字一样,真的无人是其三合之将,无人能沾其枪下锋芒! “南狗,我杀了你——”婆卢火恨的咬牙切齿。看着一个个金军兵将在岳飞手下如扑火的飞蛾,除了死亡和为岳飞增添攻击外,丝毫不见所起到的作用,真瞧的他睚目欲裂。 “何须郎君亲为,看俺取他首级。”婆卢火身侧一金环骑将高声叫道,却是他的亲卫蒲辇。 随后就听他“驾”的一声喝斥,反手一记长矛狠狠地抽打在坐骑的后臀上,战马嘶鸣声中撒开四蹄,迎着岳飞的方向疾速冲去。 “给我去死!” 人马如龙翻腾叱咤,金将手中的长矛在空中划过一道笔直的直线,直刺岳飞胸膛。 一枪灌胸! 岳飞对眼前的金将却如是未见,只很随意的抬手一枪,在金将长矛还没落到他胸前时候,大枪先就铲断了来者的脖子。 这看似随手的一枪,真来的太快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黄袍加身 滔滔大势之下,任何逆流之举都是螳臂挡车。 婆卢火的行为只是奔腾江海中的一朵小小浪花,眨眼就被吞没的无影无踪。 金军溃败如潮,真不是人力可挽回的。 不看那完颜娄室父子都‘逃之夭夭’了么。 完颜活女废了不少力气才摆脱了折彦质的纠缠,然后头也不回的就拍马而去。 他跟他爹都不是糊涂蛋,很清楚眼下的局势,想要反败为胜太困难了。 与其掉头向宋军发起攻势以来掩护婆卢火他们重新整队列阵,那还不如先拉开距离,隐隐在外威胁着宋军的追兵呢。 因为河西岸的宋军也开始发威了。完颜银术可和耶律余睹都走的很干脆,他们要是现在河东战场了,等到宗泽在前路截击,河西岸的宋军再大举杀进来,那可是极可能把自己都葬送进去的。 故而早一步抽开身,依仗着马军优势隐隐的威胁着宋军,叫南蛮自己都不敢追下去,这才是应对眼下局面的更好的法子。 如是,这场战争的结束远比赵构想想的更干脆。 但随之到来的另一个结果就是——这一战的战果也远不如赵构想想的巨大。 战场上俘杀金军步骑一万五千人且都不到。 完颜娄室父子与银术可、耶律余睹汇合后,上万金人马军的虎视眈眈下,别说骁骑军不敢追了,赵构先就发出了收兵的指令。白白看着溃不成军的金兵步甲逃出生天。 这叫赵构心中十分的不爽。 因为这一战来,只宋军所付出的伤亡都有七八千之多了。 折彦质的前军,赵构身前的第五将…… 杀敌与自身损失竟还不到2:1,亏得他先前对此战还即以厚望呢。 不过宗泽、汪伯彦、耿南仲、曹辅等人却一个个喜笑颜开,宋军大小将领更兴高采烈。 一战毙敌过万,还是正面战场上硬碰硬得来的,这可无一点的虚假,绝对是宋金开战来的第一大捷! 更别说震天雷的神威为上下人等亲眼目睹,碎人粉齑,何其伟力,焉是血肉之躯可抵挡的? 这有了对金兵的第一次胜利,第二场、第三场……,那还会远吗? 同时在宋军当中,短短时间里,军中上十万人对康王得了神异,祖宗赐法,破金保宋之说就再无一丝儿的疑虑了。 一个个信以为真,只觉得自己真的是有如神助了,自然军心士气更加爆棚。 “大王……”韩公裔有些不解的看着赵构。 打了打胜仗,全军上下都兴高采烈的,怎么就康王一脸严肃。 “唉……”赵构摆了摆手不提心中的郁闷了,韩公裔只是个文官,对于军事一窍不通,他能与之说些什么呢?还是说些韩公裔能够参谋的事儿吧。 “仗是打赢了,但接下的事儿还麻烦不小。子扆以为,这消息要传入京城了,本王在官家眼中又该是何等的模样了?” 这一仗赢了,还赢得很干脆。赵构自就进一步的把握了军心,甚至还坐实了他得了老赵家的祖宗赐法的传闻,这对赵桓而言可不就是火烧眉毛一样的威胁了么? 他才是大宋的皇帝,结果祖宗却没把破金妙法传给他,而是传给了赵构,这是不是能说明什么呢? 赵构跟京城内有着消息往来的,谁叫粘罕、斡离不主动把套在汴京城的大网给放松了一些呢,这几日里汴京城内外联系畅通着呢。 赵构甚至都知道粘罕、斡离不把什么东东透给了赵桓听,赵桓心中又一度生出了什么打算。 所以,今后这对他最为致命的威胁似乎已经不再是金人,而是东京城里的赵桓了。 韩公裔脸色也严肃了起来,他很清楚自己的身家性命早就与赵构紧紧地绑在一块,根本下不了船的。更了解北宋的政治事态,明白赵构话里的意思,自然是全心全意的为赵构着想。 如今汴京城的那位官家,别看人对着女真鞑子的时候很软很怯,可对自家人的手腕却强硬的很。 据说太上皇都被他关在龙德宫很长一段时间了。 赵桓明着欢迎老爹回汴京,而赵佶呢,也拿出了道士替自己写给上天的青词(里面写有自己退位后,绝对不再过问政事的话),派人先行一步,送到汴京,并让大臣们传看。在回京之日,也头戴玉并桃冠,身穿销金红道袍,出现在汴京旧臣面前的宋徽宗,不再是皇帝,只是一个道士的模样。 臣民面前,这对天家父子,那是好一派的父慈子孝。 可赵佶一旦入了皇宫大内,赵桓就立刻翻脸不认人——将自己的父亲幽禁在龙德宫。 为防止他复位,赵桓先将赵佶身边的宫女、太监和侍卫,全都换成了自己的手下;接着,大臣里头谁得到了赵佶的赏赐,必须要上交;最后,他还要和自己的父亲划清界限。 比如到了双十天宁节时候,赵佶为了改善父子关系,特意在龙德宫中设宴,父子对面坐下,赵佶亲手给儿子倒了一杯酒,可是赵桓却视而未见,这道理很简单,他怕酒里有毒,根本就没有喝。 (天宁节——徽宗生辰。查宋史记载赵佶出生在农历十月初十,但又有记载说他是五月初五日生的,为避俗忌,改作十月十日为天宁节) 连自己的老爹他都敢幽禁起来,都能如此狠手对付,对自己的异母兄弟,赵桓还会手下留情吗? 赵构要一旦落进他的手里,怕就不止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幽禁了,而是毒酒一杯了。 “汴京城大王是一定不能进的,只叫人往城内送去捷报就是。而至于金兵北去后,官家宣召,那也是推脱了了事。就借口说要破灭金贼,光复河山,圆祖宗之愿。谅官家也说不出个否字,其他的大王就一概不闻。”韩公裔先就想出了一个招来。 这一招不算稀奇,赵构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韩公裔也是知道当初那场神异的内幕的,很清楚,只要赵构愿意,随时随地都能再搞出一场神异来。这就是最好的借口! “大王现有神异在身,人不敢欺;更大破金兵,威望高隆。只要坐镇军中,眼下的十万大军便就是大王的掌中之物。而只要握着兵权,官家又能如何?” “实大王今日亦如太宗当年,不进则退也。” 韩公裔口中说着是宋太祖,脑子里却直想出了‘黄袍加身’四个字。 昔日安重荣有言: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 眼下就是这个道理。 更别说眼前的康王还有天命神佑在身,有大败金兵,解汴京之围的功劳,这声望已经不小,日后再收复北地,甚至是收复燕云,则想不为天子都不行。 那时候就是真正的众望所归。 第三百六十八章 接下该怎办是好? 赵构当然明白韩公裔口中的‘如太宗当年,不进则退’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都有着这么高的威望了,更有着神异的名头,要是还做臣子,就只有死路一条。 从眼下这个社会态势里看,他是真的只能进不能退了。就跟明末时的郑芝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不,他比郑芝龙还更扎皇帝的眼球,因为他也是皇室血脉。 所以,这不准备当皇帝的话是坚决不能说出口的,说出来了就是自废武功,身边如韩公裔这等梯己人还能再给他卖命吗?一个个想着如何跳船保命还来不及呢。 何况他也不是没儿子。 别看历史上的赵构收了赵匡胤的后人当养子,把皇位又还给了赵老大一系,但他也是有儿子的。 刘苗兵变的时候,苗傅、刘正彦都要推他三岁的儿子赵旉来当皇帝,结果因为婢女侍候不周到,兵变期间赵九妹那三岁的儿子给吓死了。 据说赵九妹从那之后也真的成了一个赵九妹,别看一个个宠妃接连不断,却都是晃点人的。 赵构至此再无一儿半女的留下,因为他已经的萎了。 也只能以此才能解释的通——为什么赵构年纪活了那么大,却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要知道,在汴京做康王的时候,他可是一连有了五个闺女的。 用铁的事实证明,在靖康之耻前,自己不仅有生育能力,而且生育能力还很发达。 也就是陈华二次穿越之前,赵构不到20岁的年纪,就和老婆小妾们生育了五个女儿,同时他出使金营的时候康王府里还有俩孕妇在。 一个是他的正妃邢氏,另一个是他的爱妾潘氏,也就是历史上赵构唯一的儿子赵旉的生母,险些当了赵构皇后的潘贵妃。 五个闺女中最大的那个也已经3岁了。 历史上的邢氏在北迁过程中落了胎儿,但潘氏却十分的有本事,不仅躲过了靖康之耻那一劫难,还成功的带着球回到了赵构身边,做起了险些就成了皇后的潘贵妃。 赵构现在想想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在那种环境之下,潘氏竟然能躲得过去。邢氏身为康王府的正妃,她都被送去金营了啊。 可不管怎么说,赵构现在能确认自己至少会有一个儿子,甚至还能有两个儿子。 他现在憋着劲儿不说,那也不是在晃点韩公裔他们。横竖日后有他儿子在呢。哪怕他‘死’的时候,他的儿子可能才九周岁。 短短的时间里赵构脑子里就转过无数的念头,然后很坚定的给韩公裔丢出了一个俺明白的眼神,却又一个字不说。 韩公裔也知趣的拉开话题。 接下的话题就转移到了如何向汴京城报捷的事儿上来。 赵构这儿的人头很多,他可以把自己身边的人派过去,也能把耿南仲等选一个派去。这不存在任何的问题,甚至把消息传得满天飞也一样不是问题。大胜金人的战功,在现在这节骨眼上根本是瞒不住的。 只是究竟派人去,就是一个问题了。 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哪怕这个时候回汴京有一定的危险呢。 “小人以为,大王派谁回去都行。只不能是蓝珪、康履、曾择三位押班,自然也不能是小人。” 他们四个都是清楚赵构“神异”的人,现在还是一个也别离开赵构视线的为上。 韩公裔这是为了自己好,可赵构即便是明白这一点。他这话一出口,赵构也更信了韩公裔三分。 宋军这儿,上上下下无不欢天喜地,就是陈留城内的百姓也一个个喜笑颜开,直恨没载歌载舞。 但是与宋军间隔不愿的金兵,汴梁城外的金人,一个个却都满脸的严肃阴沉。 粘罕大营。 金军一众文武全都到齐。完颜娄室、完颜银术可和耶律余睹三人跪在帐下,他们背后是完颜活女、完颜赛里、完颜习不失和大挞不野,一个个全然一副落水狗样儿。 陈留一战他们败了,还是一场惨败。 开出去的五六万兵马,回来时候只剩下了四万人。女真自从起兵以来就没吃过这么大的败仗。 乱军中更丢了婆卢火,丢了一个大金的万夫长。这就跟抗战时小鬼子死了一个师团长一般,这惨痛的失利叫粘罕一下所有人都呆住了,没人想到完颜娄室竟会吃这么大的败仗。 他可是大金的战神啊。自从起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 “……爆响如晴空霹雳,人马具化粉齑。”完颜娄室诉说着战败的经过,那重点自然就是震天雷了。“宋人石砲投掷,远可超二百步……” 粘罕双目冷地若北地的冰霜,他一直把赵构磁州得神异的事儿看成一个笑话,什么祖宗赐法,什么破金妙法,都是扯淡。但现实却血淋淋的告诉他,成为笑话的一方乃是大金国。 那武器被宋人一股脑的扔过来,轰然爆开,阵地上的步卒就直接被清空了一大片。军兵们骤然间遭遇此事,如何受得住?更别说,紧跟着宋人就又投来了第二波、第三波……,婆卢火带领的人马顿时溃败也不是不能接受。 完颜娄室能在那种败局下带回这么多人马已经不容易。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那种武器宋人手中还握有多少? 现在这最大的问题是,他们如何抵挡宋人的这种武器。 今后两军再战,要是宋人还使出这般的武器,大金如何应对才能赢下战事呢? “这般看俺倒是庆幸了,庆幸赵构没把那法子送给汴京城的赵皇帝。”要不然这汴京城还打个屁啊。金军再能战也挡不住人马都能炸成粉齑的武器啊。 斡离不打个哈哈,把帐中低沉的气氛冲淡了少许,接着对粘罕说道:“相国。眼下我军还在跟南蛮厮杀,正是用人的时候。娄室孛堇固然犯了大错,但暂且记下来,待到战后再来清算也不迟啊。” 他这还是帐中第一个为完颜娄室一行求情的人,而也只有他才有资格开这个口。 粘罕自然顺水推舟,又严厉斥责了完颜娄室等一通,就叫他们都回自己座位去。 然后目光在众人面前扫过一圈,问道:“接下该怎办是好?” 第三百六十九章 兄弟阋墙 是啊,接下该怎办是好呢? 大帐里的所有人全都沉没下来。没人能说出个三五六来。 赵构手握利器,岂会见好就收?如果陈留的宋军再度杀来,金军拿什么来抵挡他们? 谁也不敢说打过一仗之后,赵构手里的那种厉害武器就用完了不是? 这般的,上十万宋军直插汴京城下,他们还能打个鬼啊? 可金兵拿不下汴梁城也就是了,大不了撤军北去。但日后的宋军要再大举向北反攻,他们又拿什么来抵挡? 众人都在沉思着的时候刘彦宗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笑来,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沉重的神态一下子就变得轻松起来,起身向粘罕、斡离不禀道: “南蛮利器确实厉害,可到底是由石砲投射,不方便的紧。我大金铁骑之强盛远非南蛮可比的。只要不再据于一城一地的得失,把战事防到平野阔土之上,战马纵横千百里,骚袭后路,不给南蛮石砲发威的机会,岂会抵挡不住南蛮。” “更别说我大金还可使人暗中窃取秘法。” “如今这秘法只被康王掌控,自是难以得手。但是日后呢?我大金北去后,汴京城的大宋皇帝真的只会眼睁睁看着康王屡立此偌大功勋而无动于衷么?到时他开口索要,康王给是不给?” “南人规矩与我大金可是不同,别看汉人口上说着什么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宋室却向来便是宗室不掌权的。”刘彦宗这话说的仿佛他已经不是汉人了一样。 “非是我大金屡次提议要亲王前来营中为质,康王这辈子都只能做个空头大王。可现下他手握重兵,更打了胜仗,军中民间威望飙升,这就已经犯了宋皇的大忌。老老实实的卸掉兵权回汴京城去,多也得不了好。康王不是傻儿,他又岂会自寻死路?” “某私自认为,康王如今之局面已经容不得他再退缩。不想死,他就只能与宋皇相争相抗。” “现在我大金兵临城下的时候,他们二人还能保持一致,可一旦没了外力,怕康王与皇宋这对兄弟间先就要自己分个生死胜负来。” “就刚刚某所说的,宋皇向康王索要秘法,康王给是不给?” “给了,这秘法就会被宋皇拿来反用到他的头上,有了如此利器在手,汴梁城又是这般宏伟,何人能够攻的下?更难保密。宋人吏治腐败,多少士大夫有才无德,眼中更无家国社稷之说,我大金只要舍得重金相酬,何愁不能拿到秘法?”而有了秘法在手,那就不是金兵避让,而又该轮到宋人遭殃了。 “不给。康王与宋皇之间怕就即刻要兵戈相见了。国相前遭把康王得神异消息送入城去,那赵家皇帝便已经生急,眼下康王握着秘法又不上交,赵家皇帝岂还能再忍下去?”何况他们还能放出些风声来么。就跟这几日他们在做的一样。 把赵构得神异赐法,有天命在身的事儿宣扬开,宋人自己都会不自觉的往皇位上想。 如此的,宋皇怕是立刻会与大金战事歇停,掉过头来先跟自己的兄弟针尖对麦芒的火拼一场。 刚刚还一脸沉色的粘罕、斡离不两人脸上全都显出了轻松,对啊,这赵老九和赵皇帝不是一路人啊。 只要赵老九和赵皇帝自己争斗起来,大金的压力立刻就能化为乌有。 二人就觉得肩头上刚刚压下的一座大山,还没把他们压得喘不过气来,大山自己就化为了轻烟。 当然,刘彦宗所说的只是将来,对眼下的困境依旧无有任何帮助。 大帐内那么多金军文武,一个个对眼下的困境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虽然一个个都在心里嘀咕,赵构若举大兵杀过来,他们是不是能抵挡的住?但却没谁敢对粘罕、斡离不说出‘退兵’两个字。 最后还是斡离不开了口:“我大军十几万在此,断无不战而退的道理。俺倒要看看赵构小儿的利器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 这话说的没错,是怎么个道理。 粘罕也点着头。 他们倒不是不相信完颜娄室,觉得他们吃了败仗,就夸大其词了。而是不亲眼见一见震天雷的威力,他们心中自己就没谱。 “南蛮多步甲少马军。我军则拥数万铁骑,便是吃不住那利器,大军败退来,有马军压阵,南蛮又岂敢追击?” 粘罕这般的就拍板定下了。 耶律余睹一声不吭的返回到了帐中,两眼无神的打望着帐顶。 耶律奴哥投降了宋人,这消息并不是秘密,但今天粘罕和斡离不却连提都没提。 耶律余睹可不觉得这是粘罕他们对自己的看重和信任,反而心中的寒意更深了。 他握了握手,似乎这样能叫他心中的寒意给驱散一些,但想到自己被扣在金人手中的妻儿,耶律余睹口中发出一声颓废的叹息来,整个人重重的瘫坐在毡毯上。 无奈啊无奈。现在的他就跟陷入了沼泽里一样,根本无力挣扎,也不能正在。 越是挣扎,反而越容易丧命。 他想要脱离泥潭,那必须有一股强大的外力来作用才行。 很清楚女真人实力仍在的他,自然明白这个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他都只能忍受。 “宋人真是好命啊。”仰躺在毡毯上,耶律余睹良久才叹息着说道。 在眼下这节骨眼上能出了一个赵老九来,天不绝大宋啊。余睹现在对赵构的‘天命’还有五分怀疑,但他对赵构手里的利器却半点也不怀疑。 有如此利器在手,大金是再难染指中原了。 宋人只凭如此利器守城,女真人就是填进去自己全部的人口,也夺不下几座城池来。 但为什么如此奇迹没有降临在契丹头上呢?耶律余睹不绝的又想到天祚帝,现在都是气不打一处来。 …… 陈留一战,宋军大胜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汴梁城。 作为眼下这个世界的第一大城市,金军根本不能彻底的把之封锁。赵构将耿南仲的儿子耿延禧和宗泽的儿子宗颖,再有曹辅派了去。三人都是很幸运的进了汴梁城。 那一入城,陈留大捷的消息就传扬开了。先是一处的军民欢呼雀跃,很快周边的军民也欢呼雀跃来,就跟那多米诺骨牌一样,从一个点开始,飞快的蔓延到整个汴京城。 皇宫里头,赵桓还没有入睡,心中正在自爱自叹呢,这天下怎么就败坏到眼下模样了?金人为什么那般的可恶,一次次入侵南下,叫他谁叫都不安稳。 是,他是有些言而无信。之前答应金人割让太原三镇,金兵一退,就立马反悔了。可他自负也没有亏待金人啊。 我虽然不愿意割让太原三镇,我是对太原之失耿耿于怀,这是因为我觉得这三镇都是保障京畿地区安全的屏障,最好还是不要失去的,能争取则应该极力争取。 且我也真没有亏待金人啊? 我愿意破财免灾来了结宋金之间的战事的啊。 这老祖宗传下来的破财免灾大、法怎么就不管用了,怎么金人就这么不懂事呢。 心中正想着金人不如契丹人懂事的赵桓忽的听到满城的欢呼,犹如雷震,可不就大骇失色。 这是咋啦? 第三百七十章 赵官家 赵桓这个皇帝是被强行送上大位的,说起来也可笑,他老爹把他当替罪羔羊推上台,他也是悲悲戚戚的不肯登基当皇帝,以至于挣扎中都一度昏厥过去。 但上位后的赵桓却很顺利的渡过了当初的危机。 当他把自己老爹关在龙德宫的时候,赵桓曾经不止一次的在睡梦中笑醒,自己那个没担当的父亲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现在他是大宋的皇帝,岂还能容忍老头子吆五喝六? 可惜,赵桓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只间隔了数月时间,金兵就又一次饮马黄河,南下汴京城。 这次的金兵更多了,而城内的守军却更少了。 “这一切许是在太原之役败后,就已经给注定了……” 冬季漫长的黑夜,赵桓并没有入睡,而是站在寝宫,望着外庭漫天飞舞的大雪发呆。因为他想到了种师道,今日东水门的攻杀甚急,热孝未脱的种彦崇披挂上阵,他是种师道的孙子。 赵桓听了消息,心中很不是滋味。再想眼下的凄惨,他没有捶胸大哭,已经是厚脸皮了。 如果当初能用种师道之言,国事何止于此? 就一年不到的时间,金兵第一次南下的时候,因为宣和北伐之败而丢了官的种师道受命入京勤王,他没有直接进京,而是立即启程往东,快马加鞭赶到姚平仲处,带上后者的七千步骑一齐北上。 又命人沿途张贴告示:种少保率兵百万前来。 加上一到就毫不畏惧地直逼敌营,已经兵临开封城下的金军真以为来了百万大军,都吓得拔营而走,朝北迁移了一段距离,以避“百万”宋军锋芒。 被局势搅的已经焦头烂额的赵桓,听到老种来了,高兴非常,拜他为检校少傅、同知枢密院、京畿两河宣抚使,诸道兵马全部由他统领。 但在种师道到来之前,赵桓就已经与金人讲和,答应给金人巨额赔款,种师道建议他拖延交纳赔款。说时间一长,金军肯定会有懈怠,都想回北方老家,那时再阻其归路,将其消灭在黄河一带。 可这个正确建议却被主和的宰相李邦彦一口否决。事实上也是被赵桓给否决的。 那时候的赵桓是一门心思的赶紧把金人送走。 可当姚古率熙河兵入援汴京,宋军实力增强后,赵桓却又心疼起自己答应的条件来,转而又想打了,天天催种师道出战。 但种师道却认为现在时机不成熟,应该等种师中的大军到了后,再打不迟。 赵桓转而就绕过种师道与姚平仲商议着半夜劫营,去偷袭金军,以至于落得大败不说(姚平仲劫营失败,来了个一走了之,人影都不见了),更给了金人口舌,接下来狮子口一张就要咬下太原三镇。 吓破了胆的赵桓全盘吃下了金人的条件。等到金兵后撤时,种师道提议趁金人渡河时候偷袭,赵桓却已经再无半分胆量,吓的连忙拒接。 就只看第一次东京之战,反复无常的他就做下了多大的孽,别人不敢说,可赵桓自己却清楚的很呐。 现在,看到头裹白孝却兀自披甲奋战的种彦崇,他就想到了老种,他后悔啊,可也已经迟了不是? 外庭火光照耀下,鹅毛大雪簌簌而下。 赵桓觉得自己很可怜,因为就连老天爷都在帮助金人,都要在与大宋作对。 这些野蛮的金人来自东北苦寒之地,他们素来不惧风雪,不怕寒冷。而汉人却不这样啊。 在自己的记忆中,温柔富贵的东京城,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这般的严寒与这般多的暴风雪。 他不禁扪心自问,自己自继位以来,哪一天不在兢兢业业地谋划朝廷大事?何曾跟老爹那样悠闲玩乐的偷懒过一天?为祖宗留下的社稷江山,自己可谓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可老天爷怎么就不长眼?为什么要这么冷,要下这么多雪? 这些日子里他几次出巡城头,看多了懂得浑身发抖,手指口鼻通红的守城士兵。就连后宫的朱皇后都亲付币帛给内府,买来绵线,发动宫妃婢女纺织绵围脖,分赐给守城的将士们。可守军将士们又怎么说:虽得此,奈何浑身单衣,何以御寒? 赵桓眼前忽地又闪现出守城士兵的身影。他们冻得浑身发抖,手指都冻僵了,几乎无法握住兵器,有人都冻死冻伤。 只今冬这一场场的大风雪就无形中助长了金人三分战力。 要不是知道求老天爷没用,他早就赤脚单衣的祈求苍天开恩,停止下雪,赶快晴朗温暖起来吧。 所以,心头乱如麻团的赵桓如何能睡得下呢。 他觉得自己应该再次下诏,再给守军以恩赏。虽然国库空荡荡的,但这一个月多的厮杀,守军真的表现很不错的。 姚友仲、张叔夜、刘延庆、王琼……,这些人真是很不错的。 东京城守军因为各地勤王军始终不见踪影,为表现出敢战之勇气,自围城以来,时常派精兵下城向金人挑战。每次出战便是数百人,虽然自己也伤亡惨重,但也获取了不少金人的首级。 当然危机也是很严重的。 因为京城里六七万守军,堪战能战的怕只有半数,余下的只能算是凑数,军纪军规都很差。 每当金人攻杀,他们便争先恐后地发射箭矢砲石,每次发射都数以千百计。可是,绝大部分都没有射中金兵,往往虚弃。但你还只能看着,不能说。如果有人胆敢站出来制止,则众军便一定会指他为奸细,接着蜂拥而上将其斩杀。这些人还每每在战后要求奖赏。 给赏官当然不会办,止口头上应允,军兵亦是不满的很,双方矛盾也是尖锐。 而且赵桓也很清楚,他的手下之中,真的有不少的尸位素餐的混蛋玩意儿。 就比如十天前,一场大风雪停了下。尽管寒风依然刺骨,但赵桓仍很高兴。他觉得这是好兆头。便再次穿上铠甲,登城视察,慰问守军。 他首先来到战况比较激烈的东水门,慰问安抚日夜守卫在这里的军兵与百姓。甚至还冒险登上城楼。他要亲自观察一下城外金军情况。然后他就发现城外的护城河已被金军填埋了一半还多,当时他很震惊。就问守御提举官李擢:“这是怎么回事?” 且不说这河是怎么被填来的,就说这事儿,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这李擢原任礼部尚书,彼时任南壁提举官,也就是汴京南城墙的守将boss。 可他每天虽都吃住在城楼上,却将自己坐卧之处修建的如同晏阁国宾馆一样豪华。每天就只在此与僚佐饮酒烹茶,或弹琴或欢笑,时醒时醉。 守御使孙傅、王宗濋与何栗等,都知道护城河的情况,但他们没有一人过问,将士们莫不扼腕叹息。 南城的统制官何庆源曾向李擢献策说:“金贼以木板垒桥渡河,桥将成矣。请像北城那样,在城下用八牛弩施放火箭射击洞屋,使敌军洞屋不能藏人,则桥不成也。”可是,李擢理都不理何庆源,致使护城河被金军逐渐填埋,等到赵桓见到时候已经即将被填通了。 而且早前刘延庆守御南城时候,曾将一捆捆松脂放在铁盆里,点着后悬挂在城楼上,火光照彻城外。同时加强守备,一旦发现金人渡河,便箭砲俱发。因此,金军始终不能到达城外。可是,等到李擢来负责守御南城之后,守备废弛,有时夜不燃火,城外一片黑暗,故金军乘机加紧填河。 赵桓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免去李擢职务,令田灏代之。可是回到皇宫后,他却是流泪不止。手下有一群这样的混账玩意儿,他真的是连睡觉都睡不安稳啊。 想想李擢的作为,真乱刀斩杀了也不为过。 就是这样的夜晚,赵桓都看着宫殿外头的大雪发呆,甚至都想起了老祖宗真宗皇帝来。契丹人多懂事啊,拿到了好处就安分下来了。全然忘了,在辽宋澶渊之盟之前,宋军也表现出了强劲的战斗力的。 这时候忽然的宫外传来阵阵的欢呼声,可不叫他大骇! 如是惊弓之鸟一样的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掌控之外的事儿。 “官家,官家。喜事,天大喜事……” 王宗濋头盔都跑掉了,头发胡须盔甲上带着一层雪花。年纪也到半百的他,披挂着三四十斤重的亮铜文山甲,却跑的像小年轻一样。 “表哥慢行,何事慢慢说来。” 赵桓提起的心又放下来了。王宗濋是他表兄啊,虽然他的年纪比赵佶还大。 是赵桓最是信任的人。 他所是天大喜事,那肯定不是坏事。 何况定下心神的赵桓也能分辨得出,宫外的声音是欢呼雀跃,而不是金人入城的凄厉叫喊。 “陈留……,陈留…………,大捷。” 见到赵桓后,王宗濋气喘吁吁的说。 赵桓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一双眼睛直要发出光芒来。 “这可是真的?” “小人岂敢欺骗官家。被康王派来报捷的曹相公就在外头呢。康王数日前在陈留一战大败金贼,斩首级三万余,金兵被杀的抱头鼠窜。” 赵桓脸上完全被疯狂的欢喜给布满了,这么多天提心吊胆的日子,他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快,快去传召曹相公。” “奴婢们给官家道喜了。金贼遭此大败,士气必丧,我大宋江山社稷定然无忧了。” 周遭的太监宫女伺机的全跪了下来。 第三百七十一章 赵桓的脑补 再无能怯懦的皇帝在涉及到皇权和生死的问题时候,也会变得极端的敏感来。 随着曹辅的叙述,赵桓很清晰的认识到一事实,那就是赵构的威胁性已大大超出了他先前的预料。 陈留大捷已经叫后者在军中已经拥有了巨大的声望。随着那种被唤作震天雷的武器的发威,随着金兵的大败,赵构得神佑天命的说辞,汴京外的十余外大军,从上到下,从军将到士兵,全都深信不疑。 他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就像赵构一样,心中也猛地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自己的这个九弟,已经取而代之了女真人的地位,成为了他最大最大的威胁。 “耿延禧、宗颖……” 赵桓的目光从眼前的曹辅转移到他的随行副手身上,本来该是很正常的人选,此刻落在赵桓眼中却是那么的别有一番味道。 两个随行副手,一个是赵桓信得过的梯己人,耿延禧是耿南仲的儿子,是赵桓的师兄,是他绝对信得过的人。 而宗颖呢?宗泽的儿子,一个在陈留城下敢叫手下乱箭射杀伪天使的人,虽然赵桓绝对不会承认那宣诏之人是真的,但他的心中能对宗颖有好感才怪。 甚至都想到——耿延禧是自己的人,宗颖还能不是老九的人马?这样才对称么。 且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老九又怎么可能对汴京城毫无关心呢。 赵桓从宗颖想到了他老子宗泽,宗泽是磁州知州,磁州是赵构落脚的地方,也是闪现出神异的地方。 那里可以说是赵构发家起势的第一步所在。 赵桓不得不怀疑宗泽是不是早就已经投入赵构的麾下了。 甭管那震天雷和祖宗赐法传的有多么玄乎,赵桓都是一概不信的。 他才是大宋的皇帝,要祖宗真的在天有灵,也该托梦赐福给他才是,何以叫老九捡个漏?何况他老子一辈子修仙问道,真要有神仙,他老子这一辈子的努力都付了汪洋了么? 心中就坚定的认为此事有假的赵桓,自然就想到谁能在这种事儿上做手脚了。宗泽身为磁州的地主,他能没份吗? 而且他还听到消息,那赵构在接到自己手诏之前,就已经打算成立元帅府了,其心可诛。而身为磁州知州的宗泽不仅不予以阻拦,反而成为了元帅府里的重臣,坐上了河北义军总管的位置,简直该杀。 赵桓选择性的忘掉了耿南仲在期间的‘功劳’。 他只记住了宗泽是磁州知府,是赵构的河北义军总管,是他第一个派出的将领,先战大名府李固渡,然后兵过黄河进入濮州,再从濮州到兴仁府,最后将兵来到陈留。 自己的旨意传到了,但陈遘这个兵马元帅人一直在中山府呢,汪伯彦名义上是副帅,实则就是个空架子。真正执掌兵权的又是宗泽宗汝霖。 这人心里头一旦认定了一个答案,就总会千方百计的为这个答案寻找支持。 宗泽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从被赵桓怀疑到认定他已经投效了赵构,那真的是在很短很短的时间里就想出了一个个理由。 “召耿延禧、宗颖觐见。” 赵桓一句话,小太监就要为之跑断腿。也就是这宋皇城面积不是多大,只是根据原先的宣武节度使衙整改成的,算是历朝历代里最小的皇宫了。所以,很快耿延禧和宗颖就来到寝宫福宁殿了。 而在此之前,耿延禧托小太监传信来,言语说有要事要单独面圣对奏,倒是叫赵桓心中一暖。 还是师兄靠得住啊,老师也是一靠得住的。 (北宋皇城周围是五里还是七里,明皇城十八里,紫禁城到了清朝都几近二是二里。赵老二当了皇帝后,因为不存在赵老大时候的迁都之议了,就怎么看都觉得皇宫太小,想要扩皇城。可皇城周围住满了居民和商户,扩修宫室,就意味着要将皇城周围的民房全部拆除。然后他派人跟百姓商议迁移,结果老百姓都不愿意,赵老二就也没成事。这点上还是值得称道的) “臣耿延禧/宗颖拜见陛下。” 二人规规矩矩的行礼,赵桓脸上的神情也非常欢喜,只有身边的人才知道,适才曹辅退下去后皇帝的脸色有多难看。 “赐座。” “二卿不畏艰险,前来城中报讯,朕当行重奖。” 赵桓一开口就叫耿延禧高兴不已,他当日跟着赵构去出使金营,现在又随着曹辅冒险回京城,唯一的目的不就是立功么。 他爹可是赵桓的老师,十几年朝夕相伴,不离不弃的铁杆。 耿延禧本人与赵桓也熟悉的很。 对比徽宗对蔡京的几个儿子的惯例,耿延禧事实上不需要这么拼命的,也能轻松的跃居高位。但耿南仲不是蔡京啊,这人还是很在意自己的‘一世清名’的。 如何愿意叫儿子这般得来富贵? 那耿延禧要想当高官,必然是要立下真功劳的。这随着康王出使金营,在耿南仲眼中就是一个捷径。 因为赵构奉命北去的时候,宋廷君臣都还对宋金议和保有很大的希望的。 耿延禧随赵构向北,看似有风险,金人都不知道扣了多少宋室的使臣了,但收益高啊。最主要的是,耿延禧身后有个老爹在,只要宋金议和了,耿南仲还能要不会自己的儿子么? 就是当初赵构说话,那也是‘深入不测虏廷,未有还期’,而不觉得真有生死性命之忧虑。 耿延禧领命之后,赵桓还特意把耿南仲召入宫中,对他说:“康王要求卿之子为官属,他不辞而往,朕甚嘉之。” 耿南仲对说:“臣只有此子,国家艰难之时,岂敢辞?” 赵桓则继续劝说:“不如宣来奏事如何?” 耿南仲直言谢绝,说:“康王既往,而臣子独宣,无此理也。” 然而等到耿南仲从内殿退出,路上,就内侍跑来交给他一份御笔:耿延禧速宣回奏事。 赵桓这是真把选择权教给了耿南仲手中。 但耿南仲坚拒,向赵桓奏道:“康王为国出使,臣子之不肖,得奉使左右,幸也。若独宣回,臣何面目?” 赵桓如是大笔一挥,把耿延禧任为龙图阁直学士,赐金带一条、通犀带一条、锦绮等一百匹,灵宝丹、苏合香、圆透冰丹各一百贴,茶一百斤,四和香一百两,餹霜一百斤。 龙图阁直学士可是从三品,与之前的中书舍人相比,耿延禧已经能称得上一当朝大员了。 但他心中实也满是感慨的。 这从离京到现下的回京师,拢共就俩月时间,局面却已然天翻地覆。 若不是他们父子与赵桓绑的太死太深,想要下船都难,他们都想跟着康王混了。这不是说赵构的人格魅力很强大,或是那是是非非的传闻真的就那么要得人心,而是实实在在的局势。 赵构手握上十万的大军,又有击败金军解开汴京之围的名声,这是什么都有了。要是在金兵退去后,他就率军入城,一举废了赵桓的皇位,自己黄袍加身,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便是满汴京城的军民官员们也更希望龙椅上坐的是一个更有本事有能耐的人吧? 可是赵桓还在汴京城,耿家父子就是要改换门庭,都没人信。更别说康王对于他们父子一般般的很,全然没有对待宗泽等人的热情。耿家父子就只能继续忠于赵桓了。 “国家之难,君主忧辱。苟可以了事,臣当义不得辞。” 耿延禧正色的说道。 第三百七十二章 耿南仲献策 含情脉脉的时间终会走完的,赵桓的话题很快就转到了赵构的神异上面,且说:“朕多日听闻康王得梦祖宗,被赐下妙法以大破金兵,果有此事?。“ 宗颖心中剧震, 谁都不是白痴,如何不清楚赵桓的皇位已有动摇了?又如何不清楚赵构如今的软硬实力已经有了把赵桓取而代之的本钱? 他在来汴京前,就跟父亲议论过这个事情。宗泽也是挣扎的很。 从理念上来说,他不愿意做乱臣贼子,但康王之优,与当今圣上之劣,孰高孰低,一目了然。与天下而言,有康王这般的君主自然胜过当朝之帝王。 但是这个决定实在难下的很。 所以,宗泽就安排宗颖,什么话也别说,只需要冷眼旁观就是。千万别为康王说话,否则自家父子也必为帝王所疑。到时候真就只能顶着叛臣的名头跟着康王走到黑了。 只康王于磁州搞出的神异事儿,便是一大难题。 偏时任磁州知州的人就是宗泽,这个问题别说宗颖不好答,就是宗泽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而且也能肯定这必然是皇帝心中最关键的问题之一。 宗泽是很希望二者能放弃矛盾,先应对金人为上的,可那局面他也就在梦中想一想了。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那是说起来容易,坐起来难。只看朝中的主战派和主和派的一次次争斗,就能知道一二。 现在宗颖听到皇帝这般的就把神异之事给道了出来,他心中立刻一揪。 但也只能低着头,一个字不说。 倒是耿延禧的话叫低着头的宗颖大吃一惊,甚至都不太相信,耿延禧那狗头竟然真就说是了,还花团锦簇的好生为圣上形容了一番,上首皇帝的嘴巴都长大了。 问:“如此祖宗何故不赐梦与朕,而与康王耶?” 耿延禧回答道:“康王受命而行,职在臣也,故祖宗赐之梦而警焉。” 赵桓语气还是不信,又问:“何以验之?” 耿延禧信誓旦旦道:“磁州军民愈十万众,皆可证之。” 宗颖现在都已经能确认了,耿延禧就是包藏祸心,明着向康王,实则在挑拨离间。但他一个字也不能说也不敢说。何况他说什么呢?说耿延禧包藏祸心还是说康王忠心为国? 一直都在勾头的宗颖眼睛一闭,直若一个木头。 却不知道上头的皇帝看着自己的目光已经充满了不善。 耿延禧捂着嘴都想偷笑。他跟他爹早早就被赵构给边缘化,宗泽父子却是‘青云直上’。 汪伯彦这个副元帅也是空架子,实处全叫宗泽得去了,就连宗颖都跟着水涨船高。在外头可比他有牌面多了。 然而现在,这宗颖吃瘪了不是? 耿延禧心里头别提多高兴了。 赵桓收起那不善的目光,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把话题错开,然后就把二人打法了出去。但真正出宫的只有宗颖,耿延禧名义上是回家去了,实际上兜了半圈又转进了皇城。 “如今局面,朕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老师可有教朕?” 连多余的内侍婢女都打法下去了,赵桓一把抓住耿延禧的手臂,焦急的问道。 耿延禧已经接着刚才的对奏说了很多消息,从侧面上证实了曹辅之前的答话,亦证实了赵桓之前的猜想——赵构很得军心,赵构得神佑天命之事已经被全军将士信以为真。 “官家勿慌。今河北失地未复,金人依旧在侧,锋芒如刀,直系大宋社稷之安危。天下人心皆在抗击金虏收复失土上,康王便是有那不臣之心,亦岂敢明火执仗的来打汴京城?只要叫其不带着兵马进入汴京城中,他又能奈何?” 耿延禧提都没提京城里的康王府,就几个女人罢了,还有一窝子丫头,在成大事者眼中,那算个屁。 “父亲有言,康王麾下大军十余万,日费巨万,非是江淮江南鼎力支撑,又有梁相公运筹其中,早就钱粮不济也。官家若是有心,可不传诏淮南江南诸路?” “二者,官家当迅速传诏中山府的陈相公,叫其迅速收拢河北各地的兵马,万万不能叫黄潜善、杨惟忠军再入康王手中。” “三便是迅速传诏西军,叫钱相公、范相公即快引兵赶至。”这里的钱相公和范相公就是龙图阁待制、关西各路总制置使钱盖和关西宣抚使范致虚。 赵构之前得到的消息是,二者所带的兵马至今还没有过长安。还有江淮南国的兵马也通通不见影子。 但这并非说俩人就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事实上关西的兵马还真是大宋之忠良,钱盖、范致虚所率军兵之所以行动缓慢,不是因为后者贪生怕死,而是因为钱粮不足。兼之关西六路的精华尽数被丢在了太原,六路军元气大伤。转眼就又召集兵马,岂能立马凑齐? 历史上汴京破后,范致虚兀自向开封进兵。只是其人不知兵事,手中又短缺钱粮,手下的二十万大军一是良莠不齐,二是军心浮动,很轻易的就在武关外被完颜娄室使精骑给击败了。 赵构还是很关注长安的动静的,对于钱盖、范致虚的动作颇有掌控,耿南仲父子自然也知道钱盖范致虚的消息,现在就建议赵桓赶紧下诏给二人。 因为这俩人也都是读书人出身,读书人看重声名,在赵桓与赵构之前,更会选择赵桓。 而且二人有都是赵桓授官关西,这更能叫耿南仲深信两人会选择赵桓。 这汴梁城没有被破,赵桓没有落到金人的手中,这真的很至关重要啊。 “第四就是下诏给康王所部,叫其解京师之围后便立刻向北。” 耿延禧的话叫赵桓脸上露出了喜悦,这些法子甭管是不是玄妙,但在这个彷徨的时候,却能叫赵桓感觉到一股可信的味道。 人在彷徨的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决定! 赵桓为人反复无常,耿南仲给他做了多年的老师,岂会不知道? “把他支开?” 耿延禧听了为之一噎,皇帝就只想到把康王支走么?这是为朝廷收揽北地军民之心啊,这是叫康王横在朝廷与金虏之间,叫之作朝廷的盾牌啊。甚至必要时候朝廷还能与金人再次联手,前后攻之…… 耿延禧咽了一口吐沫,还是闭上了嘴,收回了自己不敢置信的眼神。也亏得赵桓正值高兴,根本没注意到他这转瞬即逝的变化。 “官家不愿叫康王带兵入城,康王也肯定不会孤身入城。与其到时候尴尬,何不如撘给台阶下?” 凑合着把这一条儿对付过去,耿延禧又说道:“最后就是愿官家派出密使联系汪伯彦等,旦是有人能献出震天雷妙法来,官家当有重赏!” 在耿家父子的眼中,震天雷这玩意儿才是决定最终成败的东西。 赵构手中握着震天雷,金人如何抵挡? 等到金人被震天雷给炸完了,赵构再以之来炸赵桓,赵桓岂不是更抵挡不住了么? “此物威力之巨超乎想象外,非人力可抵。官家必要握在手中才是!” 第三百七十三章 汴京城外的天雷 次日天亮,金人的攻势并未继续,而是停了下,这也似一证据,证明了陈留大捷的不虚。故而短短时间里,汴京城内军民们的信心就节节暴涨。一个个再无半点的彷徨与恐惧了。 因为就是最不懂军事的人都能知道金人眼下的困局。 他们短时间里拿不下汴京城,又无法在正面击溃康王带领的勤王大军,背腹受敌,那除了拔营而走,还能如何呢? 赵桓天亮后就又摆出皇帝的仪仗来,巡视各门,慰问守军。所到之处,军民皆欢声雷动。 一夜之间,汴京城里的所有人都俨然变了一副精气神。 “胜利”在望,叫他们一个个都变得意气风发来。 南熏门上(南城正门),赵桓看着不见一个金兵身影的城外,大声的夸奖着张叔夜、姚友仲等人。 金人已经不足为虑,今后他更要重视的是他的好兄弟了,那自然需要张叔夜、姚友仲这些干城们的鼎力相助。所以,这些人他不仅不会战后就丢开,还会更加温和亲切的去拉拢他们。 那好话连篇,说的几人又是羞赧,又是激动。 这羞赧的是,金兵并非为他们所击败,那是康王的功劳;激动则就简单多了,因为他们受到了皇帝的夸奖和盛赞。 但就在赵桓要再接再厉,宴请诸将,要与他们把酒言欢时候,一个消息传来,金人的使臣又到了。 这次来人非同小可,正史完颜希尹,副使高庆裔与刘彦宗。 赵桓忙回宫去。 他令莫俦和高世赏继续担任馆伴使,先将完颜希尹等金使安排到都亭驿,去与撒卢母、萧庆等作伴,然后即刻了解他们此次之来意。 先前的撒卢母等人,可是要求大宋亲王和宰臣入金营和谈,割让黄河以北的所有土地,岁纳货币百万之巨,遭到了赵桓与何栗的拒绝。然后那撒卢母野性大发,竟然对莫俦等人说:“我们还要请皇帝出城会盟呢,不然,围城之军决不解除,攻城之具决不撤退。” 还说什么“未破城前,皇帝若出城,二帅当执臣子之礼;若城破后,恐无相见之礼。若认为使人言语太过,即请斩之,使人不惜一死。此事,乃关系贵朝社稷存亡之大事也。” 那气焰嚣张的,简直是拿宋室君臣当俘虏看待。 但现在,赵桓等都坚信,金人态度必然有变也。 张叔夜望着皇帝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他长子张伯奋在陈州门当值,身边只有次子张仲熊陪伴,张仲熊听到父亲的叹气说,不解说道:“如今危局已解,社稷可存,父亲怎的又叹起气来?” 张叔夜张口就要说话,但是被冷风直灌进口中,滚烫的心也冰冷冰冷。就收住了口,不再给儿子说什么了,只又重重的叹口气! “大宋可真是多灾多难啊。” 毕竟也是朝廷的高官,必要的政治敏感性,张叔夜还是有的。 这京师之围被解开自然是一大乐事,但解围的大功都落在了康王头上,加之先前传出的消息,张叔夜要还摸不准赵桓的心里可就是白在官场里打混这么多年了。 与张叔夜忧喜交加的心情不同,跟赵桓忧虑已经大过欢喜的心情也不同,陈留城内的赵构等那是真的高兴非常,看着自己在军中暴涨的声望,感受着诸将众军对自己的尊敬,那心情怎可能不好? 大肆欢庆一日,宋军便在陈留重整兵马来。 大量的皮甲弓手换上了金人的铁甲,可以说赵构这支宋军的战斗力又提升了一截。 然后赵构就引着兵马大步向汴京城奔来了。 这距离当日之战,时间也仅仅过去了五日。 汴梁城的城头上,守军将士都能够肉眼看到打东南杀过来的援军,哪怕他们只能看到一片黑色。 金军主力也杀气腾腾的迎了上去,粘罕、斡离不只叫银术可、赛里二人引两支万人军看住汴梁。 城楼上,赵桓的手指都已经发白。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都还有一丝担忧,害怕赵构被金人一举击败。可他同样也坚定的拒绝了张叔夜、姚友仲的出击请求。 这人就是如此的矛盾! 姚友仲是姚古的亲子,姚家作为大宋西军将门,什么场面没有见过? 见赵桓拒绝了自己的提议,便就一言不发的肃立着一旁。而张叔夜更对赵桓的心事,心知肚明,也不会往赵桓的伤口上撒盐。 至于刘延庆,更是官场上的老油子了,滑溜而很。插手立在边上,一个字也不多说。 赵桓心底里大松了一口气。他如何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给金人两面夹击才是最对的,可想到赵构对他的威胁,赵桓却又清楚,真正对自己最有利的一幕乃是金人与赵构两败俱伤。横竖是狗咬狗,都是他的人生大敌。 所以,他即便再害怕赵构败了,却也是一兵一卒也不会向外发去的。 要派也当是金人败阵撤兵时候,他派人去金营接受物质。 完颜希尹入城说的就是这件事,就金军这些日子里抢掠来的大批金银钱粮来换取赵桓的按兵不动。 但实际上呢,别说金人还留下两支万人军看着汴梁城,就是粘罕、斡离不全去对付赵构,在城外大营无留下一兵一卒,他也只会按兵不动。 现在看张叔夜他们这般轻易的就住了口,赵桓心中真是高兴。他先前还苦恼着怎么应对他们呢。 因为心中的私心杂念实在不堪于人言语。 却不想这些人这般轻易的就做了罢,果然都是朝廷忠良。 …… 汴梁城外的战场上。 二百多个震天雷枚狠狠的从半空中砸落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金军步阵的当中。顿时就有百十人被打翻地上。 十斤重的震天雷自然比不得数十斤重的石弹重力大,但越过二百多步的距离投射来,砸中人身上了也莫不是脑袋开花骨折筋断,呼喊惨叫之声,响彻于战场。 只是对于一个小万人之多的金军步阵来说,被震天雷砸死砸伤百十号人根本不算个事儿。 然而要是这些个震天雷在砸死砸伤了人后,又紧接着化为一团团吞噬人命的巨大橘红火球呢? 就在粘罕、斡离不等金军高层的眼中,向着宋军杀去的金兵步阵,整个中心腰身部位,几千人军都彻底被焰火所笼罩住了。 “莫不是真有神异?” 寒冬腊月的,粘罕额头上的冷汗却都流出来了。如此的巨响,如此的声威,真天雷是也! 第三百七十四章 朕必须把秘方拿到手—— 寒厉的北风吹过战场,大片的硝烟迅速的被大风卷去。 当被硝烟笼罩的场地彻底的被金兵看到时候,一股巨大的惊悸仿佛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攥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血肉横飞的场面只能用两个词语来形容——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叫金军上上下下全都震惊非常的是,那但凡被硝烟所笼罩住的军兵将士,不管是身着皮甲者,还是身披重甲、铁甲者,一个个全都倒在地上。 零星传出的呻吟和惨叫声也小的很,也就是说,倒下的步甲,绝大多数人已经一命呜呼也。 “天雷,这是天雷……” 古人一直很喜欢将自己所不能理解的东西冠之以‘神’名。 眼下的震天雷威不可挡,远非人力所能及之,可不就立刻变成了神圣的天雷了么。 不知道是谁先发喊了一下,瞬间余下的大几千金军步甲转眼就彻底垮了。 仓惶的叫喊声仿佛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把将他们推进了恐惧的深渊! “杀啊,杀啊——” 薛广舞着大刀高声呐喊着,张俊也满脸振奋的不甘示弱。 当日陈留之战他们在陈留城外鸟毛都没摸到一根,现在可算是能捞到好处了。 而金军的主阵中,多少人都震惊的兵器都拿捏不住了。震天雷炸裂的巨大威力为他们亲眼所见,那等威力根本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抵挡的!任你有哪般的武艺,任你披着几层的重甲,全都不堪一击! “宋军不可敌也!” 这个念头同时在每一个金军兵将的脑海中浮出,连粘罕和斡离不都不例外! 这次他们是亲眼目睹了宋军杀招的厉害了。这根本不是人与人的战斗,而是人与神异的战斗! 若是和敌人打斗,哪怕当面的宋军一个个都虎背熊腰的如狼似虎,能以一敌十,一个个都悍不畏死的战力惊人,粘罕、斡离不他们也有信心带着大金兵与之大战三百回合。可现在宋人用的是天雷,他们就是要跟对手拼个鱼死网破都不得了。 宋军也有那么厚的阵势,那么多的重甲精锐,厮杀起来金兵再是了得,也不可能眨眼就撕破其防线。那等到宋人把炮车运到前面,一通天雷砸下,谁个受的了? 宋军的毛都摸不着,大家伙就得粉身碎骨。这样的仗,叫人怎么打下去? 所以,当一人呐喊起来,恐惧到了极点的金军士卒就再也没有坚持下去等天雷来炸的勇气了,纷纷撒丫子就跑,几乎可以用一哄而散来形容了! 宋军自然不放过这个好机会,大军追杀来,讹里朵舞着狼牙棒还想要斩杀溃卒,可是面对崩坏的溃局他一根狼牙棒又能当得甚用? 完颜讹里朵,也就是斡离不的三弟,阿骨打的三儿子。 他叹了一声,也只能拍马向着主阵狂奔过去。 薛广带人紧紧地追着金兵不放,知道一把大手拉住了他。 “张统制?”薛广惊诧的说道。这人正是张琼! “莫要追了,莫要追了,大王已经鸣金。这再追就送入金人口中了。”张琼也是大名府统制,与薛广算不上交好,可再不交好也不可能看着薛广带领人马一头扎进金人的铁骑之下不是? 薛广脑子似乎清醒了一些,一看金人两侧蠢蠢欲动的铁骑,额头上立刻就生出一声冷汗。 此时此刻,粘罕、斡离不根本就没把目光放在薛广的身上,而是两眼直冒精光的注视着身前一名金将手中捧着的玩意儿。 “这就是天雷?” 木壳的球状物体,外头罩着一层藤套,这就是天雷? 斡离不直接下马,抓起这个没爆的震天雷就颠了颠,有十斤左右。 “待俺把这球切开——” 阵前逃跑的金兵里头竟然还有人注意到了爆炸场中没有爆炸的震天雷,还成功的把它带了出来,这可不就成了一干金人高层人物眼中的绝世奇珍了。 “稍等。待回营后再开之不迟。当务之急,还是撤军为上。” 完颜娄室忙对粘罕、斡离不进言道。 他的额头上也隐隐有着汗水,陈留一战他就见识了震天雷的厉害,但现在宋军一次投掷的数量远比陈留之战时候多,杀伤也更加厉害。这种武器就跟一做泰山一样压在他的心头。 从阿骨打起兵时候起,完颜娄室虽然战功显赫,金军也屡战屡胜,有如神助,但这并不是说他们就一点苦头都没吃过。他也打过败仗,但那些败仗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叫他发自骨子里的感到害怕! 不说之前吃的一些败仗,那无论败得是大是小,战略上的优势都在女真这边! 就说败得再是凄惨,至少他们也知道自己为什么败,如何去弥补这一点。 现在呢?宋人就仗着震天雷逞威风,他们大金不把内里的秘密洞悉了,那就是再打仗,也有败无胜。 一通天雷就能崩坏一个万人队,整个大金才几个万人队啊? 往日大金与宋人交锋,都能打出1比10的伤亡比,可是今日,只是一阵炸雷,金军的一万大军就死伤惨重,继而溃于一旦!宋人那边虽然也有些伤亡,但他们的军兵损失恐怕连一千人都不会有!这样的交换比下,大金如何会是对手? 想到这里,完颜娄室紧握着缰绳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了。 他可是知道汴梁城里的宋皇拒绝了与金人议和的,直言要收复失地,甚至是收复燕云。接下宋人大举北上的话,大金又该如何抵挡应对? 完颜娄室一想到这里,就浑身都在冒汗。 “二位元帅,南蛮的雷火犀利,不如且先作罢,来日再谋良策吧。”刘彦宗也大声地提议道。 斡离不不说话,目光只紧紧地看着手中的震天雷。粘罕叹息了一声,看着战场上正在愉快的割人头、剥衣甲的宋军步卒,慢慢的点了点头。 可不敢下令自己手中的铁骑上去践踏——这样的情况在宋军与契丹与党项与女真的许多年战事里头,就没有发生过!军事雄壮的铁骑马军竟然不敢去冲击没有组成战阵的宋军步卒! 这个仗还怎么打? 东京城头上响起了无数军民的欢呼声,而在震耳的欢呼声中,赵桓手掌紧紧的摁着心脏,目光看着城外的两军战场,看着缓缓后退的大金兵阵,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他极度的渴望震天雷。“朕必须把秘方拿到手——” 第三百七十五章 燕王赵构 金兵退了。 不退还能如何? 为了尽快的后撤,他们甚至把大量掠夺来的财货粮秣都一股脑的丢给了赵桓。 嗯,赵桓终于出手了。在金兵败阵后,以刘延庆为将,出击金营,一战得手,大获全胜。虽然没砍掉几颗人头,却缴获了刘家寺(斡离不)囤积的大批钱粮物资,但汴梁城南的青城却也只能被赵构拿下。 粘罕退走前一把火烧了不少东西,可即便如此,只是大火烧不坏的金银铜子和一些被抢救下的粮秣,都叫赵构有一种吃撑的感觉! 两路金军纵横北国几千里,就算不拿下汴梁城,手中掠夺烧杀得来的财富,都是一个极其巨大的天文数字。 粘罕骑在马上,回头看着高大的汴梁城,就只差一步啊。他昨夜里还做梦,梦到自己率大军大败赵构小儿,然后又挥兵拿下了汴梁城,将南蛮的皇帝和太上皇执拿到帐下问罪,更从汴梁城内搜刮出了无数的金银财富…… 现在一切都落成空了。 只有怀里的这封赵桓手书,“幽燕一方,本为吾境,陷没契丹接近二百年………,哀此良民,重罹涂炭……” 他无声的笑了笑,这就是大金最后的收获吧。 赵桓明显不想跟他们翻脸,刘彦宗说,保不准宋皇还想着日后能跟大金联手呢。别看他嘴上叫说着要收复幽燕。 “大宋皇帝致书于大金皇帝阙下:远勤专使,荐示华缄,具承契好之修,深悉封疆之谕。惟夙敦于大信,已备载于前书。所有汉地等事,并如初约……” 赵构这个时候手中也拿着一封文告,只是这玩意儿很早时候就过时了,这是徽宗宣和北伐前夕发给金人的一封诏书。 与此并列的还有当年发现幽燕的檄文: 今宣抚司遵奉睿旨,统率重兵,驻扎边境,奉辞问罪,务在救民,不专杀戮,尔等各宜奋身,早图归计。有官者,复还旧次,有田者,复业如初。若能身率豪杰,别立功效,即当优与官职,厚赐金帛。如能以一州一县来归者,即以其州县任之;如有豪杰以燕京来献,不拘军兵百姓,虽未命官,便与节度使,给钱十万贯,大宅一区---- 以及赵桓叫宗颖送回的手谕一份:收复失地,北伐幽燕。 他么的,这手谕上说的还真好听,把赵构跟大禹都联系到一块了,大禹为了治水能三过家门而不入,赵构现在自然也就不需要再回汴梁城,而是要再接再厉,引兵向北了。 连韩公裔想出的那个招法都没有用出来,赵桓就主动把自己往河北支派了?这也是赵构想起宣和北伐时候的两道檄文的原因。 甭管赵桓是什么用心,这事儿对他都是大好事。 就是这吃相太难看了。 亲兄弟带着援军勤王救驾,人都到城外了,不叫人进城不说,还连家都不叫回一次。 可不管怎样,这总算是一个好事。 赵构也不用去对付康王府的那群娘们了。 那些人跟蓝珪、康履等可是很不同的,那是要跟他有零负距离接触的。 穿越后,赵构在日常行为上会有一些变化,但这些都可以被解释过去。大事临头,赵构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后,那神态要还能跟往日一样才有鬼。 别忘了有那么一句话是:时势造英雄。 但赵构能变得连床上做私密运动的时候都能改变习惯吗? 倒不如继续隔离,等个一年半载的,时间长了,他康王在北地也立起来了,那个时候就是有再大的变化也说得过去,再来筹划不迟。 “官家有言在先,仰河北一路,尽起军民之兵,守臣自将,倍道兼行,星夜前来,殄灭虏寇。除赏赐外,军士优补官资,百姓免五年租赋。”这是赵构给河北大元帅府所传旨意中的一段话。 “现下赖将士们奋勇,我等已解汴梁之围。” 所以,虽然还没有收复北国失地,可论功行赏的时候已经到了。 不止是赵构和为首的文武将官们,还有那些诸多的士兵。一个个都有重赏! 就比如赵构,他现在是亲王,爵位已经赏无可赏,但却还能换王号,加封官职,比如开府仪同三司,比如太保,比如节度使,比如燕京留守。 康王二字已经成为了过去式,赵构现在是燕王! “燕”字可是大国国号,战国七雄之一,更对应着燕京,与这名头相比,‘康王’算得什么,这真是强出太多了。 汪伯彦、宗泽也全都升官,一个是端明殿学士,一个是龙图阁学士,一个从二品,一个正三品。 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封赏。 宋朝的官儿,名字都特别的长,一大串官职,前面都是虚衔,最后才是实职。 就跟赵构的一样,一大串官名全是假的,就最后的眼睛留守有些意义。 赵不试、梁杨祖也被加了徽猷阁学士和敷文阁学士,虽然排在龙图阁之后,但也是正三品。 而这还只是文官,武人更是牛逼,比如王渊、刘锐、薛广等等,那一个个都被加上了殿前的马步军都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等,再或者是诸卫大将军,那再上一步就是殿前的正副都指挥使了,放肆一点的说都能被唤声太尉了。 岳飞、韩世忠、苗傅、刘正彦、张俊等人也纷纷崭露头角,朝廷的封赏都是虚的,赵构却能将几将名正言顺的提上了自己的亲军统制官的位置上来。当然,他的亲军现下也是虚的。 他要即刻引兵北上的,而且是立刻就出发。所以他没时间来整顿兵马,手下的亲军就只是骁骑军加炮军,根本就是一个空架子,但这绝不意味着他的亲军始终就是个空架子。 赵构还想着立刻赶去河北,把黄潜善、杨惟忠军给吃掉呢。 那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何况中山府的陈遘,也叫他觉得头疼。 要是赵桓的旨意下到黄潜善手中,后者也选择了汴京,赵构可就真只能奔燕京了。 有陈遘和黄潜善两颗钉子在河北,赵构还想着轻而易举的把河北两路攥到手心里,甚至还有河东路,那根本不可能。 “大王,小宗相公求见。” 小宗相公就是宗颖。他现在是从五品的中卫大夫,枢密都承旨,自然也能被尊称一声相公。 “那还不请进来?” 赵构就等着宗颖呢。而后者也真就是来对赵构说道他和耿延禧入宫面圣的一幕。 “如此祖宗何故不赐梦与朕,而与康王耶?” “康王受命而行,职在臣也,故祖宗赐之梦而警焉。” “何以验之?” “磁州军民愈十万众,皆可证之。” 赵构哈哈大笑,耿延禧的这番话构陷进去的可不止他一个啊,还有宗家父子啊。 “得卿之厚谊,本王无忧也。” 第三百七十六章 朕是不会亏待她们的 “城外大军已经北去了?” 延福宫里,温和如是暖春一样,汴梁城再是缺少燃料,赵桓这里也不会有缺啊。何况金兵已经退去,城门早就打开。外头的粮秣柴薪水涌一样涌入城中。 赵桓穿着一身中衣,头上还裹着一圈明黄头巾,一副有病在身的模样。 嗯,这也是他这几日没有出头露面一次的理由之一。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他这是装病,觉得赵桓连出头露面一次都没,连跟立下殊功的将士们见一次面的都没,更别说是叫立下大功的将士们进城安顿,或是自己出城犒军了,那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可如此认为的都是些市井底层小民,那些在官场上混迹过的官员们,一个个又如何看不到大宋朝内讧已起的苗头呢? 反正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汴梁城内有那么多明眼人,消息瞒是瞒不住的。 怕是赵构才过黄河,大宋兄弟内讧的消息就传得满天飞了。 可赵桓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丢脸就丢脸了。现下把赵构远远的赶去河北才是最重要的。 这几日里,他无时无刻不想起那威力巨大的震天雷,赵构要是心里发狠,用震天雷来攻打汴梁,他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就京城的几万守军,别看现在他们一个个斗志昂扬的,但要是看到赵构忽的动手,怕是就会如一桶冷水泼头,一个个惶恐不安吧? 援军变成了要命的,怕都不需要开战,那些个军兵就被这巨大的反差给压垮了。 张叔夜能力不错,姚友仲更是敢战,刘延庆也很是得力,但在那等威力下的震天雷面前,他们又算的甚么? 他们连金人都打不过,还能打的过打败了金人的老九儿么? 所以,早早把赵构支开,不管有什么后果,先把脖子上的刀锋给挪开才对不是? 等到赵构去了北地,等到钱盖、范致虚的大军抵到京师,赵桓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才有了跟赵构抗衡的力量。 为此他不惜撒出了大把钱粮和无数官凭好将赵构‘礼送出境’! 耿延禧小声的附和着,“官家安心。燕王的大军已经都要看不到尾巴了。” “如此,朕今日方得以安眠也。” “耿卿也回去歇息吧,这几日也是辛苦你了。且回去告诉老师,过两日朕当亲府上拜谒。” 耿延禧脸上露出一抹狂喜,他就说么,自己老爹与陛下是十多年的师生情,假传个圣旨算甚大事。 “家父乃臣,官家为君,安敢如此。” 耿南仲在金兵退去的当日就赶去汴梁城了。但他没有进宫拜见赵桓,而是在宫门外免冠,以体弱为由递上了辞呈,然后就回到家中闭门不见外客了。一副无颜与赵桓相见的戴罪模样。 耿延禧心里还是挺担忧的,万一他老爹玩脱了,事儿可就麻烦了。 但现在看,自己父亲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还是无可动摇的。 赵桓神色淡然的看着耿延禧离去,仿佛一点都没发现耿延禧看似平静的脸下,全是无可抑制的高兴。 他当然对耿南仲有意见,这家伙竟然假传圣旨,把老九儿这混蛋给勾了起来。只这一条,杀了他都不解恨。 但赵桓一是下不了这个手;二是知道自己在迁怒。 他可不是金鱼,健忘症超级厉害,他还清楚记得自己给秦仔的手诏腊书,清楚的知道自己才是一手促成了眼下的赵构的元凶。 所以,耿南仲的罪过就也不那么不可原谅了。 当然,耿南仲的罪过虽然不是那么不可原谅,却也不可能半点惩罚也没有。 他想要把耿南仲贬去金陵! 因为赵桓他想去金陵。 经过了这第二次东京攻防战,赵桓前前后后心惊肉跳了这么多天,他是再不像精力下一次了。所以,这富饶繁华但却无险可守的汴梁城,他不打算再待了。 但迁都金陵也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所以啊,把耿南仲贬去金陵,以江南东路安抚制置使、兼江宁知府,叫耿南仲给自己去打前站去,这将是他迁都大计里至关重要的一环。 而思前想后,他也真的只有耿南仲可用可以完全相信了。 当日耿延禧与自己对奏的那些话,他可不信宗颖会不去告诉老九儿。如此,耿家父子就再无投效老九的可能了。他们就只能乖乖的效忠于自己! “来人,去宣邢焕觐见。” 赵构既然已经北去,那赵桓就必须把事情的尾巴给处理干净。 康,不,燕王府里还有两个孕妇呢,据说这几日里可吓的不轻,确实不能再拖了。要是那邢氏或潘氏有个好歹了,岂不是白白送给老九生事的借口么? 他赵桓真不是欺负妇孺的人,不是那对幼龄的侄女都能下的手的人。皇家做事情也是要讲颜面的。 就像他之前使直翰林医局官潘永寿前往之前的康王府伺候一样,那就是要安康王府上下人的心。 潘永寿是赵构侧夫人潘氏的亲爹。就跟那邢焕一样,亲王的眷属多出自一般家庭,父亲都是不起眼的芝麻小官。 邢焕为开封府的仪曹参军,仪曹参军是掌礼乐、学校、贡举等事务的小官,正八品。 赵桓会叫邢焕先去康王府里走上一遭,然后快马加鞭的去赵构军中传信去。 隔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一个战战兢兢的青袍小官被带进了延福宫。这不是邢焕第一次进皇宫,他闺女被选中为康王妃的时候他也来过的。 可那个时候的他是兴高采烈,走路都带风。而现在却是担惊受怕,脚步沉重如带了大脚镣。 邢焕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要不是他闺女被选为了康王妃,他一辈子都跟皇宫大内扯不上干系。但虽知道就这么个女婿,竟就能生出这样的滔天大祸? 想到汴梁解围之后的种种,邢焕心里就拔凉拔凉。总觉得这富丽堂皇的皇城大内就是一张血盆大口,一旦进去便再出不来了。” “邢焕?” 赵桓还真是第一次见到来人。 “小臣见过陛下。” 邢焕紧紧地趴在地上,把头直抵地上,屁股撅的高高的。 赵桓没兴趣跟一个小人物废话,把手一挥,就见一内侍捧着一托盘过来,托盘里放着几封信,这是赵构专门给邢氏、潘氏,以及那具肉体的生母韦氏,还有康王府的庶妃侍妾们的书信。之前被他给截下了。 里头并没什么要紧的话。只是吩咐她们安下心来,该养孩子的养孩子,该安胎养胎的安心养胎。 “你先往燕王府里走一遭,告诉燕王妃,安心养着就是。若能为燕王添丁进口,朕必有重赏。然后就去找燕王吧。告诉燕王,天下板荡,正该以国事为重,府里的一干人就叫他尽可放下心了。都是一家人,朕岂会亏待了她们?” 第三百七十七章 局势复杂 等邢焕处理好一切,追上赵构的时候,后者已经抵到了大名府。 偌大的地舆图上标志出了一个又一个印记,从河北到河东,从河东到关西,各种不一,大小不同的标记标示出了一股股不同的力量。 比如用红色印记标示出的,在河洛坚持抗金的翟家兄弟(翟兴翟进),太原失陷后依旧坚持不降的知晋宁军兼岚石路沿边安抚使的徐徽言和太原府兵马都监孙昂,以及与之互为唇齿盘踞麟、府、丰三州的折家,最后是盘踞在德隆府、泽州的梁兴、赵云、李进等人所组织的“忠义社”。 河北方面有已经与自己汇合的张所军,及从河间南下行到冀州便按兵不动的黄潜善、杨惟忠军,与中山府的陈遘军。 这算是北地最重要的八股力量之七了。 剩下的一股就是河东大盗王善部,后者号拥兵五十万,这个数字当然是虚假的了,但人很多也是真,实力不弱是事实。王善一样抗金,同时呢也在抗宋。跟赵构一纸宣召来的梁兴等人大不相同。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零星的小股匪军,比如说岳飞的老乡孔彦舟,这厮原为乡间无赖,杀人为盗。靖康元年应募从军,升到京东西路兵马钤辖。但随着西道都总管知河南府王襄不战而逃,孔彦舟也趁乱拉着队伍当起了匪寇。 再比如说张用,与王善为结义兄弟,亦是一路匪寇。 如此之人那都是宋金两面打,故而,赵构用灰色来表示他们。 还有从西向东而来的大股的红色兵力,那是关西来的钱盖军,现在已经进入河洛地区了。而金军在汴梁败后就迅速北撤而去,可见这股大军不日就会收复河洛了。 不过钱盖军虽然出来了却也是马后炮。金军已经被赵构打退了,翟家兄弟也趁着金人大兵杀入汴京的机会一举收复了皇陵。钱盖现下唯一的功劳就是及时赶到汴京,叫赵桓多出一股安全感了。 而河北黄潜善的态度还很犹疑不定,陈遘也至今没有回话,徐徽言、孙昂、折可求则距离太远,消息也不知道传到了没有。 邢焕赶到大名府的时候,赵构正对着地图发呆呢。 对于靖康这段历史只是一知半解的他,只听说过梁兴、张所和黄潜善的名字,前者是太行抗金忠义社的大boss,岳家军连结河朔义军的关键性人物;中间的张所是岳飞副将张宪的老爹,里张宪还是岳飞的女婿呢。而黄潜善则是跟汪伯彦一样的南宋初年的奸臣奸相。 至于折可求,佘太君他倒知道,折家的名头也听说过,但两宋交际时,折家的存在感真的是太低了。 且翟兴翟进是谁?王善张用是谁?徐徽言孙昂又是谁?还有那个杨惟忠和陈遘,前者只是西军里的一员宿将,直叫赵构想到刘延庆,并不怎么在乎这人。但后者呢?赵桓心目中的河北兵马元帅,他可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这河北河东的局面,对于现在的赵构而言,根本就不是一个单纯的军事问题。 复杂的政治斗争已经取代军事成为了赵构最挂心的事儿了。 当然,这也不是说赵构就对军事掉以轻心了。相反,这军事那是他做大的底蕴,是他做大的优势,不但要保持,更要继续做大做强。 叫宗泽为帅,引兵走滏口径(太行八径之一,就在磁州),进河东的隆德府,汇合梁兴的忠义军后,扫荡河东。与北方的徐徽言、孙昂、折可求遥相呼应,不但要清洗金人留在河东地界的驻屯兵马和一些个败类,更要对王善等匪军展开攻势。 愿意投降的,自然兵不血刃;不愿意乖乖就范的,亦或是民愤太大的,那就彻底铲平他们。 虽然宗泽带去的只有少少的一万人——赵构手头的主力还在防备着金军,后者已经撤去了真定,后尾还撘在庆源府。更在防备着黄潜善、陈遘、杨惟忠等人,要是叫他们瞅到了空子,带兵忽的直奔行辕来,把他带着送回了汴京,那可就真阴沟里翻船了。 所以进入河东的兵马只有少少的一万人军。 联合了梁兴等人的忠义社,总兵力大概也就两三万人,而且大部分义军的军备战力很差。但如此的力量却足够扫荡眼下的河东地界了。 要知道,金人的西路军主力已经跟着粘罕南下了,剩下只有寥寥三五千金兵在太原府守着,再有就是张灏带领的降军万把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兵马! 整个河东之地都空虚的很。要不然岂能容王善之流坐大?也就是折可求军在之前的太原之战中损失惨重,加之眼见赵宋局势不美妙,在宋金之间有点首鼠两端,要不然,宋军趁虚而起,即便拿不下太原府,也绝对能席卷晋西南。 历史上的徐徽言、孙昂在靖康之耻后,眼看局势日益困窘,拼死一搏,只靠着手中的那点兵马和义军就拿下了隰州、汾州、晋州等地,也就是晋西南。虽然待金人腾过手来,转眼就把之扑灭。 不过府州折家存了观望之心,折可求的儿子都被金人给捉住了。又因为粘罕主导的西路军的进军政策(前文有讲),那是一路走过一路扫过的,与东路军斡离不的避实击虚之策全然不同。所以,整个河东地界出去府州外,真就已经无有成建制的宋军了。 徐徽言、孙昂手下只有他们全力收拢的一点败兵,外加就是岚州、石州等地的义勇了。 这样的力量也只多自保。 所以,眼下的河东地界,许多个州府都无兵丁驻守,只能叫城内百姓中的青壮集结起来,结社自保。 那金人若是大势还在,自然能轻轻松松的把握住河东的天下。就像历史上那样,折可求投降,徐徽言与孙昂的拼死一搏,也眨眼就被打败了入援西军(范致虚军)后的金人给轻松扫灭。 可现在的情况是金人败了。 那河东路转眼之间翻了天,就也不在话下。 赵构不知道钱盖有没有分兵一支进入河东,但他却在回到大名府后,立刻以宗泽为帅,分兵前往。 河北这地方有点扎手,只一个陈遘在,他就没把握吃下河北。所以,河东就变得至关重要了。 如此就算河北局势依旧复杂,但他夺取了河东,那至少就有了一块安身之地。甭管燕云十六州他能不能拿下了。 邢焕在这个时候赶到大名府,给他带来了燕王府的一些消息,光是书信就厚厚的一扎。一封信中甚至是他才三岁大的闺女的描红。 这真的很温馨,但真的没鸟的作用。 他的‘妻妾儿女’现在是不会有事的,赵桓就算要跟赵构厮杀,那也不可能对着一群妇孺下手。 皇家之人,做事儿是要讲面子的。 他就是把燕王府的上上下下圈禁一辈子,也不可能明火执仗的杀人砍头。 这唯一叫他觉得有用的就是,赵桓通过邢焕向他传达了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信息——暂时赵桓没跟他撕破脸的打算。 哪怕这只是一个迷惑性举动,这也能说明他们还没准备充分! 第三百七十八章 埋下钉子 张灏看着手中的书信,双手都在颤抖。明明房间里暖和的很,四角的火盆烧得正旺,这从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绵袍便能知道。但此刻心头却如坠进了千年冰窟之中,冰寒刺骨! 简简单单的一封信,寥寥三二百字,此刻却重若千斤,压得他都要承受不起了。 因为这是赵构的亲笔信!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收到来自大宋亲王的亲笔劝降书。 因为在太原之役后投效金人的他,早已经认定大宋不可能打得过金兵了,一个是江河日下,一个是旭日东升。张灏就打定主意跟着金人混日子了。 粘罕与斡离不两路大军会师汴京,他的眼中,赵宋国运已然就是风中的残烛,随时都能够熄灭。哪里想得到,再次得到从前线传回的消息时,却是一个巨大的惊吓。 康王真做的好大事! 什么是挽狂澜于既倒,什么是扶大厦之将倾,康王就是。 而且随着局势的翻转,随着消息的扩散,河东的形式也迅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仿佛一夜之间诸多州县都变换了颜色一样,甚至靠近岚州、石州等地的州县已经重新打出了大宋的旗号。 徐徽言、孙昂这俩硬骨头与折可求这个见风使舵的小人会师一处,这般晋西北宋军的实力就猛增了老大一截,就是他和金人齐心协力,亦奈何他们不得。 张灏是张孝纯的儿子,张孝纯就是跟王渊一同死守太原三百日的河东宣抚使兼知太原府。 作为一个宣抚相公的儿子,张灏当然不是武将,别看他屡屡领兵,那却是一个标准的再标准不过的文臣。只是大宋朝历来都以文压武么,张灏有张孝纯这个老子在,在太原之役期间,那可是宋廷立起来的一块牌匾。 先升知州,转瞬升任河西访察使,这在赵宋一朝可是很盛大的皇恩了,一多半是看在他的老爹张孝纯守太原的份上。当时归于张灏指挥的兵马多达五六万之众,比如折可求就在其麾下。 不过折家军在金军南下之初就已经吃了个大痛,先是折家的嫡支折可存受命驻兵于崞县,崞县城陷被俘,押往应州,被金人囚禁了大半年才逃回了府州,继而便含恨而死。折可求部也损失惨重。也是打那之后,折可求就无师自通的学会了‘临阵转进’这一盖世绝学。然后的时间里,在太原战场上,折可求是一次又一次转进开来。 宋军第一次救援太原的时候,折可求率领漉延、麟府两军,还未接战,刘光世所部失踪了,折可求与金兵小战后迅速转进。 第二次救援太原,种师中姚古等部从东路金兵,折可求从西路进兵,然后折可求干脆就没去,只因为姚古焦安节怯战,吸引了朝廷的注意力,一个被贬,一个被砍,替折可求顶了雷。 朝廷虽然没有责罚折可求,但清楚折可求两次转进的事情,于是第三次李纲救援太原,专门把张灏任命为何西路访察使,希望张灏以父亲被围,而严厉督促麾下诸将进军。 结果,折可求给张灏报了一个“麟州知州杨宗闵建言,当攻敌所必救。吾虚建上将军旗号而赴晋州,太原之围必解。”这段话的意思就是在说:麟州知州杨宗闵建议,攻打敌人必须救援的地方,我折可求假装打着上将军的旗号去晋州,则太原之围就可以解除了。 从此之后,折可求所部就失去了联系,等再听闻他部消息的时候,折可求军已经回到府州了。 随后,张灏部军心大乱,只好率军退到郭栅驻扎,可金兵紧跟其后便杀了来。统制官冀景所部先行溃逃,遂引得全军大败。随后在水文县,统制官张思政偷袭金寨,斩首数百,得了一个小胜,但次日金兵就以三千铁马来冲击,张思政全军大溃,数万宋军至此尽没。张灏仅带着数百牙兵逃去。 然后太原就失陷了,他老爹被金人俘获,不降,送去了云中囚禁。 张灏呢,却得了赵桓的一御批——“不忠不孝若此!” 消息传出后叫张灏如何立于世间? 对第三次救援太原的失败,赵桓责罚李纲提举洞霄宫,赦免了解潜、刘岩的败军之罪,而只有对他,竟开金口说了一句如此的评价:“此人不忠不孝若此!” 等张灏听闻这句话的时候,不忠不孝的评价已经传遍天下。他索性就投了金人。“全天下都以灏不忠不孝,我便弃忠而独得一孝。”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是被赵桓逼到金人那边的。当然,这是真的‘被逼无奈’还是假惺惺的作态,那就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了。 可不管怎样,金人对他还是很相信的。只看他手下还握着上万军兵,那就可见一番。 这些人都是被张灏竖旗招揽来的宋军败兵和本地青壮团练,可算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一旦他动了心思,金人在河东怕是连最后的一丝儿希望都没有了。 但赵构也是历经了明末风云的人物,岂会就那么轻易的便叫张灏做出选择?赵构根本就不把河东的宋军放在眼中,他的眼球盯着的是燕云十六州。哪怕短期内很难拿下,宋军粮食转运已经不足了。 金军在河东注定是不能成事的,与其叫人守在河东等死,赵构相信粘罕更会把人通通撤往大同。 张灏的老爹在云中,也就是大同的边上,后者还是跑去大同了再发难不迟。 他在信里就直接写了这一点。 张灏额头上浮出了一层明淅淅的汗珠。 这回归赵宋,他是愿意的。哪怕被赵桓说是不忠不孝呢,他发自心底的还是更认同中原王朝。 而对比赵桓,眼前的赵构就是更加理想的投靠对象了。 虽然这只是一个亲王,但赵老二不也是从亲王变成皇帝的么? 赵构手握重兵,身负大义,更有震天雷这种叫女真人都闻风丧胆的神器在手,天下如何得不了? 张灏根本不担忧自己投靠赵构之后,前途无亮。 但他担心自己亲老子的命,他都不要忠要孝了,这要是把孝字也丢了,那他就真是不忠不义了。 赵构没逼他当即跳反那还真是体恤他。 但他这万把人在太原起事,那绝对能把金人坑的一个不剩,可要是跑去大同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不说驻大同的金军又有多少,也不说他到了大同还能不能执掌实权,只说他这万把人跑到大同后还能剩下几个人,那都是个悬念。危险性自然是直线升高。 “可真是世事多艰啊!”张灏叹声说。 第三百七十九章 再添实力 张灏感慨世事多艰,却不知道此时河北的黄潜善、杨惟忠更是觉得苦恼。 黄潜善是闽地邵武人,元符三年(1100年)考中进士,到现在已经二十七年也。二十七年的时间才以徽猷阁待制的身份为河间知府,兼任高阳关路安抚使。而且不像宗泽那样只一个知县就转履四地,哪怕回回都政绩卓著,造福一方,也因为性格使然,不被上官好眼相看,而不得升职。 黄潜善可是一个很标准的奸邪小人,行为作风非常符合宋末的官场大气候。 宣和初年(1119年),他任左司郎。彼时关西、河东大地震,山陵峡谷都变了位置,宋徽宗命令黄潜善去察访灾情,于是他就去视察。但回京只后,却并不报告实情,只说是地震而已。叫主政的蔡京等大为欢喜。可即便如此,混到现在也才是一个从四品的职位,可远称不上官场得意。 何栗二十七岁高中,十二年时间就做到了资政殿大学士领开封府尹,被罢免不久,因为唐恪坏了事,何栗就转而被重新起复,拜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执行中书令职务,即为宰相。 陈遘登进士第之后,只八年时间就加龙图阁直学士,经制两浙路了。这还是因为他先恶了蔡京,后恶了张商英等,仕途几起几落。 所以,像黄潜善这类人物,如他这般年到半百的人,还很和官场的氛围,才混到眼下的地位,真只能算是中人之资。汪伯彦也是如此,但汪伯彦的运气好啊,人就挨着磁州,早早抱上了燕王的大粗腿。就算手中没有实权,那也依旧是副元帅不是? 而黄潜善呢?作为京东转运副使、知河间府兼高阳关路安抚使——这里的‘路’跟河东路、两浙路的‘路’有不同,更像明清时候的分巡道一样,却只的了个大元帅府随军应副,也就是副元帅待遇。就跟后世的享受XX级待遇一样。 他心里头要是能平稳那才有鬼呢。 宗泽这个快七旬的老头子都能做副元帅,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知州,手中握着几千兵马,全都是义勇,如此都能做上副元帅,可他黄潜善呢?高阳关路可是有两万五千军的,只他本司的军兵就有一万三千人,却反要位居宗泽之下,黄潜善能不对赵桓生出怨气才怪! 但现在不是历史上的那一幕,黄潜善除了赵构再无第二条大腿可以抱了。眼下的赵桓还好好的待在汴梁城里呢,纵然两次叫金人兵临城下,声望权柄受损不小,但他还是名正言顺的正统皇帝。 这‘正统’两个字,在眼下时代里的意义真的不可小视啊。 黄潜善再是对赵桓有怨气,也不可能没犹豫。 不管他生性奸邪不奸邪,人也是读书人出身,还是很顾忌‘声名’俩字的。 何况跟随赵构‘打天下’,那一步踏错就很可能会被钉在青史上遗臭万年。这风险也是要有顾虑的,加之他老家可还是赵桓的天下。 然而即便如此,要他对这个从龙的好机会视而不见,那也不可能。 赵构现在负天下众望,神佑天命加身,手握重兵,更有震天雷,打的金人都抱头逃窜。声望实力全都不差,他要是想黄袍加身,很困难吗? 这个机会就摆在黄潜善的眼前,叫他甘心放弃,哪又怎么可能呢。更别说,手握大军的赵构要是对他们用强,黄潜善自负也抵挡不住啊。 再顾忌‘清名’,再顾忌其他,那也要顾忌一下当前的事实么。 而且他也不是没有竞争对手,杨惟忠乃西军宿将,在高阳关路诸军中广有威名,他要是投靠了燕王,黄潜善保不准转眼就能成光棍一条了。 “父亲,那杨惟忠本名康炯,为真宗朝并代都总管康保裔之裔孙,当年康保裔被俘入辽,留下后人,康炯就是其中之一。后以先祖为耻,成人便化名惟忠入朝中投军效力,他在辽地也必有亲友无数,金人灭了辽人,他诸多亲友岂有不受损伤的?必深恨女真是也。岂会舍燕王而取汴梁?” 杨惟忠是西军大将,在西北抗击西夏多年,功勋卓著。方腊起兵造反,他也随西军南下平乱,还提拔了韩世忠。 在赵桓的旨意里,他还是大元帅府的都统制,实权还在黄潜善之上。 可在黄秠的口中却还是洗刷不了‘康炯’这个名号所代表的意义。 黄潜善以己度人,觉得杨惟忠难保不心动。 现在被儿子这么一说,便更是动摇了。 杨惟忠再效忠大宋,也不能否认他是在辽地长大的。他在辽地生活多年,亲友岂会少了?女真灭辽,他的亲友必多有人在战事中罹难,现在燕王是一等一的对金主战派,人还没过黄河就连连发布檄文叫嚣着要收复燕云,杨惟忠岂能还效忠汴梁? “但为父始终未收到燕王书信,这叫老夫如何心安额?” 没有燕王的招揽书信,这就代表着燕王不重视自己啊。就是投奔过去,也难得意。 这就是黄潜善另一个担忧了。 “父亲,燕王不来书信,您就更要主动了。……孩儿怕,燕王是在杨惟忠身上下功夫。” 有其父必有其子,黄潜善不是啥正面好人,黄秠也不是甚好鸟。 黄潜善浑身一震,一巴掌拍在大腿上,“为父老了,真的老了。”要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伯瑞,快于为父取笔墨来。” 黄潜善立刻就手书一封,然后叫来心腹,护卫着儿子快马向大名府奔去。 而这个时候的杨惟忠,那还在犹疑不定呢。 对于一个历史上的奸臣和一个虽然没有听说过,但却在西北战功卓著的宿将,赵构当然选择了后者。可是杨惟忠因为祖上的事儿,生平最在意的就是气节和声名,虽然知道赵构是绝对的主战派,心中也对女真恨之入骨,但他还是不能迅速做下决定。 刘正彦嘴皮子都磨薄了,杨惟忠还是在犹豫中,以至于赵构拿到黄潜善的手书后,大笑着亲笔写信给刘正彦,任命他为大元帅府左军副都统制,刘正彦受到信后拿给杨惟忠看,后者才知道自己已经被黄潜善给卖了。 宋军以军统制(都指挥使)为顶点,作战时候诸军统制不相统属,遂拔其中一人为全军都统制,统率诸军,同时设副都统制为其副手。 历史上的王渊就是赵构大元帅府下属驻军的都统制。 但在这个时空里,赵构却把手下的兵马一分为五,设立了前后左右中五营。每营设正副都统制各一。 刘正彦等于是一步就迈进了赵构手下的高层将领之中。可他爹是刘法,自身本领也不弱,诸人也都知道他是赵构心腹,如是,一切就都很水到渠成。 第三百八十章 被改变的历史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靖康二年的二月里。 去岁里,女真人如惊涛骇浪一般席卷了中原北地,一座座坚城在金兵的马蹄下化为粉齑。 整个大宋朝都直若风中的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掉。便是如陈遘等对大宋忠心耿耿之辈,也觉得最后的局面会是一个十分悲惨的结果。 比如传的沸沸扬扬的割地方案,黄河以北的土地,尽数划归女真。 陈遘现在的名气很大,那最大的原因就在于他死守中山府,乃至把受赵桓钦命前来宣诏的亲弟都撅了回去。 就跟眼下被囚禁在云中的张孝纯一样,名气都是靠着抗金才得来的。 但就是强硬如陈遘,那也是万万没想到局势会转眼间就天翻地覆来。 当日他收到消息说金兵在汴梁城外被康王引大军杀败,整个人都目瞪口呆的懵住了。 骗鬼呢!康王就那么牛?他一个从未历经兵事的小年轻,比大小种、姚古、刘延庆等沙场老将斗牛,能在平地野战里大败金军? 对什么应天大捷、陈留大捷还有汴梁大捷,以及神佑天命和震天雷,陈遘都持怀疑态度的。 直到他收到消息,却是大批的金兵正向北而来,兵锋都过大名府了。随军当中没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金银粮车,也没有数以万计的被掳百姓,金人是真的在迅速北撤。陈遘这个时候才相信了传言的真实。 但紧接着他就收到了赵桓的手谕,传达诏书的人行程太慢,然后陈遘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紧守城门不出,不跟赵构见面,也不放赵构进入定州城,在升格为中山府前,中山府叫定州, 而赵构的大军能杀到了这里,那也就意味着整个河北失地,除去至今还握在金人手中的真定府外,就全被赵构收复了。 不止是河北两路,就是河东路,这个时候也尽数插上了宋字旗号。 太原府的金兵在折可求、徐徽言、孙昂的联军到来之前就拍拍屁股跑路了。而宗泽那个时候还在全力以赴的整顿王善所部呢。 后者被宗泽军狠狠地打了一下,然后宗泽使人招降,他还真就投降了。 宗泽现在正着手处理王善军事宜呢。 这种情况下,赵构也开始向真定移动来。 他不认为金兵真的准备在真定府与他大打出手,但前方的兵马行进,也一样小心翼翼。严防金军马军打偷袭。 事实上粘罕也真没想着在真定大打出手。 等到赵构引着亲军赶到真定的时候,这里早就不见金人的一兵一卒了。 宋军主力悉数集结于此,还有杨惟忠、刘正彦引兵在几百里外的雄州,可以说,只要赵构一声令下,那便能一鼓作气的杀入燕地。 可赵构并没有这么做。 “金虏一路而行,坏了不知道多少粮仓库存,大军杀入燕云,粮饷不济,万万是不成的。” 现在运河还不能使唤,宋军的粮秣都靠着后勤转运和就地的征集。然而北地这几年不是兵灾就是人祸,民生艰难的很,赵构可没法子在短时间里就筹备到足够用的军粮。 后世人提及宣和年间,最大的记忆怕就是南面的方腊起义和北面的宣和北伐了吧,却不知道在宣和北伐之后,河北两路与河东路。京畿、京东两路等多地还爆出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宣和大暴动。 因为宋室为发动宣和北伐滥用民力、监额科敛过多,加上天灾——时河北、山东转粮以给燕山,民力疲困,重以监额科敛,加之连岁凶荒,于是饥兵并起为盗——导致的山东河北等地爆发了一系列的民变。 山东有张万仙者,众至十万;又有张迪者,众至五万;河北有高托山者,号三十万;自馀二三万者,如临沂武胡、郓州李太、沂州徐进等不可胜数。 河北民力早已经疲惫,又有金人肆虐,就是撤退时候粘罕斡离不都沿途烧毁粮食,如今赵构这十几万大军振动,真不是确确实实就能筹集好粮饷的。 赵不试听到赵构有息兵的消息,那顿时就是一喜。 虽然收复燕云也是他的一大心愿,而且现下兵势上宋军占优,一股脑的杀入燕云,还真有可能尽复十六州之地。但其中危险也不能忽视掉。 军粮的问题就是一关键,那绝对是赵构军的一大短板。 一旦燕云厮杀时候军粮有缺,叫赵构也落到大败,那就真的震动天下了。 赵不试也不是傻子,宗泽、黄潜善他们会考虑的问题,他也会在心中想。可是很清楚一旦失败,对赵构的打击有多么沉重的。 现在赵构忽的停下了马蹄,这固然不能一鼓作气的驱除金虏,把赵构的声势推至更高,却也是最稳妥的一做法。 “真定,真定……” 潭园内,赵构看着集中到手里的真定府钱粮物资详情,无奈的叹口气。 这地方甭管先前有多么富裕,现在也全不当用了。 他还是穿越之后才知道在河北之地还有真定这座古城能与大名府相提并论的。二者一个是河北西路路治,一个是河北东路路治。 甚至就钱粮而言,真定还尤胜大名府一筹。 这叫赵构太意想不到了。 前世时候他根本就没印象的一座城市,说起来对真定的唯一印象还是汉末的常山赵子龙,那就是真定人士。从来就没想过这座‘小城’竟然还一度有着如此的辉煌。 天下根本在河北,河北根本在真定,这可真不是一句空谈。只看他现在住的这座园林,鼎盛时候的真定有多么富饶,就可想而知了。 真定潭园这是一座让欧阳修、沈括等名人贤士都流连忘返、梦萦魂牵的园林。而且这地方还不止一座潭园,大大小小的园林数以十计。 能被沈括这种杂学宗师级人物都评价为‘池苑之盛,冠与诸镇’的地方,富饶繁盛也就可想而知了。 靖康元年,河北西路制置使兼知真定府李邈面对强敌顽强不屈,招募民众数千人抗击数万金兵,坚持战斗40余天,城破李邈被俘,绝食不降,最后“谈笑赴市,至死不改”,便是生性野蛮的金人也敬其“高节不可曲”。 但也是经此一役,整个真定也如一朵娇艳的鲜花遭受了狂风暴雨侵袭,被蹂躏的不轻。 当日李邈守真定,兵不满二千,钱不满二百万,自度无以拒敌,乃谕民出财,共为死守。百姓们信赖李邈,不数日,便得钱十三万贯、粟十一万石。 可现在呢?赵构进了真定城还要反过来拿为数不多的军粮镇集本处百姓呢。 “妈了个蛋!”赵构头疼的揉了揉脑门,他知道自己今后更头疼的时候到了。因为这军事上已经告一段落了,靖康之耻再不可能出现了,他要从现在开始正式的进入内治了。 穿越至今,赵构解决了靖康之耻,抗过了金人和赵桓,拥有了巨大是声望和不俗的资本,这今后就是要夯实根基了。 不把根基打好,他怎么筹备粮饷,整军备武的打燕云,布置兵马防备汴梁呢? 第三百八十一章 大发横财的机会 “大王有令,尽快统计河北河东诸州府县境内无主之田亩。” 这是赵构下达的第一份政令。 作为大元帅府副元帅的汪伯彦被赵构表为河北西路安抚使,张所被表为河北东路安抚使,宗泽被表做河东路安抚使(陈遘是制置使么)。 故而这一帮子人就全都忙活了起来。 包括黄潜善与梁杨祖,这俩人后者被赵构使做了三路都转运使,前者则被他任命为常平使,顺带着去烧水泥造盐田。 在北宋与燕云的界河东端,也就是沧州一带,那可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长芦盐场啊。 古漳河支流在其境内流淌,岸边多生芦苇,故称为“长芦”。南北朝北周大象二年(公元580年)在此设县,即定名长芦县,北宋熙宁四年(公元1071年)废长芦县改长芦镇。 但这个时候的沧州并不产盐。 因为河北地势平坦,这一代的芦苇和水洼沼泽,那还是宋军河北防线的一部分呢。 长芦盐场真正发迹还要等到元末明初时候。 倒是辽宋界河以北的汉沽盐城,却是从后唐同光三年(925)便已经开始兴旺。 赵构早前为了筹集军饷可是采纳了梁扬祖的意见印发了不少盐钞,现在他要开源筹响,那也一样要先从食盐入手。 因为这东西的见效最快。 盐是人类生活的必需品,偏偏宋朝的盐价还不低,至少对比食盐的成本来说,那是不值一提。 煮海煎盐都已经很赚钱了,要是大规模的晒盐,就更是财源滚滚了。 手握着东边的长芦和西面河东的池盐,赵构日后就可以不操钱财短缺的心了。 不过这只是一个方面,还要将无主失主之田地收入手中。组织流民难民军屯是第一,给手下的军兵将士分封田亩是第二,这些事完成了后,他的根基才算彻底稳定下来。 但后者所需要的时间却远比前者要长的多。 只是统计各地的无主失主之地就要废多长时间?再加上安置流民和土地划分事宜,甚至还要铲平地方上和朝堂上的阻力,想要把一切都彻底搞定,怕是一整年时间都不见得能完成。 …… 黄潜善一脸欣喜的回到了住处,常平使!自己果然得了常平使的职位,还是河东河北三路的常平使,便是不如安抚使和都转运使,也绝对的大权在握了。真不枉自己举兵投奔燕王来。 回到住处后他高兴的喝了个伶仃大醉。 多日的担忧,到了今日,终于心落回了肚子里。 在举兵投效赵构之前他就想过自己会得到甚样的回报,可随着河北两路与河东路的安抚使全都有主,便是连都转运使都被梁杨祖夺了去,还是三路一块给拿下,黄潜善很是失落。 因为赵宋在地方上常设的四司,这安抚使与都转运使那是绝对的前两位。提点刑狱公事和常平使根本不能与前两者相提并论。 这地方上的权柄,第一就是安抚使,掌军事与民政,官署名为经略安抚司,俗称帅司,制置使并非是常置职务;然后就是都转运使,掌钱粮征收与转运,官署名为转运司,简称“漕司”;第三是提点刑狱公事,掌地方司法、刑狱与监察,官署名为提点刑狱司,简称“宪司”,好比后世明清的按察使。最后才是常平使。掌一路常平仓(国家用来平准粮价的粮仓)与贷放钱粮、盐茶专卖,官署名为提举常平司,简称“仓司”。 常平使不缺钱用,但在实际权力上就有些不足了。宋朝官制官职十分复杂,很多官职的设立,只是为了分权而已。安抚使的设立是为了分都转运使的权利,但后来安抚使后来者居上了。各路常平使的设立又是为了分路安抚使的权利。事实上的权柄且不如一地的知州。而且眼下的河北河东三路哪还有什么仓储库存的钱粮,他这个常平使是没味道的很。 但黄潜善现在所得的官职却非是先前的‘常平使’可比。跟梁杨祖一样,他也是身兼三路常平使。 这一人身兼两路都转运使的事儿很常见,可身兼多路常平使的事儿却似乎整个大宋朝都仅此一例。 而这还并非黄潜善兴奋的根本,真正叫他兴奋的是,他还得了赵构的密旨,去烧水泥而造盐田,如此便能靠着日光晒盐,无须灶火煎盐而粗盐自得。产量还能远胜煮海煎盐。 这要是真的,他这个现下还家底光光的常平使,不需要多久便可成为燕王麾下真正的重要人物了。 黄秠则有些懵逼,晒盐,这个词儿他闻所未闻。燕王莫不是在忽悠自家老爹? “为父亦不曾有闻晒盐一事。”黄潜善捋了捋胡须,都多少年了,世间只有煮海煎盐,何尝有过晒盐一说?“然燕王天命在身,安知是虚诞?” 最主要的是,那晒盐的道理说道很简单明了。将盐田分成两部分,一做蒸发池,一做结晶池。先将海水引入蒸发池,经风吹日晒蒸发水分到一定程度时候,再倒入结晶池,继续日晒,海水自就会成为食盐的饱和溶液,再晒就会逐渐析出食盐来。得到的晶体就是百姓常见的粗盐。 黄潜善为官多年,对于盐事儿是一窍不通,但他多少也知道这煮海煎盐是怎么回事。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煮海煎盐的,有的地方盐浓有的地方盐淡,可不就与那风吹日晒有关? 淋卤煎煮,也是要风吹日晒的。 能考中进士的人脑子都不笨蛋,黄潜善很快就意识到此事大有可为。次日醒来招来儿子,可不是听黄秠说丧气话的,而是要黄秠赶紧拿钱财去往盐商手中收购盐钞。 当初梁杨祖靠着盐引立下了大功,这才是他坐上了如今位置的关键,黄潜善再羡慕也是不成的,可他却知道梁杨祖往日里发出去的盐钞是把盐商们给坑苦了。盖因为那些盐钞根本就不能为他们搞出食盐来。 这些日子里,梁杨祖都不知道被多少人诅咒了祖宗十八代先人。 同时,那些个盐钞也全成为了废纸一张。 可赵构又怎么可能对那些盐钞不认账呢?现在低价收购回盐钞,等到沧州盐事兴起,便是不去经商,只转手再卖出去,一进一出,数十万贯家私也。 这是一个无需作奸犯科就能大发横财的大好机会。 第三百八十二章 锦衣卫指挥使 被金人夺占的土地尽数回到了赵宋的怀抱,不出赵构所料,这般多的州府县中还着大量空缺的官位。他们倒不全是为赵宋殉死送命了,如李邈、王禀那般壮烈凛然,不少人是见势不妙早早挂冠而去。 比如赵桓答应割太原、真定、中山三镇之后,诏书发出,有王禀、陈遘、李邈这般拒不遵命,对金人顽抗到底的,也有很多人见势不妙挂印而去的。可现在这些就都成为空缺了。 尤其是河东路,被粘罕大军横扫之后,其处官员十去七八。 这宋儒虽然是儒家走下坡路的开端,是后世犬儒时代的开启,但赵宋建国百六十年,纵然年年都有小范围的农民起义,可大义还在(人才层出不穷,不想南宋末年、朱明末年,气数已尽)。还是有很多的人才忠心耿耿的扶保大宋江山的。与历史上的南宋末年时候是截然不相同的。 恩逮于百官者,惟恐其不足;财取于万民者,不留其有余。 这般的大宋朝,岂能不得士大夫之心? 纵然也有不少是如平阳府经略使林积仁、西路总管王襄,以及范讷、赵野这般的无耻之徒,但诸多官员大体上还算对得起赵氏。 而如此的结果就是河东河北三路缺失了很多的官员。 不管是下县的知县,还是上州的知州,只短短十天不到,所有的空缺明晰就都摆在了他的面前。如果统计各地无主之地的速度也像这般快速的话,赵构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需要用一整年时间去扎劳根基。 随着对缺失官员的统计,赵构同时还要展开的就是对那些叛国之人的清算,但他没想到前者刚才有了结果,汴梁城的赵桓就派来了一个又一个官员。 赵不试、韩公裔等都看着赵构,桌案上还摆着一封封文书,他们来自宗泽、汪伯彦、张所等,现在不是所有人都在真定的。就是兼任了真定知府的河北西路安抚使张所都去到中山府与陈遘议事去了。 这些人的身家性命是已经跟赵构牢牢绑死,可还是普遍建议赵构接受这些人。 因为燕王府现在根本无力将这些个官位一一补充来。 才刚刚发家的赵构,夹袋里根本就没那么多人。 但他们也都该清楚,这些个人那就都是赵桓伸向北地的触手,不说他们与陈遘结合一处后的厉害了,就只说他们到任之后对赵构的命令阴奉阳违的搞事情,那就绝对会大大拖累计划的进度的。 “诸公多虑也,孤非急性之人。今方才起事,纵然握有重兵,看似威猛,实短缺之处也是甚多。只那根基就虚浮的很,才不着急与汴梁撕破脸皮。” “子扆!” “臣在。” 赵构唤韩公裔道:“孤命你为锦衣卫指挥使,依祖宗法,不隶台察。”这是皇城司的勾当。 老赵家的皇城司,前身为武德司,位于东京左承天门内。性质堪比朱明的锦衣卫。 虽然在正史中和人民大众的耳朵里没有锦衣卫那么的人所尽知,大名鼎鼎,没甚么名气,但这绝不是说他们就low逼了。 巅峰时候在赵老大时候,力度空前,大批的精兵猛将被纳入武德司,建立起了独立于殿前司和侍卫两军之外的第三军。曾有言:“虽京师有警,皇城内已有精兵数万。”可见那时候武德司规模之巨。等到了赵老二时候,更是公开简拔有材勇者,为亲从官。据记载,亲从官标准身高为(宋尺)五尺九寸一分六厘,约合今185~190公分,与明代锦衣卫之大汉将军可谓相映成趣。而那时武德司就已经该名叫做了皇城司,赵老二的亲从官也有数千人之多。 哪怕是到了眼下时候,皇城司依旧有亲从官五指挥(番号:上一指挥、上二指挥、上三指挥、上四指挥、上五指挥)约三千人;亲事官六指挥(番号:下一指挥、下二指挥、下三指挥、下四指挥、下五指挥,及外三指挥、黄院子、皂院子)约五千人;入内院子有五百人;快行、长行各有一百。规模依旧很强大,只是这效率比之传闻中的锦衣卫却低的多了。毕竟老赵家的真正合伙人是文人士大夫。皇城司的存在先天上就威胁到了士大夫集团的‘安全’。 所以没当赵宋政局稳定的时候,皇城司就总会变得有些名难副其实。 大boss勾当皇城司公事似乎也变得可有可无,可是皇城司的名头,在场的一干人,又如何不明白? 韩公裔立刻就感受到几道目光火辣辣的钉在自己身上,他不用抬头都知道会是谁。 蓝珪、康履、曾择,左右就是这三个在康王左右随扈的宦官了。对于他们言,皇城司的勾当可是有着很重大的意义的。神宗年间的大太监石得一就因为长期担任勾当皇城司,而权势震慑朝野。 当时新旧两党党争激烈,朝局动荡,皇城司的权利自然就也水涨船高。 可大宋皇帝历来吸取前朝李唐的教训,限制宦官干政,除了先帝(宋徽宗)把祖宗之法视为无物外,把个童贯封为郡王,其他几位皇帝谁不是在心中有条红线? 燕王更是个不出世的雄主,才不会把几个宦官捧的高高在上呢。 在赵宋一朝,宦官可以干预朝政,也可以评论时事,但这些活动都是在皇帝许可的范围内进行的。 比如在赵老二上位过程中立下了大功劳的王继恩,稍后又镇压了李顺王小波起义,功劳更大。有人建议提拔他为宣徽使(总领内诸司使及三班内侍名籍,掌其迁补、郊祀、朝会、宴享供帐,检视内外进奉名物),但被赵二断然拒绝。因为宣徽使这个职务很重要。 有宋一朝,宦官屡屡被大用,可他们旦是升至一定官阶之后就要面临一个痛苦的选择,要么留在宫廷继续使用,但不升转官资;若升官则就必须离开宫廷,改注外朝武官差遣。通常不用年长资深的宦官在内廷供职,这是宋朝限制宦官弄权的重要手段之一。 “尽快筹备起来,散居各地,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给我盯紧了。我要真凭实据!” 第三百八十三章 对峙 汴梁城内。 河北河东的消息源源不绝的送入赵桓的耳中,一股如山一样沉重的压力直袭到他心头。 赵构叫人清理无主之地,收拢难民流民组织军屯,还要给手下的军兵们封赏土地,这是在拉拢人心,也是在夯实自己的基础啊。 一旦事情叫他做成了,北地的十几二十万军兵还不都死心塌地的跟着老九啊。 赵桓自然不甘心坐视,早就给那些被输入北地的官员们下令,阻挠赵构所下达的一切政令。但这还不能叫他高枕无忧。 从长沙回到汴梁的李纲于是就故事重提,再提中山为藩镇之意。 为什么说是再提呢,大宋几时还有藩镇一说么?府州的折家么? 这却是李纲在第一次东京保卫战之后,在他提领兵马救援太原之前。那时候宋徽宗已经从江南还宫,满朝上下皆大欢喜,大家都以为内忧已不复存在。而金人也已退走,外患似乎也已消除。故而朝廷恬然,遂以为天下无事,边防大事也被搁置不问。 李纲目睹此情,深为忧虑。他觉得自己在其位就该谋其政,如是他向宋钦宗提出了备边御敌八事。 认为金人虽然已经退师,但他们割交太原、真定、中山三镇,而三镇官吏军民不肯陷没夷狄,其势必为朝廷坚守。而现下气候已经炎热,金人又有辎重之累,势必不能在汉地久留,所以他们撤退是正常的。可是等到秋高马肥时候,金人要是再杀回来,以责前约,到时候大宋丁点准备也没有,又当如何应对呢? 所以就必须备边御敌! 李纲拢共提出了八条,内里有一条就是复设藩镇。 “唐之藩镇,拱卫京师,虽屡有变故,但终赖其力。而其弊也,有尾大不掉之患。祖宗鉴之,销藩镇之权,罢世袭之制。如此,施于承平,边备无事则可,在今日,则手足不足以捍头目。为今之计,莫若以太原、真定、中山、河间建为藩镇,择镇帅付之,许之世袭,收租赋以养其将士,练习战阵,相为唇齿,以捍金人,可无深入之患。又沧洲与营、平相直,隔黄河下流及小海,其地势易遭侵犯,宜分出滨、棣、德、博四处,建横海军一道,如诸镇之制,则帝都有藩篱之固矣。” 如此之提议在大宋的政治环境之下是绝对的大逆不道的。 府州折家也是世代沿袭,但区区一个贫瘠的府州,焉能跟太原、真定、中山、河间相比? 太原是河东之首府,真定是河北西路之首府,中山、河间也都是河北大郡。 被李纲这么一分划,半个北地都不在朝廷的手中了。 赵桓都不愿意把太原三镇割给金人,又如何愿意把太原等四镇让出去世代沿袭呢? 李纲的提议根本连一个水花都没有溅起来,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但是现在,此一时彼一时也。 眼下的河北情况危急——对于赵桓言,陈遘不止需要足够的支持,更需要独断专行的权利。而且历经了上次的碰壁后,李纲也对自己的提议有所修改。 闭口不谈世代沿袭的事儿,只把李唐时候节度使所攥着的军政大权尽数抛过去,而且特意标出这是特殊情况下所设,这果然是打动了赵桓的心。 陈遘在中山府收到汴梁来的诏书后一脸的懵逼。 这权力给的也太大方了? 大方的叫他都有些怕了。 “相公,真定传来有报。燕王使人急赴祁州!” 祁州是中山府东南部的一个州,知州和通判在金人南下的时候就撒腿跑了,州人推举了蒲阴(州治)知县赵权暂理州政。现在金人退去,赵权被提拔为祁州通判,知州则是新到的李慧。 这位李相公那是耿南仲的门生,绝对的赵桓一党,到任了后就立马开始抵制燕王令,态度很是坚决,手段也甚是强硬。 河北两路许多新任官员,那一个个按道理都是赵桓的人,都担负着同样的使命,但却属李慧最激烈。 刚刚还在为汴梁的诏书而震惊的陈遘,脸色立刻变了来。就是边上传旨的天使,也神色紧张起来。 燕王会怎么做呢? 是不是也像李慧那般强硬激烈呢? 搞不好这可是会成为引发两边冲突的导火索。 虽然燕王与汴京的冲突早晚会有,这已经是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秘密。但现在就产生碰撞,那会不会有些过早? “甭管过不过早,你们说,就汴梁城龙椅上内坐着的那位,他现在有胆子与孤开战吗?” 钱盖、范致虚的兵马陆续赶到了汴梁,同时王襄也领兵去到汴梁请罪,还有南面的援军,汴京城据说这阵子光拣选兵丁就有十余万众。 另外还有大量兵力被不知道了河洛、齐鲁与黄河一线。 有淮南江南输入的钱粮支撑,汴梁一时间还撑得起这架子来。三四十万大军云集,还是很唬人的。 汴梁城的内线传回的消息,随着一支支援军的抵到,赵桓的权威又恢复了很多啊。士民的口中对汴梁朝廷的看法也发生了不小的转变。 但是,这几十万部队的战斗力就有值得商榷了。 钱盖、范致虚手下的兵马可不是纯粹是西军,不少都是西北六路的义勇、壮勇,乃至是弓箭社之类的民兵。不管是武备还是战斗力,比之真正的西军可差远了。 赵构从来不把那几十万宋军当回事。 甚至他还指示韩公裔所领的锦衣卫去悄悄接触内里的一些将领。比如范致虚手下的李彦仙、刘锜,还有钱盖手下的翟进翟兴兄弟。 几十万人马里肯定藏龙卧虎,但现在很多人都没露出头角来,赵构能看到的也就是李彦仙、刘锜和翟家兄弟了。因为这些个人都是他有耳闻的。 刘锜就不说了,翟家兄弟也不说了,前者是后世很多人都知道的抗金名将,一场顺昌大捷就足以叫刘锜名垂后世。后者亦毁家纾难,在王襄率军逃走后,起义师抗金,更收复了赵宋皇陵,早就被赵桓予以重赏了。赵构在进军河北时候标出的八股力量,翟家兄弟就是其中之一。 李彦仙呢,也是个牛叉人物,在后世的名头不怎么响亮,但能耐绝对不小。 独存陕州两载,屡屡杀败金军,使得占据了洛阳的金人无法长驱直入关中,要不然富平之战就不是建炎四年(1130年),而该是建炎二年就打响了。 赵构21世纪的时候注意到过这个人。 还知道这李彦仙本名李孝忠,在第一次东京保卫战后曾经弹劾时任宰相的李纲不知兵事。结果遭到有司追捕,不得不易名逃匿。直到金人二度从来,才再度从军。 现在李纲又被复起,李彦仙还能在南面待到安稳么? 不是赵构狂妄自大,明知道对面数十万军中藏龙卧虎,赵桓还重新把姚古从南面拉了回来,加上张叔夜、姚友仲、刘延庆等,也不是没有知兵的名将。但他自持震天雷在手,真就不把南面的宋军放在眼中。 第三百八十四章 太上皇选错了皇帝啊 四月份,五月份,六月份,时间如流水一样划过。 对于大江南北的百姓们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喘息时间,夏粮丰收了,被天灾人祸与兵灾轮番对付的百姓们终于能喘口气了。 但这只限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广大农民。 从基层向上升格一个阶层,那些个城里的小市民们可就都清楚这几个月里汴京城的赵官家和真定府的燕王爷之间闹出了多少事情来。 不说别的,只说是舆论上,那一个个官老爷们可不全站在赵官家这边了。原因也很简单,北地三路,这段时间里大大小小被收拾的官员有上百人之多,轻的罚金挨板子,再重的就是丢官去职蹲大狱,最重的则是掉脑壳。最后至少占了一半数额。 赵官家一年还杀不了十几二十个当官的呢,赵构倒是利索,才几个月就干掉了五六十。 从李慧的死开始,赵构是一步步的把天底下的官儿们往汴梁逼。 双方根本利益上的冲突造成了彼此不可调和的矛盾,在士大夫们的口中他的名声已经坏透了。 残暴、苛刻,一盆又一盆的污水泼到他的头上。直把一个不久前才力挽狂澜的英雄变作了一个凶残肆虐的魔鬼,在一个个道德先生的口中,只论‘凶残’二字,他都能与秦始皇、隋炀帝一较高下了。 因为,没人想在自己的脖子上套个枷锁,更不想断送了日后的美好生活。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更别说赵构是在拉升皇权,打压文官集团,如此大仇自然要不共戴天。 而赵桓也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底气逐渐强硬起来,只是因为他始终没能搞到震天雷的配方,双方在军事倒还有着克制。 赵桓不得不保持克制。 明明知道赵构在夯实自己的根基,明明知道这个时候的赵构是最虚弱的时候,可赵桓也好,女真人也好,乃至是西边的党项人也罢,一个个都不敢主动向之发起攻势。 震天雷的威慑力可见一番。 虽然实物肯定已经传入南北两边了,锦衣卫报告的消息说,汴梁城里已经copy出了震天雷,药粉那玩意儿他们又不是没有。只是威力太小了,根本不能跟震天雷想媲美。 那东西看起来都是黑乎乎的粉末,然而配方不同,原材料的纯度不同,得出的效果自也是天差地别。 韩公裔眼下主持的锦衣卫,短短时间里已经声名大噪,直把老前辈皇城司压的抬不起头来。 那官府士林不一直在抨击赵构凶残肆虐么,锦衣卫就把一张张大字报贴的满地都是,从汴京城到洛阳城,从洛阳城到金陵,手中握着活字印刷术和油墨工艺的赵构,很轻易的就把一个个被他处置的官员们的罪过都列举了出来。 看着这些个人贪腐的金额,士大夫们还能矢口否认,或者视若不见,但老百姓与之的看法能一样么? 中国的人民大众,从古到今对‘青天大老爷’的尊崇与追求,那都是有目共睹的。赵构杀贪官,是推远了士心,却收揽了真正的民意。 如那李慧,在宋廷高层们的眼中自是不该死的。贪污的数量是过于打了一些,可哪里需要杀人,把人远远地贬去荆南岭南不就是了? 如果可以,他们宁愿天底下一个当官的都不死。 范仲淹所言的:“祖宗以来,未尝轻杀臣下,此盛德之事,奈何欲轻坏之?且吾与公在此,同僚之间,同心者有几?虽上意亦未知所定也。而轻导人主以诛戮臣下,他日手滑,虽吾辈,亦未敢自保也!” 那多少年来可一直都牢牢铭刻在赵宋士大夫们心中的。 当官的、读书人都说赵构性情暴戾,可事实上赵构在百姓中是口碑还有几分清白,那最大的原因就是老百姓们对贪官的痛恨。 只要把事情把罪状告知了百姓,赵构的支持者就已经遍布大江南北。这都是那一张张大字报的功劳。 眼下时代又不是21世纪,大街小巷摄像头到处都是,在通话完全靠吼,交通完全靠走的时代,只需要一两个锦衣卫成员,从上头手中接过大字报后,就能搅得一整座城市不得安宁。 虽然官府是差役能见到就撕,可消息总是能传扬出去的。更主要的是,这老百姓们就不信天底下当官的还能有几个好人。 经过了徽宗时代的败坏,赵宋官员的信誉度早就黑的跟淤泥一样脏了。 他们说一,老百姓反而信二。就跟后世某个时段一样,朝廷的话说了没人信,反而一个个把国外媒体的报道风味纲目。 也就是后来信息越发的畅通之后,国外媒体的嘴脸被一个个人看到通透了,这情况才有一些转变。 可眼下的时候却正是底层百姓对头顶上的做官的不满爆棚的时候。宋徽宗纵然蔡京、朱勔等为非作歹,可是把赵宋给折腾的元气大伤。前两年的北方大暴动和南面的方腊起义还历历在目。 历史上也就是金人南下给了赵宋转移仇恨的机会,一切的内部矛盾在强大的外来压迫下都化为了云烟,南宋初期抡起巨匪大寇,真正有牌面的也就一个杨幺了。 只能说,老赵家把自己的信誉值透支的太厉害了,现在,金人已经退去,内部的阶级矛盾也已经重新取代了外部的民族矛盾成为了当前社会的主体,老百姓可不就是把朝廷官府的话反过来听? 这一情绪真的给赵构很大的帮助。 更别说赵构这几个月所作出的成绩也是实实在在的。 嗯,他并没有给老百姓减一分的税赋,但是在他的督促下,各州县的当官的也好,当吏的也罢,却没人再敢肆无忌惮的伸手捞取好处了。 这不是说他已经彻底的杜绝了贪腐这一情况,而是在早前大官大贪小官小贪的基础上大砍了一刀来,说是拦腰斩断都是轻的。一个个担心自己脑壳的官吏们,较之前些年真的是收敛的太多太多了。 这对北地的老百姓而言可就是天大的好处了。 更别说勤王汴梁的那些士兵们,人人减免五年的税赋,赵构也真正做到了。 再加上赵构砍杀了一个个贪官污吏,这群众基础也是有了。连同他解汴梁之围,屡次大败金虏,收复北地的功劳,百姓们可不会真的都挺做官儿们的言语,把赵构视为暴戾的化身。 “有粮食了就好啊。”赵构看着梁杨祖递上的折子,满脸都是笑容,“有粮食了,孤就能动兵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你这厮是趁了谁的势头 “不知安抚相公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李慧恭恭敬敬的把张所迎入州衙。 双方就像是擂台上比武的人,虽然都想把彼此一拳扪倒,可在比武之前也还是客客气气,礼仪齐全的——在百姓面前不能丢了官儿们的体面。 只不过跟李慧想的不同,张所,不,应该说是赵构,一点都没顾忌他的身份,直接把他拿了下来。 坐在州衙高堂之上,张所脸色肃穆,看着被押着跪倒地上,扒去了官帽官袍的李慧,两眼冷若冰霜。 在如今赵宋的政治大气候下,贪污受贿不是不能容忍的事,他张所也不是眼睛里不容沙子的主儿。 然而,眼下的李慧做的真太过太过了。 就赵权的禀报,从这厮到任之后,整个祁州地界,至少有二十万亩良田被他亲自出手送到了本州豪强大户的手中。在这股肆无忌惮的污黑风气下,整个祁州的大小官吏有样学样,就这短短是时间里,各地流入大小豪强富户手中的田亩没有八十万也有五十万亩,而账面上被查明的无主之田却仅有不足三万亩。 何其的丧心病狂啊。 那些人只需要用十分之一甚至都不到的钱财便能把成千上万亩的良田收入囊中。 李慧借着这时机大发横财,月入十万贯犹多,大小官吏们也一个个吃的肚儿圆,却不知道这都是在给自己挖坑。 他们的一举一动全被赵权看在眼里,一笔一笔无一不记录的清清楚楚。现在所有的罪状被张所一股脑的抛出来,立刻打了李慧一个措手不及。 刚刚被扒去官袍,摘了官帽的李慧,从懵逼中回过神来,就要对张所破口大骂。 他是一州知州,还是皇帝钦点的官,张所竟敢如此无礼? 可嘴巴还没张开,张所就噼里啪啦的把大把的罪状盖了过来,李慧转眼间就又懵住了。 从惊愕愤怒到哑口无言,再到面如死灰。 虽然只是罪状,而不是实实在在的证据,但一笔笔交易全都查清楚了,想要证据还不容易吗?按图索骥就是。 如此罪过,别说是放在燕王的手中了,就是照着大宋律法,李慧也得不了好。 可话也说回来了,这要真是在赵桓手下当亲民官,他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了。李慧之所以敢如此的胆大妄为,说到底还是赵桓的态度给了他底气。 就像眼下时候,虽然面如死灰,可李慧并不觉得自己会死。顶多是不名誉的被押回汴京,然后落地个贬官发配的下场。但不用他,只需要潜伏几年,他来日还能杀回朝堂。只要赵桓能成为最终的胜利者,他不仅无罪反而是大大的有功之臣。 现在的大宋官场多的是贪婪无厌之徒,从开国到现在也有一些官儿因为贪污受贿而丢官去职蹲大狱,甚至是丢了脑壳的。 但丢脑袋的是极少数的,尤其在仁宗皇帝之后,因为宋廷官吏普遍都贪,十官九贪可不是虚假。 张所看着李慧的神色慢慢又镇定了下来,嘴角冷笑着,李慧心里想着什么他怎么会不知道?可惜啊,这鸟厮的如意算盘是打破了。 “赵权、韩世忠。” “属下在。”二人连连听命。 “你们去把所有涉案之人全数缉拿归案。”然后他要开一场公审。 什么是公审,如何判李慧斩首,这都是赵构的主意。 因为大宋朝现下对于贪官污吏的惩罚措施简直太轻了。明明该死的人,却顶多罚金贬官就能了事。整个天下都已经是无官不贪了。 贪污个千八百贯的根本不是事,那些个亲民官谁个要没有万贯家私,那都不好意思见人。 天下吏治,社会风气,已经到了不得不刷新是时候了。 毕竟打赵宋开国以来,这龙椅上几位皇帝里,就没谁真的对贪官污吏大杀特杀是。便是杀贪官杀的最多的赵老大(亲手ko了近三十人),在位十七年也才杀了三千来人,被钦命诛杀的州府(相当于地市级)以上级别的官员更是只有一人,那是典型的只拍苍蝇不打老虎。 是高官们待遇丰厚,然后一个个就都清廉了么?那怎么可能。 赵宋的高官们不仅贪,而且从开国时期始,就几乎没有人因贪腐而受到追究,绝大多数贪官都能寿终正寝。 赵普、王全斌、丁谓、王钦若、蔡京、王黼、朱勔、童贯、高俅等等…… 一个个都是家财万贯甚至富可敌国的巨贪。 他们贪赃枉法,他们卖官鬻爵,他们横征暴敛,他们假公济私,一个个都运用权力捞足了银子。 但就因为他们是皇帝的宠臣、功臣、能臣,皇帝认为他们威胁不到皇权的生存,对其贪腐行为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他们之中个别人(如丁谓、蔡京等)倒台,也往往是政治斗争的需要和结果。 故而,赵宋一朝那就是贪腐的天堂。纵然也有些清廉官员,比如范仲淹、包拯,也难真的济事。 尤其是到了宋徽宗时候,政治大气候已成。朝堂上下的贪腐早已深入到社会的每个角落,上有大贪,下有小贪,民怨沸腾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 赵构又怎么可能不肃清吏治呢? 吏治腐败的危害性,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一清二楚。尤其是赵宋的这些个贪官,真的是又贪又没本事。 所以,他要借着李慧这只鸡来吓一吓猴子的同时,也要正式的叫告诉天下人一声,他要改一改规矩。 李慧还想着自己不会死,顶多是贬官,那真的是在做梦。 但张所也知道,自己这一步跨出去,今后别说汴京城的赵官家能恨死自己,就是那些个士大夫们也再不会将自己当成他们的同类。 赵构这就是在变着法的叫他纳投名状。 偏偏借口是如此的正大光明,容不得张所推脱推辞。 他是可以立刻提出辞呈,但如此作为非是他的性格。 …… 首先乱搅起来的就是蒲阴县城,这城中还留着的大户人家,有一个算一个,就没谁会忍得住嘴的。 现在就跟着李慧一起全掉进沟里了。 “李员外,安抚相公有请。您还是乖乖地跟小人走一趟吧。” 说话的是个衙门都头,看着眼前老者骤然色变的面容,心里那是个舒坦。作为赵权是心腹,他自然是随着赵权的‘变心’而‘变心’了。 今天对他来说是个大好日子,图穷匕首见,可能叫他狠出一口郁气了。 “你这厮是趁了谁的势头,安敢如此行事,看老夫告到州衙,让你人头落地。” 老头看着都头气的浑身都颤抖,他是什么身份,平日里安会将眼前的胥吏放在眼中? 看着往日里根本不被自己放在眼里的小人物在自己面前吆五喝六,可不就怒不可遏?当下就喝呼家丁护院把眼前之人打将出去。 接着呢,这李家就更惨了。都头是个小人物不假,但都头背后还有骁骑军在呢。 当李家的家丁护院拿着棍棒将都头一行赶出大门外时候,那狠话都还没说一声,一个个就脸色大变的跪倒地上。 外头数十铁骑,人人虎视眈眈,叫他们如何不跪? 第三百八十六章 燕王的雄心壮志 李家外头街巷里都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他们不敢往骁骑军边上凑,却可以在旁边围着。临近左右的民房处,一家门口都能堆集着五六七人,个个都对着孙家指指点点。 “今日之事真是怪异,那安抚相公刚进城,眨眼就派人来抄拿李家,怪得紧啊……” “这李家莫不是暗通金虏?否则安会这般?” “不止是李家,前街的文家、赵家也被抄拿了……” 而等到这一股股的人流慢慢的向州衙汇聚的时候,一个新的消息引爆了无数凑热闹的百姓。 州官李相公也被拿下了。 这可真的叫祁州的百姓们目瞪口呆。这是多少年都不遇一次的事情了,今儿竟叫他们给撞见了?至于李慧到任祁州后的贪污受贿,这在百姓们眼中不是纯属正常么。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汉听后嘴巴都张得老大。从他记事开始,几十年里这祁州换了多少任州官那早就记不清楚了。可是在任上就坏事的州官,别说眼下的李慧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就是那坏了事的知县相公他都没见过一个。 被扒了官袍,摘了官帽…… 就是最底层的老百姓听了也知道李慧摊上大事了,这位知州相公要倒大霉了。 “是啊是啊,天下第一的怪事倒是被俺们遇上了。” 老汉边上的一人接口说道。 张所、韩世忠全不在意这些百姓的议论,等一个个‘人证’被带到之后,被当众宰杀的就是李慧了。 一匹匹绫罗绸缎,一箱箱铜子,甚至是大半箱金银,还有大批的珠宝珍玩,其中只珍珠就有三匣子。百姓再也不质疑李慧为什么倒霉了,这般的财富,显然不是他的俸禄能置买下的。 这么些市井小民们一辈子也看不到的泼天财富,就像后世被晒出的累成了墙头的红票一样,真的能给普通人一极大的震撼。同时,大家也都清醒的意识到这些只能是李慧贪污受贿而来的。如此谁也不会再给李慧说一句话,有谁见过老百姓为一个贪官求情的? 倒是忽然不知哪个百姓口中传来一声喝彩:“抓得好,这狗官方到任几天,就发了好大的横财,活该他被抓!” 这一句大声的喝彩,倒是把韩世忠吸引住了,回头不断去搜寻是哪里发出的声音,却是也看不出是谁说的。 虽然没看出是谁喊得一句,他却也是眯着眼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粗坯,起于卒伍。 能有今日地位,全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来的功名。但人并不贪财!在赵构麾下以来,旦是有那赏赐,千金散尽,分于将士手中,或用于抚恤阵亡将士家属。极得将士军心,在军中的名头真不弱于能与军兵同甘共苦的岳飞。 如此爱兵之人对于李慧是尤其的仇视。 因为,这鸟人到任后不老老实实的清查治下的无主之田亩,反而把属于将士们的田地拿来换取钱财,合着该杀。 而州衙公堂之上,张所根本不需动刑,那些被提溜到堂上的大户一个个就老老实实的交代了事宜。 看到李慧的惨样之后,他们一个个可不就乖乖的很。 然后签字画押。 罪状迅速被张所使人贴到了衙门外,同时贴出的还有相应的惩处。 李慧被判斩首,其他之人,每个都被重罚了一笔钱,吃进去的吐出来不说,还要翻倍的往外吐。这也是因为这些人家都很乖觉,见势不妙,就一个个认怂,没人想着暴力抗法。所以惩罚只是翻倍! 整个蒲阴城里的百姓们是都知道了前因后果,看到那以千倾为单位的田亩数量,多少人都发自心底的高叫一声:杀得好! 张所看着手中被统计出来的数字,这还只是城内的人家,城外的乡间豪强大户可也不少。何况李慧做下的勾当影响的是整个祁州,而不是州治蒲阴一地。 这事儿结束之后,整个祁州扫荡一遍,那收获绝不会小。 不过接下来消息传开,事情的重点就不再祁州本身了,那些个乡间豪强是很无法无天不假,然而他带来的骁骑军是吃白饭的吗? 为什么燕王会把爱将韩世忠抛过来,防的不就是这点么。 事实上对比祁州的乡间豪强,燕王真正的敌人是南面的汴京,甚至于因为燕王要做的事儿,乃至已经下的辣手,他的敌人还当是大江南北的无数士大夫。 大宋的读书人在这般宽松的环境下早就养的‘随心所欲’了,如何能认同燕王的那一套乱世用重典? 李慧死了,可天下还有无数个王慧、赵慧、张慧、孙慧……,大宋的贪官数不胜数,谁都不愿丢掉自己的小命。便是许多操行比李慧要好上一些的官儿们,也不愿意在自己身上套上一层枷锁。 燕王此举等若是把无数本可以争取的官员士大夫通通推到了汴京那边。 张所不知道宗泽、赵不试等是不是已经劝过燕王,横竖他是劝过不止一次。照张所本来的打算,那就是把李慧押下,罢官去职,再或是打入囚车送去汴京城。 虽然李慧的行为真的很触目惊心。 要知道,赵宋一朝对贪腐可是有很严格的规定的。别以为赵宋贪污成风,又是文人的天下,律法对贪污就很高抬贵手了。事实上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宋朝法律有明确的规定;贪污20两银子以上,发配岭南或者朱崖洲。贪污40两银子以上,斩首。老赵家最开始的时候似乎跟现在很不一样,在推行高薪养廉的同时,也对那些违反君臣默契、不开眼的家伙们绝不宽恕。 这或许是因为赵宋之前是无法无天的唐末五代乱世把。 五十来年里天下变了又变,皇帝换了又换。当官的不在有权在手的时候就大肆的捞取好处,保不准皇帝一边自己就是另一幅模样呢。 何况那个时候的权柄都在武人手中,文人在刀枪面前不比鸡鸭好了。就更是养成了社会贪腐成风的恶习了。 谁带着还奢靡成风,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富贵能持续多久。自然今朝有酒今朝醉了。 柴荣上位之后就着重整治吏治,整顿风气,赵老大上位后更再接再厉。定下了一个很苛刻的规定! 20两银子在现在能换取八十贯铜钱,可在宋初时候,一两银子只能兑换一两贯铜钱,这标准还是挺苛刻的。甚至还把贪腐和“十恶不赦”的造反等大罪一起列入了绝不赦免的行列,所以当时的吏治比起五代以来的贪婪成风,肆无忌惮已经大大有所改善。 哪怕老赵家所定的律法根本不能当真。 尤其是老赵家的江山坐稳之后,一切就都更加松弛。等到哲宗时候,全天下犯了死罪的官儿,不管文武,所活垂及九分。 明明都是死罪,却十个理由能活下九个。甚至那九个当中还能有一半继续当官。 赵构现在要重新摆出赵老大那时候的模样来,甚至还犹有过之,苍蝇老虎一起打,这消息传开之后,真不知道会给汴京城里的赵官家增添多少助力。 可同样的是,当有如此多支持的汴梁继续被燕王给击败之后,整个天下的权柄可真就被彻底洗牌了。而不再是换汤不换药的换一个皇帝。 张所现在知道了燕王的雄心壮志,他也只好豁出去来陪着燕王走一遭了。 因为他再反对也没用啊。 第三百八十七章 孤能动兵了 四月份,五月份,六月份,时间如流水一样划过。 对于河东河北的农民们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喘息时间,因为夏粮丰收了,被天灾人祸与兵灾轮番对付的农民们终于能喘口气了。更别说燕王下令今年是粮税减少一半! 数以百万计的北地农民只把赵构奉为万家生佛,除此之外对他们来说,真就再无大事了。 但这只限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广大农民。 从最底层向上升格一个阶层,那些个城里的小市民们可就都非常清楚,这几个月里汴京城的赵官家和真定府的燕王爷之间究竟闹出了多少口舌来。 不说别的,只说是舆论上,那一个个官老爷们可不全站在赵官家这边了。原因也很简单,北地三路,这段时间里大大小小被收拾的官员有上百人之多,轻的罚金挨板子,再重的就是丢官去职蹲大狱,最重的则是掉脑壳。最后一种至少占了总数一半的份额。 赵官家一年还杀不了十几二十个当官的呢,赵构倒是利索,才几个月就干掉了五六十。这可只是北地三路啊。整个大宋整整二十六路呢。 赵构可不就被全天下的当官的视为洪水猛兽了么。 在如此的背景之下,这段时间里光是挂印去职的大小官员都有三五十人。 可以说,从李慧的死开始,赵构是一步步的把天底下的官儿们往汴梁逼。 双方根本利益上的冲突造成了彼此不可调和的矛盾,在士大夫们的口中他的名声已经坏透了。 残暴、苛刻,一盆又一盆的污水泼到他的头上。直把一个不久前才力挽狂澜的英雄变作了一个凶残肆虐的魔鬼,在一个个道德先生的口中,只论‘凶残’二字,他都能与秦始皇、隋炀帝一较高下了。 因为,没人想在自己的脖子上套个枷锁,更不想断送了日后的美好生活。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更别说赵构是在拉升皇权,打压文官集团,如此大仇自然要不共戴天。 而赵桓也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底气逐渐强硬起来,只是因为他始终没能搞到震天雷的配方,双方在军事倒还有着克制。 赵桓不得不保持克制。 明明知道赵构在夯实自己的根基,明明知道这个时候的赵构是最虚弱的时候,可赵桓也好,女真人也好,乃至是西边的党项人也罢,一个个都不敢主动向之发起攻势。 震天雷的威慑力可见一番。 虽然实物肯定已经传入南北两边了,锦衣卫报告的消息说,汴梁城里已经copy出了震天雷,药粉那玩意儿他们又不是没有。只是威力太小了,根本不能跟震天雷想媲美。 那东西看起来都是黑乎乎的粉末,然而配方不同,原材料的纯度不同,得出的效果自也是天差地别。 韩公裔眼下主持的锦衣卫,短短时间里已经声名大噪,直把老前辈皇城司压的抬不起头来。 那官府士林不一直在抨击赵构凶残肆虐么,锦衣卫就把一张张大字报贴的满地都是,从汴京城到洛阳城,从洛阳城到金陵,手中握着活字印刷术和油墨工艺的赵构,很轻易的就把一个个被他处置的官员们的罪过都列举了出来。 看着这些个人贪腐的金额,士大夫们还能矢口否认,或者视若不见,但老百姓与之的看法能一样么? 中国的人民大众,从古到今对‘青天大老爷’的尊崇与追求,那都是有目共睹的。赵构杀贪官,是推远了士心,却收揽了真正的民意。 如那李慧,在宋廷高层们的眼中自是不该死的。贪污的数量是过于打了一些,可哪里需要杀人,把人远远地贬去荆南岭南不就是了? 如果可以,他们宁愿天底下一个当官的都不死。 范仲淹所言的:“祖宗以来,未尝轻杀臣下,此盛德之事,奈何欲轻坏之?且吾与公在此,同僚之间,同心者有几?虽上意亦未知所定也。而轻导人主以诛戮臣下,他日手滑,虽吾辈,亦未敢自保也!” 那多少年来可一直都牢牢铭刻在赵宋士大夫们心中的。 当官的、读书人都说赵构性情暴戾,可事实上赵构在百姓中是口碑还有几分清白,那最大的原因就是老百姓们对贪官的痛恨。 只要把事情把罪状告知了百姓,赵构的支持者就已经遍布大江南北。这都是那一张张大字报的功劳。 眼下时代又不是21世纪,大街小巷摄像头到处都是,在通话完全靠吼,交通完全靠走的时代,只需要一两个锦衣卫成员,从上头手中接过大字报后,就能搅得一整座城市不得安宁。 虽然官府是差役能见到就撕,可消息总是能传扬出去的。更主要的是,这老百姓们就不信天底下当官的还能有几个好人。 经过了徽宗时代的败坏,赵宋官员的信誉度早就黑的跟淤泥一样脏了。 他们说一,老百姓反而信二。就跟后世某个时段一样,朝廷的话说了没人信,反而一个个把国外媒体的报道风味纲目。 也就是后来信息越发的畅通之后,国外媒体的嘴脸被一个个人看到通透了,这情况才有一些转变。 可眼下的时候却正是底层百姓对头顶上的做官的不满爆棚的时候。宋徽宗纵然蔡京、朱勔等为非作歹,可是把赵宋给折腾的元气大伤。前两年的北方大暴动和南面的方腊起义还历历在目。 历史上也就是金人的南下给了赵宋转移内部仇恨的机会,一切的内部矛盾在强大的外来压迫下都化为了云烟,南宋初期抡起巨匪大寇,真正有牌面的也就一个杨幺了。 只能说,老赵家把自己的信誉值透支的太厉害了,现在,金人已经退去,内部的阶级矛盾也已经重新取代了外部的民族矛盾成为了当前社会的主体,老百姓可不就是把朝廷官府的话反过来听? 这一情绪真的给赵构很大的帮助。 更别说赵构这几个月所作出的成绩也是实实在在的。 嗯,他并没有给老百姓减一分的税赋,但是在他的督促下,各州县的当官的也好,当吏的也罢,却没人再敢肆无忌惮的伸手捞取好处了。 这不是说他已经彻底的杜绝了贪腐这一情况,而是在早前大官大贪小官小贪的基础上大砍了一刀来,说是拦腰斩断都是轻的。一个个担心自己脑壳的官吏们,较之前些年真的是收敛的太多太多了。 这对北地的老百姓而言可就是天大的好处了。 更别说勤王汴梁的那些士兵们,人人减免五年的税赋,赵构也真正做到了。 再加上赵构砍杀了一个个贪官污吏,这群众基础也是有了。连同他解汴梁之围,屡次大败金虏,收复北地的功劳,百姓们可不会真的都挺做官儿们的言语,把赵构视为暴戾的化身。 “有粮食了就好啊。”赵构看着梁杨祖递上的折子,满脸都是笑容,“有粮食了,孤就能动兵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府州折家 赵构要动兵了。但他要对付的并不是北面的金人,而是依旧盘踞在河北河东山林湖泽里的陆匪水寇。 他是要剿匪。 随着王善的投降,河东河北地界成气候的匪军/义军是没有一支了,但小虾米却多不胜数。 就像水浒里的清风山、二龙山、桃花山一样,三五百人缩在山林中打家劫舍,可谓多如牛毛。 随后是两月时间里,在宗泽手下效力的王善频频建功,顺利达成了河东河北地界的‘剿匪第一人’的成就。 因为他往日在绿林中的名头,把自己的名声拿出来做招降纳叛的资本,河东之地明明地形地势远较河北来的复杂,但那‘剿匪进度’却能与河北两路齐平,这都赖王善之力。 然后王善便就得到赵构的重用了,被一纸调令调到了真定府,成为了真定城南门守将。 这是个很叫王善蛋疼的调命,也是个叫人说不出滋味来的调命。 按照眼下燕王军的建制,五大营的框架依旧还在。之下依旧是每营五军,每军至少五个营,也就是两千五百人,这是至少。 如此的,赵构手下只精挑细选出的披甲精锐,就有六万余人。事实上五大营在编的军兵数量几乎于八万众。 除了这支主力军外,余下的就是守备军了。 与主力部队里每军至少五个营的规定不同,守备部队中却是每个军最多五个营。 营官就是指挥使,军将就是都指挥使,与主力部队里的统制官的称呼也是不同。 王善一开始就是个都指挥使,他手下名义上的几十万人,十个里有九个是老百姓,都是往日里跟着王善混饭吃的流民难民,在王善被宗泽引兵击败后就纷纷选择投降。 而他仅有的一些骨干,在被击败后或是被俘投降,或是四散逃去,等到王善也举兵投降之时,他手下已经只剩了七八千人。裁剪老弱之后,能收入军中的也就四五千人。 给他一个都指挥使是头衔,可一点也没有亏待他。 谁叫他是被打败后投降的呢? 但王善随后就在河东的剿匪作战中立下了大功,这自然是要赏赐的,最简单的赏赐莫过于提升一级,放到隆德府或是被赵构使军硬生生从关西地界抢过来的河中府,亦或是晋州、代州这种军政要地做个兵马副总管。 兵马总管与副总管就是都指挥使更上一级的官衔,其上再有正副都总管,这就是一路/省守备军的分层大框架了。 寻常的州府,比如地处腹心的,或是非战略要地经济重地的,那就不设兵马总管,守备部队只有都指挥使,辖下都不见得能有五个营。 但在要害之地,不论州府军,皆设立兵马总管一职,辖下二到五军不等。像隆德府、河中府和晋州、代州。 作为一个三面受敌之处,河东路不管是南面的汴梁,还是西面的党项人,亦或是北边的金人,通通不能小觑,各州府的守备军普遍都是五营建制。 隆德府、太原府的意义就不需要多说了,前者可是大名鼎鼎的上党、壶关所在。而河中府呢,这地儿本属于关西永兴军路,就是长安京兆,但因为盐池的原因,宗泽受命拿下了彼处。 当然,他打出的旗号是扫灭金虏。那河中府丢也是永兴军路先丢的。 河中府对岸(黄河)就是陕州,也就是后世的三门峡,就是李彦仙的驻地。 眼下河东路下辖的几处设有兵马总管的地方,最安逸,也是最不关键的自然是晋州,那地方跟隆德府一样都只有两军守备,临汾盆地么。 王善本人当然也乐意去晋州‘颐养天年’。 因为他发家在河东,往日手下不少人都进了河东军,更招揽了不少绿林好汉,很多人也被宗泽纳入了河东军,他在河东之地可是有一些影响力的。 却如何想得到赵构会一纸调令把他拉去真定府做守将? 真定府的守将,辖下兵马不变,也是五个营,但级别较之军指挥使却高出一头。因为这里是赵构落脚的行在。 赵构不是对王善真的有意见,可他在河东军中的‘故交’也太多了些,现在把人调出河东,不止是防患于未然,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谁敢保证王善不会被皇城司的人给勾动? 至于真定守将的位置是不是更重要,这却是因为赵构根本就不会叫人杀到真定城外。 王善为自己的遭遇叹息,因为他心中有对比对象啊。梁兴、赵云啊,没对比没有伤害,有了对比才会更加伤心。 他被扔到了真定当守将,看似也很不错了。但梁兴、赵云呢,那可一开始就是御营的统制官(御营就是中大营)。 据说燕王专门叫他们去训练一支惯在山中奔走作战的军队,名义上也是一个军,下辖却有十个营。 但是河东最最失落的人远不是王善,而是府州折家。 折彦质早在元宵节后就带着一批震天雷赶到了府州,这可以看做是赵构对折家的信重,尤其是亲眼目睹了震天雷的威力之后,整个府麟二州都轰动起来。 有如此法宝在手,折家今后便是大军十出八九,那也不怕党项贼趁虚而入了。 作为辽宋夏许多年反复鏖战之地,府州城建于黄河北岸的石山梁上,负山阻河,地势险峻,城墙依山势而建,大致呈靴状,周长四里有半,完全就是小而弥坚的代表! 现在又有了威力巨大的震天雷在手,折可求觉得自己就是只有三两千人在手,只要有这一百颗震天雷在,党项人就是发十万大军而来,他也不怕。 在他眼中,如燕王那般只凭着震天雷去炸死杀死敌军,那是十分奢侈的做法。 他们折家本身是不能造震天雷的,故而,最适合他们的做法就是利用震天雷去摧毁敌人是阵列,而后弓弩齐发。 他们府州本身就依山势而建,西夏人要攻城,只城头的滚木礌石就有够他们喝一壶的了,现在又有了无坚不摧的震天雷,府州城固若金汤啊。 但是这高兴劲只持续到了二月里,连徐徽言、孙昂都成为了河东路的正副都总管,而折家却还是原先的老样子。不管是继续做着府州知州的折可求,还是被赵构命为大元帅府副元帅的折彦质,燕王根本就没重用折家人的意思么。 赵构是大元帅府可没有解散,他只是把手头的几个人物分派去了地方。旧人去了,新人自然就来了。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眼下的大元帅府与当初的大元帅府,如何能比? 第三百八十九章 决断 折可求、折彦质相对而坐,这两个府州折家当下最是重要的主事人,此刻全都是一副愁眉苦脸模样。 赵构集团正处在一个蓬勃发展的上升阶段,手下一个个的文武重臣都在节节高升,然而他们折家却已然望见了头顶上的天花板,这对于折家而言如何不是一个沉重到极致的打击? 当任职尘埃落定后,折家就隐隐感觉到了这一事实,接下的几个月里,不过是在被他们反复确认。 “拖得越久,我折家在燕王眼中便越不得意。如今局面就要一个决舍,叔父做何决意?” 折彦质是折可适次子,折可求的族侄,但年纪却比折可求还大出十岁。作为折家的嫡支,仗着一代名将的父亲的遗泽,早前是赵宋的地位远非被局限于府州一地的折可求可比。 只不过事随时迁,折彦质所能依仗的大宋朝发生了剧变,而折可求手中却握着折家的主力,还隐隐与燕王有着深深的隔阂,保持着一定的独立性,这地位自然就一跃与折彦质肩并肩了。 哪怕府州折家作为一个聚群居住的超级大家族,二百年的繁衍里,内部早就不知道分为了几支,折彦质与折可求甚至都要出五服了(折彦质的高祖是折可求是曾祖),但因为折家的‘家风’,彼此间依然亲近的很。 双方都是折家的主事之人,在府州折家影响巨大,都关心折家的长远将来和利益,那说话就根本无需一次次的试探,都直截了当的很。 拖得越久,燕王自然会看折家越不顺眼,将来谁敢说不会给折家穿小鞋? 折可求很清楚折彦质话里是意思,且更重要的是,折彦质这回回到府州还带来了一个消息,一个关乎着未来天下大局的消息——燕王的宏图大略。 宣和年间大宋为什么暴民蜂起?这百六十年来,大宋为何频频爆出农民起义? 这不是一个贪官污吏和朝廷税赋苛刻就能概述的了。 从本质上说,这是不断增长的人口与无法再增加是生活资料间的矛盾。 土地作为农耕社会最为基础是生产资料,那是无法随着人口的增长而增长的。人多地少,随着王朝的繁盛,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这是中国封建社会无可避免的结果。 现在是北宋,南方还有大片的土地可供开发,中国本身的潜力还没有被发掘到极致,然而明清两朝,没有走上向外扩张之路的中国,真就是在等死了。 有了明末时候的经验,赵构故技重施,不要太轻松如意。在朝堂文武重臣眼中划下一个大饼,当然不会涉及到海外封国之类的,现在还不是时候,甚至这政策都轮不到他来实施。可赵构只要把西夏与金人,以及西南的吐蕃和西北的西域,一股脑的通通纳入自己的宏图伟业之中,这在他手下的许多文武大臣看来就是惊天伟业了。 震天雷是秘密依旧纹丝不漏,这就给了赵构手下的文武重臣们莫大的信心。金人在自己最是擅长的平地野战中都败给了震天雷,那燕王日后剪灭金虏,荡平党项,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至于吐蕃和西域,不是赵宋文武看不起他们,那吐蕃早已经不是李唐时披甲数十万的一大强国了,西域更是不堪,只有大军能荡平党项与金虏,镇服吐蕃和扫平西域,重复汉唐雄风,那不在话下。 如此浩大的宏图当中,你得不到燕王是信任,那一个个将来能名垂青史的名号里,凭甚会有你?以后又怎么能搏得荣华富贵? 更重要的是,折家在入宋后能执掌府州百六十年,那最大的原因不是先祖当初降宋时与朝廷的约定,而是府州身处前线,连年厮杀不绝。这是一边州。可要是金人、党项悉数为燕王荡平,府州就从一边州变为腹地,朝廷又安能容忍折家继续如此‘独立’? 折可求与折彦质均不是甚绝世名将,他们俩鸟的大功劳都没有。能坐上如今的位置凭的是他们父辈,一个折可适一个折克行,那才是真正的名将。 折可求和折彦质现如今真正的资本就是折家人二百多年来在西北地界闯下的名号,就是府麟二州里的一两万折家军。 这是折家的根基,是府州折家二百多年传承不绝的依仗,可现在也同样成为了拦阻他们上前更进一步的挡路石。 折可求脸色黯然,折家为大宋效力了一百多年,早就在自己身上打下了很深很深的烙印了。虽然某种意义上形同藩镇,但大宋早就对他们信任有加,这从折彦质先做到了河东勾当公事,为李纲太原之役的副手。太原之役大败后也没有被问罪,反而被擢升为河北河东宣抚副使,就可见一番。之后更是与同知枢密院事李回领兵十二万共守黄河。真可以说的上是洪恩浩荡了。 只是结果不甚美妙。十二万大军不战自溃,叫金人长驱直入,直杀到了汴梁城下,折彦质这才被贬官海州团练副使,赴永州安置。 可以说,要不是因为折可求在太原之役里的首鼠两端,乃至自太原之役后又再没有给金人半点牵制,燕王根本不会这般猜忌折家。依照折彦质在陈留一战里立下的功勋,还有一路向北的苦劳,如今怎可能只落得一个有名无实的副元帅?而他折可求也被死死的限制在府州? 可以说这都是折可求的错! 虽然他自己并不觉得如此,他在太原之役里偷懒耍滑,在太原之役后苟且一时,这总是保住了府麟二州,保住了折家军的根基。 否则再跟金人死拼硬打一波,即便他们能守住府州,怕也会元气大伤。 “折家现在还能做第二个选择吗?”折可求苦笑着。 当初先祖投降赵宋,为折家某得如此不同寻常的地位,那最大的原因就是府麟二州的地理位置。 两州地处辽宋边界,而且府州折家当时还有麟州杨氏这个么姻亲盟友,可现在呢? 麟州杨氏早就没落。选择了一条跟折家全然不同的线路的杨氏,荣光只持续了四代人而已。出身大房是杨业一支,自杨文广之后便就默默无名。而二房杨重训这一支(杨业的亲弟)坠落的更快。杨重训传位于次子杨光扆,杨光扆曾与折御卿共破辽军队于丰州,可惜年仅31岁便英年早逝。当时其长子杨琪年仅七岁,杨氏遂不专麟州之地。 故而,哪怕是手握府麟二州,但外无盟友的折家,如今的局势也较之当年难了十倍不止。 更重要的是,那燕王野心勃勃,有倾吞金夏之意,又岂会放过府州? “我自然不甘放手祖业。”折可求任府州知州多年,官位是比折彦质低,但他手握兵马,俨然一个小诸侯,当然是这般更加自在。“但时到今日,不甘心又如何?” 或许,现在就罢手还真就不是坏事。总比有朝一日被燕王大军重重围困后再‘罢手’来的强! 第三百九十章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赵构拿到折可求的上表后乐了好一阵,当下给折可求加了一副都总管的管号,叫他督管府州、麟州、丰州、火山军、保德军、晋宁州等晋西北诸州县守备军。实则就是防备西夏。 虽然眼下的党项人也在舔舐伤口,后者的实力经过与西军数十年的鏖战,国力已经近乎枯竭。尤其是徽宗年间连连的大败,特别是横山一役的失败,真的已经十分孱弱。 说真的,要不是童贯轻敌冒进,逼着刘法出兵统安城,以至于一代名将和近万精锐血染沙场,那西夏真就被打的保不住河套而逃奔河西也说不准呢。 可党项人便是再孱弱,也能集中起十万兵马来。宋夏停战后的六七年时间里,休养生息的他们已经渡过了亡国之危! 如今夏主李乾顺的王妃曾是辽国的成安公主耶律南仙,天祚帝失国时候一度使人向李乾顺求援,后者先派五千兵增援西京大同,然后再派大将嵬名良辅领兵三万救援天祚帝,与金将完颜娄室战于宜川河畔,然后夏兵大败。 可损失惨重后的李乾顺依旧亲善契丹,三度出兵救辽,又被金军一偏师阻击不能前进。然后李乾顺就舍弃了契丹倒向了女真。 随后是靖康元年时,李乾顺乘金兵进攻赵宋的机会,派兵将原来宋军在两国边境修筑的许多城堡陆续攻占。更以兵夺取了宋境的震武城,攻占西安州、麟州的建宁砦、怀德军等地,最后乘胜攻克天都寨,围兰州,大肆掳掠后撤军而还。 所以说,不要把党项人看扁了。 党项人纵然元气还未恢复,那也是一个大敌。 赵构以折可求统帅晋西北诸州县守备军,唯一的目的就是叫其与党项人作战。这是折家的老本行。 而折可求也是知趣,得命后立刻出兵杀奔建宁砦。 建宁砦在后世籍籍无名,可在北宋时候却大名鼎鼎。因为李元昊一生发动的四场大规模战役,唯独在这儿吃了败仗。同时建宁砦还是麟府二州之间的五座军寨中最大的一座军寨。巅峰时期驻军1500人,而其余四寨驻军则只在300只500人之间。 其重要性就可见一番。 可以负责任是说,建宁砦的失陷,一定程度上已经阻碍了府州和麟州之间的交通。二州之间最便利的往来线路被掐断了——依照着范仲淹、韩琦是战略思想,北宋在西北营造的一个个军寨军堡,大多依靠山川的险要条件,拥有方便搬兵运粮的便利交通,少数军寨更下辖着宜农宜牧的良田,广大州官、边将们在这里招抚流亡、移民充实,逐步的都能实现自给自足。 关中北境是米脂、清涧、吴堡、佳县、绥德、安塞、子长等低,溯其源均建置于宋代城寨。 而建宁砦就也是这样的一处要地。这里被党项人给占据了,这对折家的威胁是不言而喻的。 但在此之前,折可求却始终未有向建宁砦动兵的势头。原因就是他们背后的大宋自身都已经难保了,而只靠着折家的力量,那可不是党项人的对手。 可现在局面又有了反复,折可求带人气势汹汹的杀到,利用手中的震天雷,并没有废多大功夫就全歼了寨子里是上千党项兵,将之重新夺回。 稍后又依靠着建宁砦的有利地形,大败来犯的西夏军,擒杀党项兵马不下三千。 赵构收到消息后又是乐了一遭,还把战报公开来,引得民间一片叫好声。 大宋对金人是一直吃败仗,对辽军也谈不上心理优势,哪怕辽国都已经灭亡了。但他们对西夏人可还是有一定的自信心的。徽宗年间与党项人的一次次大胜为他们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彼时的西夏恨不得给大宋跪下当孙子,可现在李乾顺却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如此作为可不就叫军民官绅尽都不耻! 现在大宋腾出手来一巴掌抽了过去,眼看着党项人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河北河东的军民可不就更加是舒心舒怡了。 大名府中,一家酒楼二层的雅间里。 一群酒客刚刚结束了关于西夏是话题。 “……燕王手中有二十万精兵,还有震天雷在手,金人且不是对手,党项人更无须多说。俺就等着王师能拿回灵武,在这有生之年可得以回到祖地去祭拜一下祖宗,那是死也心甘。”一个肥头大耳的商贾略带感慨地道。 他家自从李继迁(李元昊的爷爷)夺取灵武后,流落他乡已经一百余年。虽然早就在河北安家置地,但有朝一日若能回到祖地,祭拜一下祖先,却是他们这一支百多年来是祖愿。 “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如今燕王手握虎贲雄师,金人且不是敌手,南面的赵官家安能抵得住?这天下重归一统怕也就是三五年间了。而燕王一旦掌握了天下,安会放过党项与金人?这张贴的告示就已经能表明大王的态度了。员外无须多虑,只耐心等待些时日,定能圆了心愿。”说话的人就坐在那肥头大耳的商贾边上,生的也一样的肥头大耳。 “是啊。否极泰来,否极泰来啊。老天叫我中原出了燕王这般的雄主,又有神佑天命加身,不日必可荡平天下也。如此这天下就至少又有百年的太平光景了。” “赵兄这话说的是。我中原先受挫于契丹,二遇挫于党项,三则完败于金虏之手。就在俺以为要披发左衽时候,朝廷中竟出了燕王这般是盖世人物,可不是否极泰来吗?” “什么否极泰来不否极泰来的。小弟没那么大的家国志气,只求一个平安即可。乱世之人不如狗啊。俺之亲朋好友数十条性命就败在了这几年间,或死于刀剑之下,或死于伤病之中,思之心寒,思之心寒啊。所以说,这朝廷兴亡国家荣辱就且都放一边去吧,只要能再现太平岁月,俺就感恩戴德了。” 这桌酒席上的人物尽都是大名府内的富商,乱世里,贫民百姓受苦,他们又何尝不受苦?听最后那人这般说话,一时间就全都沉默了下来。 金兵两次南下,还有之的宣和大暴动,大名府城是都没有被拿下。但这不意味着大名府就没损伤,不意味着这些个富商们的亲友眷属就全在大名府城里,或是躲进了大名府城。 谁家又没几个亲友死掉? “太平年月,太平年月啊。没经过乱世,那就不知道太平年月是珍贵!” 肥头大耳的商贾很是感慨地说道,周围的酒客们纷纷附和。 前些年大宋可没这么衰败,但自打那道君皇帝上台,没几年天下各地兵灾匪祸不断,黎民百姓的日子是王二小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等到宣和北伐,河北民力枯竭,倒霉的可不止老百姓,商贾们也一样遭殃,大家都过的苦不堪言。 而历经了宣和大暴动和两次金人南下之后,许多人这才方知道,什么是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第三百九十一章 无可奈何 金人现如今的都城依旧在北境的会宁府,也就是后世黑省冰城的阿城区,距离幽燕真的是很远很远,就女真眼下的国势看,那是偏僻的很。 此地也极是苦寒,北宋末期那也属于小冰河时代,岭南飘雪,洞庭湖冰封,纵然比不得明末也不会逊色多少。如今八月里,江南还是桂花飘香时候,会宁城已然寒风刺骨,雪花飘飞。 可是再偏僻苦寒的地方,大半年的时间了,也足够他们往汴梁打一个来回了。 大座上的吴乞买脸色很难看,左右的斜也、粘罕、斡离不等金国重臣们也都阴沉沉的。原因无他,那汴梁的赵桓根本不上套。吃定了赵构为了某大义会先对金人下手,是以,任凭秘密出使汴梁的撒卢母、高庆裔等人磨破了嘴皮,也没能劝的赵桓点头,跟女真人南北夹击赵构! “没了赵家小儿帮衬,可用的便只有党项了,偏李乾顺是个刁滑的,若不将先前允诺的前辽西北之地交付给他,恐难说动此人。”吴乞买沉声说。 四年前(1123年)金人遣使臣入夏,向李乾顺提出:如天祚帝逃入夏境,应将其擒捕送金;夏如能以事辽之礼事金,金允许将辽西北一带地割让给夏。李乾顺见契丹灭亡已成为了定局,为了保全夏国的割据地位,遂答应了金的条件。 次年是三月,李乾顺向金朝上誓表,表示依附于金。然后干净利索的把自己的老婆(耶律南仙)孩子(太子李仁爱)给通通干掉。随后党项兵马杀入了辽西北境地,进占天德、云内、武州等州府。可好景不长,不久金兀术就又派兵强占天德、云内等州,李乾顺由此怒金人言而无信。 双边往来陷入了停顿态势。 现在金人想要说动李乾顺,将吃进嘴里的天德、云内等走吐出来,那是必然的。 “些许个州城不足挂齿。只要能说定夏主,来日厮杀时候,可就能剩下大力了。”斡离不开口支持。 粘罕也是一样的意思,“夏主刁滑,却亦是聪明人。当知道今日夏金已成唇齿之谊,唇亡齿寒,休戚相关。”金国不得好,西夏就能得好么? 如此决意定下后,大殿内只留下了吴乞买和完颜斜也兄弟俩,二人脸色始终是难堪。 “南蛮手中握震天雷,非血肉之躯可抵挡。我大金勇士便再是善战,爆炎烈火之下也只能飞灰湮灭。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能拿到那药粉的配方。” 吴乞买从阿骨打起家时候就总理女真政务,虽然军功寥寥,但作为后方的大管家能叫阿骨打出兵征伐时无后顾之忧,那就是萧何一般的功劳。女真的官制、礼仪,税赋,皆出自之人之手。 历史上的吴乞买禁止百官宗室私役百姓,禁买贫民为奴。实行科举制度,录用汉人为官。创立各种典章制度,治历明时,可以说是奠定了金人立国的模范。 这绝不是一个无知粗鲁的人。 一眼就看到了眼下问题的关键所在——药粉配方。 那投石车并非什么稀罕之物,燕王手里的配重式投石车,金人靠着燕云的工匠,早已经仿制成功。那震天雷实物在手,想要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容易的很,难就难在药粉的配方上。 辽人也有药粉,而女真灭辽之后,辽人所拥有的一切就都落到了女真人手中,他们不是不知道那黑乎乎的药粉是什么玩意。 但这药粉与药粉之间也是天差地别啊。 赵构把原料的二次提纯这一信息保护的滴水不漏。外头的汴梁和女真人,乃至西夏人都只把目光投向了原材料的配比上,而忽略了原材料的纯度,那所谓的配方便是真的泄露了,所带来的损失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所以,震天雷这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短时间看,俨然就是赵构的护身符。 女真也好,汴梁也罢,甚至还有党项,赵构的这三面之敌,只要他们一天得不到叫他们满意的震天雷,这些人就无法正面与燕王军抗衡。 而至于寻找到一个抹消掉震天雷优势的法子,那更是不可能。 石砲+震天雷,效果就等同射程缩水版而威力放大版的火炮,还是打开花弹的火炮。历史上火炮被发明了后,人们是怎么去应对的?他们抵挡的住了火炮的威力了么? 况且,千万别忘了赵构使出的震天雷那都是十斤重的,而如果有需要,十斤重的震天雷变成五六十斤重的震天雷对他言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可二者间的威力差异却就是天壤之别了。 在眼下这个时代,手中握着震天雷是赵构,那就等于无敌! 就等于是掌握了超越时代的武力! 而当两个势力开战的时候,一方的军兵根本无法在正面战场上与另一方较量,那么战争的走向又将会是什么有呢。看看历史上的八年抗战就知道了! 所以,吴乞买真的对赵构很头疼。 正面厮杀的问题得不到解决,女真精锐骑兵出动,袭破了赵构几座城池又能当得什么事?甚至在南蛮有了震天雷后,金兵就连袭破城池都成为了一种奢望。 他们能做的就只是把广袤却守卫力量匮乏的农村集镇给搅得一塌糊涂,给赵构增添无数的难民流民。 这对赵构来说是一个很牙疼的事儿,但在吴乞买。完颜斜也,乃至是粘罕、斡离不等人眼中,却是一个怯懦到极致的做法。 如此做法从里到外都不符合他们大金国是作风。 用十年的时间覆灭了强大的契丹的他们,从骨子里信奉的就是碾压式的碰撞。在面对面的较量中,把一个个敌人毫无悬念的击败。 如眼下这般是反击,对于女真高层们言,真的是太违和了。 然而势不如人,就也无可奈何了。 所以他们才能一致同意通过让出利益,来把李乾顺拉入自己的阵营。 从去岁退出中原的那一刻起,他们为了弄到震天雷药粉的配方,已经用去了好几个月的时间。随着冬季是袭来,或者说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个个女真高层们都要放弃了。 “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啊。” 完颜斜也有些丧气的说着。这几个月里他们什么法子都想过了,相信赵桓使出的手段还会更多,但事情就是这么叫人绝望。 伴随着阿骨打,将完颜部从女真诸多部众之一发展到眼下地步的他,自然不是轻易会气馁的人,可赵构把秘密保守的太缜密了,女真精锐又实实在在的挡不住震天雷,叫他也只能束手无策。 眼睁睁的看着赵构一点点是夯实自己的根基,一点点的把河北河东悉数控制在手中。也一点点的看着战争逐渐逼近,威胁日益壮大…… 这种滋味真的太难受了,可他也很无奈啊。 …… 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是没有半点仁慈之说的。任何一点的优势都会被无所不用其极的转化为利益。 更不要说两个国家一强一弱的时候了。 看看历史上的清末民初时的中国是多么凄惨,还有那历史上前期的宋金战争,皇帝被掳,百官受辱,皇妃公主碾落成泥,那都是一样的凄惨。 然而局势一旦反复,当赵构手握大杀器,几次叫金人受挫之后,当金人发现自己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面对震天雷的破解之法的时候,金人的兵锋就立刻缩卷了起来。 如果赵构这个时候愿意和女真人签订合约,掉转头来去攻打汴梁,怕是叫女真人无偿出兵襄助,吴乞买等都求之而不得。 可惜,赵构是一门心思的要先灭女真。 第三百九十二章 我军必胜! 玉露泠泠,金风淅淅,这已是中秋过后了,乃寒冬来临前最后是好时光,也正做厮杀。 这日,五更将近,天上半弯残月,像一把银梳斜挂在东边天脚,昏昏的月亮照见平原夜色朦胧,只有隐隐约约的一抹轮廓。 雄州城里,战鼓号角声响起。赵构合着手下一干文武,已经登上了雄州城的北城楼。 数量高达三万余的燕王军正以最快的速度动员来,不管是步军、骑兵,还是壮勇。民夫,不管是在城内还是在城外。一支支以‘营’做单位的军兵开始秣兵披甲,整顿器具,而后来到城北外的平野中集合。 赵构站在北城楼上,从五更不到时起,一直到清晨朝阳升起。他看着暖暖的阳光照射下,一队一队军士披挂铁甲皮甲,或穿过北门,或打东西两方绕过,一一汇聚在城外的原野上,一营一营军兵汇集成阵,燕山军赤色的军袍直若一片火的海洋。 身旁的杨惟忠、王渊、王彦、刘锐等都统制或都总管一级的将官,同样是红光满面,对接下的战事充满期待。 这不是赵构对金国的第一战,但这却是燕王军第一次杀入金国境内,第一次杀入燕云十六州。想想赵构的宏图大愿,此战若一遭得手,他们可就真的开辟了一个大大的未来。 千百年后便是赵宋早已经成为了过去式,他们也能跟卫霍一样,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在赵构的身旁,还有汪伯彦和黄潜善,以及赵不试、郭永。后者是大名府人,年岁少然刚明勇决。 赵不试任大名府通判时候,勾画军事,多得郭永襄助。 当初金人第一次南下时,时值寒冬,城池皆冻,城外护城河为之冰封近乎无用。郭永恰好在大名府,听闻后就向上提出,弛壕渔之禁,也就是废除在护城河里捞鱼的禁令。如是大名府人争相出捕,城壕内冰如是不能合。金军杀至城下,也只能无奈而去。 现下这河北之地成了赵构的地盘,赵不试早早的便向赵构举荐了此人,后被任命为河北东路转运使,算是梁杨祖的手下。 后者说是三路都转运使,但某种意义上他更像是赵构的户部尚书。 此次出兵动用了三万余步骑,主将就是杨惟忠,副将为王渊,而王彦和刘锐随后做好准备。 王彦就是搞八字军的那个,本是张所手下的都统制,随张所投效赵构后,那依旧是都统制。而刘锐作为汪伯彦手下的大将,现在则是河北东路的都总管。 虽然众人的身份有高有低,但他们心中却都希望赵构此战能一战告捷——面对赵构划下的大饼,他们忍不住心旷神怡。可画上的大饼想从虚假变为真实,眼下这一战是胜利就是必须的,这会给燕王集团一众高层们以极大的信心和鼓励。那样,他们的心才算彻底的定下来。 城外的队伍慢慢扩大,岳飞、韩世忠引领着骑兵部队己经在原野上汇聚,八千铁骑列好严整的队形,人人身披铁甲。每个骑兵都手持骑枪,枪尾抵在马鞍右侧的圆铁环上,长枪林立,红缨飘飘。一眼望去威武之极。 这可是赵构搜刮了河北河东三路大半的战马之后,才凑齐的八千骑,人配双马。是燕王军中最大的一支骑兵集群了。 八千铁骑战旗飞扬,与一块块步甲的赤色红连成了一片,城外真的仿佛平地燃烧起了一场大火。 一营一营,一军一军,江河汇聚成海,小小的雄州城外汇聚了三万五千人的燕王军和随军民力。 一个个营头列阵而待,当战鼓停下,当号角停下,整个城北再没有一丝声音。然而,一股如山的威势却迎面扑来开来,让城上城下的军兵民众们都感到心口一片窒息。 自打去岁开始,赵构就没有薄待过手下的军兵。更别说他带着这些军汉打败了入侵的金人,这本身就是极得军心之壮举,再加上神佑天命的传言,这些军汉早就已经是他的人了。而军功田制度的推行,和一亩亩良田被真正的发到军汉们的手中,就更是让他们一个个都死心塌地。 从某种意义上说,赵构已经得到了这些军汉们的效死了。 武将们更是如此,甚至是许多的文官。 河北河东三路的州府县官儿们,随着时间的推移,挂印而去的越发少了,原因就是他们在赵构这边看到了更大的利益。 别以为他们不知道赵构的那些作为会大大破坏了赵宋的文官政治,破坏了文人们用一百多年时间才形成的美好,然而他们自己却能从中受益,享受巨大的利好。 没几个人能忍得住这般的诱惑的。 人都是有私心的,真正大公无私的人能有几个? 赵宋的文人要都能顾全大局,都能大局为重,都能舍私为公,那天下还会是如今的天下吗? 所以,当这些人是私心泛起的时候,他们就算不会一门心思的为赵构效力,也绝不会离开赵构。 只因赵构许诺的是世袭罔替的爵位,是如秦汉一般可世袭罔替的爵位,是与赵宋往日的爵位制度大相径庭的另一套制度。 要知道,老赵家建元一百六十余年,真正意义上的世袭罔替之爵,从文武朝臣到宗室皇亲,就只有嗣濮王(嗣王在亲王之下,郡王之上)一例,如果赵构这个燕王不算入的话。 连皇子封王者,王爵都仅止其身,而子孙无问嫡庶,以其中最长一人,封公,其余子孙不过是承荫入仕,为环卫官,然后以序迁转,与异姓贵官荫子入仕一般,必须历任年深,排资历,方特封以郡王爵,而其祖、父所受之爵则不予承袭。 亲王子不封王而只有一人继承公爵,因而赵宋断然没有朱明宗室那样的负担。甚至在北宋中期都一度出现了“宗姓几无一王”的局面。直到宋神宗时,有感于其父宋英宗以外藩入继仁宗,将其本生叔父赵宗晖封为嗣濮王并规定世袭。 连近支宗室都是这般,那朝臣就更是如此了。像文彦博、韩琦、王安石等政坛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一个个封国公的存在,实则都是终身爵,身死爵除。 而赵构现在开出的是世袭罔替的贵爵。 当然,终身爵依旧有。在赵构开出的筹码之中,终身爵也就是流爵,并不难获取。比如宗泽,他现在要是染病致仕,赵构立刻就能封他一个伯爵侯爵的,这就是流爵。 不管文武,如今一个个的眼球全盯着世袭罔替这四个字呢。在赵构画出的圆饼里,贵爵有面积不小的爵田,那是可以免税免赋的,还能够向日后的太学、国子监和武略院输送生员。虽然后者也有一定的硬性要求,有不小的限制,但这就是保持家族长久富贵的依仗啊。 看大宋建元一百六十多年里,已经有多少曾经显赫一时的重臣名门变得默默无闻了?他们但凡有一丝儿可能又岂会愿意看到后世子孙没落? 而赵构给出的答案就有着那可能。 免税的爵田可叫家族始终保持一定的财力,向太学、国子监、武略院输送的生员则是家族仕途不绝的象征,这才是真正的富贵延绵。这也是无数人所根本无法拒绝的诱惑! 武略院就是武学,就是赵构向武将们许下的承诺之一。日后将与太学、国子监齐平。这个诺言对于杨惟忠、王渊以下的很多军将都刺激不轻。 大宋朝以文驭武都多少年了,如今就然能看到文武并重的可能,这又叫赵构大大的收取了一把军心。 如此几个月过去,赵构手下的军兵或许还是早前的那些军兵,可他们的精神面貌和进取心,较之去岁可就有着天壤之别了。 杨惟忠、王渊等军将看着下面的军兵,心里就有一种感觉。这些人便是没有震天雷做依仗,拉出去照样能跟金人们硬碰硬的大战一场。 赵不试面色有些潮红,眼前这支兵马的精气神叫他看的是又惊又喜。在他的心中,赵构绝对是一个不出世的奇才,要不然怎么能一年还不到是时间就叫麾下兵马全然变了一个模样呢。 你别说燕王的许诺会不会落到实处,可他有本事想到这些许诺,还做到了其中的一部分,引得军将军兵们一个个士气沸腾,这就是最大的本事不是? 眼前的这支军队真就给他了无穷力量与希望。赵构画下的大饼很大很美,却也真的有实现的可能啊。 不久后,随军劳役、车马队伍全都集结完毕,这些人很少配备武器,更没人穿戴盔甲,可他们同样斗志昂扬,对将要来临的战事充满期盼。 因为他们的身份多是与金人有着血仇的人。金兵两次南侵,烧杀劫掠,在河北两路可是做下了好大的孽的,多少人与他们有着血海深仇。这些人休管先前是何种态度,现下里俨然就是赵构的铁杆拥趸。 雄州城里的百姓也早就被惊动,听闻是城里的大军就要开拔,无数人都涌出城外。 金人两次南下已经叫河北的百姓们尝到了苦头,知道了女真人的野蛮和残暴,现在燕王大军出兵了,所有人都在祈祷着他们能凯旋而归,因为他们都清楚燕王的兵马要是战败了,自家的命运又将会是何等的悲催了。 待到赵构等一干文武策马奔出北城门时候,潮水般的欢呼声响起,无数的百姓高喊:“祝大王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将金虏们杀个片甲不留。” 赵构等一干人抱拳以敬,更引得欢呼呐喊声一片。 等他打马赶到军前,三万余众的大军排出了五六里长的阵列来,将士们列阵严整,一个个方阵、矩阵若刀劈斧剁般平直,阵列中一面面旌旗飘扬。 赵构打马从他们眼前奔过。 那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无数道眼光聚集于一身,这一瞬间他自己都有些热血沸腾了。 猛地抽出自己的佩刀,高高的举起,“儿郎们,女真残虐,多行不义。燕云汉儿苦之久矣,我王师北上,吊民伐罪,解民倒悬。此战,我军必胜!” “必胜!” 虽然赵构说的都是废话,但三万余将士还是一个个高举着自己的兵刃,齐声怒吼,声音震破苍穹。 “必胜!” 劳役、民壮们也高高的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周遭的百姓们也有许多的青壮小伙神情狰狞,高声吼叫中面部都扭曲成一片。他们跟金人有着解不开的血仇。 第三百九十三章 北伐首战 冷风卷着枯草打在了杨惟忠的脸上,荒凉的燕地,真的是很荒凉啊。 昨日出拒马河向北,兵不血刃的夺得了新城,今天大军就兵临涿州。 杨惟忠没有举起千里镜,这东西已经被制造出来了,因为全是手工打磨,且有着严格的精准度要求,故而产量很低,很是珍贵。 杨惟忠肉眼就已经看到对面的金军,为首之人是金人是四太子兀术。 上万金兵气势汹汹的杀来,阵仗也是不小。但杨惟忠显然不会把对面之敌放在眼里,相反,他现在还非常的疑惑——金兀术这点人马就敢来撄自己的兵锋? 这当中怕是有鬼。 否则金兀术就是来找死的不成? …… 先是隐隐的号角战鼓声传来,而后就在这声音越来越清晰的时候,北方的地平线上蔓过来一道黑线,这黑线一出,便如滚滚的洪流涌动开来。 刀枪如林,旌旗如云,千军万马漫山遍野。狼烟滚滚中,燕王军火红的战袍陪应着红色的旗帜,就如一片红色的海洋。万军丛中,一杆写着“杨”字的纛旗分外醒目。 金兀术看着对面的燕王军眼神直跳,作为一个从征战中杀出来的人物,军兵的士气斗志如何,他又怎么会打量不出? 先前的宋军是什么样的? 就是穿着加固的铁甲,有着高大的城池,士气也不会高昂。松松散散的一群乌合罢了。 而精兵强将呢?铁马金戈,威严肃穆,那是一种气质,是一股精气神,是给人看一眼就能辨的出高下的感觉! 是强兵还是乌合,他一眼都能分辨的出来。 乌合之众兵甲再整齐,那也是一群乌合,他们没那股子精气神,没那股杀气斗志,看着就是寻常。 而现在是燕山军呢? 看着他们,金兀术就仿佛看到了自家人。只是与金人如同一团燎天之火的气势不同,眼下的宋军更像是一座沉稳的大山。 上万金兵袭来,大部分是燕地汉儿军,但金兀术手中亦统带着三千铁骑,由女真、契丹和奚人组成。 马蹄声轰鸣,而对面的燕王军并无有一丝动摇,军伍严整,不动如山。 “向前——”杨惟忠大吼着。 有了震天雷在握,燕山军打仗就变得容易也简单的多了。甭管前方有多少敌人,一路平推过去就是。如果能有大批的马军在侧,等到震天雷击败对方的主力后趁机杀出,那就是再好不过。 金兀术看着前方主动对自己发起进攻的宋军脸皮不由得抽动了起来。因为他马上就要撤退了。 一战不打就撤退,金兀术他都已经不记得上次金兵这般的经过是什么时候了。或许在他们一路崛起的十来年里,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一幕。 然而现在…… “撤——” 金兀术高喊一声,鼓号响起,纛旗摇动,步军阵里的张令徽见了立刻就指挥步军后撤。这都是出兵前金兀术就已经吩咐过他的。 马军加上燕地的汉军,拢共才万把人,这如何能抵挡的住燕王军? 所以,后撤,一直后撤,同时间再辅以弓马骑射,不断的骚扰南蛮,这才是金兀术军所要做的。 因为他身后十余里就是涿州城,郭药师引麾下主力屯驻其间,城后更还有完颜娄室带领的上万铁骑。 金人在这场战事里投入的兵力还更在燕王军之上呢。 杨惟忠眨了眨眼,直爆出一声粗口来:“直娘贼!好奸猾的金虏。” 那涿州城就在不远处,金军又是这般的做派,这叫燕王军如何能放松下来?就只能一路的列阵而下。而如此行进可是很废精力的。 杨惟忠甚至都能想到燕王军抵到涿州城后的结果,金虏必然立军于一旁…… “岳飞何在?” “末将听令。” 杨惟忠身后转过来一将。貌不出众,然双目极有身材。一领青色战袍,内衬文山甲;一匹白色名骏,配着鎏金马鞍。 “岳无敌之名响彻军中。那金虏贼寇就在当前,汝可敢于我首个冲阵?” 岳飞脸上立刻升起一片潮红,这“岳无敌”的名头还是赵构赐给他的,这对他言是一个莫大的激励,也同样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二十万军中藏龙卧虎,武艺出众之人何其之多,岳飞‘无敌’的名头真的叫无数人看了不爽。更别说军中较量还要看战功,而非单纯的匹夫之勇,这绰号对岳飞来说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推力了。 “如何不敢。某愿为先!”说着一举手中大枪,吼声如雷。 杨惟忠满意的点了点头,挺起手中大刀,环视身边诸将,慷慨道:“今日之战为我王师北上之首战,意义非同小可,上下将士皆当奋勇效死,好复我汉家山河,重振我汉家威风。” “岳飞。本帅于你铁骑五百,你且直杀出去,把挡在面前的金虏给我尽数碾碎了。得手之后亦要继续向前冲杀去。冲一冲步阵的根脚,若能得手,便将败兵直向内驱赶。而敌阵若不动,你便悬兵在外将息,且不可浪战。” “就请大帅看末将立功!” 岳飞说罢就高喝一声,拍马往阵中奔去,须臾之后,五百铁骑已然化作如尖刀一样,直扑前方骚扰的金军骑兵冲去。 金兀术派出的骚扰骑兵数量并不很多,每股就三二百人,有女真人带头,契丹人和奚人附随。 而他们即便全都是纯种的女真人,岳飞也不怕啊。 看到一支金军马队连骚扰放箭都不做了,而是撒开马蹄,直冲自家撞来。岳飞虎吼一声,奋力催马,身后的将士们一声接着一声发出狂吼,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毫不畏惧的直冲向前。 战马扬蹄,尘土飞溅起,升腾一条黄龙! 两军迅速接近,大概剩了七八十步距离,金军骑兵阵中升起了一波弓箭,一支支箭簇全向着一马当先的岳飞射来。但如此箭矢如何能射的中岳飞,长枪拨打,是尽数扫开。 雪亮的兵刃已经耀花了一片人眼,不多时,二股铁流狠狠相撞在一处。就只听呐喊声瞬时大作,兵器碰撞之声大响。刹那之间,刀枪寒光起落错闪,鲜血哧溅,残肢飞起。 岳飞挺着大枪所向无敌,锐不可挡。人马所到之处,尸首掉落了一地。 金军当中自然也有猛士,一个个气恼的向着岳飞从来,但却少有人能接着他一个照面的。 第三百九十四章 岳无敌 借着马劲,大枪朝前一戳,那金兵手里的铁骨朵离岳飞头顶还有一尺多远,雪亮的枪刃接着巨大的冲击力就已经轻松的贯穿了金人的铁甲! 岳飞枪上挑着一举全身披挂的尸首,怕是能有二百斤重,长枪刹那里变作了一柄长锤,囫囵的抡起,疾风呼呼作响,周遭涌上的五六金人骑兵全被打落马下。一同被甩出去的还有那人的尸首,远远地抛飞出去,正中一骑,那一骑连人带马的被砸倒地上,再无一点的动静! 这说起来似乎很漫长,实则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两边兵马撞到一块,然后又交错而过。自然皆有损失。 岳飞身后的战场上留下了凄厉的惨叫声,大批的两军士卒倒在地上。谁叫他们是骑兵呢。 而且金人人少不说,期间还没有岳飞这样的顶尖猛将,如此冲阵时候吃亏更大。 二三百骑的人马历经了一回合的厮杀后已经不足半数。然后一带马头,绕过一个弯弧,直向着金军的大阵奔去。就这么一次碰撞,他们就已经没了再战之力。 而岳飞也缓缓勒住战马,等到身后的骑兵们重新凝聚好,便把长枪一引,带着四百多马军再向着第二支金军骚扰骑兵冲去。 大枪一抖,红缨炸放,当面的金人已经被晃花了眼睛。等到回过神来时候,枪刃在划过两人的脖颈后又再度刺穿了一名金环金将的胸膛,锋利地枪尖从他后背直接透出。岳飞抖动手臂,挑落在地上,大股殷红地鲜血立刻染红了地面。 一合就杀了领头的金人军将,接下来的四百多铁骑彷如狂风暴雨一样向着面前的金兵摧打来,那结果还能不好么? 完全是势若破竹,绝对的势不可挡。 “驾——” 岳飞大喝着,右手提枪对准面前的一干奋力杀向自己的金军骑兵,闪电般往前探出。 眨眼间他身边的金军骑兵就有数人坠落马下,或是胸前或是咽喉,道道血箭哧溅。 一员猛将兄的存在,在这种小规模的冲突中的作用实在是太大了。 一马当先的岳飞,人群中劈波斩浪,直在背后留下了惨嚎声连绵不绝地响起。他当面许多金军骑兵都还没有搞清竟是怎么一回事,眼前亮眼的白芒一闪,自己就已经倒下马来。 “放箭,放箭——” 第三支骚扰马军的首领,一名金环将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大金战无不胜的铁骑么?纵然队伍里有不少契丹人和奚人,但金国的马军也不是什么垃圾都收的。能被女真人选入马军的契丹人和奚人,怎么可能是不堪一击的豆腐渣呢? 岳飞开路,身后的铁骑随之杀入。这猛将兄前突,后方的人马掩杀,一个很古老的战术,却也十分的管用。 一番冲击冲锋,只是片刻的时间,这第三支骚扰马军也死伤狼藉,阵脚大乱。 金兀术脸色阴沉的能滴下水来。 看着拢共近千人的骚扰部队被半数的燕王军给轻易击败,三支队伍尽死伤惨重不说,打死的南蛮还不足自家死伤的半数多,简直要把他气炸。 这说明什么? 大金铁骑败在了南蛮的马军手中了么? 这简直是笑话。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迅速出动马军怼上岳飞所部,当燕王军中的马军主力是吃干饭的啊。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岳飞引着三百多骑,如箭一样向着张令徽军的右侧翼杀去。 金军与燕山军一进一退,两者都要保持阵型的完整,那都不是轻松简单是事! 封建时代的军队可做不到大军整齐前行数里长,而阵列队形都纹丝不乱的。 别说数里了,就张令徽手下汉儿军的素质,能列阵而行百步还阵列不散,那都已经是天方夜谭了。 当步军阵列零散的时候,猛地遇到马军突击,那结果就不用多说了。 金兀术就看着那七千人的步军在受到岳飞的突击之后,没多长时间就阵列大乱,气的他是破口大骂张令徽是废柴。 这该有多没用,才能叫七千步军这么快是就在少少的三四百马军的突袭下乱成眼下的模样? 可在张令徽看来,这一切却半点也非自己的错。那全是岳飞的能耐! 右侧翼被突破口,大批的败军就被岳飞追赶着往阵列深处蔓延。张令徽半点也不敢耽搁,立刻叫义子张元引兵去抵住岳飞,然后唤手下军将带人后进。张元领着七八百军兵,那都是张令徽压箱底的本钱啊,人人披挂铁甲,更身强体健的。乱军中阻挡住三四百骑的一时冲击不在话下。可张元也要拦得住才行啊。 岳飞根本不与他硬碰硬的碰撞,看到张元引兵杀来,掉头一转,就驱赶着败兵向别处杀去。 避重就轻,趁隙而入,这般的转上俩方向,反倒是张元先把手头的军兵给带乱了。 人和人的区别就是那么的大。 岳飞能在乱军中看清楚虚实,凭着超高的战阵嗅觉,让他在乱军中混的如鱼得水。而张元却才跟了两步就已经把自己手里最大的优势给搞丢了。 “死来!”乱军阵中,岳飞直找上了张元,谁让他身上盔甲在闪闪发光呢! 大喝一声,手中长枪刺下,犹是一道从天外落下的流星,在眼前划过一道直直的寒芒,显现在了张元的门面前。 张元虎吼着举起手中大刀相迎。 作为一个从怨军中走到眼下境地的人,张元的武艺还是不错的,不然他也不会被张令徽收为义子。 要知道,当初还是怨军的时候,张令徽的地位可一点都不比郭药师差。 “当!” 清亮的金铁交鸣声远远的传出。张令徽根本看不到自己义子是怎么死的,不知道就在这么一击当中,巨大的反震力涌来,岳飞稳稳的承受了下,可张元却被震得两臂酸麻,虎口直接迸裂。大刀虽然没有崩飞出去,也高高荡起。 如是,岳飞的长枪只是稍微的一顿,便继续刺下,去势犹疾,在张元的咽喉处尽没而入之,等再收枪回身时候,张元的颈上人头已只剩下一丝的皮肉与脖颈相连了。 “岳无敌果然是岳无敌!” 杨惟忠在后阵看的拍手叫好,之前对着金军骑兵三战三胜,那还只是小意思。换上任意一个敢打敢拼的,比如他手下的杨沂中,还有军中那个叫成闵的,都一样能打胜,顶多是多折损些军兵罢了。 但随后岳飞带人杀入金兵步甲当中,那一系列的辗转腾挪,三四百骑搅得七千步甲大乱,这才是真正的好本事。 军中好汉,武艺只是一方面,真正叫人敬佩的是指挥统帅。谁要能跟韦睿那样战而必胜,便是四体不勤,射不穿札,穿着青衫,拿着竹如意,坐着轿子去指挥战斗,那也能为军汉们爱重。 岳飞的这场表演,他过人的武艺只是点缀,那超高的战阵嗅觉才是最为之耀眼的。 “擂鼓,向前——” 杨惟忠高声下令道,他们燕山军最大的凭仗是震天雷不假,但他们打仗也不全是凭着震天雷的。 如今金人步甲更已经被岳飞搅得大乱,马军士气大挫,更人马偏少,杨惟忠还会怕么?就是只用刀子他也能把当面的金人大杀一通啊。 第三百九十五章 明智想选择 九月末的河洛已然看不到秋时的半分痕迹。打六七日前便朔风渐起,天气猛的严寒,彤云密布,比往年更早半月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 河洛制置使府邸。 满地的银白里,一道人影行迹匆忙,都统制翟进大踏步的往后庭赶去,脸色神情不定,激动、犹疑、振奋、黯然,等等混杂不一。 “大兄!” 书房里,京西北路制置使翟兴正看着手中的报纸,这东西是打河北河东地界兴起的新鲜玩意儿。 在大宋地界里乃是被禁的。但暗地里却有很多人对之爱不释手,这翟兴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这报纸不仅会披露北地的一些政策,更会发出北地与女真之战的成果,还有一些海外奇闻。 比如高丽。正是因为有了这报纸,无数士大夫官员们才知道高丽王室内部竟是如此的枉顾人伦,甚至就连很多是市井小民都知道高丽王室不识人伦纲常了。如此非人哉! 还有天竺的奇葩种姓制度,以及倭人之王竟敢妄称‘天皇’,实在是不知所谓。当然,李唐一直都以日本国王呼唤之,到了赵宋时欧阳修却荒谬的呼之‘天皇’,还记入正史,那似就更加的不知所谓了。 再有波斯、埃及、欧罗巴等等,一个个寻常人闻所未闻的名字,一个个广大众生全然无知的国度,还有那一短短与中土全然不同的历史,就这么的一点点的将一个全新的世界在他们的眼前铺展开来。 这对人的巨大吸引力是可想而知的。 翟兴手中的报纸已经是八天前的旧报了,依照河洛的地理位置和重要性,北地的报纸只多五日就能被送过黄河,再晚也不会超过七日。但这玩意儿终究是见不得光的,那偶尔也会有被耽误的时候。 五天前、六天前的报纸翟兴都已经看到了,却在今天才拿到了七天前的报纸。 因为报上的内容基本不涉及到机密,故而时效性上全无意义,早两天和晚两天拿到手,根本没区别。 不过翟兴是一个性格有点别扭的人,报纸拿到手了,他不看完,不一分一分的按照时间的排整好了,他心里就会有些不舒服。按21世纪的说法,这算是有轻微强迫症的患者了。 “二弟?” 看着一头雪花的翟进,翟兴满目都是疑色。出什么事儿了,叫他如此表情? 不过下一瞬间他就想想到了什么,双目紧盯着翟进,“可是北地来信了?” 翟进的右手里紧紧攥着一根小铜管,里头是一封腊书,正是刘正彦送来的书信。 “是小刘经略相公送来的消息。” 所谓的小刘,这指的就是刘正彦,他现在是彰德经略使。赵构的制度里是没有经略使的,刘正彦对内的正式官职是河北西路的都总管。 坐镇彰德,哪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就是招揽大河之南的西军。 因为他爹是刘法啊。 西军里的兵头,不管大小,很少有人会不卖刘正彦的面子的。翟进翟兴兄弟就是其中的一例了。 而且翟进与之的关系更加亲近。原因是翟进于西北厮杀之时,曾经是刘法手下的一员骁将。 统安城一战,宋军大败,乱军中寻不到刘法的踪影,是翟进率亲骑数次突入乱军当中寻找。虽然没能从万军中救出刘法来,但翟进与刘法的关系也可见一番。 刘正彦自与他搭上了关系后,那真的是把河洛之地‘看’的清清楚楚了。 “什么?燕王竟然已经收复燕京?”他记得燕王出兵也没几天功夫啊。 “震天雷之威绝非人力可以抵挡的。金虏挡不住震天雷,自就守不住燕云之地。据小刘经略相公言,燕王来年怕就会掉头南下了……” 刘正彦派来的人给他说了不少北地厮杀的事,女真人一开战就处在了劣势。涿州一战里,他们集结了四万余兵马,内里只马军就有小两万人。可结果怎么样呢? 只是区区五百马军,就叫金兀术的上万步骑溃不成军——金兀术的上万步骑军一败涂地,那纯粹就是败在了岳飞手中,以至于躲在涿州背后的完颜娄室不得不提前出来接应金兀术,而叫躲在城中的郭药师捉了瞎。错不是他见机的快,先引军逃出了涿州城,便是这位当代的三姓家奴也少不了一命呜呼! “不愧是燕王称赞的岳无敌,当真了得!” 翟兴不比兄弟翟进,先前数十年里从未出仕,但有些人的本事真就是天生的,早前河南知府兼西道总管王襄在逃命之前,留了少许兵马教翟兴统领,名义上是护卫巩县的皇室子陵寝。而金人席卷河洛时候,高世由在泽州投降金人,被粘罕任做西京留守。随后粘罕又带领金军杀奔汴京了,翟兴听闻消息后便与兄弟翟进率领几百名轻兵,卷上铠甲连夜奔袭洛阳,不费力的就擒斩了高世由等人。而因为王襄带着河洛一带的宋军主力南逃,加之金人的袭来,叫河洛各州县秩序大乱。盗贼冀德、韩清出没于汝、洛之间,翟兴有使轻骑偷袭,擒拿冀德,叫韩清仅仅自身幸免,随后第二战再就擒杀了韩清。 他的战争经验就只有这些,远不能说是丰富,甚至都不能跟自己的兄弟相比。 可到底是识得战争,岳飞在涿州之战里的一系列作有多么的艰难与厉害,他清楚的很。 这能耐,翟兴自负是远远不及的。 “二弟昔日亦是老刘经略相公麾下猛将。自负比之这岳无敌如何?”翟兴有些好奇。他能有今日多赖兄弟翟进的能耐,但以翟进的能耐看,他似乎也不如这个年纪不大的岳鹏举。 当初统安城大败,童贯把罪责悉数推到了刘法的身上,翟进乃是刘法麾下大将,亦受到牵连,被降官停职。虽然不久之后便又被恢复官职,收叙任用。但翟进还是错过了宣和四年的伐辽之战,但他恢复官职后也就半年时间就被改任河北第四将。任职到遂城时,适逢辽军杀来,都统制刘延庆以翟进为先锋,与辽军在幽州石料冈、卢沟河交战,皆取胜。 从某种意义上说,翟兴的领兵经验和战阵厮杀,那是远远多于大兄翟兴的。只是翟家兄弟起家的根本乃是河洛本地的义勇,这点上翟兴的影响力远比翟进要大,更别说他还是翟进的兄长。故而,二翟当中,翟兴为首,翟进隐遁其兄之后。 可翟兴也不可能真的开起一言堂,把兄弟当手下吩咐。翟进跟刘正彦的关系难以割舍,翟兴劝了两次不见有效,就索性不再去劝说了。 这才是翟家兄弟间真正的相处方式。 而且,二翟都是性格刚强的人,对于汴梁城的君臣们是甚看不上眼,反倒是英武的燕王更能叫两人生出好感来。 不看就是翟兴现下对岳飞也是夸口的称赞,丝毫不见遮掩么。 “此乃天生的将种。多加磨砺三五年,前程不可限量。小弟可不敢撄其锋芒。”翟进嘴上这般说着,脸上可没有半点不乐意的模样。 岳飞是事情的中心吗?分明燕王收复燕京才是最核心的。 前几年太上皇为了拿回燕云,废了多少力气,又损失了多少钱粮兵马,以至于整个北地各路都为之枯竭了民力。甚至金人的毁约南下,都有看宋军在燕云战场上表现的太糟糕的缘故在。 可现在呢,仿佛是很轻而易举的,燕云就已复入中原之手了。 “这消息要传出去了,还不知道汴梁城的那位官家会怎生气恼呢。”翟兴转而又想到了赵桓。 这位爷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些日子,天下人谁个还看不清楚? 限制南方的稻米北上,限制中原的粮食北上,甚至有可能的话都恨不得能叫南北两边隔上一道长城,好叫彼此不能有半分的互贸往来。 无论是以个人的看法看,还是从他翟家的利益出发,翟兴对赵桓都没甚好气。 身为人君,顺天牧民,他一不能护百姓以安稳,二不能收复失土,重整山河;三不能攘外怯敌,如此的皇帝与赵构一比真的太不堪入目了。 何况赵桓与金人暗中有联系的事儿,也根本就瞒不住太多的人。这就是一个行为作风全不和翟兴心意的皇帝,翟兴对之自然也没甚忠诚可言。 “气恼又如何,天子者,兵强马壮而为之。今燕王扫荡燕云,怕不日就能尽复十六州,这女真人且抵挡不住他那兵锋,汴梁的赵官家又能如何?” “以我之见,来年燕王一旦南下,这汴梁城的皇位上定会换上新人……” 到时候翟家何去何从呢?翟进看着自己大哥无言的问道。 翟兴叹了一口气。“你与那小刘经略何种干系?还能刀兵相见不成?” “自然不能。”翟进斩钉截铁道。 “即是如此,为兄还能作何选择?”翟兴没好气的道。 不说他对赵官家没甚好印象,就是翟进与刘正彦的关系,那也是割舍不能。 翟进听了大喜。这么长时间里,他大哥还是第一次松口。 可翟兴如此选择又何尝不是一种大势所趋呢? 他也不止是为了一个翟进,更是为了整个翟家。 那燕王若是尽复了燕云十六州,天下声望必将暴增。一旦稳下来,他是会在地形复杂多变,面积又辽阔广袤的东北继续的攻杀女真人呢,还是掉头来杀奔汴梁,安稳后路先? 那将是不言而喻的。所有人都知道应做出怎样的选择! 且汴梁城的赵官家那是能比女真人更厉害呢,还是能在这短时间里拿到震天雷的绝密? 这战争还未开,最后的结局却已经是很明白的事了。 翟兴才不想螳臂挡车,把整个家族送去于汴梁城的那君臣们陪葬。 第三百九十六章 女真后继有人啊 檀州,也就是后世的密云,一场激烈的厮杀正在进行着。 从涿州退到幽州,然后又不得不从幽州退到檀州的金兀术,看着城外的燕山军,笑的十分狰狞。 “炸啊,你倒是炸啊。把城头上的汉儿都当靶子炸啊,炸啊……” 金兀术在心中咆哮着,胸膛里沸腾的怒火根本无法遏制,就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又或是压力过大,马上就要爆炸的锅炉。 一张面容狰狞的都已经比魔鬼还要丑陋。 双目通红的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面上的表情近乎发疯发狂。 他已经受够了南蛮凭借震天雷轻易取胜的经过了。一次次把着步甲当墙,靠着震天雷发力,大金明明有着无数骁勇的勇士和完胜南蛮的彪悍铁骑,却只能一败再败。 现在他把一个个白胡子老头绑在了檀州城的城头,把一群女人和小孩用绳索穿起来,堆在城墙城头。下面的南蛮倒是炸啊,你们炸啊—— 金兀术看着城外气急败坏不停地叫骂的燕王军,脸上满是歇斯底里的欢喜。 而在檀州城外,杨惟忠的脸色由青转黑,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也是满腔的怒火无处喷射,气得那双手都颤抖起来。 金虏的招法简直太恶心人了。 檀州城头上全是老人、妇孺和孩子,他怎么能继续往城上投震天雷? 赵构拿下燕云,那不只是要夺取燕云十六州的地盘,更要得到这儿百姓们的心。 当初宣和北伐时候,宋军先头都已经杀入燕京城了,却因为将士们骄傲自大,还未控制城池,便对着城内的契丹人喊打喊杀,甚至对着城内的汉儿富户大户也不放过,结果被城内之民群起攻之。最后落得个大败一场。 加之宋军是背宋辽之谊而开战,那是再纯粹不过的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了。道义上先就落了一头来。说真的,在北地之民的心中,南面的中原朝廷是挺不地道的。 是以,赵构这次起兵入燕地,早早就发下严令,有敢滥杀无辜劫掠民财者,杀无赦。 那为的就是谋取人心。 就像眼下的檀州,金兀术是破釜沉舟了,是全都豁出去了。因为这燕云十六州明显他们是守不住了,燕王军只要沿着官道把一座座城池给拿下来,金人的骑兵再是强劲,还能继续在这儿站稳脚吗? 眼下可不是21世纪。别觉得“燕山长如蛇,千里限夷汉”是套假话。 在两宋交际的这个时代,巍峨的燕山山脉横亘于中原与东北之间,形成了一道险峻的地理阻隔,那可不是说笑的。在历史上,这条山脉不仅是北方游牧渔猎民族南下和南方农耕的中原王朝北进的障碍,也是辽东与中原这两个气候差异并不特别悬殊的地区,出现了风格迥异的民族、文化的主要原因。 燕山崎岖陡峭,难以逾越。 从远古时代到稍后的明清时代,无论是中原政权想要经略辽东地区,还是北方的政权想要南下中原,都要经过这一片范围广大的山区。而在眼下这一时代,燕山地区的主要交通道路,主要为卢龙道、古北道、傍海道三条路线。也就是后世的喜峰口、古北口和山海关方向。 不过傍海道在唐代之前由于长期积水且植被茂密,开发很少。直到女真崛起,辽西地区的人口与经济中心随着契丹的溃败,中心不断南移,逐渐的向辽西走廊转移来,傍海道这才有了初步的开发。那主要的两条通道就还是卢龙道和古北道。 想想看,偌大的燕地竟只有聊聊三两条线路可通往关外,要是这一座座的城池都被燕王军给占据了,女真人的马军即是再厉害,又岂能停留在燕地?不怕被关门打狗么。 所以,在金兀术看来,金人在燕云十六州的统治已经走向了末尾了。这是一个无可扭转的败势,并且日后他们也很难再杀入燕云之地了。 南蛮手里握着震天雷,他们还如何能破边杀入进来? 既然如此,他还用去顾忌燕地的民心不民心么? 把檀州城内的老头、妇孺、孩子收拢一批,全堆到城头上去,看南蛮还炸是不炸? 赵构当然是不让炸的。 哪怕不用震天雷而猛攻檀州会叫燕山军损失很大,但折损在檀州的兵马却能为他换回燕地汉儿的心。 金兀术的破釜沉舟,那是用燕地百姓的民心做代价的,这般做后,燕地之人岂还能对女真人再生出一丝儿好感来? 而赵构就反其道而行之,即便很多人都知道这是一场秀,但人心已经被秀出来了。哪怕以后再碰到这种事儿,燕山军下一秒就噼里啪啦的把一堆震天雷都扔过去炸爆了‘第二个’,眼下这场‘秀’,他也要不惜代价的继续秀下去。 就在檀州城外的群山中,完颜娄室立在山顶上,瞭望着檀州城。 金兀术赌对了。南蛮果然没有投震天雷,而没有震天雷助阵,城内的守军哪怕只有寥寥的五六千人,那也不是南蛮轻易可以攻下的。 “父亲,我们何时出击?” 让金兀术带着几千兵马守城,那不只是因为金兵实力损失不小,且分兵蓟州后,古北道这一路就也只剩下了这些人马,更多是因为檀州城就是一个诱饵。 那就是一个吸引南蛮注意力的地方。 而隐蔽在城外的完颜娄室所部,那才是金人真正的杀招。 汉人只会以为他已经透过蓟州跑去景州(遵化),接着跑去关外了。却不知道他引着兵马顶风冒雪的又从关外跑回了来,从古北道入关,悄悄地隐蔽在了檀州城外。 “等着!” 完颜娄室吐出了两个冷酷的字眼。什么时候出击,那要看什么时候檀州城破了。 女真人都不信金兀术这般作为后,那檀州城里的汉儿还会老老实实。或者是说,金兀术都到了这个份上了,那檀州城里的汉儿军还会乖乖的为大金卖命么? 想都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近七千人守军里,汉儿军占了一半还多,剩余的是契丹人、渤海人和奚人。 所以,别看这两日是厮杀,金军还把檀州守的牢不可破。实则危机早在檀州一战开启的之前就已经种下了。 眼前的檀州城,没几天姓“金”的时候了。 完颜娄室想着檀州城内的金兀术,眼睛里全是后继有人的欣慰。这个四太子能想到这一计策,就已经很厉害了。而他不仅能想到了这一计,更甘冒奇险,亲自坐镇檀州城,那更的了得。 这是有胆有识啊。 大金,“后继有人啊……”完颜娄室心中自得的说道。 第三百九十七章 叛徒的下场 “万胜——” “万胜——”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檀州刺史,也是早前郭药师的副将刘舜仁的反水,叫檀州门户洞开。 守在城门楼的张令徽看着刘舜仁是暴跳如雷,他怎么就敢再降赵宋呢?他不要命了? “你先事契丹,后随留守(郭药师)降宋,复又降金,今再入宋,反反复复,无有常态,三姓家奴亦不能相比,真以为自己就能得好么?” 张令徽想不通,换做自己是赵构,他都不会信刘舜仁的。他实在不理解刘舜仁为何做出这般的选择。跟着大金退回关外不也是很好么? 固然东北是没有燕地富裕舒适,但好歹能保着余生的富贵。而投了赵宋后又会是什么日子?在人家的刀口下讨生活,每日里过的胆战心惊的。 张令徽真的想不通! 很多投效了女真的燕地汉人都明白燕云十六州的丢失对女真意味着什么,这代表着大金元气大伤特,代表着打五代时候没落的汉家雄风的再一次兴起。 那不仅是燕云十六州,怕是辽东之地金人也最终难保。 赵宋恢复前唐时期的疆域,指日可待。 所以的明眼人都知道女真在燕云的这一去,国势大挫,那是蛟龙蜕化做了蟒蛇。等于是从一个极可能更胜契丹一等的北地政权,变成了一个李唐时候的渤海国那样的边疆少民政权。他们连第二个高句丽都做不成! 但大金能成为渤海国第二,这照样可确保他们的荣华富贵。所以他们“或是自愿或是不自愿”的依旧还跟随着大金,谁叫他们先恶极了赵宋不说,自己一家老小也在女真人手心里攥着的呢。 那真的是没人觉得金人会完蛋,因为辽阳府向北的地界太过偏僻苦寒,一年时间半年雪花。温暖的日子只有少少的百十天光景。 那般偏僻苦寒之地,叫汉人们去他们也待不住。 两宋交际时候的中国还没有棉花种植,这个时代的冬季绵衣实际指的是‘丝绵’的‘绵’。富人穿皮裘穿绵袄,穷人没那财力,就只能麻布里填塞干草芦苇,乃至是鸡毛鸭毛鹅毛等等。 如此大气候下,汉人想要大规模的开发东北真的是力有不逮啊。 赵构早就已经使人去西域收集棉种了,可等到棉种被大面积的种植和应用来,却需要段不短的时间。至少眼下看,三两年里是不可能了。 而在诸多“跟随”女真的北地汉人世家眼中,那却是三二百年也不可能的事。所以他们觉得大金的朝运还稳固的很呢。 熟料刘舜仁听了张令徽的话后却是哈哈一笑,“某降于宋,余生得一富家翁足矣,岂敢得陇望蜀?”今日的檀州事,燕王军之所以要策反他,乃是权宜用之,其心怎么可能没疑虑?刘舜仁早就与外头敲定,今后事了后便把手下的军兵器甲鞍马就尽数上缴,他起身南去真定、大名,安安稳稳的渡过余生就是。 “某得不死幸矣,无有他求。”刘舜仁能从怨军时候活到眼下,那脑子不是不明白的。 但一些话对于张令徽却是没必要多说的,“念着往日的情分上,我今放你一条生路。再敢饶舌,当心某刀下无眼。” 说着就把手里大刀一挥,身边的军兵就让开了一条通道,张令徽脸色变了几变,看着城外的燕王军马上就要入城,再不敢放一句硬气话。 刘舜仁还能给他讲情义,可要是燕王军到来,谁个还会给他讲情义? 檀州城南,郭药师臊眉耷眼的立在金兀术边上,就像个被打败的小母鸡。刘舜仁竟然投降了,这对他而言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不是因为这般一来他手头实力被削弱了多少,而是因为他已经很艰难的处境会变得更艰难了。 投效女真人后的郭药师被吴乞买任为燕京留守,在金人第一次南下过程中为之立下了汗马功劳,比如汴梁西北牟驼岗的马场,天驷监在此有马二万匹,饲料山积,是他引导着斡离不尽数取之的。金兵攻汴京不能下,与宋议和,索取金银宝器服玩,也皆是郭药师所为。 但女真人并不相信他,哪怕郭药师把自己的投名状献的非常漂亮,但女真人还是信不过他。 就像刘舜仁说的一样,不管是金人还是宋人,用他们都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等局势稳定了,岂还能容忍墙头草一样摇摆不定的他们? 郭药师崩看眼下还是燕京留守,手中也握着不少兵马,可事实上他与张令徽、刘舜仁、甄五臣等几个军头的关系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开来,因为这几个人都被女真人给调开了。 每人都带走一批人马,再加上裁减下了一些人,郭药师手中的实力较之年前直被拦腰砍了一刀。 而涿州一战里他又被打的大败而逃,紧接着在燕京再败了第二次,根基尽丧。眼下随着金兀术退守到檀州,他手中除了一些个亲卫,已经是光杆老将了。 檀州战事跟他根本无关联。 这刘舜仁投降赵宋,他自然没有绝对意义上的责任了,但他间接的责任呢? 刘舜仁是他的旧将,他又是燕京留守,刘舜仁是他的部下,老部下降敌了,他还能好么? 本就不被女真信任,现在处境只会更加糟糕。没有了兵权在握,郭药师自己都想不到自己还能对女真有什么作用。 或许因为他是辽东汉儿,等到女真人回到东北后,他还能凭着声望、出身,被女真人委任一个虚职,做一面招揽人心的幌子。但也就这样了。 想要继续手握重兵,大权在握,那是异想天开。 金兀术自然也是怒气满胸。 刘舜仁的反水叫他很措手不及,要知道他本来是准备在檀州城破后,继续与燕山军继续巷战的。这样才能把更多的燕山军引入城中来么,给城外的完颜娄室创造机会。 但眼下的这一幕叫他根本无力在再城中巷战,他只能死守住城南门,以收揽军兵为口号,钉在这儿。尽可能长的钉在这里。但这样一来,城外的完颜娄室便是能击破燕山军,后者也能涌入檀州,完颜娄室的马军还能接着杀破檀州不成? 至于从南门入城来与燕王军厮杀,那是扯淡。 也就是说城内的燕王军不但消灭不掉,檀州城也必然保不住,可说这檀州一战的意义为之锐减七分。 外人看来至多是金军仗着骑兵优势胜了一小阵,但檀州还是落到了燕王军的手中。金人根本挽不回威风来。 可金兀术已经别无选择,现在他必须钉在南城门,这样才能继续的把南蛮吸引来厮杀,叫城外的完颜娄室能轻松就得手。 哪怕不能完败燕王军,那也能大破燕王军一阵,也算是一场遮羞布样儿的胜仗。 而郭药师呢,那就跟他自己想的一样,金兀术根本就不再把他当回事儿了。当涿州和燕京两战把郭药师的实力都打光了后,他对金人的作用就只剩下当招牌用以招揽人心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随着檀州的告破,城外的燕山军士气大涨,大批的军兵涌入了城中。那些留在城外的部队,不管从数量上,还是从警惕性上,都跟檀州未破时候大不相同了。 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燕山军留在外头的军兵不可能保持着先前时候的高度警惕。你不能把人当成机器。就是后世的现代精锐,得胜之后也会放松一下精神,缓一口气的。 而这个时候就正是完颜娄室发出致命一击的时候。 他的儿子完颜活女的定力比起自己的老爹来还是差了一截,听到探骑禀报说檀州城忽的破开了,就抑制不住心情的激动,立刻叫嚷着要出兵。 完颜娄室却理都没理。现在才到哪儿?檀州不是才被破么,再等两刻钟不迟。 冷静,冷血,这是一个成熟的军人所必备的品质。 娄室当然知道自己每多耽搁一分钟,檀州的金兵就会多损失一分,甚至金兀术的危险都会更大一分。但时间还不到,不到就是不到。 不等着更多的燕王军涌入城中,不等着城外胜局在握的燕山军门警惕性更加松懈了,那就不是出兵的最好时机。 完颜娄室的责任可不只是打破城外的燕王军营垒,烧掉那些个石砲,抢走更多在震天雷,还有檀州。 在原本的计划中,城破之后的檀州,金兀术会引着残兵跟涌入城去的燕山军大打巷战,以此吸引更多的燕山军入城。同时也叫燕山军更加的分散零碎开来。然后娄室才率军扫荡城外,最后与城内的金兀术两面夹击,内外配合,大破燕王军的同时也力保檀州不失。 这样的盘算如果能达成,杀奔檀州的燕王军就也死的七七八八了。这会是一场打胜仗,可一扫金军连连败退的晦气。 振奋一下军民的士气。 而现在檀州提前被破开了,这进度是不对的,照着娄室的预计,那檀州还能再坚守三两日的。 现在忽的就破开了,其中必有因由。 可不管檀州城内发生了什么,扫灭城外的燕王军却是他必须先要做到的。 那么,现在他当然就不动了。 完颜活女澎湃的激情如若被泼了一盆冷水,娄室一个眼神都没抵给他,然后他就明白自己犯蠢了。 作为一个伴随着完颜女真从弱小走到今天的人,完颜娄室是矛盾的。他很冷血却也很仁爱。他不会为战死的人心疼痛苦半分,军兵就是用来进攻和牺牲的。战争没有结束,那就不会停止‘牺牲’。 所以他从来不觉得战场上死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同样因为女真人数量的稀少,完颜娄室又非常留神军兵的伤亡,总是希望能用最小是牺牲就换取到最大的成果。 这就要看他选择的契机了。 在最正确的时候对着敌人最致命的要害刺去,不顾一切的刺去,这就是完颜娄室。 完颜活女默默地等待着。 远处传来的声响就像一把小刷子在不停地刷着他的心房,可他知道自己父亲没错。 “咻咻咻……” 一连串的箭矢在了金兵的防线上,大批的燕山军随之涌杀过来。 只觉得胜利在望的他们士气是那么沸腾。 就是刘舜仁手下那些反正的常胜军,一个个也胆气暴涨,斗志昂扬。 这一战他们赢定了。 而一场一定能赢下来的战争,总能叫军兵们士气爆棚。 城内的金兵可不知道金兀术的谋算,别说普通的士兵士气低迷,就是完颜赛里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四太子不是这般蠢的死心眼啊,怎么现在还不走? 至于张令徽更是一脸死了亲娘舅一样,人都要绝望了。 明明已经到了绝境,金兀术却死活要坚持,这是不把他们的小命丢光了不罢休啊。 箭雨是燕山军进攻的一种方式。因为女真人都缩在了城南门外这两条街区里,或许是千八百人,也或许是一两千人,他们全都缩在这里,纵然斗志不高,那也不是燕山军能轻易吃掉的。 至于其他的金兵,入城的燕山军合着反正的檀州兵,那就是一把锋利的切刀,将抵抗的金兵们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轻易吞吃了。 檀州之敌就只剩眼前的这些。 杨惟忠的眉头皱的紧紧地。 金兀术的选择叫他潜意识的觉得不对。没人要自己寻死的不是?城南又没有燕王军堵路,金兀术早该引着败兵奔出城去了。可他不仅没走,还带着余下的残兵败将跟自己硬怼上了。这绝对的不正常! 事出反常即为妖! 杨惟忠疯狂的转动自己的大脑,到底不对出在什么地方呢? 但他把自己的脑细胞全都烧爆,也肯定想不到城外就潜伏着一支上万人的金军铁骑。 数千骑兵散成一个宽幅有一里多的攻击面,他们队列拉的相当开,背后这才是一股密集的骑兵群。 完颜活女引带着军兵冲在最前,目标直指燕山军位于檀州城南的大营。已经在山里潜伏了多日的金人铁骑如是一双飞速移动的羽翼,速度真的飞快。 如雷的踏蹄声让地面都在微微颤抖,雪亮的刀枪兵器散发着冷光。 “冲锋……” “为了大金,冲锋——” 金兵狂野的呼啸传进了檀州城下的张俊的耳中,本来满是笑容的脸面已经因为激动而变得涨红。这位前大营的统制官浑身都已经气的在发抖。眼前这些该是的金人骑兵是从哪里来的? “镇定,镇定!” 骑兵是很可怕,尤其是对着一群懈怠了的步军发起进攻时候,哪怕那些步军还有着一座不错的营垒。天知道张俊现在心里头有多么苦。可他再苦也必须真定不是么? 不仅要真定,还要立刻向大营增援去。 从燕京杀奔檀州的两万燕山军,围三缺一,东西两门的燕山军便是再少,那也分去了五千人。 现在打城南门杀进檀州的人也有七八千之多,剩下的人里头,再扣去这几日死伤的两三千人,以及此刻跟在他身后的三四千人,偌大的南营实则只剩了千把军兵。 城内的杨惟忠得知城外军营被金兵铁骑突袭的时候,脑门上的青筋都要爆炸了。 “该死,该死——” 他已经不去考虑这支金人骑兵是怎么冒出来的了,接下来该如何收拾檀州局势,才是最重要的。 “大帅勿要冲动,如今之计,确保檀州无失,才是第一。”刘舜仁忙向杨惟忠劝道。 他也是惊诧莫名,这么多的金军铁骑是打哪里钻出来的? 可现在这事儿不需要他再多考虑了,因为这已经是事实。如何在眼下的局势下争取到最好的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第三百九十九章 契丹人的政治遗产 燕京城里,得到檀州一战的‘捷报’时候的赵构正与燕地的几个二三流家族的主事人相谈正欢。 随着燕王军的北上和金人势力的退出,燕地的政治形态有了一个显著的变化,那就是本来占据燕地汉人世家头首的刘氏、左氏、虞氏、张氏等家族,通通被女真人卷携带去了关外。留下的就是一些个二三流门第了,比如那马植所属的马氏! 马植就是那个向赵宋献“联金灭辽”之策的人,本世代为燕地大族,官至光禄卿。但因为在内部的政治争斗中败下势来,就转而投靠了赵宋,并积极推动宋金联合攻辽一事。 说真的,赵构对这人还是很感兴趣的。他绝不会把靖康之耻的黑锅通通栽到马植的身上,这人纵然有些政治投机,可赵宋打铁自己身不硬可怪不了别人。 相反,在赵构眼里,马植能想到联金灭辽,他就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了。若不是马植已经死了,他将会是赵构手中招揽燕地世家的一面最大旗。 可惜,金人的第一次南下叫宋室满朝君臣都丢了大人,这必然是要寻找替死鬼的。马植由是便被拉出来背了黑锅。御史指责说:“海上盟约导致金国最终成为祸患。同时还败坏了我朝与契丹百年和好的局面,使金国人侵略祸害中原,应该把马植在街头斩首示众。” 也就是把一切罪过都推到了马植的身上,把之说成了赵宋引狼入室的关键。 一个个真是半分脸皮都不要了。 也所以,没有了马植的马家人只能成为今日在座中的一员,而不能成为独占鳌头的那一个。 看了“捷报”,赵构的脸色毫无变化,甚至接下来还用种高兴地语气宣布檀州被燕王军拿下的消息。 历经了明末的历练,眼下的赵构可不是一个喜怒易行于色的人。 但背过头来,他又怎么可能不生气? 就一个小小的檀州,守军只几千残兵,杨惟忠就给他交出这么一副答卷吗? 不算投降的刘舜仁,只燕山军在檀州一役里就损失了五千军兵,那震天雷会不会有丢失就不需要去考虑了,被金人铁骑全完湮没的南门大营在最后一颗暴起了一声声轰鸣的爆炸,金人也没有得好! 但不管金人有没有的好,完颜娄室是不是死了亲儿子,只看燕王军的损失赵构的脸色就不会好看。 南门大营的留守人马可谓全军覆没,留守的一千军兵,还有营内躺着的千多伤兵,乃至是一些军医、丁壮,逃出一劫的只有不多的零星百十人。 要不是南门大营最后时刻的殉爆叫赵构满意了一把——这是一个态度问题,他现在的脸色只会更坏。 “让杨惟忠自请处分。一干战殁的将士都要从优抚恤。”南门大营的军兵在最后时刻竟然敢点燃了震天雷,与金兵同归于尽,这真的很叫赵构感动。“还有那个张俊,勇气可嘉。擢升燕京副都总管,给孤看住古北口。” 赵构当然知道张俊了,害死岳飞的元凶之一,岳庙下跪四人组的一员,还是南宋早期一干有名有姓的方面大将里最名不符其实的俩人中的一个,另一个是刘光世。 但就现在的表现看,张俊的表现却是很不错的。不管是之前,还是在才结束的檀州之战里,他都表现的可圈可点。 去岁金兵合围榆次,宋军主帅殉难,张俊率所部数百人力战突围,且战且退,并斩杀追兵五百余人,由此声名大震,在军中崭露了头角。同年,抗击金兵于东明县城(今兰考北),以军功升至武功大夫。五月再从河北、河东路制置副使种师中进援太原,种师中兵败榆次,张俊率所部数百人杀出重围南逃。及至十二月,赵构进至大名时,张俊随信德(邢台)知府梁杨祖率兵马到大名,至此算是入了赵构的手下,任主力军统制官一职。 现在被赵构任为燕京之地的副都总管,那绝对是上升了一个台阶。他在檀州一战里表现出色,当即领兵向大营赶去,不但接应了一些逃出来的幸运儿,还在南门大营剧爆之后,趁着金军混乱不堪的时候对之发起攻势,彻底的为檀州一战划上的句号。如此功劳,得这般的犒赏,半点不叫人意外。虽然张俊这是从主力军中走了出来。但这也是大气候不是? 随着赵构手下的地盘增多,那一个个正副都总管的位置就摆在眼前等着张俊这类的统制官去争抢呢。 不是有大背景或是能力极其突出的人,是不会想着五大营都统制的位置的。 对比在五大营里更上一层楼,去地方守备军里过渡一下,会更便易。 张俊不是岳飞、韩世忠,在军中一众统制官中并不算十分出众的他,非常乐意跳出五大营的。 而赵构除了发一波怒气之外,事实上他也做不出更多的举措来。 总不能因为这事儿就把杨惟忠给削了吧? 杨惟忠可不真的姓杨,他背后的康家在燕地也是一个三流小家族。这人虽早早就投奔大宋了,但他跟燕地却有着解不开的联系。在马植已死,刘彦宗等头面人物尽数被金人卷去了关外的情况下,杨惟忠未必就不能成为燕地世家在赵构这儿的一面新旗帜。 再则,那檀州一战明面上可是燕王军得胜的,世间岂有打胜了反被问罪的道理? 就是真要给杨惟忠处分,也只能是不公开的惩罚。而这就是政治啊。 同样他也不可能继续对着女真人喊杀喊杀,不说这气候问题,在寒冷的冬季里动兵,对于中原政权来言可不是个好的选择。 就只说关外的地形地势,赵构等都生疏的很,他们这次动兵,唯一的目的就是燕云十六州。加之粮草转运上的问题,那根本没办法继续用兵。 赵构也没那个时间和精力继续对女真发起攻势,他现在更该做的是彻底掌控燕云十六州,掌控契丹的西南路招讨司——那会叫他对西夏形成非常有利的战略地势。顺带着也向漠南草原的谟葛失部和阻卜各部发出召唤,以便可顺利继承契丹、女真在漠南草原的共主地位。 这可是一很宝贵的政治遗产。因为契丹人的草原政策,二百年的时间里,契丹不止在草原深处筑起了一些个城池,更开辟了多条勾连草原与燕地的道路,还激励压制草原部落的发展。 后世大名鼎鼎的黄金家族,现在还是漠北乞颜部中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部落,而生存环境更是优越的漠南草原上,因为距离契丹的核心力量更近,故而,不管是谟葛失部还是阻卜部,亦或是白达旦人,那都还不成气候。至于漠北的乃蛮部和阻卜人,以及萌古诸部,各自独立,互不统属的他们也同样是不堪一击。 本来人口数量就很有限的大草原上,游牧民族们还分成了一个个不相统属的小部落,甚至不同的部落之间还彼此有着难以化解的仇恨,这样的草原牧民与成吉思汗统一的蒙古人,那是全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而如此情况下的大草原,也正是赵构收服他们的大好时机。 第四百章 汉人的手笔 丰州,一个后世里都不存在的城市,位于内蒙呼市以东的位置,可现在这儿就是前辽西南路招讨司是军事政治中心。 契丹人丢掉了自己的霸主地位,新王登基刚刚没有两年,就要转手把这地儿让给了党项人,然而党项人的兵马都还没有抵到呢,杀入西京的燕王军就一路开进了丰州城。 女真人都逃了。西京道的汉儿,还有契丹人、奚人、阻卜人种种,才没兴趣再给完颜氏卖命呢,一个比一个投降的快。 张灏很轻易的就领着手下兵丁救回了自己亲爹,然后前辽降将耿守忠也引兵投降,大同之战根本就是兵不血刃。 党项人像是忘记了天德州、云内、丰州等地已经被女真人割给了自己,对于杀入西南路招讨司境内的燕王军一个字也没敢说。反而在边界集结重兵,唯恐燕王军一鼓作气的杀进来了。 宗泽以西京留守的身份出现在了丰州。在赵构召集漠南草原的谟葛失部和阻卜各部之前,他要先对着阴山以南的草原各部发出征召。 这里也有谟葛失人,后者溯本还原,也是达旦部的一支,还有阴山韦室人和白达旦人。 韦室人与契丹人关系紧密,南者为契丹,在北者号为室韦,二者某种意义上算是同宗。但分割几百年之后了,说是同宗,实则阴山韦室在契丹人手中也只能多些不起眼的小利处罢了。 倒是漠北的蒙兀韦室、萌古诸部和阻卜人,从血缘上看与韦室人的关系更加紧密。而阴山南北的白达旦人那就更直白了,简而言之就是一群白种人,后世在蒙元时候,他们甚至被蒙古人分入了色目人之列。虽然那个时候的白达旦人早就变成了汪古部。 闲话略过,只说宗泽眼下所要面对的部族,除了阴山韦室、谟葛失人和白达旦人,这里还有一些个契丹人。 辽国在这片土地上的统治已经被推翻了,可这不意味着契丹人就绝种了。 事实上他们只是投降了女真人。 要知道普通的契丹人是没有姓氏的,属于契丹人的姓氏就只有耶律氏和萧氏。一个体量高达百万的民族竟然只有两个姓氏,这很不可思议,但它就是事实。包括在契丹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述律平皇后代表的述律氏,那是遥辇氏集团和审密氏集团之外的另一大家族。述律氏出自回鹘人,是契丹建国前的新兴家族。而在家族不断的发展壮大之后,后裔也在逐渐的契丹化,后来就被赐了萧姓。 普通的契丹人根本没有姓氏,他们的文化程度也非常的低,与普遍汉化的契丹贵族全然不同。而这样的契丹人,说真的,那真的是很容易同化的。 不信就去看原时空的历史,等到蒙古人兴起的时候,辽东丹王耶律倍的八世孙、金朝尚书右丞耶律履之子耶律楚材依旧能成为时代中的弄潮儿,但契丹这一民族呢?早就已经被历史的大潮给吞没了。 在女真人统治下的契丹人生活相当的不易,不管是税赋还是兵役,较之契丹时候都要苛刻的多。而他们在冬季里遭灾的时候,女真人却从不向他们多看一眼。 前文说了,两宋交际正值小冰河时期,草原上的冬季冰冷的很。就算是在阴山之南,气温要比山北暖和不少,那也只是相对的说。 宗泽人到了丰州后就立刻撒出去一个个信使,传告各部首领,也就是各部节度使前来丰州汇集。那是黑夜里的一支烛光,万般的引人注目。 没有人会有意的耽搁时间的。 不说汉人已经打败了女真人,成为了这儿的统治者。就说这宗泽代表的是汉人,那就给了这些个首领们无尽的希望。 对比白山黑水里蹦出来的女真人,汉人在他们的眼中,那代表的都是温和与财富。 何况宗泽还是新上任的西京留守,他们身为治下子民,遭了难,可不就要向父母官告苦么? “大王仁义爱民,王师北伐燕云,大军所过,秋毫无犯。此便是明证。” 宗泽对着堂下坐着的一群节度使们笑的十分和蔼可亲。 “尔等能应本官召,便说明你辈心中已存有尊卑,已有我大宋威严,如此即为我大宋子民,本官也好,大王也好,岂会于尔等苦难而不理不闻?” 宗泽张口就给众人吃了个定心丸,这些个部落中也真的有一些个的局势真很不好,这点自从这些个节度使带领的亲兵们的穿着和面色上就能看的出来。 所以他也没有故作玄虚,立刻就拿出了‘赈济’明细。 总数一万石的压缩军粮就大手一挥中尽数了播发了去。 只是叫一干头领们感恩戴德的同时,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王仁慈,相公恩德,我辈感激涕零。只是……,这压缩军粮是为何物?”他们就从没听说过啥叫压缩军粮。 宗泽却是继续的好脾气,“莫要想差了,此军粮可是上等的干粮。只需半斤,便可见一丈夫饱腹。” 说着便叫人将早早备好的东西给端上来。 一个个军兵端着木盘上前,内里就一碗一盘,碗里是满满的面糊,虽然颜色看着有点发黑。而盘子里就放着一块巴掌大的面饼。 “此物便是压缩军粮,碗中的面糊便是由一块军粮熬煮来的。” “此军粮看着平淡无奇,内里却加有盐巴、油脂、肉酱、肉粉,便是军中壮汉,一日三块也受的。”虽然现在那块状的干粮简直硬的跟石头一样,瞧在桌面上邦邦直响,有那节度使拿牙去咬都啃不动,但它却真的是好东西。 虽然那油脂多是鱼油,肉酱乃是小鱼小虾熬制的虾酱,肉粉也是晒干的大鱼小鱼磨成的粉状,而不是荤油、牛羊肉。 然即使如此,这压缩军粮里依旧有着一定的‘油水’,更加有盐巴,比纯粹的面糊可能饱肚多了。 耶律孛特补端起碗来就吃,他手下人的日子已经很艰苦了,才不管宗泽说的话对是不对。那东西再不是东西也是粮食不是?自己端起碗来就吃,这就是个态度问题。 但是当他一碗面糊吃了一半的时候,孛特补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真有点饱意了。 压缩军粮是用海边的水力锻锤给打出来的,不大的一块就有半斤重,能熬煮出浓浓的一大碗面糊来,寻常的军汉一顿也就一碗。现在他吃了半碗去,如何没点饱意? 耶律孛特补可是契丹贵人,部族再是困难,他也不至于受冻挨饿。 不止是耶律孛特补一人感觉到了压缩干粮的不凡,在座的首领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感觉到了这东西的不凡,这要真如那位宗相公所说的一样,可的确很扛事。 不知道多少人脸上都绽放出了光彩来。 一万石就是一百万斤,那半斤干粮便能叫一壮汉饱腹,这就是说关键时刻,半斤干粮就能叫一户牧民撑上一天。 这赈济明着说是一万石,实则能当两万石、三万石用啊。更别说这还是汉人的‘见面礼’! 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次照会的意义是什么。只要他们乖乖的,汉人的手笔宽绰的呢。 第四百零一章 仁义之王 认同赵构的统治,乖乖的听话,交出一部分丁壮组成军兵为赵构来效力。只要能做到这三点,阴山以南的这些个部族便可以获得自己现下所想要的一切! 就是这三个很简单的条件,赵构不需要他们打散自己的部族,彻底的编户齐民;也不需要他们放弃手中的权利,乖乖的当猪,甚至都不会把官员派入每一部去。 要知道,契丹人在二百年的统治时间里已经建立起了一个完善的体制。早期的部族头领们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拥有着部落权利,但随着他们的头衔从“夷离堇”改称“令稳”,从“令稳”改称“节度使”后,那些个部族头领的意义就已经有了个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这可以说也是契丹内部的一种中央集权的过程,节度使——部族首领,到今日已经成为了一种官职的称呼,而非是私人可父死子继的权柄了。 那一个个部落在某种意义上也成为了一种行政单位,就像汉地的州府,哪怕他们依旧是游牧生活。 宗泽许诺不派官员,就等于承认他们现在拥有的地位,这可不是一句单纯的维系原状,而等于是在放权给他们,让他们可以在‘部族’中大大巩固自己的权威。这叫每一个节度使全都喜笑颜开。 这条件优越的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想象,一些个节度使甚至都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尤其是在听到宗泽随后提及的羊毛贸易。 从来都只把眼睛盯向牛羊、皮革和羊角、牛角的汉人,现在竟然收起了羊毛,这真的太叫人意外了,也太叫人惊喜了。对于他们来说,羊毛这东西除了制造毛毡外几乎没二用,虽然毛纺的技术一直都存在,甚至后者在宋境和西夏境内都有一定的规模,可契丹人的脑子里却根本无有毛纺两字,他们只需要毛毡。 因为前者太麻烦了。而后者却是简单易懂的很。 毛毡就是把羊毛、羊绒加水,反复的擀压,将粗毛与绒毛粘结在一起就成了毡,俗称‘擀毡’。擀毡同擀面差不多,工具只需要一根木棒。制作工艺简单粗暴到白痴都能干,用途却十分广泛,使用价值比毛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契丹人的帐篷四壁与幕顶都是用毛毡覆盖,就是先以木材做框架,再以毡子覆盖整个帐篷。 游牧环境下的草原民族,这种简单易行的毛毡显然比造法繁琐的毛纺织要实用得多。 那些底层的牧民们,冬季里就以一块牛羊皮加上一块毛毡遮风避寒,效果还不是一般的好。 所以,契丹对毛毡的控制和管理很严格,曾多次下令禁止毛毡入宋。 但事实上汉人对之的需求量却是极少,因为没多少人能受得了那股浓郁的膻腥味道。要知道就是后世的低价羊毛毡都免不了有浓重的膻腥味道,在如今这个时代,尤其是在契丹人的手中,那毛毡要没有膻腥味道反而奇怪了。 契丹人畜牧业发达,各部族每年产生的羊毛绒根本不是自我需求便可以消耗完的。过去他们只能随意的丢掉,而现在汉人却忽的来收拢羊毛了,纵然这些首领们立刻就能判定,这羊毛贸易肯定是有利可图,他们也依旧欢喜的很。 拿不值钱的玩意儿换到了钱,这就是大喜事。汉人能拿羊毛赚钱那是汉人的本事,他们只有能赚羊毛的钱就足够了。 “小人所领的梅古悉部能出三百勇士为燕王殿下效劳,小人希望能贷两万贯……” “颉的部能出五百勇士追随大王。俺们物资尚有富裕,不贷钱……” “我们匿讫唐古部出六百勇士为大王赴汤蹈火,……” 宗泽给了眼前的节度使们一个时辰的时间思考,但事实上却连一刻钟都没有等,一群人就已经将他团团围住。 像颉的部这样的富裕部族还是有几个人的,但绝大多数都是梅古悉部这样的穷鬼。 他们用贷来的钱财购买粮食、盐巴、茶和药材等,尽可能的来武装所领的部族,以便叫族人能顺利的渡过这个严酷的冬季。 只要能做到这点,他们甚至都能在部族中拥有真正意义上的首领所拥有的权威。 虽然他们购买物资的时候都只能默认宗泽给出的价格,像宗泽给出的一万石赈济压缩军粮实则能做两万石、三万石来用一样,他们从宗泽手心里贷去的款项也只能两三贯钱当一贯使。 可这也足以赢得节度使们的感激了。 站在悬崖的边沿的他们,能得到意外的援助,即便这援助是有些附加条件的,那也是救了他们太多人的性命。 契丹已经完蛋了,可契丹人并不愿意去死绝,族人的数量甚至都是他们日后在赵宋一朝里混迹官场时的依靠。 别以为饿极了的草原牧民们会乖乖的在帐篷里等死,当绝望来临的时候,那就是这些个部族之间爆发战争的时候。他们会在自己被饿死之前,拿起手中的刀,为自己去赢取最后的一丝生机。 不然呢?去指望党项人还是女真人? 如此的,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季过后,阴山以南的有些个部族,必然会被彻底湮没在暴风雪当中了。 对于草原上的族群们而言,这样的一幕太熟悉也太常见了。 自打女真人造反,契丹国力一日不如一日。别说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就是在南京、西京两道的汉州汉县里,难民流民也多不胜数,一个漫长的冬季都不知道会抹杀多少生命。 而生活在西南路招讨司下辖的他们,彼此间很自然的也多有厮杀争斗,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着。 今年本也是如此。 就跟去岁一样,女真人只在秋高马肥的时候拿走他们的牛羊,在白雪飘飘的时候却对他们置之不理。坐视一个个部落湮没在风雪里,坐视一条条人命消失在严寒当中。 他们死的越多,女真人才会越发高兴。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造金人的反。因为双方实力上的绝对差距叫所有的节度使们都清楚——他们造反就是在送死! 赵构赶在一个极好的时间点里杀进了燕云。在这些个部族,包括燕云十六州的汉儿们,还没有忘记掉自己与女真人的深仇大恨的时候,赶走了金人,自己取而代之。他就不再是一个入侵者了,不是像早前的宋军那样,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也。而是一个拯救他们的“仁义王者”形象。这真的为他收拢北地人心提供了极大地方便…… 第四百零二章 开挂人生 “女真人这算是给自己做嫁衣了?” 当新一年的钟声敲响,赵构大宴群臣之后,回到寝宫时候,脑子都还能清晰的回忆起宴席上那一张张写满了感激的面容。 嗯,大年夜里聚集群臣百官吃吃喝喝,作为一个穿越者说,这没毛病。 而今年的宴席里还有一个个顶风冒雪赶到燕京城的部族首领们,主要来自阴山以南区域。 “节度使”这三字的含义太重了,“大王”俩字的含义也同样太重了,不管是阴山之南的部族还是以北的部族,他们都没谁能担的起,赵构就给他们新改了称呼,统一了下南北草原的称呼,从“部族”更名为“卫”,首领则称呼为万户、千户、百户三级。 户口在万数的就是万户,在千数的就是千户,在百数的就是百户。 以阴山为分割线,阴山之南的各部族里不存在万户以上的大部族,也不可能有不足百户的小部族。而阴山以北的大草原上,也就是漠南草原,不管是谟葛失部,还是阻卜各部,那都有实力雄厚者。 今日到场的千户、百户们,这些人对赵构这位新的统治者可说是很感激的。 赵构不但拿出了大笔的粮食救了不少部族的燃眉之急,还散出权柄来叫他们从内部竖立自己的威信。 要知道,契丹下属的部族,除了二帐、十二宫一府这些核心族群外,还要部族五十有二,属国六十。那些属国朝贡无常,但部族却牢牢把握在契丹人的手中,每个节度使近乎都是契丹人。在辽国灭亡之后,这些部族很干脆的向女真人献出了自己的膝盖。自然的,女真人也没有对他们大动干戈,只要你能把牛羊交齐了,女真人现下还顾不得整合他们。 所以,这些个节度使还全都是契丹贵族出身的人物,他们从心底里对女真人痛恨至极,现在女真人被打跑了,他们心中本就该对赵构有好感,而被赵构这么拉扯了一把,感激之心就更加的无以言表了。 可以说这是一个一本万利的好机会,而能有如此机会,全赖女真人。 舒服的泡进热水里,赵构觉得这次穿越真的有点轻松,对比起明末的郑某某,这辈子的他可顺利的太多太多了。 老郑虽然也是一方诸侯,但在大局已定之前却蝇营狗苟的弯着腰做事儿。而赵构呢?他是半点选择也没有的就被局势一步步的推到了眼下的境地。 而且,对比明末的战争,这辈子的他只是搞出了一个震天雷,就轻松地碾压了金宋夏三大武装团体。眼下更已收服了燕云十六州,刷了几刷名望,等开春之后挥兵南下夺了汴京,他都能做正统了。 对比前世的闽海王,这才是真正的开挂人生啊。 赵构现在都已经在制定接下的治国政策了。 女真人见了都变软脚虾的震天雷,宋军能抵挡的住吗?而且他们抵挡的还是赵构这样一个对大宋有着巨大贡献的亲王。 这是老赵家兄弟俩打架,关外人屁事? 赵构觉得自己没有不自信的道理,即便赵桓撒开脚丫跑去了南方,耿南仲那鸟厮去了哪儿,他可没有忘记。那也不存在任何的问题。 大江以南各路本就兵马少少的,在汴梁坐了龙庭的他,继续挥兵向南,赵桓岂能抵挡? 何况这位赵老大,从本性上言语,还不如赵老九呢。 至少后者有股子韧劲,被金人搜山检海,被手下人造反,仅有的一个儿子也挂了,自己更是变娘了,可他一样能守得住这打击。“百折不挠”的继续干大事。而赵桓呢? 他能一次从汴梁逃去金陵,再二次从金陵逃去杭州,还能第三次打杭州逃入八闽吗? 赵桓没这么坚强的心智。 赵构又不打算杀他。今后的大宋会非常大,他有的是地方来安置赵桓。 赵桓应该会相信他,就像赵构相信赵桓绝不会杀燕王府里的孩子一样。 那是一天红线,危险的红线,一旦跨过了,就再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以赵桓的性格,他是不会破釜沉舟的。 …… 此时的汴梁城,福宁殿中。 赵桓手中拿着赵构的亲笔信,一脸的暴躁。这是老九的讽刺么?他承认自己不敢跟老九彻底的撕破脸皮,既分高下,也分生死,这种比试太不符合他的风格了。可即便如此,赵老九发来这么的一封信是什么意思? 赵桓手脚都是颤抖的,胸口就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无穷的怒焰在沸腾。 朱皇后无言的看着赵桓,赵构的那封亲笔信她也看过的。不说别的,就赵构那吃定一切的语气,叫她都恨得不行。 然而朱皇后知道,自己夫妻就是再恨,这口气也要咽下去。 因为赵构说的都是大实话。 别看赵桓集结起了数十万大军,可震天雷连金人都扛不住,宋军又能如何呢? 看看赵构这一年的成功,他不费吹灰之力的收服了河北河东,又不费吹灰之力的拿回了燕云。从而再想想自己的公爹,那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当然自家男人也一样的要被气死。 所以,未雨绸缪,忍下这一口气还是很有必要的。 要不真跟老九结下了不死不休的大仇,他们一家还真有可能一命呜呼。 现在忍住一口气,反而有可能在日后为自家人谋福利。 哪怕那样的日子也悲催的很,看看历史上的退位皇帝,有几个能得好的?但总比立刻就死好不是? 就在大年夜里朱皇后力劝宋官家的时候,汴梁朝野很多重要的文臣武将都收到了一封言语措辞都相差不多的信。 信上没什么别的意思,就一句话,俺们兄弟打架,干卿何事?大家脑子都灵活一些,不要太死板了。 对于南面的文武大臣们言,赵构发来的这封信更像是一个玩笑,一个调侃。 那些个文臣对于赵构可不会轻易地改变态度,双方是根本利益上的冲突,但姚古、刘延庆这些被重用的武臣呢? 说真的,这些人对于赵构可比现在龙椅上坐着的赵官家更有好感! 第四百零三章 又炸营了? 但就算对赵构再有好感,当燕王军大举南下的时候,姚古、姚友仲父子和刘延庆、刘光世父子,以及刘韐、刘子羽父子,还有张叔夜父子,也不可能按兵不动坐视燕王军直下汴梁城啊。 可是,他们拼尽全力也真的阻挡不了燕王军的南下。 明明兵力上有着绝对的优势,可一旦震天雷响起来,就会马上败得稀里哗啦。 这些宋军士兵表现的十分无力,一个个就像死了儿的娘们一样毫无斗志。 姚古不怪他们,因为就是他们父子在听了燕王军将士们的待遇之后,对于汴梁城的那位官家也没有了任何的效死之心。 从五年免税到军功田,从军功田再到军烈属的减租减税政策。 有了燕王军的待遇做对比,南面的宋军没有临阵倒戈,那就算对得起赵官家了。 夜色深了,漆黑的夜空在姚古、张叔夜两位宋廷军政大员复杂的心情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的深邃,尤其是张叔夜,他可是文人出身,此时此刻心情更加的孤独和凄凉。几颗星星在远处的天边跳动着,天空像被墨水涂抹得一样浓黑。 一个无比尖锐的问题摆在两人的面前,明天的战斗要怎么打? 燕王军已经过了黄河杀进滑州城,这眼看着就要进入开封府境内,他们手中是还握着小十万人,但这仗该怎么打呢?根本没法打。 “军心士气皆大坏,上下无一丝战心斗志。燕王若全力猛攻来,我怕连一日功夫都坚持不下。” 军无斗志,将无战心的,这仗神仙来了也打不赢。 姚古话说的很直白,因为他知道张叔夜不是那种喜爱掩耳盗铃的自欺欺人之辈。 张叔夜果然没有半点怒气,听到姚古的话后,只黯然的摇着头。 “全军上下十人当中许是有七八个皆盼着能反投燕王,得上一份军功田。” 燕王拿下了燕云十六州,又扫荡了河北河东,手中的良田数以千万亩多,更对辽东和党项喊杀喊杀,日后战果只会更大。如此一人十亩的军功田,对他而言半点压力都没有。但这对宋军士兵的诱惑却是无以言表! 赵宋对待军兵并不吝啬,虽然铜子到手的不多,哪怕是上四军一月也就千儿八百钱。但除了“禄格”还包括一石七斗至二石月粮(上中下军不等),春冬衣的绢、棉、布数目也不尽相同。比如河北、河东等六路军每人春衣是绢二匹、布半匹,钱一千文;冬衣为绢二匹、布半匹,钱一千文,棉十二两。 再加上时不时的赏赐,比如皇帝过寿,或是太子娶亲,等等。 统计下来,一名禁军每年的费用笼统可算作五十贯左右。 这可不算是一个小数字了。 如果这个数字的耗费能真正的全都落到军兵们的手中,宋军的战斗力必不会如此之差。 何况就算是如此,这待遇也远不能跟军功田比啊。 后者开头就是十亩地,随着服役时间的长久和立下的功勋,在报纸的宣传之下,似乎很多人都觉得自己很轻易的就能凑够三二十亩,而这还是那种得过且过的人。 这对宋人可是有着很大很大的诱惑力。 要知道,赵宋一朝,官府根据税钱贯佰、地之倾亩、家之积财的多少综合分民户为五等。 这里头的第一等就是祝家庄、扈家庄那样的土豪,第二等则就是小地主,第三等则是有田三五十亩的自耕农,也算是富农了。 占据了人口绝大多数的第四等、第五等户则就是半自耕农和佃户,划分高地也是根据民户手中究竟还有几亩属于自己的田地。 这每人能分得几十亩地,还有税赋上的减免,甚至军兵落户燕地等新增疆土时候还能分得官田,这妥妥的就是第三等门户啊。对于军兵们的吸引力会小了才有怪! 更重要的是,赵构也不是外人。 不仅是赵宋的亲王,还是一个立下了绝大功劳的亲王,这样的大背景下,宋军们有心抵抗才有鬼! 燕王军南下,那完全就是一场摧枯拉朽的大游行。 赵构正位当皇帝,将士归心,都已然是一种‘众望所归’。 作为宋军的统帅,姚古、张叔夜二人都心劲低靡至此,那整支宋军的斗志该当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半夜中赵构猛地被康履叫醒来,却是宋军大营了。 “大王,岳韩二位将军已经领兵追杀去了。” 赵构朦胧的睡意瞬间全消,“又炸营了?” 对于岳飞、韩世忠率马军出击,他一点的意外都没有,反而为宋军的炸营感到哭笑不得,“这都第几次了?”真的是太丢人了。 天亮了,姚古勒住了马儿,打望着身后,只有寥寥五七百亲卫跟随,一个个也正大口喘着粗气,全都累得不行。 “父亲!” 姚友仲脸色木木的。他听说过刘延庆在燕地一次性搞了个十万兵马大炸营,被辽人从女真人那里逃回的一些残兵败将追在屁股后头一直杀到了界河。也听说了折彦质和李回在黄河南岸十二万兵马大爆炸,以至于金人不费吹灰之力的渡过了黄河,直插汴京城下。 却没想到炸营这种传说中的倒霉事儿有朝一日竟也会落在了他的头上。 这叫自视甚高的他如何能够甘心?打击也太大了。纵然已经说服自己在震天雷面前退避三舍了,姚友仲仍依旧不能接受炸营这遭事。 这是对一个军人一个将领言最大的侮辱啊。 “莫做小女儿姿态。南军士气低靡,斗志消散,你非是不知。有今日之失,七分罪在大局,三分罪在为父和张相公无有作为,与你有何干系?” 姚古人老成精,很看不到姚友仲的这般姿态。但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一直都心高气傲,早前始终跟平仲飙着劲。因为姚平仲(姚古胞兄姚雄之子)年纪长几岁,出道的更早,资质很不凡,早一步得到了西军老将们的认可,为关中豪杰皆推之,号“小太尉”。简直是把他(姚友仲)给遮的没影儿了。 但上一次东京城保卫战,姚平仲丢了大人不说,也连带着把姚家的名声给扔进了烂泥堆里任人践踏。(姚平仲力主出城偷袭金人,结果偷袭失败,自己无颜回汴梁,直接撒腿跑了)二次汴梁大战,姚友仲就始终顶在最前沿,敢打敢拼,屡挫金人,表现积极的出众,可谓是守城宋军中的肱骨。 很不容易的挽回了姚家在军中的声望。这次的炸营在他眼中必然就是另一大污点。 而姚古对此却嗤之以鼻,“时局如此,岂是人力能挽回的?况且现只内耗,非是对外。待到日后燕王正了大位,天下军兵怕会立马换上另一幅模样了。届时你安安分分的领兵,只管为国效力就是。” 第四百零四章 最是仓皇辞庙日 “轰……” 一颗落入封丘县城北关的震天雷猛地爆开,下一秒,被震天雷穿顶而入房屋就像一个被撑爆的气球,彻底的爆炸开来。 巨大的冲击波夹杂着无数灰尘和零碎的小东西从窗户、房门四溢而出,接着鼓起来的墙壁、断裂的房梁、木柱,无数砖石碎木全都飞溅起来,整个房屋都变得粉碎。 北关已经没有一个平民,只有一些就地修筑营垒组织防御的军兵,所以一颗颗震天雷可以肆无惮忌的砸下来。那爆炸声真的比夏天的响雷还要密集和迅猛。 每一颗震天雷的爆炸都让人魂飞魄散,一栋栋房屋崩塌损毁,待在彼处的宋军只要没能提前逃脱的,那边只有一命呜呼的下场。 在炸毁的废墟残迹当中,伤者们被压在砖瓦和木头下面,呻吟惨叫。死者们血肉模糊,肢体残缺。 半盏茶后,爆炸停歇了。然而封丘县北关也全然变了个模样,绝大部分的房屋都被炸毁或是震坍,废墟中还燃起了大火。死者的断肢残躯四处抛散,鲜血挥洒。 仿佛是天塌地陷了一样,那些受在封丘城墙上的军民们自觉的自己三观都已经破碎。他们往日里只知道震天雷的厉害,现在才真正的体验了一把震天雷的威力。 心中的剧烈震动已经突破了天际。 张叔夜回头看看周遭的文武,连同自己的俩儿子在内,一个个都跟落水狗一样,提不起半点精神。 他又抚摸了下身边的八牛弩,弩枪的枪头裹着药粉带,这东西的威力远不能跟震天雷相比,但利用八牛弩的超远射程,却足以威胁到震天雷。 此次之外他还叫人用沙袋和砖石堵死了城门,但现在看卵用都没有了。 燕王军只是把北关给清晰了一遍,这城内的军民就半点士气也无了。 “父亲。”张仲熊向自己老爹说道。对比脑子有些死板的大哥,张老二的脑筋更为灵活一些。 “开门吧。”张叔夜下达了命令,但脸上全是生无可恋的表情。 对于燕王和他的军队,张叔夜可没有太多的热戴,他可是一个正统的读书人。不论是从他本人出发,还是从他所属的阶层出发,张叔夜都该是反燕王派的。 根本利益上的冲突叫二者很难调和。 哪怕张叔夜也觉得有些人做的太过,但作为既得利益中的一员,他从内心里任何眼下的这种规则。 但是,赵宋的文人士大夫这个阶层的软弱性是天生的。因为他们在诞生之初便极力排斥武功。 所以,这个庞大的集群中既有张邦昌、秦桧之流,也有李若水、宗泽、赵不试之流。然最终还是软弱者占绝大多数。 张叔夜如此之人,已然是整个文人士大夫群体中的佼佼者了,从他历史上的结局看,这人当是文人当中的勇士。然后‘勇士’如张叔夜,现在也被现实给击倒,心中的软弱性被无限的放大。 历史上的他能在被金人掳走途中自缢而死,现在的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去自缢了。 赵构再糟糕还能有金人糟糕? 就是有的人看来,赵构的出现甚至比金人都还要糟糕,那也是从阶级利益出发的。而确切的论及到自己本身,赵构显然是要比金人要好很多的。 面对‘降服’这两个字,最初的那一刹那间才是最可怕的。等到第二刹那时候,一切就都变得自然。 张叔夜也是这般。当他下令开城投降之后,整个人心情自然难受到极点,但当任命俩字在脑子里升起的敌后,他就觉得身上一阵轻快。 这痛苦的日子终于跟他告别了,接下来哪怕被燕王给处死,他也能死的轻快。 汴梁城里乱成了一片。 随着燕王军的杀到来,朝堂上的迁都之声被传的沸沸扬扬不说,京城里的很多富商大户也纷纷逃离。因为谁也不敢保证接下来的第三次东京之战会是哪种走势! 而且赵构的名声在一些人当中可是臭名昭著的,人口上百万的汴梁城,赶在战前逃走一部分人,这不是很正常么。 更别说他们还牵连到朝堂了。 皇帝都要逃走了,文武大臣们也纷纷跑路了,他们这些更低一层的食物链,如何没人跑路? 什么?说皇帝要跟汴梁城共存亡?开玩笑的吧,没看到东水门内外集结的船队么,大笔的钱粮布帛都在往船上搬运呢。 这老板或是背后的大靠山都走了,他们还不走,等着挨宰吗? “官家……” 朱皇后轻声向着依靠在床头的赵桓叫着。后者一动也不动,整个人就像木头人一样,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凄惨的味道。 先被自己的老爹欺负,赵佶也不知道是真喜欢老三还是有意的在抬举赵楷,以打压赵桓这个太子,横竖之前好几年的日子他是过的很辛苦很不容易的;随后呢,好不容易太子变皇帝了,却又被外人欺负。这外人好不容易的被亲兄弟给打跑了,赵桓还没有喘过一口气呢,转眼就又被这亲兄弟给欺负了…… 这命也真够苦的。 可他的命苦,自己的命就不苦么? 赵桓人看着帐顶,心里头千百个念头转过,他甚至都想着不去金陵了,直接投降,只求一富家翁就足矣了。 但他终究不敢赌。 所以他还是要去金陵一趟,把自己的表兄王宗濋留在汴梁守城,把燕王府的那群妇孺通通的留下来,好叫王宗濋保命。接下来王宗濋甚至还能成为自己跟老九的联系人…… 那南迁的时间就定在了明日,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想到北军的进展会那么快,黄河防线宛如纸糊的一样,滑州、长垣、封丘几地接连而下,黄河沿边制置使张叔夜和都统制姚古带领的十几万大军,真的连十几万头猪都不如。 等赵桓受到赵构动兵的消息时候,黄河防线就被捅破了,滑州陷落的第三天封丘就已经变色了,怕天亮后北军的兵锋就逼到陈桥了。 赵桓就是要走,那也要好好地收拾收拾再走不是? 准备好舟船和沿途护卫的军兵,沿着汴河先奔去淮南。 所以,这是赵桓在皇宫内渡过的最后一夜了,今后甭管如何,他是都不可能再回到福宁殿了。 耳朵里传来了压抑的哭泣声,赵桓木头人一样的表情终于碎裂开了。然后他一把抱住朱皇后,夫妻俩埋头痛哭。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次日天亮,已经钻入舟舱里的赵桓,满脸的凄苦,心中只想着当初南唐后主的这首破阵子。 第四百零五章 尽人事听天命尔! 天方一亮赵桓就逃了,随着一块南逃的还有不少文武大臣。 而此刻的紫宸殿上到会的群臣,一个个文武群臣都是不打算随赵桓南逃的,或者是留下另有任命的,比如尚书吏部侍郎兼权开封府尹李若水,是赵桓任命的京城留守,王宗濋是赵桓委任的京师守御使,老臣刘韐为东京留守司都统制,总揽守城事宜! 刘韐心中全是悲凉。 当初金人第一次南下,太上皇便是这般匆匆忙忙的传下皇位,带着蔡京童贯等人夺门而走,还带州了童贯新组建的胜捷军。 那时候的赵官家好歹还留下个场面话,要在这危难之际,行非常之法,以保社稷不失。也就是南下去聚兵,聚得天下百万勤王之师了,就再来解京师之围。 可今天的赵官家却是连这么一句场面话都没有了,真的是一丁点念想也不给人留啊。 李若水昨夜里就已经得到了消息,领旨谢恩之后,起身环顾乱糟糟的紫宸殿,无所谓的笑了。都这个时候了还讲什么朝堂礼仪?不看那王宗濋已经起身向外走了么?李若水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干甚去了。 眼下的东京,那最最重要的地方不是空荡荡的皇宫大内,而是外头的燕王府。那里头的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事儿才真大了呢。 王宗濋这个所谓的守御使,到更不如说是赵桓留下的信使,在东京城破之前,他唯一的任务就是牢牢地看住燕王府。 “刘老相公慢走。” 刘韐、刘子羽父子已经迈出了紫宸殿,背后传来了李若水的呼声。 “是留守相公!”刘子羽回头一看是李若水,眼睛里闪过一抹难言的味道。他比李若水还要长七岁,现在却只是东京留守司参赞军事兼枢密机宜文字职,甚至这都还是官家看在他刘家父子一直对大宋忠心耿耿才给的抬举。 刘子羽心里不服啊。 李若水凭甚可上位?不就是出使金营,坚贞守节么?靖康元年,他才为太常博士。既而使金,迁著作佐郎。使还,便被擢尚书吏部侍郎兼权开封府尹。金人二次南下时,李若水再次出使金营,被斡离不扣在营中,退兵时候安然回朝,虽然没有再被擢拔,但之前的官儿就真的小么? 而他自己呢?一切都是拿刀枪拼出来的。当初金人第一次南下时候,他与父亲、叔父坚守真定数月,击退金兵,然后以军功升朝请大夫。待二次金人南下时,官家再以他忠勇可嘉,调汴河(今荥阳一代)上游驻守,以扼制金兵南侵。虽然没有建功,但也没被金人一口吃掉,这表现也不差啊。 但金人离去,燕王北上都一年时间了,他的官儿至今也再没见到一丝儿动静。 好不容易等到一次升官,可李若水却已经成为了东京留守,成为了他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连他爹都要对之恭称一声:留守相公。 他心里要是能滋润了,才有怪。 但刘韐却跟儿子不同,年余六十的他更多以一种长辈的定位来看到三十有五的李若水,这个东京城的留守相公在后辈人中已然是很出色的一位了。哪怕上位是速度和经过还有些那啥,但只看李若水身陷金营却还能保持气节,这就足叫人欣慰。 李若水亦不是傲慢无礼之人,身子一避,让了刘韐半礼,回礼说道:“老相公羞煞小子了。晚生一届文人也,生平不识兵戈,王守御使亦是富贵闲人,不通兵势,这京城守御实全赖前辈支撑。” 他在很大度的放权,在表明态度给刘韐看,然而刘韐听了却只苦涩一笑,“如今之局势,天柱倾倒,大局实难挽回。老夫只是一凡夫俗子,肉体凡胎,岂有那撑天之力?” 这汴梁守卫战,那就是能撑一天是一天了。战后不管结局如何,他至少能安心的闭上眼了。 刘韐已经年过六十,实在没那改换门庭的念想了。而至于自己的儿子,他却不担心。因为赵宋的政治大气候如此,就是他完蛋了,他儿子只要能服服帖帖,那就一切都没有问题的。 过去的一年时间里,赵桓绝对不是在闭目待死,其他处不说,汴梁城与之先前相比就有很大的不同。 首先就是汴梁城的城头上多出了许多八牛弩来。 别小看了古人的智慧,在全力以赴的去搞药粉配方的同时,赵桓也在叫人想方设法的来抵挡震天雷。 后者的威力太大,这个时代真的没有半点办法来抵挡它来,但挡不住震天雷,挡住石砲也成啊。 八牛弩的射程远超过石砲,哪怕是配重式的石砲,射程可达三二百步的器械,比之八牛弩来也是小儿辈的。 更别说还有一堵高高的城墙了,远远地就把裹着药粉带的弩枪射过去,纵然药粉弩枪的威力远不能同震天雷相比,可一遭爆炸来,总也能有些效果的。 而且除了一架架八牛弩外,还有一些个石砲,不再是老式的拉拽式石砲了,而是新的配重式石砲。 赵构能把药粉的秘密隐藏起来,却不可能把新式石砲的秘密给保全妥当,因为后者的接触面更大更广泛,而且也更容易仿造。甚至一些个有水准的大匠,只要瞄上一眼,甚至是听人那么一说,就能自己倒腾出新式石砲来。 一个配重箱就说尽了它的秘密。偏偏偌大的配重箱是谁也遮掩不了的。 有了配重箱,石砲就不需要太多的人去拉拽,更不需要宽阔的场地来供之施展,高大的城墙上的敌台就能妥善的将之安放来。 在赵桓的不懈努力之下,汴梁城与往日时候真的已经全然不同了。 李若水对这一切都清楚地很,他自负如此一座雄城,那已经达到了某种极致。怎么在刘韐口中,东京似乎依旧很不堪一击? 刘韐无奈的看了李若水一眼,果然是半点也不知兵事啊。 东京城看似武装的很到位,但劣势还是劣势,这点谁也不能否认。 他手中有八牛弩,人家手中就没八牛弩吗? 就燕王此刻手里的资源,多打造一些巨盾木簰很困难吗? 人家燕王手里的药粉弩枪一下子能炸一大片,他们这儿的药粉弩枪,一枪下去能炸碎一面木簰吗? “尽人事听天命尔!” 第四百零六章 信使秦桧 赵桓已经跑去淮南了,可事实上他在河洛、齐鲁,在荥阳、郑州还有大批的兵马屯驻。 被宋廷苦心经营了一年有余的沿河防线是一个很长很长的防御线,赵构挥军自滑州杀向开封府,那只是一个点上的突破。 从河洛之地到齐鲁,别处的宋军还足足有十几万人之众。 如果赵桓没有逃走,赵构挥兵突进汴梁城下,这就是金人第一次南下时候的场景再现。 但凡宋军有一丁点的战斗力,一支支大军汇聚杀奔汴梁,那都能给赵构/金人制造出很大的麻烦。 只不过现实很残酷,眼下的局面就像当初时候一样,一支支宋军逃窜而去,就是没人敢杀向汴梁城。 “进城,快抢进城去——” 荥阳城外,刘正彦看着洞开的城门哈哈大笑。王襄那个狗鸟官,不负众望的果然逃了。 虽然他很不理解赵桓为甚还继续对王襄那个狗头委以重任,从河南知府改为郑州知州就是惩罚了吗?但王襄痛快的领兵南逃却是刘正彦极乐意见到的。(宋将范琼,靖康间为京城四壁都巡检使,却持剑为金军驱逼徽宗及后妃出城,并斩杀阻挠宋徽宗、后妃等出城的汴梁军民。然到赵九妹当权时候,这位依旧为御营司都统制) 王襄这么一逃,郑州就妥当了。西边的河洛有翟家兄弟和李彦仙在,那一切就都也不是事儿。这般的燕王要杀回京城,西路就平安无事亦。 多了荥阳,然后刘正彦马不停蹄地又奔去了郑州,后者也是门户大开,城中正值骚乱。 燕王军立马就改变了角色,从杀来的占领军转而成了自己人,全力收拾起城中的乱局。 “嘭……”一个衣衫不整齐的汉子撞破房门狼狈的逃了出来,神色慌张之极,可人还没有多跑两部,背心就爆出了一朵血花,干脆的扑倒在地上。 在这个一命呜呼的汉子身后的小院中,一大二小父子三人倒在院子里的血泊中,而顺着敞开的房门还可以看到堂屋地上倒着一具衣衫零落的女尸。 从正门闯进来的一伍燕王军士兵,一人已经收刀回鞘,刀口染红,在那女尸不远处,两具男性尸首整个死狗一样趴着。 “秦三郎,你不讲道义……” 又一个两进的宅院里,一个满面精悍的汉子被两名锦衣卫押着跪在地上,此刻汉子抬着头看着不远处的一人,眼睛里尽是狠毒。在这个不大的小院里,还跪倒了五六个人,另外还有四个人倒在血泊里。 郑州的锦衣卫小旗秦三郎冷冷一笑,“爷爷不讲道理,爷爷不够朋友?”他秦三儿要是不讲义气就不会把他这贼鸟厮拉进圈里了。虽然短期里只是一个外围的小卒子,但只要老老实实的熬着,等到他们锦衣卫发展扩大了,这些人就是最优先招募的‘自己人’。 可是这群贼鸟厮是怎么做的? 郑州城都要光复了,他们不配合着锦衣卫维持秩序,竟然伙同地痞流氓趁机抢掠来了。 “呸。看看你们这群腌臜撮鸟。趁着兵荒马乱,抢劫杀人,奸yin妇孺,为非作歹,不杀你们,俺们大王岂不是没王法了!” “一个个尽都腌臜畜生,还说甚弟兄义气!” “我操你大爷。这个不讲义气的贼鸟厮直恁倚势。当初用到老子兄弟的时候是怎生说的?既往不咎。现在就出尔反尔了?你们做官儿的抢饱了捞足了,吃了肉还不兴老子兄弟啖口汤水……”这汉子显然很不服气,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 “狗肉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秦三郎已经懒得再跟这人费口舌了,伸手从腰上抽出刀来,“门缝里把人看扁了,活该有血灾!”且不说他们锦衣卫的规矩与先前的官差们全然不同。那就算真的如此了,也该是先允了这些贼鸟,他们才能再去动手。 私下里就伸手拿好处,活该被剁。 “把他们都给俺看好了。” 秦三郎才没有太多的时间来跟这些杂碎玩意儿们费口舌呢,他还赶着去维持秩序迎接大军呢。 郑州的一幕绝对不是仅次一例,当权力出现空挡的时候,总有一些不知死活的人去干掉头的买卖。 可不是所有人都跟秦桧一样聪明呢。 后者出身寒门,至少跟他老婆王氏比较,秦桧绝对是寒门子弟。因为他父亲只当过县长,而王氏的爷爷乃是王珪,则是大宋朝的宰相,本人还是童贯的干女儿。 她的两个兄长都是尚书省郎官,父亲王仲山更是外任知州的。一个姑姑嫁给了郑居中,正是当时的枢密使。而郑居中还是徽宗宠妃朱贵妃的从弟,是赵佶的小舅子。 这般一比,可不就把秦桧这个县长的儿子比的不是寒门更甚寒门了? 不过秦桧中进士却相当的早,考中时年方二十有五。 十二年的时间就做到了朝中正四品的御史中丞,秦桧的前程绝不是黄潜善、汪伯彦之流可比,纵然比不得陈遘、何栗这等挂逼,那也算新生代的中坚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鸟人的名声还相当的好。 金人第一次南下,赵宋拟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以求宋金双方息兵,赵桓便委派秦桧、程瑀为割地使,护送肃王赵枢出使金营。金朝扣留赵枢为人质,约定割地议和后释放赵枢,秦桧等人行至燕京而返。经御史中丞李回、翰林承旨吴开推荐,秦桧被任命为殿中侍御史,升为左司谏。接着王云、李若水再次出使金营,得见金军二元帅,传说金兵坚持要宋室割地,不然就进攻汴京。十一月,宋钦宗在延和殿召百官商议对策,范宗尹等七十人同意割地,秦桧等三十六人不同意。不久,秦桧升任御史中丞。 但这并不意味着秦桧早年就真是尽忠职守的大忠臣了,从秦桧的发迹史上看,这就是一个贪利的投机小人,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与眼下无关。自就不必废话。 只说眼下,秦桧那是王宗濋派出城外寻赵构沟通的信使也。 之前赵桓南下,朝堂上愿意随他去的,就一个个都去了。不愿意去的,依旧还留在京师的,那除了李若水、刘韐、王宗濋这种职责在身的人外,就是一些要挂冠而去的,最后剩下的就是愿意投靠赵构的人。这是一个只能做不能说的事。 秦桧没有立刻挂冠而去,那他就是最后一种了。 王宗濋自然看他很不顺眼,但思之这秦桧的声名,再想到赵构的对外态度,那秦桧显然就是一个上好是信使材料了。 第四百零七章 士大夫的苦日子真的要来了 “御史中丞!”赵构看着眼前的秦桧心情很复杂。 这是华夏历史上最受人不耻的罪人之一,虽然他有为赵九妹背黑锅的嫌疑,但这都不妨碍亿万芸芸众生千百年对他的痛恨。 如果是中二时期,赵构很可能直接就赏他一刀了,至于罪名,莫须有吧。 但现在他却知道,眼前的秦桧,自己不仅不能干脆利索的砍杀了,还要把其重用之。 因为这是一杆旗帜,哪怕只是一个不怎么高的旗帜。 “汴梁城内都这般直白了么?”秦桧的态度如此的明了,王宗濋竟然还把他当信使,那李若水也不阻拦,这当中的信息量,当真很大。 “官家已然南下,是非曲直亦怪不得臣等。”秦桧恭敬的回道。 王宗濋叫他传达的消息十分明了,那就是请赵构放心的,燕王府里的一干人绝不会出半点纰漏。这是赵桓发出的某种意义上的信号。 赵构对此并不觉得意外,赵桓这人能在被掳北上,那般屈辱的环境下苟活近三十载,可见是多么贪生怕死的。他没勇气跟自己破釜沉舟的‘决死一搏’,赵构对此早有预料。 但这份情他是要领受的。 所以,把这份情传递到的秦桧,其本身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 至于王宗濋给出的诏书,赵桓要与赵构平分天下,以黄河为界,约为兄弟之国,赵构根本连看一眼去都没有。秦桧也对这个所谓的诏书,不伤心的很。 因为谁都知道那就是一个幌子。 “既然如此,那现在的汴梁城里又有多少文武官员欲为孤效力?” 赵构很无奈的为秦桧赐座,然后和声细语的问道。而此时的秦桧已经完全一副赵构臣子的做派了。 “禀大王,京城内只在品官员就不下千人,候补官更是无数。太学中亦有无数学子,皆翘首以待大王恩沐。” “候补官?太学生?”赵构面颊抽了抽,“孤要的是能做事的,如今各衙门在职官员又有多少?” 赵构对前两者很不以为然。半点不为‘千’这个数字感到惊诧。 嗯,大宋建国初期,官员不过一万多人,可到了宋徽宗时候就已经有五万之巨了。这些人中自然有不少皇亲贵戚,也少不了如韩公裔这般的王府官,但更多的却还是科举出身的进士。 因为啊,老赵家开挂了。李唐享国290年,行科举268次,总录取数额也不过七千多人,平均每榜不到三十人。可赵宋呢?赵老大时候还行,但到赵老二时候那科举就开挂了,录取数额瞬间暴增了十倍有余。等到真宗、仁宗时候,一科录取三四百人已经是司空见惯的平常事了。 至于徽宗一次录取上下五等进士上千人,你也没办法多说不是? 因为一科一科进士,早就组成了一个偌大的政治集团,其力量之强远不是萌官、补官的数量可比的。他们可不允许外部力量破坏了自己的蛋糕。 哪怕很多官儿们都空有其名无有其实,但这个庞大的文官集团依旧不允许政策有改变,北宋的冗官也就是这么来的。 汴梁之战又要打响了。很多官儿们挂印而去,选择离开这一是非之地,但同时也有很多官儿们水涌一样进入京城,这些人就是有名无实的候补官,他们在赵桓手下时实授遥遥无期,现就全指望着赵构能叫他们得偿所愿呢。而那些个没有离去的太学生们也是如此。 秦桧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却也哑口无言了。汴梁城里那么多官儿,他哪知道谁能用啊。各衙门还剩下几个官员,这更不是他所能知道的。 “臣仅知御史台上下官员还有十五人在职。” 赵构听了倒是一乐,御史台啊,还能留下十五个来,这可算是一个惊喜了。毕竟御史台人数本就不是很多,别看其下有台院、殿院、察院三院,分别置侍御史、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监察官还有不常设的里行、言事御史等等,但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六十人。 “这些人都是什么人?你且于孤说来。”赵构眯了眯眼睛。 看着秦桧如数家珍一样把一干人的姓名、职务、出身、履历一一道来,哪怕眼前之人是他很不待见的一个,赵构却也不得不承认秦桧是个好官僚。 他叫秦桧介绍这些个人,那根本不是看这些人中是不是有可用之才,而是在考验秦桧对工作的认真。 结果,这个不受他待见的人给赵构交出了一份满分的答卷。 “秦卿有心也。你回去便把人等好好的归拢归拢。还有御史台的公文档案,务必不出差错。” 秦桧听了大喜,恨不得立刻就磕头谢恩。赵构叫他把人都好好地归拢归拢,这可不就是一个许诺么。而能从御史中丞一跃蹦到御史大夫,从四品官蹦到三品官,对他而言绝对是一个质的飞跃啊。 “也别高兴的太早了。孤对御史台可是早有诟病。”赵构把手一摆,“风闻奏事”的权利太肆无忌惮了,后者还与士林清议时不时的混合一处,某种意义上,御史台已经成为了一把六亲不认的尖刀。 皇帝本是想用御史台来制衡朝堂,因为赵宋是一个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政治体么。一般寻常事项,皇帝请托给政府,中书省偏重于政务,枢密院偏重于军事,碰着军国大事,则两府奇特切磋。政府形成抉择后,经过皇帝的终审就可能称之为诏令。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政府就像在野党,御史台等监察机构就像在野党,皇帝不大愿意听在野党嘤嘤嗡嗡的,但也有必要借助他们来敲打下政府,以致借机改组政府,抓稳大权。 御史们的品级诚然不高,但由于能弹劾人和事,连宰相也会挂念三分。御史台的老大在朝堂上绝对是一个威风八面的主儿。 但皇帝却不能阻止文官集团的力量一点点的侵蚀御史台等监察机构,因为御史台等部门的官员也出自科举,他们也有亲朋好友。大家先天上就是一家人。 以至于御史台等监察机构的角色就慢慢的变了定位,从皇帝手心里制衡朝堂的利器,变成了党争的急先锋。 谁叫御史们可以风闻奏事呢,这跟捕风捉影有什么区别?空口白牙的就能污人清白。 再跟士林清议联系在一块后,那对文人们的威胁力,已然大的可怕! 除非你能叫皇帝公然给你站台撑腰,就像神宗于王安石,徽宗于蔡京、童贯、朱勔等。 “一半一半。孤不要你们什么都‘具实以闻’,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出的事儿负责。你可以凭空的说一个清官贪污,只要你能真正的拿下另一个贪官就行。” “一真一伪,孤允许你们犯错,允许你们捕风捉影的空口白牙。但几率只有一半。” “御史台所属官员每季皆有一汇总,不能达到红线的,一律革职,永不叙用。” 随着赵构的话音,秦桧的嘴巴一点点变大,他的心同样也在一点点的下沉。这位燕王,可真够苛刻的,连御史台都不放过。士大夫的苦日子来了,士大夫的苦日子真的要来了…… 第四百零八章 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燕王下榻于含芳园,就在汴梁外城的西北角卫州门外。 那里是宋室用以培育竹林的地方。 夜幕之下,含芳园四周,一座座大小不一的营垒隐约可见轮廓,一簇簇间隔的篝火清晰可见。 李若水的心中有些慌乱,对着站在一旁的刘韐说道:“刘相公,这黑夜里伸手难见五指,震天雷如若无用,如此刻发兵前去夜袭,可能给敌重创?” 身为一个文人,李若水虽然很清楚战争上的事情都应该交给专业人士,但作为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他这几日也是反反复复看了不少兵书,尤其是重点看了唐书中关于张巡的记载。 现在说出的这些话,那已经是他军事能力的极致了。 身形消瘦的刘韐显然习惯了大宋文臣在军事上的荒诞和无知,表情毫无触动的说道:“夜袭之战最重士气,非是有破釜沉舟的决死之念,否则必受其咎。当日姚希晏前车之鉴今还历历在目。而眼下我军麾下之卒多士气低靡,很多人甚至还未真见过战阵厮杀,出城夜袭,怕才出城门自己先就已经混乱不堪了。且北军士气高昂,军兵上下一心,个个如狼似虎……”这出城夜袭只是肉包子打狗罢了。 李若水叹息了一声,环顾周遭兵将,就见人人低头塌腰,无敢有奋勇者。这汴梁城的守城之兵,嗨,不说也罢了。 到了次日,清晨的阳光刚刚照撒在卫州门上时候,秦桧乘坐马车赶到了城门下。 一夜都守在城门的李若水忙下城迎接,虽然知道希望渺茫的很,他还抱着最后的一丝儿可能。 须知道,那王宗濋已经把皇帝的底线给透底儿了,黄河只是第一步,最后的底线是长江。只要燕王愿意划江而治,大宋立马就能一分为二,天下太平。 甚至赵桓都愿意让出皇位给赵构,自己只保持着王位,岁岁向汴梁朝贺纳贡。 万一,万一那燕王也想要消停两年呢。那好歹也能给南面多争取两年的时间不是?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燕王焉会如此不智?”秦桧苦笑道道。这李若水想什么好事情呢。 “同室操戈,相煎何急?相煎何急啊。”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李若水哀声叹息。他不去想赵桓赵构谁当皇帝对中原和亿万百姓,对赵宋这个王朝更加的有利。他也一点不觉得双方这般的大打出手搞内讧有什么不对。 燕王是什么处境?当今的官家心性又是何等的凉薄?二兄弟为何要决一雌雄,那任何一个政治人物都心知肚明。 只是眼下外敌还在,且实力依旧雄厚,大宋就一家人打起了内战,除了只耗实力外,那是只有便宜了外敌啊。 两次出使金营,更被金人扣留了数月,李若水很清楚金人的南下对大宋造成的伤害。那就是一群从深山老林里钻出来的野人。 这大敌未除两边就大打出手,真要两败俱伤了,那可不便宜的就是金人了? 秦桧看了一眼李若水,心中闪过一抹不屑,什么是同室操戈,相煎何急?你不握紧刀子煎的更恨些,别人会乖乖的把龙椅让出来么?大家都是成年人,何必搞得自己跟弱智一样? 他旋即便告辞而入内城去,是直奔燕王府去,王宗濋现在人就守在这儿呢。 从燕王府里出来,秦桧又去了太学。 北宋的太学生可是一支不可小视的政治力量啊。想想被陈东搞得灰头土脸的蔡京等人。 而且多是年轻人,心头的热血尚未彻底的冷去,哪怕再被世俗影响,在赵构的眼中也是属于有理想有抱负有节操有责任心的四有新人。 哪怕那太学生运动的背后有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太学生几乎没有真正的贫家寒门子弟,要知道宋徽宗可是废除过科举的,转而以升贡取士,使得太学成为了入仕最重要的途径。现在虽然已经从那个时代走了过来,可太学生的含金量依旧高大上。他们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张复杂的社会关系网,看看他们直接和间接的籍贯、同舍、同科、同乡、朋友、亲戚之谊,那就是赵宋的“士林”啊。 所以,不要小看了这些人,更别觉得他们的发言是完全出自公心的。 这就像是近现代历史上一次次学朝运动的发起者,真就是一个个的“热血青年”吗?真就是一个个的爱国赤子吗?说笑了不是。 但他们总比那些个官员们要好一些。 赵构对他们很是看重。 何况太学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岂能真的没人才?赵不试就是太学出身。 当然,现如今的太学已经远没有鼎盛时期人多了。别说三四千人了,就是一半都可能不够,内里据说还有不少是从应天府过来的国子监生。 宋初仅设国子监,学生名额甚少,且只收七品以上官员子弟。宋仁宗庆历四年(1044),范仲淹推行新政(庆历新政),始以东京开封锡庆院兴办大学,招收内舍生两百人。神宗时扩建太学,增加学生名额达两千四百人,设八十斋,并重订太学条制,推行三舍法。徽宗时再兴建辟雍作为外学,太学(包括辟雍)共招生三千八百人,同时废除科举,人材皆由学校选拔,一时间太学达到极盛时期。 应天府的国子监生们,后者在去年时候已经错过了一次大好机会,所以,现在敢从应天来东京城搏一搏的人就比去岁愿意跟随赵构北上的人要多得多了。 秦桧早年也是从太学里走出的人物,他当过太学正,相当于后世大学里的值班老师的角色。自打从这地方迈出去后,他都不关注这儿很久了。现在再次走进锡庆院,看着眼前几个已经不认识的博士们,心中很是有种物是人非之感啊。 “嘶……”当秦桧道明来意之后,客室里响起了几声吸气声,那为首的一老儒因为震惊,把胡须都猛地最掉了几根。 “敢问秦相公,燕王这是何意?”又是出策论,又是问古今天下计的?燕王人可还在城外呢。 秦桧哈哈大笑,“老先生莫不以为燕王就进不了汴梁城么?” 老儒脸色猛地剧变,“岂敢,秦相公莫要屈杀人。”这种大事上,谁也不敢疏忽留下口舌来。 “北军猛如虎,南军怯如鸡。此战虽未开,实早已有定论。燕王何等大略,目光焉会还盯着囊中物?几位也莫要迟疑,只做一场科考不就是了?” 秦桧这话说的意气风发。但他现在真的没有不意气风发的理由。 这次政治投机,他赚大发了。 第四百零九章 新鲜的挑战 城外的赵构,后者的目光真就已经不再战事上了。 因为战争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了惊奇,不像明末时,那时候的他对于战争战事的兴致好高的很。可是在眼下这个时空,震天雷的出现把靖康之耻顺利的化解去,也叫他对战争生出了一抹“无趣“之感。现在的他对比战争厮杀来,更好奇的是炮制读书人的心灵。 可是对赵构言,这是一个很新鲜的挑战。因为在明末时候,在先前一年光景里,他所行的改革全都是凭靠着手中的实力硬砸出来的。 是所谓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而现在要炮制读书人的内心思想,他却打算改一改方法了。因为他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太短暂了,少少的十年光景可不够他彻底征服文官集团,他怕自己走后的大宋又重新回到老路上来。 所以,这次他硬生生的霹雳手段自然少不了,可软化方式也一样不会少了去。 因为,软硬兼施才是一个更高效的打开方式,会得到更好的收获和结果。 如此才有了秦桧带回去的命题,这就是一次尝试。 在河北河东的那些政策已表明他自己的一些态度,现在就要看都有谁愿意主动跳上自己的船了。 策论是很俗气,就求一个富国强兵,在眼下的局势下如何尽快尽早的富国强兵;可发问却有些难度,赵宋是在问这些个读书人,为何中原在汉唐时候都能屡屡吊打塞外蛮夷,可到了赵宋,明明国家很富庶,嗯不是百姓富裕,钱粮无缺,却频频被蛮夷打的满地找牙呢? 这一和二都是很有扩展性的话题,你可以老调重弹的去说什么立国之道,尚礼仪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主张“以忠信为甲胄,礼仪为干橹“,德行天下,民心自安,天下自平。也能举着变法新政大书胸意。 一切就看你自己的取舍,你自己的胆量。 因为这东西是公开署名,你自己写的东东,大家都有看到。你的文笔,你的思想,你的理念,等若置身于大庭广众之下,没有丝毫的隐私性。所以,可不能话随便说,屁随便放。 在如此的环境之下,谁的胆子大,谁的胆子小,谁是哪一派的人,就能看的比较清晰了。 虽然手下会多出不少的投机分子,就像当初的新党那样,无数人蜂拥而上,可实际上呢?他们追求的自己功名利禄,而不是王安石的变法强国。但对赵构来说,投机分子也比敌对分子要好不是? 而有了这些人前来依附,那也在壮大他自己的根基。 北宋末不同于明末,明清时候盖压群雄的理学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发展到成熟,官府也更没有把理学当成官学来推展。 甚至士林中对于理学还有不小的诽议。 虽然周敦颐、二程这些人普遍得到了士大夫们的认可,但这认可更多的是他们的个人操守,而不是治学理念。 就像那司马光,不说施政理念,只言个人品德,忠信孝友,恭俭正直,那近乎于完人也。这点得到了所有士大夫的认可,就是市井小民们都日夕引领望其为相,至或号呼道路,愿其毋去朝廷。 赵构本来对宋时的理学还是顾虑,可来到了这个时代,得到了赵构本人的记忆之后,这点顾虑就彻底的消失不见了。 因为宋儒是一个“背叛者“的角色,赵宋初期,儒学还沿袭李唐学说,可等到中期时候,宋儒已然完全抛弃了前者,将汉唐儒学彻底扫入了垃圾堆。 把用对儒家经典新的解释即所谓“义理之学“取代传统的章句注疏之学,用儒家之道取代佛道等“异端“,用儒家的经世致用的“有为“来取代无用于世的旧学。 这些目的说白了,倒不如说是文官政治发展到一定程度后所产生的自我需求。 科举大兴的赵宋没有了东汉两晋隋唐的门阀世家,根基的变动自然就会牵扯到了儒家之学的转变。 而历经了初期的繁衍生息之后,儒家的力量也很自然的占据了社会中的主导地位,但是在北宋初期,赵老大、赵老二他们为稳定社会秩序,在尊崇儒术的同时,又提倡三教并用,大量地修寺造像招揽僧人道士,编印佛经道藏,佛道二教由此得到了长足发展。而伴随着佛道势力的增长,其社会影响亦不断扩大。从皇帝朝臣到文人士大夫乃至下层平民都有不少人浸淫其中,两教的思辩哲学更吸引了当时许多儒家士人的理论兴趣。一时士人相率谈禅,以高妙玄远相尚,不少在社会上颇有声望的宿儒名士们也都究心内典,深受其影响。一些儒者更模糊了三教的界限,认为三教同道,可以并行不悖,种种情况表明,儒学已受到佛道之学空前严重的挑战,其正统之地位正在被削弱。 这就仿佛是一个天枰,当倾斜角度达到一定量的时候,警醒的士大夫们岂能无有反击? 一切的因素堆积到一起,爆发出来的便是现在的宋儒义理之学了。 什么是义理之学?北宋的“义理之学“就是关注于经学的解释、综合,区别于汉学的考证,汉学讲究对一个一个文本的具体研究。烦琐细碎,缺乏全面之观察。但只讲义理则免不了有空谈心性直诟病。 理学为什么能在两宋发展起来?那就是因为宋儒的义理之学的发展一开始就表现出两个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的取向,那就是经世论取向的义理之学和心性、性理取向的义理之学。 在北宋时期,经世论取向的义理之学是占主流的。但后来,由于军事、政治上的挫折、儒学经世论方面的学术资源相对不足,加之排斥佛道思想的需要,注重心性的义理之学逐渐占据了上风,最终成为了贯穿明清,占统治地位的理学。 所以赵构根本不用去把理学纳入思考范畴,他更需要做的是为经世论取向的义理之学提供足够多的事实证明。对比虚无缥缈的心性空谈,肉眼看得见,两手摸得到是好处利益,那更具有说明性。 第四百一十章 农民和商人 可是那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赵构要怎样才能为经世论取向的义理之学提供足够多的事实证明? 这可不止是打仗收复失地就能做到的。 因为震天雷先就出现了,叫收复失地变得非常非常容易。 这本该是变法强国的最终目的的所在,比如王安石变法和之前的庆历新政,那都是要振作国势的。而振作国势最好不过的法子就是能在战场上大败敌人。可如今这一点似乎已经不足以作为衡量国力变化的重要依据了。 那么新生目标他需要定在哪儿呢? 是民生。除了这一点,赵构实在寻不出更好的切入点了。 谁叫老赵家是税赋制度那么牛逼呢? 财取于万民者,不留其有余。民之生于是时者,不知何以为生也。 哪怕是再忠心于大宋的人,也不能否认一个事实——古者刻剥之法,本朝皆备。 宋朝官府是不但承继了五代以及以往各朝的苛捐杂税,而且还增加了许多敛民新法。赋敛烦重,可谓数倍于古矣。 赵构是真的佩服老赵家的税赋制定,那简直就跟有一个超级先进的电脑一样,搞出了一个极为先进的数学模式,精准的计算出了百姓们要生活所需的生活材料,给治下的百姓农人留下了必要的口粮,然后将剩余的一切全部搜罗走。 要不然赵宋政府的年收入能辣么高?让大明朝哭爹喊娘的都跟不上趟? 虽然这般做的后果就是赵宋一朝,自打立国没两年时间,便开始有农民起义军。到太宗时期,才是第二代君主,竟就爆发了王小波李顺起义这种中等规模的起义。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就是因为人心。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老赵家本来就在踩着红线跳舞,税赋政策制定的太苛了,一旦碰到无德贪婪的官吏,官逼民反那是妥妥的。 别家王朝的皇帝听到有人起义:卧槽,有人闹事? 赵宋一朝的皇帝听到有人起义:哦,又有人闹事了? 两边的差距就有那么大。 享年一百六十多年的北宋就足足有二百来次农民起义,平均一年就有一次多,要说这跟那苛刻的税赋没有关系,赵构敢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可同样因为老赵家还给百姓们留下了最基本的生活资料,故而,全国大部分境地还都是安稳的。 一次次农民起义也都是小范围的暴动,波及到一路的都少之又少。绝大多数的民乱,本地官府就已经能平定了。 老赵家治下的亿万百姓们被压迫了太狠太狠了,相信赵构只要稍微的松一松枷锁,就能叫无数人感受到改变。 当年范镇曾经说过:臣恐异日之忧不在四夷,而在冗兵与穷民也! 可见这天下的士大夫们也不是不知情的。 当然,也会有很多人口吐芬芳,这大宋天子是与他们士大夫们共天下,干那些个泥腿子鸟事? 但赵构也不会只有这点手段,而且那种话也不是谁都能正大光明的说出来的。 除了对农民松绑,赵构的另一个切入点就是商人。 商人在中国古代史上一直是一个很悲催的职业,不说曲解四民之意的儒家直接把他们钉在了社会下等人的位置上,便是官商勾结到了某种极致的明末时,商人也依旧很悲催。 他们捧着银子,拿出辛苦经营的官场门路来给自己看好的士子铺路,后者飞黄腾达了就会前途无量,可商人却还是商人。就算他们的投资对象再知恩图报,他们也只多为自己加上一层可靠的保护伞,那力量终究不是自己的。 某种意义上,对商人阶层喊打喊杀,甚至都成为了中国历朝历代的政治正确。 将一群掌握着不小的社会资料和力量的富贵中人,打入如此境地中,儒家也是牛逼。 而随着五代十国的远去,赵宋繁荣的市场经济让商人的力量大有增强。以汴梁城为例子,虽然不少行会或大商贾的背后都有靠山隐匿着,但只看这儿的富商大贾能花钱娶宗女当老婆儿媳,那就可以知道他们的影响力也是不弱的。 汴梁城里,一是帽子田家,一是大桶张家,一个娶了十县主,一个娶了三十多县主。毎五千贯买一个,连太皇太后听了后都觉得没脸。 因为赵宋时候,生闺女是绝对的赔钱货。 这个时代可没什么彩礼一说,女儿家人是娘家出钱送嫁妆,而且社会上都习惯于厚嫁。这一是社会礼仪如此,二是给闺女撑腰。 女方的嫁妆薄厚可直接决定着她们在男方家中的地位。 更何况还有大家颜面在么,越是富贵大家,嫁闺女越要大出血。 可这些个县主,却不仅能省下一笔钱,还能倒赚五千贯。而她们对于自己的夫家,却也更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甚至是一层保护伞。 从这点你就能看出这些商贾不是半点‘力量’也没有的,不然把宗女县主嫁过去也太丢分了。可同时这也说明了,大商贾们对更高层次的社会地位的追求。 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一个群体积蓄的力量达到了某种层次后,而迫切需要进入更高的层次去。 宋朝的商贾们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明显已经渡过了低级的物质追求,而改为更高层的政治城池和社会地位的肯定。 赵构现在就还要把这群人的力量给挑动来。 “民爵?”赵不试的眉头皱的死死地。他没想到燕王想出的竟然是这一招来。 自从秦汉之后,民爵就算正式退出了中国的历史舞台了。 可现在赵构不止把民爵拿出来给那些商贾大户,还要普及至军中的退伍兵…… 退伍将士有功于国,依照功绩赐爵,民间商户捐资助饷,修桥铺路,有益家国,也可以赐以民爵。 民爵分五十二等,与官阶一般。 这可真的牛逼了!简简单单就解决了很多问题的。 钱啊。 而且民爵不是官位,它唯一的作用就是个荣誉头衔,或是可以见官不拜,与之平起平坐甚的。然只这一个跟做官的分庭礼抗的体面,就足以叫无数商贾趋之若鹜。 赵不试很清楚赵构心中有抬举军伍的念想,现在可不就拿出来了么。但是把商贾们也算进来是怎么回事? “因为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啊。” 第四百一十一章 攻城 天蒙蒙发亮,一个军汉睡眼惺忪从陈桥门城垛下站了起来,脑袋还有些昏沉沉的,却先就往城外打量了几眼,随后若冷水浇头,面色大惊,再无一丝睡意。 “起来,起来……”连忙把左右同袍都叫了起来,同时扑向警钟,须臾后,响亮的钟声就传便城头。 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批的北军士卒已经汇集在城外,步骑兵护卫左右,另有大批的军兵挥舞着铁镐铁铲在埋头挖地掘壕呢。 真把这军汉吓的不轻。 北军杀到城外已经有三五天了,却一直都在卫州门和酸枣门外勾当,甚个时候也来到他们陈桥门了? 这里是东京外城北部最东面的一个城门,乃辽人的使驿路,东边还有个封丘门,然后顺东而行就是酸枣门和卫州门,这里都已经被盯上了,可见北兵要有大动作了。 而此时的卫州门外,号角遍地,一队一队的铁甲从营垒之内奔出,整齐的队列与步阵。同时大批高大的器械也被人一一推出营外。 几股轻骑自营垒中奔驰而来,直冲向护龙河。 这些人都是弓马娴熟之辈,到了护龙河外就只把箭矢飞射城头,城头上自然也有射手针对之。而在这些人的背后,大股的骑兵汇聚过来,时而冲锋,时而后撤,往来奔驰,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从他们疾驰时吆喝出的叫喊看,那一个个多就是契丹人和奚人。 城头之上观看的人越来越多,军汉们面面相觑,脸色难看。 这不是说他们立在城头,有城墙、战棚依靠着,还射不过城外的骑兵。而是北兵如此的举动分明就是在告诉他们,攻城战就要开始了。 不得多久,刚刚醒来的东京汴梁城就已经沸腾了起来。 燕王要动手了,燕王要动手了。 无论是士绅富商还是平民百姓,全都想到了刚刚过去的两次金人围城之战。那第一次的感触还不是很深,可到了第二次金人围城,那段绝望的滋味时刻都环绕在心头的日子可真是很记忆犹新。 本地的百姓官绅,一个个对于战争都有一个很直观的理解,东京城内这几日家家户户都在储备柴米油盐酱醋茶,储备一切的生活资料。 上次金人围城,要不是赵构来的及时,城内别说甚粮价了,就是柴薪都已经用尽。 那么大的人口基数在呢。 但很出乎人预料的是,这东京城内的各种生活必需品虽然价格暴涨了许多,但也没出现一斗米三五两银子的天价。原因就在于没人能肯定这一次战争的双方的持续时间。 北军可是有震天雷在手的。 别看汴梁城内有着这般多人马,但士气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 跑去淮南的赵官家那不是不想带京师御营的诸多兵马通通南下,而是他很清楚御营禁军中愿意随他南下的将士不会很多。 因为汴梁城里的禁军,很多人的家就在汴梁,他们才不会为了赵桓而抛家舍业,抛妻弃子呢。 保不准震天雷一响起,只五七天,这汴梁城就变幻了城头大王旗。 加之燕王大军南下,那攻克的诸州县里,不说秋毫无犯,却也是一派的王师风范,对于他们这些个市井小民们半点妨碍也无。可跟一贯烧杀抢掠的女真人不同。 后者兵临东京之时,人人皆知大祸临头。但换了北军在外头,这东京城里的百姓,可不觉得自己会大祸临头。他们对于来到了眼前的战争虽然心中多有担忧,却是并未真正恐惧,甚至还有一种好奇的心态,一个个眼巴巴的看着城头。 “要说这位九大王当真是厉害,那么凶恶的金人都被打出去了且不说,还轻轻松松的就收复了燕云,这大宋诸多的领兵人里,堪称第一。” “瞎说!燕王厉害全凭的是震天雷,没了震天雷他还能如何??” “既然有震天雷,凭啥子不用?你咋不叫北边的蛮子舍了战马呢?” “这话说的在理。有那震天雷,凭啥子不用?那秘密还能守个天长地久啊?” “说起这个来,那燕王可真了得。那么长久了,官家也好,外头的蛮夷也罢,愣是没拿到方子。俺听说真定府天天都有人要砍头。” 话题很自然的就拐到了震天雷上了。哪怕是市井小民,那都知道震天雷的份量。 众人议论纷纷,多也是最近听来的事情,大多并不详实。 但你却很难从他们口中听到一句说赵构不好的话的。 原因很简单,赵构当初率军解了汴梁之围,那可是他们的大救星。 秦桧已经穿戴一新的乘马赶到了卫州门下,他要再去拜见赵构。之前的大宋一分为二的界线在黄河,王宗濋不一点一点的试探了,直接把最后的条件摆出来,就看赵构愿不愿意了。 要是愿意,这汴梁城就能不战而降;要是不愿意,那他也正好省了心。 而秦桧也很乐意早去向新主子报道,汇报自己的工作进展和一些心得。只是叫他感到无语的是,他人进了含芳园后被告知,燕王还未起身呢,叫他暂且稍候。 外头的大军都摆开阵仗了,这大军统帅还未起身来,这真是荒诞啊。 秦桧半响无语,回过神来只能感慨燕王对战阵之间的无匹自信了。 …… 王宗濋根本就没等到秦桧的回转,一支支弩枪先就已经发射出去。爆炸声雷鸣一样一声声暴起。 刘韐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城下的八牛弩一步步靠近城头而无动于衷。 王宗濋岂还敢留在城头,慌张的逃下城去。 随后整个东京外城的北壁一线,就半点清闲也不得了。 一具具尸体和伤兵被送下城来,一同下来的还有大量的八牛弩和石砲的残骸,而送上城头的就只有一捆又一捆的弩枪。 当然,伤害都是对应的。城头守军有损失,城外的北军又岂能半点无损? 这攻城就是一种硬实力的碰撞。 双方的对耗是谁也不能略过的一个步骤。 当秦桧趁着黄昏傍晚返回汴梁城的时候,他觉得这空气中似乎都有刺鼻的硝烟味道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相州韩氏 彰德府,也就是先前的相州。 新任知府赵子澈带着三二十差役直往韩家而去。 对于如今的天下言,相三朝,立二帝的韩琦早已经是昨日黄花,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相州韩氏的辉煌了。但对于官场士大夫来说,相州韩氏固然不如当年,却也依旧是一个庞然大物。 这位两朝顾命的定策元勋,虽然是坚定的保守派,但却能被宋徽宗追赠他为魏郡王。 他的六个儿子,长子韩忠彦在徽宗朝任宰相,其妻出自宰相吕夷简家族。四子韩纯彦也中进士,妻子是知枢密院事孙固的儿女。五子韩粹彦恩荫出身,娶资政殿学士孙荐之女。幼子韩嘉彦尚宋神宗第三女齐国公主而拜附马都尉。至于整个韩氏家族,包括嫁女等形成的联姻关系网络遍布北宋整个宰执群体,包括李昉、王曾、文彦博、鲁宗道、刘安世、吴充、郑亿年、李清臣、蔡京等等。 到宋徽宗时候,韩氏子孙已是遍布官场,甚至还有“世选韩氏子孙一人官相州”的优待,要跟圣人孔子看齐。哪怕蔡京也不顾与韩氏亲家的情面,将韩忠彦、韩治父子列于元祐党籍。宋徽宗却紧接着下诏免除韩氏父子的党争之累,韩治的长子韩肖胄还再次知相州,在昼锦堂增建荣归堂。 汪伯彦知相州时候对韩氏礼敬有加,赵构下令清查无地之田的时候,韩家人明明有被涉及,也被视而不见的忽略过去。 但是现在,一切都今非昔比了。 赵子澈一身大红官袍,头上两翅方冠乌纱,打马飞奔在队伍头前。 这个刚刚从河东道被调入彰德府的父母官,已然要拿大名鼎鼎的韩家人来开刀问斩,来振做自己的威风了。 韩肖胄早已等候在韩家大门口处,虽然心知这位知府相公来者不善,可见到人马赶到,还是远远迎着那身官服拱手拜道:“不知相公驾临,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赵子澈固然得到赵构的允许,可以拿韩家开刀,却也不是真要把韩氏一举抄家灭族了。对比年过五旬的韩肖胄来,他可是个标准的晚生后辈。忙下马道:“韩相公客气。” 这韩肖胄在彰德知府位置上足足待了四年,一直到金人第一次南下,彼时的相州因为韩肖胄早有准备而免遭于难——这人的眼光还不算差,在宣和北伐告败后,就觉得赎燕费不是长计,暗中悄悄筹备,后金兵果然南下中原。 等到金人北返后,韩肖胄被召入朝中为官,汪伯彦这才来到彰德府履新。 稍后的金人二次南下,宋军连败,局势危如累卵,然赵构的异军突起却叫大宋转危为安。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赵构的异军突起亦为另一番争斗埋下了祸根。 韩肖胄未雨绸缪,在东京之围结束后,就以年老体衰为由告老还乡。那不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都是万不会再入朝堂涉及政治的。 但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韩肖胄回到老家没几天,人就后悔了。 他先是看燕王的那些个政策不顺眼,这不是在毁了大宋的大好传统么。士大夫们必然不愿意。 而燕王再是军盛,这满天下的士大夫尽数反对,他还能如愿么? 哪怕一些个政策根本就没涉及到他韩家。 然身为一个士大夫,韩肖胄却再清楚不敢大宋的文官集团和士大夫们的力量多雄浑了,燕王这么干,简直是失了心的与全天下为敌。 很是后悔当初的‘胆怯’,那可真是走了一步差棋。 但冰冷的现实却飞快的打消了韩肖胄的‘妄想’。他看到的先是不是燕王寸步难行,而是汴梁朝野君臣的胆怯如鼠,和野蛮的金人面对燕王军的望风而逃。 天知道那时候的他是多么失望和惊愕,然定下心来后,心中就只留有两分庆幸了。 等到时间一点点走过新年,北军南下,那股势如破竹的尽头更叫韩肖胄庆幸当初自己的决定,更再无有一丝儿的后悔了。 “本官今日前来,却是有要事相商。”进了韩家大堂,赵子澈决定开门见山是自述来意。他今儿是打着河北西路安抚使的名头来找韩家麻烦的。 “实不相瞒,本官昨日刚接到上命,却是有人告到安抚相公面前,说彰德韩氏欺压善良,隐匿良田,与邻无善,与国不忠。安抚相公自不信,然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故下帖于本官,前来于韩相公一会。”也就是要来丈量你韩家的田亩,挑你韩家的骨头的,而你还要妥善配合。 华夏自古就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一说,但韩肖胄现在却只想把眼前这笑嘻嘻的知府相公给一巴掌拍死。 他韩家可还没有没落。是,自从他祖父韩忠彦去后,韩家是大不如从前,但现在的韩家人,混迹官场者十数人,姻亲更遍布天下名门,半点不沾‘没落’二字的边儿。 早前赵构颁布的一些措施来,且都对韩家视而不见,可现在这个赵子澈,却是要分明来找茬的。 韩肖胄这一瞬间人都懵住了。因为他想的更深沉。 这赵子澈能来寻韩家的麻烦,绝对不是他吃了熊心豹子胆,而是他背后之人的态度。对比眼前的小小知府,给了赵子澈勇气来寻韩家的麻烦的那人才是真正的大患。 因为那人只能是赵构。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赵构看韩家不入眼呢? 韩肖胄这一刻浑身都发冷。 “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韩家历代都清慎谨守,纯直尽忠,今竟为小人谗诬,实可恨也。知府相公来的正好,老夫就敢请相公秉公行事。我韩氏若真有那败坏门第之污秽小人,老夫定要清理门户。” 当断则断。 韩肖胄别的能耐没有,可这点能耐却还是有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有些过分的知府相公长大嘴巴来掩饰自己的错愕,韩肖胄竟然有欣慰。 想来自己的选择是出乎这个龟孙王八蛋的预料的。 而事实上被出乎意料的何止是赵子澈啊,就是含芳园里的赵构收到快马急报后也是一惊。 不过这是好事啊。 树大根深的韩家都乖乖的屈服了,这清丈田亩也就可以在天下彻底的推行开了。 赵构允许赵子澈拿韩家来下手,可不仅仅是叫其抖威风的,这还是一个对士大夫的杀鸡骇猴。 第四百一十三章 皇权大涨 “丈量田亩?我县上下耕田不皆在录籍中么?田册并无遗失焚毁,何以要重新丈量?”河南府洛阳县县衙,县丞仿佛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耗子一样跳起来。 “何以要丈量田亩?”新上任的知县把眼皮子一番,为什么重新丈量,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但面上他却不会这般生硬的怼回去,因为他已经有一个很恰当的借口了。 “因为田册记载有失精准。那彰德府的韩氏,尔等就半点没有听说么?” “况且,翟经略相公有言,翟家共水旱田百一十六顷,其中水田三十顷,外加果园、林地三十五顷,而田册记载却仅旱田六十五顷,水田十顷,果园、林地十五顷。如此岂不荒谬?” 知县老爷指着田册问道说,脸上全是如此太荒谬的表情。而他身前的县丞、主薄、押司、都头们则也一个个神态这般,这真的是太荒谬了。 还有人自己找罪受?翟兴、翟进都是二傻子不是? 这事儿一旦给证实,老翟家不但要缴纳十倍的重税,那些隐匿的土地可也全会被朝廷没收的。 “翟经略相公大公无私,已经上书向大王请罪,并缴纳罚金。尔等还有何疑议?” 知县脸色一板,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俯首听命。韩家的际遇他们都已经听说了,上头也没有一竿子把所有人都打死,只要自己乖乖的在一旬时间里把田亩数报上来,那还可从轻发落的。 但是要硬顶呢,谁觉得自己能比韩家还牛?或是说这河洛一亩三分地上,他们还能比翟家更厉害? 但即便如此自我安慰,那也是在割他们的肉放他们的血啊。 这些官署的官吏们一个个都脸色惨淡的走出了小花厅。 然后作何抉择,要怎么着面临这场狂风暴雨,那一切就都看他们自己了。 虽然赵宋一朝的税赋从来没有像朱明那般叫人无语,但混迹在眼下这个黑暗的时代里,在全天下无官不贪的大环境下,那偷税漏税隐匿田亩不要太简单太轻松了。 没人愿意交税的,尤其是别人都能少交税的时候,自己当然也要少交俩子,还可以顺便跟官府的官吏们加深友谊,这是合则两利的事儿。 真那么老老实实的有多少报多少的主儿,实在是万中无一。 或者说很多地主土豪的家业就是这般的环境下快速积蓄下来的,赚得越多,便会买越多的田地,再于衙门上下打点妥当,少交钱多攒钱赚钱,然后再置产买地,如此往复循环,这土地兼并就在这般的手段中不知不觉的进行了。 中国历朝历代多禁止土地兼并的,但人大宋朝不禁止,所以无立锥之地的赤贫百姓才会那么多。 巨室大族势力越来越大,底层百姓生活却越发困难。 这一幕是中国古代史上三百年一轮回的最重要因素,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到了皇朝的后期,土地兼并问题不仅使广大平民百姓生活艰难,更是国家财政的巨大损失。明末国家收不上税,就是这一恶果的集大成之作。 先前王安石变法,那一遭下令全国清丈田亩,搞方田均税法,名声立马就变得臭不可闻了,原因就是这个隐匿土地的普遍性。 赵构在汴梁还未下的时候,就突然开始清丈田亩,这无疑会在地方上生出许多的事端来。不管是之前的河北河东,还是现在新得的疆土。只是他不怕。 病患早些爆出来也好,省的埋下祸根,日后再闹出幺蛾子来。 赵构就是要把自己的敌人一次性的全逼出来。他可不止叫人重新清丈田亩,更在中央设立了五军都督府,以五大营都统制任之,全摄军权。每处设立正都督一人,各设左、右都督各一,左右录事参军各一。那不止统辖本部精锐,更辖制所属诸路守备军。 当然,五军都督府没有调兵之权,调遣之权由燕王直接掌管,他们有的只是统兵权,因为一个个都是宿将么。 对于对应的是,兵部在军队中虽有募兵、任免、升调之权,但不统兵。每逢战事,由燕王临时委派专人担任主帅,统率部队出征,战事结束,主帅归还将印,军队归还各都督府和诸路。 这等于在实际上废除了枢密院。 枢密院没有了,这可咋办?今后的宰臣也好,文官集团也罢,都很难再掌控住兵权了。 而你兵权都握不住,还凭什么以文驭武呢? 加之赵构还建起了奏折制度,下令其亲信官员及部分封疆大员密奏见闻,以便互相监视和探听民情。 这对于中书门下,也就是政事堂,宋人口中的东西两府里的东府,又是一个重击。 赵宋一百多年里才渐渐形成的规章制度,被赵构一盘子掀翻了。 有宋一朝,前期,宰相主管民政,枢密使主管军政,三司使主管财政。神宗官制改革后,宰相实际兼管财政,大权在握。要制衡之,皇帝最有利的武器是专管监察的御史台。 但现在呢? 奏折制度一开,地方上的州府堂官都能向皇帝递密折专奏,然后再发出公文例行公事一样递给上级,教上面的人看了后再进呈皇帝裁夺。 这叫上头的人还如何压本子捂盖子? 稍微不注意就能落得一个堵塞圣听的罪名,这谁受得了?而权力更是大把大把的流逝。 赵构公布的政策仿佛响雷一样震动朝野四方,就跟汴梁城头上响起了爆炸声一样,连续多日的拼杀,城内守军显然耗费不起。但北军仍旧没有半点夺取汴梁的打算。 反而见赵构在一个接着一个的向士林士大夫们扔炸弹。 这就是要把更多的反对党给逼出来。当然会有一些胆小怯懦的人,还有一些很识时务的现实主义者会跪的如意,但总会有些‘纯正质直,明敏果锐’的士大夫来毁家纾难拨乱反正的么。 眼睁睁的看着赵宋百多年文官政治达成的成就被赵构肆无忌惮的摧毁,他们当中岂能无有不怒的? “肆意妄为,肆意妄为。燕王大违祖宗之愿甚也,就不怕官逼民反乎?” 扬州城内,担任两淮制置使的李纲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他不是为那些隐匿田亩的蛀虫们喊冤,而是在愤怒赵构的所作所为。配合着北军近来宣布实施的那些政策,赵构的形象在李纲这些人眼中已经再鲜亮不过了。 那可不是老赵家的那一套,甚至先前的世宗柴荣的那一套——用刑峻急,诛杀过当——比之都是小菜一碟的! 当年的周世宗柴荣也是一等一的英毅雄杰,以衰乱之世,区区五六年间,威武之声,震慑夷夏,可谓一时贤主。但考其行事,失于好杀,用法太严,群臣职事,小有不举,往往置之极刑,虽素有才干声名,无所开有。所以,他在的时候,整个后周无人敢违逆半分,但他一去,柴家的天下就很轻易的被赵老大给拿到了。 而现在的燕王呢?他已经不是杀人不杀人的事儿了,而是真正的要把文官政治给掀翻了。 在他的手下,文官士大夫们就是那盘着的龙卧着的虎,岂还有与天子共天下的能耐? 然如此做的反噬有多么的巨大,前车之鉴,历历在目,燕王怎么就半点也不吸取教训呢? 站在李纲的立场上,他可不觉得文官政治有什么错。他们可是读书人,一个个深明大义,知书达理,治理天下当然需要他们这样的人了。 文华大宋就是天子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 皇帝一言独断岂能行?那是要犯错的。因为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乾纲独断于天下那是有大害的,所以士大夫们来分担一些皇帝的压力这很好啊,也算是一种制衡。 可赵构呢? 他的那些政策,不止是从物质上打击士大夫,更是从政治上施行大大的抬高皇权啊。 李纲对赵构很不满意,可同时他对赵桓也一样不满,两边的主儿在他眼中都有缺陷,很大的缺陷,却偏偏很难再改正,这真的是不如意者十八九啊。 这话要是叫赵构知道了他是笑的,抬高皇权有什么不对么?他可是一个穿越者,没有拿出军机处而用了五军都督府,那已经很够意思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西军之俺不是韭菜 长安京兆府,校场之上,身形有些佝偻的范致虚,再一次站在了将台之上,满脸都是担忧。 相比他当初喜气洋洋的回到关西的样子,眼下的范致虚真的很有些虚了。 而关西六路的兵马就更是虚了。 从平定方腊到宣和北伐,然后是第一次东京保卫战和随后的太原之役,最后是范致虚、钱盖引二十万兵救援东京。 关西六路被割了一刀又一刀,真当他们是韭菜啊,割了一波还能再长出新的一波来。 关西六路是有红线在的,连续的损失已经叫六路军兵衰弱到了谷底,不然,当初被打的抱头鼠窜的党项人如何就又敢来撩宋人的胡须? 那些归附的河湟部族,也一个个或犹疑不定,或直接竖起了反旗。 那可是赵宋从神宗时候的熙河开边开始,至今的五十年之功啊。 然而悲剧依旧没有放过他们,范致虚现在对六路兵马又一次发出了诏令,命六路军兵、弓手、藩兵,悉数汇聚长安。 孙昭远就站在边上,看着范致虚的身影,眼睛里闪过的全是坦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可不全是大义凛然,还有顽固不化。他的身边就站着刘锜,已逝的西军老家刘仲武之第九子。 靖康二年,金人退去后,赵桓欲振作军伍,那录用名臣宿将之后就是必然的一幕了。刘锜因此得以被赵桓召见,刘锜身材矫健,相貌俊美,箭术极佳。他曾一箭射中水缸,拔出箭后缸中水如注涌出,刘锜复又射出一箭正中先前箭孔,箭术之佳使人叹服。赵桓亦对他感到十分惊奇,特授他为閤门宣赞舍人,将其派知岷州(今甘省岷县),任陇右都护。 范致虚再次招兵,还叫西北六路兵马一个不留的倾巢而出,刘锜就劝说道:西北六路接近敌虏,世代征伐,互相结成怨仇。如果军丁倾巢而出,邻国兴兵来,那么百姓不安,州府不保。大军后路不宁,又如何能在前线奋力拼搏呢?所以希望范致虚能宽缓一二。 但范致虚如何会答应呢,他已经顾不得关西之地了。 然后京兆府里就出现了眼下的一幕。 六路军兵在册的人数还有十万,可现在赶到长安的不过三四万人。其中除不多的一些青壮外,大多数都是老弱。 很显然这儿的军兵都是有六路当地的老人来顶冒的。 范致虚不答应,没事儿,他们自己来。 以至于这般多老弱兵前来,又能当得什么用? 看得下手的曲端以及他身后的李永奇父子连连摇头。 军国大事,关系到江山社稷安危。 那范致虚别说本就不知兵事,他便是能智比诸葛,现在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除非再行征召。 但先前的出兵已经把京兆府的钱粮储蓄给搬空搬尽了,现在范致虚、孙昭远还拿什么来募兵? 再说了,百姓们就是当兵,还会给跑去了几千里外的南国的官家当兵吗? 要不然就延安知府曲端带来了三四千兵,加上范致虚手下的千把号铁甲,足以把新兵操练起来。就是现在,这些人也能保住范致虚南逃了。 范致虚身后立着的一个中年汉子就是曲端,因为手里握着兵,故而官位不高,但实际地位甚高。 现年三十有七的曲端在西军中是一才崭露头角的主儿。其父曲涣,曾任左班殿直,后战死沙场。曲端三岁时以父荫授任三班借职。历任秦凤路队将、泾原路通安寨兵马监押、泾原路第三将。这官职对比曲家家门而言升的可并不快,因为他投军的时候西军已经与党项人停战了,而中原的战事,他也没能凑上份,曲家又非只他一人。 直到靖康元年党项军入侵泾原路,曲端这才在战场上真正的一展身手。在主将不知兵,主力遇袭大溃而散的情况下,极力苦战将敌军击败。由此声名鹊起,坐上了知镇戎军兼经略司统制官。 稍后又击败了党项人的二次进攻,加之西军官将东去者极多,他本身熬资历也熬了不少年,如是做上了延安府这个关中军事重地的正堂官。 “宣抚相公,如此兵将,要来有何处?尽皆老弱病残,可成不了精兵。” 眼下没人愿意从军,各路兵马又纷纷调集老弱病残冒充兵伍而来,这关西终究是保不住了。 曲端说话极为直白,范致虚却不生气,因为在他看来,军汉们都是粗人,就该是这样的。 摇了摇头道:“且先筛选一番,老弱者剔除出去,留下精壮操练。” “端的废事,剃除老弱亦要有钱粮填进去。宣抚相公,恕末将直言,这几万人,又有几个青壮。还不如不予理会,剩下那点钱粮再招良家子操练。” 说真的,要不是曲端的叔父、兄弟、儿子都在南面,他也不会倾延安府过半兵马前来的。早就跟吴玠吴麟兄弟一样缩着不动弹了。 范致虚自然是懂得这些,却是也无可奈何,只是摇了摇头道:“便先如此去办,那些个老军,给几个钱打法了就是。军中能留几个是几个,先操练起来。” 曲端摇摇头也不答话,就只遵令去做。旁边的刘琦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全是同情。 曲端如此,他何尝又不是如此? 但刘琦做的比曲端更过分,因为他把手下近乎全部的兵马都留下了,手中只剩三二百亲兵。 所以,他这个劝过范致虚又没拉来兵马的人,那地位在范致虚这儿可是没曲端高的。只不过曲端也不是真就半点纰漏都没有的。 他是应召前来了,可他没有问一问手下的延安府军兵愿不愿意陪着他送死啊。 这人才被调任延安府不久,还远没有在延安府建立太大的威望。 像李永奇、李世辅父子这种延安子弟,回到住处后就立刻发起了牢骚。 “别路兵马都尽是老弱病残,何以只曲相公这般本分?莫非真意外南面的官家还能死灰复燃?” 当儿子的先就叫了起来。 “父亲,俺可不愿意给南面的官家卖命。要卖也要把这条命卖给燕王。”少年心性,这位在历史上被赵九妹赐名为李显忠的南宋名将,现在是绝对的燕王粉。 赵构先拿下燕云才掉转头来对赵桓开战,这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好处。 “不急!”李永奇老神在在。 慌什么慌。曲端不可能砍了他们父子的头。那就安下心看接下的局势变化。或是说,等甚个时候陕州的李彦仙杀过来,那时候再跳反也不迟的。 他们父子都是小官,早早的派人送信的去巴望,也没啥好处。等到要开战了,领兵反戈一击,有此功劳在,他们李家就可以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 何为正统 “大宋养兵之耗,远超汉唐。然军兵却从无汉唐之威,一群朽儒只言朝廷尽丢养马之地,步难胜骑,却不知道太祖时候国有战马数十万匹,及至太宗时,坊监及诸军马仍达二十馀万匹……” “养马之地岂止幽燕、河套?那河东路的岚州、石州之间,山荒甚多,汾河之侧,草地亦广,其间水草最宜牧养……” “此言甚是。河东一路,水草甚佳,地势高寒,必宜马性。又京西唐、汝之间,荒地亦广。若朝廷振兴监牧,战马岂会短缺至此?” “休说北地,便是江南亦有马场。杭州近郊,昔吴越钱王牧马于钱塘门外东西马塍,其马蕃息至盛,号为马海。大宋短缺战马,实是朝廷官吏贪腐,败坏马政是也。” “哈哈,饶州所蓄牝牡马五百六十二,而毙者三百十有五,驹之成者二十有七。配种的种马562匹,养死了315匹,剩下的247匹种马,养出了马驹27匹,马政上下官吏通通该杀。”更别说还有什么市马全纲疫死的记载屡见不鲜。可朝廷根本就无心马政,复又奈何?“定牧不如游牧,游牧不如买马。”这学子提起那些龌龊事就恨得拍腿顿足。 “朝廷守内虚外,荒废马政,吾等虽有一片甘心,又能如何?大宋百六十年,牧监之地多被皇亲豪右侵为庄田,今牧监之地仅有五万余顷,马政蠹蚀侵败可见一斑!” 太学里,赵鼎的身边围着一群人正义愤填膺的声讨着什么。坐在中间的赵鼎则老神在在的看着身边的这些太学生们或慷慨陈词,或痛诉丑恶。这些日子里,他已经习惯了眼下的一幕。被一群有着相同志向的太学生们包围着,聆听他们心声的同时,也为他们提供一些理论上的见解或支持。 恍惚中他似乎都已经变成了太学里的教授了。 而这也正是那城外的燕王殿下所期盼的吧。 因为如此的一幕在整个太学,甚至是整个汴梁城内,都已经蔚然成风。 燕王使秦桧送回的策论和问计,因为是开卷考试么,学生们免不了就有相互商讨,然后商讨变成了争论,很快就把太学里的那一个个教授、博士给拖下了水,然后就是赵鼎这种避居太学的人。 他虽然姓赵,却不是赵不试、赵子澈这种赵氏宗亲,四岁时就没了爹,但他有一个好母亲,成人后博通经史百家之书。崇宁五年(1106年),赵鼎进士及第。历官洛阳县令,为宰相吴敏赏识,提升其为开封府士曹。但他刚到汴梁,吴敏就倒台了。没了支持的赵鼎在开封府随波逐流,直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兵,直到赵桓南逃时候,面临着抉择的赵鼎选择了留下,而且早早就收拾行李住进了太学,横竖太学生流逝无数个,有大量房屋空着。 赵构叫秦桧传进来的东西,现在已经波及了整个汴梁城,因为东京城的得失对于燕王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一次次的对耗,早就叫城内的八牛弩和石砲尽数损毁,城外的北军只是没打算进城罢了,而不是不能进城。 在这般局势已定的情况下,谁人能对赵构的策论和问计视若罔闻呢? 他们这些人本就是现实主义者,或是赵宋老旧政体的不满者,当强权压过了理想之后,那总是有大批的人从心的苟且起来的么。 就像历史上的女真和蒙古,他们又何尝是文官政治?那被征服的中国之地的读书人是怎么做的呢? 现在他们面对赵构的时候就是一样的选择。 而且心态上比历史同期的自己可棒太多了。 “官人,官人……” 赵鼎的对外态度是很强硬的,历史上就是南宋的主战派支柱,故而他身边的这些太学生们,那就多是些热血青年。 不仅是对外态度强硬,对内也有很多看不惯的。有点像后世的键盘侠,从吏治贪腐到任人唯亲,从裙带关系到具体的政策策略,比如那涉及到军事的马政。 喷,喷,喷。甭管是不是眼高手低,一个个却都是慷慨陈词,恨不得说尽心头怒气,道尽天下的黑暗与不平。 就在人还没有散去的时候,赵鼎的家童跑了进来,报告了一个新的消息——李若水李相公下令大开汴梁内外城墙四壁的城门,叫百姓可随意进出城门。 赵鼎愕然失色。“百姓可以随意进出城门,那城外的北军……” “城中八牛弩、石砲具毁,守军根本无力阻挡燕王大军入城。李相公刘相公已经回府闭门谢客了。” 也就是说,城内的兵马已经完全放弃抵抗了。 赵鼎长大了嘴巴,没有想到李若水能这般豁的出去,而刘韐竟也默认了。这跟他所认知的李刘个大不相同啊。 此刻的李若水府中。 其二哥李若虚正一脸看傻子模样看着自己兄弟。“俺就不解了,燕王也好,官家也罢,皆赵氏子孙之争锋,甘你何事?” “陛下乃太上皇之嫡长子,位居东宫十数载,未有失德。燕王以敌凌兄,窃取大位,其风不正也。” 虽然他已经下令城门大开,等于是放弃了抵抗,但李若水却拿定主意不跟赵构尿一个壶里。 “那太宗代太祖,得位便就端正了?”唐太宗的例子就不提了,就只说赵老二和赵老大的事儿,这得位正是不正就没有掰扯的必要。 李若虚不是读书人,或者说他没有读书的天分,然而因为自己的兄弟,他却被燕王赐予了官职。别人都以为这是赵构在拉拢李若水,却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赵构这只是顺水推舟。 历史上的李若虚在兄弟殉国之后,被赵九妹抚恤而入仕,从一任小吏做起,十几年里走到了司农卿,这是三品官了。 当然,赵构能记着李若虚这人,绝不是因为他当了多大的官,而是因为他在岳飞遇害之后受到连累,被秦桧党羽罗汝楫弹劾,罢官夺职,随后又因“窃议时政,不自循省,唱为浮言”,被送徽州“羁管”,死于贬所。 李若虚在岳飞帐下数年,与岳飞交情深重,绍兴七年(1137年),岳飞因并统淮西等军大举北伐的计划被宋廷取消,愤而辞职。是王贵与李若虚一起前往庐山东林寺,敦请岳飞出山复职的。 现在李若虚成了户部下属的河北清吏司清丈处的司员。管制很小,但职权却不小。因为所谓的河北清吏司和清丈处都是北军新设的机构。 在赵构治下,户部的权柄可谓是大大增强,左右侍郎治下设立各路清吏司,掌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其内部办理政务按地区分工而设司,这就是清吏司。主官为郎中,副手是员外郎。除此之外还设立了现审处、捐纳处、监印处、内仓等机构,还有管铸钱的铸币局,掌仓储及漕务的仓场衙门等。 那清吏司之下的机构便是处,而清丈处顾名思义就是执掌丈量田亩的机构。 李若虚在这个档口进了清丈处做事,那简直太敏感了。 李若水曾经语气坚决的叫自己兄长辞了这差事,李若虚才不愿意呢。“燕王还没有坐上龙椅,先就减免调整了税赋数十处,那粮米耗、头子钱、义仓税、农器税、牛革筋角税、进际税、蚕盐钱、曲引钱、市例钱……,尽数废除。废支移、废折变……” “你在汴梁城里坐着是什么都不知道,且去乡下百姓处看一看,他们心中是爱那正统的赵官家,还是更爱燕王殿下?” “莫以为天下就是读书人的,那从军的汉子,可都是市民百姓!” 第四百一十六章 赵构的期盼 赵构根本不需要对平头百姓们免粮,他只要调整废除了一些税赋,那就是亿万农民的大救星。 老赵家的夏秋两税,只看比例还不及田亩出产的二十之一,但粮米耗、头子钱、义仓税、农器税、牛革筋角税、进际税、蚕盐钱、曲引钱、市例钱等等,加起来却是数倍于正税。 比如粮米耗费,县进州,州进路,路上国库,便都有加耗费。正税一石,加耗数升。另外还有义仓,收正税的1/10,都是农民要承担的税负。 而支移呢,本来夏秋粮税应该在固定地点缴税的,就像后世的粮站,兔子是直接建造在乡镇一级的。但老赵家却经常强迫百姓把税物送到自己指定地点上交,如此称之为支移。 嗯,你是陈州(开封南)的是吧,税赋别在陈州缴纳了,你送去洛阳吧。朝廷要跟西贼打仗! 这可真是大大省去了官府的事儿,抹平了政府大笔大笔的运输费用,却增加了百姓的负担。 甚至都做出了规定,一二等户(大小地主)支移300里,三四等户(自耕农)支移200里,五等户(半耕农)支移100里。 你不愿意自己出力气耗时间的,那就痛快的缴纳里脚钱。元佑(哲宗)年间,京西路每斗脚钱高达56文,相当于元丰(神宗)年间的正税数额。数额之高,触目惊心。 而那所谓的“折变”呢,就是老赵家按照自己的需要,把百姓应缴纳的税物,折换成政府需要之物,称为折变。 嗯,朝廷的粮仓有点空了,你们就不要缴丝帛布匹了,全都要缴粮食。市面上一斗粮食一百文,一匹布五百文,那按理说该一匹布就是合五斗粮食。但朝廷才不给你一百文一斗粮的价呢,就五十文一斗粮,而布匹则是七百文一匹,硬是要你缴纳了两三倍的粮食。 这就是折变。 赵宋官府根本就不跟你按照市场平价来,压低百姓缴纳的税物价格,抬高折变目的物的价格,变相的再压榨了百姓一笔。 这才是赵宋的目的。 可以说,老赵家的这番税务政策是极近之剥削压榨。 赵构只是废除调整了一些税赋项目,他一毛钱都不跟老百姓们减免,也足以叫自己成为北地无数家庭中的万家生佛。 这都是老赵家之前种下的孽果,赵构只做出了一丁点的转变,那效果就不要太好。 李若虚常年在老家带着,跟李若水不同,他是时常接触农人佃户的。 “所以呢?”李若水脸皮都涨红了。 “所以南面的那位官家注定是不成事的。燕王的军兵折损一个,河北的百姓能补上去十个。所以你要做你的清正君子且自己做去,俺也好,父亲也好,都不会拦你。但俺却还要给李家子孙后辈积福呢,你也甭拦着俺。”李若虚话说的理直气壮,叫李若水都不知道要怎么反驳。最后只能硬着脖子道:“天下事在我辈士大夫,岂是粗恶匹夫能为?” “呵,说的跟燕王这儿没读书人一样。这天下事的确需要读书人,可燕王这儿缺士大夫么?”李若虚满脸的冷笑。 天底下想当官的人何其之多?赵构就是再表现的‘穷凶极恶’十倍,那也照样有人跪舔。 看看明末清初。 朱明何尝不是文官政治了?有了自我意志(利益)的文官集团把皇帝都恨不得架空来。但面对穷凶极恶的满清八旗的时候,不也是跪的如意么? 李若水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了。这些日子里汴梁城内的太学生和诸多候补官们在做什么,他如何不知? 说真的,就是他自己何尝不清楚这天下终究会是谁的?他要真的对赵桓忠心耿耿,无半分杂念,他也不会下令大门敞开了。 但内心的操守又叫李若水真的不想尊从燕王,理念上二者也很不搭,所以,不抵抗也不配合,这就是他的选择了。 李若虚的到来甚至还能给他减轻一些压力。 因为外人很自然的会把李若虚的到来和李若水近来的选择联系到一起,而他短期内固然会担负上不小的骂名,但他还不到四十岁,未来还长远着呢,等到他五十、六十的时候,外人又会如何评价他呢? 能不仕燕王,李若水便已保持了臣节。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被二哥堵得胸口闷得慌。 …… 酸枣门外。 岳飞、韩世忠各引一千骑抵到了城门下。看着大门敞开的汴梁城,二人眼睛里倒是不见半点忐忑。 都已经到了现下地步了,他们相信李若水不会不智到在城内设伏来赚他们一次。 更别说这大门一开,城内城外已经有不少百姓出入,可没听说有伏兵。 “这一仗打的真是……”韩世忠脸上全是‘一言难尽’。 岳飞也觉得对南面的战争是越发的没劲了,“大王南下,定鼎江山,还能耗费十年八载不成?只要南面平定了,大军转向北边,那方是我等大展身手的好机会。” 现在他们是凭着震天雷在打仗,简直跟玩耍一样,但到了塞外草原或是东北,震天雷可就没办法随军而动了。 广袤的大草原上,或是山多林密的东北之地,铁骑驰骋,想要把女真人和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彻底拿下,那还要靠金戈铁马。 韩世忠闻言脸上立刻荡漾起一股不同的风采。 北疆,北疆,那里才是他们武人的真正用武之地啊。 两千马军根本没在酸枣门停留,顺着大道向南,穿过旧酸枣门,也就是景龙门,铁骑是直入内城。 他们的任务确是驻守皇城,确保皇城安全的。 那酸枣门和景龙门的守将向他们问好示意,岳韩却没半分回应,只把东华门、西华门、拱宸门和宣德门通通拿下了,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赵构已经不入汴梁城,因为时间还没到,他的‘倒行逆施’还没有激起广大的‘愤慨’的,他怎么能进汴梁城呢。 赵宋的士大夫集团已经有不小的年头,他不信文官政治在即将被颠覆之前,真就没有那‘仁人志士’来拨乱反正! 第四百一十七章 ‘仁人志士’ 卢龙府衙后宅,知府马扩心神不定的坐在书房,目光眨也不眨的看着书案上的那封书信,整个人都要苦进骨子里了。 从五马山寨下山的他得到了燕王很高的礼遇。 想马植所在的马家被燕王另眼相看,那就能知道这位主儿是不会把金人南下的罪过推到马植、马扩这些海上会盟的亲手经办人身上的。 甚至马扩还因为自己对于女真打过交道的原因,而被委任做了卢龙知府。 这卢龙府就是辽人时候的平州,下属营州、滦州等地,大致位置就是后世的山海关以南,唐山以西,与东北接壤。 马扩也振作起精神,一门心思的做好官职,尽职尽责,不负燕王厚望。 可谁想到南面来的一封书信却把他推到了一两难之境。 跟着南面的官家造燕王的反,马扩不为。可把赵恭昌告发来,这也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赵恭昌,燕地人也,辽世家大族,天祚帝时承认景州刺史。辽亡后避居家中,燕王军北伐燕云时候他趁机起事,后被赵构封为卢龙兵马总管。 现在赵恭昌竟然跟南面的赵官家联系了上,欲趁着赵构主力尽在中原的档口,借机发难。这叫马扩很是不解。 一是想不通赵恭昌怎么就跟南面有了勾搭,二是想不通他怎么就敢造燕王的反。 那燕云之地就是丢了又如何?燕王手下的大军还在,那根基就还在。燕地丢了,人家回头再打下来很困难吗? 不过马扩还是决心从心一把。 不造燕王的反,也不告发赵恭昌,自己默默地当个缩头乌龟先。 兵马总管府里,赵恭昌面色阴沉,厅堂一片阴云密布,马扩拒绝了他们的提议,这一下子就把他们逼到了悬崖边上。 谁敢保证不打算与他们合作的马扩就真的能严守秘密,而不向上头告发? 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 “父亲,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以孩儿之见,我们就该先下手为强。拿下知府衙门!” 赵恭昌的儿子语气坚决的说道。 赵恭昌则把目光看向了左手边坐着的一太监,这位可是皇城司的供奉官,亲自赶到卢龙,可见皇城司这次是下了不小本钱的。 “马子兖顽固不化,我等自不可将大计托于此子。就依照小将军之言,先下手为强。杂家这便使人告知关外,那大金兵马早就蓄势以待,接到招呼,不日即可抵到榆关。” 这整个计划可不止是赵恭昌的,皇城司还勾搭上了金人,许赵恭昌燕国公之位,永镇燕地,这就是权当他是一藩镇了。如此诱惑由不得赵恭昌不动心,更别说赵构南下多日,至今却还没有拿下汴梁城,这也是事实。 赵恭昌可不认为赵构是在钓鱼,南面传来的消息和传言他也不信,反而对皇城司嘴里的胡说八道甚是信任。 或是说他清楚燕地空虚,只要自己能打开榆关放金人进来,那便是一时间难以拿下诸多州府城池,却也能叫金人的铁骑纵横驰骋。 如此联系着中山府的陈遘部,还有其他被‘大义’感召的仁人志士一同发作,燕王还能得好? 而这才是赵桓方面的全盘计划! 那涉及到的方方面面,远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赵恭昌。 拍板定下章程,赵恭昌合着儿子回到了书房,他年过四旬,但就这么一个儿子。 厅堂里脸色还满是阴沉的赵家父子,到了书房后就全是不可抑制的欣喜了。 “马扩那厮真是我赵家的福星。这般送上门的好事,他竟然拒绝了……”赵顺权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马扩了。 “不过是被赵九小儿的声势吓昏了头而已。”赵恭昌真的很乐意看到马扩的选择,这样他才能成为燕地的唯一啊。“我父子却要快些准备,省的马扩回过神来。他乃南人,赵官家定更能信他。” 赵顺权连连点头,就是这个理儿。要不是马扩前后两次拒绝,皇城司焉会给他们父子开出如此条件? 而卢龙府正在阴云密布的时候,数百里外的庆源府处,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朽正稳稳的向着山里赶去。 随着河北河东之地的剿匪大作战,各州府的山贼草寇强盗是十去其九,但你想要把盗匪给彻底铲除,那是不可能的。 庆源府,也就是王渊、韩世忠早前屯驻之处,西倚太行,山高林密,从古到今就没断过山贼。 如今那也一样有贼匪存在。 虽然他们已经躲进了深山之中,轻易的不敢下山劫掠,但总有些人能轻易地联络到他们。 眼下这个姓李的老头就是其中之一。 李匡祖辈皆是庆源府人,世代耕植,家境还算殷实。 到得他这一辈,祖坟冒了青烟,竟然是个读书种子,崇宁(1102年到1106年)年间在东京中了进士,之后混迹官场二十余年,到赵桓登基后去职还乡,而今已然五十有八。 要说这李匡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能高中进士,说明他脑子并不笨。可他就是看不开。 随着李家的田亩被官府没收了一般还多,大笔的钱粮也被罚没,李匡心中对赵构升起了无边无际的恨意来。 或许他走到今天,那最大的原因还是赵构没给他官做吧。 这人为什么被去职还乡?那是因为这鸟人在金人南下时候弃城而走,事后清算,自然就被罢黜官职。 可李匡不这么想。 他只看到几个跟他一样去职还乡的官儿们,都被邀请去重新做官了。他自己却没有这福气,他还不到六十呢,他能为大宋再干二十年。那就对赵构再无一丁点的好感了。却也不相信他看的那几位都是因为什么而被去职的! 如是被皇城司一鼓动,那可不就积极地行动来了么。 先是串联了几个与他同命相怜者,然后又勾搭上了敦与山里的梁品。 后者据说是大名府人,早先给大户人家当护卫教师,却因为觊觎主家娘子生得美,生出了不该有的念想,做了恶事,无处容忍,只能落草为寇。 当初宣和大暴动时候,他还参与当中,失败后领残兵逃入敦与山中,收复了左右的小寨,自己占山为王,于庆源府地界盘踞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 王渊曾有心剿灭之,但这厮躲在大山里,宋军无可奈何。在山中养着一帮大小喽啰,没事劫取一番来往客商,有事儿就往深山里躲避,别说宋军奈何他不得,就是先前时赵构下令各地剿匪,梁品都没遭受到重创,躲在山里头据说兀自自在。 左右州府县内,皆知梁品麾下有那敢杀人的强贼,李匡要‘拨乱反正’,可不就瞅上这支人马了么。 二者暗中勾当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现在图穷匕首见,那就已经到见血的时候了。李匡便亲自前来山寨里走一遭。 这一是安梁品的心,二是叫李匡自己安心。 要做大事了,这可是抄家灭族的买卖,不好好的看一看本钱,不体会一把本钱在手的力量,李匡心中也是忐忑的啊。 第四百一十八章 大手笔 “嚯,好家伙。燕地、河北再加上中原,大小十几个州府县,这可真是势若雷霆啊。” 汴梁城外的赵构看着各地快马传到的消息,心中虽然不觉得有半点的害怕,却也要赞叹一声大手笔。赵桓这一遭发难,从关外的卢龙到黄河南的颍昌,那可真是声势浩大。 “韩公裔!你来看看,你来看看。看看人家皇城司的手笔,再看看你们自己,锦衣卫都是干什么吃的?顾头不顾腚了是不是?” 赵构知道现在的锦衣卫的主要力量去干什么了。就跟燕王军主力南下中原一样,锦衣卫的主要力量也是南下南下,去搞策反去了。 留下的力量也最多是监控一下燕京、真定、大名、太原这些个重镇。所以赵构才说他们顾头不顾腚! “臣等疏忽大意,以教皇城司做下如此大乱,实罪该万死。”韩公裔连一声“赎罪”都不敢说,免冠摘帽的趴在地上。 “行了。孤用不着你去死,但惩罚是不能免得。” “除了你们上下人等要吃罪受罚外,孤还要贬锦衣卫的品阶。本打算抬举你们做个三品衙门,现在看那锦衣卫还是正四品吧。” 大宋的一二品都是虚职,就比如太师太傅之类的,宰臣也才是正三品。所以,正四品也不算低了。 但韩公裔脸上却如丧考妣。他知道,有了今天赵构的这句话,自己这一辈子只要还在锦衣卫的位置上怕就难攀上三品的台阶了。 而在赵构的官制里,三品可是官场上的一个分割线。作为穿越者,赵构对赵宋的官制十分的不习惯,他当家做主了,可不会继续学老赵家了。什么又是官又是职又是差遣,还有什么与品秩、俸禄、章服和序迁休息相关的阶官或寄禄官。那真的很叫人一言难尽。 要不是他脑子里本来就有很多知识,他很定会对赵宋的不少官职茫然无知。比如那个宫观祠禄官制。 那可真的是想一出是一处。宋朝的宫观祠禄官制度是专门为宰相准备的。 宋朝皇帝崇尚道教,于京城内外建立许多宫观。在京者为京词,在外者为外祠。宋真宗命首相王旦充玉清昭应宫使,为宰相兼宫观使的开始。随后,外戚、宗室和宰执罢官留京师,多任宫观官。疲老不任事而又未致仕的官员也多任此职。于是形成制度:凡大臣罢现任,令管理道教宫观以示优礼,无职事,但借名“以食其禄”,称为“祠禄”。 先时,任宫观使者员额绝少。熙宁时,王安石执政,为安排朝堂上那些个反对变法的大佬,规定宫观官不再限名额,知州资序以上官即可派遣,并规定了任宫观祠禄官按不同级别应得的俸给和任期。 那花样最多真是能把人的眼睛给晃花了。 所以,赵构治下,直接就换了个规矩,什么官干什么事儿。虽然也加的有虚活,但那是比明朝的虚衔都要更衔的所在。就只当是个荣誉了! 韩公裔所领的锦衣卫,本就权重,他都能肯定,自己在位的时候,肯定不会有加衔。 “问题出来了,那就摆平他们。孤大军南下时就给各处下的有旨意,现在怕已经在平叛了,但孤没有想到他们还牵扯上了金人。里通外国,一个个都该死。” “传我军令,叫岳飞、韩世忠各率本部回援燕地。务必要给金虏一个厉害看看!” 赵构想到卢龙府,脸色就难堪了起来。他之前留着汴梁城在,那就是在钓鱼。 便跟隋朝攻灭南陈之后,大军暂且收回,着实江南之地乱起,结果就在第二年江南还真的乱了起来。 婺州人汪文崐、越州人高智慧、苏州人沈玄都起兵造反,各称天子,设置百官。又有乐安人蔡道人、蒋山人李悛、饶州人吴世华、温州人沈孝彻、泉州人王国庆、杭州人杨宝英、交州人李春等自称大都督,起兵攻陷州县。在陈原来管辖的境内,几乎各地都发生了反叛,势力大的有数万人,小的有几千人,互相声援,沸反盈天。 然后隋文帝再以杨素为帅,统兵洗涤江南。各地的反隋实力被宰杀干净,由是,江南安定。 这种钓鱼执法的手段可不是后世人才发明的,古人早就用的出神入化了。 赵构也是学习前人智慧,只是他万没想到赵桓竟然还跟金人有勾搭,这是他的漏算,叫他愤怒之余还有一种不完美感,也叫他更加的大怒。 赵构不怕自己的钓鱼手段没人上钩。现在可是交通基本靠走的时代,那中原附近的‘鱼儿’能够得到确凿的消息,可更远的河东河北燕地呢?在眼下这个交通环境之下,汴梁城只要一日不被拿下,那就很难使人相信赵构军力上是绝对优势,很难使人不胡思八想。 等到他们自己说服自己的时候,你甚至把真想捧到他们面前了,他们也坚决不会信。 就像那李匡,他在被处罚了后就再没睡到一个好觉。那可是大半个李家的家当啊,他二十来年的宦官生涯换来的产业,被罚没了那么多去,这是在断李家的根基。 李匡哪里愿意,奈何形势比人强,让他也别无他法,眼睁睁的看着家当长翅膀飞了。 加之他又没被赵构派官,心头不忿的李匡在皇城司找上门来前,都已经派人往旧日的同僚好友家送了不少的信件,只是回应者寥寥。 几个交情甚好的有书信回过来,那意思也多是暗示李匡打落牙齿和血吞。千万别仗着家中护院打手,仗着地方上了名望,联系乡党之人,一起反抗,惹得大祸临头。 可李匡如何能咽下这口怨气? 这个时候皇城司忽的找上门,可不就是一拍即合。 现在,五十有八的李匡带着百十号人,带着一队车架,亲自来见梁品。就是因为起兵的时候到了。 梁品与李匡已书信往来多次,但亲自见面还是第一遭。这要是放到三五年前,梁品就是手下的喽啰再多上十倍,这辈子也没有面见李匡的资格,可现在李匡却亲自来见他了,这际遇真的叫人恍惚啊。 当然他也有事儿要亲问李匡。他手下兄弟下山打探出的一些消息与李匡告诉他的消息可不一样啊。 置身一群喽啰当中,须发半百的李匡丝毫不惧,在梁品的陪伴下,稳步向着聚义厅行去。 两边坐定,梁品先就急不可耐的发出询问。惹得李匡哈哈大笑,“此事在下也有听闻,但是真是假,都监真就无从判定吗?”梁品已经拿到了庆源府兵马都监的身凭了。 “汴梁城乃大宋皇城,龙庭所在,天下举目之地。若能夺取此城,则燕王大势已成也,焉有能入而不入的道理?设身处地,都监可能忍得住诱惑?” 梁品哈哈大笑来,“是极,是极。燕王那倒行逆施之辈,再多的威势也唯恐不够,怎能有把到手的威风推出去的道理?却是小人多虑了。” “哈哈,梁都监啊,这涉及到天下的大事,那就要落棋无悔,持勇精进,万万要不得犹疑徘徊啊。” 第四百一十九章 死到临头还不知 庆源府城头落下了燕字旗号,一面面火红的宋字旗帜再次飘扬在城头。城门楼上,李匡捋着胡须笑的不要太开心了。 这庆源本来有两个军的守备军,后来消减了一个,因为这地方就在真定府以南,根本不需要两个军来守备。但即便只有一个军在这驻扎,事实证明那也是绰绰有余的,以至于开战之后,这儿的四个营其中之三被征调南下,余下的五百人,距离敦与山最近的赞皇、临城二县各有二百,府城平棘有一百。 那都是操练得当军备整齐的壮汉,梁品在敦与山上的喽啰虽然有七八百之众,人数还要胜过守备军不少,可要正面厮杀,却只能当孙子一样被守备军吊打。 但李匡有内应啊。 在官府和守备军根本没发觉的时候,他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和乡党的关系,悄悄是把梁品手下的上百个强健喽啰送去了平棘,然后发动亲友同仁,集结手中的家丁护院们,实力完全碾压了平棘的一百守备军和衙门衙役,再遮蔽梁品的主力军下敦与山,夜里打开赞皇的城门,先就夺取了赞皇县城,等消息传到平棘之后就立刻动手,将城内的一百守备军和州县衙门给一气端了。 五百守备军丢了三百,只剩下临城的二百人,而兵马总管不在,指挥使和知州等尽数被俘被杀,他们哪里还能平叛? 高邑、宁晋、柏乡三县还来不及发动青壮,就也因为内应而相继陷落,眨眼之间,庆源府六城就只剩下临城一县还在了。 李匡可不就意气风发了? 庆源府虽然就在真定的南面,却也离中山府一样不远,那儿的陈遘也振作起兵势来,把留守真定的燕王军给牵制了住,短期里李匡的形式竟是一片大好。 被去职还乡近乎三年的李匡,如今再次体会到大权在握的感觉,那滋味真的是叫他怀念啊。 不过沉迷于权利之中的李匡倒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庆源府的作用可不止是与中山军左右呼应,还该是“走出去”。 皇城司联系在几个地方,情形好如庆源府的并不多,虽然燕王军大举南下,河北两路空虚是一必然,可就像庆源府守备军被留下一个营一样,其他各处也同庆源一样多少留下了一些兵马的。有这些军汉在,死拼硬打的正面厮杀,那些个‘仁人志士’们的家丁护院可不是对手。而且很多州府辖内地势平坦,华北平原么,根本没有敦与山这种所在,内里成气候的毛贼匪寇早被剿的一个不剩了,想要如梁品这般借势也不能成,那就只有躲着那些数量不多的驻军,避实击虚,或是调虎离山,反正只有在城内只剩下一些衙役的情况下这才陡然发难。 可以说,现如今行事一片大好的庆源府,那必然是要担负重任的。 因为他们要造大声势,好呼应南方的朝廷主力么。 所以,皇城司立刻为李匡送来了新的官凭——河北两路经略安抚司副使,正印官是陈遘。现在就指着李匡能有些真本事,好牵扯住燕王后腿呢。 而河北两路经略安抚司副使的头衔也真就是一个香喷喷的大馅饼,直接把李匡给砸晕了。 他宦海混迹二十余年,正印的州官且没做过,现在就是经略安抚司副使了? 就跟那长时间没吃过肉,陡然一开荤,整个人都被肉给香晕的人一样,李匡现在也是晕乎乎的。 当然,他自己是觉得自己很清醒,很幸福的。能把握住大好机会,一举在朝廷衮衮诸公前露了把脸,李匡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大名将直达君前,将美名传遍士林,那整个人就飘了。直把潜在的威胁都忽略了,一副胜券在握只想着日后的高官显爵荣华富贵的样子,对身边的梁品说道:“鼓城为在祁州最南,我庆源与中山之间,一旦拿下彼处,则庆源、中山两府合一,声势比大涨于河北。且彼处无有驻军,只剩有县衙差役和一些民壮,你把此地攻下来,于国便建立新功。此番事成,官家必然有重赏,老夫亦自会与你某一个好职位。” 梁品却是见多识广的主儿,当初宣和大暴动的时候,声势比现在更大出许多倍,但结果呢? 不过这话他只会在心里自己嘀咕,才不会对着李匡说丧气话呢。所以,他虽然对‘事成’俩字还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但面上却半点也不露。怯他对拿下彭城信心也甚大。 就如李匡说的那样,彭城一个驻军也没有,只有一些差役和征召的青壮,上下尽皆不识兵戈,可不就是手到擒来? 面上露出大喜,连连拱手说道:“多谢老相公抬举,某这便整兵杀奔彭城。”多大的许诺都是假的,拿到手的钱粮才是真的。历经了许多风云的梁品,只相信自己手中能握着的,但这也不耽搁他与李匡等合作一遭。 就像现在他捞到手中的好处,那就是个很惊人的数字。而且他的手下也早就不是原先的七八百人了,而是整整两千人马。内里没有几个强拉来的佃户,而多是青皮无赖。 赵构领有河北也才是很短是时间,清理了空地,都废了他极大精神,如何能把市井乡里的青皮无赖给清扫干净?相反,随着局势的稳定来,这些青皮无赖们对于赵构的印象是愈发反感来,原因就是法制上的不同。对比原先时候,赵构治下的法度未免太严厉了一些。 这段并不长久的日子里,他们有多少人被送去劳教了?虽然能吃饱肚子,却要每日不停的干活,每个被送去劳教的青皮无赖都要脱下一层皮来。因为他们生就受不了这个苦。 如果能吃的卖力干活的苦头,他们也成不了青皮无赖了不是? 梁品对李匡等人强征佃户,用家丁护院充作骨干,拉起的队伍半点也不看好。 这河北的佃户农人,岂能真心给他们卖命?怕是比当初大暴动时候的义军还不靠谱。 靠这些被卷裹来的人来撑场面,不怕燕王军一到他们就反戈一击啊?也不想想自己做官时候收的是甚样的税赋,那燕王定下的新规矩又是甚样的税赋? 亏得李匡等人还奢望着卷裹佃户成军,席卷河北,与南面的赵官家南北呼应呢。太不自量力了。 所以他招兵买马时候,那招揽的就都是乡间市井的青皮无赖刁汉。 河北两路和燕地都掀起了轩然大波,河东路又怎么可能风平浪静?这几日折可求府上可来了好多人。 “死到临头还不知情,真是狂妄无知的很啊。” 徐徽言被调去了大同,现在已经坐上了河东路兵马都总管的折可求,看着手中的诏书脸色十分平静。什么藩镇待之,什么王爵相酬,通通都是浮云。 你实力弱,自己都朝不保夕,这个时候的许诺,有几个人会当成真的? 至少折可求是不会上套的。 何况太原城内还有上万铁甲,大同府也有上万甲兵,甚至燕王还能征召草原游骑,皇城司做下的这笔勾当固然不能小觑,也真的不愧皇城司的声名,可想要让官家一举翻盘,那却是痴心妄想啊。 最大的证据就是赵构先一步传达的军令。 如果这便宜行事的‘剿匪平乱’军令是事发后再被紧急送到了,折可求还能高看皇城司一眼,但问题是在皇城司的勾当发起之前,这军令就已经下到他手中了。 现在那位九王爷是早有准备,甚至这场动乱都是他故意纵容的。这般想着,折可求岂敢还能生出一分不该有的心思来? “把赵家、钱家和程家都给抄拿了。还有定襄知县、忻州通判……” 折可求口中陆陆续续念出了十几个名号,全是皇城司为了说动他而动用的棋子,或是卖给他来证明自己实力的存在,折可求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真就是皇城司的人,可现在还是先拿下的好。 第四百二十章 扩军 “李若水、刘韐都哪去了?刘子羽呢?”把汴梁城踩在脚下,赵构看着眼前的王琼问道。 随着汴梁城门大开,赵构使人与王宗濋沟通,早早就把燕王府的一家人接出了城外,现在王宗濋更已经带着赵构是私信去建康了。 汴梁城内可不就以李若水和刘韐为尊了。而赵构叫来的王琼,这人原是中山府路马步军副总管,跟随种师中与金人战于榆次。第二次东京保卫战开打前,他与郑建雄率领八千兵马前来勤王。赵桓很是高兴,任命他为京城巡检,并赐给他一面白旗,上书“忠义”二字,以表彰其勤王之功。战后很自然的就也被赵桓留在了身边。 不过这人性格有些耿直,加上肚子里墨水不多,在京师禁军中一跟同僚不融洽,二不得孙傅的看重,要不是赵构提兵南下,王琼早晚也被孙傅踢出东京城去。 或者说王琼在京城禁军中根本就没前途,谁让他在孙傅眼中是‘粗鄙’的呢。 而至于孙傅这个深得赵桓信任的总管军事的同知枢密院事到底知不知兵,那就是非常明了的事儿了。但这就是大宋朝的“传统”。 “回大王话,李刘二位相公身体不适,今都在宅中养病。小刘相公亦在家中陪侍。” 王琼身后还跪着李实、张仙、裴渊、蒙造、何仲刚、张撝等守城将领,一个个老老实实的听后吩咐,可内心里对王琼是充满了羡慕妒忌恨。 刘韐、刘子羽父子下,他们一标人的地位大致仿佛,凭甚王琼能在燕王跟前露脸?不就是官家赐下的那面大旗么。就不信燕王能半点也不介意。 再说了,李若水、刘韐父子究竟如何了谁还不知道?王琼这厮竟然还敢为那几人说话,真不知死活。 且看他风光,且看他倒霉。 随着赵构的进城——该上钩的鱼儿都已经上钩了,他才没必要继续在外头待着呢——大批的北军将士涌入城中,先就是占领各处城门,接着就看到一群甲士簇拥着几辆华丽的马车驶入来。这却是赵构在这个世界上的妻妾儿女们。 随着岳飞、韩世忠接手了皇城,赵构又叫折彦文(折可求之子)率军去燕王府把一干妻儿闺女护送到城外,现在自然就随着赵构入城了。 双方分别一年多光景,赵构的身份与当初打马出东京时候的身份已经大不相同,行为举止上有些变化也就顺理成章。横竖邢氏、潘氏几女,是谁个也不觉得他已经换了个人。 同时因为邢氏腹中孩儿安然诞下,赵构已经有俩‘儿子’了。一嫡一庶,未来接班人的选择范围也更宽泛了一些。 两个婴儿现下还不满周岁,但身子骨倒很硬朗,白白嫩嫩的。 赵构这三辈子来,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娃娃。 几个女儿年龄也很小,大的不过三四岁,小的也才一两岁,一个个粉雕玉琢的,父母基因都不差么,闺女自然也不会生的丑陋。 抱在手里,叫人心中还真有股子喜欢。 可这喜欢说白了也就这么回事。 小娃娃再好看再漂亮也不是他的种。之所以喜欢,只是因为她本身很可爱很漂亮。一个心智不变态的成年人,见到几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生出一股喜爱之情来,那是自然而然的事。 不过他表露出的欢喜之情却也叫几个便宜闺女的母亲们大松了一口气。 赵构没有住进皇城,而继续在燕王府落脚,不把赵桓拿下了,他是不准备去皇城的。 就像新帝上台要跟群臣百官玩三辞三让一样,赵构要上台,也需要跟赵桓玩这套把戏。不然,还没抓到赵桓,自己就登基称帝,那吃相有些难看。 而随着汴梁城的易手,军兵改编,官员履新,乃至新的开科考试,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而岳飞、韩世忠也引着铁骑在封丘一分为二,一路直接北上滑州,一路转向东北在开德府(濮阳境内)渡河。 他们的职责可不仅仅是杀奔燕地,更要顺道扫荡河北两路。韩世忠在西,岳飞在东。就像两把铁刷,扫荡地方,将那些不安分的敌异分子,通通清扫干净。 赵不试这时也给赵构上了一道扩军折子,却是目光瞄向了诸多降兵。 从黄河防线开始,赵构大军南下,可是收拢了很多降兵的。 赵不试觉得可以把之通通吸纳来,精华的纳入主力军去,其余的则收归地方军。尽快的在齐鲁、中原和稍后的关西六路建立起足够多的地方守备力量——兵马总管府,同时在基础较好的河北河东之地征兵。 眼下时候跟平时的太平年间真的有不同。若是放在和平年代,一个州府,千把驻军,加上几百差役,便是足够掌控。然而眼下这个时节,政权交接之时,各类人等不安分者甚多,叫人防不胜防。所以,兵马总管府势在必行。 赵构看着奏折沉默良久,赵不试提出的建议不是不可行,但那个数量有些太多了吧? 依照他的构想,赵构手下的主力军、守备军至少要翻倍。 这就有些矫枉过正了! 别看赵构现在的兵马有些捉襟见肘,比起赵宋鼎盛时候在河北河东驻扎的五十万大军数量也少很多,可那是因为他下的网太大了。又要对内又要对外——南下,还要留着兵马守备各地要害,所以军兵有些不够用。 可咱们透过外表看本质,扣除了八万主力军,河北河东的守备军都十几万了。这啥概念? 就河北和晋西俩省,就十几万地方部队,这绝对是多了,而不是少了。 赵构觉得真没有这个继续扩充的必要。 因为他部兵马根本不同于赵宋时,不讲究数量,而讲究质量。就是守备军的军兵待遇较之先前的上四军来也只高不低,太多的守备军对于朝廷而言绝对是一个大负担。何况守备军虽然是地方部队,却也不意味着战斗力就低,他们的操练可一点也不松。 加之日后赵构要对北边的草原和西北用兵,这需要的是大量的骑兵,现在搞太多的步兵,到时候很难用上几分力啊。 何况他已经收复了燕云十六州,那中原政权有了燕云十六州和没有燕云十六州的战争局势能一样吗?河北河东三路的战略局势岂还能跟以前一样?一个个州县都深池高垒的做军事重地来经营。 赵构他先前在河北河东三路每个州府都设立兵马总管府或都指挥使,不少州府的守备军都是满编的,这本身就是往多里准备的。那打的算盘就是得了新地盘后好抽调现有的营头融入新建立的兵马总管府去。 怎么会继续加强河北河东的守备军呢? 这跟他的思路有些不符合,有那个钱粮他多弄些对外厮杀的马军也好啊。 “战争总有一天会结束的,河北河东三路日后也不再是边关重地。现在三路都已有十几万守备军了,还少吗?孤现在缺的是过硬的精兵,是能打出去的马军。” 守备军,什么才是守备军?安定地方才是守备军的主要责任,对外征战还是要看主力军。 第四百二十一章 大势所趋! “姓陈的,俺家大王素来敬你风骨高洁,从不曾轻慢与你,更不曾仗势欺人,压你中山。而今你却与塞外金虏搅合在了一处,来坏俺家大王大事,端的不为人子!” 王彦指着陈遘的鼻子破口大骂,后者脸色难堪的要死,他可是对自己兄弟说出过:“主辱臣死。吾兄弟平居以名义自处,宁当卖国家为囚孥乎?”的陈亨伯啊。就是他那身处金人刀下的兄弟陈适也说出过:“兄但尽力,勿以弟为念。” 陈家风骨,天下传扬。 现在跟金虏扯上了瓜葛,他如何愿意? 然这是赵桓的手诏,这是君意,可是那退兵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 士大夫力量的反弹,那还真不可小觑。 陈遘的中山府本也就是一两万军兵的,但现在他杀到真定府的兵马就已然号称三万,而中山府大将沙振更将军万余向东杀去了河间府。 兵力陡然间翻增了一倍还多,之所以能如此,全是那些个士大夫们的助力。 虽然那些人很是藏头露尾,都这个时候了也不敢亲自上阵蹚浑水,但陈遘在短时间里就能拉出来那么多兵马,更有大笔的钱粮支持,却都离不开河北之地是士大夫。 真定府作为赵构早前的行在,这里的兵马是很不少的。只一个真定城的四门守军就高达一万。兵马总管治下亦有五军,这就是一万两千五百人。 不算赵构的亲军(中大营),这儿就有两万两千五百守备军,而他们为了应对中山府,这次战事中一兵一卒也没有被动用。 但谁也没想到皇城司还能勾搭上金人,消息传来,留守真定的王彦立刻派真定府兵马副总管刘锐率军五千增援燕地。 前文已经说过了赵构手下守备军的结构模式,区区一府兵马副总管的位置与刘锐的资历言,绝对是不相搭的。 只是真定府地位特殊,正位兵马总管为河北西路的兵马都总管王彦给兼任,刘锐自然就只能是兵马副总管了。但与此同时他也兼任四壁巡察使这么个职位,就是能对真定城四门守军施行监管。 分出了五千人北上,余下的守军依旧有一万七千五百人,这股力量就要靠陈遘来抵消了。 在皇城司的算盘里,陈遘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但也是一个被牺牲的角色。 因为陈遘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羁绊赵构的手脚而为,是为赵桓争取时间,也在为金人争取时间。 这北地刚刚才安定下来,时间才一年的功夫,兵荒马乱的就又次席卷过来,这不说能牵制去赵构多少力量了,只战乱引发的社会恐慌和骚乱,还有兵祸造成的损失,那汇总汇总就是天文数字。时候的抚恤和赈济安抚,恢复民生,更是个麻烦事儿。 金人杀入燕云之地后更是如此。 那麻烦事一件件的积累,一旦大发了,对赵构的用兵都会有很重大影响。 “父亲?”陈钜看向自己的老爹,真的万分希望听到陈遘的口中能说出一个‘撤’字。 南面的赵官家把他们陈家当挡箭牌来用,这并不是隐蔽的有多么深的事儿,很多人都能看到清楚。 陈钜本来在淮南任职,然陈遘‘上位’后他就被当做朝廷信任陈遘的明证,给送来中山府了。 整个河北都为燕王所得,中山府只剩下孤单单一个,兵少将寡,朝廷这般做是要把陈家往死路上逼。 要照陈钜的想法,那就索性投效燕王得了。但他爹的脾气有些拧巴,过不了心头这一关,事情就一直僵持了下。现在更是朝着把燕王得罪死的节奏,一路向前狂奔。 陈钜真给自己老爹觉得不值。 真定府与中山府交接,两边对垒,战云密布,一触即发。可赵构也并没有把视线往回多看一眼。 不是他自信,而是皇城司倒腾起的那些人真的成不了大器。 别看他坐领北地还没几天,但人心已经凝聚了,老百姓们信他赵构的,有这个大盘压阵,皇城司想要搞出宣和大暴动那样的事情来,是绝对不可能的。 再则,河北也不是一个军兵也没,眼下乱局波及数十州县,看着声势不小,却也已经到了巅峰。 消息传开后,诸多州府县已经有了准备,正堂官纷纷征召青壮守城,那就再没听到有城池失陷的消息传来有。 泾渭分明之后,那就该是他清扫地方的时候了。 韩岳两人就先不多说了,别忘了那些个降兵们,大多可都是青壮,又有一些基础在,只要稍加整顿,再配几个靠谱的军官,拿出去不说是一支强军,可拿来对付这些乱军却还是不在话下的。 赵构就只管继续往南用兵。 现在王渊带兵已经进入了邓州,也就是南阳,稍后杀入襄樊,那就能饮马长江了。 折彦质、薛广、张琼等则也逼到了淮河一线。 这些人都不能算是赵构手下最出彩的帅才,宗泽、杨惟忠全被留在了北线,岳飞、韩世忠现也被调了过去,可以说燕云一带汇聚的才是赵构手下第一等的人物。 而翟家兄弟和李彦仙,包括请降的姚古、姚友仲父子,那还在河洛,大刀阔斧的整顿兵马。他们这一路对的是关西六路,稍后要把对准党项人。 而刘韐、刘子羽父子、张叔夜父子又不配合,以至于看似对赵构的未来最至关重要的南下,东西两路军的领头人却只能是折彦质和王渊。 不过赵构这边的将帅有些寒颤,赵桓那就更是寒颤。 未来南宋出名的一干军将,此刻不是还留在西军里,就是在赵构手下,以至于赵桓手心中只有刘延庆和刘光世父子。这父子对上折彦质也占不到上风,双边军马士气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淮南的南军直被杀的连连败退。至于王渊那儿就更是奇葩了。荆湖北路的驻军早就腐朽之极,倒是带人逃了去王襄部成为了抵抗王渊军的主力,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王襄先是在河洛跑路,后又不战丢荥阳丢郑州,他还能在荆北为赵桓拼命吗? 或许再有个十天半个月,王渊就能杀过长江了。 这是大势所趋! 第四百二十二章 建康城不健康 高耸的楚州(后世淮安)城头张悬着一张张巨大的渔网,宽阔的城墙顶之上,士气动摇的守军在军官们的督促下排列出一个还算规整的阵仗。 弓弩手们排好队列,马面上还有残存的几具八牛弩也已放箭入槽,只等发射。同时仅剩不多的一些石砲也做好了准备。 一切都蓄势待发,只等一声令下。 但是作为楚州宋军总指挥的刘延庆却在叫儿子悄悄做好准备,做好跑路的准备。 是的,楚州在北军的进攻下已经坚持了好多天,但今天却很可能就是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 事实上错非幸运,三天前北军发起的那次总攻,就已经能把楚州拿下了。 可老天爷站在了南军这边,在最关键的时候后方送来的军械总算到了,突如其来的一场霹雳弹浇灭了北军的激情。 霹雳弹就是南军为区别于北面的震天雷而给自己的仿制品所取的名字,威力要比震天雷小很多。 但今天他们还能有这般的幸运吗? 城头上出奇地宁静,早前还奔走呼喝的军官们已经各就各位,警惕地注视着城外的北军。 对方显然已经作好了准备。黑压压的人群就弓弩射程之外,数以千计的甲兵围在一架架云梯车四周,而他们的前面就是一列列高大的木簰,以及躲在木簰后的石砲和八牛弩。 就跟汴梁城一战一样,军械药粉上的消耗远远超过了补充,当这一势头无可更改的时候,楚州之战就也尘埃落定了。 一望无际的北军集群行动了来,军旗飘扬,无数人的欢呼呐喊此起彼伏。军兵士气沸腾,斗志昂扬。 巨大的声响在楚州上空久久回荡! 木簰、弩车、砲车在一点点向城头逼近,号角声陡然响了起来,城头上的守军上下都觉得自己的心猛的一沉,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兵器!战场上,只有这手里的家伙才是他们有力的依靠! 北军的呼号声瞬间到达了顶点!守军的八牛弩也开始发威。 但因为药粉的差异,守军八牛弩的爆炸威力真的有点够呛,但对于城下的弩车和砲车言真的没啥用。因为北军的八牛弩那都是躲在木簰后头呢。 弩枪威力再了得,也只多是扎穿木簰,不可能尖针捅薄纸一样,轻易地就穿过去,何况弩枪枪刃下还绑着药粉带,那药粉爆炸也只能炸木簰的。 也只有当弩车拉开自己与前面木簰的距离,要对着楚州城头放箭时候,才有可能被城头的弩枪直接命中,但这几率真的太小了。 尤其是在楚州城头的八牛弩已经寥寥无几的时候。 今日的总攻就像刘延庆预想的一样,当北军的石砲贴近城墙二百步后,当一颗颗震天雷被甩到了楚州城墙上的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 一颗颗震天雷划过长空,呼啸着向城头敌群落去!当那震动天地的剧响大作时,守军将士看到就是一片地域场景! 鲜血飞溅,残肢断臂横飞,没人能在这种情形下继续作战的。 护城壕早就被填平,一架架云梯车被送到了城墙下,北军的甲兵们跟蚂蚁一样迅速的冲上城头。 当然还有守军在抵抗,但那就是大江大河中的一朵不起眼的浪花,转瞬就被铁甲洪流湮没。 至于刘延庆在城内布置的一些手段,比如街垒和内墙之类的,前者不堪一击,后者倒是给进城的北军增添了一些麻烦,但双方士气相差太悬殊了,那麻烦就也只是一些麻烦。 尤其是杀入城中的薛广叫人大喊“刘延庆已逃”之后,守军的士气彻底清零。 接着折彦质命薛广、张琼二将带兵马不停蹄地追击,再在高邮军大败刘光国。 这刘光国正是刘延庆的长子,刘光世的兄长。 历史上他与刘延庆在第二次东京保卫战失利时率兵万人突围,被金人追上,悉数战死(好歹没降)。刘光世便得了父萌,还有了一个忠臣之后的光环,在南宋一路走下去是顺风顺水。 而在这个世上,刘光国和刘延庆都没死,那刘光世的发展就远不如历史同期了,只是跟在父亲左右任事,而刘光国却独当一面,被赵桓派去了耿南仲手下整顿江南兵马军械。 楚州先破,高邮又失,被楚州堵在北面多时的北军眨眼就杀到了扬州城下,这消息传过长江后,建康听闻此讯,全城震惊! 赵桓早在自己还没赶到扬州时候,便急调提领海舶张公裕和明州(宁波)水军统制官徐文率军勤王,赵宋本是没有水师的,也是他在有意的经营江南后才使人组建了水师部队。 等他过江了之后,更是大肆的扩建水军,便刘光国手下都有水军统制张崇、耿进二将。 这防备的就是今天。 然而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候,赵桓又对这些水军们不信任了。 这一是不确定如此局势下会不会有人降了北军,二是不相信这些水军真的就能拦下北军。 于是,一个声音又一次在他的心底里生出来——迁都。或者更准确的说是逃跑! 建康城内,恐慌的情绪在四处蔓延。 他们可都已经不闻刀兵声许多年了,陡然间大祸临头,叫城内的百姓们真能不人心惶惶? 锦衣卫伺机放出一道道谣言在京城四处风传,其中有一种说法尤为的牵动人心。说是官家准备放弃这南国之首的石头城,要退去川蜀,巡幸成都。这比赵桓要往浙中逃跑更能刺激他们。 大批跟随着赵桓南下的太学生们骚动了起来,他们在一些时候总是很积极的,这次就又堵在行在外,要朝廷给个说法。 有了从前血淋淋的先例在,内侍们还有一些个官员,乃至是宰臣都打死不出宫门一步,耿南仲知道自己不招士林待见,所需就在行在里不出来了。 最后赵桓只能叫显谟阁侍制王棣出面安抚太学生和被太学生‘招引’来的百姓。 王棣是王雱的嗣子(继子),王安石的嗣孙。 王安石可是建康城的骄傲,虽然人不是江宁人士,但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随着父亲王益生活在江宁。他在江宁度过青年时代,又来此两度守孝、三任知府,前后生活了近20年。可以说这儿就是他的第二故乡,而江宁府人对于王安石自然也很是亲切。 王棣能说什么呢?面对着数以万计的军民百姓,只能信誓旦旦地表示,所谓弃守建康的说法纯属子虚乌有的,实为北地细作放出的谣言,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可恶行径。百姓们不要妄加揣测,那就中了北贼的恶计了。 可事实上呢?朝堂上的君臣大佬们可一个个正在争执中呢。 第四百二十三章 朕意已决 围着行在请愿的人潮散去了,但是,对战争的惊慌却已经在人的心底发芽。 深夜,原本通宵时候亦也欢腾的建康城却如行了宵禁一样安静,尽管朝廷并没有宣布戒严。 吕颐浩从行在角门转过,踏出门槛的时候,险些跌了一跤。这让服侍他多年的老家人十分疑惑,枢密相公虽然是进士出身,可自幼善鞍马弓剑,别看年近六旬了,身子骨却还强劲的很,怎么走路都能险些摔跤的模样? “相公,不打紧吧?”扶住吕颐浩,老家人关切问道。 吕颐浩摇了摇头,向行在外又多走了两步,低声对老仆说道:“立刻还家。吩咐诸人,连夜收拾细软行礼,府中的仆人该遣散的尽数散去,只把贴心的留下就是。”语毕,人就再向行在走去,那角门处还有俩挑着灯笼的内侍在等着他呢。 今夜里,很多重臣都被皇帝留在了宫内,怕明天一早他们还要接着分辨。 朝堂上现在是三个主意,一个是走,一个是留,还有一个是降。 走的是去杭州,甚至还要去岭南地,还有叫着去川蜀的,守着天府之国当王八,饿不死,也打不怕,总是能安稳两日的;留的就是依靠着长江水师之便利,与北军决一雌雄。而降的就是王宗濋为首的几个亲贵了,敢光明正大的当着群臣的面把投降叫嚷出来的,即便是眼下时候,也只有王宗濋、朱伯材(皇后朱琏之父,赵桓的老丈人)等人了。 吕颐浩短短的吩咐两声后就随内侍匆匆而去,留下瞠目结舌的老仆那处呆立当场,这又要跑了?今天那王相公说的不是不跑么? 端着签书枢密院事的架子,直转回住处,吕颐浩这才有些无力地靠进椅子里。 谁能想到,朝廷的数十万大军就这么想不堪一击。 当年燕王汴梁城都没进,就直渡黄河北上,却仅仅两年时间不到,便再次卷土重来! 哪怕皇城司在北地已经做下了好大事,燕王竟也不停半步! 东西两路军十万兵马,看似不多,却尽都士气沸腾,战意高昂,打的官军抱头鼠窜。更别说他们背后还有大批的降军,很快就会跟上。 “失策啊!” 靖康元年时候他就不该去职,那时候的他还是河北两路都转运使,如果能坚持个一年,可不就撘上燕王的路了么? 宣和七年(1125年),他因常胜军郭药师欲降金,而被掳至金国,后被放归,被命为河北都转运使,不久就以病请辞。 那不是他真的病的不能理事了,而是他觉得河北这地儿太过凶险,因为他觉得朝廷太过荒唐。 金人虽然已经北回,但如何就能高枕无忧?人家今岁能来,明朝就还能来,卷土重来真的很难吗? 孙傅、吴敏等竟不加紧重组河北防线,反而排斥徐处仁,又与耿南仲、唐恪等起了纷争,将整个朝堂搅成一团乱麻,吕颐浩是又气又怒。 索性辞职回家,虽然很快他就被起复为淮南东路安抚使兼扬州知府。接着又升做了江淮两浙制置使,官位还要压过被贬建康的耿南仲一头。然后在年底时候被召入京师坐上了签书枢密院事。 那屁股还没坐稳呢,赵构便已经起大军杀奔向南。 吕颐浩没脸留在汴梁城里投效赵构,作为赵宋政坛上的一面旗帜,吕颐浩没脸这么做。这不是说赵构的那些做法与他的政治理念不和,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问题,而是说,身为宰臣之一,吕颐浩要有宰臣的气度,他不能丢了赵宋宰臣的颜面。就只能硬撑着! 何况他年近六旬,赵桓又待他不薄,吕颐浩亦没有改换门庭的心思了。 结果从汴梁逃到建康,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要又从建康跑路了。 想到王渊、折彦质等人都本是大宋的军将,当初面对金人的时候也没发现他们有多能打,何以到了燕王手下便如狼似虎来?大宋立国一百六十九年,真到了要变天的地步了么? 朝堂上争论纠缠不休,别看有一派人主张坚守,但一个个根本说不出三五六来。 如何战,怎么战,全然无章法,只一味口强罢了。 至于投降,那也不过是敲敲边鼓,最终还是要逃第二次的。 “嗨……”想到这里吕颐浩就忍不住叹气。 这般都是要命的时候了,朝堂上且还争执不下,真天意在北啊。 今夜如吕颐浩这般觉得天下大势已定的朝堂重臣还真不在少数,但对比他们这些人,赵桓更信任自己的老师,或者说他还没服输。 江南系繁荣富庶之所在,更兼水道纵横,江河几多,赵构打河北南下,何尝有半个水军?纵然震天雷再是了得,但你敢下水来么? 没有真正的大船,再多的石砲也远不过长江啊。但赵构能在淮南之地拘束些漕船来,他还能凭空的将漕船变成战船战舰吗? 虽然大宋原本时根本就没有设立水师,就是北方登州的刀鱼寨巡检,也只能说是海防兵,而非水师。 但赵桓在把耿南仲下方去建康后,江南的水师就已经设立了。 张公裕等手下的大船,真正的战船还不是很多,可这方面他们总算占据着优势却是真的。 次日清晨,吕颐浩早早就醒了来,这一是老年人睡不长,二是心中有事记挂,睡不沉。昨儿在御驾前大家吵的不可开交,赵桓听完这个听那个,似乎也始终拿不定个主意。今天不知道又要废多少口舌呢。 心中这般想着,吕颐浩净身穿衣,耳朵里却听到了一些嘈杂声音,等他出外一看,就见内侍、宫女、诸班护卫往来奔走,一片慌乱。心头大震,这是准备撤离啊?官家已经作出了决定了? 当下就要快步赶去求见赵桓,可才走两步就又停了下。使人端来餐点,用了后方才起身。等到地方,就见耿南仲、何栗、孙傅等不少人都已经在外候着。只是与往常的稳如泰山相比来,此时他们却在一个个不停的踱步,显得异常焦急。 吕颐浩瞥了一眼耿南仲,这位跟自己可是邻居,但在自己起身的时候就已经不再了。 又等了片刻,内侍出来宣诏,一行人慌忙入内,望见天子坐于御案后,一动不动。面上看不出来丁点表情,浑如泥胎一般。 “臣等拜见陛下。”行礼之后,刚刚成列,赵桓的声音就突然响起:“朕意已决,即日南幸杭州。” 第四百二十四章 赵构“新政” 赵桓又往南跑了,建康城里的锦衣卫立刻将消息向被传去,但速度再快,这消息也不可能立马就送到赵构的手中。 当然了,这消息就是被赵构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 赵桓在建康早晚要逃的么,像南陈那么耿直的人可没多少。明明淮南之地丢的一干二净,江北州郡尽为北周所有,陈叔宝父子竟还敢蹲在建康城不动弹。 看人家赵九妹,渡江之后根本就没在建康城逗留过。虽然定都杭州会叫南宋显得进取心不足,但人家好歹安全啊。 闲话略过,转回话题来,眼下赵桓的二度逃去,这也是赵构所允许的么。但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再一再二,万万不可再三。 而如此消息传到江北的北军中,却立刻就叫折彦质军上下士气陡然高涨。 赵桓都已经逃跑了,这战局的胜负还不尘埃落定吗? 折彦质连连下令给身后的张荣,扬州城不在话下,接下来要过长江,可就看他的了。 虽然不清楚这个梁山泊的乱民贼头怎么就得了燕王的青睐,竟特意地下旨封他一个水军统制的官儿,让他整合周遭的水面力量,纳为己用。但现在折彦质也只能靠张荣了不是? 在正史上很是留下了一笔浓墨重彩的张敌万,就这般的要登上了历史舞台。 心里很清楚赵桓已经在经营江南的赵构,怎么会没想到水师?他给折彦质所率的东路军准备了张荣这个比宋江更能为梁山泊代言的好汉来打下手,就像他为王渊的西路军准备了钟相、杨幺这股活跃在洞庭湖沿岸的力量一样。 后者比张荣更牛掰,人家早就在洞庭湖周遭经营,下了十数年功夫,还高举着摩尼教的大旗,把“等贵贱,均贫富”的口号喊得震天响,甚至都借口北上勤王抗金拉起了一支数百人的队伍。 嗯,第二次东京保卫战的时候,钟相还真把自己儿子钟子昂和三百健勇派去北上“勤王”。虽然还没出荆湖就被官府勒令遣返。 但赵构听了后也觉得很奇葩。这是老鼠在给猫舔哗吗? 就是现在他都不能确定钟相内心里的真实目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而有了钟相、杨幺,赵构相信王渊军肯定能更轻易的打过长江去。 赵桓带人又跑了,扬州城里的李纲心情是怎样的绝望且不去管它,只说此刻汴梁城内的赵构,正面临着一场全民大商讨呢。 那就是中央地方的财税划分。 中央与地方的税赋划分事宜,这别说在眼下时候,就是在21世纪那都是个大事。 在赵宋一百七十年的离市里,不管是王安石变法之前的旧法,还是王安石制定的新法,那都是给地方上留下了不少的财富的,这叫富藏天下。所以在大宋朝做官,那真叫一个舒坦。 可是宋徽宗上台后,蔡京打着新法的幌子玩出了不少的花样,把好大喜功又奢侈无度的赵佶伺候的满意之极,但是在地方上,不止民间绅民被蔡京、杨戬等**搞出的应奉局(花石纲)、括田所折腾的苦不堪言,就是各路州府的官府库存也尽数被掏空掏净。 本该留在地方的钱粮物质纷纷被送入汴梁城里,以供宋徽宗来挥霍无度。这是在国度消耗大宋的元气和生命。 用最肮脏的角度去考虑,那些个手中有钱财的官儿,可着府库里继续花销就是了,没必要再过多的去剥削百姓。 但现在蔡京把本来留在地方上,以备不时之需的钱粮物质都拿走了,当官的手中短了钱财花销,自然就只能更加刻薄的剥削老百姓了。 徽宗末年,蔡京失宠,那可不止是因为蔡京年老占权,更因为他没能为宋徽宗提供足够的钱财挥霍。 十几年的时光里,宋徽宗把祖上几辈人积攒下的丰厚家底败坏一空,更给天下留下了一套弊端甚多的法度来。 那孙傅就曾有一句话名传四方:靖康元年,孙傅召为给事中,进兵部尚书。上章乞复祖宗法度,赵桓问之,傅对曰:“祖宗法惠民,熙、丰法惠国,崇、观法惠奸。”时谓名言。 这祖宗法就是旧法,熙、丰法就是王安石新政,而崇、观法就是蔡京玩的那一套。 现在赵构已经要坐大半个江山了,不同于之前只有河北河东三路之地,那中央与地方上的税赋分层,他才刚刚露出一点口风,就迅速引爆了整个汴梁城。 要知道,之前的汴梁城还全都被“朝廷征召”这四个字给充塞的呢。 赵构可没忘了自己叫秦桧往汴梁城里带去的‘试题’,现在就是开花结果的时候了么。哪曾想,被这突然升起的中央与地方之争抢去了风头。 “大局就以旧法为例,乱了这么些年,官府百姓都需要休养生息些时日。梁卿心中可有章法?” 时到今日,王安石的变法已经发臭了,甚至都有人将天下败坏的罪过按到了人王安石的头上。所以,赵构直接按旧法的惯例,想必户部会拿出一个具体的章程的。 梁杨祖已经被提拔为户部尚书了,闻言面上闪过一抹郁闷之色,但还是起身称是。 按照旧法行事,中央的税赋可就比现在差了老大一截了。 “不过事随时迁,今日不同往日,祖宗法不可持也。王文公、蔡京所处固有不当,但孤亦不能因噎废食。是以,孤欲点起数县,以作试点。” 后世人任谁都知道的‘试点’二字,放在眼下这个时代,那可是一种概念上的突破。一时间坐下群臣全都起身称赞赵构的睿智。 这可真是突破人大脑思维的一个词汇。 “我大宋虽有冗官之弊,然以孤之见,区区五万官,远不能遮盖天下。盖是我朝对地方乡里村落掌控不足。孤行新政于试点诸县,第一便是官府下乡。” 赵构说出了一个让众人抽口凉气的举措。 他调整了赵宋的行政架构,取消了军、监等称呼,后者一律合并为州府,因为XX军、XX监,在行政级别上虽然也是州府一级的,但所辖之地普遍较小。 路——州府——县——乡镇区。 赵构等于在赵宋原有的三级行政框架上增添了新的第四级。 每县按地域和人口密度分划若干个乡镇,散而广之地为乡,密而聚之地为镇,城市之中曰区。乡镇区只是称呼,并无其他不同,每乡镇区都设立名为公署衙门,经办具体事项。 这简直是当头一棒喝,打晕了所有的人。多个乡镇区,那等于把官吏规模扩大了无数倍,钱粮又该从何而来? 梁杨祖的脸色都变黑了。 要知道赵宋本来就有冗官之弊,也就是养那么多的官员,耗费太大。现在赵构又在现有的基础上翻增了好几倍,那户部就是把自己掏空掏净也养不起啊。 事实上大秦之后的中国历朝历代,朝廷给出的正式编制官吏数(由中央财政供养)根本就不足以经办地方事务,以现下为例,一个县衙门,正儿八经的在编吏员,也就是宋江这样的主儿,不过是五七十人,如何能治理一个县? 如此就只能靠“杂派”、“摊牌”,包括明清时候的火耗,那都属于地方官府的‘自力更生’。 人家是自己给自己解决问题,不给朝廷增添麻烦。就是这个“办法”有些不怎么光彩,更没甚章程,一旦吏治腐败,或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削弱来,就会化作一个个洞眼,源源不断的泄露着朝廷的元气,可谓是遗患无穷。 赵构现在想要的就是把这种灰色收入正常化、合理化,变成见得光的合法收入。 中央与地方要定下确切的税赋分层,大家都分割清晰,叫地方政府鼓起干劲来,他觉得如此情况下未尝就不能养活下更多的官吏来。 而这只是他的第一招! 第四百二十五章 税赋分成 赵构的第二招就是官吏一体。 这一招他在明末时候就也用过,所能起到的效用就不需要累述了。 下方的一干文武全都不吱声了,他们一时间难想明白第一招的利弊,但对于第二招来,却心知其中的助益。 这官吏分途始于魏晋南北朝,原因有二,一是中央集权体制稳固不变,威严有丧;二是,地方权力各自为政,禁而不止。 战乱不断的魏晋南北朝,各个割据政权的主脑们面对这一实际困难只能进行无奈的妥协,最终导致了“官吏分途”制度是诞生。 对于那些个割据政权的君王和地方上的世家门阀而言,如此制度不失为一个维系政权的好法子,为他们所需的人力、物力、财力、权利提供了一个很基础的有效体系。 等到中国再一次大一统的王朝出现,几百年的时光流逝,官吏分途早已经根深蒂固。 吏员自然都是想当官的,但能当上官的吏员终究只是少数。多少落地户因为一个‘小吏’的职权而成为了本处的坐地虎。就像水浒里的宋江一样,黑白通吃。 赵构现下的这第二招,看似对吏员们有好处,实际上对之却也存在着极大地弊端。至少这般一来小吏们就也被按官员的要求来做事了。当然不至于跟做官的全都一样,赵宋的官场回避制是不仅须回避本籍,非本籍但有地产的亦需回避。北宋政和六年时(公元1116年)曾有诏文规定:“知县注选虽甚远,无过30驿。”其概数即为千里。 而赵构新订的回避制度规定更是严格,现任正四品以上官员者,其子弟不得考选御史;父子、伯叔、兄弟不得共事,官位低者回避即调离另任。稍后又做新补充,那血缘关系的亲属范围进一步扩大到外姻亲属,也就如母之父与兄弟、妻之父及兄弟、本人之女婿、嫡甥等,若在同一个衙门任职,官职低者回避。 当个小吏自然不需要如此的严整,但任职五年就需要调职,衙门里也有很多岗位的。任职十年以上还不能爬上官字者,就需要交流到外县了。 看了这一系列的规章制度后,很多大臣心里对自己头顶上的这位感情甚是复杂,这真的是一点漏洞都不想留下啊。 这一招公开后十有**会两面都不讨好,当官的士大夫们不满意,吏员们亦不满意。 “孤也事事都皆大欢喜,然而有些事情,涉及根本,寸步不能让,就只能持力而行。”这一点,赵构无比的坚决,他现在大权在握,即便底下人不支持,他也要强行推动。 这种制度一旦有所成就后,在全国范围内铺展开来,那效果就是无与伦比的。政权深入到基层之后,社会的组织动员能力将向上更上一台阶,资源的利用效率和动员速度,乃至是内部的巩固性和忍耐性都将是原先制度所难以匹敌的。 看看秦朝时候的力量,动辄几十万大军的征伐,动辄百万民夫,那社会组织力之强大,岂是后世的两宋明清所能比及的? 即便在某种意义上承袭了一定的秦制的两汉,尤其是西汉,那社会组织力之强也能吊打后世。 赵构从不奢望自己能做到四九年之后的地步,那时候的兔子,对百姓农民的掌控太叫人绝望了。但只要能在一定程度上恢复到秦汉时候,赵宋的力量就能有一个质的提升。人不能好高骛远,先就要确立一个小目标么。 可想要达成这一小目标,那首先要做的就是官府行政结构的改变。 千年已过,当年的秦汉与眼下的赵宋,县以下行政结构已经有太大的不同了。只靠着现下的那些个官吏可不足以完成赵构的设想。 故而,就如朝廷中央一样,赵构在试点县中也大刀阔斧的更改的面目全非。 首先除了知县、县丞、县尉、主薄外,另加典史一员,教谕一员。 这典史可不再是明清时候的不入流的佐杂官了,而是一县的税务官,教谕则是学官,掌文庙祭祀,教化一县生民,负责的是全县的教育事,是境内蒙学建设和管理,及普及百姓识字等基础教育,而不再只盯着县学。 同时县尉也在提领三班衙役的同时,从主簿手中拿到了刑名司法大权。等于是在一定程度上剥夺了知县、县丞、主薄对于司法刑名的直接干预权,叫县尉的份量有了显著提升。 这是实权! 县尉这官职设立之初可不只是主管兵武,在唐朝,县尉亲理庶务,分判众曹,割断追催,收率课调,是具体负责一县庶务的官员,其职掌包括行政、司法、财政等各个方面。到了赵宋时候,县尉变成了公安局长,只剩下了治安和缉盗这点权利,头上还有仨婆婆压着。 现在才算能扬眉吐气一把。 而往日里跟县尉平级的巡检也被纳入了县尉的手下。 水浒里小李广花荣所处的清风寨,那实则更改被称呼为清风巡检司,正史里的赵宋,知寨这一官儿只设在边疆军武重地。比如关西与西夏接壤处就有很多军寨,为首主官便是知寨。内陆地方上都是巡检司,就跟关胜的浦东巡检司一样。过去巡检与县尉平级,现在巡检则正式被纳入了县司。 同时县丞也从主簿那儿拿到了钱粮大权,主簿的职权在隋唐之后是愈发见少了,在赵宋一朝的官职制度中,主簿是掌户租、狱讼诸事。成为了管理钱粮、司法一类杂事的官吏,而现在司法归了县尉,钱粮归县丞,这主簿的责任就变成了监察。 朝堂上还有御史台呢,主簿就变成县一级官府中的御史吧。 这可真把知县的权柄给削去了很多,但即便如此,知县也依旧是无可动摇的第一人。 赵构在县衙之下设立六房,六房各设典吏一名,下设押司、书吏数人,六房人数各有不同。因为你不能要求只负责载录、上报、储存案件卷宗的刑房跟主管全县蚕桑、织造、修筑署衙庙堂、兴修水利、铸造银两、销毁制钱等的工房拥有一样的胥吏名额不是? 上层职务的变动也涉及到了六房权柄的高低,这肯定叫一些官吏不乐意,可是他们根本无法阻止。 同时还设有负责登记收发公文、文书、誊写状榜等事务的收发房;负责管理县库的库房,为首的即是库大使;负责管理粮仓的仓大使,掌管邮传、递送等事宜的驿丞,掌管全县医学事物的医官等。 就是在乡镇里,其公署官吏设置,那也是照如此一大框架来。当然,没必要的一些部门会酌情删减,比如库房、粮仓,那都由乡镇正印官的副手来执掌。 就等于是县衙里的县丞和主簿。 一县之地的规划竟然如此细致,让众人都感觉了那股迎面而来的巨力。不可阻挡,不可抵挡。燕王这都不知道在心底里想了多久了,他们是万万拦不住的。 可如此多的官吏一股脑的汇聚来,一县之中的官吏又要多达几何,这却真的叫人很难把握。这些人一年又要耗费多少俸禄,一县之财政能否支撑的住,这就更叫人难以把握了。 当下便有人开口问及此事,在儒家学子心中,官多了可不是个好事情。在场的很多人都下意识的认为——官多了,老百姓就要遭殃。 “这就要看中央与地方的税赋分成了。” 如此,就是汴梁城内士民百姓全都议论纷纷的热门话题诞生之源泉。 第四百二十六章 南宋巨谍 中央与地方的税赋分成怎么制定,这实际上还牵扯到了一个蛋糕有多大的问题。六寸的小蛋糕和十六寸的大蛋糕,同样是一半一半,那重量能一样吗? 赵构打算把摊派的钱粮变成光明正大的正税,给之定下章程,这本身就做大了蛋糕。 要是精心的算一算就能知道,照赵构的法子来治理天下,只一县之地就需要有品官员三四十人,下属胥吏更多达数百人,较之往日之官吏数目可高出十倍来。 那所需俸禄自也当如此。 要知道,赵宋是高薪养官,地方官员如大县县令每月俸钱为20贯,小县县令12贯,且每月还有禄粟五至三石,地方官员还配有职田。而除正俸之外,还有各种补贴,如茶、酒、厨料、薪、蒿、炭、盐诸物、喂马的草料及随身差役的衣粮、伙食费等,数量与具体官职挂钩。 通通折算成制钱的话,可以说大小县令,每个月只正当收益便不下三五十贯钱,县尉、县丞、主薄等也能有个十几贯到二十贯之间,底下的胥吏,就是俸禄再低,也要有五六贯钱财吧?要知道就是寻常城池中为乡邻纺缉、漧濯、缝补、炊爨、扫除的杂役,也能日获数十百钱。 张耒的诗《感春》中更是写道:“山民为生最易足,一身生计资山木。负薪人市得百钱,归守妻儿蒸斗粟。” 砍柴做工的都能有一天百十钱,那一个月就有四贯(北宋以七百七十陌为一贯)。 胥吏就是地位再低,那也是朝廷的人,何况现在官吏一体,胥吏的地位也不低了。你明面上至少也要有五六贯才是啊? 如此,一县之官吏,赵构叫之尽数折钱,仅是俸禄月耗便不下五千贯,及至公署衙门所耗,一县之地十万贯都是往少里说的。 这个数字一被报纸给公开道出来,跟往日里宋室一县所需钱粮做个对比,可不就惹得整座汴梁城都沸反盈天了? 赵构也不着急,自己依旧窝在‘家里’审阅着试卷,想找一找里面会不会有沧海遗珠。 而‘朝堂’和市井之间却已经为税赋分成吵得不可开交。 本来那矛头都是指向赵构的新政的,但发酵了数日之后,新出的报纸上刊登来一连串数据详实的杂派费税,比如各路转运司有“抛桩明耗”,各州县有“暗桩暗耗”,各仓库受纳时,又令百姓输“头子钱,等等。如此杂派汇总计算,那一县之地要耗费十万钱粮,似乎这数字也不那么巨大了。 当下便就有无数张口去咒骂地方官贪腐,可有叫骂的就有喊冤的。地方官又何尝不知道苛刻太甚有碍民生,但他们手中没钱,钱粮都被上头收取,他们可不就只能想方设法的从百姓身上捞取钱粮了? 这涉及到了一个地方经费不足,一个中央财政持续挤压造成地方财政经常不足的问题。这话题一转,就又回到中央地方税赋分成的问题上了。 究竟地方税赋要上交中央对少,地方上自己又要留多少,整个汴梁城喧哗一片,至今也没得出个确切的结论来。 “唉,百姓多艰啊。燕王前着才废除许多的科税,收揽人心,现在又要将杂派变正税,新瓶装旧酒也,也就是偏一偏那些无知草民罢了。” 汴梁城中,依旧宾客如云的樊楼上,作为赵桓特使,前来汴梁的王云端着酒盏还没喝上几口,人似乎就已经有些晕乎乎的了。 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承平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 昔日汴梁城内的一切明明都成为了不可挽回的过去事,可现在王云却有些置身旧梦之中。 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檐角交错之间,樊楼还是那么的富丽堂皇。灰瓦青砖,雕梁画栋之中,这儿的歌舞也还是那样的醉人,叫王云怎生不恍惚? 倒是坐在他对面的宇文虚中,看向王云的目光有些轻蔑,这人真的太经不住打击了,现在还说这种的话,贬一贬燕王心里就真舒坦了吗?这是一种怯懦。 燕王废除的杂税与那杂派根本不是一回事。前者是朝廷纲税国法,后者是地方官府有司自己阴私,如何能混为一谈? 以王云的经历和见识,宇文虚中根本不相信他看不出赵构如此做的好处。 把杂派明朗化,那远比任由官吏随意勒索讹诈的强。 王云他是真的看不透吗?若是如此,他这人就白在官场混迹这般多年了,这是个绝对的笨蛋。 而他要是看透了却故意这般说,那王云的精气神怕都已经被残酷的局面给彻底摧垮了。这般说话就跟会是的阿Q一般,是精神胜利法。 可不管王云是笨蛋还是阿Q,如此的一个人,能被赵桓委以重任,做出使燕王的正使,那都是一种莫大的悲哀。是南朝的悲哀,是赵桓这个皇帝的悲哀,也是宇文虚中这个副使的悲哀。 不过他是不会反驳的,何必闹得不痛快呢,他宇文虚中身上可还担负着太上皇的任务呢。 赵桓为了向赵构求饶,请求赵构早日收兵,那可不止自己亲笔手书,还叫赵佶出马,给赵构寄来了一份信。在宇文虚中和王云临北上前拜见赵佶的时候,宇文虚中却是还拿到了一封赵佶给予的密信。 可能是因为逃亡路上,赵桓对赵佶的监视有些不周全吧,反正这封密信宇文虚中是拿到了。 他也不知道这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但宇文虚中并没有出卖赵佶。 当年他本是叫宇文黄中的,科场高中之后,是宋徽宗赐其名为“虚中”,然后短短十几年里历任起居舍人、国史编修官、中书舍人等职,金人入侵之时又被升任为资政殿大学士,赴军前安抚勤王军队,使命完成后拜签书枢密院事,负责与金人议和。 这叫宇文虚中怎么好不给赵佶当信使? 等赵构拿到这封信的时候,看着赵佶那一手漂亮的瘦金体,这封信要是拿去21世纪,可不要卖出几个亿来? 而作为信使的宇文虚中也叫他眼前一亮。是啊,两宋交际时候,还有宇文虚中这么个人物的啊。 大名鼎鼎的南宋巨谍,一个被国家出卖的悲惨卧底! 第四百二十六章 徽宗出手 宇文虚中建炎二年(1128年)出使金国被扣,然后人都当上了金国的河南郡国公,进阶金紫光禄大夫,却全家上百口尽被诛杀,偏偏他的家人还是南宋主动送去北国的,这是秦桧造下的又一笔罪孽啊。 不过在眼下这个时代里,宇文虚中的悲剧肯定是不会再重复上演了。 他固然是又当了一回‘间谍’,却仅仅是因为宋徽宗的恩义叫他不能拒绝。 赵构并不把心思放在宇文虚中的身上,因为这个人现在只是赵桓派来的副使兼赵佶的信使,完全是个在他把握之中的小人物。便是觉得历史上的宇文虚中可惜了,那要用人,也要等到以后不是么?他现在觉得最有意思的是赵佶的这封信。 略去瘦金体的艺术价值,只这封信的含义就非常的有意思。 赵佶这是多痛恨赵桓啊,竟然愿意送出手诏,来给他背锅坑赵恒。 赵构是真有点笑的合不拢嘴了,这要是有赵佶的背锅,岭南、荆湖不提,光是关西六路和蜀中,都能叫他剩下大力气。 现在关西的战事已经开启了。 翟家兄弟、李彦仙这都是小辈儿,刘正彦、苗傅和姚古、姚友仲,还有种彦崇,这才是赵构打出的真正王牌。 刘家、苗家、种家、姚家,甚至还要加上折可求他们的影响力,那代表的就是刘法、苗授、苗履、种师道、种师中和折可适等西军老前辈们。 那在关西之地的影响力绝对是无与伦比的强大。 这要是再加上赵佶的亲笔手诏,怕是关西都要不战而下了,蜀中也极可能传檄而定。如此不仅叫赵构剩下了时间和精力、物力、财力,更能叫这些地方保存下元气。如此,等到明年他就敢发兵杀去兴庆府,灭了西夏国。 叫来韩公裔吩咐了一番,锦衣卫立刻就行动了起来。后者的主要力量本就用在南方,现在作用到赵佶的身上,那虽然不简单,但却可以努力。 最好趁人不备的时候把赵佶偷出来,这一刻赵构完全忘记了他这具肉身的老母也还活着的事儿。 韩公裔也全然不把韦贤妃当一回事儿,这就跟赵构都起兵了,赵桓也不敢伤燕王府的一根毫毛一样,只要赵构的实力能压着赵桓痛揍,韦贤妃就高枕无忧。 而且偷一个赵佶已经是难比登天了,要是还加上一个韦贤妃,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韩公裔领了任务后就立刻寻机见到了宇文虚中,想要把太上皇早一日的偷出来,宇文虚中也不失为一个助力。 王云一行本就在锦衣卫的密切监视之下,韩公裔想寻机跟宇文虚中接头,那不要太轻松。谁叫王云他们根本就没这方面的经验呢? 韩公裔直接就进了宇文虚中的住处。 后者与王云在汴梁城内逛了一天后回到下榻地,先叫人把醉醺醺的王云送回去,自己这才转回。 看到屋内明着灯光,他也不觉得奇怪。虽然这鲸油真的远比蓖麻油或寻常蜡烛要更加明亮。 赵构穿越都快两年时间了,更早就手握大权,都要去晒盐了,又怎么可能对造船无动于衷呢?沧州之地早就建起了造船厂,虽然北方造船的手艺比起江南,更比不了闽地,但他拿下河北后,总是能搜罗出一些师傅和木料来的。 而造出来的船只被用于捕猎鲸鱼,那可不是在练兵,而全然是为了赚钱。 水师是一种投资巨大的兵种,没有自身的造血能力,全部靠中央拨款,可不适合于如今的赵构。 赵构现在钱粮上虽然不是十分的棘手,却也没能力去经营一支水师来。 后者除开始时是被赵构扶上了马,接下就全然是自力更生了。 不过在眼下时代里出海捕鲸,那绝对是一门赚钱的好买卖。 因为船只根本不需要出远门,只需要杀奔鲸海便可。而眼下被中国唤作鲸海的那片海域,实则就是后世的日本海。 那地方在很久之前便被冠之‘鲸海’的名头了。原因不是其形状如鲸鱼,而是这片海域的鲸鱼多。 船上装备的有弩枪,射杀巨鲸,虽有一定的风险,却绝对没有普通人想象的那么高。而且一头鲸鱼的利益实在太大了。 光是鲸鱼肉就是一笔巨款,更别说从鲸鱼脂肪、鲸脑中提炼出的鲸油了,不管是照明,还是制蜡,都是一等一的好用。甚至就连骨头磨成粉后都是上好的肥料。 虽然整个捕鲸业务也才刚刚开展不久,可赵构这儿早就用上了明亮的鲸油和鲸制蜡烛了。 宇文虚中直到进入房间后,才看清楚自己书桌后还坐着一个人,心中先是吓了一跳,继而就认出眼前之人自己在面见燕王时候乃是见过的。 心中一动,面上沉稳的问道:“不知阁下何许人也,竟以此行径前来鄙人此处?” 韩公裔哈哈一笑,起身见礼:“下官锦衣卫指挥使韩公裔,不告而入,实非为客之道。还望宇文相公赎罪。” 但要不是这般的无礼,他还真不知道眼前的宇文相公竟然这般的关切汴梁政事。 那宇文虚中对着汴梁城内现今最是热门的话题也写了一篇策论。虽然才起了个开头 国家肇造之初,虽创方镇专赋之弊,以天下留州钱物尽名系省,然非尽取之矣。当是时,输送毋过上供,而上供未尝立额,郡置通判,以其支收之数上计司,谓之应在,而朝廷初无封桩起发之制,自建隆至景德四十五年矣,应在金银钱帛粮草杂物以七千八百四十八万计,在州郡不会,可谓富藏天下矣。 大中祥符元年,三司奏立诸路岁额,熙宁新政,增额一倍。 崇宁重修上供格,颁之天下,率一路之增至十数倍,至今为额。 其它杂敛皆起熙宁,于是有免役钱、常平宽剩钱。至于元丰,则以坊场税钱、盐酒增价钱,香矾铜锡斗秤批剃之类凡十数色,合而为无额上供,至今为额。至于宣和则以赡学钱、籴本钱,应奉司诸色无名之敛凡十数色,合而为经制,至今为额。…… 说的是一点都不错。 旧法也好、新法也罢,皆富藏天下。就算王安石变法时候中央税额翻增了一倍,地方各路州府依旧粮储金帛贯朽粟腐。但宋徽宗刚一上台,就率一路之增至十数倍…… 宇文虚中写的都是大实话啊,不过你这么做事,真的好吗? 他是很不理解宇文虚中的想法的,一边担着天大干系为太上皇做事,另一边又对太上皇甚有意见。 “下官今夜前来,乃是有要事与相公相商。”韩公裔压下心头杂思,低声同宇文虚中说起了偷人的事儿来。他不管宇文虚中心里是不是有问题,只要自己能完成任务,这才是第一。 第四百二十八章 此内阁非彼内阁 后世的中国税费制度施行的是分税制,就是把所有的税收种类,分成中央的、地方的或二者和有的共享税三大类。 可那是现代化社会。而现在又是什么社会?自然不能照着全搬。 就好比后世人尽皆知的印花税、财产税、个人所得税等,现在提它们还有些过于遥远,这些课税必须等工商业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才能开辟为税源。 眼下大宋最最重要的岁类还是田税,还是夏税和秋税。当然,人头税、酒税、茶税,也不能小觑的。但问题在于,现在过不了几日就已经是夏收了。 “什么?大王要动酒税?”赵不试失声道。 多日的争执,朝堂与地方大员之间仍没商量出一个确切的数字。 中央想要60%,这个数字比起先前已经削弱了不少。可人都是得寸进尺的,地方上见赵构是真心想要变一变先前的政策,自然就抖擞起精神来,他们也想要60%。 赵构觉得这事儿吧,真的没谱,谁也不知道这分成定下后两边是否都够用,这定下的数字是否妥当,可这定不下更是个问题,马上夏收就要到了。 所以他就想到了一招,想到了酒税。他要给两边继续扩大蛋糕。 用酒税来做大“蛋糕”,大家千万别笑。这绝对是一事实。 在赵宋,后世的小年轻们可能都从历史上上看到了宋朝的海关税,就对酒税不以为然了。 那可是一大笑话了。 宋朝的酒水从赵宋立国之初,那就是赵宋财政上的一根中流砥柱,在财政收入中就一直占据着较高的比例的。 天禧末年(1021年)都超过了1000万贯。这可全都是现钱啊。 古代社会,一年酒税都高达千万贯,是不是觉得很玄乎?可这是事实。因为酒税收的高啊,此前中国的历朝历代(隋朝没酒税),酒税都是在50%上下浮动的。 宋朝更是施行了酒类专卖制度,开办大量的官营酿酒坊,从生产到销售,一条龙服务,收益极丰厚是其一。 从源头上控制酒曲制造,便是民间酒户酿酒,都要找官方购买酒曲,同时课以重税。而且根据购买酒曲的数量,可以推断出酒的产量,征税也“有的放矢”,酒户基本不可能逃税、漏税是其二。 严格划分酒类的销售区,一地酒水只能在本地贩卖,严谨私出州府。实际上是官府通过垄断价格来达到独占酒利的表现,它不仅排除私酒、官酒之争,而且排除官酒与官酒之争,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垄断。造成“别无分店,只此一家”的局面,则“官酒虽恶不容不买,甚至民间凶吉事皆勒买官酒。”是其三。 有这么三条不人道不自由的规定束缚着,也难怪赵宋一年就能从酒水上刮出那么多油水。 但叫地方官们呵呵的是,每年都赚这么多的酒税,可这酒税却从来都一分也不留给他们。因为酒税全都是钱财,是直接拔充军费,为支撑边境军费的重要来源之一。 赵构要是把之并入税赋分成的之中,那绝对能叫中央地方全松一口气。 那可是一年六七百万贯的税额啊。宋徽宗把天下都折腾惨了,但喝酒这事儿在赵宋蔚然成风,一年依旧有六七百万贯的收益。 随着天下革新,赵构的那些政策被推广下去后,都能预料的好,这酒税必然会有进一步增益。 赵不试现下为翰林学士,这官儿可不小,负责起草朝廷的制诰、赦敕、国书以及宫廷所用文书,还侍皇帝出巡,充顾问。实际是皇帝的秘书处和参谋官员。 赵构也有把翰林院当秘书处和侍从室的打算。 “臣遵旨。”痛快的起草了一份诏书,这是给宗泽的。之前他还在河东,现在却被赵构招入汴梁城,成为了内阁首辅大臣。 因为还不是皇帝么,赵构明里暗里都不好用丞相啊、平章政事之类的名头,却也是正好给他一改革官制的机会。 不过这内阁与历史上明朝的内阁制度还有不同,因为这奏折是先送到皇帝这里,奏疏再慢悠悠的送入内阁的。等它们送到的时候,保不准皇帝已经先一步把奏折发给内阁诸大臣办理了,如此就防置了内阁威胁皇权。 明朝时候的内阁为什么能架空皇帝啊?那就是因为他们不仅参与决策,还实际掌控了信息渠道,皇帝被操纵的风险自然就大大增加了。满清入关后废了票拟与批红制度,在数十年是摸索之后改题本、奏本为奏折,奏折直接送到皇帝这儿,由皇帝亲自拆阅并用朱笔批示,然后再交来人或通过驿站发回原奏人,叫其遵行,中间不必经过任何机构或个人转手,专治皇权空前集中,达到了历史巅峰,那可不是没道理的。 赵构现在就学鞑子的样。要求凡是国事,一律要先以奏折直送到他手上,然后奏疏再慢悠悠的走正规渠道上承通进银台司。 然后每个月还要两边核对一次,看看是不是有敢隐瞒奏折,堵塞言路的。 这般皇帝的信息通道就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持畅通,在某种意义上,这就能很大程度上保持皇权,防止有权臣坐大。 所以此内阁非彼内阁,那更是一个套着内阁之名的军机处。 所以,现在的宗泽接到这份手谕后,是他的头大了才更对。 一年大几百万贯的财富呢,这可是军费上的好大一块呢。被一刀切掉后,绝对能叫宗泽和军方一些人痛彻心扉的同时,更头大三圈。 老大的窟窿,能弥补的上么? 燕王拿下了中原、淮南和齐鲁,马上那关西六路也会被收入囊中,怎么着也要增置个二三十万兵马吧?这加在一块可就有五十万人了。 不去想他们的武备和军需耗费,也不去想他们的军功田,更不去想主力与守备之分,只去想一想他们的薪俸,照燕王军现今的待遇,那每月就是百万贯左右。 等到天下一统了,那时候燕王手下的大军没有百万也差不了多少吧?或者说更多的主力马军顶替了守备步军,那每月军饷便能高达二百万贯,一年下来就是两千四百万贯。 再算上人吃马嚼和军需耗费,还有对外厮杀,一年三千五百万贯,不,是四千万贯不会少吧? 这笔钱财比起早前大宋养兵之耗费,自然是小儿辈的。军功田在一定程度上真的为朝廷减少了不小的财赋压力。可是官耗呢?要是照着燕王的算盘来改革,那冗官冗费两弊端真的会远甚先前。 也不知道内阁里的那些个人物们心里打颤不打颤? 燕王搞出的这个内阁,里头的几位大臣怕是早被这些烦心事担忧搅得夜间辗转难眠,白昼如坐针毡。 “再有,时进五月,马上就要夏收,孤可容不得他们再争执不下了。你去知会他们一声,孤再给他们五天时间。” 五天之内要是还定不下章程,他可就要逾期不候,先自己拍板了。 “臣遵旨。” 第四百二十九章 官员培训班 时间一天天过去,到了第五天的时候,朝堂上果然得出了一个结果,双边暂且五五分成。因为这个数额是不确定的,日后还有根据情况再次调整的机会。 “真都是属驴的,一个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对此赵构很是有点可笑的,但对这个数额比例是不是真的合适,他就又不可置否了,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个数据是不是最恰当的。 在徽宗朝,地方上的钱粮至少要上缴八成,以至于地方财力贫瘠。甚至金人两次南下,在击败了大批的孱弱宋军后,河北河东地方都无有力量组织义兵壮勇抵抗,着未尝就不是中央汲取太过的原因。 如真定这般的重地,府库都只剩了不足二百万钱,也就是三千贯都不足。这可是河北西路的路治啊。 而就是到了21世纪,中央和地方上的财政都还有扯皮子的时候。 他更记得兔子在94年施行分税制之前,中央与地方是三七分账。然后中央穷,而地方富裕(相对)。 所以,他也不知道这个恰好的数字究竟是多少。毕竟时代不同,不能一概而论。一切都只能看来年的最终结果。 他可不想学21世纪的兔子,国税收上来老大一笔钱,大部分又重新拨给了地方。这个时代的钱财可不是后世轻飘飘的钞票,更不可能汇款打钱,而是海量的铜钱、粮食,是大量的布匹、丝绸、丝絮,乃至是草束等实物。来回路途转运太过麻烦! 汴梁城内的争执声音也一样落下了帷幕,朝廷都已经有了章程,一切还要看明年的统计结果不是? 所有人的目光就又重新汇聚到了战争和征召两件事来了。 就是这几天的时间流逝,一些地方的夏收就已经在进行中了,这事儿一点都不能引起汴梁城百姓的注意。倒是长江之上连连爆发的水战,和南线东西两路军与关西六路的战事更能激发他们的谈兴。 当然,那城内被陆陆续续征召的太学生和候补官们,一样可以激发他们的热度。包括被定在八月里的那场恩科,对于汴梁的市井小民和客舍酒家们言,这才是最叫他们欢喜的。 可以想象的出,这消息一旦传出去,那会有多少士子涌入汴梁。这可都是他们发财的源泉啊。 至于什么理念、道理,那就呵呵了,天底下啥时候会少了要做官的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一个个被圈定的试点县知县,纷纷带着下属汇聚到了汴梁。 他们距离汴梁城有远有近,来自东西南北四方,有宋辽边县,有齐鲁山区和淮南临海之地,也有中原豫东平原。 这几个知县里有觉得莫名其妙的,也有浑浑噩噩的。 前者是距离远的,后者是离得近的。 距离远的自然一个个不知道因果了,而离得近的,就比如豫东的那位,可不就啥都明白的一清二楚。 只要想到自己辖下会多出那么多的事儿,他心中就止不住打起鼓来。 要知道,这儒家出身的官,那都是木头,能不动就不动,最好平平安安的啥事儿都没有,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甚至不乏一些官儿,对于庶务根本就一窍不通,所有的事物全推给手下胥吏。本人架空了也不以为然——本官饱读诗书,这才做了官儿,岂是为了终日里杂务缠身不得安宁? 像那大名鼎鼎的米芾,后世人多知道这是个书画大家,与蔡襄、苏轼、黄庭坚合称“宋四家”。但他绝不是一个合格的官员。 这人生就喜爱奇石,爱看石、玩石、收藏石,自得其乐。在任涟水军使期间,因涟水多奇石,他就到处寻石,每寻到好石头,便躲进书房,终日把玩,连日不出后宅,便连政事都被荒废,以至惊动了上级。提点刑狱使杨杰为米芾沉迷奇石一事,特赴涟水,对米芾正言厉色道:“朝廷以涟水千斤重担相托,作为地方官,日理万机犹嫌不够,怎能终日玩石?!”而面对上司的质问,米芾知道事情很严重,但却神色始终自若,拿出一个个千奇百怪的石头来贿赂杨杰。“我的石头这么美妙,我怎么忍心出门呢?” 而最奇葩是在于,义正言辞的杨杰竟然还真的收下了奇石,且是用近乎无赖的手段在米芾拿出自己最为珍奇的砚山石夸耀奇石之美,为自己沉迷奇石荒废政事而狡辩的时候,直接给夺了去。 砚山石是米芾最为珍奇的百倍,有记载说他得到砚山石后“抱眠三日”,狂喜之极,即兴挥毫,留下了传世珍品《研山铭》。 可现在这宝贝却就这么的被杨杰给抱走了,最搞笑的是,杨杰还把这颗石头拿去给皇帝看了,然后转手就被收入了内库。 这就是赵宋的官场,这就是赵宋的官。 你不能看了包青天,就觉得当官的有多么清正廉洁,也不能看了六贼就觉得当官的尽是贪官污吏。事实上还有一种官叫‘米芾’。 甚至在很多官儿都有着‘米芾’的属性,区别只在于他们表现的如何。 毕竟是儒家么,是先天上就除了自己鄙视一切的读书人么。 让他们为一群粗鄙的泥腿子费心竭力,保不准还真有不少人不愿意。 这是时代造成的因素,对赵构言错误的三观那也是耽搁他推行新政的一大麻烦。就好比当初的王安石变法,细看其一条条范例,绝对有独到之处,甚至搞试点(前文差了,王安石也做过试点,且不止在一个地方)时候还效果极其好。比如那青苗钱。可为什么推行到全国时候就善法变成恶法了呢?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他缺乏足够多的政治同盟,或是说是足够多理解新法了解新法的官员作为羽翼。 而赵构跟王安石不同,他是军政大权的掌握者,是一切游戏规则的制定者。他有足够的权利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做事情。 比如现在,抽调各县知县来培训,同时从在京的候补官员与太学生中抽调一些人去填补各县空缺。 宋朝的知县可不都是七品官,七品在宋朝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阶位了。在宋朝,三京赤县的县令也才正八品,诸州上中下县令才是从八品,很多下县根本就不设县令。 如此情况下,那些个乡镇区官长,只是一个正副九品,可这已经是官了。 放到先前,那都是一县的县城、主薄的阶位。 那些个候补官和太学生们自也很是满意,虽然在上任之前,他们也需要上培训课。 不然,那一个个都不通庶务的,还如何能把赵构的新政推行的好? 第四百三十章 首辅赐教 历经过明末时代的赵构,清楚地记得朱元璋曾经颁用的一项措施:官员到任须知。 这是一个很有必要的措施,告诉那些科场得意的进士们,一个人为一方父母都需要知道做什么。因为底层人出身的朱元璋很担忧眼下的这些个新科进士是否能分得清五谷牲畜。 毕竟是读书人么,能将所学付诸实践者甚寡。 赵构现在搞培训班学,其内的教材就有一部分借鉴了朱元璋的《官员到任须知》,包括祀神、狱讼、耆宿、教化、驭吏、钱粮以及社会控制等七个大项。眼下这些个新鲜出炉的官老爷,只要把这些搞懂了,对该怎么当官就不至于懵懵懂懂了。 至于未来能否从乡镇区长官而就能身居高位,还是跟贾政贾二老爷一样常年的不动窝,那就要看自我的修行了。 赵构可没亏待这些人,一出仕就是从九品官,这是正儿八经的官身。那些正经的进士出身者,当官做县尉、主簿的也不在少数。比如刘韐,他中进士后当地就是丰城县尉,从九品。但人家后来能成为朝廷的栋梁之臣,这就是个人修行,可不全是书本上能学来的。 在官场中学习当官,在仕途中取得自身的进步,那都是要努力的。 一个个只想着不劳而获,或是不愿意潜心用事,那一辈子也别想发迹。 这教材的内容很快就被流传了出来,别说在京的那些太学生和还没有补上官职的候补官们好奇,就是市井百姓绅民们也全都好奇。 他们到能明白这是为什么。 毕竟做好学问和当好官是全然两码事,空有满腹经纶却于庶务束手无策,那不管是本朝还是历史上的记载,可都不在少数。 但是这《官员到任须知》与县令培训班的课程却是全然不同。 后者已经在官场中混迹多年了,一个个都是赵构从一干知县里挑选出的‘良牧’。名声都还不错的,可不是那些个菜鸟可比。 “什么,每岁十万贯?”怀仁知县孙章骇然失色。 这可比现下的怀仁县年耗费足足超出六倍有余。这是何等的苛刻啊。 孙章早在明白使命的那一刻起便估算起了仁怀县的所耗。他们这个地方临近齐鲁,为海州(连云港)的最北端处,境内山区、平原、沿海各占三分之一,山川秀丽、土地肥沃、资源丰富,素以“享山川之饶,受渔海之利”的鱼米之乡而为人称道,属人多地少的县。 每年一万五六千贯的耗费,五成是官吏捕快的薪费,剩余的五成里,两成左右是公事耗费,里头包括饭食开销、茶水之类,还有逢年过节的犒赏,更有应付公事所需;余下三成是修补道路、疏通河道,赈济贫民,抚慰孤苦,还有慈幼局(孤儿院)、居养院(养老院)、惠民局(平价大药房兼门诊部)、安济坊(福利医院)、漏泽园(福利公墓)等费耗。 只此便都已经有些残民了,仁怀县十余万百姓,别看本处有鱼米之乡之称,日子过的实际上并不美。 现在一县耗费竟然要高达十万贯,孙章瞬间都有撂挑子的想法了。 “呵。”宗泽看着愤怒的孙章,脸上并没有露出欣慰,反而有点全是失望。这个甚有清名的知县似乎并没有他所想的那么好啊。 “首辅相公有何见教?” 孙章瞬间就读懂了宗泽脸上的神情,心中的怒火似乎更胜了三分,梗着脖子不服的问。 宗泽没有说话,而是拿出了一张纸,那是孙章之前填写的怀仁县税赋金额,从夏秋田税到契税、人头税、牙税、市税、鱼税、酒税等等,朝廷课税一一都列举了出来,还列举了杂税摊派金额,且不是一年的金额,而是其在任三年来的金额。可见这人还是很有责任心的。 但这都是表面! “此皆官府明面所取税费,那百姓一年实则缴纳多少钱粮,你可又知道?” 怀仁县一年各类赋税折钱一万两千贯上下,大头是夏税、人头税和酒税,另外还有绢、绸、布、丝、绵等,及秋粮四万余石(宋朝夏税主要是折钱和收取布绸)。整个怀仁县在录田籍有四十多万亩,江北之地亩税一斗,这绝对没毛病。 统计的换算,怀仁县一年税赋折钱也就八万贯左右。这全是拜粮价高涨所赐。别看王安石变化时候粮石不过六七百钱。但宣和年间,粮价就高到了一石三贯到四贯犹多。待北方的宣和大暴动和江南的方腊起义被平息之后,朝廷继续对燕地用兵,以至于河北愁弊,刚恢复了一口气的江南也税赋沉重。然后金人就南下了,也就是赵构驱除了金兵之后,这天下才安稳了一些。粮价也随之掉落了来,现价较之从前已经拦腰斩断,但四万余石粮米,价格仍高达六万贯之上。 这些钱粮物质,八成要输送中央,余下的两成,县衙能拿到三分之二,余下的是州衙和路治的。 怀仁县就等于是一年可以落袋一万贯上下,另外还要摊派杂税六千贯。 孙章真的是相当的爱民了,每年摊派只六千贯上下,这在大宋朝的州府县长官中绝对是低水准的。 而他也是因为心中还有爱民之情,这才对十万贯生起怒火。 照朝廷是新法,地方、中央五五分成,县衙与上头再细分,那怀仁县便是对上面一毛不拔,也只多有四万贯岁入,缺口太大了,摊派杂税要暴涨十倍才能行。如此暴虐黎民之事,孙章觉得自己做不来。 可他一腔的愤怒在听到宗泽的询问后却陡然的刹住了车。他当然清楚百姓的实际负担与官府的正税收取是有很大差距的,那多出的负担甚至比正税还要高。 就连他自己,商人、胥吏、民人的各类孝敬,一年便有一两千贯财货,这都是不用主动伸手就有的,除开应付自己的差事,孝敬上官和州府衙门的,一年吃喝用度后落下千八百贯,那在大宋都是万黑从中一点白…… “这,这……” “官取一,民纳二,已然是天下善地。但若是此二皆归官府,可能育新法?” 宗泽说话时候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可实际上他心中也没底。但面对着李章这样的基层官员,他身为宰执,身为内阁首辅,必须要做出如此的模样来。 李章也不是蠢人,他当然知道“此二皆归官府”能不能育新法了。因为这个‘二’只是一个大概说,真正的情况会是二点五,会是三。 况且他更清楚怀仁县还没有搞土地清丈呢,王安石到死都没有完成的天下田亩清丈,到了燕王的手中谁敢来阻拦?韩家都挡不住,谁会觉得自己比韩家脸更大? 怀仁县的土地究竟有多少? 李章别看已经做了三年的知县,可心里却始终没个谱。但他觉得即便七十万亩不到,那也不会少于六十万亩。 怀仁县十几万人口呢,没这么多田亩,怎么养活那么多人?靠打鱼还是靠煎煮私盐? 第四百三十一章 势不如人,无可奈何 瓜洲渡,这是很多中国人都听说过的一个地方。 杜十娘在这里怒沉百宝箱,鉴真和尚从这里东渡日本,王安石的京口瓜洲一水间,陆游的楼船夜雪瓜洲渡,全皆汇聚于此。 在宋朝,这里是泗水、汴水与长江的交汇处,是南北漕运的最重要的通道,也是南北商贸云集之地。 瞰京口、接建康、际沧海、襟大江,每岁漕船数百万,浮江而至,百州贸易迁涉之人,往还络绎,必停泊于是,其为南北之利。 而当战争打响的时候,这里和长江对岸的镇江西津渡,就又成为燕王军水师与宋军水师的母港所在。 过去是一段时间中,两边水师在这江面之上已经反复多次厮杀。 北军船小,但架上了八牛弩后,火力却不能小视;南军船大,可以装备更多的八牛弩,但单个八牛弩的威力又弱小。双方在硬件上是各有长短。然而在软件上头,张荣他们对长江水域的水情可远没有张公裕他们烂熟于心。 以至于二者在短期内陷入了僵局。 战争的阴云在时隔九年之后又一次笼罩了江南。前遭方腊起义,对江南的损坏之深,现今过去了多年了也未曾彻底恢复。 现在战火又一次燃烧,叫整个江南都在瑟瑟发抖。 南北江畔的村落百姓纷纷逃出了家园。 不止怕被战争给殃及了,更怕被两边军兵给拉了壮丁。 大批的宋军填补了南岸的空白,他们在这里布置营垒,扎下水营。从扬州退到南岸的李纲真的是在镇江沿线下了一百分的功夫,因为他的“战略大计”的成败与否就全看宋军水陆兵是否能守住镇江了。 守住了这里,北军势如破竹的攻势就难以为继,江南也就能得一时的安稳了;守不住这里,叫北军杀入了大江之南岸,那就是猛虎出匣,那就是蛟龙入海。 夜色中,随着江水的缓慢流淌,一艘小快船缓缓地靠近了宋军水师营驻地。在昏暗的月光下,小小的快船是那样的渺小,可是它们现在所承载的东西却又是那样的重大。 水营的守备自然不会松懈,但驻地道口的望楼、箭塔上的守兵,随着船上汉子的一声招呼,却就再也不去关注这艘小船了。水营里船只进进出出很平常,哪怕是在夜晚,那江面上也有走舸巡哨中,那船能安然的抵到入口,显然那船头汉子是熟人。 小船无声无息的划到了水寨的深处。 “弟兄们,把东西带好了,咱们去寻张崇!做好了这笔买卖,咱们后半辈子就有了着落,今后也能舒舒服服的吃喝享乐,受用不尽了。” 这汉子面相粗狂,言辞中也带着一股江湖味道,身后跟着四个兄弟,两人捧着小箱子,两人和抬着一口大些的箱子,跟在汉子身后向水师统制张崇军帐赶去。 船舶停驻处有不少军兵值夜,却没人来拦他们一下。 四个小兄弟在老大的鼓气声中步伐坚定的向着目标挺进,他们一双双眼睛全明的发亮,心里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锦衣卫的许诺,那可是既往不咎和一人百贯前啊。他们不比王老大,家财万贯,一百贯钱已经是很大的数目了。更别说,这是给燕王做事,一旦事了,不管成与不成,他们过去的罪责都能一笔勾销,还能以有功之臣的身份分的一片地,就不说散伙的时候能从王老大这儿分润多少,也不说那一百贯钱财,就只要有这片地在,他们土里刨食,后半辈子都能过的舒舒坦坦。 只要一想到日后那美好的生活,四人就都觉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 冒这一回险,却能幸福后半生,有什么不值得? 他们往日里跟着王老大在江面上贩私盐,那也一样是杀头的买卖不是? 是的,王老大这个长江水域的私盐贩子,就因为与那张崇有着一些个瓜葛,被锦衣卫的看在了眼中。只要他能把张崇给说服了,过往的所有全都一笔勾销,还另有加赏。 这对王大可是一个绝大的诱惑。 贩私盐是个能来钱的门路,却也是找死的门路,宋法贩运十斤私盐就要砍头。看似比五代时,胆敢贩私盐一斤一两就要正法来的宽宏些,可实际上呢?一样苛刻的很。 因为私盐是走量的,谁个贩运私盐不是成百上千斤,甚至是几十石几百石的搞啊?十斤八斤的能赚屁个钱。 王老大这些年贩运私盐得了不少的钱财,即便舍去开销和打点,比如跟张崇联系感情的花销,那手中也一样有个万贯家财。 但他有钱了又能如何? 底子不干净,朝廷随时随地都能把他咔嚓了。 为了以后的日子着想,王大这次只能冒险了。 再说了,如今天下大局在北不再南,别看扬州这边北军一时半会儿的不能突破长江,可人家的西路军早就打过长江去了。 上游荆襄已失,长江天险还能算屁的天险? 这个时候不早早的跳槽投奔新主,跟着旧皇帝去死么? 王大可是知道张崇的,这就不是个死忠的。 把一切都想通了的他,自觉的这任务算不得九死一生,而只多是有惊无险。 谁叫南面的赵官家太叫人丧气了呢。 比之北地的燕王,那可以说是处处都不如。更别说国势了,彼此相差太大。如此天底下的文武臣子,你凭甚不叫人家良禽择木而栖? 不看那姚家父子,那张叔夜父子,还有刘韐父子,一个接一个的都降了么? 他们都降了,张崇又凭甚来为之卖命? 现如今的南国啊,那就是一个漏洞百出的破屋,有太多的办法趁隙而入了。北边的人马,正面战场上一时间打不破僵局,可从侧面战场上,人家有太多的手段和漏洞可钻了。 没有了张崇还有王崇、李崇、刘崇,太多的人等着跳槽了。 而且,王大的怀里揣地可不止有燕王的诏书,还有那太上皇的诏书,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要是真的话,那南面的官家就太悲催了。但这就是一个手段不是?一个‘说服’张崇的手段不是? 北强南弱,势不如人,你就只能这么的被人欺负。 第四百三十二章 农垦局 刘韐从颠簸的马背上下来,狠狠舒展了下酸痛不已的身体后,边捶着老腰,边对左右叹息说:“老夫老矣,真的是老矣。” 这从南阳府奔入襄阳府,不过二三百里路,都走了五天了,他却还是在马背上颠的身子骨发酸。岂不是老了么? 三子刘子翚(hui)也下得马来,落地一个踉跄。看着自己父亲捶着腰肌说自己老了,他却两腿插着合都合不拢,最为一个纯粹的读书人,在弓马上他可比常于治军的父亲差远了。比之都已经转职为武将的两个兄长来更是差的不以道理记。 还好这襄阳府已经到了,他爹不用再打马疾驰了,他也可以长长的舒一口气了。 从汴梁走到南阳,再从南阳打马疾驰襄阳,一路奔波数百里,六十有三的刘韐还真有些吃不消。但身体上的疲惫却不能打消他精神上的亢奋。 身为农垦局这一新设官署的长官,刘韐对于自己所负责的劝农恳荒一事,有着一百个积极性。 非是因为此事利国利民,他还真不见得为燕王效力。 他都六十多了,黄土埋到了脖子处的人了,还想什么高官厚禄么? 是燕王的真心实意,他的两个儿子刘子羽和刘子翼全被赵构调去了燕云,不叫其与南军厮杀,如此诚意不可谓不大。再有是他心里头那股想做实事的劲头,叫他二度出山,出任了这农垦局之长官。 农垦局劝农恳荒,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刘韐真的无法推诿,也不愿意推诿。 得令之后他就立刻快马赶来南阳,从这新立的南阳府直下荆襄。 至于刘韐为甚第一步就来到荆襄,这很简单,因为在有宋一朝,两汉时期就列郡十数,土皆膏腴,古之赋输太半多出于此的荆襄,已然是荆棘成林,无尺寸之耕,狐狸豺狼所嗥的民居稀少,土产痹薄之地。 刘韐当然首先把目光投向这片膏腴之地了。 荆襄虽然凋敝,但这儿的先天条件摆着呢,土地肥沃,水源充沛,只要肯用心招揽百姓,给予农资,开垦皇帝,不需几年便可成事也。 就如眼下这新鲜出炉的襄阳府,其前身襄州,本地就自然条件极其优越。在本朝初年土地一度荒废,及至真宗咸平二年(999年),知州耿望提出建议,将原本荒废的300余顷屯田恢复营田。真宗允之,命耿望全权负责此事。及至大中祥符(1008年-1016年)年间,襄州的已然是风物秀美,泉甘土肥的富饶之地了。 但整个荆襄之地,真正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荆州和襄州,后世的大武汉,如今的鄂州,还是人迹荒芜的下等州郡。 原因是鄂州之地常年为长江洪水侵扰,附近多沼泽地,环境不好,自然凋敝。即便有宋百七十年中,鄂州左右沼泽地逐渐干涸,但没有了历史上岳飞率数十万军民的多年经营,奠定了此处飞速崛起的农业物资基础,鄂州依旧是一块贫瘠之地。 徽宗年间的赵宋,河北、江南、川蜀等膏腴处,明明已经人多地少,偏天下人却放着荆湖视而不见,似乎是都有先见之明,在给南宋留余地的。 刘韐是准备把自己余生都付于此地的,这不是他的一腔情愿。为官数十载,刘韐早就明白了一个事实——干事情是不能只凭满腔的热血或激情的。 他有信心在余生的岁月里在荆湖之地做出一片事业来,那最大的原因就是燕王的支持。 燕王曾告诉过他,待到天下大定之后,他会普查天下之民,将那家无寸土的佃户之民迁往荆湖之地,迁往河套之地,迁往东北之地。 这句话甚至都可以说是‘耕战制度’在某种意义上的补充。 早前燕王设立军功田,一时间天下沸腾,然后燕王且在报纸上宣说:大宋立国近二百年,因为不限制土地兼并,天下无有寸土之民甚多,这些都是大宋的隐患,如何能置之不理?他要西击党项,东伐金虏,可不止是对外征战,扬大宋的威仪,更是用朝廷大军的兵戈来为天下之子民夺取更多的土地。 当时刘韐就从中看到了秦汉耕战之制的延伸,也看到了大宋江山的未来。 对比他第一次知道‘军功田’时候所升起的担忧,那一刻的刘韐才算彻底的释怀,彻底的放心。 中原之地虽然广阔,但终究是有数的。燕王施行耕战之策,那短期里兵武必然锐不可当,夺取天下只是早晚事矣。到时候朝廷手里的官田一片片的撒出去,那可以撒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却不可能挥洒一辈子。早晚朝廷会把自己手中最后的一亩官田给分配出去,到时候又该如何收场?之前时候他的想法只有一个,那只能学刘汉! 西汉早期时候依旧有耕战之风,虽初期一度施行“黄老政治”,一度纵容私人工商业发展,但仅是作临时调适或某种补充,耕战模式依然处于主流和鼎盛。西汉帝国得以集中控制数以千万计的人力、财力和军队,着手从事秦帝国未尽的功业。特别是汉武帝时,主动出击匈奴和经营西域及西南夷等功业,可与秦始皇媲美,所依赖的就是耕战二字。 但在武帝之后,这两个字慢慢就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了。 原因不是刘汉的外在威胁已经大幅度削弱了,而是武帝末年旧有兵制已经遭受了严重破坏。 汉武帝对周边四夷的战争前后持续了四十余年,兵连祸结,及至武帝晚年天下困顿,民不聊生。无数小农之家破产流亡,汉军的兵员没有了,而不少豪强殷富之家则多以买到复除特权,不再负担兵役甚至是赋税,番上的旧制难以维持,于是刑徒兵、蛮族兵、奴兵、和募兵遂应运而生,而耕战二字就日渐熄声。 如今这项政策再度复苏,那究竟是利国还是坏国呢? 当时别说是站在赵构对面的刘韐,就是赵构手下的一些人也看不透,他们想的或许只把这政策当做一种过渡政策,当大宋帝国内部平稳了,外部威胁也尽数被荡平后,该改变的自然就改变了。 直到赵构的那番话刊登出来。 而现在他向刘韐许诺要迁无地之民移去荆湖,这就叫刘韐全然放心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 天下一统快了 从襄阳府治向南,也就是后世的钟祥、京山、荆门一带。这里虽然也有山川,但与襄阳以西的连绵大山全然不同,大片的平坦土地包括着大洪山南脉,用后世的说法,这里就是鄂中丘陵地区。 由大洪山南脉入境后形成的香山、许家寨、王家大山、龙凤寨、虎爪山五条主要山脉,向东南延伸,与江汉平原相连。 这片土地,人烟稀少,水源不缺,有汉江、漳水穿境而过,且北有襄阳,南有江陵,被夹在荆楚大地最为富饶的两座城市之间,刘韐一眼就把目标选定了这儿。 以郢州为着手点,刘韐刚到襄阳府,就拿着赵构给予的手诏,勒令襄阳、江陵两地往郢州输入粮草,然后广发告示,招揽流民贫民,很快就收拢了三千多人。 毕竟这儿是打过仗的,纵然宋军的抵抗十分脆弱,可战争还是搅乱了一些百姓的生活。 对于这里荒芜的土地而言,三千多人太少太少了,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么。做什么都要从头开始的。 有了襄阳、江陵两地的照应,钱粮物质充沛的刘韐立刻就组织人力开荒辟田,甚至他都都已做好了接下的计划,先是开荒种粮,然后在农闲时统一安排下修路、建房,兴修水利。 虽然在初开始的一两年里需要朝廷的支持,但只要第一批人站稳了脚跟,只要一片片荒地变成稻田,那一切就都活了。 农垦局还有自己的专项资金,可给农户提供了五年期低息贷款(年息5%),以供他们置买农具所需。这在如今的时代里,绝对是一个低的叫人难以置信的利息。 要知道新法里的青苗法,利息都20%呢。就这,王安石在明州(宁波)试点推行的时候,还叫当地百姓感恩戴德。 因为这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普通百姓向富户借贷钱粮,利息普遍都百分之三五十呢。 这般的策划只要能一步步施展下去,未来时候,荆楚大地上必然是一派繁荣。 能把自己最后几年时光全都用在这种事上,刘韐不觉得自己是在建功立业,而是有种自己在积功德的感觉。当然,这要真有功德了,那受用最大的还该是汴梁城的燕王。那位才是这等善政的源泉。 忙忙碌碌中,时间过的非常之快,刘韐再抬头看的时候,八月都已经临近了。 对于千里之外的汴京来说,现在是一个忙碌的时节,各路的学子云集京城,在往昔的年月里,这真的是京城最为热闹的时候了。 更别说在秋闱在即时,南方战场也传来了大好消息。 首先是西路军平定荆湖南北路,兵锋已经插入了岭南;其次是东路军逼近了杭州城,而这一次那位赵官家却并没有再跑。 没人知道赵构已经跟他这位大哥暗中通了多次书信,隐隐的已经表达出一个意思来——再一再二不再三。 胆怂的赵桓果然就不敢逃了。 但他能坚持到现在没有投降,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对赵构的承诺还十分的没信心。 关乎自己身家性命的大事啊,还关系到自己的子孙后代,不好好的跟赵构讨价还价一番,赵桓如何敢乖乖的走进牢笼里? 他们是亲兄弟不假,可亲兄弟间关乎到了皇权,那兄弟亲情就一瞬间里不值一提了。 天家何止无父子,那连兄弟都没有的。 故而,杭州一带现在依旧僵持着,折彦质也不敢真的发狠去攻打杭州,城里可还以后燕王的老爹老母呢。 刘韐就在这个时候腾出了一点空闲来,然后一抬头发现,这大宋已快要统一了啊。 官家明显已经不行,大军僵持不动弹,显然是两边正在谈条件。等到条件谈妥了,赵官家一降一禅位燕王,那岭南之地还不是传檄而定? 至于川蜀和关西六路,人家早就投降了好伐。 据说是太上皇的诏书,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可不管那诏书是真是假,这就是一个台阶,关西六路和川蜀诸路长官,纷纷请降。 谁也不愿意跟着一个没前途的老大一路走到黑不是? 赵桓的局势真的太被动了,叫人看不到半丝儿希望。如此的,那燕王别说是要颠覆文官政治,那就是再离经叛道十倍,也没几个人敢真的出头。 那后果是再明白不过的。 赵构也只是有些离经叛道,跟外族入侵,跟当年的鞑子,之前的女真言,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天下固然有无数真正的仁人志士,却更有数不清的贪生怕死的缩头乌龟。 刘韐抬起头看了天下一眼,很快就又勾下头去看脚下的土地了。 这不是他之前就已经料到的么?不稀罕。 与其把心思花费在所谓的天下大事上,那还不如多向燕王要些钱粮,征召百姓利用本地的一些沼泽、湿地修建一些水利设施呢。 建设一片祥土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不过刘韐有的是耐心来改造一切,哪怕这个过程需要很多年呢,哪怕他自己根本就看不到最后。但这又有什么问题?大家年复一年地干下去,总能解决掉一切问题。 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愚公移山,那就是这个理。 再则就是,千万不要怀疑这些百姓的积极性。失去了才知道曾经的宝贵,重新拥有后更会一百倍的爱惜它们。 在得到了安置和土地分配之后,这些百姓先是使用农业贷款购买了属于自己的农具和生活材料,然后就爆发出了惊人的毅力和热情。很多人起早贪黑地在地里劳作着。他们能从几里甚至是十几里外的水库、水道工地上弄回上好的淤泥来,沤在田里,完后又继续推着小车载着木桶,甚至是挑着木桶前往工地去,一次次重复这一行动。 中国农民的辛勤在这一环境下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奋斗精神。 身处其中,刘韐觉得半点也不辛苦和烦劳,这是他精神上的一种极其充实的满足感。 而汴京城中的赵构,看着刘韐这些日子里的举动,那也是满足的。自己能从一干人里选出个如此认真负责的官员,这也是为君王者的一种成就。 第四百三十四章 国债三千万贯 “这就是国债券成品?” 赵构伸手从曾择捧着献来的托盘中拿起一张纸钞,看着那与交子迥然不同的印刷,再有那对着空气看的分明的水印,他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赵构连口夸赞。这项任务铸币局完成的真的不错,油墨印刷,水印,还有边角处的微雕密押,都很是不错。 在眼下这个时代,一张国债券上有了这三种防伪法子,那几乎就不存在伪造的了。 毕竟油墨在这个时代的中国,那是绝对的闻所未闻的。至于水印,这东西倒是有些普及,别看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什么水印是意呆利人发明的,什么一个意呆利的造纸匠,偶然把条铜丝掉进了造纸的框框里。纸造成后,发现纸上有半透明的线条,这就是纸上水印的由来。净是胡扯。中国唐时就有水纹纸了。 水纹纸有两种,一种是印明花,也就是木刻水印,另一种是印暗花,也就是到今天还在广泛使用的水印。 在交子的印刷上,宋人就已经使用了水印法。上头的水印非常有讲究,是一种丝质的网状水印。 有这两样东西在,再配以微雕密押,那国债券几乎就没人能仿制的出来。 虽然微雕这东西在中国也不是很新鲜。《刻舟记》很多人都背过吧,便是已经遗忘了,可多少会有印象留下的。在中国,殷商时期的甲骨文中就出现有微型雕刻。而战国时的玺印虽小如累黍,印文却有朱白之分。 可赵构手里有放大镜啊。本来就是微雕高手,配合着放大镜,那弄出的密押根本就不是人能仿制的。 宗泽等人并不吭声,直到赵构把手中的国债券放下来了,他才递了个眼色给梁杨祖。 国债券是铸币局捣腾出来的,但要发行却必然是户部的职责。梁杨祖为户部的尚书,提意见也须由他来提。 “大王,此物固然是被造出来了,可‘国债券’之名,追溯千古,闻所未闻。究竟能否发行于天下,臣实恐慌难安。” 梁杨祖不恐慌不行啊,这关系到很多事儿呢。 朝廷现在打着仗,对南方很多地方的税赋自然无力顾及,偏偏战事进展的顺利,怕再有月余时间就能叫天下安定了。那时他这位户部尚书手下便又要多出很多的地盘来,自然也就会多出很多的支出与开销。这当中缺钱的可能十有**! 然他把这意思向燕王一提,燕王却转手拿出了这个叫人闻所未闻的国债券来,他怎么可能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他自己都搞不明白的‘国债券’身上呢。 追溯千古,“国债”二字倒是有些来投。前有周赧王的债台高筑,后有李唐借债平叛,财在于富商,钱出万贯者,留万贯为业,有余,官借以给军,冀得五百万贯。虽然没有成事。 但这都是国家以直接的行政手段来筹款的,而且筹款对象也是富有的商贾。再或是东汉时,顺帝永和五年,中央为了筹措军费,“诏贷王、侯国租一岁”。向分封的王侯贷款,金额相当于该地一年的地租。 这朝廷直接印刷纸币向普天之下的云云众生筹款,这可是闻所未闻的。老百姓能拿出金钱粮秣来换这东西吗? 赵构当然知道眼下是什么时代,只靠着国民的爱国之情就叫人拿出真金白银来购买国债,这不现实。 但他要是把土地拿来作抵押呢? “荆湖荒芜,空置良田无数。西北之党项,东北之金虏,孤将次第而下者,其地亦广博千里。今孤以三地之田亩做押,发行三千万贯国债券,诸卿以为可行乎?” 宗泽、梁杨祖等人的眼睛眨了又眨,一时间真跟不上赵构的思路,但很快他们就明白了意思来。 梁杨祖脸上立刻就充斥着喜意。 荆湖之地在两汉魏晋时候是甚样的,在本朝又是甚样的?差距一目了然。只一个荆湖北路,恐怕就能轻易的收捡出几千万亩荒地。加上西北的党项和东北的金虏,朝廷大军扫荡两者后,那河套之地和辽东之地也有大量的土地在,以此为押,区区三千万贯算甚。 或者说,朝廷要是愿意拿出荆湖的土地来大甩卖,他短时间里也能筹集一笔足够朝廷开支的钱财来。 “国债以三年为期限,逾期,朝廷若无力偿还之,便可以国债折换田亩。你等以为,这三地田亩该当做何定数?” 土地大甩卖? 赵构才不傻呢。这般的出售土地,能买几个钱?倒不如拿三年时间来预热预热。 至于田亩价格,北宋时候的田亩价格远没有明清时候昂贵,而且很看薄厚。那水田一亩,无分南北东西,都当有三五贯的价格。但是旱田,便是在京师郊外,也就一顷百多贯,合一亩地一贯余。 然而赵构拿出来的这三块地,给人感官差一些的似乎也就辽东了。那西北的河套之地可是塞上江南,而中间的荆湖之地,更是在场重臣都知道的水土丰茂之所在。 早在千多年前的先秦时候,江汉平原就是楚国核心之地,汉末的荆襄九郡更是天下富饶之地。 好一通争论之后,那辽东的土地被定为一亩地半贯钱,西北的土地被定为一亩地一贯钱,最高的的荆湖的土地,被定为一亩一贯又半,这绝对是能打动无数人心的价格。 尤其是西北的土地和荆湖的土地,那是天大的便宜。 “梁卿放心,孤自会叫人在报上分说。”却是会在报纸上刊登消息,公开向天下承诺,若是三年后朝廷拿不出足够多的钱财来赎买国债,则债券的所持者,尽可持债券去往当地官府签押土地。 至于三年后朝廷愿意拿多少钱来赎买国债,那便是每贯国债以千钱计。 赵宋规定的一贯是七百七十钱,现在愿意以一千钱来还,二百三十钱的利润,仅仅百分之三十的利,这条件说真的,绝对不高。不管对谁说,都一点吸引力也没有。 所以,赵构的绝招是——如使国债钱购买荆湖等地之田亩,则可翻倍使用。 “有如此诱惑,休说天下万民会纷纷慷慨解囊,便是老夫亦想购之几千贯,为子孙后人谋也。”宗泽摸着胡须叹息着。 他都不准备在三年后兑换钱财了,而是直把眼睛盯向了土地。 作为一个穷人,宗泽也是穷人啊,别看他现在位高权重,但这般好日子也才几天不是么?家财寥寥。 他也不可能去做贪污受贿的勾当,那就只能跟着燕王喝口汤了。 万幸燕王不是那吝啬的,不说眼下这国债券的机会,先前就已经给他提过棉花种植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乾坤地舆图》 “九弟这是何意啊?” 杭州城里,赵桓说话时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不是害怕,不是激动,而纯粹是被气极了。 说好的五十万贯的安家费呢? 赵老三拿来的这箱子废纸算屁啊? “父皇,您可不能纵容着九弟这般欺负人啊。”朱琏看着脸色一样僵硬住的赵佶哭诉着。 赵桓的下台已经是必然的了,大势如此,无可奈何。说真的,这下台的皇帝能得一富贵已经很难了,可赵构给出的条件却出乎他们意料的优惠,优渥的叫他们夫妻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只要赵桓回京师行了禅让之礼后,赵构都能给他们自由。真正的自由,随便你去什么地方落脚都行,完全不拘束他们的行踪。 这似乎赵构体现自己诚意的最大表现了。 还有那嗣王之封,这是世袭罔替啊。 有这些条件打底,赵桓朱琏夫妇是心真的是安稳了下来。因为这些条件,赵构承诺是会刊登到报纸上的,这等于是在全天下人面前做了保证,对于赵桓一家子言,这就是最大的保证。 今天,从汴京发行各地的报纸上终于刊登了消息,赵构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同时老三赵楷也带着赵构的嘱咐来到了杭州。他给赵桓带来了整整一箱子的国债券。 这叫赵桓夫妇如何接受的了? 眼下这国债券还没有公开呢。 赵桓本以为终于尘埃落定了,自己虽然没有得到最好,可下场总算比想象中要好得多,如此真的很心满意足。却不料临到最后了,却陡然的吃了只苍蝇。 五十万贯的安家费在夫妻俩眼中固然是那最不起眼的。 他们夫妻的私财虽然不是很多,但就算内帑里的钱财一个子不动,只把私库收拢收拢也有百多万贯,只要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真的不去需要那五十万贯来抚危救穷。 但就跟赵构之前许诺在报纸上公开承诺一样,这五十万贯代表的就是一个态度。 赵构都要坐拥天下,富有四海了,竟然还吝啬区区五十万贯,这叫他俩对未来如何放心的下啊? 赵佶也是一脑门的官司,赵构的这一手叫他也始料未及。 他也是一百个没想到赵构会来这一招。全天下都要规规整整的送到你手中了,花五十万贯钱,买一个和和睦睦,名正言顺,不很好么?非要搞得自己在青史上被浓墨重彩的记上一笔才甘休么? 赵楷却是眼皮子一番,“父皇,休要错怪了九弟。这国债券虽名不见经传,可却真是宝贝。” 赵楷有些不怎么待见赵桓,之前多年时间里,他跟赵桓争宠不休,搞得朝野上下就没几人不知道他的心思的。 谁知道争来争去一场空,最后却便宜了老九。 当然了,这是老九有本事,至今那震天雷的秘密还不为外人所知。老九手中攥着一个震天雷的秘法,只此一条,这世上就是没金虏,或者说他跟赵桓不管谁个坐了江山,那最后都要给老九作嫁衣裳。 所以,赵楷本该是感激自己的大哥兼姐夫的——他的正妃是朱皇后的妹子。 但这怎么可能呢。赵楷依旧对赵桓看不顺眼的很。 要不是职责所在,他更愿意看着赵桓闷着一肚气来忐忑不安。 耐着性子给眼前的赵桓夫妻,还有几个月不见年轻了许多的老爹解释了一通,何为国债券。赵楷给三人留下了两本小册子,自己就又利索的联系吕颐浩等人了。 赵桓北上可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先前随着赵桓南下的那些朝中大臣们和他们的眷属,一个个都要麻溜的回汴京去。 就算你不打算再混迹官场了,就比如吕颐浩,那也要先拜一拜真皇帝再说其他的。 当然,那些五品一下的小官就不需要了。 杭州城内没什么哀嚎遍野响起。这一幕所有人都早有心理准备。 如此大势之下,赵桓的安家费如何,可就没多少人关心了。就是赵桓与赵佶父子,目光也不再放在安家费上头了,两人抱着赵楷留下的小册子足不出户,就跟那网瘾少年一样,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沉迷其中。 “这是真是假?” 镇江府,赵佶终于招来赵楷了,指着册子中的一副《乾坤地舆图》问道。 “自然是真的。”赵楷看着图纸兴致高涨的说。他早就真正的使人检验过了,不说古人的游记之类,比如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和东晋名僧法显的《佛国记》,更多的还是今人。 汴梁城恢复太平之后,那多的是天南地北的商人,尤其是赵构手下不缺契丹遗族。后者可常年都通过北方的大草原与中亚商人互通往来。对于中亚的局势有着很清晰的认知。 从他们临近的高昌回鹘和东西喀喇汗国,再到更西面的塞尔柱人,以及比塞尔柱人还要往西的拜占庭人和钦察人,契丹人都有耳闻的。 同时,赵楷也从寄居汴梁城的白番口中知道了一些信息,双方映照,那完全是对的上的。 塞尔柱人在回鹘人的更西面,那已经彻底天方化的西喀喇汗国甚至都是塞尔柱人的附庸。而塞尔柱人的西南就是曾经与大唐争雄河中地区的黑衣大食,但当年强盛一时的黑衣大食如今早就不复存在了,天方人四分五裂,黑衣大食(阿拔斯)的皇帝如是傀儡一般受人摆布。 而黑衣大食的西部就是契丹人口中的拜占庭,其更西的地方还有大片的土地,什么神罗、法兰西等数十国家,其国土大小不一,国力亦强弱不同。听赵构说,那些地方就是史书上记载的大秦(罗马)。 而塞尔柱人的东北方,就是天竺了。 但天竺从来就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了,大小诸侯争雄,如林而立,大大小小的国家多达数十,局势更是复杂。 至于南洋的三佛齐等国,赵楷不需要多言,相信他老爹都不会陌生的。 从太祖建国元年时候起,三佛齐就多次派遣使臣进贡,最后一次还是哲宗元祐五年(公元1091年),三佛齐王国遣使皮袜又贡,皮袜得封为怀远将军。 赵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前的这幅乾坤地舆图若是真的,那么这册子最后的一篇又是什么意思? “西周大封建!” 难道自己的这个第九子,还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宏图壮志? 赵楷淡然的看着自己老爹的脸上的神态变化,所有的惊诧和震动他早已经体验过了,这段日子里他朝思暮想的,也激动过很多次了。 心态稳得一笔。 要不是为了争取在老九跟前多露脸,他才不会接下现在这差事呢。 丢人不丢人啊?南下迎接赵桓和赵佶等北上。 天下谁人不知道他当初曾经跟赵桓争的跟乌眼鸡一样啊? 第四百三十六章 皇商 靖康这个年号永远停留在了三年上。 随着赵桓禅让,被废为越王,穿越两年多些的赵构正式成为了赵宋王朝这个现今世界的第一大经济强国的皇帝。 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同时在赵宋王朝境内推展开来。 因为没有彻底的把锅底打穿,朝廷官府与民间都遗留有太多的‘前朝余孽’,下半年时间里,坐上了皇位后的赵构能清楚的感觉到推行新政所遭遇的阻力。 虽然很多新政还都是试点。 可只是五军都督府的出现就惹得文人沸腾了。也就是赵构手中还握着报纸这一事物,要不然他所要面临的阻力和反对,怕是不会比雍老四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时候来的小了去。 至于讲武堂和武略院的设立,还有武举的改进,更是在天下间荡漾起轩然大波。 这中原百姓已经被煌煌赵宋的之乎者也忽悠了百多年,“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的思想深入了每个人的人心。这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赵构现在就是在搭建一个制度,然后一点点的用事实去填塞,去扭转天下人心中的“文贵武贱”! 不过随着新皇帝的确立,赵宋的商业却陡然间更发达了起来,这一大原因就是皇商的出现。 历史上,清廷入关之后,顺治帝在紫禁城设宴款待为满清入主中原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八大晋商家族,封官授爵,并召之入籍内务府,御封为“皇商”。 此前的历朝历代,却是从未有问‘皇商’二字的。 赵构现在却也成立了内务府,下属机构与满清的内务府必然是有很大不同的,可从职责上看,与满清的内务府有一定的相似,也有很大的不同。 比如皇家的日膳、服饰、库贮、礼仪、工程,那早前都有定例,赵构才不会去改变。他设立这个内务府实则是有两大目的,一个是采矿,一个是经商。 采矿是为了挖小鬼子的金银矿,那是近在咫尺的好东西,老天赐给的,中原历朝历代无人去取,最后反受其咎,那也怪不得别人。 赵构却不会犯这种错误。 他在这个世间还有七年多的时间,有的是时间来弥补这一错误。 震天雷的大名响彻四方,有这个大杀器在手,谁还敢小觑赵宋?不看那党项和女真,乃至是高丽人,在赵构登基的时候都乖乖派来使臣恭贺么。 七年多的时间,他有足够的精力来灭掉这些国家。 而经商,那就是为了活跃商业繁荣经济了。 内务府下属的商业集团,眼下大致分为五个,其一是外贸集团,直接从船舶司拿货来销售。这是个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海上丝绸之路,后世的年轻人有几个不知道的?历史课本上可写的有的。 眼下岭南的广州那就是中国对外贸易的第一大港。从唐朝时候起,广州就聚集了无数天方来的番商。甚至居住在广州的番商还曾一度聚众造反,夺占广州城池。资治通鉴有载:肃宗乾元元年(758),广州上报朝廷,称:“大食、波斯围州城,刺史韦利见逾城走,二国兵掠仓库,焚庐舍,浮海而去。 实则就是拥有大批私人武装的海商作乱。 从天方到中国,茫茫大海万里海波上可没有法律,每艘商船上都备有大批刀枪箭矢。海商一个个都在兼职海盗。 待到唐末黄巢攻夺广州的时候,就一举杀尽了广州满城的番商异民。有记载者,十二万或二十万众。 由此可知广州在彼时番商之众多。 宋朝海贸也很是发达,彼处一样有很多番商汇聚,尔等汇聚一处,宋室甚至都专门设立了番坊。就如那正史上在南宋末年一举屠杀南宋宋室宗子三千余并淮兵两千余人在泉州的天方后裔蒲寿庚,其家族如今便就在广州生活。 但是,宋朝的中外贸易却全部被掌控在官府的手中。把本国百姓都压榨的一滴油水也不剩的赵宋如何会放过外贸这块大肥肉? 别看他们又是设立番坊,又是以番坊里的番商为番长,好似多么优待番商一样。可实际呢? 宋代先是在广州设立市舶司,随着海外贸易的发展﹐陆续于杭州﹑明州(今浙江宁波)﹑泉州﹑密州(今青岛胶州)设立市舶司。对外来番商施行抽解博买政策。 而什么是抽解博买呢?那就等于是抽取实物税和统一购买。 宋太宗淳化二年(991)税率为“二分”,即20%,这税率真的太高了。檀渊之盟后,朝廷不再跟辽国厮杀打仗,军费大为消减,便改为“十先征其一”。但有些特殊货物除外。 比如香料,如犀象,十分抽二分,玳瑁、苏木凡粗色抽三分。 除按比率抽解外,市舶司还对有些货物进行采购,称“博买”。这类货物通常是皇家御用之物或京中贵族们消费较多的物资,最多的就是香料。 番商引入十分货物,能让他们自由买卖的怕是两分都不足。 而赵宋拿到大量的舶来品之后,那先是供皇室消费和作赏赐用,余下物资就出售变现,获利极丰。 至于徽宗上台之后,官制败坏,官场**,市舶司的败坏只会更加厉害。 现在赵构上台了,那一切就有了很大的转变,首先就是博买的数量大幅度降低,这等于是给了番商解绑松绳,给了他们自由买卖的机会。 所以被取缔的番坊、番长和传教权利,他们根本不放在心上。只要有利益,信仰真的重要吗? 现下市舶司有明文规定,凡是进口之奢饰品,如珍玩珠宝,象牙珊瑚一类,十中取一;其他一些珍贵物品,像是金银器品,各类香料,则一律十五取一。一般商品,二十取一。额外再征收舶税,三十取一。 这税率在某种意义上还较之先前减少很多呢。再因为朝廷博买量的大幅度降低,番商们的利润在大幅度上扬。想一想官府的德性,那博买时候的价格会给的很高吗? 但番商却是一边欢喜一边疼,因为赵构这边少割一刀,那边就要多割两刀。现在的赵宋,别说卖出要交税,买进一样要交税。 但其中数额又有不同。 如上等的瓷器、丝绸、漆器、药材、茶叶等,为十取一。可普通的海外瓷、丝绸、布匹等大宗货物,为二十取一。 这是在生生割番商的肉,他们却必须忍受着。因为即使如此,他们将货物运回天方后,那仍旧是利润丰厚。 内务府下属的外贸集团就是掌握着博买的那些货物,自然利润可喜了。 其二就是玻璃。在中国搞玻璃制品,赚不赚钱,那是不用想就知道的。 三是棉纺毛纺。棉花的种子赵构已经收拢了不少,一边是从西域传来的,另一部分是从中南半岛传来的。有了棉花那就有棉纺,棉布在市场上的价格是远超麻布和一般丝织品的。 至于毛纺,赵宋的毛纺织业主要集中在关中路和河东路,主要生产毡毯褐布腰带之类的产品。河东路则用骆驼毛为原料,织造“驼毛段子”、“驼毛褐布”,北宋时大朝会所用的地衣——地毯,也是由河东提供的。 赵构现在就是希望两地的毛纺向着羊毛羊绒纺织上靠拢。 其先期的筹备工作宗泽在河东路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做了。 四就是海贸了,从赵宋驶往海外的海贸。这是一项只要有本钱就能下水的生意,赵宋的商船早都已经驶到过天方半岛,甚至是非洲了。 第五就是银行了。 赵构的登基伴随的就是国债券的发行,自然也就有了银行。 但此银行不同于后世的彼银行,它现在更像清朝时候的钱庄银号,做的是存储和汇兑。但这显然是个开始,等明年时候,如银票这玩意儿肯定会出现的。 皇商这一阶层的出现真的是给商人们打了一剂强心针。而当很多商人发现,那些个被召入皇商的人家一个个都有职位不低的民爵在身时候,‘民爵’自然就也跟着火了。倒是叫户部跟着发了一笔大财! 第四百三十七章 纸钞 冬季的寒风与晨雾中,海边随着有节奏的号子声喊起,烟台码头上,大群精赤着上身的汉子正在卖力地往工地拖拽着一根根粗大的圆木。 虽然冬季来临,港口的工程建设已经停止了下来,但大批的木料、石料、砖瓦依旧源源不断的被送入其间。 这里可是今后齐鲁地界唯二的市舶司之一啊,都已经取代了登州的地位,而且对比胶州的青岛港,烟台的条件更加优越。 因为这里的交通远较青岛方便。 在如今这个时代,赵构可没有秦始皇的伟力来穿越沂蒙山脉,遇山开山,遇水搭桥的修成一条几百里长的直到,直达青岛。 后世璀璨一时的青岛港在如今这个时代,受制于现实,那只能畏惧烟台港之下。 原因很简单,因为烟台港更靠近莱州湾,而后世已经不可闻的济水在眼下这个时候,还是一条有着不俗的通航能力的大河。从鲁西一直绵延向东汇入莱州湾的济水,那是一条贯穿了齐鲁北境平原沃土的黄金水道。人家西头接着梁山泊呢! 后者可是京东地区的水利枢纽中心,水道南北东西纵横,十分发达。 反观青岛呢,海货即便堆积到了板桥镇港口,也需要继续向北运输,送到莱州,这才方便转运散货。 那究竟是驾着船多走几百里海路,还是就近选择进入青岛,这就看人自己的选择了。 何况那海州也新开了一个叫连云港的港口,多少也分去了青岛的一些热闹。 此时忙活在码头上的汉子多是附近的百姓,趁着冬季里农闲出来做工的。 别说这做工还有工钱,就是没有工钱只管饱饭,这对百姓小农之家都是一大减轻。 所以,别看时间已经是冬季了,寒风刺骨,可烟台港这儿的赤膊汉子,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甚至于在某种程度上说,这个冬季里,百姓农人纷纷出来做短工,整个中原都在一片忙碌当中。 因为随着国势的安定,随着战争的平息,恢复生产就成为了眼下时候的当务之急,赵构可没有动农田水利法。这是王安石多种变法中唯一成果喜人的发令。 颁布的7年间,全国兴修水利工程达10700多处,灌溉农田达“三十六万三千余顷”,收到很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出现了“四方争言农田水利,古陂废堰悉务兴复”的水利建设**局面。 眼下赵构给出的条件就更是优越,兴建水利者除了可向州县政府贷款外,更会对其来年乃至三五年里的田税都有一定的减免。 这等让利一出,各地士绅在这农闲时候可不就忙碌了开来?因为有了三千万贯的国债券,朝廷赋税可谓是相当充裕。后者一经推出,在市场上的反应甚好。因为那些个高官显贵起到了一定的带头作用,更有无数富户商贾们积极支持,三千万贯固然众多,但方在大江南北诸路,却也是小菜一碟。 赵构设立的内务府下属“皇商”一出,那天下商贾就再没几个看赵构不顺眼者了。 有了高官显贵和商贾们的支持,三千万贯国债券岂在话下? 而朝廷手中有了足够多的钱财,自然就敢随意的浪,大肆的浪了。 其中一个证明就是,宋军已经向着大海挺进了。 从莱州湾、渤海湾到鲸海可是有几千里之遥的,当中岂能没有落脚点?那不仅会让航海变得十分之危险,更严重的影响了捕鲸的收益。 这是新成立的水军都督府所不能容忍的。 他们本就是小儿辈的,不抓紧时间快些发展来,还磨磨蹭蹭的按部就班,那怎么行? 当下就以牵制女真为借口,向高丽、日本借占了几个岛屿。 这一时期的日本较之中国还是一个很乖觉的小弟弟,何况其国内正势头混乱,掌权愈五十年的白河法皇刚刚去世,他儿子堀河已经死了多年,孙子鸟羽都已退位七年,在位是日本国王乃是鸟羽的儿子崇德。 可这个崇德究竟是鸟羽的儿子呢,还是鸟羽的叔叔呢?这个谁都说不准。 因为这鸟羽出生后不久母亲藤原苡子就逝世,是由祖父白河法皇养育。出生7个月后就被立为太子。父堀河死后,5岁的鸟羽即位,政务也全部由白河法皇管理。永久5年(1117年)娶白河法皇的养女藤原璋子(待贤门院)并立为中宫。保安4年(1123年)在白河法皇的主持下,鸟羽禅位给了与待贤门院所生的长子崇德,实权仍由白河法皇掌握。 在日本上流社会,崇德实是白河的儿子的流言早就喧嚣尘世。 而看鸟羽对崇德的做好,那流言还真未必是空穴来风。 鸟羽别看与白河的关系很是不好,但白河时候,他也乖乖的祭除了院政这一法宝。 院政的日语意思即为“退隐的政府”。其具体的手段就是不断的抬举武家集团,消弱大贵族,施恩于武士阶级,以同藤原氏外戚集团争权,力图抑制摄关政治,伸张王室权威。 现在就是白河刚刚死,鸟羽一边压制崇德,一边建立院政,与藤原氏相争斗的时候,才不会因为几个不起眼的小岛就与中国翻脸来。 所以,就在中原大地一片忙碌的同时,高丽、日本沿海多个小岛上头,许多才被迁移来不久的汉人也都在紧张的忙碌着。 不过这些跟烟台港口上的这些赤膊汉子没什么关联,他们的心还想不到太多太深远的事儿。 有那个闲工夫,他们更乐意先把手里的纸钞给花光。 纸钞就是之前的交子,也可以说是之前的钱引。 那东西本来只在川蜀流通的,宋仁宗天圣元年(1023年),政府在成都设益州交子务,由京朝官一二人担任监官主持交子发行,并“置抄纸院,以革伪造之弊”,严格其印制过程。这便是我国最早由政府正式发行的纸币——“官交子”。 官交子发行初期,其形制是仿照民间“私交”,面额依然是临时填写,加盖本州州印,只是分了一定等级,从1贯到10贯,并规定了流通的范围。 发行额有限制,还规定分界发行,每界三年(实足二年),界满兑换新交子。 首届交子发行1256340贯,备本钱360000贯(以四川的铁钱为钞本),准备金相当于发行量的28%。 后来因供应军需超额发行,使得交子严重贬值。徽宗初期遂停止发行,改用“钱引”。 不过“钱引”这东西,它的纸张、印刷、图画和印鉴虽然都很精良,却不置钞本,也不许兑换,等于是没有准备金,还不能兑换实钱。完全握在官府手中,随意增发,因此纸券价值大跌。 赵构现在施行的纸钞,就完全撇去了钱引的弊端,这也就是前文所言的钱引改制。其新发行的纸钞等同先前的交子,准备金为发行量的30%,第一期发行一千万贯。 这叫银行的业务更加繁忙了不少,也让很多从官府手中拿到纸钞的老百姓们大感懵逼。等他们回过神儿来后,那第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冲入市场上把那纸钞花的一干二净。 第四百三十八章 无题 政府的公信力丢掉容易,重建却极其艰难。这点看后世的兔子就能明白了。 眼下的赵宋就也是如此。 被宋徽宗折腾的元气大伤的中原,平田万里,农夫逃散,不生五谷,荆棘布野,百姓们对官府怨声载道,视官员一个个皆贪赃枉法,朝廷的公信力已经片瓦无存。 这种情况下想叫百姓们相信自己拿到的纸片那就是真正的钱财,这怎么可能呢? 更别说这种发放还是某种程度上的‘强买强卖’,这叫百姓们强烈不满的同时,一个个就也更觉得纸钞烧手了。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对于纸钞当工钱,这种行为虽然很招人恨,可是在各地官府的强力压制之下他们也翻腾不出什么浪花来。 当然,那更重要的是,这些纸钞真的能花的出去。至少交税没有问题。 朝廷的官报上早有刊登:任何个人或企业,不得以任何非正当理由拒收纸钞,否则将受到官府的拘役、罚款等处罚。这就极大的缓解了这一矛盾。 等时间进入冬季之后,大江南北的很多商家都已经适用了纸钞。尤其是那些进出巨大的富贾,不仅纸钞成为了他们的一急需品,就连国债券都也开始慢慢在市面上流通开来。 因为它们的存在对比成车成箱的铜钱来,着实便易太多了。 后世清朝时候,中国的货币早已经进入了白银时代,银号钱庄汇票等商业票据的繁盛就充分说明了纸钞的便易,那是实体金银所无法比拟的优越。更是眼下铜钱时代的铜子们所无法匹及的。 但这些对平日里根本见不到几个钱的普通百姓农夫来说就说不通了。他们只认真金白银,什么纸钞、汇票、支票之类的玩意,他们一概不认。 拿到手了,第一时间花出去,或是买衣食,或是买牲畜,要么又或者买一些农具?总之是先把手头这些不可靠的“纸”给花掉再说,手头顶多留个几张用来缴税。这点老百姓们记得可非常清楚,因为官报上和银行职员都说了,这种“纸”也可以用来抵税的。 那可是能省掉他们不少麻烦的。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宋朝铜钱,那是绝对通行东亚的世界货币。 日本曾派商船到宋朝从事贸易,货物全部售完后,却不再进货,只收铜钱,一次就运走了铜钱十万贯。历史上日本的镰仓幕府更公开承认宋铜钱为日本的法定货币,当然,那是以后事了。 此外,宋代铜币也是高丽、交趾等国的主流货币,并流向南亚和西亚,成为天竺南部地区,乃至天方世界的辅币。 至于临近的西夏、契丹和金人,更是不客气的拿着宋钱当自家的用了。一朝所铸、四朝共用,可不是说笑的。 加之宋人本就有藏钱的陋习,就跟明清时候的国人把银子藏在地窖里,以至发烂发黑一样,如此就酿成了一个严重的经济问题——钱荒。 边关重车而出,海舶饱载而回,市面上没钱流通了,这对经济绝对是一沉重的打击。 也是因为此,越是铸钱就越不够用的赵宋,所铸的铜钱质地就也每况愈下。如是就引发了另一种现象——劣币驱除良币。 因为人们都不愿保留劣币,会竞相使用劣币购买商品。就是后世发压岁钱都还要新钱呢,买东西时,两张钞票一新一旧,那十**会用旧钞票去买。 如此的结果就是劣币最终驱逐了良币。乃至市面上一边出现钱荒的现象,一边又是劣币伪币泛滥、钱多为患的局面。这就又加剧了劣币贬值、通货膨胀。 官府收税的时候,又几人没有因为劣币、良币的问题跟差人掰扯过? 你想一劣币顶一良币,那差人则想两劣币顶一良币,岂有直接用纸钞交税来的便易? 但不管百姓们是如何想的,这纸钞正一步步的走入百姓们的生活中,正一步步的融入在赵宋的社会里,却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等时间一点点流逝,等百姓们彻底习惯了纸钞的时候,那纸币配合着金银币的时代也未尝不能来临。 那样,赵宋的经济实力可就能得到一次突飞猛进般的增长了。 不说这般对经济的刺激作用,只说朝廷手握着印钞机,那财政能力就可比之铜钱时代、白银时代强出三五倍不止。 因为保证金与纸币发行量之间存在着极其巨大的差异啊。 虽然这般的想法真的很low逼。穿越在眼下这一时代,全世界的金银都摆在那儿等着去捡,竟然还想着财政破产的事儿,可不就是low逼他妈给low逼开门,low逼到家了。 …… 京东东路的密州州治诸城。 这是一个位于泰沂山脉与胶潍平原交界处的试点县,地势南高北低,自南而东为起伏较大的山岭地带,间有若干谷状盆地,西部、中部及北部,系大片波状平原,属胶莱冲积平原南部的潍河平原,其边缘有低缓山丘。 境内山地丘陵和盆地占总面积的近乎六成。平原只能占三成左右,余下是洼地、湖泊。 赵构不可能把试点县全放在怀仁县、宛丘县这种富裕之地,诸城也是其一。 张孝纯骑在一匹贯走山路的川马的背上,晃晃悠悠地行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 松柏乡是诸城西南的四个乡之一,整个被湮没在一片波峦起伏的丘陵之中,张孝纯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了,早在诸城被化作试点县的时候他就来过一次。 身为京东东路安抚使的他可不是那得过且过的庸碌官员,虽然因为被俘的经历而使得履历有些不怎么光彩,以至于措施了中央要职。但想想王禀等人的下场,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一座不大的小村庄隐匿在两道山岭的夹缝间,寒风卷过,满山光树枯枝,那袅袅升起炊烟的小村庄就有些显眼了。 这就是松柏乡下属的七十多个山村之一的小坪村。 上次张孝纯来到时候,山岭还一片苍翠,可百姓生活却没有半点生机。而现在,看着小山村附近被开辟出的一块块梯田,一种发自内心的欢喜油然而生。 “难得,难得。”这么的一片山间梯田,可浸透的可都是百姓们的心血啊。 而同时的,这些梯田能被规整地如此整齐,也可见此地官府对于民间强大的掌控力。所谓政令通达、官民上下一心么,真的是比先前强多了。 已经年逾五十的张孝纯轻轻叹了口气。 他很关注与眼下的这一幕,因为这试点县的表现若是优异了,下一步官家必然会加大推行。如今龙椅上的那位帝王与仁宗皇帝、神宗皇帝可都不一样,那不是一般的铁腕。 他想要行新政,刀锋之下,天底下是没人能拗得过他的。 张孝纯还不想早早地就回家养老,那只能与时共进。 虽然他有时候一觉醒来,恍恍惚惚中还会觉得这天下依旧是旧日里的天下样。毕竟是大半辈子的经历和情怀啊,岂是说遗忘就能遗忘去的? 何况往日里的官场规矩对他们做官的相公们多友好啊。 第四百三十九章 遗老遗少 身为安抚使,张孝纯出行自然不可能一个护卫随从都不带,即便他是轻车简行,那马前马后也跟着十几人呢。身边的一名三十出头精悍汉子,乃是诸城本地的都头,放到明清时候就相当于捕头了,亦是张孝纯此行之向导。听到张孝纯的感慨,点头附和道:“相公明见。如今诸城的官府与往日里真有大不同了。虽然条条框框的都有束缚,但新法试行,都知道上头有大人物在盯着呢,便就没人敢擅自伸手了。大官小吏做事到算公允,百姓们自然就信服了。” “就像这山里的梯田,开辟后五年免税,五年半税。百姓们见有利可图,自家家都卖力。” “可要放到先前,辛苦辟田种地,投入不小不说,一年辛苦所得缴纳田税后且剩不下三口吃食,得不偿失,自然就无人卖着力气了。” 梯田开辟可是要费很大的力气的,想要梯田成事,其上头更要修建蓄水池,耗费也是不小。 不然就只能看天吃饭,他们这儿到底可不比多雨的南方,要是看天吃饭,一年劳累到头也收不了几粒粮食(梯田),缴纳田税后更剩不下几个。 且手中要多了梯田之后,还难保不会被官府抬高户籍,甭管那是旱田还是水田,不说把你从四等抬入三等,就是从五等抬入四等,那也要多纳不少税。 做得多投入巨大却得的稀少,甚至都没有落下的,老百姓自然不愿意干了。 可现在呢? 百姓开辟梯田不仅有赋税上的减免,甚至还有钱粮上的直接奖励,虽然不是很多,可这是个态度。 而且官府不仅奖励钱粮,以嘉奖百姓开荒种地,更给以贷款扶住百姓修筑蓄水池,这都是真正的大好事大实事。 百姓们是最现实不过的,见到有利可图,可不就豁出力气了?对于广大农民而言,力气算什么啊?他们最不珍贵的就是一身力气。 “俺虽没读过书,却也出身胥吏之家。怎的看不出先前的世道已经烂到底了?凡是做官做吏的,就无有不贪的。那中原之地不说,就在这密州,山岭密林之中多的是那没得活路的百姓聚众为寇。朝廷不给百姓一活路,那百姓可不就只能自己起来乞活?”向导已经很适应新法的新规矩了,换做早前,他早一口一个泥腿子的来称呼老百姓了。可是现在却是一口一个“百姓”。 “这新法真比先前强了不少,虽然赋税也看似不少,但税赋归于公署,少了税吏催逼,至少能叫百姓们都喘口气,都能看到活路,看到希望。” 张孝纯的脸色无有波动,他能说什么呢?只能感慨过去的好时光真的就已经过去了。 事实就摆在面前,他还真不能对向导说出反驳的话来。 虽然新皇才刚刚登基,可试点县却已经运转了有半年时间,夏秋两税都已经收取了,新法究竟可不可行,一目了然。 虽然一县之地猛地多出了近乎十倍的官吏来,但随着地方上是赋税通通归入公署,百姓们明面上缴纳的赋税都算是过去正税的两倍还多了,可少了税吏的催逼和压榨,那百姓们的实际收入却反比先前更多。 乡镇公署下都设有粮站,各村落的百姓们根据不同的日期自己拉着粮食送去粮站交税。 对于21世纪的人来说,如此法子绝对是麻烦的很,可对于赵宋的广大百姓言,这可是难得的善政。 想想之前的‘支移’! 第一、二等户三百里,第三、四等户二百里,第五等户一百里。 眼下的粮站,已然可算是‘足不出户’了。 一行人抵到那小村落,第一时间便被恭敬的送入保长的家中,后者得到消息后也第一时间的迎来。 张孝纯在他家中看到了两个商贩,还有一桌已经准备好却尚未开动的饭菜。 却真的是赶上了好时候,碰到了两个前来交易的熟户。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松柏乡虽然没有什么出名的特产,但周遭山岭密布,山民百姓除了种地为生外,也总能收取些山货。从野鸡野兔到一些药材和松菇、黄花菜、银杏、银耳、木耳等,什么都有。 他们就用这些给外界换取盐油酱醋,针头线脑,布匹蜡烛灯油什么的。 生而为人,很多东西都是自身山寨不能出产的,那都需要与外界交流。这在一些人的眼中那可不就是一门生意么? 从初开始的货郎,到后来大家熟悉后的朋友。常年累月积累的信任,叫两边在某种意义上达成共识。 一边需要方便省力的交通内外,没人想为了买斤盐巴、买两根针就拖着双腿奔波数十里山路;一边得益于货源和低廉的价格,还有那固定的销售市场,某种意义上这就是统销统购了。 出现在张孝纯面前的这俩商人那就是做这种辛苦买卖的小商贩。 他们从山外购入盐巴、布匹、酱醋、针头线脑等山民们所需要的东西,用以货易货的模式,以相对低廉一些的价格从山民手中收购他们是产出,拿到山外自然是有利可图。 张孝纯立刻就来了兴趣,不但招呼二人上桌陪坐,还主动向两人询问起了交易细节。这里百姓的日子是不是更好过了,这俩商贩应该更有体会。 虽然商贩口中的话只能算是片面之词,但汇合了这村落中百姓们的自述,还有松柏乡上报的耕地清丈数据和新增梯田数量,那显然是能叫呀看清一些真东西的。 民间的生计究竟是好转了,还是变得更坏了,这可不仅关乎到新皇的新政推行,更关系的赵宋的江山社稷。 “事实胜于雄辩啊。” 当夜色来临,张孝纯合衣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床头只点着一盏油灯,不远的书案上放着一下午得来的统计资料和各家各户的详尽数据,都已经被他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多遍了。不得不承认,民生真的是在逐渐好转。 今年还只是一个基础,等到明年梯田也纷纷投入生产了,各家各户百姓们的日子只会更好。 张孝纯按理说应该满是大喜才是,但他现在一次次的翻来覆去。可见这人心中还并没有对新法真的彻底信服,同样也说明他并没有对如今龙椅上的赵构彻底信服。 这就跟很多为新朝效力的文官们一样,都是‘被逼无奈’的。哪怕这‘逼迫’他们的不止有赵构的赫赫武功,更有他们放不下的私欲,割舍不掉的官位和权柄。 无奈何,这就是眼下赵宋官场上很多文官们的心声。赵构手下的遗老遗少太多了。他们一边把身子对着赵构顺从的跪下磕头,另一边在心里在骨子里却又对赵构的理念很不认同。 身与心的不统一,现实与理念的相违背,反映出的真实一幕就是如眼下的张孝纯一样。 他下到诸城来搞调研,那最真实的原因是为了更深刻的理解新法,以便日后好能更进一步。但看到新法已经产生了作用后,自己内心里却又生出了一股接着一股的不爽来。 这种滋味也并非是好受的。然而割舍不了私心杂欲的他们,就也只能在赵构的制度下乖乖的为赵构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如此大环境,短时间里是无法改变的。 第四百四十章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赵构对手下一干人的德性当然是知道的,但知道又能如何?这种理念之争,不是把眼下这批人都换掉之后就能理清楚的。 前面已经说了,天底下爱当官的人多得是。 这真的一点也不假,只看眼下这么多心口不一的官员你就能明白。 可把这些心口不一的家伙给踢出朝后,提拔上来的官儿照样是心口不一的人。 这种事儿,必须经过很长时间的演变,这个时间之长他甚至都有可能等不到。 不过没关系,把制度定死了,后人只要遵守便可以了。 就像雍老四的儿子上位之后,把雍老四丢在一边,学康麻子那一套,学的很麻溜么。可也没见乾隆主动废除摊丁入亩之政和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之策啊。 所以,锦衣卫经常汇报一些官员的不恰当之言论,赵构多是会只记在心里,而放他们一马。 因为被锦衣卫报上来的不少官员,虽然口中牢骚不少,但本职工作干的还是很用心的。这样的人自然是属于能被他高抬贵手的。 只有那些发牢骚的同时还干不好本职工作的家伙,才会被他利索的给收拾了。 亦被当做一只只宰杀的鸡子,来警示着众人。 “官家……”曾择捧着一堆奏折进来。 不同于蓝珪和康履,这两人已经步步高升,走上高位了。一个在内务府做起了副总管,天天睁着大眼睛盯着自己的身影瞧看,唯恐有半点歪了,叫首任内务府总管的邢焕给逮个正着。后者这内务府总管的职位就是个虚的,唯一的权利或是作用,就是给底下人挑刺。 一个也挂着副总管的头衔,却不在“中央”,而在“地方”——皇商。 只有曾择没有选择油水丰厚的内务府,而继续留在了赵构的身边。随着监军的差事被赵构全面叫停,这宫里的内侍,前程可是很有限的。 位高权重的内侍都在内务府呢,可他们位高权重的同时,也离皇帝有些远了。离皇帝近的内侍呢,就像现在的曾择,顶着东头供奉官的帽子提领福宁殿使,也就是福宁殿的太监总管。 这已经是到了顶峰了。 再要往上走,那就只能转去内务府。 与先前赵宋控制宦官的手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把宦官从宫内向宫外的转出途径,从武官体系变成了内务府。 先前时候的宦官,走到东头供奉官这一层次后,想要继续向前,就只能接受掌管枢密院的枢密长官的管辖的,而赵宋的枢密长官,多为文官(也有少数武官)。 这宦官始终就在文官集团的压制之下的。 现在是转入内务府,那就更被压制了。 “今天都是哪儿的折子啊?”赵构站在殿门前,长吸了一口气,凉凉的空气进入肺腑,登时叫他精神一震。 这就是当皇帝的无奈啊。 除非你想当昏君,不想当昏君庸主,眼下的工作那就是每天都必须经历的。 天下那么大,有资格向赵构递折子的人,没有五百也有三百。所以,天天都有折子飞到御前。而且那还多是有重要的事情。 不重要的事情,比如说历史上满清的请安折子,那是断然不可能有的。 国家力量不是这么浪费的,他赵构的精力也不是这么浪费的。 递折子,那就是有要事。 不重要的事情,还是乖乖的走正规程序。 “有燕京、关西、广南西路三路的军奏,京东东路、河东、蜀中诸路的民奏。” “没弹劾折子?”赵构都没有发现,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语气里竟然都有着三分愉悦。 “回官家,没有。” “那就从燕京的开始。”嘴角露着喜气,赵构新一天的工作就这么的开始了。 而等他放下手中朱笔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发去内阁。” 看也不看奏折一眼,只一个劲的活动着手腕,赵构现在半点都不为写着一笔好字而感到幸福了。 因为天天批改至少两个时辰的奏折,还不算内阁朝臣议事,甚至还有上朝,那真的不轻松啊。 他的身子骨很强,别看一个劲的活动手腕,实则手腕并不觉得累。 可他心累。 因为他发现这明君英主真的是很不好当,很不好做。 赵构同时也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勤劳。别说是跟历史上的雍老四比了,怕就是跟历史上的赵九妹比也不见得能胜过。 他曾经不止一次的分析过这一点,最终把原因归类到了21世纪。因为那时他的灵魂就是一个小草根,而不是杰克马、隔壁老王那种一年在天上飞大几百个小时的牛人。 后世无数个吊丝都只羡慕的看着荧幕上的二马一王等超级富豪,却没几个人看得到他们背后的忙碌。 将一个小草根猛地安置到二马一王的位置上,你还真受不了那种辛苦。 这是先天上的短板。 如是,赵构即便已经有了上辈子在明末的历练,当了几个月的皇帝的他仍旧感觉累得慌。 所以,对于‘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这八个字,他现在理解的更深刻了。 这真的不是一句虚言啊。 赵构他作为一个穿越者,本心的念想自就是叫中原牛逼闪闪,扫荡四夷,好给自己赚取更多的那啥。他不可能去学李存勖的不是? 如此就是有再多再重的累,他也要笑着去面对。就是心中的那股子信念,赵构虽然觉得政务处理很繁忙,却依旧会每天认认真真的一丝不苟的把奏折处理完。 有时候拿不定主意时,还会叫人把内阁,乃至朝廷重臣叫来商议一二。 也或许这才是一个皇帝的生活。 像很多里,当了皇帝之后还一个劲的到处浪,那真就只能存在于中。 “走,去潘贤妃那儿。” 燕王府的那波女人归位之后,最是得宠的依旧是潘贤妃。原因除了潘氏姿容真的是绝冠后宫之外,更重要的是人家知情趣。 对比当上了皇后之后就一直端着皇后价值的邢氏,劳累了一天的赵构显然更喜欢潘氏这儿的‘不讲规矩’的轻松环境。他最需要的是放松啊。 可在皇后那儿,别说毫无规矩的歪躺在卧榻上了,就是说话都要一板一眼,赵构伸个懒腰都觉得跟气氛格格不入。 “陛下……”潘氏的脸都要笑出花了。 大皇子、二皇子年岁相当,然一嫡一庶,分位上却是天壤之别。 没人想一辈子低人一头,潘氏儿子在手,自然会对那张椅子产生期望。只要她能得皇帝的宠爱,那庶子有朝一日真未尝不能压过嫡子一头。 陛下又没有册立太子! 第四百四十一章 买命钱与卖命钱 辽阔的沃野上,一支万余人的宋军正顶着寒风向前行进。 冷冽的寒风‘呜呜’的吹着,大风中夹杂着粉末一样的雪沫,冰凉刺骨直往人的脸上不停的打。天地间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超级大的冷库,把人露在外面的鼻子和面颊冻得都要僵硬了。凛冽的空气更加频繁地灌进皮套里,即使将士们已经把毛毡大衣紧紧地裹在身上。 军队在默默地行进,不时的还有战士滑倒在地,因为寒冷的天气早已经将黄河河面冻成了大冰块。 至于为什么大军要在黄河冰面上行进,那当然是这么走更容易抵到目的地,更节省时间啊。 作为一支拉练中的队伍,那就要在规定的时间之内到达规定的地点,否则拉练的意义何在? 吴玠昂头灌下一口烧酒,似一道火线直下肠腹,浑身立刻就升起了一股暖意。 “真够劲。”发自肺腑的赞叹一声,吴玠脸上闪过一抹血色。这烧酒真的是御寒的好东西啊。只是价格甚贵,军中数量有限。那想要抵御冬季里的严寒,靠的还是身上的毛毡。 虽然是从辽人那儿学来的招数,可毛毡的造价,比之丝绵袄来可真便宜太多了。 吴玠身后的万多兵马,无论步骑辎重,一个个都裹着厚厚的毛毡大衣,滴水成冰的苦寒虽然依旧叫他们一个个瑟瑟发抖,可好歹他们能冒着严寒而大步行进了。 打着冷颤继续往前行,这也是一种精神和**上的双重磨练了。 军人么,就该接受这样的磨练。如此才能得到提升,成为一支强军。 纵然有人反对在天寒地冻的时候组织军伍拉练,认为如此做会使得军兵无畏受损,但如此作为对军队的锻炼却是显而易见的。 这就是打制刀剑时的一次次淬火。 野蛮精神,强健体魄。 队伍的后段跟随着大量的车马,并且全都是被改造后的车马,以雪橇模式存在的它们携带着大量的粮食和物资,保证着全军士卒的吃喝。这也是冬季拉练之所以实施来的最终原因。 现在吴玠是沿着黄河向西挺进,目标天德州。就是后世包头附近,隔壁就是党项人的黑山福威军司。 作为西夏防备辽人的所设机构,黑山福威军司所属的军兵战力远胜过更西边的巴丹吉林沙漠以北的黑水镇燕军司。 尤其是女真取代契丹之后,别看李乾顺麻溜的抛弃了契丹转而去抱女真的大粗腿,可黑山福威军司的实力却不减反增。光是陆续进抵彼处的擒生军就不下万人,这可不是黑山福威军司所属的地方军兵(部落兵),擒生军是党项人的主力,更有铁鹞子上千骑,这可是西夏的国本了。 而等到赵构利索的把女真人赶出燕云十六州后,李乾顺更是忙派大将李良辅率擒生军近万人增援黑山福威军司。 也就是说,如今的黑山福威军司,不说本部所辖的那些不堪战的部落民兵,更是擒生军就有两万人。这可是李乾顺的血本了。 赵构夺取燕云之后,对于由原先的天德军改来的天德州,根本就没特有的分驻兵马。 如现下一个简单的来连,却为天德州汇聚了近三万大军。 吴玠这一支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在此之前,徐徽言、孙昂已经带领万多人赶赴天德州了。 三万宋军,在如今中原朝野的目光中,这足以扫荡黑山福威军司。 事实上就是吴玠和徐徽言等将官们也个个信心十足。 尤其是吴玠,他先前只是曲端手下一统制,现在却赫然是左军都督府下属的统制官之一,那虽然都是‘统制官’,但含金量可有着质的不同。 此番他汇集了河东地方守备军万人,连同本部五千军,赶赴天德州,胸膛里燃烧的就全是对建功立业的渴望。 谁不知道当今陛下把兵马往天德州堆积的意义是什么啊?这代表着皇帝要对西夏动手了。 而他身为武将,眼前的战争就正式他所期盼的。 “驾驾……”吴璘在打马疾驰,浑身包裹在厚厚的皮衣,只有露在外头的口鼻面容被刀子一样的寒风无情的划过。 天气是真的冷,呼出的热气变成了冰霜把口鼻处的围脖都染白了。 大军拉练可不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直往前走,吴玠一样要派出骑兵探马,无时无刻的不在警惕周边。以踏白军为例,他们也是有任务的,要沿途搜索出‘敌人’的痕迹来,有那遗漏的,最终还是吴玠的重大失误,会影响到他的评分的。 而吴玠的兄弟吴璘就是其手下的骑兵统领。 “大哥,前面有处上好的宿营地。”却是河岸不远处不仅有一个可避风的凹谷,周边更有一片树林。 这在天寒地冻中能幸运的寻到一处这样的好地方安营扎寨,那也是一种幸福啊。 吴玠看着光秃秃的树林也觉得很幸福。整个天地都是一片雪白。不仅是河面,河畔两边的阔野,全部都被冰雪淹没。他现在眼睛一闭,脑子里就是白茫茫的一切。什么也看不见,天地到处是白雪。 所以,能看见一片黑乎乎的树林,那也很不错啊。 哪怕第二日天上阴云密布,到了半上午空中就又飘下了雪花。 但这就是冬季里的拉练啊。 寒风吹着雪花迷糊了眼睛,冰雪不时的抚摩着战士的脸庞;把毛毡军袍裹得更严密一些,也会有刺骨的寒风吹入,冷得战士们瑟瑟发抖。 然而如此的冰寒也不能阻碍他们的前进。必须按时抵达天德州,要不然,他们上上下下全都要记过。 军官记过,那是会影响前途的;士兵记过,更是会影响到钱途。 金钱这是个好东西。在短时间里无法用‘国恨家仇’来彻底激发出的军心士气与金钱划上等号,那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 如今的西夏在这些将士们的眼中,不止意味着丰功伟绩和雪耻报仇,更意味着金钱。 因为每个士兵都知道,即将被收复的河套地区,那无可计数的良田与他们的军功田休戚相关的同时,还与他们未来的生活有很大的联系。 在他们踏上冬季拉练的旅程中的时候,军报上已经刊登了一个消息,大军覆灭西夏后,如参战军士愿意迁居河套者,视战功高低,可分于五十亩至二百亩不等的良田。 赵构这完全是在拿金钱/土地砸人。 但你不能否认这一招的效果。 东京城的守军在金人大军攻城的时候,拿不到足够的赏钱,都干不发一箭。你不可能指望着所有人都有岳飞的节操不是? 金钱大道的法子显然不如民x主意,可这才是‘耕战’的真谛啊。 想叫人卖命,先就要准备好卖命钱。 第四百四十二章 上下同欲者胜 草长莺飞时候。 岳飞来到渭州已经有半个月了。不同于汴梁城的‘温暖’,也不同于洛阳的乍暖还寒。二月中的西北春寒料峭,气温还依旧寒冷。 明明他离开汴梁时候,中原都已经有了绿色,可渭州这儿却还是一片残冬的肃杀。 一清早起来,岳飞穿着一身单薄的短打,照着往常在庭院里练了一阵拳脚。直到出了一身的薄汗后,这才去沐浴更衣。 他这套宅院位于渭州城内以官宦人家为多的丰德坊中。虽然只是一个两进的小宅院,但整体修造得十分用心,走廊上描着金纹,石砖上都雕刻着的富贵连枝纹。 所以,虽然只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又因为位于丰德坊这块贵人区中,那价格却高达三百余贯。 当然,这个价钱对于岳飞而言还是小菜一碟的。 岳刘氏早已经准备好了饭菜,荤素搭配,四盘八碗的摆在了桌面上。 这真的是一个有点小别扭的改变。 历史上的刘氏在岳飞从军抗金的时候受不了辛苦,丢下岳母和两个孩儿(岳云、岳雷)跑了,两经更嫁,最后嫁与韩世忠军中一押队。 岳飞只得再娶了第二任妻子李娃,幸夫妇感情极好,岳飞十数年见不曾纳妾,生有霖、震、霭(霆)三子。其遇害后,李娃随家眷流放岭南,仍坚持将儿孙抚养成人。冤狱昭雪之后,李娃和三个儿子北归,终年75岁,葬于江州(今江西九江)。 说真的,这前后一对比,叫赵构这个穿越者对刘氏的感观,真心是无法好起来。 但他也不可能插手臣子的家事不是? ——随着岳飞早早的受到赵构赏识,飞黄腾达起来,刘氏自然不会跑路他嫁,现在还是岳家的夫人,连诰命都在身了。岳飞这两年发达,却也不曾见他有过纳妾。如果事情没有大的变化的话,这一辈子刘氏可就要舒舒服服的享尽荣华富贵了。 赵构心中颇有一种无奈,他再怎么着,也不能干涉臣子的私生活不是?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四岁大的岳雷端坐在岳飞身侧,背着双手,很严肃的数着数。 他大哥岳云现下已经十二岁了(虚岁),正在汴京上学,岳飞率军赶到关西,不仅是为了接下对西夏的征战,他是真的被调到这儿了。但即便如此,把老婆幼儿带来已经足够了,岂有不顾学业把进学的长子也带来的道理? 至于岳母,年岁本有些大了,不适合千里奔波不说,更舍不得留下大宝贝孙子一个孤零零的在汴梁,当然她小儿子也在汴梁,所以岳母就陪着岳云留在了汴梁。 渭州这儿的岳家,就岳飞、刘氏和岳雷三口人,算上家中仆人也不过七八个人,在渭州城一干将门之中是绝对的小家。 岳雷还没有开蒙,但这不意味着他就整日里玩闹。一片《千字文》足够他学到五岁。 刘氏相貌不出奇,但舒心日子过久了,自有一股贵夫人姿态。 居移气,养移体,可不是说笑。这城府也就有点变深了。 看着岳飞头发上还带着点水意,刘氏心里实则是不高兴的。明明是被皇帝看重的大将,却还天天熬炼筋骨,搞得跟个普通军汉似的,没个官人样。她真是觉得岳飞有些糊涂了。 只是刘氏很清楚岳飞的秉性,更知道如今家中的富贵,都是在岳飞,而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故而,只把气憋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向外说。 “泽民过两日就将到来,你今日且收拾出个房间来,待人到了,好于他歇息一二。” 饭后岳飞向刘氏吩咐道,声音隐隐有一丝兴奋,刘氏没有听出,心思全被高泽民给吸引了。先连声应是,转而又有不解的问道:“既都要到了,怎的不遣人送封信来?” “泽民乃是军人,职责在身,行迹岂能外泄?”岳飞也是接到军令,这才知道了高泽民的具体行踪。 不然,别说他是高泽民的舅丈人,他就是高泽民的真丈人,高泽民也断不敢把自己的行踪随意外泄。 因为他是军中后勤司的人,更是负责火器转运的官员之一。 岳飞上头还有四个哥哥在,可惜都没人立的住,故而,岳飞对自己的姐姐、兄弟都极其看重。 兄弟岳翻的运气甚好,被皇帝留在身边做了内直领班。地位不低,又很安全。那后半辈子是妥当了。 高泽民却是他外甥女的夫婿,识文断字,岳飞就直把他送去了军中的后勤司。可现如今能混到现在的位置,这虽然有岳飞的面子在的原因,但也说明人高泽民自己不是草包。 岳飞性格就是再耿直,对于亲眷力所能及的帮助,那也是不遗余力的。 刘氏听到高泽民的名字就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兄弟,那也不是没机会的,但人不争气,她又能奈何? 用过饭菜,岳飞披挂战甲,就打马向着军营奔去。后勤司最后一批火器也要送到了,那可不就意味着战争就要打响了? 他心中只有一阵豪情翻腾。 西夏,这个大宋旧日的伤疤,就快要成为历史了。这般想着,真是从骨子里燃起的一团火焰,都要把岳飞整个人给点着…… 渭州城里。 大军也是气势如虹,士饱马腾。 这只是此番攻取西夏的多路宋军中的一路,诸路大军达二十万中,便是没有震天雷襄助,灭掉西夏也非不能。更何况他们还有震天雷在手呢? 岳飞心中真是充满了自信,很多高层军将心中都充满了之心。就算党项人与女真人勾结一处,就算燕京府传来消息说,彼处也不太平,西夏都难逃这一劫。 现在,整个渭州驻军的高层都已经沸腾了。 哪怕那最终的日子都还没有确定,但他们却都知道,后勤司最后一批火器的到来,这本身就意味着战争的开始。 这一天从关西六路向赵构献上自己的膝盖的时候起,就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这些日子里,多少人的忙忙碌碌都是在为了这一天的早日到来。 从重整西军,到地方主力两分层,再到军需粮秣的转运和储备,然后是新式装备的到来,以及岳飞等主力兵马的增援,这些都是为了消灭党项,都是为了湮灭西夏。 渭州城里的军方高层们多是西军出身,一个个从爷爷辈开始就在跟党项人打仗,跟西贼不止有国恨,更有家仇,那是不共戴天。赵构意欲灭亡西夏,他们又何尝不想着报仇雪恨呢? 包括底下的无数西军士兵,关西六路与党项人连年征战,这些士兵心理人人都把西夏恨的咬牙切齿,他们与党项人之间都有着化解不开的仇恨。 如此上下同心,这一战真就没有不胜的道理。 所以李乾顺与吴乞买勾搭了上,宋军刚要在西部准备动手,辽东的女真人就不安分了来,这都是赵构等君臣早有预料的。 如此的东西呼应,也根本就不能阻挡宋军的兵锋! 第四百四十三章 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西安州,也就是后世的海原,这是宋夏边境处一块难得的宝地。水草丰茂,草场耕地甚多,虽然地处黄土高原的西侧而境内丘陵起伏,沟壑纵横,六盘山余脉(南华山、西华山、月亮山等)贯穿南北,但在被赐名安西州之前,天都山那可真的是名响宋夏两国啊。 任何一个对宋夏战局有所了解的人,都不会对其感到陌生。 宋夏两军在此都已对垒好几十年了,鼎盛时候宋军在彼处设立军寨、城垣达三十余处。而党项人亦在彼处建造行宫,设立城池,不甘示弱。 神宗年间,宋军数次攻伐西夏,最后破敌于天都山,彼此归属党项的多座城寨尽被攻取。西夏行宫也被一把火烧个精光。 然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随着金兵的南下,西军被一次次抽调东去增援,党项人趁机落井下石,李乾顺发兵打破西安州,又夺回了天都寨,并把西安州该做了安州。 即便赵构驱除金虏,宋军威风大振,李乾顺数次派使臣前来告和。可夏军在天都山的驻军,却没见他们减少一兵一卒,更没见他们乖乖的把天都山和西安州送回大宋的手中。 渭州宋军的第一目标就是天都山的天都寨,然后收复西安州。接着他们会大军北上,杀掉西贼的西寿保泰军司,得手后也不需要向东进攻灵夏,也不需要向西进攻河西走廊,只需要稳稳的站稳根脚,切断东西两侧党项人的联系就是了。 整体上看西夏就是一个面积呈不规则状的矩形的国家,但要细细的打量,你就能发现党项人的地盘里有着太多的沙漠和戈壁了。 他们真正的精华之地就在贺兰山以东的黄河两岸,也就是后世N夏,然后就是东部宋夏边境那狭窄的一条细线——横山沿线,以及向西的河西走廊一线。 这是一个“┻”形模样的国度。 渭州宋军的目标不是攻取那条竖棍,而是切断竖棍以东地区和以西地区的联系。只要能做到这一点,等到东路宋军夺取了银夏诸州,收复了兴庆府等精华之地后,那李乾顺便是依旧要顽抗到底,死也不愿投降,却也只能带着党项残部径直向西北荒凉的沙漠戈壁投去,而无法沿着黄河西向,退入河西走廊了。 当然,李乾顺如果愿意丢掉残余的党项人马,轻骑像西而去,那渭州宋军也是拦不住的。 可如此一来,李乾顺就也等于把自己的基本盘给丢叫了。党项人的精华尽在贺兰山啊,河西走廊是他们从甘州回鹘手中夺来的。 李元昊将兵一度杀到了玉门关,但最终还是没有向西域迈出那一步。兵锋抵到敦煌后就偃旗息鼓了。因为再往前就不止是甘州回鹘的残部了,更有实力颇强的西州回鹘。后者也可以被叫做高昌回鹘,占据着大半个西域。 然后残存的甘州回鹘彻底的退出河西走廊,摇身变作黄头回鹘,分布于敦煌以南,于阗以东,柴达木盆地以北,西到今且末、若羌、罗布泊一带。同高昌、于阗、吐蕃董毡政权关系密切,常以“沙州回鹘”名义与宋、辽王朝保持朝贡关系。 岳飞不知道朝廷是否已经与黄头回鹘有了联系,随着唃厮啰(河湟青唐)政权被攻灭,黄头回鹘实则都已经对赵宋献上膝盖了的。错不是童贯轻敌,逼着刘法出兵,以至于宋军大败一场,保不准黄头回鹘都已经插上了大宋旗号呢。 岳飞就觉得,很可能朝廷这次会搂草打兔子,把黄头回鹘也给干掉。 反正西州回鹘已经衰败了么。其王毕勒哥连挨着自己仅一山之隔的耶律大石都不敢招惹,坐视耶律大石在博格达山(北天山东段)北麓的北庭(前唐北庭都护府治所)盘踞五年之久。 五年的时间,耶律大石从本来的区区二百亲卫,发展到现下的会集威武、崇德、会蕃、新、大林、紫河、驼等七州,及大黄室韦、敌剌、王纪剌、茶赤剌、也喜、鼻古德、尼剌、达剌乖、达密里、密儿纪、合主、乌古里、阻卜、普速完、唐古、忽母思、奚的、纠而毕十八部王之众。 这样的一个君主,还怎么会给黄头回鹘撑腰呢? 当初宋军灭掉唃厮啰的时候,其姐高昌公主及诸大首领开青唐城出降,也没见西州回鹘有丝毫动弹。 或许宋军今后的大敌不是败落中的西州回鹘,而是蓬勃向上的耶律大石。 岳飞对这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 因为当初还不满二十的他也曾经从军征辽,为真定守刘韐麾下,还颇得刘韐的赏识。只是时机不巧,岳飞之父岳和病重而逝,岳飞只能拜别刘韐而返家守孝。 非是如此,他也不可能出现在刘锐(汪伯彦)军中,怕是早就被慧眼识英才的刘韐给捧上高位了。 而当初童贯为首的宣和征辽一战,真就是为耶律大石和萧干二人扬了威名。 明明都是从西军里调配的精锐敢战之士,却硬生生的被耶律大石和萧干用一群残兵败将给击垮。真的太叫人丧气了。 对于岳飞而言,那更是一莫大的耻辱。辽人都没见着,大军就稀里糊涂的败下了阵。 而耶律大石与萧干这两个名字,从那个时候起也牢牢地铭刻在了他的心底。 而时到今日,辽国覆灭后自立为王的奚王萧干已经骨头都烂了,可当初杀了萧乙薛、坡里括,率领铁骑二百乘夜逃遁的耶律大石却在这西域之地做下了不小的势。 一想到日后还有可能与耶律大石这贼子再碰上,岳飞心里都直有股猛火窜起。 …… 深夜,通远寨中一片灯火明亮。 三日前率领两千骑兵进抵此寨的岳飞已经洗去了连日奔波的疲惫,此刻精神抖擞,一身精甲在火把的映衬下散发着幽暗的光泽。他策马缓缓走到两千铁骑面前,洪亮的声音打破了军寨的平静:“儿郎们都于俺听着,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等饱受朝廷的恩泽,人人不愁吃喝,家家都得了温饱,此皆陛下隆恩浩荡。今圣天子要与西贼清算多年来的仇怨,我辈武夫岂敢不效犬马之力?” “更休说敌弱我强,天兵又有震天雷助阵,西贼焉能挡我兵锋?此正是丈夫建功立业之时。” “儿郎们且随俺奋力厮杀,在这沙场上一枪一刀博个封妻荫子,也好光宗耀祖。” 第四百四十四章 刀枪取富贵 “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通远寨前,将士们的呐喊声震动四野。 对于中国人而言,对于宋军的将士们来说,封妻荫子,光耀门楣,此乃人生最大之追求也。 每一个士兵心中都有一个封妻荫子,光耀门楣的梦。 而现在赵构推行的‘耕战’,更是让这个梦变得真实了来。他们即使不能真的战争中飞黄腾达起来,只要立下战功,便也能改变命运。 两千双眼睛随着岳飞的移动而转动,炙热的火花在无数眸子中跳动。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光宗耀祖的后辈不是好后辈。 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岳飞已经把所有人心中最炙热的火花给挑动来了。 “儿郎们上马,跟我走——”岳飞宏厚的嗓音中,持枪横指,遥刺西北方向的天都山。 两千铁骑只是宋军的前锋,岳飞的职责也不是去打破天都寨,而是扫荡天都寨的周遭,尤其是留神安州(原西安州)党项兵的动静。一旦后者有动,岳飞就要第一时间把消息反馈给主力,同时再沿途骚扰,阻碍党项援军速度。 “哒哒哒——”随即沉重的马蹄声响彻一片。 夜色如墨,乌云蔽月,阵阵凉爽的夜风吹去了白日留下的暖意。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两千骑兵全力疾驰着。 天都山距离通远寨只有三二十里,对于骑兵来说,这真的很近很近。尤其是人手两马的骑兵。 嵬名仁礼带领的三千部族兵就驻扎在天都山之外,眼看着宋军不断的在渭州等地汇聚,李乾顺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自然也尽力的挣扎起来。 党项人全民皆兵,十二监军司所辖兵马就是无数的党项部族平民。聚集起来声势极其浩大,虽然战斗力比之擒生军和中央侍卫军是差点远了。 中央侍卫军就是西夏的禁军,无论是兵员素质还是装备,都是西夏军中的第一等所在。当年威震天下的铁鹞子(重骑兵),便是其中的一支。 只是可惜,西夏小国,国力有限,铁鹞子鼎盛时候也不过三千余人。 嵬名仁礼乃是西夏宗室,这‘嵬名’二字亦可看做‘李’字,是李元昊当年为了出表示自己的决意,放弃汉姓,立国前改为此姓。 当然,眼下的西夏王室还是姓‘李’,而远亲宗室则为‘嵬名’。估计跟八旗鞑子时的爱新觉罗和觉罗氏差不多吧。 嵬名仁礼这一支兵马就是年后被调集到天都山的援军,在天都山前扎下了一个不小的营盘。为的就是能够详尽观察宋军的举动,为天都山以及背后的安州预警。 “哒哒哒——” 夜风声中清脆地马蹄声从前方接近,黑夜中隐约可见一骑飚飞,正从前方疾驰而来。 是党项人的探骑。 “嗖嗖——” 破空声紧跟着响过,五支利箭疾射而至,其中两支正中那党项探骑的后背,箭簇破开衣甲,直入数寸之深。突如其来的伤害让那人惊恐地瞪大眼,双手下意识的摸向箭矢,使劲地张大嘴巴却只发出不大的一声叫,就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了。 “啪嗒——”一声,失去了生命地尸体从马背上颓然栽落。 夜色中,受惊的战马嘶叫着向着远处奔去。 “走——”张宪看着不远处倒地的党项探骑冷冷一笑,一扬手中的强弓,低吼一声。 这种黑夜里的厮杀,功劳还在寻常的探哨之上。因为他们每能射杀一名贼骑,就有可能影响到党项贼子消息的传递,继而影响到整个战局。 就比如天都山前的那处党项军营垒,直到岳飞带兵逼近十里之内了,才响起了号角声。 没办法偷袭了。岳飞也不觉得遗憾。左右不过是一群部族兵罢了。 前方的党项营寨,辕门处篝火、火把无数,照的一片通明,如白昼一般亮洁。穿着各色外罩的部族兵们都已经登上了寨墙。 别以为党项人是异族,骑兵也很厉害,就觉得他们遍地的骏马,人尽骑兵了。人家虽然也畜牧为生,但他们的主力乃是步军。无论是从李元昊之前,还是在眼下时候。 岳飞一勒战马,目光像刀子一样扫在身后的所有人身上。“弟兄们都听清楚了,今夜突袭,先破敌垒者,记一等功;先踏破西贼大帐者,亦记一等功;临阵斩敌,得敌将首级者,再记一等功!” 骑兵打步军营垒,这放到赵构穿越前的时候,那是很磨叽的一种事情。只要守军不是毫无斗志的乌合之众,那即便敌人是凶猛如虎的女真鞑子,想以两千骑来吃掉一座三千人的营垒,也要费尽周折。 可现在赵构已经穿越了,手中握着药粉的岳飞,看着前方的党项营垒露出了轻蔑的笑。 “药粉包准备!” 震天雷虽然已经成为了药粉的代名词,但这却不意味着赵构就只能用药粉来做震天雷。说真的,对比震天雷,药粉包才是他的初恋。 “昂昂……” 十多匹战马发出痛苦的嘶鸣,已经解开了缰绳的它们撒开四踢反射性的便冲了出去,带着血淋淋的后臀,马腹马身上被绑着五六个硕大的药粉包,仿佛失了智一样,直冲冲的向前奔去。 “轰轰轰……” 党项人的营垒上也射出了一蓬箭雨,但密度不大,因为岳飞手下的骑兵中,足足有五百人下马,手持神臂弓,权利压制着前方的敌人。 十几匹战马大多数都冲到了目的地,与此同时橘红色的烈焰也彻底的吞没了它们,随同一块被吞没的还有党项营垒大段的寨墙。 “敌将的大帐就在前面,弟兄们敢不敢去随我取他脑袋?”张宪宏亮的声音炸雷般在众人耳旁响起,随着夜风似乎传进了每一个人的心底。 作为一个年纪不大,但却有很强大靠山,更有一身不俗的本领的小将,他在岳飞军中很有名气的。 “如何不敢!” 背后的一群踏白骑士当即便有人应喝道。 敢做踏白的,那不止是胆大心细马术强,个人武艺亦要出众。可以说他们就是明军的夜不收,就是后世的侦察兵,那是全军之精锐。 “好!”张宪一抖手里的大枪,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战马登时四蹄飞扬起来,“那就跟我杀啊——” 火焰散去了,大段的寨墙也已经散去了。被连连的轰鸣炸得晕头转向的党项人更乱做了一团。岳飞发出了攻杀的命令,他自己却没有半点动弹。 现在的岳飞已经不是当年冲锋陷阵的岳鹏举了。 眼下的这些功劳他看不在眼中,而且这些功劳对他而言也算不上真的功劳——两千精骑对阵三千党项部族兵,算是功劳吗?自然是让给手下的将士们去夺得了。 “杀啊——”千百人的呐喊声被黑色的夜幕都要冲散,杀敌受赏,对功勋和美好未来的追求让他们的眼睛中里全都燃起了熊熊不可浇灭的杀机,无论是军中将领还是普通的士兵,这一刻心底里都荡漾起了最狂野的**! 刀枪取富贵,玩命搏金银。 “杀!”张宪长枪一挥,带着身后的二三十踏白骑,瞬间化作了一柄利刃,直冲着某处缺口而去。 ps:最近几天事儿多,本来就不多的更新变得更少了,真的抱歉。也真的无奈啊…… 第四百四十五章 天道好轮回 西平府,也就是早前的灵州,李唐时候的灵武,朔方节度使所在地。安史之乱时肃宗李亨马嵬驿兵变后跑去西北,就是在灵武登基的。 但这座李唐时候的军兵重镇,落在赵宋手中却早在百多年前李元昊的爷爷李继迁当家做主时候就被党项人攻取了。 这儿是党项人的故都,同时,西平府也是兴庆府前最后的一道遮拦。 因为从这儿算起,那就是进入n夏平原了。 或者说,当宋军杀到这儿的时候,党项人的前景就已经非常不美妙了。这意味着横山的丢失,意味着西夏精华之地已经坦露在汉人的面前,意味着党项人的地利已经荡然无存。 “赢了!” 西平府城中硝烟弥散,隐隐能看到前方城墙有数处缺口,而缺口处几乎被一具具尸体给铺满。杀入城中的宋军正在向缺口后退,身后跟着千多势弱疯狂的党项人。 李察哥顾不得对方的神臂弓,亲临前线,看着倒退出去的宋军,畅快地长出了口气。 “宋人的火器固然犀利,然我大白高国,只要上下同欲,万众一心,亦能将汉儿拒之国门之外。” 身后几名西夏军将纷纷点头称是,哪怕心里有太多的不以为然,但对着晋王当面,也只能称是。把这次城内厮杀中西夏付出的至少两倍于宋军的伤亡视而不见。 李察哥是党项名将,更是国主李乾顺的弟弟,当年的统安城一战(刘法之死),西夏军主将便是他。现在提领西夏主力,从横山退到了西平府,明明连吃了多次败仗,却依旧手握兵权,无人能够撼动他的权势半分。 身后人等的附和半点没有印在李察哥的心里,他挥手下令,再出动一个千人队,尽快把宋军挤出去。这些日子西夏军连吃败仗,就算是西平府这一战,军兵士气也是不高。 只是大家都清楚西平府一破,数百里平坦沃野就彻底对宋军打开了大门,大白高国也真就要成为过去了——当初哲宗朝,宋军攻势也是甚急,章楶边功之盛为西军之最,党项自平夏之败,不复能军,屡请命乞和,非是辽人横插一手,保不准西夏都已经gg了。可现在西夏又一次来到了亡国的边缘,他们又能求谁帮手呢? 东边的女真人吗? 他们倒真不希望西夏灭亡,但不希望又能如何呢?现在女真人就是搅破脑汁,就打不开榆关,也拿不下古北口。 有了燕山在握,宋军只需要三五万军兵就能把女真人拒之门外。因为他们手中还有火器啊。 故而党项人现在只能靠自己,只能拼死一搏,否则百多年的基业就只能付之东流。 李察哥面上很高兴,因为靠着拼命,当炸塌了城墙后的宋军蜂拥而入之后,事先就被他撤到了距离城墙二百步外的内城聚集的守军,高呼着杀出来。一阵针尖对麦芒的亡命拼杀,宋军退了。 作为大军主帅他当然要高兴了。哪怕那只是面上的高兴! 自从震天雷横空出世一来,宋军破城之后还能被城内守军杀出来的事儿还真寥寥无几。在党项这边更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按道理这是好事,至少能振奋军心,但李察哥内心里却是苦涩的很。 为了把宋军杀出去,西夏这边至少付出了两倍的代价,这可才是宋人攻城的第一回合。日后一次次的厮杀,守军的士气岂能依旧今日这般高涨,这般悍不畏死? 到那个时候这西平府又该如何? 更别说这般的拼死拼活,党项又有多少人口能往里头填补呢? 满腹的忧愁还没吐出去,急报的呼声就传入耳中,李察哥心想,莫非是西面的战局传来消息了? “陛下急召大王,速速回师京都(兴庆府)。” 回师兴庆府?西平府呢?不守啦? 李察哥整个人都懵了,这是哪跟哪?正打着仗呢,后头添什么乱? 接过急令一看才恍然大悟,继而心冷如冰,竟是李良辅大败,黑山福威军司被破,从天德州杀来的宋军已经顺着黄河而来,马上就要杀到右厢朝顺军司了。 那右厢朝顺军司跟黑山福威军司一样,也是西夏十二监军司之一,但其部汇聚的丁壮早就一分为二,一部分向北增援黑山,一部分向南在李察哥的手中,现在哪儿就是一个空壳,如何能挡得住宋人? 李察哥脑袋微微发晕,黑山怎么就败了么?李良辅忒是没用。 “大王,这可如何是好?城前可是宋人的主力,一旦撤军,岂不是把西平拱手相让?若是他们兵锋直指兴庆府,那,那……” 这军将的话没有说完整了,可帐中的一个个达官显贵又如何不明白?那时候西夏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李合达默默地坐在其中,一声不吭。 看着帐中一干党项显贵们唉声叹气,一副要大祸临头的惶恐模样,他心里就跟吃了人参果一样舒坦,浑身上下每一根毛孔都在透着舒坦。 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 当初大辽覆灭,你西夏无力救援那也罢了,可恨那李乾顺竟先杀太子,再杀王后(耶律南仙)——这俩人肯定不是李乾顺亲自下的手,更不是死于刀剑之下,可她们母子的死,那就被李合达记在了李乾顺的头上。 可惜他李合达势单力薄,无能为之出头,相反还要行事小心谨慎,唯恐被抓到痛处。就连派人去寻耶律大石都不敢。这几年心中虽早把党项一干人等恨得不行,但他就是无力报复罢啊。 因为李合达就是个契丹人啊,他本姓萧,李是他随扈耶律南仙来到西夏后,因为勇武善骑射,从征多有战功,从而被李乾顺赐以国姓,提升为夏州都统,以示看重。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耶律南仙母子才是李合达的主子,可惜随着辽国的灭亡,所有在西夏的契丹人都成为了无根浮萍,他再多的恨也只能埋在心底了。 却没成想,软弱的宋人反倒陡然的威猛了来。自打那位燕王横空出世,短短时间里,他就先是驱除金虏,后是一统江山,现在才有了几天时间喘口气,就立刻鼓起勇力对西夏喊打喊杀。 真的不同凡响的很,不愧是驱除了金虏的人,一出手就把西夏打的苦不堪言。眼看就也要重蹈大辽的覆辙,灭亡在际了。 李合达,不,他是萧合达,心中真痛快到极致。要不是自制能力强,他早就笑出声了。 所以他就始终默不出声。而这也不会引得其他人怀疑,因为自打耶律南仙母子病逝后,萧合达就全完收回了爪牙,乖乖的在家打坐参禅呢。 李察哥也是担忧他在如今的局势下闹出幺蛾子来,故而将之带在军中,却半点不委以重用。 所有人都知道西平城弃不得,可兴庆府告急,李察哥必须立刻回师。 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面前,诸人再是商讨,最后的答案也只能是分兵两路。李察哥带领一部分人回援兴庆府,然后以大将嵬名守光带人守西平府。 萧合达心里头狂笑,嵬名守光算个屁啊,也就是西夏宗室,能叫李察哥放心。要是论真本领,他哪里能排的上好? 都这个时候了,李察哥还这般作为,这西夏是必然要亡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 文武分歧 宋夏开战了。 这战事一打响来,可不就有无数的奏折天天送到赵构跟前么。每天从温柔乡里挣脱出来,还没把龙椅捂热呢,如山一般的奏折就压倒了身上。 就算赵构已经立起了一个比较完善的体系,内阁和五军都督府都能为他分担绝大多数的事物,他也依旧忙碌的脚不沾地。 “横山算是彻底给拿下了。其内的横山诸蕃部,尔等以为当做何处置?” 不管是否按照赵宋原先的规矩,还是以实际出发,这些地方最好是设立羁縻县寨的。 嗯,也只是县和寨,州与府他们都够不上格。这些横山番部可不大,都生活在山岭险要之上,多设堡寨,控遏险要。宋金八十年的厮杀中,横山沿线就设有堡垒、城寨三百余处。 所以,这些横山番部真的很细很碎很小。单体拿出来根本不值一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是羌人,但他们是失败的羌人。就跟后世那些山里的少民一样,他们为什么要住进大山里,把寨子修在半山腰上?那就是因为他们是失败者,在争夺平原和肥沃土地的过程中被人击败、驱赶,为了更安全的生存,而不得不躲进了山里山上。 在西夏的统治之下,横山诸多番部就是如此的失败,他们被强迫着全民皆兵,在宋夏数百里的边防线上设立哨卡,给党项人站岗放哨。但横扫里的水草丰茂之处却尽数被党项人夺取,横山中的铁矿和盐湖也悉数被西夏政府给把持着。 这些被西夏把持在手里的东西,自然也能顺利的为赵宋给接手。横山的青盐和白盐,价廉而味美,早在李继迁、李德明时期就极受关西诸路百姓喜爱。西夏立国之后也是想方设法的向宋境走私,以换取大量钱财物质,这甚至都是西夏财政的支柱力量。 只要能安稳的将横山彻底入手,此战宋军的耗费,只需三年两载,便可尽数恢复。 可以说拿下西夏的好处是肉眼可见的,就跟之前的燕云一般,一入手便就有着巨大的利处。(燕云是防御,河北河东的驻军会大大减少) 但如何对待横山里那些个细碎的番部呢? 是跟广西南路或是荆湖南路的羁縻州县一样,还是如西夏这般直接将横山番当兵营呢? 宋金八十年的厮杀,横山番子能不能打仗,世间早有定论。这几乎是眼下这个时代里东方世界最好的山地步兵,放过了实在可惜。 但是不想放过,那赵宋对之的投入却肯定会远超过西夏。因为后者是党项人,跟横山番子实则同出一族,而大宋却是汉家的天下。 横山番在西夏的领导下,能乖乖的为党项人拼死卖力,却不见得能为大宋效力。 赵宋要如西夏那般彻底的掌握横山番,会不会造成意外的矛盾冲突,要知道西夏能给灭了,党项人却非一时半会儿就能同化的。一旦闹起乱子,叫他们山里山外结合了,固然不至于跟乾隆时候的大小金川之役一样做祸极大,却也不能无视啊。 这其中的风险已经足够赵构召集群臣议事了。 就跟赵构舍不得横山番的步卒一样,宗泽等朝堂重臣有一个算一个,无分文武,也尽皆舍不得。 后者在宗泽等人眼中,那就是一群质优价廉的优等品,“陛下,臣以为我朝只需比着党项昔日之惠,稍微高上一筹,便足可叫横山番俯首帖耳。” 使人兵部尚书的张所站出来叫道。 作为军方在内阁的代表,张所是一个文武双方都能接受的人。他本人出身文职,可又行于军伍,儿子更是寄身军中,这兵部尚书的位置简直非他莫属。 当然,如张叔夜、陈遘之流也是可以的,但张叔夜、陈遘却是降人,尤其是陈遘。也就是当今皇帝爱惜他品性,不然,他的中山府早就被打爆了。此话不提。 张所一言道出,立刻就引起了宗泽等文官系不少官员的皱眉。 这些武人想干什么? 只比当初的党项人好一点的待遇来收买横山番,后者会乖乖的听话才怪。张所说这话很简单,但背后却意味着鲜血淋淋的强压。别忘了,横山番可是跟赵宋厮杀了好几十年呢。 这人才跟武夫们混迹多久,怎么就变得这么戾气? 宗泽踏前一步,禀道:“陛下所虑极是。横山番乃羌人后裔也,数十年中与我朝厮杀不断,今日党项当灭,横山番亦受创不浅,鲜血未干,岂会乖乖为我皇宋效力?何当施之以恩惠,化其心胸戾气,而后收为己用。” 宗泽神情十分之严肃。 他这不是坐上了文官之首的位置后,屁股就陷入了早前的旧桎梏中无法脱身了;更不是宗泽认为真的要大手笔的施加恩惠给那些被大宋政府的异族,好安抚其心,稳定疆域。 而是从一个帝国宰相的位置来看,此时的横山番,缓一缓远比手段生硬的压制要稳妥。 党项都已经要灭了,小小的横山番还能真的反了天不成?没必要逼迫压榨的太甚,能叫局势安稳一分,对于内阁首辅的宗泽而言,那都能让他对未来的‘把握’更强一分。 如果依照张所话后的意思,谁敢保证横山番不跳起来?甚至那n夏平原中的党项人不会暴动?他们在亡国之后跟横山番可就在某种层次上是一类人了。看到横山番的凄惨后会不会感同身受? 这里头有太多的不可预料了。 而这些个不可预料在宗泽看来那就是‘节外生枝’的变化。 作为一个首辅大臣,一个需要在今年结束之前就做好来年工作报表的人,他是最逃难节外生枝的。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眼下赵宋的财政还不足以保证所有的‘节外生枝’都是无关大雅。 所以他更喜欢稳定,哪怕留着有一些后患呢。等两年,等朝廷能喘口气的时候,在从容收拾掉不是很好么? 何必急于求成,急于一时呢。 第四百四十七章 上天有好生之德 赵构默然了。 他不觉得张所的言下之意有错,不过是斩草除根罢了;也不觉得宗泽的意见就错了,人家是稳妥起见么。更不会认为宗泽在当上内阁首辅后就变成和稀泥的好好先生了。 这一切于他眼中都是屁股决定脑袋的结果。 从军方的角度看,作为被征服者的横山番子,作为一个成为了失败者的老对手,他们显然是不乐意看着后者过得舒心适宜。 不说落井下石吧,那总要把这些番部压的死死地,这才舒心。 用鲜血和残酷的现实做铁鞭,做铁锤,做匕首。这世间又岂有驯不服的“烈马”?三件套下来要还有番子不服,那任你再烈的马也已经是死马了。 于军方而言,如此一是念头通达,二是不留遗患。 “陛下明鉴。那西贼虽覆灭在即,可彼处党项遗族还有甚多。尔辈本就心中有怨,现再行逼压,定生祸乱。虽其祸不足以动摇社稷,但必然会羁绊平夏大军手脚,牵制朝廷精力,钱粮花销亦不会少。” “笑话。区区数百万贯何足道哉。一劳永逸,长治久安,方才上策。”五军都督府中唯一一个留在汴梁的王渊力挺张所。 梁杨祖一样挺身而出为宗泽站台,张所话中隐意对户部简直是太不友好了,王渊的话更是武夫之见。 “区区数百万贯?王太尉莫要忘了那三千万贯的国债钱。今天下初定,岁入不济,朝廷本入不敷出,之所以能此时提携军力,荡平西贼,全赖国债券和纸钞之功。但国债钱是要还的,纸钞也要准备金的。” 这整个就是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儿。 两边都有自己的理由,而且在他们各自眼中是绝对说得通的理由。如此情况下,你真的很难轻易的做出决断。 尤其是赵构自己也拿不到主意的时候。 因为他发现这事儿争辩到最后赫然出现了一个叫他不得不顾虑的问题,那就是宗泽所代表的内阁的权威性! 随着五军都督府的成立,随着武略院、讲武堂等武学院校的成立,还有那军功田和爵位为代表的耕战制度的确立,大宋武夫们的骨头在肉眼可见的变硬。一个个在涉及到自己利益的时候,尤其是与文官起了争执的时候,就像是被欺压了大半辈子,积攒了无数怨气的怨妇们,每每就歇斯底里的大爆发来,具体的说来就是寸步不让。 赵构很理解这种情绪上的反弹,那就跟老实人走投无路的时候动起刀子一样,往往比恶人更凶残。 可这一切也要有个度! 他自然不愿意以文驭武,可也同样不会以武驭文! 自己掌权之后,武人的地位在不断抬高,文人们自然不满意,无论是私下里的连篇骚话,还是在公事政务上对武人的抵触乃至是拖后腿,这些都看在赵构的眼里。他每每都给武人撑腰。因为在公事上出了篓子而丢掉了官帽的文官,这段时间可不少。 横竖都是些庸才。 真正的聪明人是识大体懂大势的,才不会硬顶胡乱,便是下绊子也是在规则允许的‘游戏框架’内,这样的人才是真聪明。 总体上是武人气焰高涨,文人则节节败退。 可赵构清楚,文人们总有一天会来反抗的,他们不可能坐视武人们的威胁触及某条红线。 而这一日也是赵构等待的时候,他也希望自己能在文武之间能寻到一个合适的平衡点。 哪怕二者间围绕着这个平衡点再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呢? 只要皇帝能把持住那个平衡点,那就都是朝堂上所应该有的政治斗争。 可是,现如今的这一出戏代表的又是什么呢? 打出反抗的第一枪?文人集团才这么点时间就不能忍受了,就要蹦起来反抗了吗? 要知道党项没有了,女真还在,西面的耶律大石还在,南面的大越还在,这朝廷的开疆扩土之功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武人的“气运”还长久着呢! 文官是要从一开始就跟武人死掐么? 赵构之前的设想却是文官要等一等才会做出反抗。这是最明智的选择么,避敌锋芒。 因为现在武人只是在收复属于自己的失地,还远没有向文官领域伸手啊。 故而这突如其来的纷争真的叫赵构有些措手不及,他对文官们的选择有些气愤,可他却又不得不顾虑到宗泽的颜面。 宗汝霖那是内阁的第一任首辅,他的‘权威’必须得到认可。 赵构还称不上政治老手,官场的老油子,老阴比,可他对今日朝堂上的一举一动却都记在心里。 他记得十分清楚,今天文官这边第一个站出来的人不是户部尚书梁杨祖,而是宗泽本人,武人这边虽然有王渊站出来,但第一个出头的却是兵部尚书张所。 这个秩序可是有不对的。 一样是内阁成员的兵部尚书的意见被首辅宗泽坚决反对,可最后得到皇帝支持的却是张所…… 这个消息要是传扬出去了,甭管真实原由是什么,只消息本身的‘真实性’就能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赵构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前的一干文武大臣,尤其是重点看了张所,这人心中又是如何想的? 自己可不是打突然袭击,今日商议的事儿,昨天他就叫人告知内阁和五军都督府了。就是叫他们好有个准备。 就不信内阁方面和五军都督府方面没有关起门来好好地商量。 但现在两边的意见依旧大相径庭,更重要的是,张所也与五军都督府这边站到了一条线上,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张所要跟武人绑定呢? 他现在是兵部尚书,今日过后又会在朝堂和官场中引起什么风浪呢? 赵构脑子里短时间里转过很多的念头,但在面上,却是一如沉水一样平静。 “咳咳。” 轻咳一声,下头的臣僚们或许都没听到,可落在边上内侍耳中却如是雷震动。“肃静!” 文武诸臣低头凝神,知道赵构要说话了,或者说是近日里的这场纷争已经有了结果。 “上天有好生之德。西贼已为过去,今河套尽归汉土。党项遗民亦为我大宋子民也,岂能苛待?” 赵构拍下板来。 第四百四十八章 安定,朔方 先前的兴庆府,如今的安定府治朔方城。 城南大度民寺。 野利都旺从睡梦中醒来,利索的洗漱净身,走出僧舍,就快步赶往大雄宝殿。 “南无阿弥陀佛……”这是每天都有的早课时间。 哪怕西夏已经成为了过去式,哪怕昔日的兴庆府已经变成了如今的朔方城,灵夏之地也成为了现在的安定府,大度民寺却还照就存在。作为寺中的一员,野利都旺也一样照旧当着自己的和尚,而没有跟覆灭的野利家族一样,被赵宋一锅端的送入中原。 将党项人中的豪族大族一股脑的移民中原,这是宋廷治理安定府的一基本方略。 毕竟是有着一百多年光景的割据势力,想想历史上永乐帝在安南的遭遇,赵构怎么会重蹈覆辙呢? 将这些在党项平民中影响力巨大的贵族们悉数内迁,这就等于是把一支军队的军官全部剪灭,那这支军队就是再人多势众,也只能是一盘散沙。 “铛铛铛……” 钟声响起,大殿内的禅唱诵经之声平息了下,野利都旺睁开双目,眸子如大海一样平静。他真的很有佛性的,有着一颗向佛之心,不然也不会放弃家中的权势,出家剃度在大度民寺做和尚。 他可不是西夏危在旦夕时候逃进寺里做和尚的。 但人终究是感情动物,他野利都旺也是**凡胎,还没有修成神佛。如何能真的把家国全抛在脑后? 当他从早课的禅唱诵经中醒来时候,虽然还是满脸的平静,但是家族,家国,所有的忧愁却已经在这一刻绕上了他的心头。 哪怕大度民寺还是原先的大度民寺,一觉醒来,野利都旺往往都会生出有一种一切还都是原先时候的错觉,但事实却是无可改变的。 西夏忘了,野利家也彻底的败了,他身为野利氏子孙,看着这一残酷的现实却真的半分也无力改变。甚至他都不敢对他人露出一丝儿的抱怨声。 因为野利都旺很清楚,那些平头百姓们偶尔有两声抱怨,赵宋还能视而不见。然而要是他露出马脚,那安定府必不会视而不见。 时任安定府知府的前军中参议郭永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 “净能师兄,下地耕田了。” 僧舍里,师弟的一声话突然叫野利都旺从内心的活动中醒来。下地,耕田,这四个字真如冷水泼头,让心中一肚子愤恨,但却又无可奈何的野利都旺浑身都向外冒着苦涩。 下地,耕田。 放在一年前,这四个字距离他野利都旺是多么遥远啊,便是距离大度民寺的每一个僧人,那都是想也想不到的事情。 这种劳作与他们有关系吗? 即使灵夏之地的许多寺院行的都是汉传佛法,与河西走廊兴盛的z传佛法大有不同,但中原之地的佛教名寺的和尚们也没有下地干活的。 什么昼事农,夜参禅?那都是苦逼的不能再苦逼的寺庙才干的破事。 他们大度民寺可是兴庆府的名寺,百十年来屡受王家恩赐,名下只良田就有事物万亩,虽然西夏的和尚寺庙也要纳税,但大度民寺上上下下二三百名和尚的日子却也依旧过的滋滋润润。 根本都不需要向河西的z传佛法那样还要周边百姓的供奉,大度民寺仅仅是收租和每年的善款,上上下下就都能安心事佛。 但如此的好日子随着大白高国的覆亡一去而不复还了。赵宋夺取了河套,抄捡各地,那是恨不得把灵夏之地所有的田亩都攥在自己的手中。被涉及到的那些个西夏的达官显贵们,连年后过户归档的田籍都一概不算数,就是怕田亩被那些要抄家的达官显贵们给转移了去。又岂还能看着大度民寺无动于衷? 现如今的大度民寺,僧众还有三百余,寺下田亩却只剩下了两千亩还不足。 整个安定府境内的大小寺庙,都是如此的被宰割来。 不管你有多大的名气,就人(和尚)均五亩地。 这要是租给佃户了,那田租真是连和尚的吃嚼都不够的。 所以呢,亲自下田耕种,就成为了安定府境内诸多寺庙的必然举措了。 野利都旺在大度民寺的地位也不低,自然清楚他师傅智延法师已经使人赶去中原了。虽然在朝廷夺走田亩的时候根本没人为他们说一句话,但这也不以为着大度民寺跟中原就半点联系也没有。 就像河西走廊诸多寺庙与藏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样,灵夏之地的诸多寺庙也是党项立国后前后六次向汉地求取经文法典,从而兴旺发达来的。 很多寺庙的经文皆是以汉文刊注,而不是吐蕃文,也不是西夏文。 大度民寺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与中原佛门可有着一定的联系的。 过去时候这种联系只存在于佛法之上,但现在局势大变,那就显然有把‘联系’变得更加亲密了。 但是在这种改变发生之前,下地耕种却是野利都旺等人所必须做的事儿。 手中拿着锄头,听着身旁传来的耕牛‘哞哞’声,野利都旺整个人沉寂如大海。早在他第一次手中握起锄头的时候,野利都旺就知道自己没有起来反抗的勇气。 那个时候,安定境内一座座寺庙里全都是怒火三丈的大和尚,其中还有一些是如他这般的党项贵族子弟,而佛教在整个西夏上下都有着极重要的地位,他要真的来振臂一挥,怕是极可能会引得无数大和尚们起来响应,而他们一动,那些平头百姓牧民们还怕无人附庸吗? 打败宋军是不可能的,却总能叫赵宋付出一定的代价来的。 然而野利都旺不敢做,他就向之前的萧合达一样,自始至终都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待在大度民寺。 甚至在这几个月里还练起了该怎么的干农活…… 野利都旺十分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胆怯,那是一种不同于浑浑噩噩的痛苦。 他真就不如浑浑噩噩的过活下去,何必活的那么明白呢? 偏偏野利都旺就是这么明白。他一次次的唾弃自己,无数次地为西夏覆灭后仍旧站出来反抗汉人的党项勇士们念经祈祷,然心中的那股耻辱依旧像是燃烧的烈火煎熬着他的心灵。 …… 安定府东北的地斤泽。 这里是一片茫茫荒芜之地,隔绝在河套灵夏诸州与河东府麟诸州之间。同时这也是党项的一处圣地。 百五十年前,李元昊的爷爷李继迁得知族兄李继捧迫于内外压力,交出了夏、绥、银、宥、静五州之地降宋后,与亲信张浦等举旗反宋的地方。 而现如今,这里也依旧是一些西夏残余分子顽固抵抗的根据地。 “杀啊……” 一处不大的胡泊边,一场厮杀正在进行中。 第四百四十九章 叛徒 地斤泽,只听名字就能知道,那儿不缺水。而在茫茫的大沙漠里分布着一块块的茂盛的草场或水泽,天地造物的能力真的很神奇。 但有水有草场的地斤泽却从来不是党项人游牧的地方,除非是要对府州、麟州等地动兵,不然大批的党项人根本不会踏足这里。 因为在党项人眼中,地域广阔的地斤泽包括的不止是内里的水泽和草场,还有大面积的大沙漠。后者才是‘地斤泽’的主体存在。真要把沙漠去除了,把一块块水草丰茂之地汇聚一处,倒也不失为一块肥美之地。但谁又能做到这一点呢? 而且除了沙漠的威胁之外,水泽也是有危险的。 故而,地斤泽就只能是隔绝河东与河套灵夏之地的‘天堑’而已。 对于河东和关西之地的宋军言,没有足够的物资补给和熟悉地理的人做向导,也根本不敢轻入。 但现在的宋军呢,收复灵夏大地,缴获牛羊马驼牲畜数以百万,向导更是不缺,哪怕萧合达亲自带领宋军去追击李乾顺了,西夏境内也多的是人为赵宋效力。无论是物资补给还是向导,如今都是不在话下。加之前有李继迁的故例在,安定府也好,本处的驻军也罢,虽敢对地斤泽的党项残余视而不见? 那剿杀战自从宋军荡平灵夏之地后,就从未曾断绝过。 …… 黄沙与青草水泽交织的大地上,这里就是地斤泽。从空中鸟瞰,三支队伍正围绕着一个不大的湖泊交错而行。 那由西南向东北移动的必是一支党项的残余势力,他们赶着牛羊牲畜,带着毡房马车,有老有幼,有男有女。 而另外两支缓缓向它夹来的队伍,一支有五百人马上下,另一支则连五百人还不足,却显然是宋军。 在头顶青天的注视下,王德引着人马绕道赶去党项残余的前方,张宪带领着骑兵群则小心的躲过了党项的探骑,绕过一条弯弯的弧线,直插其队伍的尾后。平日里素净的脸上此刻已灰蒙蒙的一片,从昨日午后到今日的巳牌时分,近乎一整天的时间,虽然有过歇息时刻,可更多时候还是在紧张奔波中。 从接到消息到赶上这支党项余孽,可不就要争分夺秒么。 虽然奔波中吃了满嘴的泥巴,就是鼻涕的哼哧中都尽是灰尘。可他的这点辛苦却又如何能比得党项余孽们此刻的满目惊悸呢。 “都统,你看——” 米擒讹孝身前一名指挥使,一脸惊怖的大叫着,却是不远处的丘陵上忽的涌出了一支打着‘宋’字旗号的人马来。 是汉人的兵马,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一个个党项人尽皆亡魂大冒。所有的军心士气,所有的不屈斗志,在这一刻全完了。 张宪只是举起手中大枪,猛然前指。瞬间,低沉的号角声,传遍四方。 相隔不远的另一路宋军,魁梧如熊的王德,猛的发出一声怒吼,自己竟落后张宪那个小白脸了。舞起镔铁三股叉,呼啸一声,更加急促的催动战马。 快,快,必须更快。要不然就只能吃张家小白脸剩下的残羹剩菜了。 资历较之张宪更强,战功也更胜张宪一筹,只因为是姚家旧将,先天上就比张宪这种人差了一等。现在他领军为张宪的副从,王德心里自然是不服。 哪怕姚友仲甚得新帝的看重,大军平夏时,那也是响当当的一路主将。姚家的故事似乎已成过去。 可是,史书上白纸黑字的都记下来的事情,又岂能真的当做不存在? 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张宪的老子是兵部尚书张所,他本人在皇帝心腹岳鹏举手下崭露头角,这起点根本不是王德这种行伍起家的‘草根’可比拟的。 那再多的不服气,王德也只能压着、忍着、受着,这也叫他更是憋了一肚子火。 本来这场厮杀上,他还想着能先一步动手,“赢”张宪一次,出一口恶气。现在看,自己却又是落后了张宪一步,这叫他整个人都要炸了。 作为军中的悍将,王德很勇猛无畏。现在的他只想痛饮党项余孽的鲜血,来发泄自己的怒火。 他要冲上去,砍下那个米擒讹孝的脑袋。 王德的身后,一排排的骑兵,疾速催动着战马。隆隆响起的马蹄声,终于成为天地间唯一的音符。 彪悍狂野,满身杀气的宋军铁骑疾驰袭来。 而就在王德部加速而来的同时,张宪部已经杀奔了出来。他们斜斜举起刀枪,鲜亮的兵刃反射着晴空上阳光,让自己整个成为一片移动的银色光海。 党项人一片喧哗。 有那经验丰富的,立刻就从马背上跳起来,直接人立在马背,向声音响起的方向张望。 有的则匆忙的向其他人聚拢去,因为只有集结成一团,才能更好的应对这突然间杀出来的敌人。 只是这种人终究是不多。 眼下的党项余孽虽然有三四千人众,但扣除了女人和老弱后,骑得战马,舞得动刀枪的党项男丁还不足两千人。分部在前后十几二十里长的迁移人群队伍中(还有牛羊牲畜),那短时间里如何能聚集的来? 整个群体一乱,牲畜群再凌乱来,简直是乱麻一团,毫无章法。就是无有一个外敌,叫米擒讹孝整顿队列,都需要一个不断的时间。张宪又如何会给他们这个时间呢? 米擒讹孝打马奔上近处的一个小土坡,向着身后眺望,清楚地看到那升腾起来的尘烟,赤红色的洪潮若决堤的河水,直冲过来。 他眼睛睁大到了极限,好像要裂开一样。那么多的骑兵,好像从地里冒出来一样,已经快要杀到他们身边了。 这怎么可能! 自己的运气就那么的背?能跟一支杀入地斤泽的宋军骑兵撞个正着? 还是宋人的踏白真就牛上天了?能发现他部的踪迹,却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以至于自己派出的探骑毫无察觉? 亦或是自己手下出了叛徒? 米擒讹孝觉得前两个可能真心不大,然后脑子里迅速的就闪过了一个人的名字,是他吗? 曹德安?这可是太子的亲叔父啊。太尉曹勉孙也,曹贤妃之弟也。 米擒讹孝从来没有怀疑过曹德安。 因为自从耶律南仙母子去后,李乾顺的后宫就曹贤妃一人独大,其子李仁孝在先太子病逝之后,也成为了西夏的第一继承人,被夏主李乾顺立为太子。 如此这般的曹氏一族,虽是汉人,却又怎么会被党项人心疑呢? 但现在时候,米擒讹孝却不得不怀疑了曹德安,因为他手下近来投奔的人中,只有曹德安一个。 “曹德安呢?”米擒讹孝无视亲兵们焦急的眼神,切齿问道。这人平日就在自己左右的。 “曹太尉?”随从愕然。曹德安也是太尉,当然是虚的。可都这个时候了,米擒讹孝不赶紧决断来,还关心什么曹不曹的啊。 “曹太尉去了前军。”一随从说道。至于去干嘛了,他们不知道。没必要问,曹德安更没必要对他们说的清清楚楚。 第四百五十章 闻战则喜 先前时不时的就在自己眼前打转的曹德安不见了。 一刹那中,米擒讹孝的脸庞仿佛充血了一样赤红,心中彻底认定曹德安就是细作了。可惜,人不在他的跟前。 “走,速走——”米擒讹孝不再迟疑,当即下令。他身为党项大将,可不是初上战场的菜鸟。如何不知道眼下这么一来,其军人心涣散,战意全无,他这支人马算是完了。 米擒讹孝可不想死。尤其是这么轻易的死。 与其在这儿做螳臂挡车,跟宋人决死一战,还是早早带人逃去为上,这是保存有限的有生实力。根本不清楚张宪所部军力的他,还以为背后突然杀到的宋军有好多呢。 当下大声吆喝着周边的亲卫向前奔去。一是好沿途招揽壮勇,二是趁机去寻曹德安。 至于被他抛在身后的人群,米擒讹孝也是不得以下的选择啊。 留下来就是死。 与其所有人都完蛋,那不如叫一部分人先逃出生天。 “杀啊……” 张宪等人斗志高涨,奔雷的马蹄声完全掩不住直冲云霄的呼杀声。 而党项人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敌袭给打懵了。况且他们总共才三四千人,却前后拖拉出一二十里远,人力分散之极,如何能抵挡的住? 张宪他们铁骑突出,长驱直入,就像是朔寒的秋风在卷扫落叶,所向披靡。沿途上的党项男女真的比豆腐渣还不堪一击,不是跪地乞降,便是被踏做了肉泥! 漫天的血腥和惨嚎,铁蹄下肆意践踏着人只有一次的生命。赤红色的宋军精骑,所到之处只有一片血雨腥风。 米擒讹孝急速摧打着战马,就想早早的招揽些人手,向西边奔逃去。只要能钻进沙漠里,量宋军是不会紧追不舍的。 甚至他觉得自己带人窜到前方时候,那已经听闻了身后喊杀人的党项勇士们,都该已经聚集起来了。 可是王德部的出现却打乱了他全部的算盘。 “杀啊——” 挥舞着镔铁三股叉,就像是地狱里钻出来的夜叉,无人可挡他一回合。艳红的鲜血哧溅中,直入无人之境了一样。身后的宋军铁骑呐喊着杀来,就像是一股不可抵挡的大风暴。 “都统……”身边的随从们惊慌极了。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汉人这是要把他一网打尽啊。 米擒讹孝恨不能咬碎一口牙齿,“该死的!”大军前后夹击,他脑子里的突围念想是全灭了。潜意思里他就觉得自己不可能再逃出生天了。因为他觉得汉人是不会留下那么大的漏洞的。 然而,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米擒讹孝也不是白给的。 “大白高国的勇士们,跨上你们的战马,拿起你们手中的武器,用它们告诉我们的敌人,什么才是贺兰山上真正的雄鹰!”米擒讹孝咆哮着。 声音还在飘荡,他自己先就已经拔出了马刀。 这是一个挺有勇气的人。若是换做一贪生怕死的懦夫,此刻早已经在叫嗥着放弃抵抗,投降宋军了。 苍凉的牛角声从党项人的队伍中响起,这样的号角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他们队伍中响起了。 然而两面受敌的党项人已经完全丧失了自己的斗志,米擒讹孝在绝望之际想用号角声催促混乱的青壮们聚集起来,与敌人拼死一战,那是痴心妄想。 再说了,张宪、王德会给他们这个时间吗? 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他们已经完了。 宋军纵马疾驰,很快就跨越了这段不近的距离,蜂拥而至。那就好比一股巨大的风沙,而一个个党项人却如被大风卷起的枯草,他们不堪一击。 鲜血在连绵不绝的惨叫声中四处喷溅,头颅乱滚,残肢乱飞。 一排排可不抵挡的铁骑,像潮水一样漫过。 米擒讹孝已经消失在了马背上,纛旗被王德攥在手中。虽然落后了张宪一步,但他却好运的在乱军中找到了米擒讹孝,王德笑的好不开怀。 而随着米擒讹孝的落马。这场战斗也进入了尾声。从开始到结束,只用了一个时辰且都不到,男女老弱拢共三四千人的党项人就彻底臣服在了不到一千人的宋军脚下。 ——米擒讹孝被王德一叉子打下马来,对比斩将夺旗,王德更乐意生擒之。这样功劳更大。 米擒讹孝却不愿意被生俘,他被打飞出去攒到地上后,立刻就咬牙站了起来。紧随其后的亲兵看到他落马,也都疯了一样的去奋力搭救。 王德这边的宋军骑兵自然不会看着肥肉溜走,当下也纷纷挥刀舞棒的杀来。 两边厮杀激烈,双目尽赤,都跟失去理智了一般地疯狂砍杀。当这股疯狂尽头消散后,米擒讹孝已经被砍成一滩肉泥了。 战斗结束了。横尸地上的党项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内里绝大部分都是青壮,狼藉一地的尸体铺满了草场,让泛着青绿色的野草,染上了鲜艳的红色。 一匹匹失去主人的战马在不时悲嘶,浓重的血腥味儿飘荡在空气中。 张宪立在一处山丘上,看着一个个悲戚中的党项人在宋军的驱赶下,赶着牛马牲畜向南而去。脸上挂着与党项人全然相反的爽朗笑容。那股欢快的劲头,真的是与党项人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比。 宋军上下都在快怀大笑。敌人的悲哀,可不就是他辈军人们最大的快乐么?何况他们的快乐不仅是精神上的,更是物质上的。 这些个人和牲畜,在张宪等人的眼中,那就是行走的财富,是长着腿的钞票。 按照宋军的规定,每战的战利品,军中能留下一半,其中的三分之二,也就是总量的三分之一归属军兵和中下层军官,而余下的总量的六分之一归属高级将领和有司。另外一半归属朝廷。 换句话说,眼下这一战里的战利品中的六分之一,就属于张宪和王德两个,他们不需要向总管府分润战利品,但他们需要向军情司分润战利品。因为给他们提供情报的那人归属于军情司。 后者则是新成立的一机构,为五军都督府直辖。 当然,战利品中的马匹和骆驼除外,这两类大型牲畜是直接归入军中的。 至于牛羊牲畜,除了拿来一些吃外,余下的就是卖钱。甚至所属军兵还能用一个相对低廉的价格从军中直接买牛。唯一的要求就是这牛只能自己用,而不能转手赚差价。 故而,被利益二字驱使着的宋军将士,现在真有点秦人闻战则喜的苗头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国策 西北平夏之战结束的干净利索,纵然安定府与河西走廊还有少许不和谐处,那也只是磨合中少不了的小不愉快了,无伤大雅。 赵构看着安定府与河西走廊陆续送到的奏折,心中跟吃了蜜一样甜,不说灵夏之地的田亩与草场了,也不说此战缴获的牲畜,只是横山的铁矿和盐池就为朝廷再增添了两颗摇钱树。 尤其是盐池。 百多年来,西夏的青盐和雪盐可是行销东西南北,不管是辽人、宋人,还是高原上的吐蕃人,全都被覆盖笼罩。 只是落入宋室手中的这段时间,户部联手地方的提举常平司就赚取了近千万贯的财富,因为发行了新的盐钞了啊。这东西是真正的捞钱,还不引发民愤。而几处盐池的盐工也可以俘虏来充当,食盐成本低廉到极致,真的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只是盐池一项,就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不少亏空,更能十分之持久! 可这并不代表着赵宋的财政情况就彻底好转了。 赵构现在是挣得不少,花的更多。偌大一个国家铺展开来,真的跟无底洞一样,再多的钱也能花光。别的不说,只一个交通问题,宋室现在重点着手的也只是北境的边界,也就是沟通燕云与河北河东与安定府之间的交通,沟通安定府与关西六路之间的交通。如此都不知道挥洒了多少钱粮,户部做出的预算单,金额是以千万贯做单位的。而这要把整个中国都囊括进去,那开销之大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即便这种事情非是一年半载就能搞定的,钱粮支出也非是一下子就要到位的,那今年内的开销也是千万贯作单位的。 而这还只是今年赵宋诸多工作中的一环。 赵构只能庆幸自己不需要去做具体的细节工作,虽然仅仅是决策层的拍板就已经叫他忙碌不停。 也正是因为政务繁忙,天天脚不沾地的,现下他也就跟宗泽一样,对于年工作计划之外的事物爆发,十分反感。 因为那一旦有什么计划外的事儿爆出来,就会引起一连串的多米诺反应,牵一发而动全身,最后会给朝廷增加多大的麻烦,最后会给赵构增加多大的麻烦,那完全是无可估量的。 但墨菲定律在此,事情偏偏就会向希望的反方向偏移。 赵构看着西北战后的高收益笑的开怀的同时,意料外的麻烦事儿已经寻上门来了。 首先是吐蕃人,‘强盛’的西夏都被汉人打平了,河湟地区的吐蕃人要多乖乖有多乖乖。而更重要的是河湟背后的吐蕃,他们似乎也要献上自己的膝盖来表达和平的意愿。 同时,高昌回鹘与东、西喀喇汗国的人,还有东克普恰克人,也纷纷找上门来。 这喀喇汗国别看是天方信徒,却与宋王朝一直保持着友好关系,百多年中往来不绝。喀喇汗国归并于阗国之后不久,于1009年派出了以回鹘人罗厮温为首的使团携带地方特产前往宋朝朝贡。此后东西喀喇汗国就频繁遣使朝贡,双方交往不绝如缕。尤其是东喀喇汗国,自宋熙宁年间以来,朝贡更为频繁,远则一两年一次,近则每年一次。直至元丰年间方才停歇。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塞尔柱王朝攻下了布哈拉,西喀喇汗国从此在政治上成为了塞尔柱王朝的附庸。而东部的东喀喇汗国也承受了来自西方的巨大压力。转而与辽国更加的亲密起来,相互间聘问频繁,结为姻亲。 辽国别看统治重心在东方,但契丹商人的名头在中亚世界还是很响亮的。并且辽国疆土的最西方已经延伸到了阿尔泰山以西,已经挨着了中亚了。 那以大草原为载体的草原‘丝绸之路’可已经存在了二百年。对中亚各国影响深远。 然而数十年转眼过去,东喀喇汗国近来承受的来自塞尔柱人的压力愈发巨大,葛逻禄人近乎于独立,大汗与副汗之间隔阂深重,东喀喇汗国的实力降至了建国以来的谷地,偏偏辽国已经破灭,眨眼间西夏也成为了过去式,可不就叫东喀喇汗国再次盯上了赵宋么。 因为在西域的历史上,千年的时光中,它们已经被强盛中的中原王朝纳为己有了好多次,李唐时候,唐军更杀入了中亚河中地区,与强盛的大食帝国争雄于怛逻斯。 人至暮年的阿赫马德·阿尔斯兰汗,并不认为比之东喀喇更加衰弱的高昌回鹘能够抵挡的住赵宋的兵锋和伸来的触角。 虽然他觉得自己去勾搭赵宋,很是有点引狼入室的感觉,可他已经要死了,面对着塞尔柱人挥来的利刃,面对着汗国北部该死的葛逻禄人,还有更北方在背后隐隐支持者葛逻禄人的东克普恰克人,就是饮鸩止渴,他也认了。 所以,西喀喇汗国的使臣来了。前来中原的他们代表的并不是自己的意志,而是背后的塞尔柱帝国。加之凑热闹的东克普恰克人,或者说是东克普恰克汗国。 这个诸多部族联合起来的政治势力,随着克普恰克人的分裂衰败,已经不能对南方的各国各民族制造重大的威胁了。属于克普恰克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他们现在就是一个松散的部族大联盟,与里海西侧的‘兄弟’——西克普恰克联盟,占据着广袤的钦察大草原。 他们凑热闹一样的派人使宋,那更多是为了更近距离的旁观这场纷争——东喀喇汗国与宋帝国之间的关系,宋帝国对西喀喇汗国,乃至是其背后的塞尔柱人的态度。 这可真的牵动了很多人的心。 而且跟随使团前来的还有很多各国商人,这些人一路进到中原,进到汴梁,且不说他们对赵宋王朝的认知如何了,只一个通译问题,就让礼部上下焦头烂额。 “让礼部从汴梁的那些白番商户里抽取些人手,彼辈人手下定有精通番话之人,好解此燃眉之急。”然后还是要自己自力更生啊。 “此事了了,礼部当着手组建同文馆。” 对于这种‘突发’状况,赵构还能见招拆招。可对于东西喀喇汗国呢?对于塞尔柱人呢?那每一丝每一毫的态度分寸与赵宋今后的西进策略可都息息相关啊。 赵构这些日子里都不知道开了多少次会议。 因为整个西进策略,从地理探查到高昌回鹘和东喀喇汗国的解决方法,然后是对中亚各势力的解决,那都涉及到了赵宋帝国的方方面面。 在东面的女真没有被彻底干趴下之前,赵宋是不可能大手笔的用于西面的。而对金人的战事,谁敢说就一定能顺顺利利? 辽东关外那么广阔的土地,金人若不正面相抗,那都不知道能绊住宋军手脚多久呢。更没人能估算出对金作战的钱粮军需之耗费来。 如果把女真打平了,可国库里却空荡荡的了,那要施行西进策略,却又要一定年月的积累…… 总之,赵构很有种眼冒金星的感觉。 第四百五十二章 悲催的萧合达 阿尔泰山中,一行人衣衫褴褛,神色惶急,在山间谷地打马狂奔,偶尔回头张望,身后的树丛摇曳,鸟兽惊鸣,都能让他们胆颤心惊,唯恐是大队追兵已经扑近。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过是如此罢了。 几个一路奔逃已经把魂儿都跑飞了的人,现在就是那惊弓之鸟。 “主人快走。” 一马攒倒地上,马背上的那人一个翻滚下来战马,刚稳住身子,就对那兜回马头的萧合达大叫。 “走,快走!” 李察哥的人就在背后紧追不舍,这个时候的萧合达已然到了山穷水尽时候,连一匹多余的马儿都没,难道叫这些都已经口吐白沫的战马担负两人么? “走!”萧合达两眼血红,狠狠的叫吼着,就如受伤的孤狼。咬牙朝着那人一抱拳,带着另外几个忠心亲兵决然转身,继续奔逃。 从来没有想到投奔耶律大石会落得如此命运的萧合达,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逃到汉儿治下,将李察哥与耶律大石合流的消息转告赵宋,好为自己报仇。 至于赵宋又会不会把他这个‘叛徒’给剥干洗净后切吧切吧剁了,萧合达根本不在乎。 因为在耶律大石把他卖给李察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死了。 之前他带着宋军,死追债李乾顺的屁股后头,在茫茫大草原上捉了好几个月的迷藏,才最终砍下了李乾顺的脑袋,出了胸口的恶气。 然后萧合达没有就此解甲归田,反是趁着杨惟忠不备,带着数百心腹逃奔耶律大石麾下。 辽国还有一线希望。在北庭休养生息数年的耶律大石,在萧合达眼中就是契丹最后的希望所在。 当初的回鹘在草原霸主地位动摇之后,都能收拾好家底往西面撤退,要不是回鹘势力走的干干净净,当年的契丹人还不见得能迅速的就在辽阔的北方大草原上建立起自己的霸权。 更早时候还有西迁的突厥和匈奴,哪怕后者已经销声匿迹,可突厥却还有存在,便是西部那个庞大的塞尔柱帝国当中,突厥化的部族也比比皆是。 回鹘西迁后一分为三,二百多年过去了,实力已经衰弱到了极点。但即使如此,那也依旧有着二百多年历史呢,可不就是契丹的好榜样么。 以契丹如今的局面,就是能再增命一百年,那都是绝好的结果了。 所以,耶律大石在萧合达心目中,那完全就是一座指引方向的灯塔,是一希望之珠。 他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耶律大石,背弃了刚刚投效的赵宋。可他一万个也没有想到,当自己带领着手下的四五百亲信投奔耶律大石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耶律大石与李察哥在谈笑风生,在把臂言欢。 萧合达在过去一段时间里都做了什么,那是任何一个党项人都不会忘记的。李察哥恨不得一刀砍了萧合达的人头。然而耶律大石怎么也不可能这般的将萧合达交出去。他手下的重臣大将,可都是契丹人啊。 萧合达帮着汉人把李乾顺的脑袋给砍了,这是给所有的契丹人都出了一口恶气。这是他们契丹男儿里的第一等好汉。 耶律大石打着复兴契丹的旗号在北庭休养生息,现在明着卖萧合达,那是自毁根基。就是再想收纳李察哥,他也不会如此不智。 所以,萧合达最初时候还是很风光的。但他忘记了这个世间最可怕的是人心。 不过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是怎么从契丹英雄变成‘祸国’贼子的呢? 萧合达自己都懵逼。 耶律大石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一切,叫他根本无可分辨,根本反驳不了。 板上钉钉的罪名下,萧合达自然清楚是谁下的黑手,在北庭能有资格如此摆布他的人,只有耶律大石一个。不愿意坐以待毙,就只能逃。 萧合达之前就已经背叛了赵宋,自然不能东归,也不可能向西去。他就只好向北,向阿尔泰山奔去。 结果,李察哥带人就如饿狼一样死死的追着他不放。 只是两次厮杀,萧合达手下的人就死伤殆尽,现在他也调转过头来,直冲着东方赶去了。 因为他要报复! 当初他就报复了李乾顺,报复了西夏,现在他就要继续报复耶律大石和李察哥。 至于这会不会把契丹仅剩的那点希望给磨灭了,萧合达半点都不在意。 能为了党项人而向自己人下手的耶律大石,那本身就已经不是契丹人了。 至少萧合达是这么认为的。 风儿吹过脸庞,秋季里的阿尔泰山风景是很美的。桦树林、落叶松、针阔混交林,美丽整齐而简单,绿色的草地上不时的绽放着紫色、红色的小花,山谷中还有河流穿过,水面平静如镜…… 萧合达却半点欣赏美景的心情都没有。现在就是咒骂耶律大石不是契丹男儿的心,他都没有了。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跑去汉人那儿,把耶律大石给卖了。 所以当他被一群乃蛮人给围住之后,萧合达脸上反而露出了轻松的笑。 乃蛮人是北方大草原上的一个部族,实力不大,历史可追溯到突厥时代,西边的东克普恰克汗国中就有他们的分支——奈曼人。 这个部落早期臣服于契丹,耶律大石西来的时候还受过乃蛮人的帮助,但在赵宋击败女真,把自己的影响力施加于草原之后,乃蛮人就也随大流的向赵宋臣服。 萧合达也不知道这一“臣服”在最初时候是不是只做个样子,可他知道,当西夏灭亡之后,乃蛮人的这一臣服就绝不会有假了。 夺取了河西走廊的赵宋帝国,触手已经伸到了西域,而在北面的大草原上,一个个部族更乖乖的臣服在了宋军的铁骑下。 这不是被宋人给打败了,而是一种大肆。 赵宋驱赶女真灭亡西夏,气焰嚣张,国力强盛,远看不到衰落的时候。连阻仆人在跟宋军几次碰撞后都选择了臣服,乃蛮人这样的小部落就更是如此。 这跟历史上整个北方大草原直接臣服在了女真脚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第四百五十三章 耶律大石的神助攻 撒里雅看着眼前的萧合达,喜欢的嘴都合不拢了。 “萧合达!” 这不是背叛了赵宋去投奔耶律大石的那位么? 乃蛮人早就收到消息,近来密切关注北庭的耶律大石部的动静,没想到自己竟就捉到了萧合达。 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这要是把人送交宋人那了,不知道能为乃蛮部换回多少利益呢。而上头的部族大佬们吃的满嘴肥油了,他作为办事人自然也少不了好处。 “李察哥?还当自己是西夏的晋王啊?” 对于后者使人传来的话,撒里雅不屑一顾。 而且不提李察哥的反应,也不提耶律大石得信后的动作,就说萧合达本人的价值,那真的很不小。 乃蛮人用最快的速度把消息传送到安定府,还留守这里的姚友仲听闻消息后人都有些懵了。 因为乃蛮人用的词汇不是他们抓住了萧合达本人,而是萧合达主动投效来的。 这么描述,乍然一看乃蛮部的功劳就小得多了,但结合紧追着萧合达不放的李察哥,以及萧合达肚子里的秘密,这乃蛮部‘抓’到人并且安全的把人送来安定府,这功劳真就小了么? 当初主动背弃赵宋的萧合达,现在竟然自己寻上门来了,事情变化真太奇妙了啊。 不过当姚友仲听闻了萧合达交代出的秘密后,就更是感叹的叹了口气。“不愧是耶律大石啊。” “能看到我朝下一个目标在东不在西,这不稀罕,但人家立刻就敢动手,这就非常人所能为了。” 汴梁皇宫里,赵构拿着姚友仲送来的奏折,已经使人喊来了内阁重臣与五军都督府一干军头。 “诸卿看,现下又当如何处置?” 声音中一股久违的欢快溢于言表啊。 那东西喀喇汗国的事儿还没有最终敲定呢,赵宋收东喀喇汗国当小弟不难,难的是这般做会不会刺激到西喀喇汗国和其背后的塞尔柱人。 要知道,东喀喇汗国内部很不稳定,葛逻禄人近乎于独立,其他不听话的部族也多的很。这要是塞尔柱人受到了刺激,转而大力支持起了葛逻禄人,怕东喀喇汗国马上就要四分五裂。 这对赵宋日后的西进策略显然是不利的。 因为在你很难一下子把某地给同文化的情况下,和平进入,显然比舞着刀枪杀进去要好得多啊。 哪怕那东喀喇是天方化的。 赵宋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时间不够,最尴尬的问题就是明明影响力已经扩展到了中亚,偏生没有把手伸过去。 女真才是赵构接下来的目标。 只有把金人解决了,赵宋才能无有后顾之忧的西进。而至于南面的大越,说句大实话,赵宋高层现下早就不把它当回事儿了。 只要岭南的守备军和水师组建完毕,都必须要从中原调动人马,只用岭南的军兵就能轻易地将这个国家给荡平了。 毕竟大越那地方,中原与之交锋,难就难在其北部那连绵的大山。可要是有一支强大的水师配合,大军便很简单的就能绕过不便于厮杀的山区,直捣其国都。 这样的一个国家,根本就不放在赵构的眼中。 他接下来的目标是女真,是金人。 后者的难度更在党项人之上,因为党项人的生存环境远不能跟东北相比,尤其是女真人的老巢,完颜部的地盘都已经是后世黑省的冰城了。 那地方在21世纪都叫一个冷,现在又是小冰河时期,连广州都飘雪,这东北就更是寒冷了。 女真人若是撑不住了,躲进了老家的深山老林当中,赵宋要废多大力气花多久时间,才能把之彻底碾碎啊? 这些都是未知数。赵构等君臣,又如何会对西面动手? 可是他又不能不收下东喀喇人的膝盖,否则大宋朝的脸面往哪搁呢? 塞尔柱人事实上也清楚东喀喇汗国自己是吃不到嘴里的,因为他们自己近些年的日子也不好过。如果赵构是一个精通世界历史的砖家的话,他就该知道,塞尔柱人的辉煌也即将落幕。 后者在一代强主马利克·沙一世逝世之后,也陷入了内乱和纷争之中,马利克沙的几个儿子纷纷自立为王,几经厮杀之后,现任素丹艾哈迈德·桑贾尔才得以成功上位,但大塞尔柱帝国的分裂却是不可避免的事实了。 历史上的艾哈迈德·桑贾尔就因为东西喀喇汗国的利益而同西进的西辽王朝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结果他组织起的十几万联军却在撒马尔罕以北的卡特万草原之战中被耶律大石以少胜多,彻底击垮。曾经一度辉煌的把巴格达哈里发当做玩物来装饰自己权威的塞尔柱帝国,旋即覆灭,只剩下零星的小素丹国还继续存在。 艾哈迈德·桑贾尔对东喀喇汗国当然有奢求,然而局势变化的迅速,他现在已经不想着把东喀喇汗国收入囊中了,而更希望能与强盛的赵宋王朝‘和平共处’。 双方就隔着东西喀喇汗国对峙,把东西喀喇汗国当做彼此的隔离带,从而避免爆发冲突。 哪怕当年的怛逻斯之战已经过去了小四百年,中亚各国早就忘记了东方帝国的厉害。可艾哈迈德·桑贾尔却清楚,以现在塞尔柱帝国的实力,那已经无法去迎战一个强壮的挑战者了。 作为现下的中亚霸主,他更乐意‘化敌为友’,好让塞尔柱帝国毫无风险的躺在中亚各族的身体上继续作威作福。 事实上艾哈迈德·桑贾尔的目标已经很保守了,毕竟他是中亚霸主啊。这般的追求真的有点丢份的。 但很可惜,哪怕是如此的追求,赵宋都不可能满足他。 由他坐上了大宋的皇帝,华夏的脚步又怎么能一直在东亚这一亩三分地上转悠呢。 正在汴梁君臣感到为难时候——赵宋要是不答应,塞尔柱人哪怕是脑残,那也该把赵宋列为敌人了,萧合达偏偏发来消息说耶律大石在准备西征! 这可真的久旱逢甘霖。偏偏这耶律大石为了自保,就是不想给赵宋当甘霖都不成的。中亚之地可没有多余的地盘来给他立足。 “陛下,这耶律大石一动,于我朝而言,反是一大庆事也。”宗泽的两眼都在发光。这些日子他是睡觉都不安呐,实在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来,似乎最后只能舍弃了西部的利益。 要是叫塞尔柱人拿下了东喀喇汗国,再给他们几年时间夯实基础,然后利用信仰来抵制赵宋,那日后宋军再要杀入河中地区时,难度可就抬升的太多了。 但即便如此,赵宋也不可能放着东边的女真人不动手啊? 正愁的焦头烂额呢,耶律大石却来了一个神助攻。他这一动啊,可真就解了大宋的难题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 南洋暗刃 趁着强劲的东北季风,一艘大海船正乘风破浪,向着南洋驶去。 冬季里的南海气温依旧舒怡,哪怕北地早已经是冰天雪地。 赵信立在高高的船艉楼上,迎面吹着风,脸上即浮现着激动,也表露着忐忑。这是钻入敌人的肚子里头行事啊,真要露出马脚,别看他姓赵,乃大宋宗室也,也一样免不了送命。 因为他的任务是细作勾当啊。 这艘船上运载的几十号人,一半是这段时间朝廷暗中收拢来的白番。 锦衣卫对这些白番进行了为期三个月的培训,现在将他们送来南洋,那就是要潜伏下来。探听三佛齐等土著藩国的情报是一,探究南洋的天方人势力是第二。最好是能跟天方商人扯上关系,同当地的教团长老们搭上腔。 这些白番绝大部分也是天方人,但他们或是走投无路的天方人,或是被人当做奴隶买卖的天方人。 主要来源是东南沿海的几座商贸重地,或是西北的大草原上。 被赵宋帝国收拢了后,很自然的就顺服了来。 毕竟国家这东西对这个时代的人言,还有些奢侈。在城头变化大王旗甚是普遍的中亚,一个王朝从初兴走向灭亡,也就百多年的时间,这些天方人从出生的那一日起就听多了起起落落的故事。更别说即便是天方世界里都不是塞尔柱人一家独大,这些天方人的国家观念相当薄弱。 在调教这些白番的时候,更叫锦衣卫感觉到‘坚韧’的还是那信仰两个字。但是在生死面前,信仰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毕竟天方信仰的传播,那也是一手持刀,一手持经书而来的。 总之在生存面前一切都可以改变。 阿卜杜拉曼此刻就温顺的跪倒在一尊玉皇大帝神像下,心中念念有词,祈祷着这位大天尊能保佑自己平安。而至于自己死后会不会下火狱,在该信之后,他就不想这事儿了。 就跟那教官说的一样,真神也好,大天尊、道祖等也好,就算都是真神,那也重要有地盘的。他阿卜杜拉曼该信之后,就是大宋朝的人了,即便日后死了,那也归大宋的神仙管。真神这个才出现了区区三四百年的小神,又凭什么能大的过玉皇大天尊和道祖这种几千年前就已经存在的大神? 人都是会心理建设的。当人下了一个决定之后,他就会在接下的时间里为自己寻找无数的理由来让自己坚信那个决定是正确的。 阿卜杜拉曼就是如此。 船队里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少,就是一些还有些勉强的,实则也已经拜了老君了。 而除了他们这些锦衣卫要投放去的细作,船上还有百十号人手,里头有随行的船员,也有转职护卫。毕竟这个时代的大海上可不讲仁义道德,所谓的船主,一个个全兼职海匪。 要是这艘船半道上被人给劫了,那可是出大事了。 船只没有直抵旧港,而是进了淡马锡。后者也仅仅是一个不大的小海港,但它的名气却不小。因为这个海港乃是一个赵宋王爷花银子从三佛齐手中买下来的。故而,这淡马锡海港还很简陋,可名头却早就传遍了南洋各界。 不管是白番还是土著,全都知道淡马锡未来的前景,绝对不可限量。 因为那些华商的海船先天上就会朝淡马锡涌去,尤其那地方的地理位置还很突出。 不过这淡马锡到底只是租界,而不是大宋领土。这里的行政和军事体系,也只是那位大宋亲王的私有财产,而不是归属赵宋帝国。所以军事力量并不强大,更因为之前租赁时候签订的契约,而让三佛齐对之有严格的限制。 码头栈桥还是那种由原木搭建的简易栈桥,船只靠入了泊位,卸下了大量的物资。 从绫罗绸缎到瓷器漆器,从药品茶叶到笔墨纸砚,南洋各国有太多的物品供给要依赖赵宋了。 此外还有一些军器,但数量不大。因为淡马锡的军事力量有限么。 但除了那些要释放的细作,船上多少还有几个从本土搜罗来的各类人才,包括两名大夫、两名裁缝、两名兽医、两名泥瓦匠、两名铁匠、四名木匠。 赵楷也是“老子的队伍刚开张,十几个人七八条枪”,兼之淡马锡环境特殊,只能蚂蚁搬家一样,慢慢的往岛上倒腾。 像纳土纳群岛,还有麻逸,也就是后世的吕宋,那里的港口建设速度在这个时代里可是超级神速的。 赵信也跟在队伍中下了船,淡马锡情报站的负责人笑容满面地前来迎接。这可是他的顶头上司。 而此时的吕宋港,也就是后世的马尼拉。 一艘挂着狮子旗号的天方大三角帆船正缓缓地驶入港口,船主优达摩立在船艏,看着短短时间没见,就变得面目全非的吕宋港,心中直有一股忍不住的惊讶。 上次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吕宋港连城墙都还没建城,但现在这里却连灯塔都快要完工了。 岸边,早等候着的市舶司官员,迈着有条不紊的步伐,带领随从登上了海船。早在船只入港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做着准备了。 因为这商船在被允许入港之前,是只能停泊在马尼拉湾海面的。 很隐蔽地接过船主放在他手心的几块宝石,官员这才慢吞吞地进入船舱,开始检查其内装载的货物。 “都是上好的铜锭、锡锭和棉花,全是免税的战略物资。好吧,优达摩船长,你可以去报关了。快点办理手续吧,我得恭喜你做了一笔好生意。我大宋近来铜价又有新的增益,现在铜锭的行情非常好,你赚大了。” 这官员乃是一个在南洋出生的华裔,抽检了一些货箱后,立刻朝那船长笑着说道。 不要奇怪为什么这样的人能在马尼拉的市舶司有了一席之地,他们能说土著语言和天方语言,甚至有的还能懂得天竺的泰米尔语,那就是市舶司最需要的人才。 优达摩就是一个来自天竺朱罗帝国的商人,从天竺大陆向南洋贩卖铜锭、宝石和布匹,那是一个稳赚不赔的好生意。只要他没有碰到风暴或是劫匪。 第二次跑吕宋航线就能大赚一笔,这叫优达摩很是高兴。陌生的商途总能让很多人‘不战自退’,而也就是那些没有冒险精神的人,才能叫优达摩在刚刚结束的第一次吕宋贸易之后,短短上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就完成了自己的第二次贸易之旅。 他根本没有返回朱罗,而是在旧港大肆收购了中国人所急需的铜锭、棉花等物资,然后再次来到了吕宋港。 第四百五十五章 东海 日本佐渡岛上,一群穿着统一毛毡工作服、留着短发的劳改犯们正挥舞着铁锤、榔头,在海边一处石场里破碎石子。大块的石头已经被药粉炸开了,但接下还需要人力破碎,然后才能用来铺路。 而至于说水利锻锤/破碎锤之类的便利器械,对不起,佐渡岛这儿一切从简,还没能安装这么高级的设备。 而劳动中的这些劳改犯也都是汉地的重犯,或是契丹、女真、党项等族中的顽固战俘,赵构使用起他们来半点也不手软。 这佐渡岛开荒,可是很需要人力的,不用这些人上,难道还要工部花钱雇人么? 至于这些人为什么都留着短发,却是他们在服刑之初就已经被剃发了。不剃没办法啊,顶着长长的头发来开荒,虱子、污垢横生,卫生问题根本无法解决,只有秃了才是干净。 而至于劳改犯们愿不愿意剃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可由不得他们。 何况剃了发的一天三顿饭:两干一稀,天天还能混点肉沫鱼干吃吃。不剃发的就只有一干一稀两顿熬着,干的活还要更艰苦些,别说契丹、女真和党项等族本就有秃顶的传统(秃顶不代表秃头),就是汉人也没谁能扛得住。 再大的规矩也大不过自己的小命,也抵不过自己的肚皮嘛。 而且他们都被扔到大海里了,除了拼命的干活,争取能早点逃出生天,那边上就是没人盯梢他们,也没人能逃跑不是? 他们能往哪里逃啊? 自从赵宋与日本洽谈合作之后,岛上为数不多的日本人就都已经迁去内陆了。现在这地方除了驻军和被发配来的劳改犯外,就是一支支探矿队了。 佐渡岛上的一切都是在为了不久后的金银矿开采而准备的,捎带着给刘子羽带领的海上兵马做一下物资的中转站。 所以劳改犯们才会那么苦逼,因为他们的工作量极其巨大,既要修筑港口,又要开辟交通。日后更要下矿坑的干活。 也是在说,眼下只是顶着寒风在海边碎石,这都是轻松的干活。 虽然佐渡岛没有什么天然良港,不过作为一个海岛,要搞一个如今条件下的海港,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么?又不是要把水师基地建在这儿? 如今的佐渡岛除了这五六百正规军兵外,就是上千人的勘探队,分做多队,在有经验的大师傅的带领下,翻山越岭的在佐渡岛的山峦间埋头苦干已经大半年了。效果是极显著的! 然后就是众人数多大两千多人的劳改犯了。 总数不下四千人口呢,这数量较之佐渡岛本有的人口也不见逊色了。 日本政府口上说的很好听,但实际上还是在对岸的越后、越中地区增置了兵马。但相对比日本官府的小心和谨慎,越后、越中的商人们却是高兴了。因为背靠日本,佐渡岛的开荒所需,无论是粮食,还是日常工具,很多都是直接从日本采购。 这可是四千人口呢,他们的物资所需,哪怕诸多劳改犯的待遇根本不能与军兵和勘探队相比,但总计量也不可以小觑的。 因为劳改犯们干的也是力气活,只要乖乖听话,每日两干一稀,那也是要叫人吃饱肚子的。 如此就让临近的日本商民都收获了不少的好处。 因为赵宋从日本采买物资时候,那出手是极其大方的。不说日本的物价了,只说就近采买的便易和对佐渡岛开荒的促进作用,那就叫赵宋官府根本不会去计较那么点的小钱。 如今的佐渡岛那就是一副热火朝天的劳动模样。甭管是不是自愿的,一个个都在紧张劳动。 就是驻岛官兵都一个个忙的脚不沾地。 因为这碎石和运送的差事,不止是劳改犯们在做,军兵中也有人在做。 除了必要的警卫和监视工作之外,每天总有一半的官兵忙碌在石场上。这也是佐渡岛短短时间内就能建造起一座漂亮的石头据点的最根本原因。 勤奋。不止是劳改犯们被压榨的不得不勤奋,连岛上的军兵和勘探队的人员,都一个赛一个的勤奋。 这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奖励,只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的潜移默化。 当初赵宋刚登陆佐渡岛的时候,这里虽然也有几个日本村町,但木质的房屋显然不符合宋军的追求,便就是拿来做牢房都不安全。 何况他们接受的指令就是建造一座石头城,佐渡岛的利益,宋军官兵、勘探队员和劳改犯们不知道,汴梁城的赵构却心知肚明。谁敢保证,日本人在洞悉了佐渡岛的利益之后,就不会发兵来打? 所以立足未来,那打造一座坚固的堡垒就是必须要做的事。 这佐渡岛上的人丁,甭管是什么身份,从上岛的第一天起,那就加足马力的投入进了建设之中。 现在别看佐渡岛已经初具规模,但习惯已经养成了,停不下来了的。何况当一支支勘探队的成果不断被汇总之后,谁还不清楚佐渡岛代表着什么啊? 那更是咋看都绝对不安全。别说一座石头城了,那就是三座石头城,也堵不住所有的路。 那么,如何解决这一难题呢?惟独死劲干。 三座石头城不成,那就五座;五座石头城不成,那就来十座。只要搞得多,总是能把路给堵死的。 这就跟西边半岛上的高丽人一样,面对着宋军的威胁,他们也是在不停的堆积军队。尤其是在釜山。 后世棒棒的第二大城池,在眼下时候还是一个小渔村。 宋军以防备女真为借口,以高丽朝背弃赵宋向女真称臣为理由,很顺利的从高丽的版图中割下了几块血淋淋的肉来。耽罗岛是也,釜山亦是也。 高丽一直是契丹的属国,根本没有对赵宋称臣,可面对宋使的问罪,朝野上下却没人胆敢拒绝。他们谁也不曾料到,赵宋竟然能在战争中反败为胜,且不仅没在野蛮的女真人手下吃大亏,反而反推了女真,一举光复了幽云十六州。让宋金之间的局面有了根本性的扭转,这完全出乎高丽朝野的预料。 于是,就像当初选择苟且的恭顺女真一样,高丽也向赵宋献上的自己的膝盖。 但这绝不意味着高丽君臣愿意看着赵宋一方日益蚕食高丽。 那可比21世纪的后辈子孙们有风险意识多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 海东总管 刘子羽紧了紧身上的裘衣,漫步在釜山港的码头上。 作为对金攻势中的海上兵马的总指挥,现任的海东总管,他现在对自己的职务半点意见也没有,脑子里唯一感到忧虑的就是如何更好的去完成这一任务——从抄断金人的后路。 从混同江,也就是后世的黑龙江入海口驶入,夺下那儿的奴儿干城,然后大军溯江南下,就能一路杀到完颜氏发家的老巢去了。 不管是历史上的岳王爷念念不忘的黄龙府,还是赵佶父子被关押的五国城,都在混同江沿线。 当宋军主力从陆路向东北发起猛攻的时候,金人纵然不敌,也必会集结主力前来应战。这就给了刘子羽趁虚而入的大好机会了。 而水路宋军的出发港口便被定在了釜山。 这里远比虾夷地适合,因为背靠着高丽,所需的诸多军需物资里,不少都能从高丽就地采买。 此时的釜山港,寒风刺骨,一片冰天雪地。银白色已经彻底覆盖了整个港口。可即便是如此的气候,在洛东江东岸的釜山港区,大群的高丽民壮仍旧在被人驱使着修建码头栈桥、仓库以及公路。由于高丽和赵宋交好么,釜山港作为高丽开埠的主要贸易港口之一,在这儿的可不只是宋朝的军民,更有许多两国的商贾。 因为大家都看好釜山港的未来,纷纷前来购地、定居、经商。而且赵宋对釜山港的商贸,也根本就没有做大的限制,里头不知道混杂着多少高丽官府和世家大族的耳目呢。 但这也促进了釜山港的发展不是? 随着冬季的来临,已经在虾夷地站稳脚的宋军便次第开拔到釜山港过冬,釜山港固然是大本营,但虾夷地的作用也是十分突出的。那里远比釜山距离混同江的入海口更近。 早在釜山、济州、佐渡等地开始建设的时候,宋军也同样登陆了虾夷地。并没有依靠武力手段,而只是用布匹、瓷器、丝绸及少量铁器,便从虾夷人手中换得了三块租地,大致就是后世的函馆、札幌和雅内三地。 在那里修筑码头和仓库,作为日后战争开始后,海路兵马的后勤转运站。 否则从釜山到混同江入海口,那可光直线距离就有四五千里地的。 那包括佐渡岛在内,这些就都是这条漫长的海上运输线的中转站。 一支支宋军汇聚到釜山,叫彼处的兵马从本初的千把军丁,迅速暴增到五千人。但这五千人的目光真的是只盯着北方的,刘子羽以下众人,真没谁打算对高丽动手。 可是高丽人不这么想啊,尤其是刚把自己的外公干掉没两年的高丽王王楷。当地州府,乃至是整个广庆道,以及周边的全罗道和杨广道的官员和世家大族们,全都对釜山虎视眈眈。 他们才不会彻底的相信赵宋的承诺呢,看到一支支宋军汇聚釜山,就一面如临大敌地整军经武,一面通过商人刺探内里的消息。官面上还叫人向宋军送来了不少猪羊慰劳,以探听风色。 刘子羽才不管高丽人相信或不相信呢,他觉得,即便放高丽人一百个胆,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主动向赵宋开战。既然如此,那高丽人自己紧张自己的,又能干他屁事呢? 但刘子羽如此的作为,却叫高丽人更是惶恐。不止一个怀疑宋军有所图谋,不然怎么就这般平静呢? 于是,广庆道、杨广道和全罗道的兵马就不停的被增加。只是近俩三月里,王楷就向南方征调了四五万军兵。 刘子羽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他现在,脑子里只想着开春后的战事,向着战争的走向问题。 跨越四五千里的海路,然后还要走过几千里的江上水路,如此才能深入到敌人的核心部位。这在历朝历代的战争史上,根本上绝无仅有的事情。 刘子羽现在是在开历史先河,完成一件前无古人的事情,他能不绞尽脑汁的费尽心思么? 可惜。即便是高丽,对女真地理的认知也有限的很,对于混同江以北区域的地理地势更是毫无所知。 高丽这地儿,与女真还是比较贴近的。哪怕是契丹人当老大的年代,高丽北部的长白山部,西面的鸭绿江部(提示一下,这个时候的鸭绿江东岸的广大区域还不属于棒棒),西南辽东半岛的曷苏馆部,那都是女真人。 女真人也分熟女真和生女真的,像鸭绿江部和曷苏馆部,这都是已经被契丹半同化的女真人了。跟混同江流域的完颜女真,跟图们江流域的长白山部,那是有着极大的不同的。 高丽人即便与长白山部女真有着一定的往来,可对于混同江的地理地势,也是一问三不知。 所以,刘子羽他所能做的就是为自己的进军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无论是军兵作训,还是物资补给,包括民壮夫子,他都要做到最好。因为只有保持最佳的姿态才能迎接‘未知’的挑战么。 所以,王楷别说是往广庆道等调集了四五万兵马,他就是把手头的军兵全调来了,刘子羽也不会多晒去一眼的。 “哈哈,哈哈——” 刘子羽停下了脚步,看着不远处校场上已经操练起来的军兵,满眼的欢喜。 釜山只有不多的五千宋军,但是这些宋军的精气神与刘子羽先前带过的宋军,真的是天差地别。甚至可以毫不客气的说,除了军装是一样的,现在的宋军跟过去的宋军,就再没什么相同的了。 作为一个战场上走过来的将领,谁愿意领一群孬兵呢?刘子羽看着现在手下的兵就高兴的合不拢嘴,哪怕这些军兵已经归他麾下好一阵子了。 毕竟不久后宋金双方就要开打了。他刘子羽能否建功立业,还要看这些将士有不给力。 “总管相公,高丽人传信,猪羊已经出城,最迟下午便能送到釜山。”一名文书奔来告诉刘子羽道。 “啧,早就该到了。都是高丽这些个自以为是的蠢货作祟。”行军打仗后勤第一,刘子羽部又是担负着极重要任务的军队,其伙食待遇较之陆上兵马更胜一筹。 “一群腌臜撮鸟,回头来本总管再跟他们算账。”他可是海东总管,高丽、日本和虾夷地都在其辖区之内。 第四百五十七章 选妃 日子过得挺快,转眼就到了韦太妃的诞辰之日。 后宫嫔妃母以子贵,赵构做了皇帝,韦氏的地位自然就水涨船高,然礼法制度在,韦氏再怎么着也活着做不了皇太后。因为赵佶的正牌皇后郑氏还在,人家现在才五十岁,身康体健,再活三二十年似也不在话下。 这就是汉家制度。 历朝历代千年以降,当皇帝是庶子即位时,嫡母、生母同时在世,只可尊嫡母为皇太后,生母则为皇太妃。只有当生母死后,方可追封其为皇太后,以此明嫡庶。同样,皇帝也只有在嫡母已去世后,才能遵依旧健在的生母为皇太后。 这就是封建礼制下的尊卑,就是所谓的嫡庶有别。除非赵构愿意为此事大起争议,不然韦氏真就一辈子也坐不上皇太后。 因为赵构他时间有限啊。也正是因为他时间有限,才不想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上。 但即便如此,韦氏诞辰之日,对于皇宫内外,那也都是一件大事。场面上都有些逾礼了,但朝野上下谁也不会在这点小事上给赵构找不痛快。 照着惯例,宫里头是要举行家宴的。对于赵构言,那就是吃个饭的事儿,可对宫里的嫔妃们言,却就是一个争奇斗艳的大舞台了。 潘氏并非头一次参加这一类的宴会,可她还是有些紧张。因为近来时候,她跟邢氏之间的争斗是愈发的明显了。 但因为赵构后宫与赵佶眷属的隔离,后者已经搬去延福宫了。 徽宗在位时候,很不满皇城宫苑的狭小,遂大肆扩建、营造。而延福宫处在整座皇城的西北部,扩建起来方便,便就打着‘延福宫’的旗号做事。其虽名是一宫,实则殿、台、亭、阁众多,乃是一个较之皇城尤要华丽甚多的宫殿群。景致争奇斗巧,穷奇极胜。 宋徽宗曾为此写下《延福宫记》,乃言殿阁亭台,连绵不绝,凿池为海,引泉为湖。文禽奇兽,千姿百态;嘉葩名木,怪石幽岩…… 宫殿建成后,宋徽宗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座宫苑中度过的。 赵构登基后,就直接把延福宫给了赵佶安置。皇城内的嫔妃们与赵佶的太妃们,那是两个天地。 现在两个天地要合为一处了,潘氏很有些担忧自己要在韦氏面前吃呱唠。 原因很简单,那韦氏便是要对外做出一个样子,来表明自己的贤惠本分,绝不与皇太后争分位,她也要多削潘氏几次。 赵构歪在榻上,瞧着潘氏挑了半晌,才换上了装束,无语了老半天。 至于这么繁琐么? 还是男人好装扮,平日就是一身朱红常服,谁个也挑剔不了。 这边侍女又来为潘氏梳头发,还有人端过来一托盘的簪环首饰叫她自选。 赵构看着潘氏挑挑拣拣的选首饰,半响后噗嗤一声笑了。 “官家……” 潘氏不满的发出一声娇嗲,头上带着的步摇晃晃悠悠,一颗颗珍珠倒也趁的住她宠妃的架子。可珍珠再是闪亮,也不能遮盖了潘氏头饰的素清。 太素了有没有?白玉凤首笄、赤金荔枝瓜实并头簪、白玉孔雀形簪首、银流苏桃花珍珠步摇…… 较之潘氏往日里所喜爱的华丽夺目之风格,今天的装扮完全就是清水白菜啊。 而如此做的目的是甚?显而易见,那就是免得压过皇后了,让韦氏抓住一通训斥。 赵构搂过细腰,看潘氏袖子稍稍向上一捋,露出了一段酥白的小臂,纤纤细细的,莹润动人,偏生又戴了一对包金孔雀玉镯,“这样也好看!” 忍不住笑了两声。“今日乃家宴,不必盛装了,如此甚好。” 整个宫廷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今日一宴,会生出些什么事来,他比潘氏更清楚。说着不甚在意的看了看托盘里头的首饰,伸手拿来一对梅花竹节碧玉簪,轻轻地插在潘氏的鬓间,又找了一对玉兔捣药耳坠,给她戴上,如此就是好了。 潘氏发自内心的不喜欢这样的装束,然而今天的日子容不得她放肆。 自从赵佶回汴京后,赵构对之是十分的尊重,对于韦氏就更无半点的不是了。潘氏只看着赵构,就必须要拿出对待婆婆的架势来尊重韦氏。 “时辰也差不多了,奴家要去坤宁殿候着了,官家也该走了罢?” “是该走了。” 赵构颔首,叫人伺候着,回到了福宁殿。他跟邢氏可还没有走到怨偶这一步,后者行事规章再是规规矩矩一板一眼,那也规矩不到赵构的福宁殿不是?赵构对此虽不苟同,但这不妨碍他敬着邢氏。因为有这么一个讲究礼法的皇后,宫廷内会少很多的事儿。同时,在朝野民间,邢氏也能为赵构吸引一些注意力。 所以,稍后前往延福宫,赵构必须去坤宁殿与皇后结伴而行的。 宫宴办的绝对热闹,韦氏虽然没能混上首座,但看着眼前的排场那也是欢喜的很。 除了宫廷嫔妃,还有赵构的儿子闺女,来的还有在京的近亲宗室,还有赵佶的那些个儿子闺女,以及各自的配偶,只是这些就热热闹闹的老大一群人呢。 宋朝已经有炒菜了,赵构的出现更是促进了大宋饮食业的发展,今天的筵席绝对不差。但再好又如何呢?说是家宴,但是有赵构这尊大神坐着,谁又能吃下多少?不过是意思了一下罢了。 筵席过后,延福宫内还有戏班杂耍在,但一些人已经能告退了。潘氏得信后就第一个想带孩子走人,却被韦氏身边的姑姑叫住了,只说太妃有请。 潘氏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跟随着进去,就看韦氏正笑眯眯地跟着邢皇后说话,手里还抱着皇后的儿子赵瑗,旁边坐着赵构。潘氏看了看赵构,见他一脸沉如水,稍稍安了心,就是见礼。 韦太妃忙叫人扶了潘氏起来,又招手叫她身后的宫女把赵琯抱来瞧看,这赵琯就是历史上的小赵旉,看着被养的白白嫩嫩的孙子,很是欢喜的赞叹了两句。但却没有像抱赵瑗那样抱着不撒手,两句话后就叫潘氏带着儿子退下入座。 赵构看着潘氏脸上闪过的一丝不满,心中毫无波动。韦氏又不是他亲娘,才不会觉得潘氏露出的不满是在冒犯他老娘呢。转头就看韦氏对邢皇后笑道:“身在皇家,最要紧的就是子嗣。如今宫中子嗣不盛,你身为国母,可不能大意了。” 邢皇后忙笑道:“太妃说的是,儿臣也多为此事忧恼,只是……”自从赵构穿越,到现在都四年了,身体明明很棒的皇帝却始终没有诞下第三个儿子,甚至连个儿女都没有,这事儿早就被天下人议论纷纷。形势对赵构颇有不利。因为赵构先前时可明明有不少儿女的,现在如此这般,叫民间不知道多少人骂他弟夺兄位伤了阴德。 而后宫的女人就更是焦急了。 母以子贵,没有儿子,哪怕有个女儿也是好的啊。偏偏赵构身体强健,床榻之间能力出众,但就是无果啊。 说真的,那民间的传言邢皇后也听到了,她自己都有些担忧了。 韦氏今日更是高兴,便对着赵构笑道:“你瞧瞧,皇后多明理啊!你能得此贤后,也是有福了!” 然后就又对赵构说道:“但哀家看你身下只有两幼儿,心里实在不安。既然宫中嫔妃没个有福气的,皇帝便听哀家一言,开了选妃如何?” 潘氏低头静静地听着,心里头已经有了底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 将门无将,毒瘤垃圾 选妃,这就是赵宋的后妃遴选制度。 赵宋秉承了李唐一部分的后妃制度,沿袭下了一年一度的选妃制度。而这选妃,也分为貌选与才选。顾名思义,貌选是以容貌为上。而这才选,则是以文艺才智取胜。 但赵宋是文人的赵宋么,尤其是打出了刘娥这个妖孽后,相貌这一项便有了另外的解释了。不管皇帝的意志如何,横竖皇家开始推崇有德行的女子了,开始崇尚庄重之美了。后宫的妃子大多数来自于官宦之家的大小姐,所以如刘娥那般出身贫寒却没有后台的女子,就算长的再美恐怕也摸不到皇帝的边。 只是幸好这妃子的样貌都不差。因为出身官宦之家么,再差的基因被一代代的优化下去,也变得相貌可人了。 尤其是给亲王们选王妃的时候。 所以,赵构府上的女眷们,相貌放到后世里一个个都是女神。 只是再棒棒哒的女神,你下不出蛋来,在韦氏眼中也会变得相貌可恶起来。 赵构早就清楚韦氏打的是什么算盘,而至于开选妃么,对他来说也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不是?先前之所以叫停了选妃,那也不是他真就不喜爱女色,而是因为他刚刚住进这皇宫大内,里里外外都没有理顺,自然不方便从外面进新人了。 要是万一有那脑残不长眼的,对赵瑗、赵琯下手怎么办? 赵宋后宫打开国那日起,将门世家的贵女就没有断过,包括赵佶的元后王皇后,也与那些个将门之家有着一定的联系。谁敢说宫廷内就没人留的伏子? 赵构一点风险都不能冒的,这一世的‘他’,可就只这两个便宜儿子啊。而且这般来还能给他赚取一点好声名不是? 但是现在,那就又不同了。 那么长时间过去了,不说他已经把皇城内外给摸了个透彻,掌控手中。就是邢皇后和潘氏,那也把自己所在给梳了又梳,扎下了铁篱笆。再放开选妃,风险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赵构的目光根本就没盯在这事儿上,他知道,韦氏的这一出戏,既有她本人的意愿,在韦氏眼中,赵构膝下就俩儿子,那真的是少了些;可也少不了一些人在背后的使劲。 要知道,赵构本是一很普通的藩王,就像哲宗还在时的赵佶一样,根本就没有入某些人家的眼。赵佶二十多个儿子呢,除了太子赵桓之外,最出彩的是郓王赵楷。俩人娶的都是武康军节度使朱伯材的闺女,真正的将门之后,真正的高门贵女。 可以说,这一代的将门之家最出色的两个女子,之前已经嫁个了两个最出彩的皇子了。 那不管最终谁个做了皇帝,背后的家族都可以高枕无忧。虽然这些个盘踞在汴梁的高门显贵,盘踞在驻京禁军身上的将门世家,根本就是一个个贪得无厌的蛀虫。然而赵宋皇室与将门世家联姻,这却是打赵老大时候就已经定下的规矩。 在赵宋一朝,如此之结合才是最‘政治正确’的结合。 如果说赵老大和赵老二的婚配还不能算数,那宋真宗的皇后郭氏,父亲是郭守文,拜奉**节度使。 仁宗的皇后曹氏,祖父是赵宋开国第一将,武惠王曹彬。 而中年病逝的宋英宗,皇后高氏,祖父是高琼,忠武军节度使。 接下神宗的皇后向皇后,父亲是向经,定**留后。 哲宗的元后孟皇后,其祖父孟元,先后任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忠州团练使、高阳关马步军总管,迁天武、捧日四厢都指挥使,又迁步军都虞候、眉州防御使、并代路副都总管,迁马军都虞候,太尉。 数来数去也就徽宗赵佶的皇后不是将门世家,但与之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因为赵佶当初就只是个藩王也,就像现在的赵构。可即使如此,赵佶的皇位也是在向太后支持下才得来的啊,神宗的向太后,标准的将门之后。 然后到了赵桓头上,皇后依然是将门世家之后,节度使朱伯材之女。 这一切从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注定了。哪怕到了南宋都还有遗留。 那些个将门子弟虽然早就已经被富贵给养废,说他们是将门子弟,都是在侮辱种家、折家这类真正的将门世家。但这就是赵宋一朝的规矩。哪怕是再废柴,这些人手中也攥着不小的力量。 只是这些个蛀虫一样的将门们的富贵荣华被野蛮的女真人给猛地撞断了腰。 他们选中的两个目标,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最后是赵构这个从没有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的人坐上了九五至尊的宝座,那么“弥补”就成为了这些将门必须的行动。 虽然成色和身份可能都比不得朱氏姐妹,但也不是说将门中除了那对姐妹花外,就全是无盐女的。 赵构先前最怕的就是被这些个人家推入宫中的女人是个脑残的笨蛋,自己都还没有怀上,便急不可耐的对他俩便宜儿子下辣手。他真的不敢肯定皇宫内就没有那些家族留下的后手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俩孩子要真有个闪失,赵构可就哭死了。 哪怕这种可能性不大。 于是赵构便叫停了选妃,免得生出意外。 直到现在,那些个废物点心们已纷纷被赵构剥夺了仅剩的权柄。在京禁军,便是文官们都插不上手,这些个文武两不成的废物,就更插不上手了。落得只剩下一堆虚名。这岂能叫那些蛀虫们满意? 可是这些人又选不出真能打的后辈子弟来,不管是从武还是从文,他们全都不行。 赵构虽然不算是开国之君,然而他的江山,那真的是打出来的天下。整个宋军大洗牌,在京的,在地方的,这些将门世家用百多年的时间编织出的那张巨大的关系网,被不可抵挡的外力扯的七零八碎,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已经丧失了自我最大的底牌了。 面对手握兵权,作风强硬的赵构,那就一个个麻爪来,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而赵构也是对这些人下起手来也毫无半分的客气。 一群蛀虫,一群毒瘤,一群毫无价值的废物。要他们何用? 金人围城的时候,种彦崇孝衣未下就提刀上阵了,他们呢? 呵呵,一堆垃圾。 这般的,走后宫路线似乎就成为了他们咸鱼翻身的最后希望。 不然,他们的未来可就危险了。 现在龙椅上的赵构的态度很清晰,他已经要翻脸无情,不认祖宗留下的承诺了。这些个家族再不行动起来,想要如过去时候那般过着富贵不绝的美好生活,真的只能去做梦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 出榆关 内部的一些事儿并不能耽搁赵宋大军半日的步脚。当三月来临的时候,二十万步骑大军从榆关杀出,向着锦西走廊奔去。 这是一次宋金之间硬碰硬的冲撞。 女真人早早在润州、迁州等地布置下了重兵,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与赵宋之间的恩怨有多么的沉重。 先前在燕云,在河北,在汴梁城下,他们给宋人留下的伤害和耻辱,赵宋又不是传说中的七秒金鱼,岂会转眼就忘了? 偏偏西北的党项人已经扑街,契丹又被他们给打灭了,这赵宋身边的敌人可不就只剩下他们女真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是赵宋的老祖宗留下的一句话,接下来宋人的兵锋必然就轮到女真了。 因为现在宋人才是强者。 强者不可辱,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谛。 而大金就是几年前侮辱赵宋最狠的哪一个。 为了抗拒南方的威胁,几年时间里,女真暗中都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精力,废了多少心血,从赵宋那弄来了多少的药粉配方,进行了多少次的实验,但得出的结果却无不比之宋人的火器差之甚远。 虽然大金始终没有放弃研究火器,但他们中的高层人物们却都心知肚明,想要在短时间里就在火器方面追赶赵宋,那是不可能的了。 这就叫女真人在即将开始的宋金战争中,先天上就处在一劣势中。亦让一个个女真贵人们想到了靖康年间的中原之战,以及少后的燕云之战。 可不愿意再重蹈覆辙的他们,早在退出榆关之处,就调集劳力加固润州、迁州和走廊北端的锦州等地,加厚加高城墙,修筑瓮城,修筑内城内堡…… 被金人重点打造的几座城池,那可不是说笑的,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他们的生死。 大金国能不能真的在辽东渤海故地站稳脚,一切就还要看他们这次能不能把赵宋挡在辽西走廊,甚至是能不能把之打回中原。 而现在,如若狂风巨浪一般的宋军洪流,已然摧打了过来。 …… 杨再兴微微带正马头,看着前方的女真骑兵,脸色严峻。 对手可不是废物,这些白山黑水里爬出来的女真野人,一个个都悍勇的很。杨再兴固然没有与女真人真正的交过手,但他爹杨邦乂再只是一个芝麻小官,那也是官宦人家,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女真人身体强健,爱使用铁骨朵、狼牙棒等重型兵器,军纪严明,人人悍不畏死。当日大军南下中原时候,朝廷布置在河北与中原的数十万大军,直若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 战斗力更胜过党项人一大截。 这是女真人用自己的拳头结结实实的打下的‘功绩’。 但对于杨再兴来说,对于宋军的骑兵而言,于野战之中将女真人的马军击败,乃至碾碎,却是这对金之战的一大前提。 不能做到这点,宋军就很可能会在东北战场上陷入泥潭。 偌大的东北之地,女真人的骑兵若还能接着抖威风,那宋军的头疼日子就要无限延长了。 “哔哔哔,哔哔哔……” 号角吹出的声音传遍了整个队伍,杨再兴背后的五百骑兵开始整顿起了队列,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排成长长的十列,每排五十骑上下。 精光耀日,长枪、马刀,无不在阳光下闪着光芒。 杨再兴来到阵前十步,看着对面列阵的女真骑兵,眼中一片冷静。对面的女真骑兵可远没有宋军列队的整齐,毕竟他们是专门练过的。 赵构并没有把近代骑兵的规则往宋军的头上去按,因为他对那东西了解也很少,唯一的要求就是在马军对冲时候,规定骑兵群必须尽可能的密集。 或许,后者的训练因为这一要求就已经在向着近代化骑兵转变呢。赵构不管这个。他只要战斗力! 杨再兴挺起手中的铁枪,身后一面营旗在“呼呼~”的作响,看着对面女真人的阵列,眉头皱了下,下令道:“全体都有,准备——” 这是他第一次跟女真人见仗啊。对比跟党项人在西北荒漠里的一场场拼杀,他现在对女真人还有一缕不确定,还抱着极大的警惕。 因为宋军对党项本就没有心理劣势,等到杨再兴上阵时候,西夏王国更已经宣告灭亡,只剩下一下个残余还在隔壁沙漠出没。那宋军是妥妥的心理优势啊。 但眼下的女真人却是不同。 王渊督导的大军虽已经把润州团团围住,但想要拿下润州,却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因为这座城池里有两万多金兵,不止外城墙极厚,就是城内都有内城和一座座堡垒。 宋军能用药粉把城墙给掀翻,但打破了外城后呢?到处是街垒和城堡的城区,谈何容易拿下? 整个润州,还有稍后的迁州,以及北端的锦州,在几年的时间里都已经被金人给要塞化了。 宋军根本就没对润州大打出手,甭管二十万步骑出榆关,多么的气势汹汹。实则王渊带引着大军杀到润州城下之后,那第一做的事情就是建立封锁线,而不是对着润州城池‘狂轰滥炸’。 就像当年金人对付太原城时用的锁城法一样,现在宋军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只要一应工事建成,宋军只需要在城下留驻一两万军兵,就足可叫城内的金人无可奈何。这就跟金人当初只以少量军兵看住太原城,而后大举军兵继续向南一样。 当你实力不够的时候,锁城法对付坚城守军,那完全是久困城下,自败兵锋。就如乾隆时候的黑水营之围一样的。可当你的实力要是足够强大的时候,那锁城法就是一剂叫你能迅速摆脱如润州这种硬骨头的大好法门。 宋军足足有二十万步骑呢,就算润州、迁州和锦州等地分散相当一部分军兵,那也依旧可利用余下的十几万人继续直捣黄龙。甚至还能继续从中原调配兵马增援…… 锁城法虽然叫宋金双方都‘损失惨重’,但对比没了西部威胁的赵宋来,女真人的兵力显然很有限。 更不用说金军的序列中,真正的女真人只占了其中的一部分,还有大批的渤海人、辽东汉儿在。当金人势如破竹的时候,强者自然就得到了弱者的依附。可是当女真人每况愈下的时候呢?那些渤海人和辽东汉儿还会乖乖为之效力效死么? 这般做的后果,对于赵宋的灭金大计,根本毫无阻碍。 至于润州等地又要如何解决,他们不投降就一直围着又能废多大力气?女真金国都亡了,他们还要铁了心顽抗,那就叫他们去死好了。 “杀——”杨再兴大叫。 第四百六十章 狼烟起 几百骑规模的小股厮杀,不需要有什么后备队、预备军的,那整就是一波流。 敌人在哪里,敌人有多少,全一目了然。要不怎么说是遭遇战呢? 眼下这战场,地势平坦开阔,除了一条小河外,连大片的树林都没有,绝对是个开打的好地方。 当然,你要是觉得不是对手,或是不愿意跟敌人硬拼,这周边地域广阔还有大把的余地可供你回旋。 但现在遭遇的宋金双方将士显然没有掉头跑路的打算。 “杀——” 宋军都硬起了腰板,金兵这儿,为首的一名金环谋克,那更是没有后退的道理。 他手下有百多名真女真,一个个都赛过熊罴山君,外加二百余名渤海人和辽东汉儿。如此力量,放在当初南下中原时候,几千人的宋军队伍,他都能一举冲散撞碎了。现在面临着仅仅四五百人的宋骑,焉会退却? “杀啊——” 两股各不相让的铁流,转眼就开启了一场针尖对麦芒的生死大碰撞。 战马迎头撞到七荤八素,大刀重斧与铁骨朵狼牙棒打的血肉横飞。 血肉与刀枪的碰撞,就仿佛是西瓜与石头的磕碰一样,不管是宋军还是金军,全都在使劲挥洒鲜血。 两边交错而过,然后两股洪流迅速调转马头,接着开始了第二波冲锋。 只要不是双边战力悬殊,骑兵交锋,那就不可能出现一次对冲就ko对手的戏码。好歹也是几百骑规模的拼杀,一次冲撞,伤害纵然不小,却也在两边的容忍范围。故都没叫两边人罢手。金人隐隐被劈作两半的队列迅速的合为一股。 号声再度响起,不需任何战前动员,宋军上下齐齐催动了战马。杨再兴依旧冲在全军的最前方,但金人的主将却已经在后者的队列中消失了。 冲锋陷阵,斩将夺旗,乃是猛将兄们最高的荣誉之一,杨再兴早就把目标对准了金环谋克。只是适才的一回合,他仅来得及斩杀那谋克,却没顾得上那军旗给打断了。 “杀!!” 双方的距离迅速缩短,两军骑兵阵中爆出嘶声力竭的吼叫。 “轰!” 两股马群,两股洪流迎面对撞在一起。无数折断的枪杆,伴随着人马碰撞连绵不绝的惨叫,响彻在人们耳旁。 刀锋枪刃与甲衣硬铁的碰撞、摩擦,尖厉的声音灌入耳中让人好不酸爽,避让不及的马匹互相撞的骨头碎裂,倒在地上哀鸣不已。还有敌我士兵发出的哀嚎声。 一个渤海蒲辇(五十夫长)高声叫吼着,引三四十骑,向杨再兴直冲撞来。可换来的却只是杨再兴的随手一枪。 仿佛是流星激射,枪头直没入那人咽喉,粗壮的脖颈都整个被切断。 冷兵器时代的厮杀当中,猛将兄的作用就是这么大。他们的武勇,不只能激发己军将士的士气,打压对手军兵的气焰,更能踏阵破敌,作为一把无所不断的宝刃所向披靡。 杨再兴就是如此。 一个个敌军被他掉落马下,特别是那些领军的人,不管是狼牙棒还是铁骨朵,撞到他手里,全都挡不住一回合。 一次、两次、三次,这对金军士气的打击很大。 一手持枪,一手握着条铁鞭,其上犹自滴淌着鲜血与淡黄色的脑浆。那是刚才一个照面里,他用鞭敲碎了俩人脑壳。 血溅衣甲,杨再兴一脸兴奋。对于他言,如此的战场上才是他人生的真谛。否则真白瞎了他一身绝冠三军的好武艺。 枪似游龙,寒光飞星。当面的女真人、渤海人乃至辽东汉儿,就没一个能在他枪下走过一个照面的,都是迎枪而落,每一个人脖颈处都多出一粗大的枪眼。 可乱军当中,刀枪乱交,所以他也拿铁鞭旁身。拨挑遮打,都是少不了的。透阵而出时,再是一鞭扫碎了一颗头颅。 金人再也撑不住了。 四百人不到的队伍,三次冲撞后已经折损一半,更先后折掉了女真、渤海两个领兵谋克和多位军中的勇士,连大旗都被人家给打断了,金兵如此情况下要还能鼓起勇气来拼杀,那真就小母牛练倒立——牛b冲天了。 “撤,撤……”仅剩下的汉人谋克头盔不知道何时掉落的,伏在马鞍上,整个人如是一只仓狂而逃的兔子,背后就有一群大灰狼在追。 反观宋军呢,将士死伤也是不低,但却人人士气如虹。 因为这沙场争锋,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儿,本就是赢者通吃的事儿。 现在宋军付出了这么大的伤亡,好不容易把金人打的大败而逃,不趁机追上去大咬一口,那岂不是白努力了么? …… 海阳集,乃润州和迁州之间的一处集镇。往日时候,这里的人烟不说密集,却还是有一些个的。女真人的国都依旧在会宁府,地理上相当靠北的,因为那会宁府的上京城所在已经在冰城左右了。 这苦寒的关外之地,那是得到了女真人的精心经营的。 海阳集在辽国时候就以商贸文明,但辽金战火把那一切都彻底摧毁,现在的海阳集那是战火在辽西走廊平息之后,才得以复兴的。 虽然比不得昔日的海阳集热闹,可看着也算个小镇集。数十个商铺汇集于一条大街两旁,如此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但是今天的海阳集里却再看不到一个商人了。 战端一起,别说是这儿的商人,就连百姓们都纷纷逃离。 上万女真步骑正缓缓南来,刀枪如林,精甲如城,战骑也呼啸往来。 广袤的平原上,来势汹汹而来的金军精锐将士们,士气如虹,斗志高涨。 为首的完颜银可术非常自信于润州城的‘坚不可摧’。宋军休说是二十万步骑大军,那就是二百万步骑大军,也没可能立马拿下润州。 所以,完颜银可术纵然知道自己手下的这些兵,正面厮杀根本非是宋军的敌手,他却也敢挥兵南下。 因为他部就是一个鱼饵,一个来钓宋军上钩的鱼饵。 作为一个大脑非常清晰的皇帝,吴乞买十分重视宋军的情报收集,赵宋五军都督府下究竟有多少兵,女真高层十分清楚。 赵宋手中又究竟有多少马军,他们也一清二楚。 知道正面厮杀、野战不是宋军对手的女真人,十分了解敌人的弱点在哪儿,也更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优势在那里。 已经把党项给吃下的赵宋,大批军马的入手,直接弥补了其军的一大短板。 就在党项人扑街的这一年里,宋军的马军数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增长着,上十万人的马军,还都是人手双马、三马的马军,这对先前的宋军言,完全是天方夜谭。但现在这一切都变成了真的了。 宋军的马军数量已经超过的金人,他们的战马也半点不弱女真,他们的兵甲更不会弱于继承了辽人家底的大金国。 与金国的精锐马军相比,宋军骑兵唯一的缺陷就是马兵的战斗素质。 赵宋可以弄来大批的战马和质地极高的马甲兵器,却不能用钱买来那些新兵蛋子们的战斗经验和战斗素养。骑兵也是个技术兵种,需要大量的时间来操练、磨砺才行。 这是赵宋马军最大的缺陷,也是金军骑兵最大的优势。 如此的,用一个鱼饵来引诱宋军马兵突进,然后就在狭窄的辽西走廊中一举击败他们。 当然,宋军也有可能按兵不动,那样银术可部就是骚扰为主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众军随俺来战 银术可一脸的镇定。眼下的任务算不上危险,所需要担忧的只是敌人上钩之后,他要如何才能在宋军骑兵的追击下尽可能的保存下实力。 但他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很难的问题,断尾求生的把戏,任何一个军人都会玩的。而身为鱼饵,他也只能通过这个古老的法子来调动宋军了。 要是一切都顺利,这一战,金兵便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却能把宋人辛苦建立起的马军力量给一举打残打垮。 得到了党项遗产的赵宋,虽然拉起了十来万马军,但除去分布在西北和燕云的骑兵外,再扣除一些没啥战斗力的部队,如今随军出榆关的五六万骑兵,那已然是宋军全部的精锐了。 金军的目的就是这些赵宋的精锐骑兵,只要能一举摧垮他们,叫金军付出再惨痛的代价都是值得的。因为对比他们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更加重要的是对宋军的打击。 在这场战争里,骑兵可不止是宋军的一条腿这么简单,他们更是宋军夺取广阔地盘的急先锋。 关外那么大的地盘,没有骑兵怎么能成? 只靠着步兵的两条腿,走到大雪飘落的时候,都不见得能望见混同江。 只有骑兵,只有机动能力远胜过步兵的骑兵,才能迅速占领下金人退却后的辽阔地盘。 早在去年时候,对女真作战的策略就已经被赵宋高层给敲定,利用步军正面击败金军的抵抗,然后以骑兵迅速侵占金人退去后遗留的土地。 现在金人把目标对准了赵宋马军,也是看准了步军行进缓慢的缺陷,辽阔的辽东关外可不是小小的燕云十六州。赵宋大军只要没马军助阵,那就等于为女真夺取极大极大的战略优势了。 没有了大规模的骑兵助阵,只要步军而行,汉人想要拿下整个辽东及渤海故地,那是痴心妄想! 完颜银术可心中再次坚定了金军的策略。 这可是金国诸多高层们的智慧汇总在一起的结晶啊。 在银术可心中,那也是金国唯一可行的线路。 真的死拼硬打,他们真不是赵宋的对手啊。虽然这样的厮杀,只能解金人一时之忧,而不能解万世之愁,可能缓一时是一时吧。 现在宋人势强,女真势弱,只能如此。 就跟当初女真第一次南下之后,赵宋朝堂内有人叫说着要立刻整兵备武,以防备金人二次南下。但更多的人却把希望寄托在金人能遵守信诺上。 这就等于是把主动权完全教给了金人。 而现在呢?金人就也只能把主动权完全付于赵宋,祈祷着宋人经历了一次大败后,不要头铁的继续杀来第二回了。 银术可的美梦做的真的是一个美啊。 这时,一声急叫猛地传入他的耳中!抬头看,就见不远处王鑫正疯狂的鞭打着战马冲来。 作为辽东汉儿大将王伯龙的侄子,王鑫虽仅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小谋克,但在银术可军中好歹还有些知名度。 在他直奔银术可之前,王鑫先就撞上了韩庆和。或者说是撞上了韩庆和带领的游骑。 韩庆和脸色很不好看,因为他知道王鑫之前的任务,更清楚那支队伍里的主将根本就不是他。现在王鑫带着背后的一些个骑兵奔跑过来,一个个丢盔弃甲狼狈不堪的,一看就知道是吃了大败仗。 早在王鑫望见银术可之前,韩庆和先就已经带引着大群的骑兵迎了上去,卷起漫天尘土!因为王鑫部的屁股后头,大片穿着火红军袍的马军正紧追不舍。 韩庆和,这是一个很多人都感到陌生的名字,可要提及他的儿子韩常,怕是很多人就都知道了。 这韩庆和在契丹是世代官宦之家,可在女真攻辽之中选择了投降,稍后率辽东汉儿军屡立战功,每战必为前锋。被阿骨打授予了猛安一职。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清楚的知道在宋金交锋的这场大战里,谁个才是真正的占优一方! 然而韩庆和却选择了为女真奋战到底,原因就在于韩常,这个韩家的麒麟儿早在靖康元年时候,就死在了赵构的手中。准确的说是死在了被赵构驱使的岳飞手中。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韩庆和望见宋军火红的衣甲旗帜后,双目猩红,爆喝道:“贼子好胆。”就直挥军掩杀过来。 杨再兴可不是不知后退的铁头娃,看到金人马军大举杀来,那是立刻就调转马头,往来路奔去。 三百多宋军骑兵背后被上千金军马军追赶着,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岳飞的耳朵里。 去年人还在大西北的岳飞,现如今已经是二十万步骑宋军中的一员大将了。为军中的马军左副都统,麾下精骑上万。作为大军前锋,岳飞部的职责十分简单,那就是侦查。 搞清楚金人兵马的动向,同时遮蔽金人的探骑。 某种意义上,岳飞这上万马军就是一支数量巨大的踏白队。 岳鹏举没有留在大后方听汇报的习惯,虽然身份已经不同,他已经无需在冲锋陷阵的跑在最前面,但披坚执锐的习惯还是少不了的。 杨再兴引兵追杀去的时候,就已经留下人向后方禀告了。岳飞听了消息,立刻就率手下的军兵赶来,现在看果是没白费功夫。 但敌情不明,众人很是狐疑。对面的敌人要是多大数千骑,他们这般冲上去了,岂不是坐蜡? “将军,金虏来数不明,咱们不若暂且退去?”边上有人问道。 岳飞紧盯着前方,一双眼睛越发亮起来,朗声笑道:“如何要退去了。此时冲上前去,杀金贼一个措手不及,岂不痛快?” 敌弱我强,这个时候就是只拼消耗,那都是赵宋赚的。岳飞为军中大将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次征伐,宋军高层最害怕的是碰不到金人的兵马,而不是撞到金人兵马后吃了败仗。 一众人全都默不作声,倒不是惧死,而是因为死的怕有不值。然岳飞在军中威望深隆,又是长官,决意厮杀,当兵的怎敢聒噪? “兄弟们勿忧,我军背后还有大队人马,某已经使人传唤。金贼便再是人多,我军也不若他们。尔等只管随俺厮杀就是。”语至此处,他抬头向北方望去,那里广袤的平原上,马蹄声已经震响如雷鸣,升腾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雷霆滚动的马蹄声由北而南,日渐亲近来。 风中隐约传来嘈杂之声。有那目力上佳的,踏在马背上,已经能看到前方有一条黑线涌来。仿佛是决堤的洪流。 岳飞大叫一声:“与其等贼来攻我,何如我去攻贼!众军随俺来战。”言语落下就策马引军,往北来的马队迎头撞去。 第四百六十二章 压箱底的宝贝 东北已经开打,汴梁城里的赵构却并未把过多的目光放在战场上。 因为他觉得这场仗自己根本就输不了。 在内廷照办处里,他已经视察了多项军工要务,包括还未定型的第二代火绳枪和第一代燧发枪。 身为一个穿越者,对于药粉的利用不可能永久的停留在药粉包上。开发研制真正的火器才是正途。咦,少了一段!喜欢请大家收藏:(www.zhaishuyuan.com)斋书苑更新速度最快。 在铁锅也才刚刚出现的宋末时候,想要制造出可用于实战的枪管来,谈何容易?更别说把这种枪管的造价降低到可普及使用的地步。没有几年时间,赵构根本就无须去想望。 这也就是他在穿越之初的时候根本就没去搞枪炮的最大原因。靠,又少了一段!斋书苑 www.zhaishuyuan.com,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这东西要是搞成了,中国古典时代于冶金上的科技树,就也点到了巅峰了。 但这显然需要一次次失败的积累,即便是不计成本的去实验,也需要足够的时间才行。 照办处召集的这些个大师傅,那都是国内一等一的大匠,可即便这般,到现在这工艺流程也依旧不显成熟。也就是现在的中国境内还有不少高品质铁矿,尤其是打灭了西夏后,横山区域的铁矿归了赵宋后,可是给照办处的实验小组带来了巨大的促进作用。 前文里说了,西夏人的冷煅技术并不是牛掰,之所以成果显然,一是党项人在冷煅技艺上钻研甚深,二就是党项境内有不少品质超高的铁矿。日,没法看了又少了段!一秒钟记住,斋书苑(www.zhaishuyuan.com)。 但现在是北宋年前,是历史上的两宋交际,在后世早就籍籍无名的横山铁矿,于眼下这个时代却相当的有知名度。 靠着横山冶铁局出产的高品质铁锭,照办处的枪炮小组倒是造出了一批合格的枪管——能连续击射十发后还完好无损的枪管。 但这也仅限于横山出产的铁锭,如是其他冶铁局的出产,非要千锤百炼后的精铁才可。这造价就太高昂也太费人力了。 只是赵构对冶铁这一项,真的是了解无多。只能利用眼下世界的条件,用最大的支持,来促进冶铁技术的发展了。 这就等于他挑选了一颗最饱满的种子,选择了一块最肥沃的土地,然后请来阳光雨露滋润着,看着、呵护着种子一点点生根发芽,然后破土而出,长成一颗不大的小树苗。但最终它能否成为一颗真正的苍天大树,那却还要经历时间的考验。 在两种火枪的制造过程中,赵构还顺手推行了标准化。从最基本的枪管到扳机部件,还有木托等,无论是体积大小,还是重量高低,全都标准化。已经基本能做到零件替换等维修了。如此为日后的后勤器械维修工作,乃至是枪子制造速度,都有极大的作用。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坚定了枪子的成本造价。 “接下你们要做的就是更深度的实验。实验甲乙两种火枪的耐久度和精准度,还有它们的破甲性。”从连续不停的击发角度实验,从二十发连射后降温再接着射击方面着手实验,赵构要把摆在他眼前的火绳枪和燧发枪性能摸得更透。 而至于精准和破甲属性,那也是衡量火枪性能的两大方面不是么? 然除了火枪之外,照办处还有第二项产品也摆在了赵构面前,那就是新一代的马步兵护甲。靠着新研发的水力锻锤和冶金技艺,将盔甲向板甲方向靠拢,最大化的制造出一种重量和防护力均衡的新式甲衣。 这可是很至关重要的研发课题。 虽然板甲那东西对比火枪,完全就是被克制的落后货色。但它对比火枪来也更容易出成绩不是么? 再说了,火枪那玩意儿便是被研发成功了,也不可能迅速的就大规模装备军队不是? 不管是从造价,还是从保持帝国大军的持续竞争力角度出发,火枪都是宋军藏起来的一手。就跟那火炮研制一样。后者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制造工艺了,只是一直被赵构掩藏着罢了。 赵构不愿意那么早的就把这种大杀器暴露出来,因为在眼下的世界里,配重式投石机就已经无敌了,根本用不着火炮。 早早暴露出来,完全是给敌人追赶自己的机会。为将来赵宋的征服脚步制造障碍。 他始终把火炮藏的严严实实,整个朝堂上都没人知道火炮的存在。 这是他留给后人压箱底的宝贝。 而至于为什么火炮比火枪那么快的被制造出来,其块头巨大的原因不提,青铜的延展性远较铁质好,这也是一个不能忽略的地方。 唯一的坏处就是青铜炮的耗费太大太贵了。 一尊青铜炮,小则数百斤,多则几千斤,大部分金属都是铜,偏中国又是一个缺铜的国度,那一门炮的耗费可是不小。 也是因此,赵构才一边使人往吕宋发展,因为后世的吕宋铜矿很多么。而另一边他又使人往江南的饶州去。 去饶州干嘛呢? 自然是勘探铜矿的。因为后世中国的德兴市就在此时的饶州中啊。 在中国要想铜矿了,德兴就是一个躲不开的名字。而作为后世的中国铜都,饶州这地方也远在李唐时期就已经有铜矿开采了。 唐宋两朝更在此处设立了永平监,这个后世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的名字,在历史上可却是唐宋两代官营的造币中心,唐宋时期大名鼎鼎的铸钱监。及至现下,彼处一年已经可铸钱六十万贯了。 永平监的重要矿山有两个,一个是饶州的兴利场,一个是信州的铅山场。 但赵构相信,区区一个兴利场肯定不能把饶州的铜矿潜力给尽数开发来…… 第四百六十三章 安东都护府,安东大都护府 清晨,一路沿着虾夷地近海航行的东海水师船队终于抵达了鲸海的北部,也就是后世的鞑靼海峡。 后世的日本称之为间宫海峡,北极熊称之为涅维尔斯科依海峡。 说来就是库页岛和大陆之间的一块水域,过了这条南北贯通的海峡后,就是后世的萨哈林湾,然后就是鄂霍次克海。但现在这些地方已经被赵构统一命名为“北海”了! 海面上的风很冷,海水的温度也很低,都三月末了,中原已经是春暖花开了,但在这儿还跟初春料峭一般。不过,海面的冰层倒是溶解的很彻底。 刘子羽站在船头,一面看着参谋们绘制的海岸线图,一面打量着周遭海面。 从进入鞑靼海峡到目的地混同江入海口,那也有一千多里海路的。 “奴儿干城!” 这是混同江最北端的一座城池了,始建于辽人手中,现在自归属于金人把握。算是女真把握混同江入海口周边部族的一个据点,周边的小部族年年都要向完颜女真进贡的,同时也是完颜氏捕捉胡里改人的一个前沿基地。 因为混同江以北地区太广袤了,同时环境也太恶劣了。这儿的部族也是不安分的,就像辽人要承受草原部族的反噬一样,金人别看出自白山黑水,却也一样要被比他们更北面的部族闹腾。 早在阿骨打还没起兵造契丹人反的时候,完颜女真就要时不时出兵讨平混同江流域不服自己的部族,而同时这也是完颜女真扩充自己实力的一种方式。 这些被捉的野女真,那是比完颜女真更加狂野的存在。 生死看淡,一往无前。对于那些野人们来说,女真人的‘舒坦’日子,能过一天都是赚的。而自己死了后,他们的家人乃至部族都有不少好处,这让他们更悍不畏死了。 而地处混同江入海口区域的胡里改人,则是比野女真更靠北的部族。且在女真人的‘民族概念’中,他们与胡里改人根本就不是一个民族。 完颜劾里钵(阿骨打的爹)时期,为了解除胡里改人在背后的威胁,曾欲以姻亲之策来结胡里改人中的乌春部之欢心,结果被乌春骂做猪狗:“狗彘之子同处,岂能生育?胡里改与女直岂可为亲也?” 然后胡里改人被完颜劾里钵耗尽毕生之心血,搞得分崩离析不能复聚,再不能成为完颜女真的威胁。 而完颜劾里钵呢?从他继位坐上女真节度使之初,胡里改人就趁隙来攻,内外溃叛,缔交为寇。桓赧、散达、乌春、窝谋罕等胡里改诸部,每一个都是彼时的女真部落联盟要认真面对的强敌。可一年年一次次的交锋之中,桓赧、散达、乌春、窝谋罕等胡里改诸部,却逐一消失在了混同江沿岸。 到了辽大安七年,胡里改人彻底臣服在了完颜女真的脚下,而大安八年,完颜劾里钵就挂了。那端的可以说是一生之敌了。 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连阿骨打都挂了六七年了,三四十年的时间过去,在这等苦寒之地,三四十年那就是整整一辈人的光景。刘子羽的嘴里一直在小声嘟囔着一些部族名,这是锦衣卫好不容易才找来的一点情报,但究竟准确不准确,谁也说不准。 他现在真的无法预料接下的时间里,自己究竟能不能把一部分胡里改人收为己用?或许胡里改人早就忘掉了自己与女真人的恩怨也说不定呢。 如此,时间就在刘子羽的猜想中,一天天的过去。直到他看到了混同江入海口。 第二天下午时分,两艘小型海船一前一后降下了大部分风帆,放下几艘走舸小艇测量起了河流航道的水深,虽然这混同江是众所周知的大江,可入海口这片地儿对宋军言太过陌生了。还是谨慎些好。 刘子羽举着千里镜打望着两岸,没有发现土著出没的痕迹,倒是岸边全是密密麻麻的青松与白桦林,那高大挺拔的身姿,让人看了心生震撼。同时他还能看到大片大片的沼泽区,刚刚泛起绿色的青草似乎直接生长在水中一样,一片片绿色与一片片水光交杂一处,一直向岸上延伸出好远,千里镜才看不到水光的反射。 水情没的说,混同江的流量和深度绝不是眼下这个时代的船只能超越的。 “上岸第一件事,搭帐篷、伐木、造屋、起大营,都不用我吩咐了吧?”刘子羽裹了一件皮裘大衣,穿着黑色皮履,走在混同江南松软的草地上。 这片土地没有太大的战略意义,最多只是停个脚而已。因为这里是混同江入海口的最外沿,地势低,就好比是魔都的蒲东。不管是潮水侵蚀还是海水倒灌,亦或是丰水期的到来,较低的海拔地面所具有的安全隐患,都能证实这地儿不适合大张旗鼓的开土动工。 混同江也是有汛期的。不管是夏季的暴雨(降雨),还是开春后的融冰融雪,乃至是气温骤降后的冰雪和冰凌,那也都是能发大水的。 何况这混同江的入海口是一个大喇叭,真正有战略价值的不是如此地这样的喇叭口,而是内里的喇叭嘴。也就是后世的庙街所在地。 那里无论是从地理环境还是从地理优势上讲,都能碾压现在的这块落脚地。而至于战略要素,就更是碾压了再碾压了。 刘子羽乘船行到喇叭口的时候,第一眼就看中了北岸那片区域,大片的平原一眼望不到边际。且正卡着混同江口,绝对是一个控制混同江入海口区域的极佳之所在。 而至于奴儿干城,那里当然也是一处好地方,但赵宋要维系对混同江下游的控制力,其战略方向与契丹人、女真人所行的陆上征服线路可有不同,走水路与海路才是最合算的法子。 虽然这片地方一年中足有半年处在不能通航状态。但仅有的半年通航时间也足够赵宋周转经营的了。 因为就如今的科技,外东北能被中原人觊觎的也只有这里的皮毛了。 所谓的统治,所谓的经营,说到底都是建立在高利润上的一种简单的物资交换,或许还有对这里青壮人口的雇佣。就像赵宋对横山诸番那样。 前者蕴含着巨大的经济利益,后者则具有一定的战略意义和政治意义。 “不过这些都是长远考虑……”刘子羽悠然的闷下一口烈酒,整个身子立刻就变得发热来。 自己虽然是海东总管,但未来混同江下游的管辖权是归于海东总管府还是归于安东都护府却还说不准,甚至一个不小心他这海东总管府都要归入成安东都护府的辖下。一切就看那都护府究竟只是都护府,还是会多出一个字,变成大都护府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 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 刘子羽带领着主力队伍,根本就没有在混同江口做过多的停留,队伍便扬帆向着上游驶去。背后的据点里只留下了五六百人,其中一半人还是俘虏和劳工。都是来自虾夷地和库页岛。 宋军在虾夷地设立了中转港,自然要与周边的虾夷人打交道。那其中自然也态度不一有好有坏,有友好的部族,有敌对的部落。 宋军向态度友好的部族往来贸易,用粮食、盐糖、布匹、铁器等向后者换取皮毛和雇佣人手,甚至还从后者手中购买俘虏。 这种行径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跟原时空的黑奴贸易差不多了。 就是用利益做诱惑,诱使土著部族之间爆发战争,从而在获取奴隶和消弱土著部族实力的同时,也扩大了自身在土著部族中的影响力。 只不过规模小了很多。虾夷人的数量也是有限的很,那被刘子羽购买的俘虏数量远不能跟史上的黑奴相比,所以宋军还出物资专门雇佣了一部分劳力。 而至于库页岛上的土著,则更多是宋军水师船队停靠岛上时被搂草打兔子的倒霉蛋。 就在后世的庙街所在地,一座飘扬着宋字旗号的营垒已经拔地而起。且在未来的小半年时间中,这儿的三百守军和附庸的二三百俘虏、劳工,就要全力以赴的将这个面积不大的小营垒变成一座小型的港口城市来。如此,劳动力就相当巨大了。 上百名俘虏合着百十名宋军正卖力的在森林边缘砍伐着那些巨大的树木。那不仅是修筑城市要用到许多的木料,哪怕是简单的修造一条木质栈桥,以方便船只停泊,都需要大批的木材。 而且冬季时候那也需要大批的燃料,在寻找不到煤矿的情况下,木材就是渡冬的必备物资。 这个港口已经被刘子羽暂时定名为黑水港了,取自李唐时所设立的黑水都督府之意。 刘子羽的大部队离开不过三五日的时间,留守这里的军兵就跟当地土著有了接触。现在的胡里改人,已经不存在大型的部族了,三五百人的部落都是一等一的‘强大’了,能拉出百十个正当年的丁壮,这绝对是区域一小霸。 看到先前刘子羽部的兵马,根本头都不敢露一次,知道刘子羽军离去后,这才跟黑水港有了接触。 三百名全副武装的精兵,这股力量在此时的混同江口区域是绝对的强大,更别说他们还有坚固的营垒可做依靠,但这些人再这么强大与先前的刘子羽军还是不能比。 前者是完全碾压周边的胡里改部族的,但后者就给了胡里改人一种可‘对话’的感觉。 两边人的言语完全不通。但双方的接触开始于以物换物。 一把锋利的解腕刀就能从胡里改人手里换来一张熊皮,这贸易,绝对的暴利。 而双方的交易一旦开启,两边的联系就迅速的紧密来。胡里改人拒绝不了宋军的铁器、盐糖,更拒绝不了宋人的烈酒。 这些对于胡里改人而言,那都是绝对的好东西。可惜,好东西的拥有着在拥有这些让他们渴求的财富的同时,更拥有着极其强大的武力。 胡里改人很显然没有为女真人卖命的打算,甚至不少胡里改人都不知道刘子羽他们的具体目标。 只不过他们中也没有笨蛋,很清楚顺着混同江往上游去的刘子羽部,究竟能给女真人带来多大威胁。 但这跟他们又有关系呢? 这些部族的头人们现在更关心的是如何从中谋取好处。 对于胡里改人言,皮毛这东西真心不稀罕,能用皮毛来换取生存所需要的诸多必需品,那简直是老天爷的赏赐。 而等时间走过了半月功夫之后,当第一批补给船队抵到港口时候,黑水港这儿就已经变了大样儿了。 港口内外,百十名守军分做数队人,正驱使着约数百名劳动力在努力修建着整个港口城镇。这些人有的在伐木、加工木材,有的在平整土地、打着土坯,有的则在修建着木屋、码头栈桥等设施,整座城镇都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近乎五月的时候,就是黑水港,气候也变得暖和起来。这是一年中最舒适的季节。 整个城市的建造都在以一种疾快的速度在向前进行着。 作为补给船队的统领,刘光世好奇的看着港口里一撮正埋头苦干的劳力,这些人跟战俘和虾夷人的穿着、待遇有着明显的不同。身材普遍不高,却一个个都很敦壮结实,”这些人是?” 只看体格,倒都是当兵的好种子。 “刘统领,他们是附近土著,是胡里改人。”守军的指挥使听到后立刻大声答话。 刘光世神色一喜,“这么快就收拢了胡里改人了?”如此说来,今后他在安东大都护府安身立命倒也使得。 “算不上收拢。就是一种简单的交易。” 守官连忙摇头,连话语都不通呢,算什么收拢呢。 胡里改人摄于之前的刘子羽军,故而无人敢招惹黑水港,可以说是给之打下了一个很好的基础。 对方小心翼翼的来接触,守官自然笑脸相迎,用手里的一些物资与他们做交易,接着在用物资来换取对方的劳动力,现在还处于一种很浅薄的交际中。 刘光世却已经得到了自己的答案,能用一些少少的物资就可驱动的土著,那真的是好土著了。 安东大都护府的第一目标就是清剿女真人,尤其是完颜女真。他先前还有些迟疑,考虑着自己究竟在安东干是不干,因为刘光世怕‘劳师无功’啊。外东北地域那么广阔,女真残余只要往深山老林里一钻,想要将之清剿干净,那真的太难了。 但现在看,胡里改人如此好受驱使,那是不是说安东的土著都‘苦女真久矣’呢?这日后来清剿女真残余,有了这些个土著帮衬,困难度一下可就降低太多了。 刘光世很清楚,自己现在于安东落脚,那是最好的选择了。因为这是龙椅上的那位隐隐露出的意思。 赵构虽然对刘光世、张俊之流是没啥好感的,但在局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他也不介意把这二人再提出来溜上一溜的,万一这俩人也是人才呢。 不求的顶级的,甚至都不求是第一流的,只要能胜任一路的兵马都总管,那都不失为一人才。 所以,别去管职位的高低,这安东大都护府就是刘光世最好的归宿。 他要是在这儿选择了放弃,那‘放弃’的可不是单单一职位,而是未来的前途。 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现在放弃容易,日后就再没拾起来的机会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屁股开花 如果是只是前程的一缕光明就能叫刘光世下定决心,那么这附带的利益,就更叫他喜上加喜了。 “好家伙!这是虎皮,那么大张,品相还这么好!这是…熊皮?还有水獭、狐狸、紫貂,哈哈,都是好货色啊!” 这东西放在中原,轻飘飘的就能卖出万贯钱财来,但看看如今的兑换价格,何止一本万利。 “哈哈!买了,买了。全给俺包起来,记账,记账!”刘光世抚摸着那张保存完好的虎皮,是爱不释手,这东西在中原那是有钱都难买到。现在却轻飘飘的就落进了他手里了,哪怕他并不占公家便宜,该给钱还一分不少的给钱! 转过头来刘光世就使劲拍着黑水港守官的肩膀称赞起来,“甚好,甚好。暂时我朝于此地的力量还比较弱小,要覆灭完颜氏,更需拉拢这些土人。”这位连名字都未出现的守官做的很好。 黑水港慢慢的有了点轮廓,这未必就是当地土著们所乐意看到的,然而所有人却都知道这一切是都无可逆转的。新来者很快就要后来者居上,成为这片土地的王了。 而此时溯江而上的刘子羽船队,也越发频繁的见到了人烟的影子,他们已经进入了五国部的最西端,也就是快要进入到后世的黑省境内。那些生活在混同江两岸的女真族人在发现了刘子羽军后,无不惊慌恐惧的逃散开,但消息也必然会流入高层们的耳中。 就是再普通的女真人也知道赵宋的存在的,无论是前些年的海上会盟,还是当初的南下中原与被人打出燕云十六州,赵宋两个字早就被所有的女真人耳熟能详了。 他们更是知道大金国与赵宋的战争,如今都已经在南面开始了,大金国的主力兵马纷纷南调,这个时候竟然有一支赵宋军队走水路杀到了剖阿里,这是要疯啊。 剖阿里就是五国部之一,辽兴宗重熙六年,契丹人在黑省东北区域设置剖阿里国、盆奴里国、奥里米国、越里笃国五国部节度使,管理当地的女真人。那剖阿里的具体位置大致就等同老毛子的伯力!旁边就是大名鼎鼎的黑瞎子岛。 “轰轰轰……” 船舷装载的床弩纷纷激射开来,弩枪裹着厚厚的药粉包,射向了远方。 剖阿里城已经聚集起来的女真男男女女,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炸得抱头逃窜。 事实上这种大好的药粉箭,杀伤力是相当有限的,只要组织的当,根本就对守军造成不了大的损伤。可剖阿里城作为女真的大后方,根本就没甚得力人物坐镇。为首的猛安地位是不低,猛安了啊,可人已经五十出头,早几年就告别马背告别战场了。 对于赵宋和赵构手下的新宋军,他只多是有些耳闻,从没亲身体验过。只照着老样儿的经验做着防护的猛安老汉,可不就吃了大亏? 刘子羽趁热打铁,数十艘走舸小艇被立刻放下水面,三百来先头甲兵在猛将解元的带领下,直扑岸上杀去。 剖阿里城墙并不高大,也没有多厚实,通体是由夯土垒砌。城头上还站着一些女真男女,中间夹杂着一些头发花白的老汉和年纪不大的少年。 全民皆兵的女真人,不分男女老弱,必要时候都能拉上战场。只不过看起来他们的士气都不甚高昂、武备也很差劲。这样一种临战状态,让为首的解元看得直摇头的同时也禁不住欣喜,也许战斗会很轻松?也许城池的陷落只在顷刻之间? 在解元等人登岸的时候,刘子羽也在准备着后续事。 三百多人的队伍只是一个前提,背后还有大部队呢。哪怕对面那座低矮的土城里的抵抗力量,也顶多就三二百人。 刘子羽给进攻部队下了一个很明确的军令,那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击,一举击破女真人的抵抗。 一定不能给女真人逃窜和焚烧物资的机会。 这些个女真人在刘子羽的眼中,那已经是军中的劳力了。何况此时不把他们一举端掉,还要等日后再举兵反复围剿么? 再则,这城中的粮食物资,一切的一切,也都是刘子羽军所急需的。 船艉楼上,刘子羽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他也不能确保解元能不能完成任务。不过现在看来情况要比自己之前的估计还要乐观很多,这些女真人已经完全没有勇气在城外战斗了! 药粉的威力还是不弱的。 剖阿里聚集的女真人,他们中有些人已经逃跑了,有些人则龟缩进了城内,妄想依靠城池进行顽抗。 反正没有表现出要豁出命来跟进攻部队死磕的架势,表现的都有些不像刘子羽心目中的女真人了。 当初在真定在东京,女真人的悍不畏死,他是亲身经历的。 不过刘子羽想到眼前的女真人都是些老弱妇孺之流,就也释然了,也真的叫他高兴的想笑。 出于对女真人战斗力的高看,他本还想着自己要一路浴血拼杀的奔向会宁府呢。可现在看似乎有些估量错误了,这一任务绝对比他想的要好做许多。 上百名宋军持着神臂弓向前。在靠近城墙之后,这些个人将锋利的弩箭一一射向了城头。 并没有进行齐射,而只是做着自由射击。 神臂弓手的挑选本就严格,哪怕是赵构穿越之前,可以说每一名神臂弓手都是一等一的射手。只是之前先前的宋军太烂了,这些神臂弓手们整日里玩着花样花架,外表看着‘粗壮’,脚下却没扎根,就跟海边的沙堡一样,海浪一拍就倒。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被严格作训调校的神臂弓手们,一个个沉稳的逼到城墙一百步的距离处,然后开始了精准的点射。可女真人的强弓重箭,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却根本对他们构不成威胁。 一些躲避不及的女真人惨叫着从城头上摔了下来,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剩下的人也吓得“一哄而散”,躲在墙后不敢露头来,这些猎人弓手的韧性绝对坚强,但他们同样也怕死。 实在是太可怕了,一支支箭矢不是直插喉咙,就是正中面门等要害部位,让人看了就心生胆寒之意。 看到神臂弓手已经彻底压制了城头上的女真人后,解元大喜过望。直接就招呼来云梯,又挑选了三二十精干的先登猛士,就准备攀云梯直接夺城。 “啪嗒!啪嗒”四五架带着倒钩的云梯搭在城头,解元亲自带队,三二十名身着铁甲,手执短斧鞭锤的宋军勇士分散开后,挨个爬了上去。而他们的背后则是上百名神臂弓手们在小心警惕着,还有一个个手挽强弓的宋军弓兵,也在警惕地看着城头。 当解元第一个跳上城头后,女真人的二度抵抗终于到来了。三杆长矛戳向他的胸腹,脚才刚刚落地的解元,身子都还没直起来先就陷入了困境。 但这对比着被两杆长矛插中腰腹,人都没翻上城头,先就惨叫着跌下来到另一名宋军,可就强多了。 解元手中的短斧圆盾疾挥,刺来的长矛还没近身就被他磕到了左侧,然后人大步向前,斧头一扫,两个女真人的头颅就飞了起来。 露头的女真人甭管是不是建功了,全都倒了血霉,在神臂弓手和步弓手的连环伺候下,就没谁得好! 这大大减轻了解元等先登将士的压力,而等到大批的军兵涌上城头之后,剖阿里城的女真人发一声喊后便一哄而散,城头非常轻易地就易手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 小儿辈 越来越多的宋军杀入了剖阿里,江面上的船队间发出了一阵震天的欢呼声。 这场烈度很低的战争结束,城池彻底被宋军占据。 整场战斗耗时还不到半个时辰,伤亡甚至只有三四十余,端地是轻松无比。 更关键的是,这场低烈度的战斗不止是造成的宋军伤亡小,就是女真人都被俘虏了不少,而且城市也没遭受什么破坏,基本完整地保存了下来,这对于志在夺取人口、牲畜与粮食的宋军来说,真的是再理想不过了。 太阳偏西落下了山。外面天色已经大黑,但剖阿里城内却灯火通明。 刘子羽、薛广、王善等军中将领一齐坐在城内的城主府里,正在商量下一步的行止。 剖阿里是女真人在混同江下游挺出名的一座城市,所谓的五国部节度使,剖阿里就是五国之一。 哪怕城主府看起来不大,房屋很少,建造得也很简陋,整个说来都比不上中原的一个大镇子。但所有人都知道,随着这一战的开始,他们是正式的进入了女真人的有效掌控区域了。 纵使现在的金国皇帝吴乞买身体不是很健康,其五弟,也就是他爹完颜劾里钵的嫡五子,完颜阿骨打与吴乞买的同母弟,女真人的忽鲁勃极烈(皇储)——完颜斜也刚刚‘英年早逝’,打破了女真内部薄弱的政治平衡,叫女真的内部乱成了一片。 ——储位空悬,那就仿佛是世界上最诱人的花朵,引得女真内部分裂成汉化改革与保守两大派,相互撕逼,闹得十分精彩。 但刘子羽、薛广、王善等人也相信,女真人肯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步步逼近会宁府,去直捣黄龙的。哪怕女真内部未平,哪怕女真的主力已经被调去了辽东。 之前两月的航程中,刘子羽这队人马遭遇的抵抗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但从剖阿里开始,他们才要经历真正的考验。 “因为刚进城,很多物资没来得及统计,目前还不知道城内到底有多少我们所需的物资。不过整个剖阿里都已经被我军牢牢掌控。城内的反抗力量已经被完全肃清,只剩下潜逃回家的人丁还有待处理。” 孔彦舟向刘子羽、薛广、王善一正两副三位主官汇报着。作为岳飞的老乡,作为一个早岳飞一年就已出头的军将,京东西路兵马钤辖的职位可一点都不低啊。然而在赵构崛起的时候,岳飞为之披坚执锐的冲锋陷阵,可孔彦舟却跟着西道都总管知河南府王襄不战而逃,甚至还趁乱拉着队伍重新当起了匪寇。 要不是这厮乖觉,早早向赵构献上了膝盖,河北大军南下时候他更直接竖起了反旗,充当了南下大军的一路先锋,他早被秋后算账了。就跟那被砍了脑袋的王襄一样,在赵构心目当中,这些个贪生怕死之辈都是死不足惜的。 眼下孔彦舟在刘子羽手下做一军都指挥使,职位远不能跟当年相比,可他运气好,当初海东总管府初组建时候,那是稀罕僻地的,根本没人愿意来。他却甘愿赶赴海外,只为能坐上都指挥使的位置。可现在海东总管府在这灭金之战中担负了重任,他也跟着攀上了“灭金”这艘大船。 但这点事儿根本不是这场军议的重心。 “总管相公,正所谓兵贵神速。依俺之见,我军就当加快速度,摆出一副直奔会宁府去的架势。看那吴乞买,是将队伍往自家老巢汇集,还是分散在这千里沿江。”薛广狞声笑着。 当初赵构还没横空出世时候,金人铁骑纵横中原,与今日的一幕可不就有异曲同工之妙么? 那时候的东京朝堂也是陷入两难,既怕都城有险,又惧地方糜烂。就是赵野那厮,为甚在应对金人入侵时表现的如此不堪?一大原因就是怕老巢大名府有失。 那样的话,甭管他是不是增援东京城了,赵野自己都得不了好。 因为大名府是朝廷在河北的重镇,储备了大量的军需钱粮不说,只说政治地位,较之真定府都尤高一筹,大名府可是朝廷的北都啊。 而东京城呢?内有数万守军,还有朝堂上的诸多执宰相公,外又有不止一路援军,解东京城之危的功劳岂能放在赵野一人的头上? 如此的,他挥军来救东京城,于个人的政治利益和得失之上,就绝对的是得不偿失。 现在一样的困难也丢给了吴乞买。是会宁府上京城重要呢,还是沿江的腹心之地重要呢?就看吴乞买的选择了。 “金虏国弱力薄,其主力皆在辽东,混同江沿线本就只剩下老弱妇孺,空虚之极。今我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猛地席卷而至,兵锋直指会宁府,吴乞买震惊之下必会收缩兵力,全力固守上京城。他乃一国帝王也,岂会弃国都不顾,转而节节分兵驻守江两岸,这不是舍本取末呢?而只要金人死守上京城,以其之气力,已是全力以赴了,哪里还有余力顾得下沿江的千里之地?” 王善是匪寇出身,但人家跪的早,现在于军中也是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了。然也正是因自己匪寇的出身,他便尤其的重视自己的言行举止,唯恐言语粗鲁被人看轻了去。是一切都向着刘正彦等将门子弟看起,尤其是在真定做守门官的那阵儿。 但几年时间的努力,王善也的确成长不说,别的不说,就眼下这番话,看人家成语用了几个? “俺就觉得,合该放下几股兵马,一股无须多少,只三五百人就足以横行大江两岸。此一是可搅的地方不得安稳,乱吴乞买军之军心;二是肃清女真地方,以免日后生祸。” 女真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打破了部族大联盟结构,但这绝对灭杀不了人之骨肉亲情。没人会在家乡父母亲人受苦受难的时候,还能一心一意的为他人效死。 这混同江两岸一旦大乱,消息传入上京城了,怕吴乞买汇集来的女真战士,立刻就会人心大乱,士气陡然低靡。 如此可就为刘子羽他们拿下上京城创造大好条件了。 “甚至这地方上一起乱,那吴乞买能不能连召集足够的军兵守卫上京城都难说!” 王善绝对自己绝对可以胜任‘清肃女真地方’的任务的。 都做过土匪强盗,孔彦舟比起他王善来,那就是小儿辈。 第四百六十七章 风气在变(元旦快乐!) 2020啊,你咋来的那么快呢? …… “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胡无人,汉道昌……” 随着辽东捷报一封封的传入汴京,整个中原都仿佛洋溢起一股军中男儿的热血。这就是战争的激励,比之苍白的文章口号来,诱惑力高涨的太多太多。 便就是繁华的汴京城内的勾栏瓦肆,这些日子里也响起了铿锵有力的边塞曲,而少了很多缠绵反侧的靡靡之音。 书生也有英雄气嘛! 他们在赵构这样一位尚武的皇帝手下讨生活,士大夫们便是依旧蔑视武人,面上也要做好样子不是? 加之,一样水养百样人。读书人基数那么多,什么人都有。 有那歧视武人的,也有那亲善武人的。先前时候,前者吃香,后者被排斥。但现在却是后者得了势头,前者被逼着压着来改头换面。 这就好比后世的‘政治正确’。不管你背地里如何的男盗女娼,表面上却都要一副道貌岸然。 汴梁城就尤其的如此。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一曲李太白的《胡无人》方歌罢,后头接着就是李贺的南园十三首·其五。 歌舞章台似乎真添上了两分豪气,三分血气。 楼上阔间里,一群身着各色儒衫,头戴幞头的男子们在举杯欢笑,身边还各有姿色出众的粉头作陪,歌声悠扬高亮,引得众人拍掌叫好。 “好好好!不愧是大晟府的手笔。将李唐边塞诗谱写得如此壮阔,实让我等自惭。” “官家重复大晟府,不尚雅乐,而置行军歌、边塞曲,重振汉家威仪之心,世人皆知啊。” 语气有些感慨,说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而是非常之复杂。 赵构尚武,纵然并不抑文,却也很难让士大夫们对之真心实意的高唱赞歌。看着昔日被自己踩在脚下的人,如今竟然与自己齐肩而立,那滋味是能要人抓狂的。更别说文人士大夫这两年里还被武人隐隐压过一头来。 他们如何会真正的崇拜赵构?就是有,那也是很少的。 但赵构如此作为的同时,却能扫荡胡尘,先复燕云十六州,再收河套河西,如今又兵出榆关,打的几年前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金虏节节败退,一扫中原二百年之晦气,让无数男儿扬眉吐气,重振汉家雄风。这却又是无可分辨的赫赫伟功,叫人不得不拜服。 所以,读书人士大夫对赵构的感情真的很复杂很复杂啊。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这儿显然不是只眼下一座酒席,说话中旁边的雅阁里就隐隐传出了《秦王破阵乐》。 与此同时,秘书监宇文虚中府上,郑樵和郑厚两兄弟正跟宇文虚中喝的畅快。 尤其是郑樵,喝得脸上潮红,只勉力维持着架子,把话说的清楚流利。 谁能想到他这个当年在汴梁城中失意而归的八闽子,如今竟然成为了官家预定的宫廷老师,挂着贴身秘书郎的牌子,整日的泡在大图书馆的内庭。 图书馆是赵构设置的一项措施,在文化氛围高涨的赵宋,一经推出就立刻得到了朝野上下的欢迎。 如今已经遍布大江南北的州府县城了。 很多地方的官造图书馆都已经成为本地最是热闹的一‘景点’了。 而汴京城内的国家大图书馆,更是收藏了数以百万的书籍、文本,那不仅是有官家之力,更是因为有无数人的追捧和奉献。 光大图书馆外的鸣谢表碑上,就已经刻了三百多名字了,全都是有名有姓的人,一个个非富即贵。 他们的捐赠和献书,那也是大图书馆藏书的主要来源之一。 而大图书馆的内庭就是图书馆所需的编纂组了,他们的任务就是编撰著书,涉略经史子集,饱含三教九流,内中宿老名儒无数,郑樵这么个而立之年的小年轻,能以如此年纪置身其间,这都是皇恩浩荡了。更别说他还能从一干老前辈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史书组的领头人。 这待遇,宇文虚中看的都目瞪口呆,官家对之真是青睐有加啊。 当然,郑樵本人的才华,宇文虚中也是认可的。 当初哲宗继位,金人南下,郑樵和从兄郑厚接连两次联名向时任枢密院事的宇文虚中上书,陈述二人的抗金的意志和才能,虽得到宇文虚中的赏识,但由于上头的当权者畏敌如虎、无所作为而未得偿所愿。郑樵由此看透了仕途,回去了闽地老家,决心放弃科考应试而以布衣身份为国家写一部集天下书为一体的宏伟大作。 这人的心气还是很高很高的。 要是宇文虚中真就把他遗忘在脑后了,郑樵保不准至此真就隐姓埋名了。但宇文虚中的记忆力显然很不错,在局势大定后,就立刻向赵构推荐了郑樵和他从兄郑厚。 对此二人,赵构显然是一无所知的。不管是21世纪还是在明末时候,他都没听说过郑氏昆仲的名头。 但赵构对宇文虚中还是认可的,使人召二郑觐见。发现这俩人还真是不错的人才。 首先,那年纪较大的郑厚,天资聪明,四岁读书,过目不忘。七八岁精通四书五经,所作诗文援引经据典,下笔成章,其文采令诸多老先生自愧不如。尔后志向远大,学问渊博,诸子百家,无所不通,词赋典雅秀丽,文辞高古奥博,议论自成一家。 可以说,如此人物在先前的社会风气之下,那是很容易混出头的。 然而郑厚却‘舍本求末’,不以满腹精华和一手好文章为豪,而是立志“使厚司台谏,则世无豺虎迹;使樵直史苑,则地下无冤人。”,想做一个魏征那样的谏官,以扫除天下贪官污吏,还世道朗朗乾坤为志。 这种人天生就是谏官,天生就是修法立法的坯子。 赵构转手就把他送去了大理寺,而不是御史台,想叫他多接触些实事,历练历练,然而再修宋法。 虽然这事儿,极可能等到他‘死’的那一日都不会有结果——郑厚到时候都不见得成熟呢。 而郑樵呢,更被赵构看重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郑樵的学风——郑樵的学术思想主要是“会通”、“求是”和“创新”。“会通”表现为他主张修史要据“司马迁会通之法”,不赞成编写“后代与前代之事不相因依”的断代史;“求是”和“创新”则表现为他重视实践的经验,反对“空言著书”,认为有许多东西是从书本中得不到的,要通过实践才能得到——这是对义理之学的一大补充和进步啊。 所以,郑家两兄弟全得以重用,甚至宇文虚中能踢开无数个竞争者最终能走上秘书监一把手的位置,都跟此事有一定的关系。三人也借此机会成为了知己好友。 不管是宇文虚中还是郑家兄弟,对女真对金虏都一百个厌恶,如今辽东战场的好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外头的那些人是不是真的高兴不说,他们仨是真的高兴。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宇文虚中吟着苏轼的江城子,一手举杯,“二位贤弟,干了此杯!” 第四百六十八章 一步登天 一句话,东北的战事牵动了太多人的心了,不管是高兴振奋,还是慷慨激昂,亦或是担忧焦躁,那一颗颗心,一道道神,全都在记挂着战局。 而此时候的赵构呢,他则更加关注的是金银,是财政。 随着西北的收复,朝廷已经在用一种很低廉的价格在大肆的出售土地,收益很是不错。某种程度上,这就是朝廷偿还债务和发起新的战争的资本。 不管是河套的土地还是草原,都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被变现成金钱。 但赵构铺展开的摊子有些过于巨大,财政依旧吃紧。 如东北的战局,那一场场厮杀,打的不仅是军兵勇武和战力强弱,打的还有大把的金钱军费。 “官家,折彦质折相公有奏。”后者为现任的兵部尚书,之前的张所已经被调离了。虽然安东大都护府大都护的位置于他来说,绝对称不上被贬。但张所跟宗泽起了矛盾,作为内阁成员之一的兵部尚书的意见被首辅相公坚决的反对,引得朝堂上文武两派大刚了一通,最后得到皇帝支持的又是首辅宗泽,张所但凡还要脸面,那就不可能再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坐下去。 折彦质就是张所的接任者,无论是功绩还是资历,都有的人。 他在兵部尚书位置上做的还不错,现正坐镇燕京,给出榆关的步骑大军转运粮草军资。 可赵构现在却最听不得他的名字,那奏折一抵到汴京,十有**就是伸手要钱要物资的。 虽然赵构也清楚,折彦质并非在多拿多占,如今的兵部是真的很棘手。 制度改革之后,五军都督府的成立把文官集团伸入军中的触手是给彻底斩断了,可兵部的重要性依旧不可忽视。后者绝非是军方在内阁中的一个代表,而更多是内阁对军伍的一种牵制。 不说兵部负有监察军伍贪腐的职责,就是五军都督府要提拔选用军官,也要先把履历送去兵部审核,兵部虽然没有反驳的资格,却有依照条例提出意见的资格。 更重要的是,兵部还握着军需储备和兵工生产之重任。 大江南北的兵库和军器监作坊,都把持在兵部的手中,如此对于五军都督府的牵制就不言而喻了。 那可相当于总装备和总后勤了。 燕京的军器作坊里。 一个头发花白但身体却壮硕如牛的老汉正如暴龙一样对着手下的管事们怒喷。 “这都甚个时候了?还谈加班补贴!?老汉我贴你老娘的头。一分钱都没有,俺就看哪个腌臜鸟厮敢做反?” 文官、读书人早就失去了对军器作坊的管辖大权,赵构宁愿用些从基层里提拔出的小吏做实职官,也不会把军工系统交给读书人。 他们知道怎么打铁,他们知道怎么炼钢,他们知道怎么做弓弩锻刀剑吗? 不知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极少有读书人对这些粗活感兴趣的。李诫这样的人才太少了。 赵构自然也清楚军器作坊不能全教给匠人,但他同样认为那些匠人一样有识文断字的。这样就行了。配合着军器监中的积年小吏,军工体系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变了天。 眼前的老汉就是一个在变革中被提拔来的老匠人。那粗大有力暴露着青筋的手掌,古铜肌肤上岁月划下的沟壑一样深的皱纹中隐藏着的隐隐黑灰,都能证明老汉的身份。怕是一年半载前,头发花白的他还依旧要辛苦的工作在第一线呢。 “现在是什么时候?多锻一个枪头,就能多造一杆大枪,多一杆大枪送去前线,保不准就能多杀两个金虏。金虏死球了,你们现在的这饭碗才能端得更稳!都别多啰嗦,现在一个个给俺老实的去干活。要忠心给朝廷效力,朝廷才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 朝廷好,国家好,自己才能更好。这道理是很多人都想不明白的,或说他们根本就没机会去想明白。但老汉不一样,身份地位的变化叫他对眼下的这个道理特别透彻。 “都想想当初时候的日子,再看看眼下时候的日子。不是圣天子在位,我等不被官老爷们看待的草芥小民,能有今日的温饱?” 赵宋的工匠们日子可是很苦逼的。尤其是官办的诸多军器作坊里,里头根本就没有多少真正的能工巧匠,因为赵宋施行的匠役是“和雇制”与“差雇制”。“和雇”是指从劳动力市场上招聘工匠,作为雇主的政府与工匠是平等且自由结合的雇佣关系;“差雇”则带有强调征调性质,但政府还是需要按市场价向工匠支付工值。 这一切看起来是十分美好,但实质呢? 诸州作院兵匠乏少,乃拘市人以备役,这当中的差价可就大了去了。到了徽宗时候,更有那过分的直接把厢军拉了去,钱都进了主将的囊中。 将校不肃,敛掠乞取,坐放债负,习以成风;兼主将克剥至重,私役之弊,买工之弊,差使营运之弊,未尝少革,而为军士者顾乃未尝得一温饱。 如此军兵的战斗力之差,是可想而知的。而由他们这些‘工匠’造出的器械呢,所作之器,但形质而已。武库之吏,计其多寡之数而藏之,未尝责其实用,故所积虽多,大抵敝恶。 不说别的,就是汴梁城的军兵工坊所制军器,也多不锋利。而放眼全天下,岁课弓弩、甲胄入充武库者多以千万数,乃无一坚好精利实可为备者。 欧阳修是啥年代的人?王安石才变法时人就病逝的主儿,就曾指出宋朝兵器:仅能成器,全不堪用。铁刃不刚,筋胶不固,精好堪用之器十无一二。 军备荒废至此,那遭殃的固然是宋军是赵宋,但他们这些被拘束在作坊的匠人就能得好么? 以眼前的老汉为例子,他手艺并不高超,但就算再邋遢的手艺,打了几十年铁了,若能脱开这军器作坊的牢笼,去到民间,开间铁匠铺,随便糊弄也够养家糊口的。然而在军兵作坊里他却是连生下的儿女都养不活。 年到五旬了,在这个时代里是绝对的步入老年了。膝下却只一个儿子一个孙子。不是他不想看到儿孙满堂,不是他不知道多子多福,而是无奈啊。 但在龙椅上换了皇帝之后,老汉的日子又过的如何呢?得了官身的老汉都不需要再去说。就连军工作坊里的这些个匠人,都今非昔比了。其变化之大,好似兔子建国后的工人阶级,从先前被资本剥削的无产阶级,眨眼就变成新中国的主人翁了。鸟枪换炮这是! 而且这些个工人里,很多都是当初军工作坊里顶着匠人身份吃苦受累的厢军或穷苦百姓。 变化之大,可谓一步登天。 第四百六十九章 为王前驱 燕京境内,无数官办民营的作坊在全速运转着,各类军火配件流水一样送入最大应的几处军工作坊。这些个最为关键的重型军工坊更是日夜不停的加班,连轴转着努力。 折彦质这尊大神亲自坐镇燕京,现任的河北都转运使赵鼎更是下到了工场,现场监督。 近些年里,赵宋并非没有干过举兵二十万而动的大战,但仓促而下的二十万步骑,凑合着对付的二十万步骑,与正儿八经的二十万步骑军精锐,那一场大战中的物资所需是有天壤之别的。 别的不说,只一个粮草物资转运,后者就是前者的十倍。因为此番杀入东北的二十万宋军里,光是马军就有五六万众,人手双马不说,步军中的牛马骡驴等大型牲畜也远远超出当年的宣和北伐。 这些牲畜可都是‘大肚汉’,所用的草料、麦麸等粗料和豆麦、豆饼等精料,无不十倍于宋军官兵,整体上的物资损耗十倍超标那都还保不准。也就是宋军杀入东北后的缴获甚重,这才能弥补缺漏。 二十万步骑军的战兵,而他们背后的转运民夫、劳力,则也有十万余之众,这还是因为燕京为宋军军资储备重地,可向东北就近输入。而且这一路上宋军的物资补给多走水路、海路,为宋军后勤减轻了极大地麻烦。 然即便如此,那整体量也是个天文数字。如果不是早就开始做准备工作,只物资转运的持续和其中的突发事件就能叫兵部上下全都崩溃。 举一个例子,宋军的弓弩。他们现在已经放弃了早前的短梢轻箭模式了,那种单纯追求射程而忽略单体杀伤力的武器,赵构是很看不上眼的。 宋辽夏时代和稍后的宋金时代,那都是重装厚甲为王的年头。 各国的精锐兵种,从小兵到军官,一个个都跟成年的野猪一样,皮糙肉厚,防御坚固。别说是短梢轻箭了,就是强弓劲弩都需要在近距离里发射才有杀伤。 长枪大刀这种常规武器在肉搏战中都作用寥寥,必须是狼牙棒、铁骨朵、铁锤、铁鞭、重斧、掉刀这般的重武器。 短梢轻箭能当得卵用? 哪怕这东西与赵宋的整体战略构思是相匹配的,可与他眼下的战略构思也是大相径庭的。 长梢重箭才是现下宋军的标配。配合着劲弩,还有火器,敌军的马队就是再多,短时间里也拖不垮眼下宋军的步阵。至于直接把宋军步阵给冲垮,那就更不可能了。 然而诸多长梢强弓的制造是需要时间的,一张好弓的制造,可比一干火枪的制造要麻烦多了。光是弓身的定型和涂漆都需要反复的炮制,更要趁着天时,整体时间需要以年来计算。要不然怎么会有“好弓三年成”这句话呢。 所以,宋军为数众多的弓手们所持的弓箭,那是长短梢弓兼有的,而这样一来就也叫箭矢种类变得更多更加复杂。 偏偏宋军中步弓乃是标配,弓弩箭矢耗费之高是有目共睹的。哪怕因为火器的存在,一场关键的战事下来,十几万枝、几十万枝弩矢箭矢都也打不住。 而且箭矢弩矢中也有着不同的型号,长梢弓和短梢弓的区别更不亚于口径不一的枪支。不趁手的弓箭用着不仅会威力锐减,在拉弓放箭的时候更会对梢弓本身产生伤害。这就是兵部尤其要重视的了。不然,那就跟后世的外贸公司接个汽车订单,却搞错了里头的跑车是多少、轿车是多少,suv又是多少。可是会出大乱子的。 “这一章结束,我等就都能消停一阵了。”折彦质对赵鼎说着。 共事了一段时间,折彦质甚是欣赏赵鼎的能力。如今的这场战事,对于赵鼎而言就是一道门槛,翻过这槛后,前面就会一片光明。 而看赵鼎的作为,他显然是已经翻过了这道门槛了。就像是大军里的岳飞、韩世忠等小辈将领,现在西北经历了灭夏之战,现又在东北进行着灭金之战,这二人为代表的一批新生代人物,不管是从功绩上,还是在名望上,那都历练出来了。 往后啊,像姚古、刘延庆、杨惟忠等老一辈的人物,那都要彻底隐退了。 军中会是岳韩的天下,会是姚友仲、折可求、刘正彦、苗傅、刘锜、刘子羽等人的天下,会是王彦、徐徽言、李彦仙、翟兴、翟进等人的天下,会是曲端、吴玠、吴麟、薛广、张琼等人的天下…… 此战之后,赵宋军中真就彻底摆脱“后徽宗”时代了。 而朝堂上,怕也很快会掀起一波汹涌澎湃的狂澜。 折彦质语气很平淡,面色很平静,然而他的心却是澎湃激昂的。他的眼睛更似已看到了日后的朝堂新格局。 没有人会对之无动于衷的,尤其是他们这些毂中之人。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岁月真的很无情! 折彦质看了一眼赵鼎,他相信眼前的这位得全居士的内心之中,也不会如他表面一样平静。这些是很多人都‘看’得到的一幕,身为毂中之人,没谁能逃脱那种诱惑的吸引。 “灭金容易,据东北却难。此战过后,朝廷必要沉淀些时日,方能将东北彻底理顺。” 俩人都不是只知道之乎者也的道德先生,折彦质和赵鼎说话,响鼓不用重锤的。 “元镇(赵鼎字)所言甚是。东北……”折彦质想着自己看到的资料就直摇头,府州冬天里就已经很冷了,东北比府州还能再冷上一大截。便是有了毛毡有了棉花,汉人有几个能受得住的? 但想要经营东北就必须耐得住寒,必须把人往这方面迁移,不然,不需要几年,第二个女真,或是第二个契丹、第二个渤海、第二个高句丽,那就能钻出来。 “所以啊,这一战后朝廷肯定要窝上两三年恢复元气的,不可能再急着对西域动手。”折彦质感慨的说着,这是短短几年,这种征讨四方不在话下的霸道口气竟然就从他这个屡战屡败之将的口中能自然而然的脱出来了。 真的是世事无常啊。 “也不急着动手。那耶律大石的西征做的有模有样的,保不准明个高昌回鹘的降表就能抵到汴梁。下官就是好奇,不知道这耶律大石还会不会继续往西去了?” 如果是,那耶律大石保不准还真是一条蛟龙,否则啊,就只能是为王前驱的伪龙了。 第四百七十章 虚头巴脑的表面功夫 时间进入到七月里,东北战局更加明朗来。刘子羽的捷报还没送到汴梁,但金人内部却已经有消息传到了南线宋军处,然后前线使人快马急报汴梁,上京城被打下来了。 吴乞买没能控制住手下的人丁,混同江局面大乱叫其手下军兵士气大伤,军心大乱,然后上京城就被刘子羽趁机拿了下来。 金人现在正于银州做着最后的顽抗。他们后路被袭,军心动荡南岸,前线又危机重重,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生死关头。不在银州狠狠的与宋军拼上一把,再往后退,粘罕就很难再掌控住局面了。 银州就是后世的铁岭,再向北就是通州,就是后世的四平,就是后世的吉省,紧挨着的就是混同江,就是会宁府,就是上京城。 金人的残余兵马要是推到了哪儿,怕是一夜之间就会分崩离析。 上京城的失守,混同江局面的混乱。吴乞买彻底丧失了对女真中下层的控制不说,那股混乱的气息还反过来影响了前线的金军。 毕竟女真是人而不是野兽,是人就是有感情亲情的。没谁会在自己老家危在旦夕的时候,还能沉得住气在千里之外跟其他人拼死拼活不是?而且是一场败仗接着一场败仗的烂仗。 不说混同江的影响,也不提上京,只前线的战局,本就已经叫女真人士气败尽,军心颓废了。 混同江的局势更就锦上添花,让金人中不知道多少兵将陷入了绝望中,可以说是真正的走到了绝境。 所以,粘罕不能再退了。 从银州退到通州,看似只退一步,却能让女真彻底的坠入深渊。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心理城墙的崩塌,是无数人神经的崩溃。那些现下还能听从命令的金人兵将会一哄而散去,再也凝聚不来。 就跟当初折彦质、李回督领的十二万黄河守军一样,人心纷乱,一片散沙,河对岸金人的一通擂鼓,就能把他们吓的夜间炸营。 哪怕这只是一种猜想,一种没由来的感觉,粘罕也不敢去冒险。 一着不慎,万劫不复,后果之重,绝不是他可以承受的。 如此,整个东北战局就已经相当之明显了,金人已经山穷水尽也,战事已然要进入了尾声。当金人仅存的主力兵马都分崩离析之后,宋军在正面战场上就彻底没有了对手。大金国就也成为了过去式。 余下的治安战,虽然很麻烦很耗费时间,很耗费钱粮,但肯定不会影响大局。 到那个时候,举国上下都会彻底将女真这个威胁遗忘在脑后,因为在亿万芸芸众生的心目中,大金国已经不复存在了,女真也已经死了。还会继续把眼光盯在东北的只有朝堂上的高官们,小民们可不知道治安战的‘厉害’。 就跟现在的局势恰恰相反。 如今是无数百姓的目光都在盯着东北,倒是朝堂上的达官显贵们,包括赵构这个皇帝,对东北战局的关注力懈怠了。因为很多人都清楚,东北局面大局已定。 后宫与朝堂从来都是联席密切,随着东北战局日渐明朗,这阵子笼罩在后宫上头的阴云也都散开了。 “这日子总算要过去了。”潘氏手中拿着团扇,轻轻的给儿子打着风。 这前线一开打,朝堂上不知道多少人叫着缺钱,哪怕那叫声只停在口头上,根本没有波及宫中开销,邢皇后要减膳,要减开支用度,要为前线将士祈福,这哪怕只是做个样子,都也把宫妃们折腾的不轻。 而对于潘氏来说,那最是关键的是自己的宝贝儿子遭殃了。 邢皇后耍威风的时候正是夏季,天气炎热,虽然有藏冰来清凉,但这不是一两岁大的幼儿能承受的。潘氏满心都盼望着凉室能早点建成,那样不止儿子能少受罪,她自己也能跟着享受享受。 凉室就是赵构亲手设计的一种房屋——在宫廷内引来活水,以畜力水车把冷水送到房顶,房顶上用琉璃瓦鱼鳞覆盖,其他做好防水措施。源源不断的冷水从房屋顶上落下来,太阳便是有十成火力也晒不透这凉室不是? 除此之外,凉室底部还布置了地龙(通热火道),冬天时候这就是暖房,而到了夏天,就把铜管贯穿火道,以凉水灌铜管给凉室降温。 这样的房间真不要太舒适了。 不需要冰山吹冷,自然而然的凉意,幼儿都能消受的了。 可这本都要建成的凉室却被邢皇后一口给叫停了。 潘氏心里真恨得不要不要的。 人都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凉室被邢皇后一口叫停了后,潘氏心里是越想越气,潜意思中对凉室就也越发的美化之,对邢皇后就也越发的气急。 何况邢皇后的一些措施,她也看不上。 宫中消减开支得来的钱财她不购买粮食、药材等军中所需物品,也不直接送入兵部,哪怕你交给皇帝呢?偏大肆的在汴梁城内外道观、寺庙做起了道场,还在坤宁殿偏殿做起了道堂,使人天天在那点灯念经祈福。 潘氏就看不上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也太表面功夫了吧!!! 虽然侍从都劝她随大流的去上香祈福,不说日日都要去,三天总要走一遭的吧?潘氏本人也就去了。还奉上几卷经文,说是自己供的,实则是身边的宫女写一写,自己添上两笔。但大家不都这样么? 宫里嫔妃人人都去,有几个跟皇后走的近的更是天天都去。潘氏不去当然不合适。哪怕她对这些东西真挺嗤之以鼻的。 “就是再表面功夫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强。”潘氏总不能越过皇后,直接把银钱送去兵部不是?所以,对于她的随大流,赵构是满意的。 这份心有了就行,别搞出来。不然传到外头了,朝堂民间会怎么想? 潘氏总归没有自己搞出个小道堂佛堂的来跟邢皇后打擂台。 人往椅子里一靠,把潘氏抱在怀里,心里头又想:“虚头巴脑的表面功夫?这潘氏作为一个实实在在的古人,能有这觉悟,还真是稀奇!” 这个年代,不信鬼神的人还真不多。 殿内四角堆着四座大冰山,四台人力风扇正轱辘辘摇动着,阵阵凉风冲着赵构吹来。 可赵构这般抱着一个大活人露在怀里,没过多会儿,还是叫他出了一身的汗。 “备水!”赵构叫喊一声,立马就察觉到怀里的佳人在用力推自己胳膊。低头看着潘氏,“爱妃这又是做何?”那点挣扎劲儿,对他还不跟小猫挠痒一样呢。 “官家……”潘氏低唤着道,声音中又羞又气。 第四百七十一章 成就感 赵构现在朝堂上的事物要处理的太多了,东北方面可以稍微的放松一些,而中原内部事物呢? 万里江山,大江南北,这边干旱那边洪涝,太习以为常了。 赵构能够因为前面在打仗就对后者视而不见吗? 这不可能。 所以,当一个合格的皇帝,都不需要当一个勤奋的皇帝,就已经很难很难了。 他回到后宫之后,就什么都不愿意想,只什么舒坦什么来,怎么舒服怎么做。 邢皇后这点上跟赵构达不成统一,她就永远也无法如潘氏那样被赵构宠。 开始时,赵构还觉得好奇,世界上怎么会有邢氏那么笨的人,这般长时间了,都还‘一动不动’?后来他有些明白了,那不是邢氏‘不动弹’,而是人家不想动。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赵构能怎么办呢?你是叫不醒一个在装睡的人的。 所以,潘氏是宠妃,而邢氏就只能是一个皇后。当然,人家或许还乐在其中呢。邢氏在朝野之中的名声那可是相当不错的。 而潘氏,相对的来说就有点负面了。 从浴室出来,晚膳早已经备好。一道白切牛肉,一盘玉兰黄瓜虾仁,口味都不算重。再有糖醋排骨,酸甜味很适合夏秋时吃,加上几道凉菜,比如猪耳朵和卤猪皮,凉拌木耳腐竹,还有盐水花生。 赵构对吃这方面是很有功夫的,但历经了明末时候的历练,是早就渡过了只吃好的和只吃珍贵的这一阶段了,现在他是只吃自己爱吃的,只吃口味对的。 等用过饭食,赵琯也醒了。这孩子近来时候睡觉睡翻了,这天色都见黑了,宫中报时,已经是戌初过半,也就是后世的七点半之后,这孩子却才下午觉睡醒。 十二世纪的汴梁城,有着世界上最是精准的计时工具——水运仪象台。 这座三层楼高的庞然巨物,是哲宗朝的苏颂、韩公廉等人发明制造的以漏刻水力驱动的,集天文观测、天文演示和报时系统为一体的大型自动化天文仪器。 最上面是观测天体的浑仪,中层是演示天象的浑象,下层是计时的使浑仪,浑象随天体运动,带动下层使浑仪里面的报时机械装置,每隔一刻钟就会有小木人自动敲鼓一次,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有小木人打铃一次。 历史上的水运仪象台原件在靖康之祸时,被金人掠往燕京置于司天台里,金贞佑二年(1214年)时,女真迫于蒙古压力迁都南京,因不便运输被丢弃,而南宋也因为自己保存的手稿无人可理解其中方法而无人能仿造。 叫水运仪象台成为了历史绝响。 如今这个时代,水运仪象台的命运自然被彻底改变。赵构还有心多叫人钻研其一二,保不准百多年后还能催生出钟表呢。虽然他本人是看不到的。 “爹爹……” 赵琯见了自己老爸很高兴,赵构对孩子很有爱的,不管是这俩便宜儿子,还是另五个年龄稍大一丁点的便宜闺女。而孩子的感情都是相对的,你对他们好,他们就不会对你坏。除非那人长着一张凶神恶煞。 曾择低着头默默地守在不远处。 想着抱着孩子逗趣的赵构,心中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位赵官家,身体爆康健,肾功能完好,不可说的404内容真的很强大,可为什么就没再有个一儿半女呢? 自达当初离开汴京,北上金营求和之后,这都几年时间了?一点音讯都没有。别说带把的龙子了,就是不带把的凤凰都没见一个。 说真的,后宫里的娘娘们一个个都急的屁股上长针了,这偌大的宫中,不知道多少人的寝宫里都供着送子娘娘呢。 可偏就半点消息都没有。 那有人就传话了,说如今的赵官家是受了天谴,弟夺兄位! 对此,曾择心中直想回上一句:真该杀的贼顽。 好大的狗胆,好恶毒的话儿。这是生怕越王(赵桓)的日子过的舒坦了不是? 而且,说这话的人,莫不把烛影斧声给忘了? 作为赵构起家时候的班底之一,与康履等亲手布置了一场‘神迹’的曾择,已然是打骨子里不信神仙佛道了。 对于针对赵构的同时把赵桓也拉下水的谣言,从黑暗角度出发的他,隐隐猜测着背后的主人是谁? 那十有**是郓王。 不过曾择是一丁点的证据也没有,而看官家的举措,那也没想大张旗鼓的去追查。 赵构却是没准备去查,次日他起身出了后宫,案头上已经摆放了好大一摞折子,第一个就是皇城司关于此事的报道,接下是锦衣卫关于此事的报告。 坐了龙椅后的赵构并没有把皇城司给废掉,而是把之扩大化,作为锦衣卫的补充和制衡,保留了下。 两本折子被他毫不犹豫的扔到了一边。 这事儿查到现在也就够了,还真的能大张旗鼓的去搞事情吗?那不是自讨苦吃么。 这种阴私勾当,就要让它自然而然的消褪,不然就是越描越黑。你越是去动真格的,舆论的发展越会向着你所希望的反方向发展。到时候就是烂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把这本折子送去内阁。”第三本折子被赵构合了上,头也不抬的将折子往旁边一投,伸手就抓过了第四本奏折。 在不起大朝的时候,赵构的日子就是这般的忙碌。 犹如后世的白领一样,每天上工,需要的时候,打一声招呼,内阁重臣,五军堂官,就纷纷汇集到跟前议事论事,等当场得出结论的,奏折也就当下就批来了。 对比宋徽宗所过的舒坦日子,赵构现在绝对是一个很苦很苦的苦逼。 唯一让他欣慰的就是,随着他一日日的辛苦,整个赵宋正在向着他所希望的那一面渐渐发展。 这种成就感可是赵构消除疲惫的绝佳解药,也是他保持着如今‘勤奋’的唯一动力。 要知道,当你有很大的渴望去完成某件事情的时候,它所结出的果实就必然会让你十分十分的兴奋。 在你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要去完成它的时候,在你做到的那一刻的时候,那种欣慰、兴奋和快感,绝对是你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 成就感,巨大的成就感,强烈的精神动力! 第四百七十二章 末日的到来 通州城中满是惊慌奔走的人群,从辽东一步步推到这儿的女真权贵们,还有打上京城逃到通州的女真贵人,一个个全如末日来临了一般,各种关于宋军暴戾的混乱消息在人群中流传。有人说宋人一路烧杀,有说汉儿已杀到了城外,给本就是惊弓之鸟的女真残余造成了天大的恐慌。 但粘罕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了。 银州之败让女真丢掉了最后的一口气,在从银州败向通州的路上,曾经不可一世的大金王朝,实则已经烟消云散了。 通州城内的吴乞买更是已经明白那最终的命运。虽然骨子里的韧劲让他选择了顽抗到底,便是死了,他也要有尊严的死去。 可即使如此,他却也没兴趣再去关注此刻通州城内的局势,也没办法去关注。在粘罕带领残兵逃回通州之前,他的手下就只剩了三四百个侍卫亲军,能维持着城主府的安稳就不错了。 而且他也很清楚,通州城根本就不能守。 不说这儿的城防是否坚固,只说这地儿的士气,那就不堪一击。 别看粘罕带人逃回后,通州城内各部人马加在一块也还有一万多人,可那些汉儿根本就不值得信任。要不是郭药师早走投无路,根本不可能反水,他早就跟王伯龙、耶律余睹或是渤海人一样投奔宋人去了。 韩庆和那样的忠臣可是百中无一的。 吴乞买为已经在辽阳战死的韩庆和念了一声好。 是啊,这人早就死了。大金国都落魄到如今这般的境地了,忠臣猛士岂还能不死? 说一句不客气的话,能活着跑到通州的人,只要不是女真人,那一个个就都是贪生怕死的败类。 所以啊,这通州城中已经彻底失控,抢劫成风,随处可见被破门而入的住宅。倒毙路边的尸体无人去理会,成千上万的人拖家带口离开城池,盲目的往北方而去。吴乞买通通不管。 粘罕也不管。 两个已经看到了最后的结局的女真最高层,全都在为最后的一战做着最后的准备呢。 城主府中,完颜兀术两眼红肿,独坐堂中面如死灰。 不久前的银州城一战中,他督军镇守城西,在宋军突破城墙之后,他所率军兵的坚决抵抗。 一场残酷的巷战中,完颜兀术多次带兵反击,甚至都亲自上阵,却无一不被杀入城中的宋军先头兵马给挡回。 后者可没甚火器。 在银州城的街巷之中,两军遭遇,那拼的是刀枪兵甲,是血性,是韧性,是战心斗志。 完颜兀术亲眼见证了曾经不可一世的女真兵在冷兵器厮杀中,被人数并不比之多的宋军给生生击败。 他在战场中已经不止一次见证了金军崩溃的悲惨场面,然而兀术始终有些不服气,始终认为汉人是凭着火器赢胜,在真正的肉搏拼杀中,宋军根本不是女真勇士的对手。 可银州这一战,他是死心了。 纵然兀术很清楚为什么金兵会拼不过宋军,这当中存在着很多外在因素,银州金兵的战力比之女真精锐巅峰时候的战力更差着很大距离,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事实不需要理由! 所以,从那一天起,完颜兀术就也‘死’了。 银州之战中,在粘罕的大旗消失在银州之后,完颜兀术身边只剩了一两千人,还女真人与汉儿交杂,那时候金军中的渤海人已经很少很少。其部被宋军团团包围,眼看就要全军覆没。 可是老天爷不想看到他死在银州,宋军自己出了乱子,在最后关头裂开了一个口子,完颜兀术的亲兵死命的拖着他逃出了生天。 但这也仅仅是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体。 银州之战,女真最后的希望毁之一旦。以他本人为例,手下本来有五六千军马呢,但等他逃出城时,身边又剩有多少人? 五六百人罢了。十中仅存其一。 完颜兀术打的很凶,粘罕等女真高层打的很凶。 本着这一战不能得胜,女真就十死无生,再没有未来了。此战再多的人马逃出性命,等奔到通州了也一样要崩散,这省下人头也不是给大金给完颜氏省的。故而粘罕就在守城战中表现的很强硬,对打破城池杀进城来的宋军,是不惜代价的调人去堵口子,他的仅剩的一个儿子完颜斜保就在这一战中丢了命。 对比正常的攻防战,金军在银州付出了更大的伤亡,而这样做的后果就是——粘罕彻底的摧毁了金军最后的凝聚力。 跟随着兀术逃到通州的五六百人马,在到达通州后很快便彻底溃散,没有士兵还愿听从上头的指挥。 现在还听上头的,是嫌自己活够了么? 不说是内里的汉人和数量更少的渤海人,就是女真人,也纷纷生起乱来,一个个在城中抢夺粮食物资后就往北落荒而逃。 完颜兀术现下只剩下了百十个铁杆,其他的人都不在了。至少是在城内城外打转、抢掠,而不是还在他的手下听命行事。而这就是现下金军的真实写照。 当然,到了这个份儿上了,还能继续留在完颜兀术身边的,那一个个都是完颜女真的死忠。就跟这个时候还在城主府护卫着吴乞买的三四百侍卫亲军一样,就跟此刻粘罕手下的数百亲军一样。 而除了这些人外,余下的人马,多是在通州城内操刀子火并争抢东西。 以完颜氏为核心的大金国,本就是一个由部族联盟迅速扩充来的国度。完颜氏为核心的权贵们完全把持着高层权利,用一场接着一场的胜利,扩大和夯实着自己的威望。 胜利和强大就是大金国的根本,也是大金国的命脉。 阿骨打起兵的时候也只有两千五百人马,这已经是他爹他爷爷他曾祖几辈人的努力了。混同江的自然环境恶劣,长久的风雪严寒和刻苦的生活固然锻炼了生女真人的蛮性和体魄,却也限制住了他们的人口。然等到金军覆灭契丹,举兵南下,纵横中原,饮马黄河的时候,金军兵马又已经有多少了呢? 扣除掉汉军和契丹军、渤海军,只实打实的女真兵就有五六万,那么多的真女真人都是从哪来的?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些真女真并不是野女真,也不是生女真,而尽是生活在混同江以南的辽东区域里的熟女真。是被阿骨打征服的长白山部,是被金军的铁蹄踏平的曷苏馆部,是生活在辽东区域内的乙典部、回跋部、卢毛朵部、鸭绿江部等等。 这些个熟女真部族,部族数量是远比号称七十二部的生女真要少,可单体部族的人口数量却可以轻松的吊打混同江流域的完颜部等生女真部。他们就是被辽人直接统治的女真人,也是完颜女真南下辽东时的天然盟友和最好的带路党。 所以,阿骨打称帝后大兵南下辽东,那整就是一个滚雪球样的举动。 一个个熟女真人主动或被动的团结在以完颜氏为核心的大金国周边。在大金国顺风顺水的时候,这些人在战场上也表现的悍不畏死,也表现的毫无畏惧,就像一个个生女真一样凶残野蛮。 因为那个时候,所有女真人的利益都是相同的,无分生女真、熟女真或野女真,大家都是一致的。 但到了现在一切就又变得不一样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何况金国只是一个历史很短暂很短暂的国家政权。 其神话一般的飞速崛起,只是因为胜利女神的亲睐。完颜氏依靠着战争夺得的土地和财富来维系着自我的膨胀,整个金国的根基就是金军的强大。而等到支持这个国家根本的力量消失,那等待之的就只能是分崩离析。 女真人也好,契丹人也好,渤海人或是辽东汉儿都算在里面,所有人的忠诚只在于金军的无敌。剥离了这个之后,是没人在乎什么‘大金国’不‘大金国’的。若不是宋人对女真人的态度非常之凶残,辽阳之战结束后,无数的熟女真们早就投降了呢。 现在他们最后的希望也消失了。一个个熟女真宁愿茫然的向北逃进深山老林,重新过上老祖宗们的苦日子,也不愿意白白的为完颜氏丢掉自己小命。 最终愿意为完颜氏殉葬的,似乎也只有他们这些出身完颜氏的人了。 第四百七十三章 真的残忍么? 听着外面的喧嚣,完颜兀术缓缓站起来,走到大堂前站立,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了声音,兀术缓缓转头看去。见是吴乞买的长子完颜蒲鲁虎,这本是金国内部兀术的强力挑战者之一。可现在大金国都要不复存在了,两人的矛盾自然也就消失了。 辽阳一战,吴乞买死了完颜胡鲁、完颜斛鲁补俩儿子,银州之战又折了完颜阿鲁补和完颜斛沙虎。 大金崛起十余年中,长达十年的灭辽之战,阵亡的完颜氏宗室子弟也没有辽阳一战来的多。 就跟水浒里的梁山兵马征幽燕剿田虎灭王庆三战,硬是没折损一个军将,可最后的打方腊,却三停兄弟只剩下了一停。如今女真人也有如此的感觉。 跟宋军一战接着一战,折损的宗室皇亲一次比一次多,到现在时候,那还能打的人,已然寥寥无几。 蒲鲁虎看看空旷的殿堂,再看着兀术那宽厚却无生气的背影,脸色十分的平静。 迄今为止还留在通州的,那不就是愿意殉了大金的么? 一些个胆怯的人,包括宗室子弟,早就已经逃散开了不是么? 人是活物,在山穷水尽的时候,岂能被规矩死物控制得住?哪怕他们姓完颜,哪怕他们曾经一度以大金和自己的姓氏为豪。 过往再灿烂的辉煌和胜利也不能抹消眼下的困境。没有了胜利,失去了强大的大金国,就像一支落毛的凤凰,变得还不如一只鸡漂亮。巨大的反差,给这些都已经习惯了一个接一个胜利的宗室子弟带来了更重的心理创伤和打击。 人在面临困难的时候,选择是会有很多样的。有的人会坦然面对失败,就比如吴乞买、粘罕等;也有的人会一蹶而不振,兀术大概算是一个吧。可同样有的人即便是坠落到了最低谷也不会放弃那一丝还能向上的劲头,金国内部也有这样的人在,他们乐意看到吴乞买等完颜氏明面上的核心人物去死,这不仅可以解宋人的心头只恨,也能为他们剃除威胁,扫清障碍。自己逃入深山老林中躲避些风头,安安稳稳的等着‘风平浪静’,等到汉人南撤了,至少是退出混同江流域了,再出来重振旗鼓,亦能做得一方霸主。 那只阿骨打就有嫡庶子十六人,而阿骨打的老爹完颜劾里钵也为他生了十几个同母异母兄弟,加上劾里钵那一辈也有兄弟九人。完颜氏早在阿骨打称帝之前就已经是一个很庞大的家族了。 比如粘罕的爷爷就是劾里钵的大哥劾里。也就是说,粘罕与兀术都是一个老太爷!还有完颜希尹,完颜娄室等,上溯三两辈,那都是一个老祖宗。 子系庞大的完颜家族,等到粘罕、兀术这一辈的时候,已经十分繁多,而待到他们儿子那辈儿时候,人口就更多不胜数。 那些人在大金国如日东升的时候,对于坐在众人头顶的那把椅子,根本不敢生出半点的野望和窥视,可现在风水轮流转,昔日不可撼动的威严已经完全成为了脚下的尘埃。 一言概之,东北的天寒地冻,东北恶劣的生存环境,这就是一些自认为有脑子的女真人最后的希望。他们不相信汉人能在混同江一带坚持下去,不看就是当初的契丹人都将混同江流域放弃了么?汉人在这方面必须是连契丹都不如的。 然不管是坦然面对死亡,要用死来捍卫大金最后的尊严的粘罕等人,还是逃入北方的懦夫,亦或是自觉自己根本不是逃跑的懦夫,而是在蛰伏待变的智者的人。他们最终的结局都不会有半点的不同。 那些从通州城逃走的人,真觉得赵宋会在某种意义上正式灭掉大金国之后就轻易地放过他们了吗? 那真的是太可笑了。 东北的深山密林的确不是宋军的用武之地,但别忘了这片大地上的原住民,绝非只有女真人。 针对女真人的追杀和剿灭,赵构绝不会是三分钟热度,赵宋也不会是三分钟热度,这是一项持之以恒的长久战。 只要是女真人,只要还有人敢顶着女真的牌子,那就必须死! 至于这么做是不是有些残忍?呵呵。满打满算就一个只有大几万人的适龄男丁的种族,所有人口加在一块能有百万吗?何况历史上的金人南下,汉人又死了多少呢? 就是眼下这个时空里,历经了金兵的两次南侵,河北河东和中原又死难了多少百姓? 赵构灭女真全族灭的不冤枉。而且他砍的只是男丁的脑袋,而女人,那都是战利品。这就跟草原上的战争一样,女人是不需要考虑她们的血脉的。 通州城外,宋军先头兵马已出现,千骑涌过,铁蹄踏来。如同一条柔软的丝带,一圈圈的围绕着城池转动着,丝毫不顾城头上攒射出来的羽箭。 “杀啊——”吴乞买穿着一身精光闪闪的战甲,多少年了,他很少亲历战阵。可是今天,他希望自己能穿着甲衣去死。不然到了九泉之下,他都无颜去面见阿骨打。 要知道,阿骨打痛恨契丹,但对赵宋却相当和善,在建国之初就有意与宋联合,和历史上的诸代金朝帝王对宋朝充满敌对大不相同。赵构在金营为人质时,斡离不就曾对他说过:太祖止我伐宋,言犹在耳。 而当初赵宋以“海上之盟”求燕云十六州之地,契丹降金大臣左企弓曾劝阿骨打不要对宋归还“燕云十六州”,但阿骨打还是如约归还了“燕云十六州”中的燕京、涿州、易州、檀州、顺州、景州、蓟州。其中景州虽在长城之内,但并不属于石敬瑭割给辽的燕云十六州之一。易州是辽统和七年(989年)夺自于宋,也不算作十六州之一。莫、瀛两州早已收复,为北宋河间府所治。这样一来,河北太行山(后明在此建内长城)以内的燕、涿、檀、顺、蓟、莫、瀛七州都已经归还宋,而太行山以外的儒、妫、武、新、蔚、应、寰、朔、云九州当时辽金尚在争夺,金太祖也无法归还。 虽然阿骨打向宋徽宗索要了一笔不菲的赎金,并在撤出前还将燕京城内的财物和人口搜刮一空,赵宋接收的几乎是一座空城。但大体上还保持着克制。 宋金真正开战,始于吴乞买之手。如今来看,是吴乞买一手把辉煌的大金葬送在了宋人的刀枪之下。他真的是无颜面见列祖列宗,无颜以对阿骨打的。 如此这般,他所能做的,就也惟死而已。 “杀啊——”手中握刀,吴乞买指着宋军先锋大吼。 第四百七十四章 不交兵权,留着过年啊? 吴乞买直接叫人打开城门冲了出来。身后跟着三两千人马。但这些人一出城门,很快就有一些向北逃散了去。 郭药师低着头,死命的抽打着战马。 明知必死的战斗,他才不愿意去打呢,要不然岂不是白瞎了他‘当世三姓家奴’的名头了? 之所以从辽降宋,再从宋降金,那就是因为贪生怕死么? 郭药师对自己很了解,很清楚自己最渴求的是什么。 生存!人生最大的需求就是生存,荣华富贵都还排在‘生存’的后头。 这就是他一个出身辽东名门的世家子弟,能成为抗金怨军的数个统领之一,与毁坏了自家家乡故园的女真人浴血厮杀数年之后,在双方结下的血海深仇比天都高比海都深时,又在中原得到宋徽宗的高度重视的情况下,还能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毫不犹豫的向死敌女真献上自己膝盖的最大原因。也是他在宋金再度开战后,在女真节节败退,日薄西山时候,自始至终都对大金不离不弃的最大原因。 郭药师他很清楚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吃回头草了,当初投效背宋投金,还成为了金人南下中原的开路先锋,不管是在河北还是在东京城下,都为金军立下了汗马功劳。 尤其是引着金军第一时间夺取了汴京城西北的牟驼岗,夺取了大量马匹和山一样多的草料。因为他当初得宋徽宗看重,曾经陪着宋徽宗在牟驼岗打过马球。知道哪儿就是赵宋的天驷监所在地。 第一次东京保卫战,金兵攻汴京不能下,与宋议和,金军向赵宋诘索宫省伎人与邀取宝器服玩,皆郭药师在出谋献策。 但叛徒是不可使人信任的。郭药师纵然为女真立下了汗马功劳,可历史渊源使然,简直郭军所部实力强劲,故在金兵第一次南侵退兵后,斡不离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夺了郭药师相当一部分的兵权。拥兵数万众的常胜军被拆的七零八碎。 可即便如此,郭药师还是对大金死心塌地。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无路可回,宋人恨他入骨,除了女真,他根本无有容身之地。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郭药师就真的要跟女真同生共死。他只是用大金来作为一面盾牌,以便能更好的来保护好自己。但现在吴乞买、粘罕这帮人,已经是明了明的来找死了,郭药师又岂能不逃? 大金国已经完蛋了,它所拥有的最重要的作用已没有了,郭药师又要之有何用? 错不是先前时候他寻不到好机会逃走,郭药师早带着自己仅存的一些心腹逃之夭夭了。 如此一般的女真人也有一些,他们先前也都存下了死念的,恨宋军入骨,恨不能能与之同归于尽。 然而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当这些意志并不怎么鉴定的人,在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他们胆怯了。也可能是被郭药师这么一跑给影响了心神,反正也有击败女真兵打马向北奔逃去。 本来两三千之多的兵马,一瞬间变得只剩下一两千人。 但吴乞买冲锋的战马半点也不见减速。 别说他身侧还有一两千人,就是只有他一个人,死志坚定的吴乞买也不会露出半点怯色的。 金人的这般动作很是出乎了岳飞的预料。他根本也没有想到城内这些连战连败的残兵败将们竟然敢出城来攻。 这天下真有不只死的人么? 他面上露出狠厉色,“儿郎们听令,谁俺杀光这些金狗!”岳飞一横大枪,止住马步,大声下令。 都这个时候了,他们万没有后退的道理。杀上去,杀光所有的金虏,斩草除根,这才是宋军心思。岳飞双腿一夹战马,坐下一批火龙一样的健马,嘶鸣一声,四蹄撒开,就直向着金军撞去。大枪挥舞之中,转瞬就连连打翻几个女真人落地。 两支洪流猛然间撞一起! 马背上狼牙棒铁骨朵并着掉刀斧头上下翻飞,身披重甲的两军将士血水飞溅,惨呼不止! 岳飞一马当先的冲进敌阵,手中大枪左右挑刺,而下盘却跟打了桩似的固定马鞍上。 两军哗啦啦一片对冲而过,留下了大批人马尸身在中央! 两支骑兵调转马头,再度结阵时,才看清了方才的道路上,究竟留下了多少尸体。 岳飞没有使人去抢占城门大开的通州城,吴乞买也没有带着身后的残兵就此逃之夭夭。 …… 距离通州数百里的银州城里。 王渊正在用笔批示着军中的公文,旁边立着独子王倚,站在案边帮他磨墨,乌溜溜的眼睛却一直盯在父亲的侧脸。 “父亲……”王倚年纪不大,城府还没修炼到家,心中记挂着事情,到底没有沉住气。毕竟事关王家的前程。 王渊一边看文件一边道:“嗯,又有何事?” “嗯……,孩儿听说,这金虏败亡之后,父亲要上交兵权,辞去中军都督府的职位……” 王倚心里挺为自己老爹不平的。且不说王渊这几年混下的功绩,就说他的年龄,那比之韩世忠、姚友仲等人来也没有大出很多。 他今年还不足双十呢,你说王渊的岁数能有多大? 王渊头都没有抬起来,这消息在他率军拿下辽阳,奠定了灭金之战的根基之后,就已经在一些人的口中传扬了。现在王倚都受了影响,那是因为随着大战的即将告捷,那安东大都护府的招牌已经在辽阳挂了起来,显然是没有王渊的位置的。而他这个东北战局最高的统帅,在这个时候也尤为的被人关注。 “不辞还等着过年么?”王渊对中军都督府的位置一点也不亲热,身负灭国之功,还要提领那种关键的位置,那是要自找苦吃么? 五军都督府,对应东西南北中五面,可京师是再正中不过的地方,驻京兵马便是由五军都督府分领,中军都督府的优势依旧是极大地。 因为出了开封府,北到(辽宋)界河,南抵长江,西至河洛,东及梁山泊,这般广阔的地盘都属于中军都督府统辖。在王渊看,这兵权未免就有些太烫手了。 虽然赵构废了三衙太尉,把京师兵马分由五军都督府统辖,其他四军的存在都是对分领中原驻军的中军都督府的牵制,在某种意义上极大地削弱了中军都督府对京师的影响。可王渊依旧觉得这东西烫手。 第四百七十五章 父子谈 王渊是一个挺传统的武人。他的性格,他的思维,他的本性,是形成于赵构穿越之前的时代。 三十多年的人生历途,早已经将他塑造完毕。 哪怕追随了赵构后被一次次打击了身心,赵构对文官政治集团的大打出手,对朝廷局势的大大阔斧,对京城的那些龌龊将门的手下无情,都叫他大呼爽快,佩服的五体投地。 可他本性未动摇。 赵构还没有去粉碎王渊的三观呢。 如此的一个人,那在政治上的追求是很没动力的。 狄青的遭遇叫每一个赵宋武人都心有戚戚,那就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宝刃,吹毛断发,叫人不敢生出半点‘非分之想’。 王渊这种‘老派’武人最是如此。 往前看的刘延庆、姚古等人,更是如此。 所以,王渊对于中军都督府的位置一点也不留恋,反而更觉得武略院或讲武堂,是那养老的好地方。 他也年逾四旬了,大半辈子都过去了,接下的时日里好好地享享福不行吗? 要知道老赵家对于他这样建立过大功,却又能痛快的放弃兵权,安心养老的人,那可一直都是恩遇有加的。 先前京城中的那些个世代富贵的将门,就是前例。虽然这般的好日子,今后是不再有了。可王渊相信赵官家不会叫自己受委屈的。 高官厚禄重赏,子孙荣华富贵,一样也不缺的。 至于儿子的焦急焦虑,王渊早看在心里,不说不代表着他不知道。这只是他要伸量一下王倚的城府,毕竟这是他的独子,是要继承王氏家门的人。 可结果是,不悲不喜! 王倚没有一开始就急不可耐的奔来诉说,也没有沉得下气,在这事儿上全盘相信自己的老爹,更没有透过那一条条谣言看清真实。 此,中人之姿也。 不算笨蛋,但也不是真正的聪明人。 王渊停下了手中的笔,终于抬头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你年近双十,亲都已经成了,也不是无知小儿了,为父就要问你一问,你日后究竟有何志向?” 自己这个儿子,文不成武不就的,讲武堂给的评价可不算优秀。这孩子要真有三分本领,讲武堂的那些个教师教授们,看在他王渊的面儿也不会给出个中中的评分。 上中下九等分级制度,王倚就一个中中,这叫王渊心里凉了一大截。 不过王渊也清楚,这官场也好,战场也好,人真正的水准如何,教室、推演室的成绩并不是决定的。可现在看,王倚的表现也不是多好。 还真就应了那‘中中’的评价! 然王渊久在军中带兵,对孩子很是有些疏于管教,王倚没被他祖母、母亲宠坏已经难能可贵,现在也不能对之太苛刻了,而且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志向是甚。 老爹的询问叫王倚有些傻眼。 自己的志向是甚?那当然是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了。 不过这话能大刺刺的直接对老爹说么?王倚脸上露出一抹迟疑。 但老爹问话,做儿子的更不可能不回答不是?心中踌躇了一会儿,还是用一种比较委婉的说辞,向自家老爹道明了心意。 可再委婉的说辞也无法掩盖王倚的中心意思,这家伙只想着荣华富贵,就没想过先拼死卖力效忠。 王渊心里叹了口气。怪不得当初一个个声名显赫的大人物,留下的后人尽是些酒囊饭袋+蛀虫呢,他儿子不就是个眼前的例子么? 王家才发家几天啊?这儿子已经毁了。 不想为朝廷效劳效力,只想着从朝廷那儿搂去好处,天底下哪来的这般好事? 官家对在京的那些顶着将门名头不干将门事的家族们动手,真的半点没有错。 “你想身居高位,享尽荣华富贵,你有哪个本事往上爬么?” 要知道,便是他王渊如今上位,都在军中受不少人的褒贬,说他是靠着当初的情分上位,对之一百个不服气,这还是因为王渊有实打实的战功在手呢。 如王倚这般的混蛋思维,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没有敢想过。 甚至说一句大实话,他之所以愿意放弃兵权在当打之年去养老,一大原因也就是军中的威望不牢固,压力太大。 后辈人中涌现出太多的人才了。 岳飞、韩世忠、姚友仲、王彦、李彦仙、曲端、吴家兄弟,刘锜等等。 太多有资格挑战他地位的后起之秀了。 甚至他看着岳飞、韩世忠、姚友仲几个,都有种要压不住的感觉。 军中传说他之所以能位居现如今的地位,皆是因为当初他早早的率兵跪倒了赵构膝下,这种传言真的很影响他的威望,大军主帅威望不固,这是很致命的一点啊。可偏偏王渊他自己都有点觉得就是如此。 虽然杨惟忠退了后,赵构手下论资格最高杆的也就是他了。 王倚被父亲问的有些支支吾吾,他这人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论文论武,讲武堂里能吊打他的人就太多了,放大到武略院,放大到整个军中的同一辈人,他真的没啥信心出人头地。也所以,他更期望自己老爹能位居高位,为帝王心腹啊。 “孩儿确实不够出众,所以才要看您的啊。您这要是一退,孩儿日后岂不更是坐蜡?” 官场上人走茶凉的事儿不要太多。王倚也是说出掏心窝子的话了。 “痴儿,痴儿。为父能保你一时,岂能保你一世?既然心中又怯,又何必去趟那摊浑水?为父交了兵权后,官家自然不会亏待于我。纵然无有实权,却也少不了实爵。如今大宋爵位与先前可不相同,好处你自知道。日后啊,尔就如当年的钱曹诸家子弟一般,见人先即高一等。又可在御前挂着虚衔,尊位不低,能得享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 “空有高职,而无实权,如那无根浮萍任人摆布,何乐之有?” 王倚连连摇头,他才不要这般命运。 “可你有那本事么?你就不想想,便是为父坐在那高位上,受万人瞩目,一举一动皆在他人冷眼旁观之中,就又能扶持你几次?” 打铁还要自身硬,自己要立不起来,那上面的资源就再是优厚,又能起到多大用处? 如果这官场宦海是一味的用资源就能堆砌起来的,古往今来,有那般多的二代,怎就不见几人出头? 第四百七十六章 给儿孙留个念想,给自家留个体面 强大的背景必然能叫受益者在人潮汹涌的洪流中迅速的脱颖而出,拉开与其他人的距离,建立起一段不可小视的优势。 可自身能力不行的话,当二代们走到一定位置后,那就是苦难的开端了。 封建社会还好,裙带关系一等一的过硬,像当年的武则天,大权独揽后转手就把几个侄子堂侄全给提了起来。武三思、武承嗣等,一个个后台硬朗,所以能权倾朝野。 但王渊能跟武则天比么? 武则天是皇帝,王渊又是谁啊? 靠着王渊的影响力,王倚能顺顺利利的爬到总管、都指挥使一级,就跟水浒里头的张清、董平一样,但想要再向上爬,不说是呼延灼、十节度一级的,就是大名府的李成、闻达这一级,那都很难。 王渊是把自己所想的这些掰碎了一点点喂给儿子,唯恐王倚自觉不凡,自视太高。但他显然低估了讲武堂的氛围了。去过一年多时间里被反复吊打的王倚,对自己的真实能耐那是心知肚明。 就他的表现,便是有王渊的面子在,也难在讲武堂混进上舍,这般的,他在结业之后就只能是都头。 这是赵构定下的规矩。 不管是讲武堂还是武略院,每期结业生中,只有上舍生才能坐上副指挥使,中舍生只能干都头,而下舍生就只能是副都头。当然了,这指的都是主力部队,讲武堂和武略院的结业生都必须在边疆主战部队里干满一任,才能转入地方守备部队。而在地方守备部队里,基本上军职都能上调一级。 “你是愿意去边塞受苦受累,还是准备往东边钻山林,到西边吃沙子?” 王渊看着眼前的儿子,那就不是一个踏实的人,也不是一个能吃苦受累的人。不管是边塞之苦,还是东北接下的‘剿杀战’和西部日后必将开启的战事,自己这儿子显然都不会乐意。 王倚脸上的颊肉不由的抽搐了起来。 这去边塞受苦受累,那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真的在边疆厮守个十年八年,对于他这种人绝对有着无可争辩的巨大意义。但王倚受不了这苦啊。干满一任就回中原,是他早早就拿定的注意。 而去东北钻山林和去西边吃沙子,就更不可能了。 女真人还是很凶很凶的,尤其是回到了老家,被追的跟耗子一样的女真人,那还能不困兽犹斗?这辈子他都不会去安东大都护府的。 而西边,那是朝廷将来注定要用兵的地方,就是汉时的西域,李唐的安西和北庭,王倚也不愿去。 “没有真正能拿得出手的本钱,你能当上寻常州城的都指挥使,乃至正副总管,可再往上的都总管一级又谈何容易?” “看看现如今各路的兵马都总管,哪一个是酒囊饭袋?” “没有实打实的功绩,谁也做不到哪个位置。别忘了当今圣上风华正茂,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赵构年龄才二十出头,日后少说还有三四十年春秋,这规矩根本就没得改变。 王倚一不想吃苦受累,二不想上战场拼杀,他在军中如何能走得通? 王渊的每一句话就都像是一柄敲打王倚心灵的铁锤,等王渊把话说完,王倚的心就已然被自己老爹打成了渣渣。 要是混迹军中一辈子都迈不过正副都总管这一级,那他还混个啥? 老老实实的在汴梁享福不就是了么? 小小的兵马总管,或是都指挥使,在王倚的眼中太不值一提了。可偏偏这种‘小官’就已经是他的天花板了,这让他还有鸟的奋斗劲头? 可是你要叫他去边界受苦,或是到前线厮杀,那却是想都不要想。如此的想法这辈子都不可能出现在王倚的脑子中的。 谁叫他爹素来轻财好义呢? 早年就曾说过:朝廷官人以爵,禄足代耕,若事锥刀,我何爱爵禄,曷若为富大贾邪! 十分的正能量。但造成的后果就是,王倚幼年时候的家境很是一般,固然不能说贫苦,却也远称不上大富大贵。 也正是因此,在王渊发迹之后,年龄小小的王倚迅速的腐化在优越的生活环境中。 他爹遇见赵构之前就已经是真定府总管,只因为吴湛据庆源反叛,王渊才督兵南下讨平之,这才转而留在庆源的。可以说已经是赵宋的高级将领,河北西路的军方头首了。等到王渊撞见了赵构后,抱着赵构的打粗腿就更加迅速的飞黄腾达来,那王倚的外在处境便更加优越了,意志也更见腐朽。 这点很容易理解。就跟穷人爆富,或是诸多的富二代、拆二代一样,你还想叫他们努力奋斗么?人不走歪路就谢天谢地了。 如今满脑子都是享福享受的王倚,发现自己最大的‘依靠’忽然不中用了,计划中十分光明的前途也猛地黯淡无光,整个人都萎了。 王渊心中更不是滋味了,这个破孩子,只一通话就打击的信心全无,现在怕是连去军中试一试的想法都没了。这心智,简直是豆腐渣啊。 “你将来的前程,为父早就想过。军中是别指望了,日后就去殿前司吧。”三衙之一的殿前司现如今是唯一还保留下的前三司之一。提辖的便是宫中宿卫,还有御前诸班护卫等一干事物。 “殿前司?”王倚先是一愣,继而脸上就露出了惊喜之色。 赵宋的宫廷宿卫和诸班护卫,可跟后世鞑子的大内侍卫不一样,没甚达官显贵之家的子弟去挂衔的。后者就是要挂职,也是在殿前司里做甚指挥使、都虞候一类的。 王倚先前根本就没想过这个,因为他只是个中舍生啊,哪怕日后从边疆回来,人家看在他爹的份上给他升了一等(驻京各军都是标准的主战部队),那也只能做副指挥使,放到御前诸班直里,就是个副手,比如金枪班的副班长,这太丢人了。 可现在深受打击的王倚,却猛然觉得如此未尝不是个好去处! 毕竟挂职御前司所丢的那份人,跟一无是处,只顶着一爵位所丢的人比,还是要小不少的。 “也别觉得丢人。官家早有心组建御前侍卫。名额除来自军中健勇之士外,就是择选朝堂功臣子弟。有本事的,自然可一步登天,比之秘书监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没办事的,老老实实当差听用,也能叫官家看在眼中,给儿孙留个念想,给自家留个体面……” 第四百七十七章 余波 照王倚的身份,他除非是能在殿前司混上都指挥使的位置,不然那就是给老王家给他爹丢人! 可殿前司都指挥使的位置又谈何容易拿下? 放到当年时候,这个位置可就是大宋朝顶尖的武职,走到哪里都能被人恭称一声‘太尉’的。 就是制度改革之后,殿前司都指挥使已经从一个变成了五个,那也必宣军中的骁勇之将,一个个都战功显赫。 王倚从诸班副指挥使爬到指挥使很简单,熬个几年,肯定能如意。 但要从指挥使爬到都指挥使,那难度可一点都不比守备军中的州总管爬上路都总管来的小。 一句话,还是军功不够。 所以王倚先前时候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在殿前司,根本就没惦记过殿前司。 而王渊也从没想过把独子安排进殿前司,王倚最初的出路是兵部和学院,不管是讲武堂还是武略院,都太容易塞进去个人了。 而且武学院的人物,便是职位不高,那也有逼格不是?还容易建立起人脉。 可现在有了御前侍卫,后两者就都可以暂时抛下了。日后就是再想起它们的时候,那也是王倚在御前刷够了资历后,要转转行过过度的时候。 父子两人的谈话暂停了片刻,就在王渊想要再吩咐儿子几句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阵隐约的欢呼声。王渊父子起初时候并未在意,有时候校场上的士兵踢球打群架也是一阵阵的喧闹。 银州城不大,城内尽是军兵,天天都有球赛,热闹喧天。 但这欢呼声越来越大,王渊终于抬起头来了,惊疑的看看窗外。然后向外高喊一声,门外的亲卫呼的一下推开门。 “快去看外面出了何事!” 亲卫赶紧前去,王倚对自己老爹说道:“这欢呼声震耳,必然不是坏事。” 很快欢呼声就已经蔓延到了城主府的位置,外头的亲兵还没传回消息,王渊先就听到了外院的军兵、官吏们一个个都大声的叫喊起来,猛然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有些微微抖动,最后他起身和王倚走到门口。 亲兵都头从二门外跌跌撞撞的跑回来,身后跟着一个传令兵,两人全都一脸掩不住的喜悦。“大帅,大帅……” 王渊的两手都握起来。 “金虏完了,金虏完了。岳都统引马军先锋于通州城下一战全歼女真顽寇,阵战吴乞买、粘罕等辈,金国已灭!” 王渊呆在原地,这一战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了么。旁边的王倚已经啊一声尖叫。 虽然这是辽阳之战后就已经被注定的事儿,可是吴乞买等女真头首能乖乖的被一网打尽,而没有拗着劲的往深山密林中逃,那真是给宋军节省了太多太多的麻烦了。 这也是灭金大军的一大功绩,是王渊的一大功绩。 “大帅,女真那些个有名有姓的人物,是每一个逃掉的,除了吴乞买、粘罕,还有斡本、兀术、蒲鲁虎等等,可以说是一网打尽,一战而竟全功也。” 对于他们来说,如此的战果绝对能称得上是一战而竟全功。至于那些逃走的家伙,亦或是郭药师之流,那就是安东大都护府的差事了。跟他们又有何关系? 王渊哈哈大笑,是啊,一战而竟全功,灭其国,斩其王,自己真是连最后一点的遗憾也没有了。 “打得漂亮,打得漂亮!” 等到高兴劲下去了,这才想起来召集城内的文武,然后叫人撰写报捷的奏疏。 汴梁城的赵构接到捷报后人有多么高兴,那是不需要多说的,不提这一把为他赚了多少‘异能’,那丰碑周遭浮动的云彩颜色会更加绚烂,就说这灭了女真的成就感,那真的一点都不逊于当初在明末吊打八旗鞑靼。 而且比之明末更加幸运的是,他现在亲眼看到了女真的落幕。 不过这消息在汴梁城内虽然引起了雀跃,却已经不够资格叫皇城根下的官民们欢呼了。 大家都是场面人,谁还想忽悠谁? 那辽阳之战一结束,女真的灭亡就已经进入了倒计时,这话语早被报纸给宣扬了无数遍了。 所以消息传来的时候,就只能叫官民们高兴高兴,却已经没有了当初收复燕云时候的激动。 不过大金的灭亡对于赵宋而言好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儿的,一个安东大都护府能安置多少官啊。 赵宋之前还有冗官之弊端呢,但经历了一连串的事情之后,那些官儿们的数量可减少了很多。等到赵构西灭党项,东平女真,收复燕云之后,这些个顶着官帽却没官做的官儿们可真就派上大用场了。 错非赵宋的官员储备数量大,想要那么轻易地铺平河套和燕云,还有接下的东北,那还真不容易。 而就在中原军民哈哈大笑的时候,这一消息也顺着风儿飞快的越过万里之遥,传进了耶律大石、李察哥等人的耳朵里。 这两者从来没有放松对赵宋的警惕心,安排细作去中原打探消息,就也水到渠成。 而现在,那回报就已经来了。 中原的细作源源不断的将一些公开的战情消息传输西去,那宋金之战的进程,只要在报纸上被公开了,很快耶律大石就能知道。 他现在已经把高昌回鹘给趟平了,后者对于耶律大石的西进,根本不敢有半点动作。哪怕耶律大石先是北上大草原,在乃蛮人的地盘上装逼不成,没法继续下去了,这才转而杀奔西南,高昌回鹘依旧是萎。也是万幸,耶律大石并不准备在西域落脚,因为距离赵宋太近了。他的目标已经是东喀喇汗国! 只不过耶律大石也不敢轻易对东喀喇下手,后者的体量摆在那儿呢,要不是东部喀喇的大可汗伊卜拉欣同葛逻禄首领和康里不和,耶律大石都已经投奔东喀喇了。 就是东喀喇王国内部存在着问题,这才叫他看到取而代之的机会。 李察哥带着数百亲兵赶到了叶密里。这里已经是东喀喇的地方,但伊卜拉欣显然没有对耶律大石发难的准备,反而默许式的让耶律大石安然盘踞了此处。 李察哥就是接到了耶律大石的传令,这才赶赴叶密里城的。 耶律大石已经收到了女真覆灭的消息,但他对宋军的折损和钱粮物资的消耗一无所知,所以要招呼李察哥来商议下一步事宜。 谁都知道消灭一国不是说笑的小事情,女真再弱,那也是灭了契丹的强国。赵宋要灭亡女真,实力必是有折损的。 可是谁又敢说,中原的赵皇帝灭掉女真后,就真的打不动了呢? 要是他收拾兵马来年就在西边动手,耶律大石他们可就难受了。 太多的不确定性摆在耶律大石的面前,他需要全盘衡量此事,重新梳理思路,制定新的战略。那吴乞买都授首了,粘罕等女真有名有姓的贵人也一个个被砍了脑袋,那显然是不能指望金虏余孽在东北过多的消耗宋军的,更不可能更加持久的牵制宋人一二。 他必须把李察哥这个半属下半合作者找过来,大家坐到一块,好好地谈一谈。 第四百七十八章 太难了 李察哥现在对中原的了解还没有耶律大石深呢。西夏灭亡后,他们在关西,在中原,埋下的伏子早就断线了。如今身处遥远的西疆,与中原间隔数千里,很多传到他手中的消息都是经了耶律大石之手后的二道消息。他更不清楚赵宋灭金后的实力消耗有多少,也更急于知道宋军的损失情况,以确定赵宋的下一步的方向。 如果来年宋人就发兵西进,他们就要面临真正的绝境了。 因为东喀喇内部的矛盾还没有彻底激化,而高昌回鹘显然早就向汴梁献上了膝盖。 宋军西进,李察哥与耶律大石,都只有再狼狈西窜这一条路可走。 不然呢?留下来给东喀喇人做肉盾挡箭牌吗? 他们那小肩膀可担不起那么大的责任。 耶律大石也好,李察哥也好,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那为的是存亡继续,为的是生存,而不是来给喀喇的回鹘人做国际友人的。 那事儿要真的来临了,耶律大石等只有跑路,但跑路的‘路’真的是一条很难走的‘路’啊。 就那此次西进为例子,如今的叶密里并不是耶律大石他们的第一目的地,最早时候,耶律大石的目标是东克普恰克人。 然而大草原上的部族们翻脸不认人,他们现在名义上都臣服于了赵宋。 开春时,耶律大石按照契丹的传统,杀青牛白马祭告天地、祖宗,整旅西行。他现实率部进入了叶尼塞河上游的突厥吉利吉思地区,这里属于当初契丹的西北招讨司,属于乃蛮部的地盘。 耶律洪基晚期,北阻卜人起兵反辽,粘八葛部亦从叛,打了五年契丹军才平定了阻卜人的叛乱,但对于大西陲的乃蛮部却始终无可奈何,双方间距的太遥远了。乃蛮人的酋长秃骨撒向西北路招讨使耶律斡特剌归降,但大前提却是请复故地,仍贡方物。 辽国对乃蛮部的约束力,比之满清对外蒙和藏地的约束力都还要差。 人家是给你脸才选择了臣服,否则就契丹的家底,他们还能不远万里的远征阿尔泰山和杭爱山么? 当然了,乃蛮人也需要扯着契丹人的大旗,才能从容面对当初的克普恰克人,才能不变成奈曼人。哪怕这个时候的克普恰克人早就一分为二,早就衰败衰落了。 乃蛮人在赵宋取代女真而‘辖制’大草原的时候,还是干脆的向赵宋献上了自己的膝盖。 当初萧合达亡命外逃,被李察哥沿途追杀时候,救了他一命的,那就是乃蛮人啊。 耶律大石都还没向乃蛮人动手呢,他的原始目标是东克普恰克。但这些乃蛮部族却也反过来先就袭扰了耶律大石的军队。直到耶律大石率军离开这里,转向西向南征进,由翼只水(今额尔齐斯河)和也迷里河(今额敏河)地区回归西域,乃蛮人这才消停下。 耶律大石根本就没见到克普恰克人,只守门员乃蛮人就叫他知难而退了。 倒不是说乃蛮人有多么的强大,强大到耶律大石也不是对手的境地,而是乃蛮人表现出了一股不服从不低头的决心,加之阿尔泰山是人家的老根据地,耶律大石固然是猛龙过江却也难彻底压制住地头蛇。 而他手下的人都是这些年新纠集起的人马,难耐苦战。察觉到乃蛮人反抗的决心后,耶律大石很快就改变了方向。 从西北转西南,高昌回鹘对于耶律大石带领着部众,赶着牛羊穿过自己上千里的地盘,那是一点反对的表示都没有。 但是乃蛮人的作为却已经为耶律大石和李察哥上了一课,二人对之都记忆深刻的很。非是无可奈何时候,如何敢轻易的去再去直揭伤疤,来第二次长途迁移? 不怕再碰到第二个乃蛮人啊? “汗王,敢问汗王,那宋人还剩了多少能战的兵马?” 李察哥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而耶律大石闻言则沉默的看着地上。 有些急切了,耶律大石的反应很不对,李察哥心里更是担心,忙道:“汗王,汗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倒是说一句话啊。 “灭金之战,宋人前后死伤也有数万众,钱粮军资耗费更是无可计数。然,其家大业大,并未伤筋动骨。你也知道,他们对几座金人重兵防守的城池围而不打……”哪又怎么可能真的损失惨重呢? 不管是润州还是锦州,城内的金兵们现在正彷徨着呢。 “观其势,依旧是兵多将广,钱粮充裕。” “咱们是打不过他们的……” 耶律大石很清楚消除了外患后的中原,实力积累会是如何的迅速。看看历史上的两汉隋唐,可不就是一个个大好事例?就赵宋如今的家底,怕是三五年后就能: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双方的差距只会越拉越大,直到他们远远的被赵宋甩在身后,都难看到人家的影子。 现在打不过,以后真的就永远打不过了。 宋军老辈的将领已经褪去,不说被金人打掉的大小种和刘延庆等,就是姚古、杨惟忠,甚至是王渊,也都已经退居二线,或即将退位。 岳飞、韩世忠、姚友仲为首的一批新人,一个个正是年富力强之时,配合着赵构这样一位性格强硬,有着强烈的扩张欲望的皇帝,将来赵宋对西线的用兵,几乎是必然。 长远上看,耶律大石不是中原汉儿的对手,就近了来看,他也一样不是对手。 “宋人家大业大,又兵多将广这也罢了,最要紧的是,他们的皇帝。”耶律大石眼神有些飘忽,“赵构,那可真不像是他老子的种儿。” 耶律大石发自内心的感觉着赵构很恐怖,这才几年时间,赵宋变得他都不认得了。可偏偏他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完成。 局势很锋芒在背? 那真的匕首快要扎到了背心里,慢一点就要死!偏他现在根本就快不了。 东喀喇内部的矛盾还没有彻底激发,他想要鸩占鹊巢,可不是个容易的事儿。而更西边的塞尔柱人,则也对东喀喇虎视眈眈,时刻关注着东方局势的变化。赵宋要是这个时候杀出来,那真的是天要亡他。 因为更西边的事儿,耶律大石根本就不清楚。而且冒然进入东喀喇,很有可能会成为东喀喇汗伊卜拉欣同葛逻禄首领和康里转移矛盾的触点。 但是,耶律大石如果不能拿下东喀喇作为自己的基本盘,只待在叶密里,宋军打过来了,他就真只能硬着头皮再奔东克普恰克去了…… 耶律大石真太难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憋屈,很憋屈 自己占据了东喀喇,背靠着塞尔柱帝国,再联合衰败中的东克普恰克汗国,共同应对宋人的威胁…… 在耶律大石的心中,如此才是最稳妥不过的法子。 毕竟东喀喇与中原的核心区域间隔近万里之遥,漫长的旅途,遥远的间距,那是再精锐的大军也难以逾越的天堑。 中原的南蛮就是有一百分的力气,能跨过大西北,越过西域的漫天黄沙,抵到东喀喇的也顶多三五分力气,就像当年的汉唐一样。 老子这边集结了三股最大的势力,共同面对,还能扛不住么? 他可没有忘记早几年跟金人的那次交手,后者那时还拥有着燕云十六州,大部队可以从草原上出击,但不还是半途而返了么? 当初他弃天祚帝西逃,凭借着自己的身份拿下了可敦城。后者是辽国在西陲的边防重镇——西北路招讨司驻地,纵是东线厮杀惨烈,西陲的一些边军也没有随意征调,一些契丹军队在辽金大战中得以保存,并且此地还拥有可骑乘的战马数十万匹。 耶律大石拿下了可敦城后,召集附近的威武、崇德、会蕃、新、大林、紫河、驼等七个军州的长官和大黄室韦、敌剌、王纪剌、茶赤剌、也喜、鼻古德、尼剌、达剌乖、达密里、密儿纪、合主、乌古里、阻卜、普速完、唐古、忽母思、奚的、纠而毕等十八个部族的首领举行大会。顺利的将之收入麾下。接着安置官吏,整顿兵马,磨砺武器,得到精兵万余人。为自身的崛起打下了坚实的根基。 不然就凭他西逃时候的二百亲兵可做不下如今的势头? 有了基业之后,耶律大石便不断派使者联络草原上的白鞑靼人,白鞑靼人与耶律大石通好,拒绝将马匹卖给金朝。吴乞买派使者问罪,双方关系登时紧张。而耶律大石还趁机率军攻取了金朝在北方的二营,彻底激怒了吴乞买。后者旋即派耶律余睹、石家奴、拔离速等人,将女真兵、燕云汉军数万征讨耶律大石,可漫长的旅途却成为了最大的阻碍,大军行进至兀纳水后收兵折返。 金人在‘天时地利’皆有的情况下,也只是坚持到了兀纳水。如今耶律大石立足的叶密里可是比兀纳水要远的太多太多了。 当然,女真人当初出兵征讨的时候,肯定是没有用上全力,因为那时南面还有赵宋的牵制,估计就是伸出一只手弹出一根手指! 而宋人要经营西陲的时候,东部威胁已经尽除,其精力之深必远甚女真。 只靠着耶律大石一个,真的是没信心可扛得住,哪怕(设想)那个时候他能如愿以偿的拿下东喀喇。所以他心中还想着塞尔柱人和克普恰克人。 可现在呢?宋军仿佛是没费多大力气就把女真给打灭了,这是最恶劣最恶劣不过的消息了。天知道耶律大石收到吴乞买、粘罕等人授首的消息时,心里是多么麻麻批。 打不过,你还逃不过么? 东北那么多深山老林,往哪儿一钻,可不就能拖个一年半载的? 宋军不取了吴乞买等女真有名有姓的人物的脑壳,他们岂敢轻易退兵? 可吴乞买倒好,忒是硬气,怒送人头。 耶律大石那叫个气啊。 可以说,宋金战争结束之干净利索,完全打破了他先前的希望。 看看他耶律大石,看看他身边的李察哥,再遥想先前跑了不止一次的天祚帝,和直接死在了逃亡路上的李乾顺,包括之前逃过一次的宋徽宗,你吴乞买你粘罕怎么就不能也怂一点呢? 耶律大石恨其不争,哀其不幸,整个人都要变态了。他一个亡国之人,如今竟然渴望着与自己有亡国之恨的女真人能更加坚强坚韧一些,他还不变态么。 老子提前西进,为的就是躲开宋人。然后满心的寄希望于金人,期待着吴乞买他们能拖住宋人的脚步…… 东北那么辽阔,那么多的山,那么多的森林,不好好的利用利用,不是白痴么? 现在却好,人家就是白痴了。 又一次感觉到宋人逼近的威胁,又一次把改变战略布局提上前来,耶律大石真有些绷不住了。 李察哥先是惊讶的张着口,耶律大石是何等的心高气傲,这段时间里他是了解很充分的,现在摆出这么一副死了亲爹的样儿来,显然问题是真的大了。李察哥人也彻底的萎了。 无力的靠坐在椅背上,过了好久才闭着眼睛问道:“威胁真就那么大么?”竟然叫耶律大石起了立刻就动手的心。 可东喀喇不能动手啊。耶律大石要动手,就只能把目标盯向东克普恰克汗国。 后者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早就破落了。但历经了乃蛮人的教训,谁又不敢疏忽大意呢? 李察哥也是很难理解西边的这些个国家,好好地一个大汗不好么?谁还觉得自己手头的权利太大了?还要立个副汗/王?闲的蛋疼! 克普恰克汗国分裂后喀喇汗国也跟着分裂,全因为副王,可分裂后的东西喀喇汗国仍旧各有着自己的副王,没人吸取教训啊,真的没人吸取教训。 现在的东克普恰克汗国在李察哥眼中就是一个放大版的乃蛮部,两个正副王就是族群中有威望的两个族长,身边各自有一群或远或近的小部族簇拥。平日里族群间并没有太多的交际,几乎都是各自为政,但一旦发生了大事,正副汗王就要召开族群大会,将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领通通召集…… “可是乃蛮人……” 李察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耶律大石打断了:“我清楚!” 乃蛮人,阿尔泰山,那段日子的教训,耶律大石永远也不会遗忘。那算是他自西逃以来,所遭受的第一次大挫败。 而现在的东克普恰克汗国,只从明面上看,那绝对是强于乃蛮部的。 “乃蛮人有阿尔泰山作祟,克普恰克人又有什么?” “何况,就是在阿尔泰山,几次对阵,我们又哪一次输了?” 耶律大石脸上满是对乃蛮人战斗力的蔑视。先前他之所以退出来,只是因为他察觉到了乃蛮人对之的坚决抗拒。 如果是一个后方稳固的政权,乃蛮人那种形式的‘抗拒’根本就不是问题。乃蛮人的威胁,更大的是骚袭,是小股骑兵不间断的骚袭,而不是正面的大对决。 正面交锋,乃蛮人根本不是对手。 可耶律大石他们并不是什么后方稳固的政权啊。 要长期陷入战争状态里,不说其内部会不会生出问题来,保不准高昌回鹘的毕勒哥也会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那种后果是耶律大石他们所不能承受的。所以那局面才只是一个苗头的时候,他干脆就领兵撤退了。 然而现在…… 耶律大石先就破釜沉舟了。 李察哥感受到了对方的那种坚定,还感受到了对方的无奈。 憋屈啊,真的很憋屈。 明明能有更好的发展,明明只需要一点时间,但他们偏就最缺少时间。 第四百八十章 该岭南了 九月里,秋风萧瑟,枯草黄叶,满地白霜。中原已经闻到了冬季冰冷的气息,但岭南则还暖如早秋。 从岭南快马赶回汴梁的徐徽言束手立在文德殿外,冷风吹拂在他的脸上,却半点也扑不灭他心中燃烧的烈焰。 “宣徐徽言觐见。” “宣徐徽言觐见……” 赵构并没有让徐徽言等待多长时间,跟宗泽几人大致商议了一下后,便立刻把徐徽言宣了进来。 怎么说呢? 赵构把陈遘、徐徽言陆续派去岭南,统制广南东西两路,目标就是南面的大越。 自从秦王扫**,一统天下以来,这大越就始终是中国的一份子。中间虽然有零星中断,甚至还搞出了一个万春国来,但无一不被中原的大一统王朝所平定。 然这一传承偏就在赵家手中断了线。 唐朝衰亡时,交州土豪曲氏家族掌管静海军节度使一职,与统治岭南的南汉政权相争。南汉大有三年(930年)南汉灭曲氏,但交州本地将领杨廷艺等仍争夺自主权。南汉大有十一年(938年),廷艺旧将吴权控制当地,南汉出兵讨伐,吴权在白藤江植入大桩,待潮涨时引南汉军船来到,此时潮水退却,南汉军船因碰到大桩而搁浅,吴权乘机派舟师击败南汉军队。战后,吴权自立为王,建立吴朝。 虽然这所谓的吴朝就是个笑话,没几年就被丁部领所灭,后来这个丁朝又被前黎朝所灭,活似走马灯一样,根五代十国像的一笔。可也就是这个一样没有存在几天的前黎朝,打败了赵宋派来南征的兵马,巩固了交趾政权。 那个时候赵宋的主要精力还被北方的辽国给牵引,竟然就这么承认了前黎朝的独立。 也是,这老赵家连北方的燕云十六州都拿不回来,西边的党项(还没有建国,但已经割据了州县)也收拾不掉,更别说西域什么的了,这即使把交趾给丢了,也很顺理成章不是? 前黎朝之后的李朝,也就是现在的大越国王,从某种意义上,这才算是一个真正有影响力的地方政权。至少人家已经存在了上百个年头。 王安石变法时期,赵宋还与之曾发生了一场熙宁战争。 神宗的心是很大很狂野的。 在西北熙河开边也就罢了,在南面对李朝也一样采取了强硬态度,先后起用的邕州知州沈起、刘彝二人打制战船,收编当地部落民众为兵,整顿军伍。岭南人徐百祥将消息泄露到大越,李朝君臣认为此战无可避免,不如先出兵入侵宋朝。于是,李朝便于宋熙宁八年发动侵宋战争,由大将李常杰领兵,攻破钦州、廉州、邕州等地。在邕州一战中,知州苏缄奋力抵抗,城破后**而死。而李军则大行杀戮,在钦、廉、邕三州屠杀数十万人,并俘掳民众而回。赵宋旋即作出反击。次年三月,命大将郭逵、赵卨等领兵,并与越南邻近的占城、真腊等国联合出击。郭逵部队夺回广源州,又于富良江大败越军,击杀越太子洪真和王子昭文。李仁宗对此深感不安,便向宋方要求停战,愿意归还所掳掠人众,而宋军也因为两边交界处的高山险阻,行军不便,更因为当地的气候因素,军中病疫横生,遂选择罢兵。 所以,赵构现在要对李朝动手,根本就不需要再寻什么借口。就跟宣和北伐的时候一样,凑够兵马钱粮了,直接开干就是! 可问题难就难在‘兵马钱粮’上! 赵宋在岭南根本就没甚兵马,仅有的一点精锐也随着靖康元年李珙北上,丢了个一干二净。 也就是李朝老实,加之称王五十余年的李仁宗在靖康二年一命呜呼,其侄李阳焕继位,年仅十三岁。由大臣刘庆潭,张伯玉等摄政,李朝也是国势震荡,以稳为主。 要不然猛地发兵杀入广南西路了,只要把境内的土官给搞定了,就肯定能势如破竹。 可以说,整个岭南都空虚之极。 陈遘上任后,先就着手组建地方守备军,那唯一的优势便是这地儿的钱粮倒是不缺。 广南东路和广南西路,有钱! 不过这钱粮有一部分被割出去组建水师了。赵宋在南洋的发展,比如吕宋,比如淡马锡,所需钱粮也皆是岭南所出。 这倒引得李朝一阵慌乱了,从来就没有正规水师的他们,这两年里也组建起了一支江海两用的水师,但规模真心不大。因为这东西太废钱粮了,就李朝的国力,根本无力支撑起一支快速完备的大型舰队。 李朝能做的就是搭起一个框架,然后一年年去慢慢的填补。 对李朝的战事,赵构全盘交给了陈遘。什么时候可以发兵,具体的如何动兵,这都看陈遘的。但中央对这场战争的支援却是有限的,户部根本就不打算分出钱粮来。 而陈遘完美的把所有的问题全都解决。 从整顿兵马,到摆平广南西路的那些个羁縻州县,那地儿有点敏感了。大宋要在那里大张旗鼓的动用兵马,必须把当地的土著,还有相隔不远的大理也要打声招呼。 陈遘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汴梁下旨了。 而徐徽言就是那个来向赵构汇报的人。 所有的计划,还有陈遘手中握着的钱粮物资,都在徐徽言的心中,他随身带的还有陈遘的奏折。陈遘没有用“快马急报”的形式往汴梁传信息,因为不安全。 谁知道这两年李朝在岭南花了多少功夫呢? 陈遘一点险都不愿意冒。 历史是不会忘记徐百祥的,就像不会忘记投奔李元昊的张元和吴昊一样。 这个徐百祥也是个读书人,早年也曾十年寒窗,苦读书史,小有些才学。谁知时乖命蹇,多次参加科举考试却屡试不中,年华老去一事无成,自诩满腹经纶而没有用武之地,渐渐怨天尤人,满腹怨气,认为宋朝皇帝和官吏有眼无珠,不识贤才,才耽误了自己大好前程。在听闻宋朝和交趾国关系紧张时候,不由的心中一动,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张元、吴昊两个大好例子就在前头竖着呢。 于是他提笔给交趾国的国王写了一封信。司马光的《涑水记闻》记载了这封信的内容。信中对交趾国王说:“大王您的祖上也来自闽中,您的文武大臣很多也来自中原。我才干突出,中原皇帝却不用我,我愿意到您麾下效力。现在两国形势紧张,大王不如先下手为强,我可以作为内应。” 然后就有了熙宁一战,然后就有了邕州等地数十万百姓的死伤。 不过更可悲的是,当李朝兵马面对郭逵等率领的赵宋精兵连吃败仗时候,却第一个把徐百祥抛出去做了替罪羔羊。 陈遘现在防备的就是第二个、第三个徐百祥。 这两年,赵构的那些政策得罪了太多太多的士大夫了。锦衣卫、皇城司破获的一些针对药粉配方的盗窃案,内里可不止是外族人。 谁敢说岭南的士大夫里就没有那豁的出去的呢? 第四百八十一章 赵构:老子真想多了 寝宫里,赵构平视着墙壁上悬挂的一副大大的地舆图,这是一副包囊内外的地舆图,也是中原现所知道的整个世界。 从东方到西方,少不了天竺和天方,也不会忘记了罗斯和神罗,包括神秘的黑蜀黎们。 在这幅地图上,代表着赵宋的红色印记还很小很小,就是把笼罩着北方大草原的粉红色给加进去,这片红对比整张地图来也是很小很小的。 “可惜没时间啊……” 赵构心中叹息着,他若是能一辈子都留在这个世界,那至少还能干上四五十年,依靠着赵宋的国力,有这么大的基本盘做依靠,倾吞整个亚欧大陆是比较难,但拿下南洋,扫荡天竺,再镇压天方,则估计问题不大。 因为这个时间点太优秀了。 不管是天方的塞尔柱人,还是天竺的朱罗帝国,全都处在没落期。 尤其是塞尔柱人,历史上的塞尔柱素丹连新兴的西辽王朝都搞不定,带上一干小弟,气势汹汹的来干架,却被耶律大石以少胜多,直接打崩了王座。 而天竺的朱罗帝国呢,这倒是一个还算强大的地方政权,可后者连北天竺都没有摆平,实力再强大,又能强到哪儿呢? 而且朱罗帝国的精华区域——主要的产粮地,都是南天竺的临海疆域,与那真正难缠的德干高原根本没有啥瓜葛。 天竺大陆为什么从古到今几千年里都没有真正的大一统过?原因就是中南部的德干高原。 事实上,某种意义上这天竺大陆与辽东半岛有着极大的相似,都是被山峦高地占据了中间,只留下剑刃一样的两条细边(沿海平原)最适合人居住。 用莫卧儿帝国这个很多人都知道的王朝做例子,历史上的莫卧儿帝国为什么崩塌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马拉塔人。 马拉塔人依靠着德干高原的地理优势,让帝国军队疲于奔命。皇帝奥朗则布在死前不久,还在频频调动大军,以绝对的优势兵力一个个围困并降服马拉塔人在德干高原的险要之地的堡垒。 然而广袤的德干高原上有太多太多的险要之地了,马拉塔人时降时叛,就跟明末的流寇一般,像一个无底洞一样,无情地吮吸着帝国的生命。 偏偏朱罗帝国起家的地方是沿海平原,且泰米尔人也不是马拉塔人。 再有,后者的海军相当不错,曾经发兵南洋,将矛头对准了三佛齐国。虽然没有成功,但无疑也是天竺海上的一霸,可这不正撞在赵宋的锋头么? 想要吞吃南洋,在大海里一展身手的赵宋,水师建设那是重中之重。 赵构也好,其后的继承人也好,只要不是笨蛋,就不可能允许自己的身边还有一个挑战者潜伏。 卧榻之地岂容他人酣睡?这是老赵家的祖训! 所以,顺风顺水的,赵构就有把握吞吃了天竺和天方。 而至于更加遥远的欧洲,那还真不是想吃就能吃掉的。 别看蒙古人两次西征打的那么溜,但大败欧洲兵马和征服欧洲,那是全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蒙古人西征,一次次吊打欧洲军队,斩杀贵族、骑士跟砍瓜切菜一样,但蒙古人有占据欧洲一寸的土地么? 别说是中欧了,就是罗斯人,他们都没彻底摆平。 要不然罗斯诸国就不是金帐汗国的属国了,而是金帐汗国的领地了。 可是想要在万里之外,在自己的强弩之末,把别人安排的服服帖帖,那谈何容易? 大伙儿人种都不一样,站到一块,肉眼可见的差别。怎就能融合了? 不下真功夫,不下大工夫,怎么能够成功? 何况,那天竺和天方真就容易摆平吗? 哪怕天竺跪的如意,那天方呢?信仰这东西可是需要用重手段去‘潜移默化’的。 家门口的还没摆平,就眼巴巴的看着欧洲,太得陇望蜀了。 眨了眨眼,赵构转身躺在一张摇椅上。不想这些了,横竖他也看不到,自己想的再多也是白搭不是? 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儿子将来能长成什么样呢。 要是跟刘据那种子不类父的,他留下的攻略就是再完美,又有个屁用? 九岁啊,他在这个时空十年,顶多看着俩便宜儿子长到九岁多,这能有多大用?真觉得“三岁看大,七岁看老”非常非常的靠谱么? 李亚子可是个现成的例子。 人家都三四十了,最后不也短短三年就堕落的一塌糊涂了? 所以啊,今后的这一切还要看天意。看他这两个便宜儿子里最出众的一个会不会被他挑中,看他那便宜儿子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会不会长歪了。 这些根本就不是他能控制的…… 赵构闭上了眼,再不去想这事儿,偷得浮生半日闲。如今的冬季,大越那里倒是一年最舒适的时候,天不冷不说,还少见雨天,所以陈遘选在这个时候动兵。 可对于中原呢?秋收秋税都已经结束,年末总结又没到来,外头寒风呼啸,向东北移民也只是准备,而没有实际展开来,这正是一年中最轻松的时候。 当然,草原上会有些乱搅。 每年入冬后,就会有部族头领来向赵宋哭穷哭救济,但这是燕京留守的差事。除非草原上真生了白灾了,这种事儿一般是传不到汴梁的。 要不然赵构现在多是没时间在寝宫里清闲的。 …… 黄昏时分,刮了一日的北风小了些,天上微微泛着些黄晕的云彩裹着一轮有些发红的日头,渐渐地沉了下去。 暮色四合,广阔的天幕上闪出了几点星光。 潘氏身边的安兰坐在一乘小轿上,由几个婆子抬着进了潘家的角门,一路到了正堂外。 小丫头打起轿帘子,安兰只觉得一股子寒气扑面而来,忙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才抬脚下了轿子。 随手递给就近的婆子一银锞子,笑着道:“大冷天儿的,有劳妈妈们送了我来。这些个钱妈妈们拿着吃些酒去,避避寒气。” 婆子们如何不喜?都忙陪笑道:“劳兰姑娘赏酒吃。原是我们该做的,这可怎么好意思呢?” 这位姑娘也是伺候人的,可人家伺候的是潘家的贵人,比老夫人跟前的管事姑姑都有脸。 安兰不在意地笑了笑,几句暖心的话罢了,一点小钱算的甚?给自己经营个好名声,太惠而不费了。 说着往正院里头去了。小丫头在后抱着个小包袱,忙忙地跟上。 潘家夫人,也就是潘氏的亲娘正在屋子里头等着呢,自己女儿轻易的不叫人回府,今儿必有大事。 “奴婢见过夫人。” 潘母忙叫人把安兰扶起来,问道:“宫里头生了甚大事?叫你这会子回来了?这天又冷又黑的。” 就如安兰说话叫那婆子暖心一样,这潘母的话也叫她心里暖呼呼的。更重要的是,这话儿安兰听了是真高兴。 “事情倒也不急,可端的是大事。老夫人不知,官家已经发话,要为皇子挑选伴读……”安兰张口就放出了一颗大雷。 第四百八十二章 计划 赵构穿越的时候是靖康元年冬季,靖康二年时候他出兵燕云,搞定了十六州。靖康三年,大军南下,他又势如破竹般的搞定了赵桓。把靖康这个年号定格在了第三年! 接着就是赵构的宣武年了。 宣武元年,宋军攻灭西夏,这事儿在关西六路向赵构献上自己的膝盖的那一时候起,就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而后就是二年开春后对女真的动手。 现在又已经是冬季了,从靖康元年的冬季到宣武二年的冬季,赵构穿越已经整整四个年头。两个便宜儿子也已经三岁有余,这是实岁。这个时代讲的都是虚岁,也就是说俩孩子现在已经都四岁了。翻过年就已经五岁了。 可不就要择选伴读,准备启蒙了? 这在先前也是惯例,唯一的区别是,谁能抓的到太子。除非是名分先就定了下来,否则,叫孩子入宫为皇子伴读,那都是一场赌博。 太子与皇子虽然都一个爹,却是两种全然不相同的生物。 给太子当伴读的人,随着太子变成皇帝,那飞黄腾达的比比皆是。 而给皇子当伴读的人呢,永远都只能是小透明。 就是再有才,龙椅上坐着的那位也不会用。谁知道你恭顺的表面下,一颗红心是向着谁呢? 对于京城内的一些名门望族,这两个皇子的伴读,那就是一场du局。敢下场du的,那就要有du输了的准备。后者所要付出的代价,绝对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 给皇家送子弟,那必须是最优秀的,血脉最正的不是?却一遭押错,便永无翻身之地。等于是把家中的正统继承人给废了。 一般的豪门还真不敢轻易尝试。 或者说,不是被逼无奈,那些根基不俗的名门望族,就没人愿意去玩这一局。 现在才哪到哪啊? 赵构才二十出头,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别说那太子还没册立,就是册立了太子,他们又已经傍上了太子又如何? 还有三四十年、四五十年不能出头呢,这谁家能受得住?不确定因素太大。 只不过,不同的人看待事情总是会从不同的角度出发的。要不怎么说屁股决定脑袋呢。 对于邢家和潘家来说,给皇子挑选伴读这事儿就又是另一个看法了。 跟那些名门望族想的全然不同,两家是恨不得能把当今朝堂上最是显贵的文武之家全给拉上船,与自己绑的死死地。 但这淡何容易啊?谁都不是傻子。所以,这就需要两家人私下里多多运作了。 也所以,那安兰才会说,此事关系重大,却也不急一时。 不提这消息传出后在汴梁城内引起的震动,赵构对此事并无甚关注,伴读这事儿,更多是他对朝堂上的一次试探。目的是要看看那些个被他已经抽调了根基的‘老牌’将门们会不会有新的动作,而至于被他带起的那些新贵们,不是赵构自大,却是真有足够的把握掌控的。 但私下里,他早就拟定了一份名单,一个叫赵佶看了膛目结舌的名单。“那么多?” 这朝野上下凡是有头有脸的主儿,只要家里有适龄儿童的,是全都上册子了。 赵佶伸手拉开了册子,一折一折,这怕是有上百人吧。 老九这肯定不是选伴读的。赵佶立刻就明白了来,但他还是不解。赵构就俩孩子,却选了这么多的同龄人,他要干嘛呢? “孩儿欲设立一宫学,取朝臣勋贵子弟而教之,父皇以为如何?” 赵构可是很清楚自己还有几年时间的,可没想着挖坑埋人。 过几年他就要“死”了,那在死之前,肯定是要把继承人给理顺的。拢共就四五年时间,这个时候把人往失败者的身上去绑,可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么? 在他的计划中,于第八年的时候就会明确目标,也就是再有四年,随后就是将一皇子分封出去。这算是一个被淘汰者吧。 但就算如此,他也会给之安排好去路的。 省的那可怜孩子打小就生活在‘哥哥’的魔掌下,那谁个要真的魔鬼一瞬间,他小命都会没了的。 而且建立宫学,建立一个标准的贵族学校,展开的也是绝对的‘素质教育’,全科目发展。这亦是他为今后的子子孙孙立下的规矩。 赵构是真不觉得皇家的传统教育有什么好。 至少受教育者太容易受老师的影响和摆布了。 看看赵桓和耿南仲的关系,后者的真实能力到及格分了么?一年的时间里干了多少蠢事?但赵桓有责罚耿南仲么? 把国家教给耿南仲手中的结果就是历史上的靖康之耻。但就是如此的一个人,却依靠着自己是帝王师的身份,轻而易举的攥取了朝堂大权。 虽然这家伙本身是好运气的躲过了那一劫,但耿南仲真的是死不足惜。 听了赵构的解释,赵佶拍手叫好。至今为止他都没有忘记自己当初被囚宫中时候的那段痛苦,对赵桓心有芥蒂,自然对耿南仲自也喜欢不来。 所以,那老一套的东西废了也就废了。横竖他是没接受过那种教育,他立下的太子倒是接受了,却也没有学好。于是对赵构推行‘素质’教育持肯定态度。 毕竟这位是能把书画跟科举挂钩取官的主儿,大家都听说过翰林院,谁见过翰林书画院?牛的一比。 赵佶固然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却绝对是个极富有创新意识的皇帝。 而且人家还酷爱踢球,对于课程表里的体育课半点意义也没有,音乐课也没问题。至于数学的重要性更是每个当权者都心知肚明的。 余下的国学、地理、历史、天文等,也都是上位者所应该学习的。 赵构带着满意的笑容而归,他就知道这便宜老子是不会叫自己失望的,而有了赵佶帮衬,这宫学的推进也再无阻碍了。 当然,赵佶便是真的要反对,对赵构也不会有什么大的触动,但这到底是个麻烦!因为他是赵构名面上的老子。 “接下就该选老师了……” 素质教育么,师资力量是很重要的。不过这事儿暂时还没到透漏下去的时候,怎么着也要到了来年。 第四百八十三章 皇子 转眼又到了过年。 潘氏早上醒来时听到了儿子在隔壁哇哇说话的声音。过了今年赵琯就五岁了,就是实岁也快四岁了。 三四岁的孩子正是充满活力的时候,但是宫廷不比外头,在这个吃人的地方,讲真的,往昔时这般大的皇子已经很懂得规矩了。 比如赵构的原身。 他老娘韦氏不是个受宠的,别看有了个贤妃头衔,但这却是靠儿子卖力,赵佶才赏下的。 看看赵佶后宫的宠妃谁个不生个四五个啊,大刘氏生了三子三女,小刘氏生了三子一女,就是元后惠恭皇后也生下了一子一女,即赵桓(后来的宋钦宗)和荣德帝姬。 韦氏却自始至终只有赵构一子。显然是个不得宠的。 实际上,非是她早早就跟乔氏勾连了上,能不能得赵佶宠幸都还难说呢。韦氏能受宠,真的全靠早年在郑皇后身边伺候时结下的手帕交,小姐妹乔氏的提携。 当初韦氏跟乔氏都是徽宗宠妃郑氏(显肃皇后)的侍女。两人感情极佳,结为姊妹,相约其中一人富贵时,不能忘记对方。后来乔氏得到宠幸,封为贵妃,向徽宗推荐韦氏,韦氏因而受到临幸。崇宁五年(1106年),受封平昌郡君。大观元年(1107年)二月韦氏进才人,五月生皇子赵构,六月进为婕妤,大观二年又升为婉容。真的并不受宠,比之乔贵妃是差远了,只是那位贵妃一直未能生育。 估计早年给老赵拉皮条,一大原因也是看自己肚皮不争气,寻个帮手。不然,这皇宫大内,哪儿有什么真正的好姐妹啊? 韦氏在靖康元年(1126年)十一月,金人索取徽宗之子赴金为人质时,由于赵构自愿前往,徽宗这才加封韦婉容为“龙德宫贤妃”。 当初赵构三四岁大的时候,那已经很乖觉了,知道见什么人行什么礼,知道不能大叫大嚷,甚至不能对任何不是自己的东西露出一丝一毫的偏爱和喜欢。知道要敬着哥哥,让着弟弟,知道乖乖缩在一边做小透明。 这一切都因为他老娘不得宠。所以,从他会走会说话的那一天开始,韦氏传授给他的就是不争不抢,甘做透明。 或许赵构那时候根本不理解这是为什么,但他那时候显然是个好孩子。 换了内核的赵构对‘自己’小时候的遭遇却记忆犹新,这是很新鲜的一种感受。毕竟他本体幼小时候的记忆早已经半点不剩的全忘光光了,而明末郑芝龙那时候的记忆里也没有他幼龄时候的画面,唯独这一辈子。看着幼小的赵构在宫中那么透明的活到长大的时候,他又怎么可能再让底下的便宜儿子和闺女们走同样的路呢? 哪怕赵瑗和赵琯的份量根本不是当初的赵构所能比的,但这俩孩子的生涯也注定不会自由。 赵构很清楚自己再怎么做也不可能给孩子一个无忧无虑的同年,他们是皇子,身份先就注定了一切。但至少他可以给他们一点自在不是? 如是,宫廷内的两位皇子和五位公主,日子过的可真不是一般的舒服。 潘氏隔壁的小间就是赵琯的卧室,这时候乳母正在费劲口舌的劝说着。这般冷的天,夜里还下了雪,没有潘氏开口,谁敢擅自把小皇子抱出去玩呢?不要命了么? 奶妈、婆子、侍女的声音都压得很低,赵琯的声音却很亮很高,潘氏在帐子里都能听到乳母们焦急又紧张的嘘声。 毕竟赵琯吵醒了潘氏,潘氏也不会怪自己儿子一句,但错的却是她们了。 潘氏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连床都还没起就先叫人把赵琯抱到这边来,那个在乳母侍女面前活像个小霸王的小家伙见到自己老妈了,立马就很乖的喊“母亲”。 再小的孩子也知道谁是他不能惹的人。 在赵琯幼小的心灵深处,父皇是最好最大的人,而亲娘则是最最厉害的人。 一万个不想把儿子养歪的潘氏,非常好的塑造了一个“严母”的形象。赵构的表现已经够‘慈爱’的了,那她就严厉起来吧。 潘氏心情很好,根本就没怪罪人的意思,看身前一班人的额头上都冒汗了,这可不是被赵琯这个暂时还不怎么讲理的小皇子给闹的。这些人心里更多是紧张。 “好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忠心的,好好侍候皇子,日后我自有重赏。” 赵琯像观音座下的金童一样冲着她们笑着,为首的一个乳母跟他对上眼神都不自觉的露出了个笑来。 小家伙人见人爱么。 老赵家基因改造都一百六七十年了,皇族中人,不说一个个都俊男美女,可是在小的时候,一个个小娃娃白白净净,粉粉嫩嫩,还胖乎乎的,能不被人喜欢? 何况能被选进来当赵琯的乳母的,无一不是经过千挑百选进来的。她们侍候起赵琯来比照顾自家孩子还要尽心。 潘氏问过外面的天气,见无风无雨,虽然夜里飘了雪,却已经停了,太阳都出的很好,就准乳母带赵琯出去转一圈。只注意别往雪地里打滚! 殿外的路早已经被打扫了,宫中的宦官和粗使侍女,一夜都没休息。他们务必要保证没一条主干道都绝对干净。 如果偷懒叫雪花在地面积留的时间长了,那就是再去打扫,都难保证把石头缝里的冰雪给清扫干净。不出事儿也就罢了,一出事,他们准要遭殃! 也就是赵琯已经大了,这要放到去年时,保准乳母们会叫人把婴儿车推出来。 后者出现的时间很短暂,是赵构得知孩子出生后才想起的点子,叫人精心打制,送入当时燕王府的。但却已迅速的风靡大江南北。现如今的赵宋,哪怕是普通家庭,都有人在使用。 顶多是木料平常一些,手艺差上一点。 这东西的技术含量并不出众,包括学步车在内,寻常木匠看一眼就能学去。 只不过赵琯今年已经不用那东西了。乳母们只能看着小豆丁迈着小腿跑去前庭里撒欢,雪白的积雪对孩子的吸引力是很大的。不过赵琯人虽幼小,却多少已经懂事。知道那严厉的老娘不让自己多碰雪,他也就没真的玩闹忘性。 不然自己要挨罚不说,身边的这些乳母姑姑和侍女们也全要挨罚。 于此同时,邢皇后那里也在上演着同样的‘戏剧’。只是小赵瑗的出场与赵琯却是有不同,而且前者一开始就把目标投向了后苑。 而且还拉着邢皇后的手,要她一块去。 邢皇后也是一副严母的做派,可是内心中,怕是谁都没她宠爱孩子。哄赵瑗撒了手,没答应一块去,却是被孩子硬生生的扯着出了坤宁殿。 虽然一出门坐进他的小车后就立刻把邢皇后她这个亲娘给忘在脑后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过年 赵瑗有一辆十分精巧的小马车,设计图是赵构亲手画的,本只是一个栅栏式的婴儿床,下面加轮子,上面加个拱型的盖子。 这就是一辆荣威。 可当它被工匠们精心打造出来后,赵构却发现它是一辆保时捷。 真的真的很漂亮。做工真的十分之精巧,卯榫结构下的车体连个缝隙都看不到,更通体顺滑,叫你感觉不到半点咯手。连拉拽马车的小矮马,都是从高丽人上供的果下马中挑选的精品。 赵瑗超级喜欢这个,直接成了他最喜爱的玩具兼外出时的代步工具,哪怕那果下马被内侍拉着马缰,根本跑不起来。 这次也是如此,邢皇后的轿子仪仗还没摆好,他就先乘坐着小车在坤宁殿外转起圈来了。 等赵构听到消息来到后苑的时候,就看到后苑的那个水池子打圈,一大群人都在围观赵瑗滑冰,透过人墙还能听到赵瑗兴奋的笑声,而他娘则坐在水边的亭子里喝茶。 赵瑗的滑冰,更准确地说是别人在拖着他溜冰。一个放大的滑板,被前头的内侍拖拽如飞,小家伙裹得跟球一样,双手扣着滑板,笑的咯吱咯吱。 而至于内侍脚下的东西,那当然是溜冰鞋了,冰刀这玩意儿在赵宋这个时代,很难搞定么?虽然效果绝对不如后世的同类。 “父皇……” 赵瑗脸蛋红扑扑的,脱掉手套,小手也暖乎的很。 “官家来了。”邢皇后也来行礼。 “高兴不高兴?你母亲可是难得放你出来撒野!” 赵构为什么来后苑看啊,就是因为他太奇怪邢皇后的选择了。要知道,小赵瑗是邢氏独有的一孩子,邢氏看他是再严不过了,乃至比潘氏有过之而无不及,今儿怎竟然允许小赵瑗跑来冰面上撒野? 邢皇后脸上闪过一抹黯然,一想到年后自己跟前的这小不点就要上学了,她心里就止不住有些恐慌。赵构办宫学的计划还没有外泄,但想也知道,皇子读书是不可能在坤宁殿的。赵瑗出去进学,这是正途,然而孩子猛地就去了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那要有“危险”了可咋办? 眼巴巴的看了好几年的孩子,捧在手心里怕摔着,含在口里怕化了的宝贝,一下子要飞出去,这当娘的心要镇定的下才怪。 正捧着茶碗喝枣茶的小赵瑗则抬起头,张口就接道:“孩儿这不是来年要启蒙了么。母亲一定是在可怜我!” 他对进学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可比跟着母亲认字描红要辛苦的多,但内心里却依旧有些小愉快,毕竟不用整日里圈在坤宁殿了。 三四岁大的孩子正是喜欢疯的年龄。 可赵构就是再宠他们,眼下这时代与后世也不一样,他们的身份更是决定了他们发疯的天花板。 那些皇家的子弟在幼小的时候真的挺可悲的,不管到哪里,规矩和礼仪都把他们压制的死死地。他们所处的环境,可不会因为一个‘年龄小’就能把一切负面信息都给摸消掉的。 如赵构这样的身份,年幼时候十分的知趣守规矩,乖的都不像一个年幼的幼童。为什么啊?不就是被社会‘毒打’的次数太多了么。 他当时的身份,他老娘当时的身份,以及赵宋皇宫的氛围和规矩,这就是社会! 哪怕现在的赵构已经手起刀落,为赵瑗、赵琯等砍掉了不少枷锁,给孩子们撑起了一片幼童时代应该有的空间。但时代的限制,还是极大地局限了他们的自由。 小赵瑗心中对外界充满了好感,哪怕那也一样属于赵家宫廷。 “知道什么是启蒙么?” “孩儿知道。孩儿已经跟着母亲识字描红了……” “对,我儿已经识字描红了。” 赵构笑着把赵瑗抱起,就要同邢皇后一块回去,但孩子上手后他下意识的颠了颠,叹道:“这是又重了吧?” 一个还不到四岁的小破孩,都过三十斤了,小孩子长得实在是快,怕邢氏都有点抱不动了。 当然,邢皇后闻言脸上却立刻笑开了花,满是自豪。 这个时代的孩子胖乎乎的,那叫结实,当妈的最是爱听了。 在坤宁殿里用过午膳,赵构并没立刻离开,而是跟邢氏交流着过年的事儿。 今年这个节的重点是班师回朝的功臣将士们,还有一些被他指派去边疆劳师还没有归来的兄弟。 赵佶儿子三十多个,扣掉早夭的,那也有二十五六,不可能人人都有封国的。 现在被敲定要分封出去的只有老大赵桓和老三赵楷,一个是早就有的约定,另一个则是因为赵佶的配合和赵楷的乖觉,何况这俩人在劝降赵桓一事上都出过力的。 而如此俩人的封国在哪儿,那也是早就被决定的。 一个在婆罗洲,一个在占城。 是的,那李朝都已经要覆灭了,占城又岂还有存在的价值?更别说这个小国本就是秦汉故地(日南郡的象林县),赵构对之动武,此乃恢复故土也。跟打李朝是同一个概念。 但是其他的便宜弟兄呢?赵构可没义务为他们寻找地盘。你自己要有能耐,尽管去招兵买马,自己打拼江山去。 而要是没有扯旗自己干的胆量,又想要自己的未来更加的值得期待,除了卖力的为赵构卖命,就再无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至于怎么才能给赵构卖命,那大冬天的往草原、西北、东北去劳军的,就是其一。 更加艰难些的,那就是去大草原上赈济抚慰受灾受难的部族什么的,与其叫官员们做这等事,老赵家派出一皇弟皇兄来,自然场面更漂亮不是? 赵构这些个便宜兄弟可还没有回归呢,所以,今年年节时候就要对这些个人留京的眷属们厚重三分。 至于战场上的功臣,如王渊这等已经回朝的人,那不但自己有资格进宫受宴,就是家人也会得赏的。而如岳飞、刘子羽等出征在外的人,那就更要优待。 其亲人但凡够格进宫的,男人在集英殿都要有个座位,还必须比较靠前。像儿子在外面的,那就老父进宫,老父亲没有伯父也行。如果是当爹的在外头,那就是兄弟或儿子进来。比如岳飞还在外头呢,岳翻就有资格在集英殿里有一席之地,而不是继续当着自己的‘保龙一族’。如果家里没人有资格进宫,就必须要赏菜到府上。 女眷里也是一样的安排,地方摆在坤宁殿。 汴京皇城的面积真太小太小了,而且宴请女宾,也是一项新举措,一时间都寻不到好的地方摆布,最后索性放在了坤宁殿。 这事儿不算太大,却也不小了。俩人光是商讨宴席事宜,或者说是提点一些要注意的人的座次安排,半天的时间就飞速的过去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保驾护航擎天柱 而除了大宴外还有家宴,后者不止要请汴梁城的赵宋宗室,河洛(西京)和应天(南京)宗室子弟中的头面人物也要有邀请。 为了让他能有个更好更直观的印象,罗列的表册里都附属着来人的家庭履历、背景或是宗室辈分和祖宗分支等。 叫人看一眼就知道了。真挺厚实的册子呢。 赵构端着茶细看,从头到尾看了几乎有两刻钟,不过是最前面几折而已,后面的他都不需太挂心的。 “没电脑真不方便啊……” 就觉得自己这时脑子里肯定像电脑一样在查阅着资料。因为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去年也有办的。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见过一次这玩意了,脑子里可记下不少信息,现在再一次看名录,不少人都不需要去看附属,只一个名字,他脑子里先就已经把对方的祖宗八代给翻出来了。 放下名单,赵构缓缓点头,边喝茶边想着什么。邢皇后就在一边等着,直到他放下茶碗,道:“来,我给你说说。” 他看的这些名单里的人都算是熟人,比如赵佶、赵桓时代的几个依旧在京的老臣,比如汪伯彦,比如黄潜善,比如梁杨祖。 赵构对前面的人权当牌位给供起来,对后头的那些当初时候的‘重臣’则绝对很够意思,哪怕在职务是被宗泽后来者居上了,但爵位上一点也没有亏待汪伯彦他们。 再有就是宗室里的一拨长辈。 赵宋的爵位制度已经被改变,宗室爵位自然也跟着被改变,没道理只把好处便宜给外人,却叫自己人继续遭罪不是?虽然多达五万余人的宗室人口不可能个个都落得爵位旁身,可赵宋依旧多出了二百多个王、公、候、伯。 而且与文武大臣的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不同,宗室爵位是有分级的,宗室爵位中,王分郡王、亲王,公侯伯爵则有一二三等之别,而三等伯以下的几个将军号,就也没必要诉说了。 无论是朝臣还是宗室,每一级别的爵位都有着相对应的待遇,不存在禄米年俸这种东西。这是怕日后被这东西给拖累了,朱明是教训就是记忆深刻的。 于是在赵构的制度下,凡享爵位者,所得到的只是硬件上的优待,比如每一级爵位都有与自己相对应的‘勋田’,规定下数量,这是可以免税的。而且随着爵位的降低,免税勋田的规模也要随之降低。 且为了确保老赵家的勋贵们不变成朱明朝的“士大夫”,不拿着勋田的名头来玩‘投献’,赵构给之定了相当苛刻的审核制度及相对应的惩罚措施。 但想来这赵宋的勋爵数量怎么也不可能赶上大明朝的读书人,这么做就只算是一个防范了。 直到半下午了,赵构这才离开了坤宁殿,没去别地儿,直接回了福宁殿。 舒舒服服的往榻上一靠,对曾择说道:“蓝珪到了没?唤他过来!” 赵构嘴巴里问蓝珪人到了没有,实则心里早就肯定,这人必一定到多时了。 “蓝总管上午就已经到了,一直在西暖阁候着呢。” 只片刻,在福宁殿等候了老半天的蓝珪就来到了赵构身前,利索的行礼后人立在赵构面前,那腰都是微微弯着的。 赵构寻他过来就只为了一件事,听一听邢、潘两家这段日子里的动作。 伴读这事儿根本就是他放出来的假消息,可是在外头却已经被人赋予了相当重要的意义,而且整个朝上都为此深信不疑。 哪怕赵瑗与赵琯年纪太小,根本看不出贤愚。 虽然表面看赵构还早得很呢,他什么时候能真正的确立太子现在根本看不出来。而且赵构的身体那么棒,纵然已经有段时间没诞下子嗣了,可谁又敢说他真就没了儿女运? 那赵佶也是在当了皇帝之后才生下第一个孩子的,那时候年龄也快到二十了,成亲都三四年了,还没有一子一女,以至于在哲宗去世后的皇位争夺中都落下话柄,饱受攻击。 可他当了皇帝后呢?第一年就有了嫡子和长女,随后的二十多年里,三十多个儿子和三十多个闺女,你能说赵佶成亲之初的那几个年头中,他身体就不好么? 这东西真的很没法说的。 外头的有心人,谁也不敢保证赵构日后就不会再诞子嗣,而那些子嗣,也真就未必没有机会。 因为这个年代的孩子都长得快,十四五就算成人了。十年、二十年后是什么情形就更难说了。 即便眼下时代里还没有康麻子两废两立的事儿发生,可子长父尤壮的破事儿,在千载悠悠的青史上还很少见吗? 但这事儿即便有人会看到,却真的没有影响到大气候。现在的大气候就是整个朝堂都被“伴读”这个风波给深深影响了。 不过这样也好,等到事情‘真相大白’了,那才更叫人醒目。 “官家,老奴近来还听到了一个消息。”蓝珪脸上露出一点迟疑。这是有意做给赵构看的。 根本就没有顾虑,赵构道:“说。” “老奴近来发现,那岳侯夫人与邢家、潘家……”不能说有私下的往来交情,而只能说有接触。本来跟邢潘两家素无交情的岳家,近来却忽然与之多出了不少直接间接的接触。 因为岳飞是皇帝的心腹,蓝珪不敢怠慢,在大体上的汇报之后,着重的把岳家刘氏给提出来。 “岳侯夫人?那个刘氏?” 本来对之印象就不好的赵构,闻言眉头直皱的能夹死蚊子。 他一点也不疑心岳飞,后者的能耐全点在军事天赋上了,政治上的敏感性可就差远了。 且后者根本就没在家,这些应该都是那个刘氏做下的勾当。毕竟这妇人出身不高,又品性不纯,被汴京城内的风声给蒙圈了头,是很有可能的。 “你且使人给岳老夫人传个信。”好在岳家还有一根镇海神铁,岳母自能压下那刘氏来。 要不然他就真要出面给这事儿降降温了。 伴读风波只是他用来看风景的手段,可没想着把自己的心腹也送进浑水里。 何况岳飞是什么人啊?这是赵构用来给便宜儿子保驾护航的擎天柱,怎么能因为这破事被拖下水? 第四百八十六章 娱乐大众 赵构之所以搞出伴读风波,掂量一下朝臣是最直接的因素,而另一潜在目的就是他希望朝野上下的目光能从赵瑗、赵琯的身上移开。 他们还太小,固然赵宋的太子册立有的是小小年龄者,赵瑗更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继承皇位似天经地义。可他还是想让大家对立太子之事失去兴趣。 年后伴读改宫学就是给这件事降降温,同时几个蹦跶的有些欢的主儿,也会接受再教育。那会叫邢、潘两家都明白一个事儿——自己被忽悠了,也会叫满朝文武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而这桶冷水浇头以后,他们更会想到一个问题:皇帝怎么就这么有空来逗弄他们呢?这背后又代表了什么呢? 真的,这之后谁要还敢把‘太子’俩字挂在嘴边,赵构敬他是条汉子! 虽然他也说不准自己这么做能把‘太子’风波给压下去多久。 横竖他就两个儿子,哪怕再小不点,只要没有新的子嗣诞生,这两个小家伙就注定为万人瞩目,很难不让人对圣心有所猜测。而猜测之下就会站队,一站队就难免互分阵营开始对立。 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因为这般的后果只能让一批有才能者被破的从接下的‘大时代’中出局。就跟雍老四上位后,那些跟着老八摇旗呐喊的主儿,没几个得好下场的。 照此推彼,赵瑗与赵琯中的胜者上位后,赵宋也要付出一大损失。这完全是没必要的不是么? …… 新年到了,整个汴京城都被埋在了雪里。 雪格外大,亏得秋粮已经入库,汴梁城周边一二百万人口,内中更有无可计数的不事生产者,粮食永远是当权者所挂心之事。如此的结果就是,赵构一边不住的往汴京运输粮食,另一边却禁不住生出要迁都的念头。 这赵宋的漕运耗费之重,也真叫人胆颤心惊。 当然了,这迁都事宜还要从长计议,可是这城内的粮食,保守估计够全城的军民官绅一年嚼用的。 如今的小冰河时期,冬天气温寒冷,根本无法大规模的调拨米粮进京。 朝廷能够确保的就是在漕运封冻之前,已经把足够多的粮米运到了京城内,不然一旦市面上短缺了粮食,可是能引起天大麻烦的。 而且每到过年世界,四面八方都会有大批的流民向汴梁涌去。内里有一部分会被外围州县所拦截住,不许他们再往前一步。 但总会有大把大把的‘漏网之鱼’继续游向汴梁。 开封府年年都会在下属各县,乃至是汴京城外搭棚子收留难民,设粥铺统计人口。甚至就是东京城内外都有不少人要乞食为生。 没办法。北宋不抑制土地兼并,京郊附近的土地兼并乃是全国最为严重的,几乎都被权贵给占完了。附近的小民百姓几乎没有人能有自己的田地。如果不去做佃户,那就只能去城内做工。偏宋人雇工昂贵,繁华的京城因为无数达官显贵和皇室宗亲的存在而拥有着无数个工作的机会,便是在城内做个小工零活,岁入也似要胜过耕种。以至于东京城明明缺粮,可城郊城外却有不少土地被荒废搁置。何其荒唐? 但正是这种情况,使得普通民家的灾害抵抗能力十分薄弱。京城居,大不易。汴京的工钱是很高,但生活成本也一样高啊,不说家无隔夜粮,一年到头却也叫人攒不下几个钱。一遇到像暴雪这种恶劣天气,或是其他的原因使得人无法出工,那家里无米下锅,无柴取暖,挨饿受冻是很常见的。 这种情况下,做奸犯科的人自然就多了。因为肯定有人不愿意被饿死。 现在赵构让人搭棚子,施粥,一面是为了安抚百姓,一面也是想把主动权攥在手里。这京城附近还是尽可能的叫它安全些的好。 外地流民在遭灾时想进京也是因为知道这里有粥吃,皇帝老爷比他们的父母官要好得多,至少肯给他们一口饭吃。 而没到这个时候,那就是京城内的各大皇商们秀存在感的时候了。一个个慷慨解囊,唯恐自己弱别个一头去了。 这当中除了被赵构直接掌控的商家外,真正的皇商,真的是很乐意刷存在感的。 只要肯出血,那不仅能得到朝廷嘉许,树碑留名,甚至还能得到皇帝的赐福——真的是赐福,过年时候赐下一个‘福’字,可不就是赐福么。另外还能登上报纸,广而告之。对个人和商号的正面形象加持是极大的,毕竟‘仁义’俩字可比奸商好多了。 而且捐款数额积累的够多了,就能直接“兑换”民爵,那真一点都不亏。 赵构偶尔也会出宫私访一遭,亲眼看一下,心里才算安稳么。 放在往年时候,这些难民里的丁壮,眨眼之间就会变成大宋朝的兵马。因为这么一来,难民们即使要闹腾,没有了大批的丁壮做骨干,他们也掀不起大的风浪来。 京城内风平浪静,平平安安的就到了年节时候了。 然后宫宴中闹腾出的一些个乱子,很快就传遍汴京城,成为了百多万军民们挂在嘴边的乐子。 比如集英殿里,谁跟谁拼了酒,哪个人又御前失仪,或痛哭,或大喊大叫,还有斗殴打架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醉了。当然也少不了吟诗作赋画画的,反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为在他跟前露脸。 而集英殿内的一幕,很快就被传到了外面,那些个大报自不会刊登,但别忘了汴梁城的小报。 京城小报是一种由民间自由发行,属非法出版物,受朝廷严查严打,连个正规的名字都没有,甚至连出版方也不固定的报纸。 可它真的很有市场。 因为底层百姓,包括很多吃喝不愁的中等阶层,都对上流社会的八卦充满了热爱。就像后世狗仔曝光的明星绯闻、豪门八卦一样,叫无数群中吃瓜吃的好不爽快。 但相对应的,那些明星、豪门对狗仔有多么痛恨,现在赵宋的达官显贵就对小报有多么厌烦,可惜他们根本消灭不了。 因为后者的幕后老板身份也不简单。 小报没有广告赞助,赚钱手段就靠扩大销量,要想提高销量,爆料内容就得博人眼球。每一家发行方都有各自的秘密信息渠道,手底下有一大批狗仔队员,甚至还有专门找太监宫女打听宫内秘闻的,叫“内探”;有到朝中各部打探官员任免情况和官员隐私的,这叫“省探”;各衙门还散布着打探案件进展情况的“衙探”…… 往更深处里想,这东西甚至都是一些人暗中准备的‘匕首’。 就像大观四年(1110年),东京小报就制造了一则惊天新闻。 有小报假冒宋徽宗口吻发布了一篇痛斥蔡京卖国投敌罪状的诏书,一时间汴京纸贵,流传的特别广,风头不亚于现在的任何一条震惊社会各界的假新闻。以至于徽宗亲自出面澄清。 集英殿里的那些个‘新鲜事’,根本就瞒不过这些人的‘耳目’。 也算是真正的娱乐大众了。 第四百八十七章 落子 这年代没啥春晚,宫廷里发生的乐子,就成了一场供百多万京师军民们看的大戏。虽然叫一些人颜面受损,但这也不是甚大不了的事儿。年年都有么。 再加上元宵节后,赵构颁布了诏书,下诏建立宫学,收文武大臣功臣勋旧子嗣入学。 一遭公布,立刻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皇帝这是啥意思?在耍人玩吗? 邢家、潘家先前的那些个动作,哪个能逃过皇城司、锦衣卫的眼睛?皇帝不可能不知道。但那么久时间,却一丁点口音都不透漏,这潜在的意义太吓人了。 整个汴梁城都炸锅了,可是,邢家、潘家却如坠冰窟之中,伴随着几个为两家人站台而在年前甚是活跃的官员被再教育,两家人就更噤若寒蝉了。 尤其是延福宫里的赵佶为这个新春喜上加喜——他有给赵构添了个弟弟/妹妹。 借此消息大宴群臣,宣布自己年才五旬,还不老呢。 更是跟寒流袭来一样叫朝野上下一片失声。 是啊,太上皇且还老当益壮呢,当今陛下可不更是风华正茂? 怕是很不耐有人提‘太子’两字吧。 没人敢明着试探这个问题,可也正是因为大家的脑补,那才更加的精彩不是? 可以说,随着赵构的这一举动,赵瑗和赵琯两个小家伙的热度瞬间降到了谷底。一些本来已经被人‘看到’,之前却并没上心的猜测成为了‘真像’! 皇帝才二十来岁,连“春秋正盛”这四字都用不上。太子,的确说的过于遥远一些。 不过赵构对外朝很泼冷水,可对内却抚慰有加。无论是皇后那里,还是潘氏那儿,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是大把大把的撒了去。目的就是让邢潘两人知道,赵构对孩子还是宠爱依旧的。 毕竟这事儿也怪不得他们,放谁在哪个位置上都会动心。 赵构这几年未有子嗣诞下,膝下只有这两个儿子,虽一嫡一庶,但二子的母妃在得宠上却颠倒了个,可以说是各具优势,棋逢对手。 两个小家伙之前时候真的只离太子之位一步之遥。哪怕这只是太子,却必会牵扯到彼此的政治利益,而为了自己的利益,推各自心中的太子上位,这也是必然的。 赵构现在这般做,就等于是暂时的将儿子与前朝分离开,就像隔开了火与氧气。 在新的子嗣没有降临之前,赵构就是把满朝文武全给清洗一遍,也不能抹杀掉诸人对赵瑗、赵琯的重视。他只能叫朝堂文武们知道,老大现在还不愿意谈接班人的话题。暂时的安静两三年,等这两年过后,赵构还没子嗣诞下,那他就是再疾言厉色,也无法遮掩去俩小家伙的光芒了。 道理很简单,谁都明白! 一阵风波平息下,邢皇后还没动作呢,潘氏就把自己老爹潘永寿叫来,屏退所有人后,把她知道的关节全都告诉他了。 后者立刻就松了一口气,惨白的脸色也变的红润起来,自己乖外孙没有失了圣意,这对几天来提心吊胆的潘家言,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只怪女儿未能早点体察圣意……”潘氏眼睛禁不住的要落泪。这次赵琯虽然没掉队,可也没加分,对于潘氏言,这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赵构虽然宠她,但贵妃就是贵妃,跟皇后比,差距是谁也抹消不掉的。 而且赵构即便宠她,也没想过要废后啊,赵构对皇后一样很尊重的。 是以,潘氏先天上就觉得儿子要弱赵瑗一头,因为后者是嫡子。 如此的情况下,想让自己儿子上位的潘氏可不就生了心结,总想让儿子的表现胜过赵瑗一筹。 这次的结果在她心中就是个大失败。 她可是皇帝最最宠爱的人啊,那么多个日夜,自己竟然就没有察觉出来,这绝对不可原谅。 想想看,她要是能在此前就察觉到真想,必然会摁下潘家不动,如此一来可不就给赵琯的表现分大大的加上一笔了? “这怎么能怪罪娘娘?都想岔了,所有人都想岔了。”潘永寿叹息道。“当今官家是什么人?那是五百年一出的英主明君。城府之深岂是后宫女子能窥破的?只能说,我们都被这“太子”之位给迷了心窍,遮了眼睛。” 潘氏听了好不苦涩。 她清楚自己为什么受宠,早前在王府时候是因为姿容漂亮,这进了皇宫后,宫里漂亮的女子多去了,她依旧能独占鳌头,这靠的是对皇帝的顺从。皇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像皇后的架子那么大,规矩那么森严。 在确定了皇帝对皇后是真的没废除之心后,心里也常常告诫自己,要以皇后为戒,要以皇后为戒。千万别忤逆了皇帝,她可不是皇后。 但现在这一出戏里,她可不就伸出手来想要索要什么了么? 当后宫和前朝似乎都盯着赵瑗和赵琯时,她也不自觉的就被太子之位给吸引了。将‘伴读’的意义抬的很高很高,完全忘了其他! “真是鬼迷心窍了。万幸那皇后也进了套子。”当着自己父亲的面,潘氏有点口无遮拦。但更多是庆幸。“仔细想想,此事倒也不全是坏事。要真的如你我所想那样闹腾来,怕是不用多久,便会有人在朝堂上堂而皇之的提出册立太子之事了。如今皇后未有失德处,皇长子一样极得官家的喜爱。一旦事情放到了明面上,反而是琯而处在劣势。 倒不如搁置几年,等两小年岁渐长,贤愚高下分明,那时候琯儿更占优势。” 潘永寿听得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皇后尚文崇儒,皇长子据说已经能咏背诗歌数十首,却至今不知一三五七……” 潘氏教育赵琯的法子,就是赵构喜欢什么,她就教什么。 识文断字当然也有,但一二三四五也少不了,甚至还有一些历史典故,地理知识,寓言故事。 潘永寿对此是很赞同的。“太子之事现在说确实为时还早。” 赵宋不是李唐,也不是后世的满清鞑子,从赵匡胤开始,一百七十年里还没有被废的太子。(赵匡胤长子赵德昭可没被封为太子)。 明朝在这点保不准都很受赵宋的影响,倒是满清八旗,除了一个两立两废的太子外,那无不是在前任皇帝挂了之后,新皇帝才出炉的。 但对于赵宋,这太子之位一旦被定下了,真的很难被动摇。至少在朝臣的‘认知’中是如此的,‘太子’这东西对赵宋的影响力很大。 潘永寿离开后,潘氏靠在榻上心里总算安定了。不管坤宁殿要怎么做,她是先已经落子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离开草原 都进入二月了,北方的大草原那儿却依旧冷得像隆冬腊月一样,狂风大雪,寒风彻骨。 肃王赵枢坐在帐篷里直接端着一个粗陶大海碗在喝羊肉汤,喝完放下大碗一抹脸,喊帐外的亲随道:“给孤拿水来。” 他已经在塞北这地方呆了好一阵时间了,沿途走访慰问许多部落,连随从中都多出了百多个正当年的草原汉子。 同时,自身的生活习性也被草原上恶劣的生存环境给改变了许多。 他也想天天美味佳肴,干净整洁的一尘不染,可事实呢? 赵枢不止喝汤用起了粗陶大碗来,连吃肉都习惯直接下手了。至于个人卫生,看看他脸上的大胡子,还有胡子上沾染的油星,一切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也很无奈! 宋人不是野人,尤其是上流人物,没人拿一把脸面胡当美丽。可是草原上的风雪教他体会到了一把胡子的作用有多么大。 虽然那更多是心理作用吧? 但赵枢真的觉得胡子挺能防寒防冻的。 他在草原上当吉祥物,行走在一个个部族中,自然不可能只在帐篷里跟部族头人喝酒吃肉,那必须在外面,在各部牧民的眼前登台亮相才是。 慰问难民的时候不能把自己的架子摆得太高,这点不需要随从人员的提醒,赵枢就清楚。 他很明白自己的草原之行的意义是什么,那就是秀存在感的,那就是唰声望的。 表现的亲民一些是理所当然。 可这么一来他真的很吃苦啊,大草原上的寒风吹在脸上真的跟刀割一样,还有那一丝丝的寒风顺着缝隙直往脖子、袖筒里钻,也都跟针扎的一样。 他就是天天抹着油,也觉得自己的脸都不是脸了。 所以,胡子好啊,大胡子,脸面胡,更好。 他不可能带着围脖去跟牧民们讲话说话,有了胡子,赵枢就总觉得自己脸皮更暖和了点。 巴木尔是个鞑靼人,虽然看脸的话年纪不大,但论起武勇来却是赵枢亲卫中少有的好手。 他正在帐篷外的篝火边上跟其他人一起围着篝火吃羊肉,听到帐篷里肃王叫唤,人还有些懵懂,因为他几乎不会说汉话。错不是他所在部落的族长直接将他送给了赵枢,他现在保不准还在自己的破包帐里忍饥挨饿呢。但他旁边的人听得懂啊,一个个赶紧丢下了手中的烤肉,几个人端盆的端盆,拿毛巾皂角的拿毛巾皂角,提水壶的提水壶,最后只剩下巴木尔领着一桶冷水。 赵枢这几个月里蓄了一把胡子,他能够在胡子上抹油,让人把胡子打理的光顺亮滑,还隐隐能挡风,但他绝对接受不了满脸的油星。 这段日子他见过的草原部族头人们,那不止胡子油乎乎的,连身上的着装都冒着一层油光,身上更是有着一股遮不住的膻腥气。 赵枢若不是知道自己的最终目的,若不是清楚自己就是要为龙椅上的老九卖力卖命,好求一个更好的将来,他才不愿意在这儿受苦受累呢。 “这些苦这些累都是为了自己的将来啊。”赵枢每每要受不住的时候都会这么的安慰自己。 就跟那老九坐上龙椅一样,他当初不也是亲上战场,亲身犯险而得来的大好河山呢? 你要得到就必须有付出。 除非是想丢掉眼前的大好时机,继续在汴京城里当空头王爷。 赵枢才不愿意呢。 他前面的老二、老四都早殇,虽然排行是老五,实则就是老三。而老大赵桓和老二赵楷,或是因为先前退位时老九做下的许诺,或是因为老头子的偏心——老头子一直都偏心赵楷,现在是都已经有了出路,就轮到他了,赵枢可不愿意把这个好兆头给断送了,他绝对不想被衬托的那么不堪。 一群人端盆提水的进了帐篷,一个不怎么大的行军帐。 赵枢用热水沓了沓脸后就舒服的靠在椅子上不动,为首之人非常自觉拿过毛巾就给他围上,再从腰间拔出一把极其锋锐的匕首,小心的为赵枢剃起了胡须。 明天就能赶到磨古斯部了,那儿临近滦河,位于前辽中京道与上京道的边境,赵枢回到这里,就也意味着要打道回府,离开草原了。 磨古斯部放的有赵枢前来草原时候乘坐的大型冰爬,或者说那就是一个冰车,他之前就是在北安州坐着冰车,沿着被封冻滦河,一路走走停停的来到磨古斯部落,然后从这里再转向北方的。 而现在比来到时候更美的是,赵枢已经不用在滦河沿河各部落牧民跟前刷存在感了,他只需要老老实实的待在以冰车为核心的营地中,等着各部头人前来觐见就是了。 赵枢这才想着刮胡子,恢复本来面目。 马上就要回到汉地了,他要真敢像个叫花子似,那可就不合适了。 巴木尔在赵枢身边的地位并不高,但再是不高,他也是赵枢身边的亲随。在赵枢手下那百多个草原汉子中有着一番不一样的威信。 下了差遣,今天巴木尔少见的没去寻翻译或向导学汉话,而是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一座与赵枢的行军帐大小仿佛的帐篷,但这里却住了整整二十人。 巴木尔躺在自己的床铺上,两眼直愣愣的看着帐顶。赵枢刮胡子的举动告诉他,“他,真的很快就要离开草原了……” 反常的举动引得同处一帐的其他人纷纷侧目,最后一个与巴木尔关系最亲厚的汉子问他:“巴木尔,怎么了?难道被贵人训斥了?” 巴木尔在这些草原汉子中的威信并非全部建立在他是赵枢亲随这一身份上的,在取得赵枢亲随这一身份之前,巴木尔可是把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揍过一遍的。 巴木尔的威信那是用拳脚和弓马给打出来的。在这个帐篷里,他的威信是很高的。 听了这问话,所有人都不加遮掩的把目光投了过来。 “我就是个侍卫,哪里能犯了贵人?” “唉……,你们不知道,咱们啊,就快要离开草原了……” 第四百八十九章 这就行了 巴木尔的语气颇有惆怅,但事实上他对草原对部落有留恋吗?他有屁的留恋。 巴木尔只是想到了自己的家人亲人。 虽然他早就立志要把自己的所有亲人全都接出草原,叫他们过上吃得饱穿得暖的好日子,在这儿的,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他早就过够了。 可是他才刚刚为肃王效力,他的俸禄还不足以实现自己的远大理想。而且肃王行走草原,那是有正事要做,不可能把他的亲人都随之带上的。要不然整个队伍里有上百个他这样的人,巴木尔相信没人愿意把自己的亲人继续留在草原上。那肃王还能干正事吗? 现在他唯一的期望就是族长说话算话,能把自己的家人都照顾的好好地。 “哦噢……” 帐篷里立刻想起了一片鬼哭狼嚎。能去中原了,能去汴京了,这对于所有的草原汉子们来说,那都是从地狱爬上了天堂啊。 一瞬间里,紧张感就彻底的在帐篷里消失了,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的议论起中原来。 “听说中原的城池一座挨着一座,哪一座都比契丹人的城池要大得多。人口也多得多……” “听说汉人的国都里住着一百多万人呢,比十个中京都要大……” “我阿爸说,南面的汉人比天上的星星都多,他们人挨着人,肩并着肩,展开衣袖可以遮天蔽日,挥洒汗水就像天下雨一样……” 宝彦脸上也露出欢喜颜色,一把搂过巴木尔,“你可真把我们吓了一跳,还以为你犯了贵人,受到了训斥。原来是要离开草原想阿爸阿妈了。” “你放心,族长肯定会照顾好我们的家人的。我们可是大王的亲卫。还记得呼和鲁(翻译)对我们说起过的那两个汉人的成语吗?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现在族长也不敢得罪我们的。” “而且你要真不放心,那到了夏天,就使人把亲人都接到燕京么。咱们的薪俸在汴京很难养活那么多亲人,可放到燕京呢?” 宝彦的脑子听灵活的,巴木尔脸上的惆怅果断散开了。是啊,再不舍又能如何呢?还能回部族不曾?既然注定无法改变,那就把眼睛向前看吧。 两天后,当赵枢已经坐进暖和的冰车,由马儿拉着,舒服的滑行在平坦的滦河冰面上的时候,巴木尔还是不舍的望了一眼北方。 有的人就是亲情重,你不能一概而论之的。 呼和鲁拍了拍巴木尔的肩膀,对于一个人到中年的汉化契丹人而言,他对于巴木尔内心的感情是很赞赏的,给他的感官可比那些没心没肺的玩意儿好多了。 “大王此番回京,朝廷必会降下赏赐的。大河有水小河满,你跟着大王安安分分的去京城,大好事,别的就不用你去操心了。” 真当肃王亲卫的名头一点份量都没有么? 那就是中原也能管饱肚子吧? 巴木尔眼睛闪闪发亮,小声跟呼和鲁说:“我听萧向导说了,这次大王回京,只要是随从,怕都有些好处。” 这事儿现在谁还不知道?提起来就个个都是一脸的喜色。尤其是那些汉人,他们跟着肃王出来一趟,风餐露宿的几千里不说,那真的还有性命之危。队伍里便是有大夫随从,可医疗条件比之汴京真差的太远了,就是一个头疼发热都可能要掉小命。这一趟回去了,不给小升一级,他们都冤屈的慌。而就算升不上去,赏赐也肯定不能少。 呼和鲁递给巴木尔一只皮袋,巴木尔接过仰脖喝了两口烧酒,辣得眼睛都冒出了泪花,可心里头是真高兴。 等赵枢回到汴京,中原已经是春回大地。 赵构让郓王赵楷和内阁总理大臣宗泽两人为首,领着在京的一干勋贵和朝廷文武重臣在新酸枣门外相迎,可以说是给足了肃王颜面。 然后还在升平楼(宫中)设宴,宴罢还专门抽出时间与之密谈了半个多时辰。 回到后宫,赵构心情很好,今天赵枢回来了,看着人稳重了很多,更变得会说话了。 这折子上写得好还能说是幕僚拟的有文采,可当面对答也好就说明这人是真被历练了。这叫赵构非常非常高兴,年前派出去的六个王爷,赵枢并不是第一个回京的,连着赵枢,已经回京的四个人,那有一个算一个的,都能说是大有长进。 这说明他的这一招没有错! 小树要成材,果真要经历外界的风吹雨打才行。 赵枢他们先前只能说是温室里的娇艳花朵,这出去见过了一番风雨后,才是真正的长大啊。 尤其是赵枢,不会是被赵桓送去金营见识过凶险的人,那思想更深刻,说话更好听。 “臣只是劳力而已,算不得甚。官家治理天下山河,日理万机,劳心劳神,方是真辛苦!” “且官家常有言道:不经历风雨安能见彩虹,真至理名言。臣此行数千里,所见与所思,感触尤深,绝非书上得来,耳中听闻所能及。” 最后还道:“吾等兄弟有幸得逢此千载不遇之良机,不历经磨练,强大自身,今后便是能如愿以偿,又如何能站稳脚跟呢?” 这话说的真好听,叫赵构听得太欣慰了。“五哥能有此感悟,也不负朕的一片苦心。” 俩人手拉着手,乍然一看,那还真是一片兄弟情深。 可赵枢出了皇城上了马车后,脸就黑了下来。回到肃王府,王妃早带着一群莺莺燕燕,还有他的儿子闺女在大堂等候着了。 见赵枢踏入厅堂,一个个都泪花盈盈的。 赵枢就是知道这是有几分在故意做给他看到,心中也觉得熨帖。 那是一顿海吃大喝,见了皇帝,得了褒奖后他总算能安下心来,享受享受了。特别是他一去几个月,终于回家了,这一家人坐一块见见面,真好。 一通狠吃,等内侍心惊胆战的看着赵枢把面前的几个盘子几乎吃空了才停下来时,赵枢实际上已经撑得只能坐着了。站起来肚子那啥。 接过消食茶,清亮的褐红色茶汤飘着浓浓的山楂味儿,一家人跟开茶话会一样,说得好不热闹。 知道太阳偏西了,那些莺莺燕燕们才跟孩子一块散去。 后宅里,赵枢一边在屋中来回踱步,一边仔细想着事。今天去见皇帝真的是有收获的。不说他已经被允许增添一营亲军,就说赵构允许他接触士子,招揽人才,这就是一大喜事。 赵构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几年下来他也早就看清了,这就是个一切我说了算的霸道主儿,我允许的你才能做,不然就屁也没有。 而且很乐意听好话,自己今天就表现的不错,一副体味了他苦心的样子,那果然叫其很高兴,还说过两天再把他叫到延福宫一起配老头子用饭。 赵枢心道这样就行了!他不求多。 第四百九十章 吕宋 ps:眨眼就年三十了,又是一年,时间过得最快啊。佳节在即,祝大家新年新气象,好岁好精神!新春愉快! 宣武三年,吕宋抚州,也就是后世的马尼拉地区。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终于拉开了一年一度的令人烦恼的雨季的序幕。而在此前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大规模的水稻收割工作刚刚结束。 虽然这个地方根本没有寒冷,气温适合全年种植,但不管是岭南前去的移民,还是本地的土著,却都习惯只分别在雨、旱季种稻。 吕宋地处南洋,其典型的热带气候分雨、旱两季。一般每年四月底开始降雨至九月底雨季结束。旱季则从十月份开始至次年四月。 抚州有岭南移民共计七百余户,人口在四千出头,再有千人左右的水陆驻军,除此外就是上万依附于这座城市的当地土著。 他们就是移民们的牛马。对于那些都还没有开化,还处在愚昧的部落氏族阶层的土著们,刀枪永远是最具有说服力的东西。 进入南洋的宋军,并非一开始就把目标放在麻逸国上,别看后世不少策略游戏中都用“麻逸”来代表整个“吕宋国”,但那真的是太抬举麻逸了。后者的位置大概在后世的都洛岛,也就是吕宋的南方,还只是一个落后的村社大联盟。 只是因为都洛岛地势平缓,土地肥沃,适合人口的繁衍生息。制盐、酿酒、织布等手工业也颇发达。还在宋初时候就行船到了广州,与中原有了直接的贸易往来。以至于成为了吕宋中部地区的贸易中心和商品集散地,同附近各岛的贸易相当密切。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吕宋地文明区的代表!可这并不代表麻逸国就真的走出了都洛岛。 事实上,在吕宋本岛区域里,那根本就不再麻逸的‘统治范围’。 踏足岛上的宋军,以一种‘教化众生’的绝高姿态,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岛上的诸多土著。任何反抗力量都被刀枪悉数荡平。全副武装的他们与还处在部落氏族时期的当地土著之间差距,那就是天与地的差别,土著们根本无能反抗! 对于岛上的移民和驻军而言,他们最大的敌人根本就不是当地反抗的土著人,而是这里的蚊蝇毒虫,而是这里的自然环境。 从靖康三年踏足这儿开始,每年都有不少的移民和军兵病死,第一年时候的概率更是超过了10%! 哪怕在涉足南洋之初,赵构就已经吩咐下去,要求所有百姓和军兵,不得饮用生水,务必保持卫生,但病死的军民还是层出不穷。 好在这一比率是持续下降的。 再是瘟疫遍生的恶地,只要有人涉足,慢慢的也会有好的改变。 比如那岭南、荆南,在秦汉时期,在隋唐时期,给中原(北方人)百姓的第一感官那就是瘴气卑湿,山川险恶,毒虫遍布的鬼地方。 可现在呢? 南方即便还没有历经过南宋的大开发,却也没多少人提及彼处就立刻想起了瘴气、毒草、蟒蛇,想到了疾病和死亡。 那最大的原因就是人口多了。疫障流行与土地之开发休戚相关。当大片的森林被开发为城镇、农村和阡陌相连的良田之后,蚊虫、毒虫的数量自会大为减少,疫病也相应的会减少。那长江以南就是个再明显不过的例子了。 不管这个时代的人怎么看,横竖在赵构的眼中,所谓的瘴疠就是痢疾、霍乱之类的恶行传染疾病。热带亚热带地区温热潮湿,正是蚊虫滋生之地,蚊虫叮咬防不胜防,病疫就更自传播迅速。那看在这个时代人的眼中,这就是瘴疠滋生了。可赵构看来,实际上就是卫生条件不够。 只要处置得力,主意卫生安全,尤其是在饮食饮水上,那就能很大程度的减少疾病的滋生与蔓延的。 但这一点就是在军队中都很难被贯彻实施,就更休说落实到老百姓头上了。 抚州现在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随着对周边地区的不断开发,这三年里头,他们的年死亡率正在逐渐的下降,生存环境有着明显改善。 不然,别说移民们要闹腾了,就是驻军也会不满的。 第一年百分之十几的死亡率,好家伙,比战场上的阵亡军兵都要多,这谁能顶得住? 闲话略过。 宣武三年是赵宋由外转内的一年,消灭了女真后,赵宋的外部威胁已经被降到了极点,夯实内部,尽快积蓄下足够再次外扩的实力,成为了赵宋心的治国纲要。 于是南洋就很自然的被提了出来,而自然环境很是不错,又在铜矿探查上有所新发现的吕宋,更就成为了其中的一个重心。 先是会有大批的移民到来,稍后就是一些军队,因为朝廷要尽快的全盘掌控吕宋岛。 而抚州作为一个吕宋岛南端的城市,乍然一看似乎意义不大,虽然其北部连通着岛内的中央大平原,可事实上抚州北部的新津府城对中央大平原的地理优势更大。 看名字就知道,宋廷的真正中心并非抚州,而是新津府。那里就是后世的林加延湾,现在则被宋军命名为新津湾。 其距离大陆本土的间距比抚州更近,在新津登陆后,一出门就是中央大平原的南端,地理优势远较抚州优越。 除非朝堂上的一干文武大臣的脑壳全都坏掉了,才会舍弃新津府而使用抚州。 就跟针对北部平原而设置的定州,如何尽快掌握吕宋岛北部的大片平原,定州城才是最棒的桥头堡,而不是与北部平原隔着重重大山的新津府,更不是远在岛屿的南端的抚州城。 以最快的速度掌控整个吕宋岛,那最先要得手的就是南部的抚州湾沿线,和夹在抚州湾与新津湾中间的大平原,以及北部的大片平原。然后才是针对山地丘陵地区的攻略。 而早已经把抚州湾沿岸区域给摆平的抚州,之所以要成为大军的一个战略重心,担负起重要职责来,那就是因为它的主要作用,针对的并非是吕宋本岛,而是岛屿南部的如麻逸等诸多小岛的土著力量。 可以说抚州这儿不止是一道屏障,隔绝一切外来威胁的屏障。更是宋军伸出去的一只手,等到吕宋被摆平了,那麻逸等岛屿上的土著力量,也就到了要收拾的时候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所图更大 ps:这个新年过的真是一言难尽。别的话不说了,愿所有人都平平安安吧。 也所以,抚州在大批移民和军兵到来之前,就已经开始了准备。 尽可能的囤积粮食,不止是自己种植,还与南面的许多岛屿的土著展开贸易,从他们手中收购稻米。 包括之前时的收获,现如今的抚州城,存储粮米高达近二十万石,更有各种海产干货上千石,热带海洋怎么会少了海产品呢。而晒干的果铺、果干之类,还有制作的果酱,也被塞满了好几座仓库。 以城中现有的储备,便是再多上近万的移民军兵,也足够半年的耗用。 当人身体所需的各类营养成分得到充分满足的时候,对粮食的单纯耗费真的没有多大。 像之前他刚穿越时,军中将士每月的人均口粮一石五斗都只能算凑合。就因为那个时候人的肚子里没有油水,一切所需只靠粮食来供给,一天五斤粮米,在后世人看来是个‘天文数字’的配给,可在靖康元年却只能叫军汉填饱肚子罢了。 可现在呢? 大海又没有盖子,南洋的移民和军兵们就没缺过肉类。加上一些采集的新鲜水果,这地方的水果超级丰富,那生活质量甚至比内陆一些主战部队都来的高。 不过到现在,本年度抚州移民的农业种植活动已经全部结束,接下来就是半年时间的雨季了。倒是那些个土著们还要继续接着种植稻米,岭南来的移民们是不用再下地了。 当然,他们在接下的时间里也不是白吃白喝的被白养着的,抚州官府也会组织他们修房屋、修城墙、伐木、采石、烧砖、开垦荒地,甚至是开挖临近的一处煤矿。 南洋的雨季,雨水当然众多,可也不是成日里下雨。经常是一阵一阵的,不会持续太久,热带的雨水来得快去得也快么。 某种意义上与岭南的气候还是很相似的,所以,雨季里照样能干活。 只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免得沾上病,来吕宋三年,移民们都是只在旱季下田。 不过即便是不下地,他们也不会被闲着的,就跟旱季时候一样,整日里都有忙不完的差事。 现在可还是开荒期,如今这里到处都是用人之地,到处都需要人手,而那些土人却又懒又笨,干活积极性也极低,还老挖空心思想逃跑,让监工烦不胜烦,一个正当年的奴隶只能当半个成人来使用。怎么可能白白空置了那么多移民们呢? 有人还不知道利用,这是莫大的犯罪。 哪怕随着雨季来临,一部分工作都不得不停止。如水利设施、修路等工作都停止了,不过修建码头和城墙这种大事可没有人敢停下,包括开采石料和给新移民们准备的木屋也在紧张地冒雨施工当中。 另外,造船厂的工匠们也在一刻不停的建造着那些体量并不大的渔船,它们是用来近海捕鱼的。 要知道,这地方的渔业资源是极为丰富的,因为这里的岛屿众多,珊瑚礁、礁石比比皆是,为鱼类的繁衍提供了优秀的庇护所。在后世,吕宋也是世界前十的渔业国。尤其是沙丁鱼、羽鳃鲐、海虾、鲲鱼、圆鳢、梅鲷、圆腹鲱等小型中上层鱼,和遮目鱼、枪鱼、剑鱼、旗鱼等大型中上层鱼类,资源丰富的很。 造船厂的任务便是多造一些渔船出来,为本地多捕一些鱼虾,既能给全体居民多增加一些蛋白质的补充,同时也能极大地减少粮食的消耗速度。 总不能把这方面全推给水师不是? 更重要的事,参天大树也是从一颗小树苗生长起的。抚州湾的地理优势比之新津湾更胜一筹,乃是一个绝佳的水师基地+母港。造船业是必须要有发展的。因此先从造简单的渔船入手,好尽快地培养出一些造船方面的工匠和人才,为将来建造更大吨位的商船积累经验和技术。 抚州要有所发展,自然需要朝廷的大力支持,却也同样需要自我的努力!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直到具体的消息传来,令抚州等待已久的新一批移民终于来到了。 足足五艘五千料的大海船在同样数目的大型福船(战船)的护送下驶入了抚州湾,在巴石河河口下锚停泊,请求入港。抚州方面早就等待着这一天了,两面立刻进行接触,在知道运输船上的数千移民根本没有大规模的病疫爆发后,抚州方面允许他们入港,将新来的移民尽快的送到岸上来。 城内的居民们几乎全部被动员了起来,不少土著也被组织了起,在码头上帮忙以安顿新来的新移民。驻军更是严格戒严码头,维持秩序。 因为伴随着三千移民一同到来的还有大批的物质,从不起眼的小五金到布匹、茶叶、药品、笔墨纸砚等等。 土人们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些新来者,默默地将梳洗用的热水和饭菜为新人们准备好。 新移民都是宋人中的穷光蛋,他们没有为抚州的建设出过一分力,可就因为他们宋人的身份,他们一来就比自己高出一头。他们一来就有大片的良田,就有坚实的房屋住,而自己…… 所有新到的移民在登船之前就已经有了建制,保甲制度么,十分适用于现下的吕宋。也是因此,大批的移民一家一户的上到岸上,却十分规整的按着次序来,哪怕今天天空还下着小雨。 张仲熊在随从的打伞陪同下,缓缓走在码头边,仔细观看着这些新来的移民。 一个个真是干瘦干瘦。也不知道移民局的人从哪里搜罗来的这些个人,来源似乎很杂,这从他们的长相、身材和露出来的口音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一些人怕都不是汉人,而是岭南的山民土著,更准确是说就是熟番。 干瘦、低矮不说,还真得了一个‘穷’字。 有些小孩甚至完全光着屁股,不少大人也是赤着脚,移民局显然没好心去打扮他们,那都要钱的。 这些人也毫不以为意,小孩子一边老老实实的待在大人身旁,一边用好奇而又畏惧的眼神看着码头上的军民。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却又不敢多看,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同样在影响着他们,使得他们只是偶尔将目光转过来一小会儿,但很快又缩了回去。 张仲熊是张叔夜的次子,所以年纪不大就坐上了抚州刺史的职位。 司职刺史是唐朝时候的官职,宋朝司职中只有知州没有刺史,倒是虚衔里有“刺史”这一官儿。 可是南洋的州府全都虚的很,其人口规模放到中原,保不准连个下县都不如,于是‘刺史’的称呼就又重出江湖。 张仲熊的身份,还有他的资历,就是在中原也未尝不能做个真正的州官。此人上能管军,武艺不俗,下能治民,饱读诗书。可以说是个文武全才,虽然文武都不算是最出类拔萃。 可他却来了南洋,那自然不是发扬风格,把好处让给他人。 张仲熊啊,他所图更大! 第四百九十二章 over! 张仲熊所图当然很大了。 在中原汉地有什么好? 再出色的人也要按部就班的来,后者的秩序早已经稳定了。他就是去边疆边塞任职,管军又管民,没个三五年也难再往上走。 可是南洋就不一样了。 这是一块‘法外之地’,没有规矩,没有制度、秩序,只要你有胆子,只要你有能耐,那就能掀起一场滔天大浪来。 凭风好借力,送我上青云。 不想在中原熬年份的张仲熊,就想着自己能在这块法外之地,掀风鼓浪,一步登天。 别看他现在只是一个抚州的小刺史,可接下来他还是吕宋南线战局的总指挥。能叫他以抚州刺史的身份来主管军事,军政大权一把抓,要说没有他老爹在背后的支持,那是不可能的。 张叔夜,那可已经是内阁重臣了。 长子张伯奋在边疆埋头苦干,次子张仲熊想要去外面扑棱扑棱翅膀,他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横竖有老大兜底么。 而且次子跟长子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别看当初两个儿子都跟随他左右,带领军兵,沿途血战了一场又一场,拼死冲进了被金军团团围困的汴京城。 但次子心大也心活,跟本性纯良的长子真的不是一路人。 张叔夜现就在不违反朝廷规矩的情况下,尽可能的帮老二一把。这一是对儿子的支持,让儿子能放开手脚的去施展胸中的抱负;二也是要看次子得偿所愿后,究竟能翻腾出多大的声浪来。 张仲熊看着岸上渐渐汇聚的移民,看着码头上多出的五艘战船,心头就直有股子抑制不住的兴奋感,这可就是他今后的本钱啊。 不说新增的军兵,就是那三千新移民,稍加整顿,也能轻松抽调出五百民勇来。放在抚州,放在他张仲熊所图谋的大业中,这都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移民们看着周遭很有一股畏缩感,毕竟是背井离乡远涉几千里之外啊,这些大多都是一辈子待在村里种地的庄稼汉,如何不畏惧? 哪怕来之前移民局的人已经跟他们宣讲过很多了。 但‘人上人’这个词距离他们真的很遥远很遥远,没有在抚州生活过,没有亲眼目睹宋人与当地土著的上下之分,没有亲身感受过彼此的高下之别的他们,真的没什么概念。 他们普遍木讷、老实、麻木,看得出来,这些大多是本分人。他们对外界的认识仅限于居住的村子这么一个狭小的范围,十里八乡就已经是他们祖祖辈辈的生活范畴了。他们的社会关系也及其简单,大部分局限在就近的亲友或地主东家。 对于宋人、土人和奴隶之区分,对于征服抢掠,完全没有认知。 这些人都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改造,才能成为张仲熊所希望的民勇。 张仲熊暗自叹了口气,这是他先前时候就已经有想过的。 来南洋的移民,那就不会有好的,好的谁来南洋啊? 就像在南洋的这些官儿们一样,如张仲熊这类的,那是百中无一的。 大家宁远去西北去东北,能行一点的话都不会来南洋。 不说别的,只一个大海,就足够劝退无数人了。 来南洋的移民都是赤贫的穷光蛋,多年的贫穷、饥饿、疾病和低下的社会地位,早已经摧毁了他们的生理与心理,必须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与改造,才能够叫他们融入进抚州。 下船的移民以十户编为一组,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澡堂洗澡。码头旁边有一个大型木结构房屋内,专门就是针对移民的清洁设立的。为了更好地消菌杀毒,洗澡水里还加入了一定份量的硫磺,这是从流求那儿搞来的。 后者也已经是赵宋的地盘了。 每一批人进去洗澡后,站在门口的奴隶便将他们脱下来的破烂衣物取走送到灶膛里统一烧掉,然后给每个洗完澡的人发一套细麻布衣裤。 当然这细麻布的原材料并非是亚麻,更不是苎麻,而是吕宋原产的蕉麻。 后者强度极大、柔软、有浮力和抗海水侵蚀性好,本当地土著主用作船用绳缆、钓鱼线和编制渔网,而在宋人手中它亦是品质极佳的吊车绳索和动力传递缆索,以及纸。而起内层纤维可不经纺纱而制成耐穿的细布,吸水速度比绸缎、棉布快几倍;同时具有一种清凉感。都叫人不由得想到了夏布! 洗完澡的移民再被人统一领到澡堂旁边的空地去吃饭。饭菜没别的,就是简单的咸鱼米粥和咸菜。 这些食物并不精细,更不珍贵,但却是这时候最适合他们的。毕竟,这些人虚弱的身体短时间内可无福享受那些香喷喷的大鱼大肉,还是先调养一段时间再说吧。 三千移民的安置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中午才初步结束。无论是抚州的军政官员,还是下面具体干活的军民和土著,大家都累得不轻。 不过现在还放不得松,因为给新移民们准备的木屋虽然完工了,一干生活必需品也准备齐全了,但接下的几天内,抚州当局却需要移民局发来的统计录给所有的移民来分工。 有手艺的,没手艺的,身体好的,身体差的,大人小孩,男人女人……,能力不同,分工不同啊。 总之,事情千头万绪,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家怕是都要忙得脚不沾地了。 雨季来临后,抚州地区的大部分户外活动都已经停止,不过这并不代表大家都没有事做。除了“下刀子也不能停”的城墙修建之外,木材加工厂、砖窑厂、采石场和石灰厂,以及码头附近的修船所,到处是忙忙碌碌的移民。 而张仲熊则已经从这些移民中选拔人手了。 南洋的环境挺复杂的,所以,移民一律保甲制编户,自然也是按照保甲制来操练的。 只是有些人实在不堪战的很,那体格比之南洋的这些猴子们也大不多少,兼之张仲熊虽然有父亲在背后撑腰,却也不能肆无忌惮的把移民里的民勇民丁拉去外头。 民勇不是兵,他们虽然是正规军的辅助力量,却更多局限在居民点,是一支维持力量。 但在张仲熊的心中,却始终想把其变成一支对外的开拓力量。 这绝对不能玩一锅端的。那样动静就太大了。 汴京城里,赵构此时受到了岭南陈遘的奏报,李朝over! 第四百九十三章 斩草除根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升龙城外。 离李朝的国都不过十来里地的荒地里,旌旗招展,旗下无边无际的人马,仿佛十分壮阔。只是那乱哄哄的行列,喧嚣的人声,繁杂的服色和军械,叫人一眼就看的分明,这些人根本就是聚成一团的老百姓,而不是甚个军人。 “北寇毁我家园,杀我子民,yin我妻女,其罪罄竹难书,此仇不共戴天……”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大越今已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我等除了拼死一搏,就也只有拼死一搏矣!” “我们怎么多人,用脚踩也能把北寇全踩死了!” “惟死而已,惟死而已,何惧之有?” 一个个李朝的贵族、官员、士大夫们在疯狂的叫嗥着。 他们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着,似乎这样才能激励自己,让自己忘记那可怖的恐惧。 没办法! 岭南的宋军从本质上说虽都是守备军,但吃得好穿得好,待遇高装备牛,那精气神自就提了上来了。 别看就是一支守备军,可跟李朝的兵马pk来却是无往而不胜。在正面战场上,李朝的兵马面对从红河口杀进来的宋军水陆兵马,根本就无从招架。 当然这中间也有李朝战略布局失误,给其兵将带来的负面效应的影响。 毕竟陈遘还聚集了一支兵马停在了邕州呢。 李朝岂敢怠慢?他们纵然知道岭南宋军的水师强大,却也不敢不在陆上投入精力啊。布置了不少兵马守备,尤其是边界的那些崇山峻岭。 结果当宋军的水师以绝对优势击败李朝的同行之后,李朝腰腹之地就瞬间门户大开了。 宋朝的水陆大军沿着红河一线溯流而上,直捣升龙。 这就跟之前刘子羽率军沿混同江直捣金人老巢一样,如果给后者足够的时间,聚集起的敌军实力未必会比泛海而来的宋军差劲,可这场战争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 留守红河三角洲地区的杨英珥猝不及防,明明手下有几倍于宋军陆师的兵力,却被宋军给分头击破,那升龙府还没等北圻的李朝陆军回师救援呢,便被徐徽言、张荣带队给拿了下。 李阳焕仓皇而逃,躲到了西面的群山之中。这并不稀奇,半岛上的这些个小国,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之中,面对不可抵挡的攻势时候,国王落荒而逃者,并非少数。 李阳焕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但他的这一逃却害苦了从北圻急速折返回的李朝大军。 太尉李公平带领着急速折返回来的北线李军主力,在身后宋军的沿途追击之下,越过一道道山岭和江河,奔到李朝的统治核心区域——红河三角洲的时候,本就已经是一支人心惶惶的疲惫之师了。兵力也从最初是三万余人变成了只剩下两万兵。徐徽言见机率五千军越过红河去,以少敌多的横野一击,直叫李公平授首,让李朝的这最后一支成建制的常备兵马成为了过去式。 至此,已经被暂时命名为胶州都护府的交趾故地,就可以说是大局已定了。哪怕李阳焕这波人等还没有被抓到,但李朝成建制的正规军被全部打掉,李朝就必须会成为过去式的。 那些官员、贵族和地方豪强(大奴隶主),及诸蛮酋长,一些个地方实力派很干脆的选择了驯服。 在面对不可抗拒的力量时候,他们显然没有太多的忠诚为李朝舍生忘死。 保国还是保家?这一问题的答案很显而易见。 哪怕他们这儿被纳入中原王朝后,法规制度上的改变,会极大的损害那些地方家族的实力。可这些个地方派依旧不敢反抗。 中原王朝的兵锋是多么犀利,那是他们都亲眼目睹的。李朝的大军已经灰飞烟灭了,他们的实力比之先前的李朝又如何呢?这反抗的结果只有毁灭。而他们绝对不想身死族灭,那就只有顺服的去割肉,哪怕会让自己伤筋动骨呢。 从土地到奴隶,还有官位,改朝换代的结果对于本地的地方实力派那是一个全方位的削弱。 谁叫李朝刚建国时候的制度那般粗糙呢。 李公蕴(李太祖)将丁朝和前黎朝时期的十道,改为二十四路。因为十道制度令地方将领既握有重兵,又兼管区域政事,权力过大。可‘全国’拆分为二十四路后,军政权力依旧操于州牧手中,地方权柄依旧很强大。 李德政(李太宗,公蕴子)立下规定,每年与各级官员举行一次盟誓,向李氏宣誓以表效忠。 这等事要放到中原,那简直是笑掉人的大牙。 李朝中央与地方的关系,直叫人想到了周天子和春秋诸侯王,而根本不像君王与臣子。 李朝历代君主还爱分封各子为王,到国内要地镇守。在边远地区和少数民族居住地,设州、寨,驩州及爱州特设寨,实行军事统治,以应付南邻占婆。少民地区为本地酋长世袭之地,大者名州牧,小者名首领,后来因地域逐渐分割,酋长势力渐弱,李朝派知州一人,酋长直接隶属,而这类的州到了眼下时候已经被称为“镇”了。 现在,随着李朝的完蛋,其地方实力派就剩下了李朝的一部分宗室贵族和地方官员、诸蛮酋长。而这些在李朝属于统治阶层的人,与其下的士大夫、豪强阶层,通通都可以用‘奴隶主’三字来形容。 明明是华夏的千年故土,饱受熏陶,可一旦自立,却直接玩起了奴隶制了。 不管是前头的丁朝和前黎朝,还是之前的李朝,奴隶制都是刚刚的。就是李阳焕前头的李仁宗,主宰江山五六十年,声望那般高隆,威严那般强势的一个君王,也只能动一下‘私奴刺墨(黥字)之禁’,对奴隶在人格上稍加改善,规定:凡京城内外诸人家奴仆不得刺墨胸脚,如禁军样,及刺龙文于身上。实则呢,对奴隶制根本就没有触动。 也所以,当陈遘接到赵构的旨意,开始挥舞着刀子对当地的豪族、官员、酋长等实力派‘斩草除根’的时候,后者果断的忍不下去了。 他们愿意自我切割,好换取自己日后的继续存留。可赵构的意思却是要把他们迁入岭南,就跟当年西汉中前期,尽迁天下豪贵居五陵之地。 这可是要断他们的根基啊。 第四百九十四章 有心算无意 赵宋一朝没有奴隶,胶州归入中原制度后,奴隶变作自耕农,这是赵构收买底层民众人心的一重要手段。再加上官位权柄上所受到的冲击,原先的那些个胶州的地方实力派们都要受到绝大的压制。 从上流社会坠入到中间阶层,一蹶不振的话,三两代人后泯然众人,也不是甚稀奇的。 中原那些曾经一度牛牪犇掰的世家门阀们,不就是这么‘破产’的么。 现在同样的命运掉落到了他们这些人头上,那些人中的明眼人未尝看不到其中蕴含的危机,但他们不愿意跟着李阳焕无畏的去送死,兔子和猛虎的搏斗,彼此的力量太过悬殊了。他们都看不到一丝一毫胜利的希望。 所以,胶州的地方实力派选择了忍受。 毕竟不是骤然死亡,他们还有‘改换门庭’的时间不是? 何况赵宋已经实行官吏一体了,他们读书习文,便是搞不过中原的读书人,考不上进士,但也总能肖想一下秀才吧? 官吏一体之后,官府吏员的‘世袭’制度自然也被打破了,想要进衙门做公,考试依旧是一道门槛。 如此被地方官府选拔出的‘人才’,即为‘秀才’! 他们这些人家本都是地头蛇,在地方上影响重大,如果能再把持住‘小吏’,将来架空上官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这胶州的权柄依旧被他们握住了一部分。 这或许就是李朝的那些地方实力派们的‘底线’吧。他们虽然损失惨重,可却能保持住了底线,这样的结果他们就也认可了。 然而赵构在整体局势还没有安定下的时候,就指示陈遘对地头蛇们动刀子,要将他们尽迁移去中原,这可真是将他们‘自我安慰’的底线给打破了。 没有了地方上的影响力,被迁移去中原的他们就是一群无根之萍,不说宋廷对他们的压制,只说迁往地界里本有的士绅地主,都能把他们像孙子一样碾压。 大家已经到了生死边缘,再不站起来反抗一把,他们就彻底完蛋了。 虽然有的人家依旧选择了忍受,还有的人选择了观望,迁移也不是一句话就能成的,但还是有不少实力派站了出来。 眼下升龙城外聚集地这么多人,那就是站出来的那批反抗者们汇聚起来的力量。 他们以自己手中的家兵、族兵为主干,以手下的奴隶、佃户为辅,轻轻松松的就能拉起一支兵马。 再把先前被他们丢在脑后的李阳焕给抬举出来,一群人汇合一处,一支上十万人的‘队伍’就在留守升龙府的张荣都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便已经在升龙府城外汇聚起了。 这可是真正的‘人多势众’! 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汇聚在城池外,战斗素养和装备高低先不去说,只说规模,很是唬人呢。 而这也就是赵构之所以叫陈遘对地头蛇们下狠手的最主要原因。 后者在当地的影响力太大太深了,那就是一个个加强版的士绅豪强,一呼百应,很容易就能拉起一支队伍来。 历史上的永乐皇帝,三次打平了交趾,前后出兵数十万,每每都是风卷残云,势如破竹。可当地的反抗力量就是层出不穷,打灭了简定、邓悉、阮帅等人,还有举着‘陈氏后人’招牌的陈季扩,陈季扩被捉去京城了,还有黎利…… 前后二十年间,交趾就没几天平静的日子。 原因是什么? 扣除掉交趾独立已久,自主性比较强,以及朱棣食言而肥的因素影响外,那最大的问题就是放过了当地的那些地头蛇。 以至于明军主力一旦撤出了交趾(当时正值永乐帝五次征伐蒙古之时),地方上就有豪强暴起,利用当地的地理优势,在深山密林中将留守的明军一次次拖垮击败,让交趾变成了一个不断吞噬大明血肉和钱粮的无底洞,以至于最终迫使大明放弃交趾……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啊,赵构对此看的很清楚,自然不会放任这些个地头蛇不去管。斩草要除根,免得春风吹又生。 直接让陈遘去捅破这个那根红线,也顺利的引爆了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红河三角洲。 没有人愿意凭白离开自己的老巢老窝,放弃几辈人经营下的关系和影响力,去到一个几千里外的陌生地方。这就是一把血淋淋的刀子抵到了地头蛇们的眼前,只有一些没有甚雄心壮志的人家,才会乖乖束手就擒。反正他们大多数也是中原来的移民,不管是早期的秦汉,还是稍后的五代十国南北朝,每每中原战乱时候就会有大批的人逃亡交趾。比如李朝的老祖宗李公蕴,及稍后的陈朝的开国皇帝陈煚,均来自泉州安海,大家都是闽人么。现在回中原去,权当回家了。 哪怕在交趾兴风作浪的草头王们,多是打中原来的移民。但后者群体中总是有一些安分守己的不是? 地头蛇们群起而动,李阳焕再次走上了舞台的最前沿,甭管他内心里是如何的“卧槽”的,交州要继续乱上一阵子,却是必须的了。 汴京城里的赵构也好,交州境内的陈遘也罢,对此都有一定的心理准备。陈遘更是早早就对此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张荣虽然被打的措手不及,但人却不害怕。升龙府这地方,比邻红河,河叉河流众多,除非敌人具有绝对意义上的优势,不然,复杂的河道就是这座城市最坚固的外甲,绝对的易守难攻! 更别说他手下还有一支由数十艘中小型战船所组成的水师! 这些战船哪怕只是水师返回外海后留下的破烂,那也不是地头蛇们搞来的渔船所能比的。 六百多艘船舶,看着也是黑压压一大片,但就跟城外的乌合之众一样,全是不堪一击的臭鱼烂虾。 张荣手中的兵力连外头队伍人数的二十分之一都没有,却完全不担心自己会败。 都算着等着他们多时了,这一局又怎么会败呢? 没听过孙子有云么: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 第四百九十五章 灭北寇!保大越! 打草惊蛇,引蛇出洞,示敌以弱,张网已待…… 一时间里张荣心中想到了很多个词儿,全都是对外头的土人们说的。 这升龙府城就是一颗诱人的红苹果,等着这些个‘叵测之辈’们蹦跶出来呢。 这是陈遘在受到赵构命令后就计划好的一切,虽然锦衣卫在交州的影响力几近于无,根本探查不到那些地头蛇们的动手日期,可张荣不在乎啊。 四千来水陆军,只要配合默契,足以拒敌于升龙府城之外。 或许这个时候,北面的陈遘,南面的徐徽言,东边海上的水军主力,都已经行动起来了呢。 四面合围,将所有跳反的地头蛇们通通镇压下去! 赵宋与历史上的朱明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进攻李朝的赵宋水陆军根本没有撤离,依旧还盘踞本地。 而且目标明确,早早就盯向了这些祸害! 虽然这场战役必然会拖累宋军彻底平定交州的步伐,但现在就一劳永逸的干掉所有的不安定因素,对未来的长治久安,则会有着极大的积极作用。 横竖赵宋现在不差这点钱。 这就跟东北哪儿还在继续的‘剿匪治安战’一样,看似依旧在哗啦啦的花钱,实则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跟长远利益相比,绝对是花小钱办大事。 尤其是在赵宋已经停止了大规模战争的情况下,这点耗费,完全在赵构的承担范围之内。 升龙城外,地头蛇们的安利大会依旧持续中。 “陛下神机妙算,调引北寇主力分赴南北,如今京城内只有贼寇寥寥千余人矣。而我大越今有忠勇赤诚之士十余万,收复京都,捻灭北寇,易如反掌……” “贼人就那么点人,俺们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他们淹死!” “陛下尚且年少,就能想出如此妙计,此诚英主明主也,真天佑我大越,天佑我大越啊!” 以红河三角洲的地头蛇为主,以北圻、南圻的一些豪强和酋长为辅,这支骤然造反的叛军,也可以说是一支绝对意义上的奇兵了,可他们却绝对不是一支真正的军队。在大战开启之前,必须不停的被各自的头目头领,不停地安利安利再安利,如此才能鼓舞起斗志和信心! 为此,这些地头蛇们不惜把李阳焕捧得高高在上,只因为他是李朝最有牌面的一个人,只因为他是无数土人心中的‘正统’! “灭北寇!保大越!” “陛下洪福齐天,大越战无不胜……” 这支七拼八凑堆起来的大军,汇聚了北圻、中圻、南圻各地的由家兵民勇和一干子奴隶,当然也少不了一些个正规军,就在这不断的鼓舞声中昂扬起斗志,向着升龙府城开过来了。 哪怕整个队伍都不成队伍,全乱哄哄的聚成一团。武器也差不多,那些家兵民勇和一些正规军还好,有刀有枪,有弓有盾,甚至还有一些大象。而奴隶们的武器就只有梭镖、柴刀了。 任谁看到这一幕大概都不会相信他们的战斗力有多么的强大,都不会想到这么个国家,在过去的百十年里竟还是中南半岛上一个小霸主。 打真腊,打占城,打赵宋,怼大理,怼哀牢,怼牛吼蛮,在过去的百十年时间里,李朝真牛逼闪闪。 可现在却是如此的落魄。 在这支数量多到难以计算的“土著大军”汇聚之地的对面,大约千把宋军已经在城外列阵,同时升龙城北的红河上,数十艘战船也挂上了风帆。 宋军的人数是那么的少,可面对着十倍于己的敌人前锋部队,却半点畏惧也没有。 两个营的宋军列出了两个很正规的方阵,背靠着升龙城的护城河。而城头上,一身戎装的张荣正面色严峻的屹立着。 虽说他心中很有自信,但对面好歹也有那么多人呢,又怎么可能轻松呢? 张荣身边有个人的脸色很难看,这人就是交州都护府刚上任的锦衣卫千户,一个工作都还没来得及铺展就碰上这种烂事的人。 要说他是可以不生气不愤怒的,毕竟时间太短暂了。 大概是看到敌人太多,脸色才有些难看的,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 因为地头蛇们动员起了辣么多人,显然就是把声势搞得很大,那么大的阵仗,那么大的响动,锦衣卫一点效用都没有发挥出来,那也算是一种失职了。 “哈哈,大象,又是大象。” 城外的上万兵马是敌人中的精锐,里头的人不是李朝的正规军就是地头蛇们的家兵,那少不了就要有象兵这一特殊兵种了。 虽然这些土人历来与中原王朝交锋,看似庞然的象兵并没有发挥出多大作用。南北朝时候的刘宋文帝元嘉二十三年(公元466年)五月,宋交州刺史檀和之(檀道济堂弟)奉命伐林邑,林邑王范阳迈使用象军参战,宋军初战不利。振武将军宗悫认为,百兽都害怕狮子,大象大概也不会例外,乃赶制了许多假狮子,隐伏草丛中。他还在预定的战场周围,挖了不少陷阱。敌方驱象军来攻,宗悫放出了假狮子,大象吓得掉头乱窜,宗悫又乘机指挥士兵万弩齐放,受惊的大象四处奔跑,不少跌到陷阱里,人和象俱被活捉。 到了隋朝仁寿末年,隋文帝派刘方为驩州道行军行军总管讨林邑,林邑王梵志又以巨象出战,刘方以诈败术,引大象跌入陷阱,复以弓弩射杀,从而大获全胜,一举攻占林邑国都。 就是到了北宋灭南汉之役时候,潘美也曾集中军中劲弩火箭攒射大象,让象群负矢惊跃狂奔,南汉军由是溃败。就更不要说装备了火器后的宋军了。 此灭李朝一战中,宋军就几次用火器轻易地击破了对手的象兵,那一头头被火焰和爆炸声响给搞得惊慌不已的战象,反而轻易地把李朝的兵马给冲散了。 现在这些个地头蛇竟还不接受教训,还要把这些个大象摆出来,那是他们自己在找死啊。 说真的,在张荣的心中,大象这东西更该是军中驮运物资的‘大型牲畜’,而不是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战车’! 只是对面的地头蛇们显然不是这般认为,眼下这时代又不是后世的信息时代,很多消息的传播都比想象还要慢许多。尤其是土人阶级分明,不少游兵散勇虽然都被地头蛇们给收拢了,但却不意味着有参加高层决意的资格,更不意味着他们的意见和经历有多么重要。 现在很多个地头蛇都只知道宋军火器厉害,至于怎么个厉害法,却完全不知其所以然。 “北寇虽然严整,但毕竟人少,我军十倍于己,拿下对面,还不是轻而易举?” “就是,咱们十个打他们一个,怎么都不会输的!” 当年神宗朝,李朝兵马跟宋军交锋时候,那象兵可也立过不少功劳的。敌人很有自信! 说到底,数十倍于宋军的数量,这才是地头蛇们这一战自信心的最大来源。 第四百九十六章 奴隶? “贼寇虽众,却尽在陈相公的掌握之中,不足为虑。可恨者,惟土人之上流也。”张荣向身边人看了一眼,“今后欲安定交州,肃清贼乱之残余,且还要多多仰仗锦衣卫之能啊。” 锦衣卫千户连忙谦虚,却是知道今后自己少不了要跟张荣打交道的。因为这张荣已经确定是交州都护府的水师都总管了。 交州这地方有一个叫岘港的所在,距离李朝与占城的交界处不远,背靠大山,东北有一半岛作屏障,海湾呈马蹄形,港阔水深,形势险要,为天然良港。那将会是都护府水师的主要基地! 而且这交州的地理环境就决定了水师的重要性,无论是军事亦或民生,都离不开水师。张荣今后在都护府里的地位举足轻重,与锦衣卫之职能虽无太多的干系,但却是千户绝对要打好关系的存在。 交州这片大宋朝新辟的处女地,拥有着太多太多发财的机会了,不说别的,只甘蔗和稻米,还有满山的珍贵树木,就有大把的财富可赚。不跟水师打好交道能行吗? 千户心里想着将来的财路,眼睛里则狠狠盯着城外的土人。钱财是将来要考虑的事情,只要锦衣卫能在交州扎下根来,这里有大把的发财机会等着他。眼下他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清除掉那些个该死的乱贼! 上流人物,尤其是要做下天大勾当的上流人物们,那是没谁会把自己所有的牌面都彻彻底底的摆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谁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呢?哪怕自己用不到,自己的子孙会用不到么?自己的家族会用不到么? 他相信,城外那些个起兵的地头蛇们,肯定已经安排了人手潜伏在汹涌的波涛之下了。 那或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东山再起,也或只简简单单的给家族留下一条根苗…… 锦衣卫今后的最大任务,一是要缉拿大战后的落网之鱼,二就是要铲除了所有的小幼苗! “当年李贼大军杀入邕州时候就是用战象为先锋,而我大宋彼时根本无精锐敢战之师屯驻广南,以至于半路之地沦为敌手,数十万百姓遭殃遇难。可现在……” 说话之人是广南西路籍贯的一名官员,当年事发时候他当然没有出生,可他所属的家族骤然间遇难,却是折损了许多血脉人丁。哪怕距今都过去了五六十年,这人提及李朝来,也恨之入骨。 城外的战事这时候已经开启了。 土著们把手中的十来头战象,一线排开,叫嗥着向着城外的两个宋军步阵冲过来。 象兵是中南半岛和天竺各国的特色兵种,单纯的肉搏战斗,那战力值绝对爆表的。跟坦克一样,牛逼到爆炸。中南半岛的土著们打仗的时候都喜欢用战象冲锋,到了十七八世纪的时候,甚至还在象舆上安装了小炮。 不过现在小炮当然是没有的,象舆上站着的是投枪手和弓手。 被象奴驱使着的大象,嗷嗷叫着冲上前来。 眼见着大象引领着铺天盖地的人潮渐渐逼近到城下,张荣等人却丝毫也不显得慌张,因为他们都清楚看似庞大的战象在火器面前是多么的渺小。与其担心城外的战事,还不如跟身边的人交流交流战后战俘处置的问题。 “贼有上十万众,波及家人,便是数十万人。单纯的编入战俘营,卑职并不以为可取。但若能将之贬为奴隶,发卖天下,则……” 恨李朝入骨的那官员出了一个很毒辣的主意,一句话就要把数十万人,甚至更多人打翻在地。 但其他的张荣几人却没有一个在此时装圣母,全都拍手叫好。 他们哪一个手里没大把大把的土地等待开发啊? 不提国内的荆湖和西北、东北,就是吕宋和眼下的交州,在场的几个文武,就全都吃的肚子发撑。 大片的土地已经圈到了手中,那还需要的便是足够的劳动力了。 如果交州这里的几十万人,乃至将来的上百万人会被打为奴隶,那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他们可就爽呆了美翻了。 “轰轰轰……” 药粉爆炸的声音在战场上响起。这是战场上的一大转变,来势汹汹的战象和土军在药粉的威力下瞬间变成了一堆乌合,一头头受惊的战象倒冲土军队伍,瞬间就让这万把人的土军精锐分崩瓦解。 不过躲在后头几个地头大蛇并不怕。 是的,这支上万人的前军是他们多长筹集才凑出来的一支‘精锐’! 可这些人也心知肚明,如果不能把城内的宋军吸引出来消灭一部分,哪怕他们手下还有更多的精锐,也很难短时间里就把升龙府城给拿下的。 事实上地头蛇里也是有聪明人的。 自从宋军杀进来后,那就就没听说过人家有打败仗的时候,可见其战斗力有多么的强大。 加之升龙府又是李朝都城,纵然还没有达到历史上的顶峰,却也是李朝境内绝对意义上的坚城。 这么一座城市,再加上城内的三四千守军,他们虽然有上十万人,却真没信心能眨眼就拿下。 这先把一部分人引出来,聚而歼之,然后再叩城池,便成了一个很稳妥的策略。 城外的宋军只有千把人,但在敌军溃败之后,城内迅速冲出来了一千余人,与城外宋军汇合,两千多兵马如狼似虎的直扑败军来。 地头蛇中的大佬们看的喜笑颜开的。 宋军在升龙拢共才四千军,扣除千把人的水师之后,陆上兵马就只三千。这一下子就出来了两千多,可以说是全力以赴了。如果把之一口吃掉,升龙城不就跟岔开了大腿的妇人了么? 对己方手中的资本有着绝对自信的地头蛇们,只觉得胜券在握了。 哪怕他们抛出去的诱饵都已经被冲的稀巴烂,但这些人脸上也荡漾着笑容。 赵立一身鳞甲,手中攥一口大刀,雪亮的刀刃上犹自滴血。 看着前方狼狈逃窜的贼兵,不屑的冷笑着,“便宜了这些贼子了。”却是在出战前上面就有嘱咐,不需远追浪战。 第四百九十七章 好好地想一想 汴京皇宫。 已经决定来年就乞骸骨的宗泽立在殿中,看着上头高坐的赵构脸色沉静如水,闭嘴不发一字。 他很不理解皇帝为什么那么坚持不蓄奴? 不能看到‘后世’的宗泽,根本理解不了赵构心中的那股子担忧。 在后者的眼中,蓄奴国家的代表就是后世的大灯塔国了,内部种族矛盾十分尖锐,也就是得天独厚而成的强大实力和繁华掩盖了一切,但哪个国家又能有信心始终保持在人类的最巅峰呢? 看看中国。 每个大一统王朝的巅峰时刻不都是世界强国么? 但有起就有落啊。 尖锐的种族矛盾在赵构的眼中始终是一个威胁着国家根基安稳与否的恶劣因素。他所希望看到的那一幕,他所遐想的帝国,更该是把所有外化之民都给包纳包容彻底汉化的国家,是一个统一的单民族国家。 所有人都是汉人,没有那啥。 可现在岭南陈遘为代表的一批人,合着朝廷之上的诸多大臣,却都一致赞同要蓄奴。 从实际出发,他们的理由十分之充分。不管是解决李朝战俘之问题,还是针对南洋的开发与西北、东北之地的开垦,提出了无数个理由来支持‘蓄奴’! 如今,这事情唯一的绊脚石就在赵构。 宗泽在心中也猜想着,皇帝不需蓄奴,这绝不是他发善心了。但问题就在于,你不叫人蓄奴,那么你准备怎么处置李朝的那些土人呢? 都杀光么? 不可能的事。 而想要彻底的把百万做单位的一个巨大人群给消化干净…… 宗泽等人真很难想象那需要多长时间。 对外族包容汉化,这在中国历史上并不是没有,赵宋前头的李唐不就是最明显的一个么?但结果呢? 纵然李唐历史上有一个个外族名将对大唐王朝忠心耿耿,一片丹心,这却也都不能遮掩下安禄山是个胡儿的事实。 朝堂上下不是没人不知道赵构的心思,只是没人觉得这事儿靠谱! “当然不能都杀光了。惟首恶除之,余者多造杀孽,有伤天和。” 这不是赵构仁慈,而是利益所在,把几十万人百十万人编入劳改营,那看似朝廷的一大负担,实则却是一巨大的利益。 荒地的开垦,城池港口的修造,道路的维修,还有河道水渠河堤的维护,百十万人很多么? 这些人力被尽数应用后能给赵宋节省下多少财政开支啊。 当初在升龙城外的一战,守城的四千宋军水陆军,就是靠着一次次的冲击,靠着水陆交叉配合,把城外的十万土兵给打的稀里哗啦。当陈遘率军从北赶来,徐徽言领兵打南杀来后,‘人多势众’的土军就瞬间飞灰湮灭。那刚刚从北圻西北部的群山密林中钻出来的李阳焕,也立马又缩回了大山和雨林之中。 这一仗虽然没能把所有的反对势力都一网打尽,但也重创了这些人。那些从战场上侥幸逃脱的地头蛇们更是在随后的日子里,被发狠的锦衣卫追的一刻也不得安宁。 而就在落网之鱼们被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时候,诸多被俘的战俘在修养了一段时间后,已经开始被组织起来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了。 别的不说,但是几座港口的建设和伐木除草这两个差事,那就能吸收掉大批人力。还有某座煤矿的开发开采,这东西的价值虽然不能工业革命爆发之后相提并论,但整个南中国都没有大型的优良煤矿啊。 以两广为例,小型或中型煤矿自然有,但大型且埋藏浅,易开采,还品质超高的煤矿,却一个也无。 加之那煤矿距离海岸线很近,方便运输,将来必是交州境内的一个超级聚宝盆。 这般的,大量的战俘就又被分流到了那。那些人白天在各处工地干活,晚上还要上夜校被统一教授一些主要是生活常用语的语言课,此外还有卫生常识、纪律规定,就跟宋军要熟读《南洋生活注意事项》以及政府律令等一样。 这样的集体生活可能将伴随他们很长时间,直到前来接他们去中原的船只抵达为止。而如此之多的战俘对于眼下的交州言,那同样也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到了那时候,肯定是身体状况好的优先走,语言和其他方面学习好的其次。给他们上课的教习教员们也不断向他们安利中原的土地有多么广阔、生活条件是多么优越,只要他们本本分分的接受再教育,一旦成为大宋子民了,那可就享福了。这是在用对待战俘营+劳改队的条件,来向这些人进行思想教育。 可要是这些人被打为奴隶了,呵呵,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变成中国人了。 赵构很清楚,现在并非是朝野上下都在反对自己,而是两股不同的信念在交锋。 中国虽然自古就有‘教化蛮夷’这么一说,但至少大宋朝的这些官儿们显然没这个耐心,或者说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在无数唾手可得的利益面前,‘教化蛮夷’这四个字,‘教化蛮夷’这个儒家的口头标语之一,真就变成存留在他们嘴边的口号了。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坚持己见,一个是从善如流。 前者可行,以赵构现如今的威望,这事儿绝对能压得下去。毕竟奴隶是很人血馒头的。 而后者就更好了。 那等于是对着众人公开了一个大宝藏。 想想看蓄奴如果合法了,那奴隶又怎么可能只出现在交州呢? 太远的地方不去说,就单单一个南洋,只要‘奴隶’二字的魔盒一打开,那都不知道能释放出多少的罪恶来。 原时空白皮儿们在非洲对黑蜀黎们用惯的招数,很轻易的就能在南洋猴子们的身上得到复制,……,嗯,这话这么说似乎有点不适合。 但是,挑逗起土著猴子们之间的争斗,拿着钱财兵甲物质来从前者手中换取奴隶,从而叫猴子们自相残杀,这招数很高大上么? 想一下两汉、隋唐对付北方少民时候的招数,拉一派打一派,在实力允许的情况下,老祖宗玩的不要太溜了。 赵构挥退了宗泽,这事儿他要好好地想一想。 第四百九十八章 一举而多得 这一夜寝宫内的灯亮到了很晚很晚。 赵构系统的看了次朝堂众臣的上疏,还叫人送来了锦衣卫和皇城司的密报。可以确定,这朝中文武的串联度并不高,也即是说,关于这‘蓄奴’一策的意见,绝大多数朝臣是秉心而论的。 这结果叫赵构很蛋疼! 他可不会忘了自己还剩下多少的时间。 几年之后,自己‘驭龙宾天’,这天下权柄虽会被几方面制衡分握,但如果大家的心思全都一样的,那废了战俘营改做奴隶,那不还是轻而易举么? 甚至他们都不需要大张旗鼓的来推翻‘先帝’的纲领,这样影响多不好啊。而只需要另辟蹊径,那就有太多的漏洞可供钻的了! 头上有保护伞笼罩着,外面有巨大的利益诱惑着,擦边球和灰色地带,可不就能随便利用么。 赵构只要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的想法根本半点也不保险。哪怕是用祖宗遗命,也都不会有个鸟用! 就像朱明,多好多棒的一例子啊。 现在这‘残酷’的现实逼着他不得不来考虑朝野群臣的意见。 赵构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软弱,那真不是一个敢‘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士。他过去在明末在北宋末大刀阔斧的改革手段,犀利狠辣的无情切割,看似也在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在直面扑卷来的惊涛骇浪,实则却是三个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稳。 他是心中有了充分的底气,有了很大很大的把握后,这才雷厉风行来。 可是现在,赵构心中却是很没底气的。 之前时候,他的许多举措固然是极大的破坏了原利益既得者们的权益,却也把后者手中的利益夺回并分给了新生代的利益既得者。他不管在明末还是在眼下,那都是有固定并不断强大中的政治基本盘的。 可在蓄奴与否这一决策上头,赵构发现自己的基本盘却小的可怜。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拿不出利益来培育、扩大和巩固自己的基本盘,所有的战俘及所涉及的家人如果编入战俘营之后,那受益的只是国家。可要是变成了奴隶了,赵构必然是要拿出来一部分惠及天下的。 即便赵构现在于朝堂。于天下之间的威望绝对的不可动摇,他也不可能让朝野上下对利益视而不见,更不可能叫普天之下的人把‘吃亏’看做是‘占便宜’。 他的那块小的可怜的基本盘,在未来的四五年里,完全没有扩大的空间,反而更有可能会日渐缩小。 因为随着西北、东北和南洋的开发日渐加深加大,劳动力的空缺只会变得越发巨大,‘奴隶’两字的利益和市场也会变得日渐巨大,保不准就有他现下的支持者摇身一变成为了反对派。 赵构难道还要因此而对满朝文武下手,或是留下制衡手段吗? 继承人的年龄太小,赵构留下的制衡手段只会为皇位的传承和皇权的稳固设立,绝不会把宝贵的资源浪费在这点上的。 甚至不客气的说,为了保持自己意志的延续,为了保证继承人的地位,他都还要不经意的去拉拢手底下的一些大臣呢。 如情况下,赵构觉得自己如果还坚持己见,那就是个棒槌了。他打心眼里就不觉得为此掀起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是个聪明的选择! 说白了就是面对困难退缩了。觉得自己赢面不大,还要耗费太多太多的精力…… …… 事情非常轻松的完成了过渡。 一场盛大的‘瓜分派对’也在朝野上下开启。 就如赵构所想的一样,一旦把那么多人定性为奴隶,那必然是要分出一部分惠及天下的。 而且这分出的‘一部分’并非单指交州的那些土著,更泛指整个‘奴隶贸易’中的一部分权柄。 在中原,普天之下的有钱人谁个不缺奴隶? 中原的人工实在太贵了。特别是荆湖与燕云、西北、东北的大开发,大大缓解了中原的人口紧张。 大批的土地赤贫家庭被陆陆续续的迁往荆湖或其他地方。 关西六路去西北,河北两路并着齐鲁两路去东北,中原和其他诸路则看荆湖,还有新开辟的吕宋与交州等地,以及各地被铲除的豪强劣绅们遗留归入公家的官田……虽然人口的大迁移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但金风未动蝉先觉,无数个地主、豪强们就已经感受到了冷酷寒冬的到来。 在众多底层草民都有了第二条生路的情况下,你要再敢把条件定的苛刻无比,你都可能找不到足够多的佃户来耕耘土地。 田亩是被利用后才能实现自我价值的,没人耕种的土地,一粒粮食也产不出不说,官府还照旧征收土地税费,地主们还赔本呢。 当然,这一幕还远没有影响到整个大宋。毕竟天下的穷人太多太多,更有很多人死活不愿意迁移的。可哪怕这种情况下还远没有达到最巅峰,对那些把握着土地的士绅豪强地主们言,也是一个触动。 其最直接的影响便是,一些地主阶级已经在自发的向着底层的百姓转出利益。他们已经意识到某种不好的因素在逼近。 这般就能很好的缓和大宋内部的阶级矛盾,让整个王朝能变的更加健康有力! 如此情况下,普天下的有钱人是多么的需要奴隶,就也可想而知了。 就跟穷人们能用‘移民他乡’来威胁地主老爷们收更少的田租一样,地主老爷们也急需用奴隶来打压穷人佃户的气焰,老爷也不是没东西来代替你们的! “官家,臣且以为此类数额当于人有定数。这世间多有那为富不仁之辈,其于下不仁,于上不敬。”虽然这种人不多,但林子大了之啥鸟都有么,天底下还真有不把慈善和民爵(捐款捐献)当回事的人呢。朝廷对这等人并无硬性惩处,只能看地方官的软手段打压。 现在赵鼎看着‘奴隶’二字,心中就想到了一个法子。 这法子并不是单单要惩治那些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们的,更是为朝廷敛财,叫全天下人都看清楚慈善的重要性和民爵的贵重。 哪怕是最低一级的民爵,我也能比你个纯平民‘高贵’! 毕竟用脑子想都能知道,奴隶代表的就是财富! 同样是地主,身价相同,一个能用一百名奴隶,另一个则只能用三十名奴隶,哪个赚取的利益更多?不言而喻。 奴隶只是投入大,平均成本可低廉的很。 赵构看着眼前的赵鼎,心中充满了惊喜。“好法子,好法子!” 他之前还一直为‘重商’之策赶到担忧呢,现在有了赵鼎的献策,那作用可不止单一的慈善或奴隶,而是让整个民爵体系都有了一强有力的保障,叫其背后的‘重商’之策有了强力的护法。 奴隶贸易跟民爵挂上了钩,也就跟民爵背后的商人阶层产生了关联,如此收益的是整个朝廷,这样重商之策就也有了政治上的支持……,简直是一举而多得啊。 第四百九十九章 钱不值钱啊 时间很快就走到了五月初五,这一日是太上皇的诞辰。而且是五十华诞,可以说是皇族盛事,与国同庆也。 五月初三乃是家宴。新婚的广平郡王赵楗夫妇早早起来,身着郡王郡王妃礼服,就要进延福宫叩拜。 一路之上,就见开封府已然使人用红绸彩缎等物将整座京城装扮的富丽堂皇,焕然一新。花坊连缀着红墙,灯廊灯棚无数。 赵楗的王妃出身小户,是很标准的一个小家碧玉。因为她的叔祖是一个很讲原则的人,宗泽为官严谨自律,以至于自己虽贵为朝堂执宰数年,宗氏的父亲,自己的亲侄子却依旧仅是小有家资。放到汴京城,说她一声‘小家碧玉’那都有几分抬举! 随在车子旁的侍女是宗氏从家里带过来的贴身婢女,更是看的眼睛都直了,“真是漂亮,王妃在京里时候也不短了,竟是今日才算开了眼界呢。” 虽然宗氏与广平郡王这个宗室里的小透明才刚成婚,但之前待嫁时便已经进京,只是闺中待嫁之人,不可能满京城逛游的。 现在看到如今的场面,眼界大开! 宗氏掩口笑道:“能不好看么?这是太上皇五十整寿,自然与往年不同的。原就是要隆重的多了。” 说着也忍不住将帘子撩起了一条细缝儿向外头看了看,回过头来对赵楗赞叹不已。 后者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了,这点场面算甚?当年老头子四十整寿的时候,那排场更是惊人。普天下的当官做公的,都使足了劲往京城里送珍玩宝物。哪怕先前的宣和北伐刚完蛋大吉! 宗氏当然时刻在留意着丈夫的神色,看着相貌清秀的赵楗依旧稳稳端坐,心里却不免有些个叹息。 这个新婚之夫君,脾气很好,因为母妃并不得宠,打小在宫内就是个小透明。 赵构成人后还凭着一手好书法和一手绝佳的箭术赢得了赵佶几声称赞,但赵楗么,那自始至终就都是一个摆设。 如今龙位上的皇帝换了又换,可赵楗却始终没什么起色,别说是奋起一把,去图谋封地了,就连在政治上有一丝儿雄起的苗头都没有。 当然了,赵楗要真准备在政治上有奋斗,或是要去图谋封地,宗泽也绝对不允许自己的侄孙女嫁给他。 与皇室联姻,这是赵构给宗家的一极大恩典。但大前提却是一切都省心省力。这赵楗本身就是一个没啥雄心壮志的人,手中仅有的一点资本更多是投入到了商业中。 对于赵构,对于宗家,这样都是最好。 这次太上皇大寿,作为儿子,那人人都要大出血的。据说有的府邸,在寻觅礼物上的开销都高达十几万贯。可是这位爷呢,端的佛系,除自己亲手抄写的《孝经》,就是上万贯从闽地搞来的一颗红珊瑚树,配合着其他的一些零碎物件,整个开销也不过两万贯。 广平王府家底薄,宗氏固然不愿意打肿脸充胖子,大笔的开销透支后等着下半年为了银子焦头烂额,但赵楗如此的不作为,也叫人无奈。 横竖看这太上皇,他们是巴结不上了。 皇帝平日中对太上皇可是很尊敬的,更别说有传言某人的‘江山’都是太上皇舍了脸皮向官家给要下来的…… 错不是如此,那些个儿子怎么就还会这么巴结过气的老爹? 出神之际,车架就已经进了皇宫。不提赵楗的去处,宗氏先就赶到皇后的坤宁殿。 坤宁殿里,邢皇后正坐在正殿中,和宫里的妃嫔、先一步进宫的宗室女眷等人说话。见了宗氏进来请安,忙叫人扶了起来,笑眯眯地道:“小弟媳今儿来的可有点晚了。先前可是早早就到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敲打人,可配着邢皇后的语气和神态,殿中一干夫人宫妃都笑了来。 赵楗在赵佶一干儿子中排行第二十一。绝对是邢皇后最小的弟媳妇。 “昨日还特意早早儿地就睡了,原就是想着今日要早些起来的。谁知道虽然起早了,却在路上耽搁了些功夫。” 宗氏脸色露出一抹郝色,说话语气却是平稳的很。她背后的靠山不是自家丈夫,而是叔祖,面对皇后也能心静神宽。 皇后听了,忙问:“可是有什么缘故?” “自然是有缘故了。皇后不知,如今外头大街上可处处张灯结彩,许多百姓都走在街上为太上皇祈福祝寿。都说当今陛下以仁政施天下,是千古未有的明君。而太上皇当日英明果断,毅然决然的拨乱反正,实乃今日盛世之第一殊功,我瞧着高兴,便叫车走的慢了些。” 殿下一众人里立刻就有人做笑道:“哎呦,听听弟妹这张小嘴,真是会说话!” 朱涟纵然在众人面前一贯温婉端庄,听了宗氏的话,也忍不住张口突出刺来。 宗氏这是在打赵桓的脸啊。她纵是再温婉,也端不住了。 邢皇后就跟没听见音一样,“父皇跟官家在百姓中竟如此受人爱戴,实乃我大宋社稷之福。” 话说她当年嫁入康王府的时候,那出身也不比宗氏强了去。在心中始终都对朱涟有着芥蒂呢。 众人都忙起身称是。 然后赐了坐,宗氏跟众人告了罪,便在王妃一系中靠后的位置上坐了。至此,赵佶的儿媳妇是都过来了。 不过这点风波又算的甚么?一群娘们拌嘴咬了下舌头而已,对比此刻升平楼内的一幕来可差远了。 赵构看着跟前的这几个便宜兄弟,眉头都要皱起来了。 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削尖了脑袋的往“奴隶贸易”中钻营,不怕被染黑了啊?那东西固然来钱快,但真的很黑很黑啊。 这才三俩月的时间,就已经有人从西北、东海和南洋各地向中原本土引入奴隶了。本土的奴隶数量也是节节高升,各路州府基本上也都出现了贸易市场。 虽然那市场是经常有价无市。 引入中原的奴隶现阶段还基本把控在高门勋贵手中。这等便宜,终该是他们先吃饱了肚子,才好真正的把蛋糕往下一层传递,此前都只是指头缝里露几粒儿渣滓罢了。 “官家明鉴。”老八益王赵棫脸上露出满满的苦涩。 他母亲是赵佶早前的宠妃大刘氏,死后被追封为明达皇后,至今已二十年了。大刘氏膝下三子三女,他就是最年长的一个。 三个男丁中当然要有人勇担重任了,赵棫作为兄弟中的老大,那是当仁不让的。 但也就是这么一争,他们才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无力。 大刘氏死得早,可以说什么遗萌都没为三兄弟留下。赵棫他们首先一个财字就过不了关。 不去亲手训练一支精锐,哪怕只是短短的五百人;不去亲自拉拢人手,组织人力物力,你就不知道这钱是多么的不值钱! 第五百章 ‘李二’第二 时间很快就走到了五月初五,这一日是太上皇的诞辰。而且是五十华诞,可以说是皇族盛事,与国同庆也。 五月初三乃是家宴。新婚的广平郡王赵楗夫妇早早起来,身着郡王郡王妃礼服,就要进延福宫叩拜。 一路之上,就见开封府已然使人用红绸彩缎等物将整座京城装扮的富丽堂皇,焕然一新。花坊连缀着红墙,灯廊灯棚无数。 赵楗的王妃出身小户,是很标准的一个小家碧玉。因为她的叔祖是一个很讲原则的人,宗泽为官严谨自律,以至于自己虽贵为朝堂执宰数年,宗氏的父亲,自己的亲侄子却依旧仅是小有家资。放到汴京城,说她一声‘小家碧玉’那都有几分抬举! 随在车子旁的侍女是宗氏从家里带过来的贴身婢女,更是看的眼睛都直了,“真是漂亮,王妃在京里时候也不短了,竟是今日才算开了眼界呢。” 虽然宗氏与广平郡王这个宗室里的小透明才刚成婚,但之前待嫁时便已经进京,只是闺中待嫁之人,不可能满京城逛游的。 现在看到如今的场面,眼界大开! 宗氏掩口笑道:“能不好看么?这是太上皇五十整寿,自然与往年不同的。原就是要隆重的多了。” 说着也忍不住将帘子撩起了一条细缝儿向外头看了看,回过头来对赵楗赞叹不已。 后者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了,这点场面算甚?当年老头子四十整寿的时候,那排场更是惊人。普天下的当官做公的,都使足了劲往京城里送珍玩宝物。哪怕先前的宣和北伐刚完蛋大吉! 宗氏当然时刻在留意着丈夫的神色,看着相貌清秀的赵楗依旧稳稳端坐,心里却不免有些个叹息。 这个新婚之夫君,脾气很好,因为母妃并不得宠,打小在宫内就是个小透明。 赵构成人后还凭着一手好书法和一手绝佳的箭术赢得了赵佶几声称赞,但赵楗么,那自始至终就都是一个摆设。 如今龙位上的皇帝换了又换,可赵楗却始终没什么起色,别说是奋起一把,去图谋封地了,就连在政治上有一丝儿雄起的苗头都没有。 当然了,赵楗要真准备在政治上有奋斗,或是要去图谋封地,宗泽也绝对不允许自己的侄孙女嫁给他。 与皇室联姻,这是赵构给宗家的一极大恩典。但大前提却是一切都省心省力。这赵楗本身就是一个没啥雄心壮志的人,手中仅有的一点资本更多是投入到了商业中。 对于赵构,对于宗家,这样都是最好。 这次太上皇大寿,作为儿子,那人人都要大出血的。据说有的府邸,在寻觅礼物上的开销都高达十几万贯。可是这位爷呢,端的佛系,除自己亲手抄写的《孝经》,就是上万贯从闽地搞来的一颗红珊瑚树,配合着其他的一些零碎物件,整个开销也不过两万贯。 广平王府家底薄,宗氏固然不愿意打肿脸充胖子,大笔的开销透支后等着下半年为了银子焦头烂额,但赵楗如此的不作为,也叫人无奈。 横竖看这太上皇,他们是巴结不上了。 皇帝平日中对太上皇可是很尊敬的,更别说有传言某人的‘江山’都是太上皇舍了脸皮向官家给要下来的。 宗氏私下里且以为,这是当今官家在立牌坊。 他撬掉自己大哥的龙位就已经很无情了,再搞掉老爹,那李二第二的帽子真就戴的太稳了。配合着他对读书人‘大打出手’,那百年之后的身后名真的很岌岌可危…… 但不管怎么说,龙椅上的这位官家表现出了一种态度,太上皇被举得高高的,错不是如此,那些个儿子怎么就还会一个个这么巴结那位过气的老爹? 出神之际,车架就已经进了皇宫。不提赵楗的去处,宗氏先就赶到皇后的坤宁殿。 坤宁殿里,邢皇后正坐在正殿中,和宫里的妃嫔、先一步进宫的宗室女眷等人说话。见了宗氏进来请安,忙叫人扶了起来,笑眯眯地道:“小弟媳今儿来的可有点晚了。先前可是早早就到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敲打人,可配着邢皇后的语气和神态,殿中一干夫人宫妃都笑了来。 赵楗在赵佶一干儿子中排行第二十一。绝对是邢皇后最小的弟媳妇。 “昨日还特意早早儿地就睡了,原就是想着今日要早些起来的。谁知道虽然起早了,却在路上耽搁了些功夫。” 宗氏脸色露出一抹郝色,说话语气却是平稳的很。她背后的靠山不是自家丈夫,而是叔祖,面对皇后也能心静神宽。 皇后听了,忙问:“可是有什么缘故?” “自然是有缘故了。皇后不知,如今外头大街上可处处张灯结彩,许多百姓都走在街上为太上皇祈福祝寿。都说当今陛下以仁政施天下,是千古未有的明君。而太上皇当日英明果断,毅然决然的拨乱反正,实乃今日盛世之第一殊功,我瞧着高兴,便叫车走的慢了些。” 殿下一众人里立刻就有人做笑道:“哎呦,听听弟妹这张小嘴,真是会说话!” 朱涟纵然在众人面前一贯温婉端庄,听了宗氏的话,也忍不住张口突出刺来。 宗氏这是在打赵桓的脸啊。她纵是再温婉,也端不住了。 邢皇后就跟没听见音一样,“父皇跟官家在百姓中竟如此受人爱戴,实乃我大宋社稷之福。” 话说她当年嫁入康王府的时候,那出身也不比宗氏强了去。在心中始终都对朱涟有着芥蒂呢。 众人都忙起身称是。 然后赐了坐,宗氏跟众人告了罪,便在王妃一系中靠后的位置上坐了。至此,赵佶的儿媳妇是都过来了。 不过这点风波又算的甚么?一群娘们拌嘴咬了下舌头而已,对比此刻升平楼内的一幕来可差远了。 赵构看着跟前的这几个便宜兄弟,眉头都要皱起来了。 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削尖了脑袋的往“奴隶贸易”中钻营,不怕被染黑了啊?那东西固然来钱快,但真的很黑很黑啊。 这才三俩月的时间,就已经有人从西北、东海和南洋各地向中原本土引入奴隶了。本土的奴隶数量也是节节高升,各路州府基本上也都出现了贸易市场。 虽然那市场是经常有价无市。 引入中原的奴隶现阶段还基本把控在高门勋贵手中。这等便宜,终该是他们先吃饱了肚子,才好真正的把蛋糕往下一层传递,此前都只是指头缝里露几粒儿渣滓罢了。 “官家明鉴。”老八益王赵棫脸上露出满满的苦涩。 他母亲是赵佶早前的宠妃大刘氏,死后被追封为明达皇后,至今已二十年了。大刘氏膝下三子三女,他就是最年长的一个。 三个男丁中当然要有人勇担重任了,赵棫作为兄弟中的老大,那是当仁不让的。 但也就是这么一争,他们才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无力。 大刘氏死得早,可以说什么遗萌都没为三兄弟留下。赵棫他们首先一个财字就过不了关。 不去亲手训练一支精锐,哪怕只是短短的五百人;不去亲自拉拢人手,组织人力物力,你就不知道这钱有多么的不值钱! 第五百零一章 铜臭 宗颐是赵楗的大舅哥,只靠宗家的本钱那是做不了奴隶贸易的,至少不可能从这场饕餮盛宴中分得一杯羹。他来淡马锡,手中资本的大头来自他妹夫。 所以身后的随从中少不了就有赵楗的人了。 为首的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男子,浓眉小眼,高鼻圆脸,还蓄着两撇大八字胡,乍然一看有点发笑,但相接触了却能感受到他的几分儒雅。他正是赵楗门下知客,地位大似等同先前的韩公裔。 这人也姓韩,单名一个广字。 韩广身后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小厮,名叫黄三,不是别个,正是他的长随,王府里出来的小厮。 这时黄三一手为韩广打着扇子,一边笑吟吟道:“韩官人,这淡马锡刚受过祸乱,人心惶惶的,真有生意可做吗?那位可千万别白来一趟。” 宗颐是郡王的大舅哥不假,两边的交情却着实没太过亲密。主要是宗颐不是宗颖,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乡间士绅。这种自己出本钱让大舅哥来张罗的买卖,那就跟人情一样,流产一遭就薄了一次。 韩广笑道:“白来一趟有什么要紧?要是错过了发财的机会才可惜呢。再说了,这可是淡马锡啊!” 一些事儿黄三这个小厮不明白,韩广却明白。 淡马锡名义上是越王的产业,实则却是朝廷在掌控。这个地方即在南洋腹地,又能把持着海上交通,以他看,官家肯定不会再出手的。 日后越王、郓王等等纷纷来南洋建国封疆了,这里保不准还是朝廷制衡海外诸侯国的一重要据点呢! 小厮不吭一声。 “对了,黄三啊,你南洋土话学的怎样了?” 国内已经有同文馆了。这南阳土话,也就是夹杂着不少梵语词汇的古马来语,当然也有人传教。 这种语言并非是南洋土著们本民族语言,但却是一种在南洋被广泛使用的商业语言。 毕竟他们这块地方,很早之前就跟天竺有着密切的往来了。 “韦查耶老师说我很有语言上的天分,学的很好,很流利。完全可以跟土人畅通交流。” 韦查耶是个经商失败的三佛齐人,但他很有语言天赋,精通汉语,还能写一手像模像样的汉字。生意失败的时候被明州的市舶司长官推举到了同文馆,一边带课教书,一边还参与到了三佛齐志传史的编撰工作中来,薪俸不菲,在汴京城里日子过的很舒坦。 赵楗有心在淡马锡掺上一脚之后,就使人请来了韦查耶,来给府内挑选出的一批年轻小厮教学,眼下这个黄三就是府里学的最好的一人。 韩广点点头:“那就好了,等这生意张罗开了,你的南洋土话就能派上用场了。” 赵楗跟其他兄弟相比起来,分量轻,本钱少,想要不被甩开三条街,唯一的办法就是抢占先手。在其他人的手脚还没有伸到淡马锡奴隶市场的时候,先就去抢个先机。 所以,宗颐才会来的这般地快。 不过这蓄奴虽然已经在国内迅速展开了,但奴隶如何演变为自由民,这个极其重要的‘过程’却始终未能有一个确凿的说法。 赵构做冷眼旁观,由着朝野上下人等齐声讨论,一干人七嘴八舌的根本没能定下个章程。但这只是一个过程,事情终究是要有一个结论的。 毕竟原时空的老美都有着针对黑奴的‘上升渠道’,大宋怎么能没有呢? 灯塔国南北大战的时候,那北方就不说了,南方各省都有大量的黑人自由民。据说在所有自由黑人家庭中,有约20%左右还是黑人奴隶主,或混血奴隶主。他们是在白人与奴隶之间的社会阶层。他们同样会因为奴隶逃跑而烦恼,甚至,待奴隶还要更加的残忍和严厉。 虽然赵构不知道这事儿是真是假,但想来是真的,哪怕数据上有不小的差错。毕竟《为奴十二年》啊之类的,他还是有点印象的。 而且他还记得,那奥巴黑的老祖宗(母系),据说就是美国的首位黑奴,在与白人通婚之后,其后人便拥有了自由民身份。 他的态度直接影响到了众人的热情,在得到了赵构的肯定之后,朝野上下全都议论了起来。报纸上论战,大臣们上书,市井街头的争执议论,真的是热闹极了。 朝堂上有的人把历史上的奴仆制套用在现在的奴隶上,只要能买断身契(或用其他的方式得到身契,比如主人主动放奴),即可恢复自由之身。 这个想法一经提出就立刻被不少人给喷的一脸黑。横山的番子,荆湖、岭南的蛮子,还有东北深山密林中也野人,都需要为大宋拼死拼活,在这个大前提下才能有出众者改为汉籍。奴隶们又何德何能,这般轻易的就能入汉籍了? 如是就又有人提到了天竺,提到了天竺的种姓制度。建议学一学阿三哥的顺婚制度! 按照三哥们的制度,低种姓人想要晋升阶层就必须顺婚,就是把漂亮的闺女嫁给高种姓男人做小妾,并且还要带上大批的钱财作为陪嫁。 如此延续上好几代人,这么个低种姓人家就能晋升了。 这个提议乍听起来似乎很不错,但仔细想一想,却还是不行。 因为大宋这里的蓄奴跟天竺的低种姓人是不一样的。后者好歹有着一定意义上的人生自由,是天竺大陆社会环境的一部分,是单独存在的个体。而大宋这的蓄奴呢?它更像原时空被贩卖到美洲的黑蜀黎。 不管是人生自由,还是属于自我的生产资料,他们全都没有。 或许一段时间的演变之后,奴隶主会要求奴隶劳逸结合,身体健康,好好工作,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奴隶们可以在休息时去打工赚钱为以后赎身,奴隶主也会答应并保证奴隶们的财产安全,因为钱拿过来还可以再买一个年轻的奴隶…… 但那绝不是现在。 而这也是他们跟汉唐时候的奴仆之间最大的不同。 赵构乐得看到朝野上下全都跑来发表意见,他们讨论的越欢,声势造的越大,“奴隶”二字所代表的意义便就能越发明了的向全天下百姓们做阐述,顺便民爵的重要性就能得到又一次普及。 那可都是在说道“利益”啊。每一根毛发里都流露着金钱的铜臭味道…… 第五百零二章 西部惊变 五月初五之后就是夏收,直到过了七月,夏税入库,赵构这才变得没那么繁忙。 只是刚松了一口气,才拿着户部的报表喜笑颜开了一会儿,西域就又传来了新的消息。别看大军收兵不动才短短一年的时间,可就是这么一段不长的时间里,西域的形式,却是接连变化,可谓一波三折。 先是耶律大石率军杀进了东克普恰克汗国,这是点燃西域战火的导火索。看似平静的东喀喇,在家门口没有了耶律大石这只饿狼之后,立刻就起了内讧。 之前老汗阿赫马德·阿尔斯兰病逝,其子伊卜拉欣继位,时间尚短,权势本就不稳固不说,还跟副王卡里姆·哈桑矛盾重重。 现在耶律大石这个祸害一去,伊卜拉欣立刻就迎来了自己叔叔(卡里姆·哈桑)的挑战,而野心勃勃的葛逻禄人也趁机对伊卜拉欣汗发难,其和康里都已经以汗王自居了。 所以,东喀喇汗国现在是三国鼎立,如果没有外来力量掺入的话,短时间里谁也灭不掉谁。 可是,相邻的西喀喇汗国会这么一直坐观下去么? 他们什么时候下水,怕就是东喀喇大局已定的时候。 这变化极大地吸引了赵宋的注意力。 更别说,举兵杀进东克普恰克汗国的耶律大石,短短时间里,竟然有如神助,打的东克普恰克人抱头鼠窜。 后者本就在没落中,作为一个多民族的大联盟,核心凝聚力低弱,现在被耶律大石这般发狠的杀来,就跟白雪碰到了沸水,稀里哗啦的败势收都收不住。大批的部族、部落选择投效耶律大石,叫后者手中的人丁数量呈直线上拔! 怕是连耶律大石都没想到东克普恰克人会这般的稀烂,战争会进行的这般的顺利! 当初他下定决心杀入东克普恰克汗国的时候,可是抱着很憋屈很无奈的心思的,这是迫不得已下的搏命之举。 落脚地夹在高昌回鹘与东喀喇汗国之间的他,承受不住宋军西进的后果,哪怕那只是诸多‘可能性’当中的一个,他只能从那个位置上‘滚开’。 却万万没想到,这一搏命,单车变摩托,在钦察草原东部站稳脚跟的他,第一次感觉到背后宋人的锋刃正在与自己慢慢的拉开距离。这感觉真太美了。 就像赢得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从**到精神,耶律大石全都松弛了下来。 他看着战乱纷争迭起的东喀喇,笑的好不开心。 如今在钦察草原东部拥有了立足之地的他,根本不需要再去为东喀喇汗国的局势发展而操心,因为他绝不会轻易去涉猎其中的。 之前伊卜拉欣联系他结盟对付葛逻禄人,耶律大石都没有答应。 好不容易从一滩浑水中爬上了岸,才不愿意再去泥潭蹚浑水呢。 东喀喇打的再欢快些才好呢,消耗的都是自身的实力,怕是会把西喀喇背后的塞尔柱人给急疯了。 因为那高昌回鹘已经一百个要跪宋人了,东喀喇便就成为了塞尔柱人的一块挡箭牌,可现在伊卜拉欣 他们这么一打,整个局势都乱了套,还能起到鸟的肉盾作用? 宋军大兵杀过来,恐怕都不需要厮杀,就有大批的东喀喇人献上了自己的膝盖。 那西喀喇还能算安全么? 没有了西喀喇,宋军的触角就能直接伸到花刺子模,而花刺子模作为塞尔柱人的附庸,一度都曾经是塞尔柱帝国的边疆省份,一百多年中始终受塞尔柱控制。那根西喀喇汗国这种附庸国的完全两码事! 当宋军的锋芒逼到花刺子模人面前的时候,塞尔柱人的危机就也来临了。两强相争,耶律大石作为一个急需充足的时间来巩固自我根基的人,那是最乐意看到的。 最好是两虎相争,两败俱伤。到时候他不仅能安然无恙,保不准还能得到好处呢。 因为宋军进入了西域之后,不可能放着土地更加肥沃的东喀喇汗国不理会,而发疯了一样来袭击耶律大石,对此后者是极有信心的。 接下来,拿到了东喀喇汗国的宋军,也不可能无视塞尔柱人的威胁来接着对他下手! 耶律大石已然觉得自己可以高枕无忧,接下来就该他悠哉乐哉的坐在一旁看大戏了。 短短一年的时间,西陲的政治格局竟然生出了这么大的变化,消息传到汴京城后引起了朝堂上的一片重视,某种程度上把先前的热门话题——蓄奴制的上升渠道问题都给遮掩了。 天下舆论,一时间议论纷纷。 毕竟西北的问题跟后者相比,似乎更关系国家社稷。 赵宋现下吹出去的牛逼可是远迈汉唐,这要是西北都不去经营一番,还怎么远迈汉唐? 钦察大草原上, 八月的草原气候已经很冷了,不过草地还是绿色的。一片片营帐连成云彩,李察哥立在一座高台上,周遭被纛旗和精壮的党项武士团团围着,大批正当年的党项精锐列在李察哥的身前,而他们的身后是人数更多的草原牧民。突然间,人群中爆发了一声欢呼:“大王,大王!” 是的,副王,现在的李察哥又是以耶律大石为首的西辽政权的夏国王了。后者也从一开始的汗王变成了西辽政权的皇帝,耶律大石称帝了! 李察哥站在高台上,俯瞰着趴脚下黑压压的人群,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泪水。 这泪水是为过去几年里他所经历的艰辛而流的。 他生来就享受着荣华富贵,过往的几十年中,绝大半时间里他都是大白高国最靓的一个仔。 父皇疼他,哥哥爱护他。 李察哥年纪不大就统带千军万马效力疆场,南征北讨,跟青唐的番子,跟南面的赵宋,二三十年中,他在沙场上博得了偌大的声名。 可就是这样一个生来富贵,根本没吃苦受累过的人,猛然间就迎来了亡国之痛,从国主的弟弟,大白高国第二牛逼人物猛地变成了一个夹着尾巴逃跑的老鼠…… 他仿佛从亿万富翁瞬间沦落为街头的乞丐。 但李察哥今日又很庆幸,庆幸自己在绝望中做出了一个正确的抉择,并且信念坚定,不曾动摇。 所以,他现在又从一无所有的乞丐,变成了今天的夏国王。哪怕此夏非彼夏,但也足叫他欣慰。只是这其中的辛酸苦难,谁又能真的理解呢? 他看着跪倒在自己身前的这些人马,他们一部分是直属他的看家老本,另一部分是耶律大石派来供他使唤的人。后者已经端着茶杯在看大戏了,但西辽政权对东克普恰克人的战争,却不会停下。 第五百零三章 叫朕瞧瞧 片刻后,李察哥终于控制住了自己情绪,开始喊着:“野利突兀!” “在!”野利突兀高声应道。 “你是贺兰山上的雄鹰,我最忠诚的勇士。现在我命你为千户,带领手下的人马做大军前锋。” 野利突兀叩头谢恩,心中好一阵感慨。 他之前仅仅是李察哥身边的护卫统领,固然是李察哥的心腹,可地位却也相当有限。李察哥在西夏再大权在握,那也只是一个王爷! 西夏的灭亡叫野利突兀跟李察哥一样,也历经了一次从上层坠入谷地的刻骨历经,甚至连家人妻儿都丢了个精光,死了个精光,然而他现在又爬回了上层不是么? 野利突兀留下了滚烫的眼泪。 这一点他比李察哥的感慨更刻骨铭心。因为野利突兀哪怕出身党项大族,却只是野利一族中的寻常子弟,他能成为李察哥的护卫头目,凭的全是自己的努力。结果西夏的灭亡把这一切全都打的粉碎。 现在,他这个昔日的护卫统领,一跃变成了实权在握的千户,成为了李察哥小群体里的第一线实权人物,在野利突兀的心中,如此地位半点也不弱于当年西夏的监军司的都统军! 事实上他变得更加成功了,他凭着自己的奋斗爬上了更好的位置! 李察哥部下一共出了小二十个千户,没有万户,在西辽政权日渐强大的时候,李察哥部也在逐渐发展扩大。耶律大石还许诺李察哥,等时间允许了,他都允许西夏复国的。 复国?! 这是李察哥最大的愿望,没人相当亡国奴不是?何况他面前还有耶律大石这么个活生生的例子。 而这对于耶律大石而言也并非不能容忍的问题。 李察哥的基本盘是党项人,先天上跟契丹人就有隔阂,虽然投靠自己后一直很本分,但其部同样也一直游离在耶律大石体系之外,似乎就没想过要彻底地融入进来,那‘身怀二心’都是显而易见的。 如此情况下,耶律大石要么张口就把李察哥给彻底吞吃了,要么就大大方方的扶上马送一程。 如果没有咄咄逼人的赵宋,耶律大石觉得自己肯定不能容忍李察哥这个贰臣,但现在不是有赵宋么? 这就是悬在头顶上的一把铡刀啊。 耶律大石为了尽可能的保护自已,他必须团结一切的力量,这是第一点;而第二点就是,为了避免最直接的威胁,在大辽与宋人之间变出一个隔离国来,隔绝双边的直接接触,岂不是一大好的法子么? 而手下有小二十个千户,这也就意味着李察哥的基本盘有近乎两万帐,这可已不是个小数目了。虽然跟原本的西夏不能比,也不能跟塞尔柱人、跟耶律大石去比,甚至花刺子模都能轻松吊打之,但如此之部众放在钦察大草原上,却已经是一个大部落了。 近乎两万帐人马,那就是小两万名正当年的男丁,再涸泽而渔一些,那就能拉出三四万队伍。配合着耶律大石派来的人手,李察哥手下的兵力就足足能超过五万人。 如此兵力自然可以为耶律大石继续去进攻东克普恰克汗国,哪怕李察哥根本就不会用尽全力。 所有的千户册封完毕,李察哥说到了一个名字:“李仁忠!” 这是他的儿子,仅剩下的一个儿子。后者神色复杂,看着自己的父亲欲言又止。 “仁忠,你是我的儿子,我走之后家里就交给你了,别让我失望。”李察哥说道。 “父王,孩儿不会让您失望的。”李仁忠是一个好孩子,好孩子哪怕是不满意,都不会反抗父亲的。他并不认同李察哥将部众一分为二,一部分由他带领着往西边进攻,而另一部分,包括绝大多数的妇孺,则留在最东面的草原上生活的思路。 自己的父亲太相信耶律大石吧? 可惜,李仁忠无力反抗这些。 …… 汴梁皇宫内。 赵构端坐在殿内的上首,现在正是上午时分,外面天气晴朗,不冷不热,八月份,正是叫人感觉舒适的季节。 他面前的案几上平铺着几大张纸,赵构本人持笔证在纸张上写着什么。 身旁,宇文虚中、韩公裔等近臣静静侍立。 赵构的字还是很不错的,大艺术家的儿子么,打小就练成了一笔耗子。他早年习黄庭坚体,虽与真正的书法大家无法比,可练习了多年,自是不凡。 换了内核后,那笔锋自然有些变化,但字写的仍旧不错。毕竟黄庭坚的书风就很长枪大戟么。 宇文虚中站一旁,看着赵构持笔书写,不觉心有所感。 这位官家对儿子真的真的很上心。 虽然八月里还不到朝廷真正忙碌的时候,皇帝日常工作量并不很多,但能下决心自己亲笔抄录书稿,这也是超乎人想象的。 明年那宫学就要开学了,所用书本,国文、算术、历史、地理等等,摞在一起还是很厚的,皇帝要一字一字的抄写下,工作量可不算小。尤其是他在不耽搁政事的情况下抄写的! 这不是父爱的一种体现吗?这不代表着官家对两位皇子浓浓的爱护吗? 虽然表达方式比较含蓄些,但作为一个皇帝,足矣了。 一篇文章抄写完毕,赵构满意的看了看。将手中的笔放到一旁,微微活动了下略微发酸的肩膀手臂,抬头看了看下面的几个近臣,开口唤了一句:“诸卿,可有政事?” “回陛下,适才臣收到了一封广南东路发来的文书。”宇文虚中马上躬身回应着。这文书并非什么要紧的事物,自然不会立刻去打搅赵构。 “拿来叫朕瞧瞧。”赵构也没去问为什么不立刻上报,君臣之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半响,他沉默了。问道:“尔等可都已经看了?都说说看。” 南面传来的消息是,广州似乎又多了几股势力在活动,明面上虽然是贸易商队,但活动力度比较大! 赵构握着文书开始思起来了。这事儿并不难猜测,因为早在赵宋才插足南洋的时候,就已经有这般事儿发生了。等到赵宋灭了李朝后,就又掀起了一波浪潮。先前他都怀疑,是不是南洋所有成气候的势力,都已经向赵宋派出探子了。 但李朝之事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天了,广州却又生出事儿来,更别说这些个‘新人’的动作还那么大? 第五百零四章 东钦察一统 西面的事情还没有商量出一个结果,看来南洋就又要有新情况生出了。 赵构心中有了数,可人并不觉紧张! 现在的赵宋,兵强马壮,将星云集,更有充裕的钱粮物资,什么挑战他都不怕! 只是尽可能快的了解到敌人的身份来历,这是人之常情了。 岭南,尤其是广南东路,在赵宋大举涉进南洋之后,海贸更见繁盛,较之往日尤要超出许多,短短数年时间就已然变成朝廷钱粮税赋的重仓之一。 而且那里还是赵宋经营南洋的前沿基地,不管是民商军兵,还是钱粮军需,全要依托岭南,尤其是广南东路而动。战略地位可以说已经超越了安东大都护府。汴京距离广南虽间隔数千里,可对那儿的关注,却一点未松懈下来。 广州这座南天名郡,有外地势力进入很正常,可动作大又来源可疑,到底还是引起了他的警觉。 “这事,让锦衣卫好好地去查一查,只要不是太过分,就也罢了,稍微的敲打敲打就是。”嘴角带着冷笑,赵构背着手,绕过案几,附近踱了几步说着。 宇文虚中躬身:“臣遵旨。” “还有,前段时间锦衣卫不是反应说东南的几个白番家族起了内斗么,叫他们仔细盯着。”毕竟谁也不敢保证塞尔柱人在面临如今局面时候,会不会使用关系去勾连他们。 这些个归化的白番家族,最早可上溯到李唐时期,虽然还没有彻底的融入当地,但在本地的商界,尤其是海商集群中却广有影响。而且很多白番家族还涉及到了造船和船队,比如广州的那个蒲家。 这些人若是起了歹意,稍加不慎,可就会影响到东南海贸的发展了。 赵构想到这里,心中寻思了片刻,又接着说道:“近来银行不是反应说东南一带贷款的人数大增么,而且很多人都是走海贸生意的。那就制定一个章程,但凡贷款人有涉及造船和商贸船队经营的,可减低一定的利率。” 用经济的手段去扶持造船业和商业船队,赵构脑子里蹦出的就是这么个念头。只是在如今这个时代,这样的手段却是叫人闻所未闻的。 宇文虚中、韩公裔等一刹那里都有一抹失神,他们第一个反应就是觉得很怪异,同时潜意识里又觉得这是个极妙的法门。 秘书监的这些人,都是对赵构有深入了解的人,知道赵构对南洋是多么的重视,虽然对这般政策有些不解,却很清楚这样的政策一出笼,对沿海地区的造船业发展和海贸发展,必会起到极大地促进作用。 “陛下!”正当这个时候,殿外赵鼎的声音陡的响起。 赵构抬头,只见赵鼎面带着一丝凝重,从外面步入,顷刻间就到了他面前。 “臣赵鼎,见过陛下!”在赵构面前行礼,赵鼎神色间的凝重,让赵构也随之凝重起来。 “赵卿快快平身,你不是已经休沐?怎地,又出了何事?” 秘书监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要忙忙碌碌的,绝对不是朝廷封印了,他们就也歇息了。那是扯淡! 大年夜里都有人日夜守在宫内。 所以,内里的臣工就只能见隙休假,不需要去遵守朝廷的休沐。 赵鼎就是这样的,按道理他还能歇息三天。可这个时候他却神色凝重的进了宫来,叫赵构眉头皱起,心中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生起。 “陛下。是西辽那传来的密报。” 耶律大石那里被赵构埋下了不少后手,他可是穿越者,怎么可能遗忘了耶律大石呢?连针对党项的残余势力都会用间的赵皇帝,早就派细作打入了耶律大石的内部。其联系方式一分为三,一部分是锦衣卫,一部分归皇城司,再有寥寥几个关键人物一直由赵构亲自掌握。 当然,他是不可能亲自负责这些的,赵鼎便是具体的负责人。说真的,如果不是宇文虚中的事物真的有些繁忙,似乎他才是最适合负责这些人的那一个。 赵鼎将一份情报,递交给赵构,同时禀报说着:“东克普恰克人的汗王死了,副王不能服众,大批部落投降了李察哥,东钦察大草原快要被耶律大石给统一了!” 东克普恰克汗国早就一分为二了,当年汗王与副王各自拉扯了一班人马,是谁也不服谁。而几十年过去后,现如今的东克普恰克汗国里头,汗王与副王已然变成了一名义上的盟主,早就没有了真正的权威。 但不管怎么样,当战争来临的时候,这两位依旧有着一定的号召力。是东钦察草原上的各部族所公认的共主。 可现在汗王刮掉了,那些追随他的部落连一个名义上的领袖都没有了,这叫跟随他的那些部族如何能沉得住气?不管是立汗王的儿子继位,还是臣服于副王,对于很多部落言都不是个好选择。 连战连败的他们士气本就不高涨,现在就更沉到了谷底,自信心彻底消零。一个个流星四散,是根本不去理会汗王的儿子,各奔前途。不管是投效副王,还是投降西辽,亦或是拼命地往西迁移,往西南去投奔花刺子模……,那就是没几个还愿意支持新汗王的。 耶律大石人在家中坐,饼从天上来。那汗王的死,直接改变了战争的进程,本以为还要一段时间的消磨,现在却马上看到大结局了。这块从天上落下的大馅饼,那就是一时间加速器,怕是不用多久,他就能一统东钦察了。 “什么?”宇文虚中、韩公裔等一旁闻听这话,脸色大变。 赵构这时反而平静了,接过具体的情报,展开来看,眉头微微拧起来,可脸色如常。 耶律大石是历史上西辽的创建者,以少胜多,打崩了末期的塞尔柱人,成为了新一代的中亚霸主。那可不是一个平庸之辈。 而东克普恰克汗国又算的甚么?不是赵构穿越了,叫人对中亚展开调查,他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号! 现在耶律大石被赵宋逼的‘铤而走险’,闯入了赵构相对陌生的东钦察大草原,然后把本地土著给修理了一通,这不很正常吗? 哪个从东方向西迁移的民族,不是沿途一路碾压的啊。 第五百零五章 高昌 历史上的耶律大石,在中亚站稳脚跟之后,曾不止一次的想要杀回老家,之所以没能成功,一个是距离太远,二就是他自己死的太早。 作为一个穿越者,赵构对耶律大石有着足够强的警惕。为的就是不叫他得到足够多的时间和足够强的基本盘,不然他会成为赵宋中亚攻略的一块绊脚石的! 可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貌似地盘也不小地东克普恰克人竟这么不经事,这下耶律大石可是赚大了。 “东钦察草原上的部落多如牛毛,渊源复杂,更有信仰上的问题,耶律大石即便能灭了东克普恰克汗国又如何?” “就他这般的外来者,想要彻底的整合各族力量,谈何容易?” 人家东克普恰克人可是信一神的。 虽然这种信仰刚刚塑造了十来年,远没有达到稳固、虔诚的地步。但怎么说也比契丹人信仰的佛教更叫东克普恰克人赶到亲近! 如果是四五百年前,佛教在东钦察大草原上还能说有些影响力,但现在连拜火教和摩尼教都已经跪下了,佛教就更默默无名了。 且东克普恰克人能在十几年前集体皈依一神教,那也是一神教在大草原上许多年里默默经营的结果,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达成的。 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对于一个信仰而言固然很短暂的,却一样意味着先手。 契丹人现如今高举着佛教涌入进来,二者要不发生矛盾,产生矛盾,才叫有怪呢。 别为了,如今的欧洲可正值中世纪,哪怕克普恰克人接受的是正教,那些个大神的羊倌儿们怕也不会老老实实本本分分。 现在自己的蛋糕猛地被一群光头来抢夺,羊倌儿们如何能忍受? 不搞事才怪。 而这事儿一旦搞起来,倒霉的除了耶律大石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 赵构不清楚想要搞定一群羊倌儿们和他们的羊群的时间需要多久,但想也知道这不是个轻松的活儿。 别看耶律大石就要一统东钦察了,可这只是一个新起点,想要彻底将手下的人马整合起来,有事儿劲往一处使,那还早着呢。 三五年里怕都不说事的。 赵构脸色未变,一大原因就在于此。 东钦察的那些部族来源太复杂了。从秦汉时候的大月氏、乌孙,到稍后的康勒人,然后又是突厥人和回鹘人,在克普恰克人崛起之前,更还有基马克人(突厥化)。 每一个旧势力的衰落都伴随着新势力的形成,可偏偏新势力又无力彻底摧毁旧势力的残余——不管是从族群还是在文化上,做的最好的就是突厥人了,却也只有一个很广泛的‘突厥化’。如此一波新旧轮替接着下一波新旧轮替,东钦察大草原上积累下了无数的历史沉渣。 一神教的羊倌儿们能在这种情况下,做通一个又一个部族领袖的工作,让东克普恰克人在名义上集团皈依了一神教,这工作能力绝对的第一流的。 现在新的统治者来临了,耶律大石一样没能力彻底摧毁克普恰克人,契丹文明想要成为东钦察大草原上的主流谈何容易? 后者可是上到原始萨满,下到天方大神,外加拜火、摩尼,无所不有,无所不包容的。 这会是一个有着数不清麻烦的泥潭,把耶律大石的两腿死死的拖拽着。 可赵宋呢? 三五年后的赵宋早就出兵西线了。 所以,在赵构的心目中,耶律大石依旧不算什么对手。 哪怕在兵部的推演之中,耶律大石和西辽的分量又一次变重了不少! 西域,高昌城。 虽然寒冷尚未袭到,可这座城池的街道上的行人们却比往日要稀少很多,偶然有几个贵人路上行走,也是一个个面色沉寂,行色匆匆。 仿佛是有一股恨紧张的气氛荡漾在整个城市里,平日里该有的安定祥和,现在是半点都无。 接到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往日里人来人往的,根本不见有停歇的,高昌可是整个西域的经济、文化和交通中心啊。但现在呢?十家里头五家都在关门闭户,还开着门的也是冷冷清清。而至于城内百姓的住所,就更是家家紧闭门扉,声息都无。 不过对比城内诡异的安静,城外的军营中可就要热闹多了,时不时的响起了操演喊杀的声音。 王府内,仆人小心翼翼的做着事,这些日子,大王的心情不佳,已经连着重罚了好几个不长眼的奴仆了,其余人自是谨慎做事,不敢去触那个霉头。 王府后院书房,高昌王毕勒哥端坐椅子上,身前一火盆烧的正旺,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一封封书信被毕勒哥丢在火盆中,表情也很苦涩,一如清明祭奠先人时候烧得黄纸那般。 半响,毕勒哥才坐回了案几后面,沉下气来拿起手边的文书,右手都微微哆嗦着。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的手中,文书已被展开,而看他的样子,显然是看过了其中内容,一张脸气的铁青。 姚友仲的确有些不给他这个高昌王颜面,文书里头只把他当小弟来指使了。 毕勒哥颇想将这书信撕揉成一团,扔进火盆里的冲动,但他终究是忍住了。 又不是十七八的小屁孩,高昌王他都坐了十年了,哪来那么多意气用事呢!成人的世界,一切向利益看起。 高昌回鹘与赵宋本就颇有关系,在西夏gg之后,二者间的经贸往来就更加繁多。 毕勒哥很清楚自家的力量在爆发的赵宋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心中也很清楚一个事实,赵宋日后必将进军西域的…… 这一切都是不可阻挡的。 怎么看将来他的‘前景’都是不怎么美妙的。 如此情况下,高昌回鹘内部可谓是念头百出,多少贵族都生起了不可为人道的小心思,就连毕勒哥心中都生出了不应该生出的念头。 ——既然一切都是无法阻挡的,那就乖乖的躺下享受不是更好么?这般上国欢喜,自己也不亏。 何况同样处在衰败期的高昌回鹘,面对西面咄咄逼人的天方教力量,本就有些难以招架了,现在宋人猛地崛起,要来掺和一脚,对于在高昌社会政治当中有着不俗地位的僧侣们言,这可是再好不过了。 赵宋即便遵奉道教,佛家在中原依旧基础深厚,依旧在社会文化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依旧有着数不清的善男信女。 且林灵素后,那赵宋一朝也再未见有‘毁佛’之举。不管是之前的钦宗,还是现如今的赵官家。比之残暴的天方教来,中原就是一片净土。 如此的,高昌内部亲宋一派的声势和力量就与日俱增,眼下都已经到了席卷朝野的地步了,就是毕勒哥想要反抗,恐怕都没几个忠心耿耿的人了。 这叫毕勒哥如何能心里舒服?多少个夜里惊醒,多少次咒骂诅咒,就是鸟的作用都没有。 现在耶律大石更加发迹了,那消息怕已经传回汴梁了,坐镇河西走廊的姚友仲派人发来一文书,那语气相当的不客气,更别说其中的内容了。俨然就是把他毕勒哥当宋臣来差遣啊! 好奇啊。 第五百零六章 毕勒哥 在姚友仲的眼中,高昌的毕勒哥的确跟宋臣没什么两样了。没办法,谁叫高昌对于大宋跪的太频繁舔的太彻底了呢?那真的是想叫他尊重尊敬都尊重尊敬不起来的。 此次去文书于高昌,目的就只两条。一是让毕勒哥动用所能动用的全部力量,来探看耶律大石那儿的情报,并权利配合宋军密探的刺探行动;二就是让毕勒哥尽可能的囤积粮草牲畜,或许过不多久,宋军就会开赴西域。 毕勒哥根本就不知道混战中的东喀喇汗国,汗王伊卜拉欣已经秘密遣派人手赶赴汴京了。 姚友仲对二者接触的具体信息了解的不多,但他却知道伊卜拉欣汗秘密派遣人手来中原,这本质上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如此一封文书递来了高昌城,内里的口气让毕勒哥看了十分的不舒服。 偏偏这个时间点里,高昌城正人心惶惶呢。 原因是什么呢? 就是因为西面正在发生的战事。 不管是东喀喇,还是东克普恰克,战争在吞噬人命的同时,也会催生出一股逃难狂潮,只不过这游牧民族的逃难狂潮可跟真正的难民是全然不同的两码事。 这些个‘难民’们没吃的没喝的时候是会操刀子杀人抢劫的,更别说有那些个整体都往高昌地界迁移的部族了。为了给族人争夺生存空间,为了给木马争夺草场和水源,操刀子火并,简直是必然的结果。 而双方火并,那就必然会有一个失败,哪一个又是谁呢? 高昌回鹘! 面对着能豁出命来拼杀的敌人,高昌人自然不是对手了。占据了半个西域的高昌,地盘可是很大的。 他们身后有退路,如何会豁出命的跟人拼呢?要是真有那股子寸土不让的劲头,当初未分裂的喀喇汗国也不至于压得高昌抬不起头来了。 当然,若只是这点事儿,那高昌还不至于举国震动,都城街市如此萧条。真正的麻烦在于,东喀喇和东克普恰克的战乱已经严重影响到了高昌的商贸经济。 西域这个地方从来都不是个内需发达的所在。 在丝绸之路开启之后,这里的经济定位就仅仅是一个中转站,但现在发生的战争让高昌的转口贸易陷入了停顿。更不要说,还有不知道谁放出来的假消息,说以塞尔柱人为首的天方大军已经介入东喀喇了,战乱中的东喀喇自然是不堪一击,如今都已经全被塞尔柱人征服。后者很快就要举兵杀入高昌…… 呵呵。这可真是雪上加霜的。 高昌城市面本来就有些寂落,现在一听塞尔柱人要带着天方大军杀来,那些个有钱的富商一个比一个害怕。 一手拿刀,一手持经书,天方教就这么叼,就问你怕不怕?! 所以现在高昌城的市井如此的萧条是由多方面造成的。 毕勒哥本来就承受着重压,姚友仲的文书偏生这个时候送过来,直接把他脾气给引爆炸了。 但他好歹还没有彻底失控,而是立刻的把手中一些跟‘外人’联络的证据给拿来烧了。 没看姚友仲话里话外的意思么,宋军怕是很快就要进入西域了。毕勒哥心中一百个埋怨,可在面上,却也不敢表露半分。 哪怕前段时间,他为了平息城里的惶恐气氛,特意招揽了一些兵马,放在城外演武练兵。毕勒哥心中也半点都没有刀兵抗拒宋军入疆的念头。 就跟历史上那些屈服在异族铁骑下的读书人一样,主观上他们能不知道这是可耻的么?他们不希望头上的皇位是汉人坐的么?只是在事实面前,把所有的不情愿不甘心和耻辱全都咽进肚子里罢了。 毕勒哥现在就是一个另类的‘读书人’。 面对不可抗拒的强权,他心中有着一定的不满意,可外在的行动上却半点也不会表露。 “哼,姚友仲这厮,不过是一武夫罢了,本王世代君主,岂是这一个蛮夫能比?哼!还想让我听你的号令,还真是痴心妄想!”啪的一声,毕勒哥将手中这封文书狠狠摔地上。 不过,就算骂姚友仲混蛋,毕勒哥也不得不承认,他很怕姚友仲。 宋人里有名的大将,还是西军姚家的嫡系,这样的主儿威胁太大。给他做副手的更是当年的神将刘法之子,也是深得宋人皇帝信赖的人。 那位赵官家把这样的人物摆在河西走廊,怕也未必没有震慑之意! 毕勒哥想着事情,在殿内来回的背着手踱步,心里无数个恶毒念头翻转着,却一个都没敢对准赵构,全怼向姚友仲了。 后者得天佑的‘神话’,在如今还是很有市场的,而且极富传奇色彩。 那赵宋本已经被女真打的抱头鼠窜了,赵构却猛地异军突起,轻而易举的扫荡胡尘,收复了失陷二百年的幽燕十六州和辽东不提,现如今南灭李朝,西叩高昌,虎视眈眈,叫天下震怖! 那要不是得天命了,如何能这般神奇? 毕勒哥可不敢诅咒天命在身之人,那就只能逮着姚友仲狠骂不已了。 不过只要有一线生机,毕勒哥是绝不可能将自家传承了数百年的基业拱手让出的。 房间内度了几步,他咬着牙叫来了两个心腹,冷笑的问:“你们怎么看?” 问的人,就是高昌的丞相马木刺和宫廷总管火赤哈儿。 马木刺瞟了火赤哈儿一眼,没有说话。 他虽然是高昌的丞相,也是毕勒哥的心腹重臣,可他清楚火赤哈儿才是毕勒哥最信任的人。 而且自打西夏被宋军势如破竹的击败之后,他的‘心’就已经彻底的冷了下去。 马木刺没什么异能奇术,但他不是个笨人,懂得看‘形’观‘相’。就赵宋的势头,岂是高昌这衰败了大几十年的小国可以抵挡的? 别说中原的大部队了,就是河西走廊的姚友仲军,大举西进的话,高昌可能都挡不住。 现在看毕勒哥一脸的不服不忿,他心中没有半点触动,有的只是寒冷。 火赤哈儿却沉吟的说着:“陛下,汉人势大,明面为敌,断不可取。以老奴之见,不若……阳奉而阴违。” 第五百零七章 嘴强王者 什么是阳奉阴违? 阳奉阴违就是明面上对赵宋唯唯诺诺,毕恭毕敬;背地里则指示、挑动高昌的贵族、百姓、官员骚动暴乱,一百个主意,一万个手段,就是要让高昌地界不得安宁。 “只有西域动荡不安,大王才能安稳如山。” 火赤哈儿的话并不多,可响鼓不用重锤,殿内的三个人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火赤哈儿言语中的未尽之意。 “这的确是个妙法。”毕勒哥神色大悦。 高昌之地远离中原,宋人初来乍到,如果一切都平平安安,他这个高昌王自就可有可无。可要是四方乱起,民声沸腾,他就是稳定本地的定海神针! “我高昌立国近三百年,如今危难之际,岂能无有三五忠心赤胆之辈?”毕勒哥对此是很有信心的。毕竟先前高昌内部也不是没有反对亲宋的声音。只是对比亲宋派来说,反对派的声音太弱太小了。 “陛下所言甚是。想我先祖自大唐咸通七年(848)击败吐蕃,斩其大将论恐热,收复轮台、高昌,至今已二百八十五年。数代先王以仁治疆宇,慈爱黎民,百姓军丁人心未丧。却陡然遭此亡国之难,心中岂能无有怨言?” 不过火赤哈儿也说了。阳奉阴违可以,但千万别跟西面的塞尔柱人有勾搭,那是在作死! 毕竟他们再怎么做阴私勾当,再怎么暗地里蹦跶,于大势也是无可弥补的。 而什么是大势呢?毕勒哥心中自然清楚。 “是好是歹,孤还是分的轻的。”投了赵宋,那毕勒哥和他的子孙后代依旧有荣华富贵可享,要是高昌落到了天方教的手中,呵呵,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转过头来,毕勒哥踱着步,问向马木刺:“丞相,你的意思呢?” 马木刺神色如常,避重就轻的说:“臣以为总管所说有理。那塞尔柱人狼子野心,天方教更不可信,与之相谋无异于与虎谋皮,万万不可。” 毕勒哥立刻就皱起了眉头,自己问的是这个吗?一双招子仿佛鹰眼一样紧盯着马木刺。 马木刺一看就知道是躲不过去了。这位的城府就这么深,什么事都要追究个明白,哪怕把脸面都扯破撕碎了。叹了口气,说道:“陛下明鉴,今日局面在中原不在我高昌。二者相差甚远,无有可比之处。” “孤知道高昌比不了中原,孤知道二者相差太是悬殊。可高昌是列祖列宗世代经营之地,如何能凭白的让给外人?” “汉人谋取西域,孤认了。就如当初汉唐那般不行吗?孤能量全国之物力,结大宋之欢心。” “俯首帖耳,毕恭毕敬,不敢生出半点贰意!” “如此不成么?” “大宋何至于咄咄逼人,非要吞吃我高昌,废孤王位?” 昔日强汉之西域都护府,都下辖大小三十多属国,盛唐的安西、北庭两都护府,亦有突厥诸羁縻府州无数,怎么到了赵宋当权了就不行了? “中原也忒小视于孤!” 这种种情况,虽然对毕勒哥是一百个不利,可宋军毕竟是外人,真要彻底翻脸了,毕勒哥还是能叫汴梁头疼一阵子的。 火赤哈儿听了,顿时双目炯炯,面上尽是赞同。 马木刺却一时没有说话,良久,才开口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今日赵官家坐龙椅,汉唐与之何碍?而陛下所言固然是正理,却也是万不得已时的下下之策。” 真要打起仗来,毕勒哥怕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而战争的胜负,最终的结果会如何,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么?唯一的区别就是豁出命的毕勒哥能叫赵宋多付出多少代价的问题!可这样的结果,真就值得毕勒哥豁出身家性命吗? 这真就跟一桶冷水泼头,叫心中火气腾腾的毕勒哥头脑一凉。凝神思了好一阵,才颓废说道:“本就敌强我弱,更别说宋人还有那火器之利……”而且他也是真的不敢豁出去啊。 只不过这话毕勒哥不会明白着说出,哪怕都到了这个时候,面对的又是心腹。 而且想到这里他还不由脸色铁青,内心的羞耻全化作了对外释放的怒火。冷哼的说着:“那群庸才,孤早已经令他们仿制了,这几年来耗费钱粮无数,却一无所成。外表看起来一模一样,可一用下来,却是外强中干,中看不中用。少数个火器虽有些威力,却还不及弓箭射程。”可以说是彻底打了水漂。 “传令下去,所有火器局人等,无分官奴,一人赏他们十鞭子!” 毕勒哥发了一通邪火,但目光还是看向马木刺,这个高昌丞相不是个没见识的。他也清楚马木刺已经向自己表明了他的态度,但毕勒哥就是要逼他。 “以丞相的见识,除了这投降一路外,就再无他策了?” 马木刺是个心思清明的人,四十多岁的年龄越发老成深沉,实际上他觉得,到了这情况,比当初面对喀喇汗国的时候还危险。喀喇汗国时还有塞尔柱这个外敌,就算东西喀喇汗国分家之后,东喀喇也是把主要的精力放在西面防备上,对于高昌而言那时候还有契丹人为外援,还有着腾挪的余地,现却是一死棋,连透口气也不成,只要中原的赵皇帝挥兵西进,就立刻是十死无生。 这般的还挣扎作甚? 那唯一的办法就是乘着还有筹码时投降,依照着中原的惯例,他们高昌上下人人都会得好,荣华富贵继续依旧。 至于毕勒哥的不甘心,至于火赤哈儿的出谋献策,那都是虚的。 因为马木刺很清楚,毕勒哥现在就是不甘心,他也不是个能豁出去一切的人。 用后世的话说,这就是一个嘴强王者! 当然,投降的事无论怎么样不可以自己来说,把一切全都挑开了,更是取祸之道。现在的高昌城里,那还是毕勒哥的天下啊。 马木刺顿了一下,说道:“所谓君忧臣辱,臣实在汗颜。现下之局面,委实难以扭转,臣才疏学浅,以至束手无策,……,惭愧的很!” 毕勒哥听了心中很不爽,冷冷用眼瞟着马木刺:“不想丞相竟至如此,真是可惜了。” 马木刺听了,顿时心中一惊,抬头瞄了一眼毕勒哥肃冷的面容,心中更是一凉。他是聪明人,都从这话音中听出了一丝丝杀意。 第五百零八章 路都是自己选的! 荆湖南路。 “匪首就前面,弟兄们快追。休叫走了匪首!” 太阳已开始向西落去,天色渐渐暗下来,临近大河的一条小路上,三五十个州县巡丁,正后面紧紧追赶着一人。 前面奔跑着的这人穿着一身百姓的服饰,却生的面目凶恶,人也是膀大腰圆,手里提着一把染血的朴刀,正徒步向着河边逃去。 这人脚下敏健,速度极快,虽追兵不少,跑的也不慢,可一时竟追不上他。 这时虽是初冬,但荆湖这儿还不会结冰,正向着河边奔跑过去的那一人明显是抱着借河逃走的想法,眼见就到了河边了,面上半点也不惊慌,反是面露喜色,脚上越发的加快了。 “杨老幺,你个黑心的畜生,半点旧情分也不讲的腌臜撮鸟,待爷爷逃过今日,来日定于你好算!” 这人口气还不是一般的横。 “不好!这贼厮熟习水性!必是要借水遁了!”有人看到这里,显然是知道内情,连忙大喊。 只是这洞庭湖沿岸,休说是州县的巡丁了,就是正儿八经的守备军,也寻不出几匹马来。大家都是双腿走路,徒步追人,如何就能越的过距离去? 就是为首的杨巡检也是一脸的愤恨不已。 “老天保佑!看我除此贼子!” 见实在难以追赶上,那为首的巡检停下了脚步,伸手抓起了腰间的步弓,脸上全是没谱。 他水上搏斗很是一条好手,但轮到射箭,可就太一般般了。 若不是清楚前头那人水里的厉害,巡检绝不会卖弄自己的箭法。 这绝对是在du老天爷亲睐。 众人看巡检取过背后弓箭,又取下一箭,双脚不丁不八的站稳,拉弓搭箭,然后猛的一放。 “咻——噗!” “啊!”的一声惨叫就紧跟着传来。 这一箭射的奇准,离的虽远,却正中前面匪首的后心,对方甚至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射中了!射中了!那个贼首倒了!”立刻有人兴奋的大叫。而更多人则加快脚步的赶上前。 只有杨姓巡检神情有些恍惚,心中瞬时间里真不知道该怎么诉说那复杂的感情。 这是他先前时的结义大哥啊。 “快!过去看看那贼子还有气没有!” 话是这么说的,可巡检心中却真的不知道应该希望那人是死是活。 这是荆南的恶匪之一,直截了当的死了还好,如果活着,却就是生不如死了。 可那时候,即便这人要在大牢里生不如死,那好歹他也不是死在自己的手中…… 士兵忙跑过去,一检查,地上的这人并没有断气。甚至人被驾到巡检面前的时候还狠狠地向他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 “好杨泰,一举灭贼,更生擒贼首,果然不负老夫所望。” 潭州城内,六十有五的刘韐虽须发尽白,但精神可真好,大手拍着杨泰厚实的肩膀,满面赞叹。 他已经在荆湖南北两路忙活三年了,但看老刘韐的身体,那必然是要继续忙碌下的。 三年时间,刘韐从襄阳开始,一路聚民开荒,耕田辟路,如今已经沿着湘江下到潭州了。几年时间里他看似没有半点的显赫之功,但从江北到江南,朝廷田册上多出的上千万亩耕地,那就是他最大的功勋! 巡丁就是刘韐手下直属的一支兵马,人数不多,建制只有一千人,武备也不咋样,比之守备军都差了很多。但这些人是刘韐一手拉扯起来的,内里的军官绝大部分是刘韐身边的老兵,还有一些是投效的地方青壮,全都是刘韐过了手的人,可以说如臂指使。且人数还往往要超过建制很多,明着是一千人的建制,实则有两三千人,也就是那些投效来的地方青壮,都是荆湖开垦屯田所需的必要。 杨泰就属于后者! 此人原名杨太,世居龙阳,因为是家中幼儿,乡里人又呼之杨幺。人自幼颍悟,但因为家贫不能继,只读了两年蒙学就随其父弄舟于洞庭湖上。 早年跟钟相一伙人搅合在了一起,结果钟相在王渊领兵攻略荆湖的时候,很干脆的接过了赵构伸来的橄榄枝,可杨幺却没有做官,而是在战后又回到了龙阳老家。 因为他对老赵家没啥个好感。 想当年他跟着自己老爹在水面上讨生活的时候,尝听闻往来商客谈及山东宋江啸聚水泊,横行一时,官军莫敢近的肆意风光。为其后受招安,一干兄弟鲜有善终者的悲剧命运,叹息不已。 这是打小就扎下的根儿,可不容易扭转。 只不过从军中返回来的杨幺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无有立锥之地的穷苦汉了,这人的脑袋总是由屁股来决定的。 去岁,刘韐带人进入洞庭湖一带之后,就跟洞庭湖里的水匪水寇卵了上。 没办法,刘韐他们是开荒种地的难民,或是达周边迁移来的穷鬼,不但胆气弱,体质也差,而且巡丁数量亦有限。 别看是一千人,数量很不少了。可想想刘韐‘管辖’的地盘,哪怕江北的新田都已经归当地官府管,只是江南之地,也就是洞庭湖周圈各州县到潭州,那荒地荒田是通通归刘韐处置的。那么大想‘地盘’,一千人根本就是撒胡椒面。 而至于洞庭湖里怎么就还有水匪水患?呵呵,那一千多年里,这东西就没有停过。哪怕是在所谓的盛世之中。 天下这么大,总有一些人被逼无奈的去落草为寇的。 而且新来的难民、移民被这么一闹,变得不安起来,带动的就是周边州府也皆风声鹤唳起来。 杨太为代表的地方青壮就这般投到了刘韐的手下了。 明面上的原因是刘韐名声好,是一心为民的青天大老爷,话说这几年刘韐的声望真的很高的,尤其在荆湖这地方。而暗地里就还是水盗猖獗自家利益受损的缘故,虽然不足以为外人道。 “可真有你的!”人群中,一个身着巡检武袍的汉子对杨泰夸奖道。这个却是杨泰的同宗兄弟杨钦。 当初俩人一块跟着钟相混,一块加入摩尼教,但现在俩人都是富家地主,也都投到了刘韐手下,做上了巡检的位置。 而刘子翚这时看了那被擒回来的贼首,也是做笑道:“这个杨三郎,校场演武,仅仅是五十步距离,他十箭中也难有三五箭上靶。这一箭却射的正好不差!” 正中李合戎的要害,却又不至于要了他性命,叫李合戎一命呜呼了去。真的很恰到好处! 杨泰脸上却没啥兴奋之色。 有啥好高兴的?官家的奖赏么?杨家又不缺那点钱财土地,而他本人也没打算真的步入官场。 所以,杨泰真没啥可高兴的。 “好啦。路都是自己选的!”杨钦拍着他肩膀道。 第五百零九章 活例子 李合戎亦是当初的老兄弟,但跟杨泰、杨钦这种战后有功辞官不做的归乡只人不同,李合戎却是在战时就触犯了军规,犯下了死罪,自己落草为寇,从走旧路的! 之前野惯了,本就受不得军规军纪的约束,又因出身不好,骨子里穷怕了,见了妇人财货就忍不住动手,这一动手就少不了露馅,被军中执法队抓了个正着。 非是有同僚念及旧情暗中告知了他一声,李合戎早死多年了。 现在他落得这个下场,只能说是修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老相公谬赞了。”杨泰并非谦虚,而是真的不把这场厮杀放在眼里。拢共就几百人的对阵,从把李合戎一伙引入埋伏圈歼灭大半,到他带着人马穷追李合戎不舍,尽歼残匪。说起来似乎很有感觉,但实则呢,不过是个小打小闹。 他也好,刘韐也好,又都不是没见过真正大阵仗的人! “真是可惜了!”刘韐想要推荐杨泰进守备军的话语都没有开口。这人啊,真没这个心思,可不是可惜了那一身的本领? “杨巡检志不在此,父亲何必强人所难。”刘子翚不以为然道。这天底下有能耐的人多了去,想当官的人更多了去,杨泰不愿意也就不愿意。朝廷还差了他不成? 不说杨泰,就看今日立下功劳的巡丁们,那一个个脸上荡漾的遐想,他就敢说每个人都在想美事呢。 彻底剿灭了一支水寇这是大功,杨泰不愿意上进,他手下的人里头巴不得这大功劳能多分润一点给自己呢,如果能从巡丁跳入守备军里,或是转入地方州府的差役捕快,他们睡着觉都能笑醒! 刘子翚没有他老爹那么多的感慨,现在他正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这一战后的奖赏和开销。 李合戎连同手下的小三百水寇大半丢了性命,余下的也都被擒拿,这放在军伍中不算甚个功劳,可落在荆湖,那就是一大功了。 按照规定,一个贼匪首级就是五亩良田,按照危害大小还另有钱帛奖励。同时,巡丁们除了斩首的功劳了,败敌、拒敌、诱敌也都有功劳。还要区分肉搏兵和弓弩手之别,及轻伤、重伤及至伤残、阵亡之差异。想要彻底的清算功劳,那是一个麻烦事! 一个贼子首级五亩地,小三百人就是近一千五百亩地,但全歼贼寇这就有附加了。再加上其他七七八八的奖励,刘子翚直算到驻地都还没有理顺。 大家说说笑笑着,压着生擒的贼匪,拖着水寇的尸体,回到了驻地。 然后巡丁里的军法官就开始逐个登记战果战功,因为规定制的严格,处罚森厉,这方面不说绝对没人敢弄虚作假,但相对而言还是很清明的。 赵耳是杨泰手下的巡丁之一,轮到他的时候,就自己拿笔书写,众人见他可以流利书写文册,也是暗暗的诧异,一些知道内情的更是露出了佩服神情。 从去岁到今年,满打满算也就一年三两个月,这赵耳就凭军中教习的传授,竟然真做到了提笔写字,这真的是叫人羡慕啊。 虽然人都知道赵耳背后的努力,不如此,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如何能在短短一年多点的时间里就做到‘识文认字’了? 可很多人还是潜意思的把这一点给遗忘了。 只有那些与之亲近的人,还能记得赵耳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为了识文认字究竟吃了多大的苦。 但种什么花得什么果。再多的努力,在众人羡慕的目光齐聚赵耳身上时候,那也化作了一股甜甜的蜜糖流淌在他心底。 因为,不管怎么样,不管在什么地方,能读书识字的人总是让人佩服。 刘子翚看着五大三粗,满脸黝黑的赵耳,看着后者那幼嫩的笔记,就直接道了一声好:“你就是赵耳?早听得军中的教习念叨过你姓名,直说是耽误了,不然定能搏个好前程。既然初懂文墨,这次剿灭水寇你又斩首三级,还立下了诱敌之功,此足够转补的了。” “都是先生教导的功劳,小子感激不尽。”赵耳恭敬的回答的说着。但他的心里,却是在砰砰的剧烈跳动着。 赚补?那就是从兵到官啊。纵然只是一个芝麻大的小官,但那也是官啊。对难民出身的赵耳本身言,也是一次飞跃。 “按照军规,你现的名字就可以加到吏册上。”这是以军功补官,只要军功能敲实了,那就是铁打不动的。“还能赐田五十亩,耕牛一头。” 赵耳这是积功。当然,这也有荆湖的土地还不值钱的缘故在。可即便如此,也叫他控制不住的湿了双眼。自家这是‘一步登天’了啊。 “小子是个粗人,能有今日,全赖老相公恩德。”赵耳说的真心实意。要不是刘韐,他现在怕都要沦落为乞丐了。 见赵耳真心实意的感激,刘子翚心里更是舒坦。他并不从赵耳那儿图什么,但赵耳能知道恩德,刘子翚心里也舒坦不是? 又说着:“何必谦虚,这都是你的本事。何况知道发奋乃是好事。”学了一年多就能提笔写字,这种人要是不能出头才是可惜。 赵耳欢天喜地的去了,错不是还能把持得住,他都要跟刘子翚伏身磕头谢恩了。 虽然他只能得一个小官,可能接下来一辈子都爬在那儿,升不动了。可这就是一个门槛不是?人进去了,那就是官身。 赵耳还要感激杨泰,不提杨泰把自己的功劳分润出来了,就是他之所以能立下功劳,那也是杨泰的指挥不是? “哈哈哈哈,好好干,好好做事。既然有心,那就搏一个前程出来。”杨泰拍拍赵耳的肩膀,笑着勉励了他几句,心情也很愉快,不过愉快中,又有些诧异。 往日他只是听说这赵耳挺有上进心的,跟军中的教习打的火热,却不想人家现在都能提笔写字了。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无所谓了。这跟他有鸟关系? “是!”赵耳忍着兴奋,恭敬回答的说着。说话他对杨泰本来就很尊敬的,杨幺在他们老家可是个人尽皆知的传奇人物。 五日后,龙阳县南。 赵耳站在一座土丘顶上,脸上满是遮不住的欢喜,五大三粗的背影中透着满满的得意。而他身后的几名战友,看着他的背影也真满是羡慕。 可不羡慕么,今后这片地就属于老赵家的了。 平坦的土地,靠近洞庭湖,地势开阔,灌溉方便,绝对是第一等的良田。 五十亩功田加上本来就有的土地,叫家中只有一个大肚婆娘的赵家拥有了整整一百亩的耕地,这绝对是赵耳当初做梦都想不到的美事。 “好啊,真好啊!” 皇帝重军功,他们巡丁即便还不算正规将士,因为荆湖地多人少的特情,待遇也是极丰厚的。 “不曾想俺赵二还能得一幅如此产业,官家的大恩大德,真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就可惜这荆南的蛮子近来也纷纷安服,否则俺必要上去荆南豁出命来为官家效死。” 赵耳不仅补了官身,还好运的被推入了当地的随军武学,出来后不止能在守备军中效力,十**还能更进一步。这从巡丁转为守备军军官,他是真的一步登天了。同时间心中对朝廷的感恩戴德也被放大到了极致。“诸位兄弟也要多多努力啊,哥哥在军伍里等着兄弟们到来。”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么,赵耳身边的这几个人,那也都是巡丁中有上进心的。 一人当即就说道:“二哥安心,兄弟下次演武考技,定能选入军里。” 巡丁不是正规军兵,但他们也是一种军事力量。所以,每年夏冬就会有两次演武考技,那凡是能考核过关的,便都能进入地方守备军里。除非你不愿意进军伍。 “对,兄弟们就等着下次演武考技呢。” 在场的其他几人,没谁会不羡艳赵耳?这可是就发生在他们身边的活例子啊。 赵耳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改变了子孙后代的命运…… 第五百一十章 岭南蛮兵和交州土兵 赵耳自入巡丁以来,斩贼首五级,立二等功一,三等功三,如此资历,得百亩田地加一个小小官身的奖赏,多吗? 那真一点都不多。 在赵构眼中,这是他赚了天大的便宜。 因为眼下之中国,有着太多太多等待开发的耕地了。他手中有着足够多的资本叫他期待着满天下无数个赵耳的诞生。 这是一个代表,代表着底层阶级的‘奋斗’,代表着底层百姓的‘上升’! 赵构只付出了一些不怎么高的代价,就收揽了无数人心,夯实了皇朝根基的同时,也大大增强了民间的向武之心。真的是太值的了! 耕战之策用实际来证明,它只要被认真的推行下去,那果然能迅速的将整个国家和社会来改变。 这点不需要看荆湖,因为大环境因素,荆湖这里出现一个‘赵耳’还是很叫人惊喜的。然而如赵耳这般的人,放在安南,放在东北,那真的有太多太多了。 巡丁斩一个贼寇首级才奖五亩田,在安南和东北,击杀一贼,起步价就要翻倍! 细雨淋漓,安南北圻西部群山中。 此刻已是本地雨季的尾巴了,但空气照样潮湿,尤其是山地雨林之中。 可就是在这样的时节里,交州各地的剿匪作战,战事进行的依旧十分激烈。 沱江流域,牛吼蛮麻沙洞。 土城喊杀连天,城内城外冒起数十股浓烟,城墙亦被撞破,虽然洞兵扔在拚死顽抗,阻挡从缺口潮水涌入的宋军,却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洞长府里,洞长魏博脸色苍白,看着外面,现府内还有着三二百兵抵抗着。但很多人身上带伤,可以说死期将至也。 外面围住的军队,打着的是宋军旗帜,可那些冲杀在最前面的人却都是明显的土著!交州的土著! 这哪是什么宋军啊,分明就是一群打着宋军旗号的蛮兵! 洞长府这些士兵还抵抗着,城内的杀声却已在渐渐变小。没办法,魏博不在,主心骨不在,随着洞兵的败阵,那些逃散逃亡的士兵或聚或散,不时和追兵厮杀着,又后劲不足的散了开来。力量越来越薄弱,可不就叫杀声变小了。 而他们的对立面,一支支蛮兵在这座并不大的城池里横冲直撞,如水银泻地一般,迅速清荡着城内的抵抗力量。 城池已被敌人攻破,洞兵本就是士气大跌,这时节节后退,根本不是对手。要不是城外已经被团团包围,完全没可能逃出去,那些在城内顽抗的洞兵早就逃之夭夭了。 此时,外面围着的蛮兵,或出身岭南土州,或本就是交州土著,个个身材不算魁梧彪悍,却极强健,四肢粗壮。所以,个头哪怕是不高,那些先登精锐也能披挂来重甲,根本就不是只着皮甲,或根本就没有披甲的洞兵们所能抵挡的。 而蛮兵中正立着那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身着铁甲,脸上有几道疤痕,容貌颇为丑陋凶恶,却就是这支宋军的首领。为广南西路一处土州的知州,祖宗都能上溯到隋唐年间!固然是土人,但其家族却已经早就汉化,其人不仅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更能掉一掉书袋。 他的身后是十几个兵将亲随,一人就笑着:“这些越贼是越发不行了,麻沙洞再过会就可打下了。” 顶着风雨,翻山越岭的前来攻打麻沙洞,那图谋的可是厚利!想到战后能拿到的奖赏,所有人都开心的笑了。 赵构把对付横山番子和东北少民的招数拿来改动了少许,套用在南方的羁縻州上,效果相当的好。 南蛮土著民风彪悍,登走崖险,如履平地,又善持弓挟矢,匿草射人,本就适合在山地密林中作战。加之彼辈生活不易,别说是底层的土民,就是高高在上的土官,其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也远不如汉人中的士绅阶层。 赵构就是利用这一点,以丰厚的奖励来诱惑土人头首,那后者就鲜有不上钩者。 原因是什么呢?就是土官们根本就不把手下的底层土民之生死当回事。 后者彪悍敢战,视死如归,但却因为‘社会制度’的问题,只被土官们视为猪羊一般的奴隶。如果能用他们的性命来为自己换取更多的财富和更大的权益,许多土官都能轻易的把之挥霍了。 眼下的这位土知州就是被‘荣华富贵’迷花了眼的其中一个。 出广南时候,他手下可是有上千彪悍的土勇呢,但现在已经只剩下六七百人了。但土知州心中半点难过也没有,只想着宋室的许诺,不亦乐乎! 同时,如此之类的人也迅速取代了正规宋军,成为了交州土兵心中最痛恨的人。 因为被上司配给这等人的交州土兵,总是被这些岭南蛮子毫不遮掩的拿来当替死鬼,更会抢夺后者的军功。以至于先前时候,大概一个月前,两边爆发了好几次冲突,最大的一次双方两三千人马硬操刀子火并了一场呢。事情一度闹的很大! 但也多亏了这一闹腾,岭南来的蛮兵土官们才不得不收敛了一些。就好比眼下这一仗,先登人马就是岭南蛮兵和交州土兵两边一起凑出来的。 洞长府的洞兵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们的抵抗力根本就阻挡不住敌人的进攻,只抵抗了一会,府门那里就被冲开了一个缺口,宋军随后便进入到了洞长府中。 与此同时,麻沙洞的洞长魏博也在周围几个贴身护卫的拼死保护下向着后门渐渐退去,哪怕用屁股想都能知道后门肯定被堵住了。但他不往后退又能如何呢? 前后强敌,后有阻碍,他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魏博整个人都颤抖,哪里还有往日洞长的半点威风? “站住,立刻跪下投降!”一群弓手突然间从后门墙头上冒出,箭头对准了这些人。 “莫要放箭,莫要放箭……”魏博吓了一跳,忙摆手说着:“小人投降了。” “去,过去几个人,将他们绑了!”认出魏博的身份不一样,后门为首军官眼睛一亮,忙吩咐着左右士兵。接着就立刻有士兵拿着绳走过来。 洞长府被破,却并不意味着城内抵抗力量的彻底消亡。但后者绝对不可能翻盘了。 “噗!噗!” 城中的一条街道上,血光四溅,百十名蛮兵、土兵围着三二十洞兵,后者正绝望的抵抗着。 这些人都是勇士。 因为懦夫早已经投降了,只有勇敢的人才抵抗到现在。而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们不愿意给汉人当奴隶! “魏博被擒了?那这一战也到头了。传令下去,抄拿全城。再吩咐下去,不得滥杀。”那每一个被擒的土人都是一份利好,奴隶贸易可大有赚头,而他们还能分润一笔好处费的。 蛮兵和土兵们全都欢呼起来,这抄拿全城是有大好处的。哪怕大头需要上交,他们小兵也能得不少的好处,更别说战后还有大批赏赐。 听着欢呼,随军的一名锦衣卫不禁露出了一抹冷笑,自从都护府建立,交州就没安分过。哪怕之前的两仗已经打掉了交州土著大半的力量,但如牛吼蛮这种不开化之野人,不服大宋者还有很多。何况李阳焕尚未被抓,那交州真正能安定的就只有红河一带。 很多山地蛮子都依旧打着李朝的旗号,奉李阳焕为主呢。 所以,朝廷陆续从岭南调入不少蛮兵,更招募了一些本地的土著,虽然散去了不少赏赐,但前两者也死了不少啊。 交州的土著不提,只说岭南的土官,这些个土官会获得不小的富贵,但是岭南的蛮子本身就凄惨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还有隐情 得到消息时,李阳焕正是焦头烂额。 “你说什么?麻沙洞被人给攻克了?!”将手里的情报,啪的扔到侍从的脸上,李阳焕火冒三丈。 牛吼蛮可是他现下很重要的一支力量,哪怕那些个蛮子根本不听他的实际命令,可牛吼蛮举的是他李家的大旗,那便能壮他李家的声势! 已经丧失了主力,连平原地区的地头蛇们都被宋人一扫而空,李阳焕的存身之地就只限于北圻的群山密林中了。依靠的除了仅存的李朝残余力量外,就是大量的洞长、酋长之流。 后者一如中原的羁縻州土官,赵宋连中原地界的土官都没能清洗掉,又如何能把交州的洞长、酋长之流给彻底抹平呢? 何况后者也善于见风使舵,闻宋军兵强,就卑躬屈膝。 只是终究顽劣,赵宋于交州的一些列改变,稍微触动彼辈利益,就立刻变幻了又一副嘴脸。 所以,对于群山密林中的这些个酋长洞长,赵宋也是感觉头疼。摁下葫芦起来瓢,此起彼伏的出乱。而天高地远的牛吼蛮更是红果果的打起李朝的旗号来。 虽然这就是一个旗号,但对于眼下的李阳焕来可至关重要。因为局势的变化,赵宋的平原地带的根脚日益稳固,李阳焕的未来就日以暗淡。此时他不管是手中武力,还是整体局势,都很虚弱、脆弱、薄弱。内部投降主义日益蔓延,偏李阳焕很无可奈何。 一场又一场的失败不断地传过来,给他和他是残余势力带来了太大的负面影响了。 毕竟就交州眼下的局面里,李阳焕一直给人安利的‘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宋人不习交州水土风俗,久处之必生灾疫祸乱……,这本身就是很不牢靠的。 太理想化,太没有事实依据了。 这个时候,处在北圻山区沱江流域的牛吼蛮,就成为了支撑李阳焕这个空架子的一大砝码。 哪怕牛吼蛮也才被李朝收服没有多少年,他叔父李仁宗数次亲征牛吼蛮,临死前才算将之彻底拿下,离最后一次动兵距今也不过十来年。 可牛吼蛮当初连李朝这样的坐地虎都不驯服,自然也不会对新来的宋人俯首帖耳。而且所处之地为道路崎岖的大山深处,位于交州的西北部分,当初就依仗地利对李朝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现在重操旧路来,可不是顺手的很。 宋军自也对不安分的牛吼蛮频频用兵,一如当日李朝。 而且用兵不分时间,下着雨依旧出兵,虽然宋人动用的兵马多是蛮兵和土兵。 转过身,李阳焕冲着跪地上的人,伸出手颤抖的指着道:“麻沙洞被围了多日,这么大的事情,为何现才报上来?” “陛下赎罪,非是臣延误战机,实是那牛吼蛮的情报,传来传递不变啊。” “滚,滚,都给朕滚下去!”李阳焕烦躁的挥挥手,一个人坐了座椅上,顿时脸色铁青。 近来他手下的李朝残余力量本就不安分,有消息传播,说李朝大势已去,继续顽抗死路一条,不如早些投降了事。 李阳焕虽然对这些谣言严厉禁查,但谣言还在不断流传,甚至都发生了几起叛逃事变。 当然,这并没有叫他手下力量分崩离析,只是祸根已经埋下,躁动的气氛已蔓延开来,无法压制了,这叫李阳焕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恶劣。 现在麻沙洞的恶讯紧接着传来,这使他不由地更加恐惧。 “皇儿啊……”不知何时,李阳焕的母亲杜氏在奴婢的陪同下从外面走进来。 这是李阳焕的生母。 作为仁宗亲弟崇贤侯之子,李阳焕三岁时就被李仁宗收养,立为太子,靖康二年即位,尊仁宗宸妃为太后,再尊父崇贤侯为太上皇,母杜氏亦为太后,居洞仁宫。 见她到了前面,李阳焕的脸色变了几变,终是勉强笑着迎上去:“母亲,您怎么到了前面?” 杜氏皱着眉说道:“近来城中谣言传的沸沸扬扬,这又有败讯送来,人心思变,为娘实是放心不下。皇儿啊,这局势真的可还成?” 对于一个妇道人家来说,李朝社稷也好,荣华富贵也好,都比不了自己儿子的一条命。 “母亲,这事,您老就不要操心了。一群宵小之辈,都是见不得光的老鼠,他们翻不了天,母亲就请安心!”对于母亲,李阳焕还是颇为孝顺,哪怕此时已是心如油烹,依旧耐心的向母亲解释着。不过面上也流露出了‘送客’的表情。 “皇儿啊,你既无事,为娘也便放心了。”杜氏想再说什么,可犹豫了一下还是叹了口气,转身向外走去。嘴里却继续念叨着:“家国大事为娘不懂。但千万别做傻事。汉人有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做傻事。” 李阳焕眼睛不禁有些湿润,这一片爱子之心他能感触的到。可他是李氏子孙啊。如今局面,那就由不得他不拼一拼。望着母亲离开,李阳焕又坐了椅上,心情一片沉寂。 而此时的汴京城,寒风白露已经袭来,都到了深秋了么。 “陛下,交州密奏!” 似乎是刚离开片刻,宇文虚中又匆匆赶来,将一封密奏递到了赵构的面前。 “徐徽言?” 陈遘已经回到岭南,如今坐镇交州的正是徐徽言。赵构急忙接过密奏,随手打开观看。 原来是关于岭南蛮兵和交州土兵的死伤数额。此外就是另附了最新的战情。 密信内容并不算多,赵构飞快扫了几眼,立刻将奏折合上。 “交州传来消息,牛吼蛮接连受挫,土贼气焰大落。受此影响,李阳焕内部亦局势不稳,已经有人与朝廷暗通曲款了。”赵构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说着。 却是宋军手段犀利,对土贼铁血镇压,一战战打下来,已经叫交州的洞长、酋长之流胆寒了。那本来就岌岌可危的李朝残余,这不就已经有人要跳反了。 这些说明,很多土人已经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了啊…… 这消息令赵构极高兴,转身吩咐:“将此讯息告知内阁六部,交州镇乱,曙光已显。” “臣遵旨。” 宇文虚中躬身应着,这消息的意义他很清楚,但只看皇帝叫他传口信,而不是把奏折具体的送过去,他就知道内里必还有隐情呢。 第五百一十二章 又是一年寒冬到 深秋时间,夜风吹过,赵鼎身上泛起了一阵阵冷意。 此刻宫门已闭,但前朝文渊阁的一处书房内则还有着灯火,天上,疏密不定星星闪烁着光芒。 书房面积不大,整个文渊阁的面积都很小,赵鼎隐约见到灯光里几个人正执笔伏在桌上。 宇文虚中的确正在撰写着文稿,手边放着一份文书,却是赵构亲手抄录的一些数据。其他两人则在摆弄着算筹,手边放着笔和纸张。 “……自入交州,向武黄氏、莫氏大小已有七战,战死者总计七百余人,余有千三百人,奉议杨氏土兵千五百人,只剩千人……,其中已有怨声暴起,难以驱使,臣心甚恐。……” 赵鼎走进书房,先拿起文书来看,看到这里,目光禁不住一跳,余下字迹一目十行,大略一扫,皆是广南土兵死伤计数。直看向最后,乃是皇帝朱笔御批:“卿做得很好,何罪之有?岭南诸土州为国效力,有功无罪,理当重赏。告之他们,交州打完就可解甲,钦此!” 赵构没想过现在就改土归流,加之,荆楚还未能得到彻底的开发,这时候远轮不到拿广南土官开刀。如此,对他们就只能诱之以厚利,羁縻安抚之。 赵鼎认得上面的笔记,不管是奏文还是批文,都出自官家手笔。知道这当中怕还有一些事儿是自己所不知道的,可他也不好奇。身为臣子,想要去知道一些君王并不想叫臣子知道的事情,这不是为臣之道。 作为秘书监,拟写封赏旨意,他们只需要知道一个朝政大方针就可以了。 而官家并没追求一举竟全功,并没有急于求成,对广南土官依旧施以安抚,这个大方针是正确的! 赵鼎这时候也已经提笔伏在了桌案上,拟写旨意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儿。固然有那种才华横溢之辈,当场拟文,都能叫人赞不绝口。但宇文虚中与赵鼎全都不是!他们这只是个初稿。等到天亮,宫门开了后,秘书监的人马就能到齐,里头有的是才华横溢之人。 而且这封赏的人物颇多,每家功勋又都有不同,赏赐自然也有不同。二人还要照着朝廷规矩一一清算出个结果,再配合着土官们家势和他们原有的官职,给那些出头的土官及其子嗣对碟下菜。 可不能真的一视同仁! 广南西路自古便聚居着壮、侗、苗、瑶等少民族。李唐时期,就在左右江和红水河流域壮人居住的地区建立了羁縻州、县,封当地“首领为都督、刺史”,依靠他们管辖广大的地域。赵宋初期“参唐制,分析其种落,大者为州,小者为县,又小者为峒,凡五十余所。推其长雄者为首领,籍其民为壮丁。”对当地壮族土酋分别授予“知州”“权州”“监州”“知县”“知峒”等官职,颁发证书和官印,令其“谨守疆土,修职贡,供征调”。至今百七十年中,赵宋在广南西路设置的羁縻州、县、峒,邕州境内就计有60多个,庆远府境内16个,钦州境内7个。 这些个土官世族们,又彼此间联姻结仇,关系复杂。 秘书监想要对碟下菜,必须先把土官们彼此间的关系给理顺了。 那本来就是土知州了,你不可能因为他们打下一个洞,就再赏他们家一个土知州。 而人家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峒主,现在立下大功劳来,提到土知县不也顺理成章?但这个小峒主要是某一大家族的分支,那朝廷必然就宁肯多付之财货,也不会扩他的权柄。 何况那边还有一些缩在家里不出头的土官,这相互对比着,就又有了一个加减分了…… 总之,这是个很麻烦的事情! 清晨一觉醒来,赵构先在后苑里转了圈,秋风即下,白露寒霜,晨起真的是有些冷意了。 又是一年寒冬到啊。 已经有了丰富经验的赵构知道,用不多久,地方上就该有难民涌起了。虽然他坐了天下,于民休息,按道理地方百姓的日子要比先前好过许多许多。 但中原太大了,免不了就有水了、旱啦的生起,再要有些三灾五病的,叫一小农之家破产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么? 这就跟洞庭湖上的水寇是一个道理。 刘韐还就在荆南呢,谁个不知道开垦司的规矩,去了就能分田地?可有的人不还是走上了绝路? 天下那么大,亿万芸芸众生,那总有倒霉之人。 只是这难民一事,最好还是就地解决。不要出州府,横竖后者手中也握着不少钱粮。 不过中原的难民只是一个小头,赵构有信心在几年后渐渐削平难民。因为大气候在,他实施的治国方针在,那天底下的老百姓就必然会愈发富裕,老百姓中的穷人就一定会越来越少。 何况这些难民生出来一波就少了一波,因为他们会被官府送去垦田种地,过新的生活。 保不准啊,他的那一目标在他‘驭龙宾天’的时候就能实现呢。 可对于北方大草原上的一个个游牧部落言,消除贫困,让他们跟中原有三年之储的百姓们一样能无惧天灾,这一过程中步伐却是很慢很慢。 最大的原因就是交通不便,后者居无定所。就算塞北与中原开启了无阻碍的牛羊牲畜互贸,开启了羊毛羊绒之交易,但收益更大的还是距离阴山一线最近的那些部落。 短短三两年的时间里,那些个部落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富裕了起来。但是在草原深处,不少部族的情况却根本没啥大的变化。 他们才是朝廷冬季赈济灾民的大头。 不过这等事有了手下几个上进心颇强的便宜弟弟帮扶,赵构依旧轻松。 说到底他就是个拿主意的人。 最多动动脑子,动动嘴巴,下面的当差办事之人才是真麻烦呢。 可有着‘封国’做诱饵,赵构也不怕这几个便宜弟弟不任劳任怨的替自己办差! 就算进了腊月朝廷要结算财政,忙的也不是他这个皇帝。 说一个不好听的话,这个冬季,赵构真的挺轻松的!因为宗泽就要乞骸骨了,他也就敢放更多的权给宗泽了。后者尽忠职守,任劳任怨,赵构可不就轻松了? “来人,给朕把地舆图挂起来……” 一年没大大动手了,户部的钱粮听说可不少了。而且河西走廊的姚友仲也领着一支兵进了西域! 第五百一十三章 西陲战火 高昌回鹘,西北境重镇,仰吉八里。 风雪呼啸,冰天雪地,可却不能叫姚友仲感觉到半点凉意。胸膛里滚烫的激流让他整个人都要沸腾。 城池外头,上万汉鹘联军列阵,一个个营头次第排开,看起来颇为壮观。 与一身皮裘的高昌世子亦都护联袂站在城头,身着战甲的姚友仲自有一种威严,把身旁的亦都护比的仿佛只是一片衬托花朵的绿叶。 “大殿下,这天寒地冻的,出疆之路已被雪封,有个甚紧急军情,也不能告知京师。幸好外臣得官家允诺,必要时刻可见机行事之。此番才不会误了大事!” 姚友仲这话说的就好像是真的一样,而亦都护呢?他心理面有无尽吐槽,可对着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姚友仲还能说什么呢? “进军乌苏!起兵!” 姚友仲已经有些按耐不住心中的战意了。他此番率精兵三千进入高昌国,打的旗号就是抚危济难的。可谁知道大兵到了高昌后,那高昌王毕勒哥却更乐意将他这支兵马放在高昌城外镇场子。京城也有告喻,叫姚友仲不要放肆,万事以高昌王本意为尊! 不过幸好官家知道寒冬时节,双方间隔万里,实是难以畅通联络,又授予了他临机专断之权。 而等到这旨意送到高昌城时,时间已经进入了冬季,某种意义上已经可以说两边交通断绝了,但姚友仲还是等到确切的消息传来,路真的被大雪给阻断了,这才‘跳反’! 借着高昌国西北的乱子做由头,向毕勒哥提议征讨不平! 哪怕毕勒哥不愿意,哪怕他寻找了一些个借口,比如天寒地冻啥的,但这都不能阻挡姚友仲! 而且,高昌城内的一班贵族也不顶毕勒哥啊。 随着姚友仲领兵到来,那些贵人们都觉得内附的时候已经到了,高昌回鹘这三四百年的基业是完了。有没有人可惜、惋惜、叹息的呢?不知道。反正是有大把的贵人为姚友仲‘牵马坠蹬’。 有了他们来开口,毕勒哥的力量就显得是那么苍白。 然后意见达成来,一支上万人的联军就迅速组建起。 姚友仲更把亦都护拉来做幌子! 乌苏城外浓烟滚滚,杀声震天。 这是一个不大的城市,但再是不大,那也是一座城。纵然它连护城河都没有。 一个城外的土丘上,宋军的旗帜下,姚友仲看着战场,赞叹:“都打破几处了,还在抵抗,这城内兵将竟有韧劲……” 姚友仲有些吃惊。战场上宋军明显占据着上风的,不管是城外大军接敌,还是攻城战中单兵的较量,城内那些乱糟糟的人马根本不是对手。 他都以为这一战很快就有个结果。却不料这些乱糟糟的人马韧性却如此强劲。看那冲上城头的守兵,一个接一个的。 “又有人冲上去了……”姚友仲身侧一亲随突然高喊的说着。 姚友仲军中的火器有限,但也有小型的震天雷,实际上就是手雷可用于攻城战。照他一开始的想法,对于西域的蛮子,用火器一开炸,一切还不是手到擒来?却没想到城内守军的疯狂,几次被打开了口子,但守兵们却疯子一样堵了上来。 不过外头的人都不觉着急,破城是迟早的事儿。 守兵再发疯也只能与杀上去的宋军形成僵持,而不能把宋军赶下城头不是? 姚友仲只是觉得不能迅速破敌,拿下乌苏城,叫天兵在高昌人面前有点丢脸了。 之前城外野战,敌军明明挺不堪一击的…… 杨再兴一手持盾,一手持短斧,引着数十个士兵,嘶号呼喝,硬杀破了城头守兵冲了上去。 他一身甲衣明显不同于寻常甲兵和低层军官,统制官一级的军将,这是宋军里的骨干。 “杀啊……” 城内的兵将也拼死抵抗,用着刀枪和弓箭拦截,哪怕城头上已经铺倒了一地尸体。 “轰”的一声,密密麻麻的两军兵甲正拼杀着,一团大火瞬间在人群中升腾起来,等烟火消去,只见里面一人正如猛虎一样冲杀着,锐不可挡,掀翻所有挡在身前的敌人,硬是清出一条血路来。 “是杨再兴?” 城下的姚友仲等明显能看到几处要紧地方那一块进展最神速,等消息传来,听到杨再兴的大名,那所有的人都露出了不出意料的神采。 这位可是军中最出色的猛将。 当初才从军就跟女真人怼上,后者那么凶残也没能挡下一杆铁枪在手的他来。那是真正的猛将兄! 神勇着呢! 可亦都护不知道啊。看着城头一处进展神速的站场,看着千里镜中那个所向披靡的身影,整个人都是目瞪口呆! 见到宋军、回鹘兵不断的杀上城头,后面更有无数的甲兵迅速跟进,终于,城内的守兵崩溃了。这个时候真神也不能拯救他们了。一个个发出了肝胆具裂的呼声,向后溃去。 “不许逃,不许逃……”城内一个头上裹着围巾,正中还缀着一颗不小的宝石的人大喊着。 “主人快走把,再这样下去,部落的儿郎都要死光了!”这时,前面一个浑身是血的守军军官扑到那人的身前,大喊着。 “卑贱的懦夫,你要坠入神的火狱,永世不得翻身!”宝石男怒喝一声,挥刀砍下,鲜血飞溅,那军官脸上露出满是惊诧的神情,扑到在了地上不动了。 “跟我杀上去!”宝石男左右人等都吓傻了眼。但看着杀气腾腾的宝石男,谁也不敢说个不字。一个个高喊着:“随我上前……” 就这时,外面猛的传来几声尖锐的鸣号,大旗挥舞,就听到一阵乱嗡嗡的弹棉花声在耳边响起。 却是大批的宋军登上城头,一具具神臂弓开张了。 顿时,守军溃败的人群变得更加慌乱,一支支箭矢笼罩下,直形成了一片死亡区域。 “冲啊……” 宋军欢呼中奔涌而下。 宝石男的逆流而上还没形成气候就被一阵箭雨给吓破了胆,接着,无数穿着甲衣的身影,潮水一样汹涌咆哮着涌进来。 刀枪齐下,血雨喷出。 杨再兴是勇将猛将,但他不是棒槌,明显是有章法的。不给对方喘息之机,只是几分钟,就将宝石男包围在内。 后者也有一身不错的武艺,刀法娴熟,连杀伤数人。杨再兴扬刀接了上,‘锵锵’几声响,宝石男被震得胳膊发酸,一口气接不上,就想退进人群里缓一口,却只见刀光一闪,这人就觉得自己飞上天去。 后面,杨再兴满身是血,一把抓住首级,咆哮起来。 顷刻之间,残余的守兵和将领就都是脸色大变,心全无了斗志。 这时,又听杨再兴高喊:“弃械不杀。” 不少人当即就丢下武器,跪伏地上,口中高呼:“我等愿降!” 而这般时候一旦有人带头投降,那所有的守兵就顿时崩溃,或是掉头就逃,或是纷纷丢下武器,跪伏在地上,转眼之间,那拼杀之声就跟褪去的潮水一样,不见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 招女婿 当城市内的厮杀声彻底散去,时间已经到了午后。大批的原住民被回鹘军一吆喝,就欢天喜地的跑出家来替联军打扫起了战场。 这些日子里,他们可是被憋屈坏了。 从外头杀进来的东喀喇部落,那都是信真神的,一占了乌苏,就立刻将城内城外的寺庙给悉数捣毁。接着就逼迫他们该信! 乌苏城位于高昌国西北境,各阶层与东喀喇多有往来,甚至内里不少人对真神都不感到陌生。但高昌国毕竟是佛教为本,对真神再是不陌生,骤然间转变态度,那心中也不可能没有怨言。 守兵的战死者,就是集体埋葬,而联军的战死者,尤其是宋军的阵亡将士,却是一一分辨出来,有军法官记录着,清点着身份铭牌。 宋军并没有进城,而是在城外安营扎寨,当城内的厮杀声已经停歇的时候,营寨里的炊烟已经升腾。 姚友仲也没有停在城里与亦都护等吃吃喝喝,而是回到营地里探望伤病员。就见那伤兵营里,就用木门板作的桌案,大批的兵丁围坐着,正不讲仪态的胡吃海喝着。 乌苏这一战并不艰难,但宋军即便武备精良,远胜过敌手,可在城头的攻防战中还是有不少士兵挂了彩,夺了城池,后方杀猪宰羊的,犒赏全军。 一筐筐的面饼抬了上来,还有着用盆装的大块肥肉,以及用骨头内脏和下脚料熬成的大汤锅,这就是军中最好的伙食。而军官的档次就更高一级,比如吊着一条胳膊的杨再兴,身前不止放着一瓮酒,还有烤的金黄流油的牛羊肉。 姚友仲来伤病营视察时,现在重伤员处转了一圈,拢共也没多少人,然后就带人直奔杨再兴处。 这可是他极为依赖的一员猛将,听到他受伤的消息后还吓了一跳。 姚友仲态度十分温和,这里可不是他摆上官威风的地方。那就跟“吴起吸脓”一样,这是他招揽军心的时候。 哪怕一切都是套路,可只要管用不就好了么? 杨再兴也就在伤兵营里呆了一夜,当晚并未发烧的他,第二天就被军医踢了出去。 他也不去管这个时候的乌苏城内有多少事情,不管亦都护为代表的一些人与宋军是不是会产生一些潜在的分歧,只直奔姚友仲而来。 后者正在中军帐里泡茶喝,不是宋人已经发展到登峰造极之境的团茶,而是历史上朱明一朝方才兴起的泡茶。 赵构倒不是跟朱元璋一样觉得龙凤团茶太贵太奢侈,自己喝起来心疼。而是他真心不喜欢团茶。 而对于后世随泡茶法兴起的散茶,他虽然不清楚内里的制作流程,但宫廷里有的是人才。然后这东西就迅速的在汴梁城里流传开来,接着就在全国上下流传开了。 对于这一点,赵构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很正常! 杨再兴挺大大咧咧的,昨日在伤兵营大帅没有于他多言语,只吩咐他出来后就来寻他,杨再兴来了。 姚友仲上下打量着杨再兴,并不说话,立刻就叫杨再兴大大咧咧不起来了。心中直有点发毛,姚友仲这目光太叫人不舒服了。 “昌浩(杨再兴字),你固然武艺出众,但老话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我辈武人效命疆场,就难保没个意外。可据本帅所知,你至今还未有娶妻?”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姚友仲怎么看眼前之人都觉得这真不像是一个书香门第的后人。 杨再兴张口结舌来,他又不是傻子,怎能不懂姚友仲这般询问的隐意是甚?但这话他真不好接口啊,人是面红耳赤。 姚友仲也没等他说话,就自行往下说了。 “我有个女儿,年方二八,正好配你,你觉得如何?”招揽出色的人才,引入新鲜血液,这是千百年来大家族维持兴旺的不变手段。 姚友仲便看中了杨再兴,也亏得他父杨邦乂是个执拗的读书人,自己以舍选登进士第(宋徽宗诏罢科举,取士悉归学校升贡那几年)了,就想要让儿子也跟他一样,也不看看自己那自幼就有神力的儿子是不是读书科考的那块料? 一个坚持叫儿子读书进学,一个则想往着决战沙场。 结果父子闹掰,杨再兴的婚事也给耽搁了下。 若不然,自己如何还有机会捡到这般好的一个大便宜? 杨再兴人都一怔,不过也就是一怔,下一刻,他“啪”的一声跪下,叫道:“小子拜见泰山大人。”能娶到姚友仲的闺女,那不管是嫡女还是庶女,对他都是一巨大的助力。 他老爹政和五年(1115年),以舍选登进士第。跟朝堂上记得官家信任的赵不试是一届,可现在人赵不试是什么地位?他爹呢?自己都只是州通判。 兼之杨家是读书人,在军中毫无半点干系,杨再兴能有今天,那全是他提着脑袋打拼出来的。而要能有一个根脚身后的岳家在背后支撑,那简直是如虎添翼啊。 除了被皇帝看重的岳韩之外,再看现下宋军中其他的方面大将,有几个是没由来的啊? 哪怕是出身不高的李彦仙,都随着河洛的翟家兄弟与刘正彦关系密切。 杨再兴还年轻着呢,心也大着呢,可不愿意被人一辈子都死死地压在头上。 当初在东北的时候,就是因为背后没有支撑,才被人从前线挤到了二线当咸鱼,最后实在没法才寻人钻营,从东北调到西北。 杨再兴这么做,本只想着能在一线凭刀枪搏个远大前程,不像竟入了姚友仲的眼。这要做了姚家的女婿了,岂不是补上了那块最大的短板? 姚友仲乐得哈哈大笑,更为这女婿的决然感到高兴,军伍之人要的就是这股劲! “你不错,真的不错。” 他求杨再兴做女婿,那第一看中的自然是此人神勇。这是杨再兴最为人乐道的优点,勇冠三军。自身武艺高强,更每战争先,奋勇无匹。这般的性格配合着如此的武艺,在军中想不出头都难。 但更叫姚友仲看重的是他的头脑! 这人虽然神勇无匹,却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看他在东北厮杀时候,几次冲阵厮杀,有进有退,明显不是那不知后退的铁头娃! 这种有勇有谋的年轻俊才,他不为姚家纳之,绝对是瞎了眼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人心啊 视线再转回汴梁。 寒冬时节,一支支军队正顶风冒雪的赶来城外聚集。这是赵构为来年西征所准备的一部分兵马。 现在国库里有钱了,有粮了,东喀喇的伊卜拉欣汗也使人前来求救了,万事俱备,赵构没有不发兵的道理。 虽然赵宋现下的国力不太可能支持数十万大军奔涌而出,扫荡东西喀喇,横击塞尔柱,但拿下东喀喇汗国,也趁机将高昌内附造成既定事实,那还是可以的。 而在一支支兵马汇聚汴梁的同时,宫廷和朝堂各部也在做好迁移的准备,赵构打算去长安走一趟。 此番西去当然不是迁都,而只是为了给西征大军撑腰。 他已经在十月里,迁北都大名府为燕京府,南京应天府为建康府,西京河洛为长安。现在再要去长安一趟,配合着接着的西征战事,那寓意就非常明显了。 朝廷对经营西陲的意志很坚定啊。 哪怕长安只是四京之一,而不是绝对意义上的京城。但皇帝这时候是在长安还是在汴京,真的能给西征大军俩个全然不同的感觉。 赵构集结在京师的兵马人数不多,拢共就三万人上下。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大头还是从关西各路中抽取,总数汇合,也就七八万了。 如此一个数字,扫荡东喀喇,顺带着将高昌收入囊中,应当都不在话下。 毕竟西域之战,难的是这儿的地貌地势,而不是敌兵。 不说宋军现在有了火器助阵,就是没有火器,凭着身上坚固的铁甲和手中的刀枪,凭着赵构厚养兵丁养出的锐气,凭着耕战制激起的军兵战心,那也能轻松的吊打一切土著。 不管是喀喇回鹘,还是高昌回鹘,亦或是塞尔柱人为首的天方,正面战场上都不是宋军的敌手。 至少赵构就从来没有担忧过! 他唯一担忧的就是西域的地盘太大太广阔,那些人正面抵抗不成改打游击,那事儿就有的麻烦了。 不过再多的担心也不能叫他预见将来的一幕。 年节过后,整个汴京城都骚动起来。 到了正月末,赵构一行连同随从的各部官员,以及沿途护卫的两万京师精锐,就陆陆续续的开拔了。而在此之前,三万被聚集在京师的各路军兵也陆陆续续的开往了西北。 赵构为西征准备了八万左右的兵马,内里有五万是骑军,而他们汇聚的地点也不是西京所在的长安,是更加西北的兰州。 五万骑军,三万步甲,连同后勤转运的民壮乡勇,足足上二十万人,车马无数,牲畜数以万计。 前前后后,足用了小三个月才完成了调济。 行军有度,前后有序,可不是十几二十万人一窝蜂上前的。 何况西北严寒更胜过中原。 那么多人,那么多物资、牲畜的调集,可不都是时间磨出来的? 等一切都准备妥当,中原都已经入夏了。 大军向西开拔,赵构也趁机前往延北,祭拜了黄帝陵。一路上他是早就有吩咐,不必“黄沙覆地清水净道”,但沿途各州县还是有一番隆重的欢迎仪式。 延北的行宫很简陋,但赵构不在乎这点,反倒是欣喜的看到,‘睡梦’中的那丰碑祥云更加的耀眼、庄重和瑰丽了。 满满赤气弥漫,金云朵朵,紫气如潮…… 而此时的西域。 早就平定了外来部族的姚友仲并没有跟亦都护那样返回高昌城,而是继续往西用兵,且都杀入了葛逻禄人的地盘了。 东喀喇一分为三,葛逻禄人盘踞在北部,伊卜拉欣控制了八刺沙滚为中心的中东部,而西南部则被他的叔叔卡里姆·哈桑把握。 姚友仲如今已经把矛头对准了葛逻禄人。 这样做,原因很简单。 葛逻禄人与塞尔柱人的关系之深更胜过卡里姆·哈桑一筹。 他不抓着葛逻禄人很锤,难道还把刀枪对准伊卜拉欣么? 后者跟汴梁的关系最是密切啊。 葛逻禄的首领和康里心里恶心坏了。 姚友仲这点人手,他可没放在眼中,哪怕短短时间里姚友仲部已经闯出了不小的名头。然而亦都护回了高昌城,高昌回鹘的兵马走了一大半,就是姚友仲再又招揽了一些人,如此其部也不过才五千人。 葛逻禄人的实力远不能跟塞尔柱人相比,比之团结一处的喀喇回鹘都是小弟弟,可也不会把区区五千人看的太重。 然而和康里每次想要集结主力去吃掉姚友仲,便不得不因为伊卜拉欣汗的动作而不得不停下这举措,以至于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姚友仲这点人马在自己地盘内耀武扬威,不得不听着一次次传回的败讯。 卡里姆·哈桑当然也清楚姚友仲是自己侄子‘请来’的‘援军’,但他才不会跟和康里联手来对付依布拉欣呢。 伊卜拉欣十分的厌恶葛逻禄人,他哈桑也一百个厌恶葛逻禄人啊。 汗王与副王的争锋,本来都是一家人的争斗,现在却多出了一双外人的手。卡里姆·哈桑觉得自己也是哈仑·卜格拉汗的后裔子孙。(喀喇人分裂为二,西汗为阿里后裔,通称阿里系,东汗为哈仑·卜格拉汗后裔。)即使他之所以敢跟八刺沙滚翻脸,背后也是有塞尔柱人给他撑腰的因素,但哈桑清楚,塞尔柱人已经没能力一口吞吃了东喀喇了。 现在的塞尔柱已经不再是马利克沙素丹在位时候的塞尔柱了。 桑贾尔素丹所把持的大塞尔柱帝国,看似依旧高大威武,身强体健,可实则却外强中干也。 不说那东方还有一个强大的中原王朝正向西而来,就是没有宋帝国的存在,塞尔柱人也吃不了东喀喇王朝。 可以说哈桑与塞尔柱人勾结那是有大前提的。 他自觉的自己得胜后能确保东喀喇不会为塞尔柱人所吞下,付出的代价只多是臣服和岁贡。 但要是东喀喇被葛逻禄人给夺去了,一切可就都鸡飞蛋打了。 所以,他乐意看着和康里骂娘。 最好自己那好侄子能联合宋人把葛逻禄给修理惨了,那时候就看和康里要不要投奔自己! 第五百一十六章 使节 从延北回到长安,赵构案头上摞起了几份从西域传回来的密报,那儿的情况似乎……,有点复杂! 毕勒哥、亦都护父子的态度很好,高昌朝野的态度也很是不错,至少在明面上是挑不出什么错来的。但是东喀喇就有难了! 伊卜拉欣纠结的不仅仅是政治地位,还有天方教的问题! 赵构对之的态度就是禁绝。不管是天方还是一神,这种蛊惑力和凝聚力超级强大的信仰,对于一个政权而言都是祸端。 华夏浩土,有了佛道就足矣了。 毕竟后两者都是历经了中央集权的反复毒打的,跟天方与一神不同! 而没有被打死的佛道两教,现如今已经乖乖的臣服在了朝堂的脚下,没谁再想着用信仰在中原呼风唤雨,让中央集权,让皇帝臣服于信仰的脚下了。 但天方跟一神不同啊。 即便是名义上把握着交权的哈里发,实则也多被长老团给辖制。甚至地方上的长老们更拥有着凌驾于政权之上的权威,这样的信仰,赵构见鬼了才会放他们进大宋! 现在连沿海的白番们都受阻了,几百年里广州、泉州等地,被他们陆陆续续修建起来的一座座星月寺皆相继被查封。 那西域被宋军拿下之后就也会是大宋疆域,岂容的下天方? 如此决断必然对宋军的进展大有影响。不管是上流社会的伊卜拉欣汗,还是那些底层的小民。一个对民众有着极强控制力和蛊惑力的信仰,必然不会束手就擒,必然不会乖乖的认输! 但赵构却也不怕。 当年的天方人能一手持刀,一手持经书的把拜火教、摩尼教、佛教等等悉数捻灭,现在的宋军也能用刀枪彻底的将天方信仰给捻灭。 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利益问题罢了。 很文雅的说法是——什么时候那儿的百姓们发现自己信仰天方的‘利益’已经比不上该信后的‘利益’时,那也就是绿色在中亚退去的时候了。 而至于简单粗暴的说法么,那不说也罢。 但必须说明的是,赵构的想法让西征的难度变得加大许多许多…… 身着便服的赵构手里正持着一本打开的密折,脸上表情看不出一个喜怒来。 侍奉着的当值太监,站不远处,大气都不敢吭上一声。 从看到这些奏折起,官家的表情就有些不对。 这密折上所写,莫非是什么不好的事? 正想着,之前看着奏折的赵构抬起头,冲这个当值太监吩咐的说着:“宣宇文虚中。”他在寻思着,这‘反噬’已经如期到来,那自己似乎也应该向西域派去使节了。 宇文虚中在秘书监的位置上已经待了一段时间了,是到外放的时候了。但对比赵构打算给他的那个位置,宇文虚中的“资历”到底单薄了些。 而且不比陈遘、赵不试这种于实政中立下赫赫功勋的人,宇文虚中走的是中央路线。进士及第之后,头几年还历官州县,可稍后人就入朝做起了起居舍人、国史院编修官,直到官至资政殿大学士!中间最可值得称道的,就是在金人第一次入侵之时赴军前安抚勤王军队,事后被破格升任资政殿大学士。负责与金人议和。 职位做得很高大上,但没有实打实的出色功劳奠基,哪怕是与金人议和一事,也因为姚平仲夜袭失败而不能成事。 这样的功绩和资历,放到腹地做个一路首官,倒也使得,可要是去做西域大都护,那还真有些欠缺。 但要是宇文虚中能往西域里走一遭,当回归汴梁后,再被外放,则普天下皆可去的。 宇文虚中就在殿外偏舍里头候着呢,听到传唤,立刻整理衣衫,迈步来见赵构。 “臣宇文虚中,拜见陛下!”宇文虚中走到龙案前,行叩拜礼。 “卿家起身。”赵构看着眼前的人,才干、急智、大局观,这宇文虚中全都合格。最大的短板就是年纪过大了一些。现在都上五十了。 不过他身体还很好。 要能往高昌、东喀喇走上一遭,那就再无可挑剔的了。 看着这个清隽尔雅的男子,赵构真的很欣赏之。而且外交么,不管在什么时代,这外表看起来仪表堂堂让人养目的人,总是更具优势。 “宇文卿家,有件事,朕想要你去办。” 宇文虚中忙说着:“请陛下吩咐就是,宇文虚中定会竭力去办。“ 赵构说道:“朕得密报,对于易帜内附,东喀喇伊卜拉欣似有疑虑,此事干系重大,不可不慎重。” 这话说的平淡,仿佛只是一件小事,可宇文虚中的脸色却瞬间变得庄重来。 伊卜拉欣汗的乖觉某种程度上都是大军西征的底线所系,可现在…… “请陛下吩咐。” “伊卜拉欣易帜归顺一事,从去岁起就有征兆。朕已是给了他一段时间,可他不主动提出归顺不说,现在还有反复之迹象,叫朕心甚是失望。这番用兵,当派使节去问上一问了。勿谓言之不预么。”赵构微微冷笑,还是没有多余的表情:“这件事,朕想叫你往西域走一趟。” 至于日后西域大都护的位置,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么。 “陛下是说让臣出使西域?”宇文虚中的精神已经爆棚。 出使西域,这可是一个稀罕僻见的事儿。他脑子里瞬间就想到了赫赫有名的班超! 虽然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西域跟前汉时的西域早已经大不相同。 “恩,正有此意。卿可愿意?”赵构问。 “臣敢不效死!”宇文虚中立刻应道。 这不远万里的前往西域,虽有些危险,可是皇帝能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想到你,派你去主持此事,这是皇帝的信任,是多少做官的都求之不得的美事。宇文虚中万没有推脱的道理。 “那你即日启程赶往西域。见到了伊卜拉欣后,无论成不成,务要保重自身。” 宇文虚中自明白赵构的心思,心里一片滚烫,这是皇帝对他的爱护啊。 “臣必不辱使命。” 口中如此说着,心里头却从班定远想到了傅介子,想到了王玄策…… 文人么。 第五百一十七章 首鼠两端 高昌回鹘的地盘很大,怕是有后世西域省的半数区域,但是跟后世的西域省一样,地旷人稀的高昌回鹘城市数量十分有限,尤其是重点城市,数来数去都只强强够双手之数。 位于后世吐鲁番盆地的伊州,便就是守卫高昌东方门户的第一重镇。位置与后世的哈密市近乎重合,位于西域东西、南北交通的要道和十字路口上,具有十分重要的战略地位。 而在伊州侧后方的益都、纳职两城,就又是伊州的补充。 如果高昌军态度极坚定的在此顽强抵抗,就算彼辈的战力有限,可依着吐鲁番高温少水的恶劣环境,那也定然能给赵宋的西征大军制造出不小的麻烦的。 但问题是他们敢吗? 岳飞带引着八万步骑军合着上十万的辎重民夫,浩浩荡荡,滚滚而来,半点也没有遮掩痕迹。那队伍还远没有抵达伊州,且都没有进入河西走廊的时候,伊州的高昌军就已经听到了消息。 然后一个问题摆在了伊州总管禄胜的面前——是抵抗,还是顺服? 作为毕勒哥新近调来伊州的人,禄胜也是毕勒哥信的过的人,也是清楚毕勒哥想法的人。可也正是如此他才这般的焦虑。 因为不想丢掉手中权柄的毕勒哥,至今也没有下定决心武力抗拒赵宋! 那把事情的决定权交给区区一个禄胜,可不就是笑话了?禄胜他又怎么敢下这个决断呢? 他只能发一封急报送到高昌城,等待着毕勒哥的回复。可现在宋军都已经进到瓜州了,毕勒哥的回信仍旧不见踪影,禄胜急的就跟热锅上的蚂蚁。 宋人的大军一步步逼近,可战和却至今没能定下章程,真的是一个大大的笑话。 “父亲放心,我等知道该怎么做了。” 骨咄禄脸上惊骇的神情还没有彻底隐去,可面对着禄胜的重托,还是依然接下。身后的阿啜、胡特勒几人也个个如此。 他们不是禄胜的侄子,就是禄胜的心腹奴仆,可以说是禄胜最信任的人了。 而他们接下所要做的事情,也只能由这些人去做,禄胜才能安心。 “不管成与不成,以十日为限,万不可多做停留。” 禄胜决定再等上十日,再拖上十天,瓜州距离伊州虽然还有段距离,但宋军骑兵众多,先锋必是大队的骑军,速度岂会慢了去? 自己把人派出去伪装作马匪沿途骚扰,偶尔破坏几个水源地,支撑十天也到警戒线了。 毕竟马匪是不会也不敢跟宋人的大部队顶牛的,做事儿要做全了么。 何况他手中可靠的人手也极其有限。 十天后,毕勒哥再没传个准信回来,就别怪他大开城门欢天喜地的迎天兵了。 …… 三天后的正午,太阳正毒,毕竟是五月中么,正值盛夏。瓦蓝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阳光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晒得人汗珠往下直滚。 阿啜、多逻斯带引着二三百化作马匪的高昌骑兵,散漫的溜达在荒凉戈壁上。已经出来三天了,怕是很快就要碰到宋人的探骑了,俩人心理忐忑,也不急着催促手下人马,只不急不缓的游荡着。 因为太阳太毒,这些人都有些疲惫,显得无精打采。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多逻斯脾气火爆,见到这情形,立刻火冒三丈,大声喝着:“看看你们都成什么样子?一个个就跟斗败的母鸡一样!把头都给俺抬起来!一群怂货!” 士兵被骂的狗血喷头,但却只有多逻斯身边的人打起精神,愈发小心起来,其他人等却半点不见振作。 火辣辣的太阳晒着,他们没精神振作。 与多逻斯的火爆脾气不同,阿啜的性格相对平和,这也是他俩凑成一对的原因之一。 若是往常遇到这种情况,阿啜定然出面,劝解多逻斯一二。可这几天阿啜也显得心神不宁,骑马上,此时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瞥他一眼,见这模样,多逻斯越发的憋气。 一路走来,手中的马鞭子连抽了好几人。抽得士兵哎呀声不断。 “你就消停些吧!”那做派阿啜见了就心烦。真不知道他这个堂兄脑壳是不是空的,禄胜做这事情,最大的遗患就是日后。毕竟有那么多人,只他们这一队就有三二百,全家一块,上千人还要多,谁敢说就一定能保密到永久?而一旦走漏了消息,给宋人知道了,他们全没好果子吃。 阿啜烦的从来就不是如何的在沿途路上给宋人的先锋部队增添一些麻烦。 瓜州到伊州,路程有七八百里之遥,多是荒凉隔壁。沿途水源十分关键! 禄胜如果真打算拒敌于伊州之外,那最好的法子就是将瓜州去往伊州路上的沿途水源给废弃了,不需要投毒,只需要把几具牛羊尸体扔进水里,三两日后那就废了。 可现在禄胜选择的法子是叫几个子侄领着他手下最忠心的一拨兵马,扮作马匪,沿途骚扰之,为的仅仅是拖延几日宋军前锋的脚程。 阿啜心里叹息着,想着他爹喷大王首鼠两端,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摇摆不定呢? 多逻斯悻悻的收回马鞭子,和阿啜并排行着,脸上依旧是掩不住的郁闷。 队伍又向前跑了小半个时辰,前面就有一个小水泊,算是方圆四五十里内唯一的水源了。 大伙儿的精神也随之振奋来。 这时候见到水了,那可真比见到爹娘都亲!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马蹄声忽的从远处传来,传入了二人的耳朵中。 怎么回事?这时候,会是哪支队伍经过? 多逻斯和阿啜的脸上,都立刻露出了一丝疑惑和警惕。 “派几个人过去看看!”阿啜沉吟着,立刻吩咐人下去探查情况。 消息很快就传了回来,“宋人?!”阿啜和多逻斯一窒。接着脸色大变,立刻命令:“撤,快撤。” 他们就是要跟宋军先锋捣乱,也不可能正面硬怼啊。 不过很快二人就又羞赧的勒住了战马,因为随在他们屁股后头追来的宋骑赫然只有寥寥二三十人马。 不过,宋军也端的胆大包天,区区三二十个游骑,竟然就敢直冲二三百‘马匪’杀来,不过顷刻间,就已经冲到了阿啜和多逻斯面前! “杀,跟我杀——”多逻斯恼怒的大喊着,就欲带人冲锋。 可解元在队伍中早已经看见了多逻斯,当下大喝一声,策马飞奔上前,手中握起弓来,一箭射了去。 多逻斯兀自还举起马刀高呼,猛见一点寒星飞来,连忙用兵器去挡,又如何来得及? 门面上一痛,大叫一声,翻身栽下马背去! 阿啜见了,是张口结舌。多逻斯可是他们家族里有数的一员猛将啊。 解元接着一箭连珠,再来取他要害。仓皇之间,阿啜又心神不稳,也没有及时反应了过来,双眼立时瞪大…… 两个首领一照面就一死一伤,马匪们立刻乱搅起来,几名亲卫簇拥着受伤的阿啜就跑,余下的可不也有样学样,一个个打马飞奔! 第五百一十八章 叫城 “区区二十骑就把你们……”骨咄禄脸上全是惊骇的神情。因为他根本就想象不出这是什么样的一股勇武,能叫二十骑向着十倍好多的敌人发起进攻…… 但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就是,甭管宋军是多么的武勇,他们就要多延误宋军几日时间。 那么,他们应该怎么做呢? 继续原先的策略,假扮戈壁马匪? 开玩笑。 那家马匪在经历了这种事儿后还敢跟宋人顶牛? “破坏水源吧,大哥。”阿啜胸口的纱布上还渗透着鲜红,多逻斯这个堂兄就是在他眼睁睁看着丧命的,但阿啜半点为堂兄报仇的念头也没有。 骨咄禄脸上露出一抹挣扎,可当他目光在其他几人脸上扫过,看到的全是低头不语的时候,一股黯然陡然占满了他的胸膛。 “就这么做吧。” 如此倒也符合马匪色厉胆薄和睚眦必报的特色。 我是不敢再干你,可我也不会叫你好过了去! 而也多亏了骨咄禄行事果断,这般的行为竟然没有引起宋军丝毫的怀疑。 瓜州、沙洲与高昌交际之处有沙盗马匪,那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过去把持河西走廊的是党项人,那高昌与中原的联系可远没有现在畅通,也使得中原的丝绸等物在中亚价格更贵,在高昌价格更贵。自然就催生出了一**的盗贼。 从古至今,前赴后继,就未曾断绝过。 而他们的性格也就是骨咄禄所认为的那样——色厉胆薄,睚眦必报! 因为他们求的是财! 沿途多个水源地被破坏,这叫宋军的前行速度被延缓了不少,更重要的是,这还会影响到后续的宋军大部队。 可不管是再怎么延迟,宋军前锋终究有杀到伊州城外的那一刻。 禄胜没有接到毕勒哥的回信,他的选择就跟他之前所言的那样,毫不客气的向远道而来的宋军献上了自己的膝盖。 骨咄禄! 这个日前还带领人马破坏水源的宋军敌人,摇身一变,成为了伊州迎接宋军前锋的向导。 事情可真再讽刺不过了。 可所有的‘异声’都已经被滚滚黄沙给湮没了不是? 伊州城内的高昌军民们载歌载舞的欢迎宋军的到来,在他们的眼中,这些中原汉儿根本不是侵犯自己权益的敌人,而是维护自身权益的保障。 回鹘人本来就是李唐的附庸,现如今归入到赵宋的麾下,那也不过是回到了老家而已。 而伊州这么一破,高昌城就被暴漏在了宋人眼前了。 虽然高昌城在高昌回鹘疆域的中心地带,而伊州则是高昌回鹘的东大门,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当伊州‘告破’,宋军就能直捣高昌城而来了。 因为从高昌城到伊州之间的七八百地里,根本就没有第二座伊州那般规模的城市。 无论是鬼谷口避风驿,还是泽田寺、宝庄,那都只能算是小城小据点,而远称不上一座重镇。 毕勒哥接到伊州传来的文书后,气的破口大骂禄胜无耻,却也不想一想自己是不是也很没品。 而不管毕勒哥再怎么咒骂,宋军的马军先锋依旧会一日**近高昌城。 宝庄就是后世的鄯善。太平兴国六年(981),王延德出使高昌,从鬼谷口避风驿“凡八日至泽田寺。高昌闻使至,遣人来迎,次历地名宝庄”。 然后在眼下的时候,作为大军前锋的刘正彦却并没有见到高昌的迎奉大臣。不管是避风驿还是泽田寺,那都是军民自主发起的欢迎。 但是在宝庄,刘正彦却是连自主前来迎接的军民都没看到。 角号鸣响,绵延不绝,立在城头的密礼遏只见城外似出现了一片红潮,海水奔涌一样迫近来,刀甲寒光凛冽。 大队马兵眼看就要到达了宝庄城下。 这时,再怎么样迟钝,城内的军民和文武也骚动了起来。因为宝庄的城主密礼遏是高昌国内有名的排宋派。 密礼遏还能强行镇定,他在城头向外看,一片红色海洋,不仅仅是旗帜,连甲衣都鲜红鲜红。 远处密密麻麻都是红甲马兵,首尾相连,似叫人一眼望不到边。 前方一面面巨大的大旗,分外吸引注意。 “刘正彦!” 很多高昌文武都知道这么个人,知道他是大宋神将刘法的儿子,更清楚他是姚友仲的副手。 “嘶,那么多人马。这怕是有上万骑了吧?” 宋军的编制他们都已经知道,一面面的统制将旗,可不就有上万人马了么。 便是密礼遏最忠心的军官,看着下面,这时候也个个都面如土色。 宝庄总共才多少人啊? 那似乎最多时候也才两千兵。 现在明面上也还有两千兵,但实际上有一半能战敢战就不错了。 “主人,听闻消息,宋人的主力兵马还在后头呢。大批宋军和辎重还向伊州集结,他们可不仅仅是眼前一万,后面有五万,十万呢!” 密礼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千古艰难惟一死,何况这‘一死’还不止是他的一死了之,更有他的整个家族,甚至是所有的亲族。 株连九族这个成语,回鹘人虽然西迁了三百多年了,但很多人还都记着呢。 “城主,是战是和,还请您早下定夺啊!” “是啊,城主!那宋人可不信佛祖,照他们规矩,不降者洗之,让他们攻进城来,只怕要生灵涂炭啊!” 密礼遏咬紧着牙口不松,这不是他在倔强,而是他在气恼。因为刚刚他把目光扫向了不远处的兵将。 自己在宝庄坐镇多年了,城内的兵将都是他的人,本该更他一心一意的。可现在呢? 那一个个都瑟瑟发抖的是要干甚? 而刘正彦这儿呢,身边带着王德、牛皋、解元等一干猛将,薛广为辅,郭永为参军,看着不远处的宝庄城,脸上全都楼笑。 吊桥高悬,城门禁闭,城上士兵个个手持弓弩,一派剑拔弩张的姿态。 “呵呵,还真像那么回事,要是不抖就更好了……”旗帜下,薛广面带不屑的抬头望着远处的城楼,发出冷笑声。 “刘相公,我等是否立刻攻城?”王德寻问着。前锋军中猛将极多,他很想争个头游。 刘正彦淡淡的说着:“派人去叫阵,让密礼遏开城。” 他何曾把对面的高昌兵将放在眼里过? 第五百一十九章 下下之策 宝庄城内外,十数股浓烟升腾。 几处刀光剑影,喊杀连天,宋军已经洪水一样涌进了城去。 刘正彦“呸”的一声,说道:“本想那密礼遏还有三分胆,敢有抵抗,却不想连一击都撑不住,真是螳臂挡车。” 郭永在一旁听了这话,不由苦笑。 夫战,勇气也,现在宋军大势已成,谁会拼死抵抗? 城头的兵将能一直强撑着不主动开城纳降,那就已经很不错了。 话说到了现在,郭永他都不觉得宝庄这一战有必要打! 密礼遏强撑着不开城,怕也是觉得宋军不敢冒大不韪,真的开打。毕竟这影响是很恶劣的。 要知道,高昌权贵在内附一事上,大多数人是持积极的支持态度。 一切都和和美美其乐融融的不香么? 真要刀兵相见了,岂不是大煞风景? 如此,宝庄事件便能变成一种可以坐下来商谈的‘外交事件’。密礼遏最后再是低头认输,他输掉的牌面实际上也不大。 可刘正彦却不管不顾的立刻发兵,可以说是叫密礼遏顿时懵逼。那城头上做架子的兵将也立马全掉了马甲,一个个惊慌失措的,如何能够抵挡? 哪怕宋军根本就没有石砲等重型器械,甚至连登城梯都是很简单的长梯,但守军人心已乱,就只能表现的不堪一击。 高昌城王宫内。 毕勒哥脸色苍白,看着一份报告,良久,叹息声微不可闻:“已经到了这地步了嘛?” 只是一天的时间,当宋军在宝庄动武的消息传入高昌城里,那满城的贵族官员们就用自己的真实表现向毕勒哥表明了自己最真挚的态度——他们都是亲宋的。 这效果怕是刘正彦都不会想到。 他在宝庄城前毫不犹豫的坚定态度仿佛是一把利刃,叫高昌满城的贵人都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宋军用自己的坚定态度,表明了他们对高昌回鹘的安排。 ——一切都是不容置疑,也不容有异声的。 欢声笑语和和美美固然是很高,突然间的露刃也的确叫一部分高昌贵人感到不满,但是软中带硬的态度也叫更多的高昌人明白赵宋不容置疑的态度。 密礼遏的死,就是在告诉他们,大宋的意志不容违背。 想到这里,毕勒哥浑身禁不住一寒,双手都颤抖起来。 摆了摆手,毕勒哥先让侍从退下去,自己微眯着双眼思索起来。 一旁的亦都护和火赤哈儿也沉默着,对于刚刚得到的消息,他们虽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却也没想到局势会有这般的恶劣。 尤其是火赤哈儿心中更加复杂。 要知道,那日毕勒哥吐露真心的画面仿佛还就在眼前,可事实上却是大宋的兵马都已经杀到高昌了。更糟糕的是,高昌城内的达官显贵们也十分的不靠谱。 如此就显得,他是那般的可笑! 支持毕勒哥抗拒赵宋,还自诩一片赤胆忠心,现在的结果那真是叫他有种说不出的滑稽感。 赵宋的大军已打到了家门口,这不仅仅是军队的问题,还是大势和信心的问题。 几乎所有人都已失去了信心,甚至包括眼前的毕勒哥,因此战无斗志,不然就西域之广阔,多的是可供周旋的地方。 “陛下,宋人来势汹汹,不可不防啊。”斟酌了一下后,火赤哈儿率先开口,算是打破了沉默。 他觉得毕勒哥如果真下决心跟赵宋抗衡,那么现在收拾东西逃出高昌城也为时不晚。因为不管是王宫的宿卫,还是亦都护手下握着的那支人马,都还被毕勒哥把持着的。但问题就在于毕勒哥,他能下的这个决心么? 毕勒哥心烦意乱下,自不会做出断然决定,亦都护和火赤哈儿很快就告退出来。 但作为宫廷的总管,作为一个宦官,火赤哈儿是不会离开王宫的。 退回自己的房间里,火赤哈儿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将来感到担忧,人左右不过一死,他一个活了半百之念的宦官,还会怕死么? 忠诚于毕勒哥家族才是他心中最神圣的所在!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 火赤哈儿身为毕勒哥最是信任的人,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没人打他的注意呢? 第二日从睡梦中醒来,火赤哈儿就在外室见到了魏彦明。 此人是姚友仲留在高昌城的‘坐探’,与城内很多回鹘贵人关系交好,比如那已经失去的前任丞相马木刺。这个时候他能瞒过火赤哈儿的耳目进入宫廷,也不叫火赤哈儿惊奇。 只不过哪怕有这样的认知,在看到魏彦明的那一刻,火赤哈儿的心中却也是无限悲凉的。 高昌王宫竟然被一外臣进出自如,这说明宫廷宿卫之中必是有人背叛了毕勒哥。 而且那人地位还是很高! “见过火赤总管。”魏彦明是开封府人。曾任延安府通判,西宁州知州等职务。是一个胆识、手腕、智慧全都不缺的人。 那马木刺的突然病逝并没有叫他警惕,但宝庄一战的消息传入高昌后,毕勒哥的反应就由不得他不提起心思来了。 依他此时在高昌城内的能量,想要探明毕勒哥的言行,也不是不可能。 哪怕不能看的一丝一毫不差,却也能叫魏彦明瞧个大概。 在他眼中,毕勒哥显然是存在着犹疑的。不管是心中本就有不甘,还是被刘正彦的无情给吓到…… 虽然赵宋大军开进高昌城,指日可待,但毕勒哥作为高昌回鹘的大王,他的一举一动,还是能牵动很多高昌军民的心的。 魏彦明不敢有半点疏忽大意。 现在寻上火赤哈儿,就是为确保万无一失。 毕竟先丞相马木刺已经死了,火赤哈儿就是毕勒哥的第一心腹。 想要宽慰毕勒哥,魏彦明直接找上门去并非善策,经过火赤哈儿传话过去,才更妥当! “火赤总管,如今高昌与大宋,喀喇与大宋,孰强孰弱,一目了然。此乃根本也。大王与我大宋素来友善,不举现有之军马城池乖乖降宋以保全己身,保全家族,做那螳臂挡车之举,岂不是下下之策?” 第五百二十章 不肖子孙 双方强弱悬殊的实力对比是奠定一切的基础。 在这样一个大前提下,毕勒哥任何有背于大宋的行为都与艰难、困苦,步履维艰,甚至是身死族灭这些词儿划等号。 后果是如此的严重,那何不另换一条路呢? 高昌与大宋的关系很亲密,至少在表面上看是如此。自然的,毕勒哥这个高昌王就会受到大宋优待。哪怕这种优待更多表现在荣华富贵上,而不是实际权力上。 可这也总比完蛋大吉好吧? “大宋自驱除女真以来,国势日强。上下一心,军民齐志,兵威浩荡,无有可挡者!” “而大王之处境呢?不说高昌权贵之中多有亲宋之人,便也是上心同心协力,以高昌微薄之国力又能抵挡几时?”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岂不可笑?” “须知道大宋素来善待归化番王。大王若举国降宋,不仅可保全己身己家,便是后人,三五代内也无落魄之忧。比之身死族灭,这岂不是大善?” 魏彦明劝着眼前的火赤哈儿,一百个善良的想要叫对方明白劝说毕勒哥降宋是对毕勒哥的好。但在内心里却不由得想到了一句话: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这句话乃是赵官家说的,据说是在大军剿灭女真金国,收服了安东之后。 而现在呢? 东北被平,交州收复,剩下的可不就是西域了? 端的是分久必合啊。 不过,今天魏彦明是遇到对手了。任由他舌灿莲花,说的天花乱坠,火赤哈儿就是面如沉水,人就是不于表态! 这叫魏彦明很有种老鼠拉龟——无从下手的感觉。 不过东方不亮西方亮,这火赤哈儿很难搞定,但亦都护和毕勒哥父子却不是甚意志坚定的主儿。 历史上的毕勒哥,在耶律大石率军西征时候,半点不敢反抗,乖乖的把自己变成西辽附庸的同时,还向耶律大石献上了战马六百匹、骆驼一百头、羊三千只,并表示愿送质子孙。 可以说耶律大石没费一兵一卒就摆平了高昌回鹘。 而现在的毕勒哥之所以有心抗拒赵宋,这就跟历史上耶律大石第一次西征东喀喇失败,退兵叶密里的时候被毕勒哥落井下石,不仅没乖乖迎奉,反而是领兵迎头痛击,掩杀、追袭上百里,俘虏了耶律大石手下大将撒八、迪里、突迭等人一样。 毕勒哥面对外来的强势力量表现懦弱之余,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丝毫反抗的心思。 只不过是他没有‘找到’那个能令他鼓起勇气来反抗的‘时机’! 历史上耶律大石第一次西征的失败就是那个叫毕勒哥鼓起勇气的最佳时机,哪怕短短两年之后,他就又在耶律大石的兵锋威胁下乖乖选择了投降。但不管怎么说,毕勒哥也是努力了一把的。可如今的时空,哪个叫毕勒哥鼓舞起勇气来反抗的时机又在哪儿呢? 还有一点不容忽视,那就是在耶律大石手下的高昌回鹘,虽然丧失了独立地位,但好歹也有半独立的身份。毕勒哥和他的子子孙孙依旧把持着很大的权柄,不理解的可以参考一下晚清。 而在大宋治下的高昌回鹘呢? 毕勒哥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再接触权利的。大宋的体量也不是历史上的西辽可以相比的,把整个高昌回鹘吃干摸净,完全不在话下。 这也就更激发了毕勒哥的反抗之心。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毕勒哥真的有决心起兵么? 火赤哈儿一进寝宫,心情就变得有些复杂了。 因为他发现眼前的毕勒哥,哪里还有一点王者之风,一点从容之态? 双目通红,满脸疲倦,眉眼间带着烦躁,见到他进来才表情缓和了一些,可状态依旧不妙。 火赤哈儿在一旁当起了隐形人,毕勒哥也没有说话,空气中隐隐透着一股酒味,叫火赤哈儿都怀疑毕勒哥是不是一夜没睡,喝酒到天亮。 很快亦都护也来了。 “父亲。”他向着毕勒哥一拱手,咬牙说:“孩儿求父亲三思,留得根基,以谋后路。” “……”似乎是没有想到亦都护会说出这一番话,毕勒哥立时怔住了。 边上隐身的火赤哈儿更是连呼吸似都消失了。 “孽障,你这是要为父将这祖宗传下来的大好基业拱手让于赵宋不成?” 亦都护听了,尴尬的张了张嘴,虽早就准备好说辞,可到这时,作为一个儿子,那真的有些羞涩。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父亲,那宝庄一下,宋军距离高昌只剩咫尺之遥,怕是其先头锋锐就能杀到城下。而城内权贵又都是那般不堪,高昌城毫无指望。如此我高昌即便是广大,父亲又能退到何地呢?您真的能在沙漠戈壁中风餐露宿,忍饥挨饿,忍常人所不能忍,那孩儿就也认了,豁出这条命去,也配父亲厮杀到底。可你……” 不是亦都护信不过自家老爹,实在是毕勒哥不值得信任。 一个打出生的那一刻就享受着荣华富贵的人,一个在蜜糖里浸泡了四十年的人,怎么可能转眼就化身为赤军,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死呢? 毕勒哥他不是李继迁! 而且这边上也没第二个‘契丹’能叫中原的赵宋不舒服也必须忍受着。同时,高昌回鹘也没有那么多对赵宋不服不忿的豪族部落…… 总之一句话,毕勒哥没有成为李继迁第二的条件! ,李继迁族兄李继捧献地朝宋,宋太宗派使者要求将李继捧五服之内的宗族入质汴京。这时候李继迁才二十岁,留居银州,不愿降宋。乃与亲信张浦披麻戴孝,假称乳母亡故,外出下葬。实则将兵器藏在丧车与棺材内,出城之后出奔距离夏州三百里的地斤泽,联结党项豪族,抗宋自立。) “滚!”被自己的儿子看不起,毕勒哥自勃然大怒。 可是把亦都护赶出去后,他却颓然倒在地上,呵呵惨笑起来。 亦都护不愧是他的儿子,对他这个老子的认知就是深刻。他真的不是一个能吃苦耐劳,百折不挠而又锲而不舍的人啊。 “呜呜呜,列祖列宗,列祖列宗。” “后代子孙无能,后代子孙无能啊……”毕勒哥捶胸顿足,哭的好不上心。 第五百二十一章 一家人! “宋皇年少有为,心怀大志,一心想要重复汉唐雄风,再造不世伟业,西域绝不是他的终点。但西域又是汉人进军河中的起点,中原距离河中太遥远了……” 火赤哈儿不理会毕勒哥的无地自容和痛哭流涕,他已经知道了毕勒哥的选择,作为一个忠实的奴仆,他唯有遵从这个决定。 以此为前提,为出发点,这才是他开口的原因。因为他现在“安抚”毕勒哥,是为毕勒哥好。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千万别在对先前的权利流露出怀念。 “不管是为稳定西域,还是为了更好的用兵河中,宋皇对陛下唯有厚厚封赏,万没有过河拆桥之理。还望陛下安心,且勿胡思乱想。今日局面,正是赵宋千金买马骨之时啊。” 说罢就不再多言,告退离开。 殿内只有毕勒哥一人,他颓然的坐了下去,神情……,有些凄然。就像一个挨了顿打,被抢走了钱包的苦逼。 他所期望的那些,终究还是一场空吗? 时也,命也。 心中再多的不甘也是无奈。 他现在唯一怕的就是到了九泉之下,再无颜去见先祖父辈了。 毕勒哥孤坐许久,不知何时,一滴滴的泪水不经意里把衣襟都给打湿了。渐渐地,他也就平静了。 所有的不甘心似乎都被这些泪水给带走。 要说不降,拼死作战,只怕他药罗葛一族都受牵连全灭。 要是真因他一人,毁了药罗葛高昌一支的血脉传承,他岂不也是家族的罪人? 叹息一声,毕勒哥道一声‘也罢’,是彻底认命了。 …… 一个月后的清早。 清晨的风中还带着一丝凛冽的凉意,这是西域不同于中原的地方。哪怕是盛夏时候,火辣辣的太阳正在中天,只要待在阴凉地方,躲着太阳,燥热感就会迅速消褪。 高昌城外二十多里处,一支队伍正在数百护卫军兵的簇拥下向前行着。凉风吹着每个人的衣袍,这支黎明时候就上路的队伍赫然人人都裹着披风。 这正是宇文虚中所在的使团。 从上到下,从使臣到使团护卫,总数一百多人。一个个或衣衫整洁,或衣甲鲜亮。 他们距离高昌城只剩二十多里,今天必然会赶到的,甚至上午就能行到。 自然的就要用最光彩的形象来面对那里的每一个军民了。 天知道宇文虚中在收到刘正彦武力拿下宝庄城的消息时,他是多么的提心吊胆。唯恐西域除了预计之外的乱子。 幸好那毕勒哥是个乖觉的,当宋军先锋抵到高昌城的时候,人乖乖的打开城门,并且正式上表献土。 宇文虚中是真怕西域突发变故,那会给赵宋的整个西域战略造成严重的影响! 是的,赵宋兵多将广,钱粮丰富,不怕出乱子。 八万步骑摆不平西域,再发来十万,汴京也支撑的住。 可不怕事和不想多事并不矛盾。 “万幸,一切都顺顺当当!”宇文虚中不止一次在心里这样说道。 且随着他进入西域地界,随着他一点点逼近高昌城,心中的这种庆幸感就愈发高了。 从瓜州到高昌,中间一千多里远的道路,即便使团有兵马沿途护送,一根毛匪的毫毛都没见着,但沟通西域与河西走廊的道路上,那一支支往来的商队,就已经证明了道路上相当的安全的。 这都是毕勒哥的功劳啊! 要不是他‘大局为重’,没有被刘正彦给激怒,这西域安能如此“祥和”? 使团一行沿着大道,缓缓的向西而行,旗帜招展。 而距离城池十里开外的一座烽火台下,张中孚与张中彦兄弟引着数千军兵合着大批的高昌权贵,亦都护带头,都在烈日下静静地等候着使团一行人的到来。 宇文虚中可不只是使臣那么简单,他还是赵官家的心腹近臣——秘书监加成,宇文虚中是怎么也去不掉这顶帽子的。 对比使臣,这些高昌权贵们,更重视后者的身份。 他们现在还没有安全着陆呢,怎么能不好好巴结赵官家的心腹近臣呢。 城头上,也还有一群人站在那里等候,他们就是留守高昌的郭永、魏彦明,及麾下的关师古、李彦琦等将,还有陪同的毕勒哥! 后者宽袖长袍,已是一身汉服,双目平静,神情安定,一扫当初的颓废,更看不到半丝儿的怨气。 毕竟是个有脑子的人,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利益最大化。 表现出的模样可不就是魏彦明和随后到来的西征大军头首们愿意看到的样子么。 后者越高兴,对他就越有利。毕勒哥很清楚这一点。 不止在接下的时间里一而再的在魏彦明、郭永等人面前秀自己对中原的倾慕,更主动地学起了汉地的诗词。 回鹘就是契丹一族的前鉴模板,其上层社会的汉化程度也是很深。之所以进程比之契丹要逊色,赵构私下里且以为是因为回鹘与中原隔绝了一百多年,而契丹则在檀渊之盟后受赵宋影响很大。 使团终于来到了高昌城前。 所有人都下城相迎,叫毕勒哥心中安定的是,那宇文虚中对他的态度很是和气,没有半点傲慢! 汴京城里。 就在宇文虚中一行赶到高昌的时候,赵构这里也收到了毕勒哥递上来的献表。至于毕勒哥献土纳降的消息则早半个月前就已经传到他手中了。 针对其人及高昌诸多权贵的安置,朝堂上也早拿出了一个结论。 毕勒哥尽快进京安置,从此不再理会军政事务,赵构封其国公,世袭罔替,保证给之荣华富贵,亦都护则可以留在西域。毕竟后者刚刚内附,人心不稳,很需要有人立在那儿给大家来当个榜样。 高昌回鹘的大贵族们则是有两条处路,其一是推去朝廷封赏,留在西域,为都护府效力,日后少不得要上战场上走一遭;二是随毕勒哥入京,朝廷会把他们分散安置在四京之地,按地位高下,皆有封赏。 赵构不怕有许多的人留在西域恋栈不走,因为此时的高昌回鹘早就不是当年骁勇善战的回纥汗国了。 如果那些个达官显贵们人人还有上战场为自己为家族拼搏奋战的心劲,近百年里,高昌回鹘也不至于落魄到现在的样子了。 所以,选择第一条路的人肯定会有,可也肯定不会太多…… 这样就好的多了。 既能区分出高昌回鹘贵族的优劣,择其善者而用之,还能用他们来安定回鹘民众的心,那作用就跟亦都护一样。 最后就是可作用于东喀喇了。 二者即便信仰不一,可总归都是‘一家’啊! 第五百二十二章 影响 五千年来谁著史明末闽海王第五百二十二章影响毕勒哥归降赵宋,高昌城下没费一兵一卒,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能藏着掖着的秘密,消息一经传出来,很快传遍了整个西域,整个河中。 一些蛰伏于此的细作,纷纷将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回,其中自然有着西喀喇或是塞尔柱派来的人。 此时天色已经暗晦了下来。 西喀喇的王宫中,马黑木二世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处理国事。 作为一个半游牧半定居化的国家,作为一个权力结构还相当稳定的国家的君主,马黑木二世每日要处理的政务还是有不少的。如果他愿意一直辛勤操劳下去。 王宫内一队队巡逻的卫士接连不断,不久前才在塞尔柱人的支持下,通过暴力手段登上汗位的马黑木二世,可没那个胆量在没有卫士环绕的情况下安然入睡。 他父亲被他的舅舅给干掉了。 马黑木二世却一点都不敢埋怨自己的舅舅,因为他的舅舅是塞尔柱帝国的素丹,是整个河中最强大的君主。自幼就被他老娘一次次灌输着塞尔柱是多么伟大的马黑木,完全提不起半点反抗舅舅桑贾尔的心! 甚至他都不认同自己老爹穆罕默德·本·苏来曼的疯狂。 西喀喇多少年了都是塞尔柱人的附庸,自己老爸更是帝国素丹的妹夫,何必要再换一个主子呢? 做赵宋的附庸比作塞尔柱人的附庸更香么? 马黑木一百个不解。但这却并不耽搁事情暴漏后,桑贾尔毫不客气的干掉了自己的妹夫,然后推自己的外甥上位。 眼下的这座王宫中已经被狠狠清洗掉了一批宫人,保不准那个犄角旮旯里还能看到发黑的血迹呢。 但马黑木依旧不敢放松警惕,谁知道剩下的人中有没有他老爹的死忠,或是打算为血亲复仇的人? 马黑木的应对方式就是努力的去打理国事。 这样一能让他在短时间里就对整个西喀喇王朝熟悉之并掌控之,第二就是能树立起自己的好形象。 就连他那天神一般的舅舅都向他发来了赞赏,说自己没有看错人! 马黑木看到那书信的时候,整个人激动的都要gaocao了。 这时,从高昌传回的情报,由一个侍从送到了他的面前。 将情报递送上来,这侍从连忙退下。只留下马黑木二世看着手中情报,怒气暗升。 “毕勒哥竟真归降了赵宋!” “啪!” 情报被重重摔案几上,马黑木二世脸色铁青,深深的吸一口气,忍住对毕勒哥的口吐芬芳,全力转动自己的脑筋。 虽然早就料到,高昌回鹘落到中原王朝之手是早晚的事,可这样轻松的就被宋人得逞,时间如此短,局面如此平稳,还是让马黑木二世感到难受。 不过事到如今,再多的生气也无济于事,他更需要理清楚河中局势接下来的走向,他想清楚后果。 因为这样一来的高昌回鹘不仅不可能拖拉宋人的后腿,还反过来能成为宋人进军河中的一大助力。 一正一负,一加一减,那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马黑木冷静了下头脑,没有再怒火中烧,转而是生出了重重的忧虑。 宋人本就是一支极强大的力量,或者说汉人就是一支强大的力量。 虽然怛罗斯战役已经过去了小四百年,但李唐大军在天方世界遗留下的绝代风采,却还清晰的印刻在他的头脑中。 那是十倍于唐军的兵力,更有葛逻禄人这支叛徒做内应,阿拔斯的大军方才惨胜高仙芝的两万唐军,可即便如此,高仙芝也能带着几千残兵脱离战场。 当年,大唐安西军的战斗力震撼了整个天方! 因为艾布、齐亚德在怛罗斯一战里带领的天方大军,是以阿拔斯王朝的发源地呼罗珊之精兵为基础,聚合起的河中各国联军。 他们的战斗力就代表着天方世界的主力军战力。 但结果却是那般的惨痛! 十倍于敌人的大军,静待敌军长驱直入七百余里的以逸待劳,都还要在多日鏖战后依靠着葛逻禄人的临阵反戈,才能击败唐朝的安西军。 那简直就是在明说,如果双方大军公平较量,天方兵马根本就不是唐军的对手。 马黑木就不得不生出一个疑惑了,哪怕他再推崇塞尔柱帝国,他也不得不就“塞尔柱兵马能不能抵挡住宋军”这一问题产生疑虑。 这个问题可直接与西喀喇的生死存亡挂钩啊。 时隔将近四百年的光阴再度卷土重来的中原大军啊。一个刚刚扫荡了四邻之敌,国家富强,人心归附的王朝,一个解决了一切后患、隐患的强盛帝国派出的大军…… 他们与当年的李唐大军孰强孰弱呢? 毕竟倒在这支兵马铁蹄的人,有声名显赫的党项人和在河中都威名远扬的女真人啊。 那后者在短短几年里就覆灭了曾经不可一世的契丹大辽,现在威震河中的耶律大石都只是女真人的手下败将,釜底游魂…… 可就是这样强盛的一个新兴帝国,却被宋军那般轻易的就抹去了。 马黑木心中直升起一种不美好的预感。 以至于重重忧虑把他对毕勒哥的愤怒都压下去了。 好半响后,马黑木起身出了王宫,带着随从一路打马奔到了城外的军营。他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压着,都要喘不过气来了。这个时候只有军队,只有武力,才能缓解一些他心中的重压。 从军营再度回到王宫时候,马黑木心头的压力依旧没有见小,但他却看到了前路,看清了前行的方向! 接下来他的重心,会全放在稳定社会和恢复军队上来。前者能让他扎实根基,具体的做法就是放权给地方的伊克塔。 伊克塔是一种全天方通行的军事采邑制度。只是与同时代西欧的采邑制不同的是,伊克塔并不具有世袭性质。获得伊克塔的封建主有权向农民征收苛重的地租,但没有土地所有权,更不能世袭。 不过一切制度在诞生之初的时候,主宰者总是对之抱有太过于完美的期望。当时间走到这一刻,诞生了数百年的伊克塔制度的弊病已经暴露无疑。天方各国都有地方实力派将封土转化为世袭的情况在,而一旦这种事情发生,那么便就会形成大大小小的封建割据势力,他们甚至能与中央王朝分庭抗礼。 西喀喇自然也有这种情况在,而且情况还比较严重。 马黑木二世本来还不想妥协,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应该更灵活善变一些。这样一来,后果这么样且先不去说,只是现在,那必然能笼络一把人心。得到地方实力派的大力支持。 如此,他这次的登基就算再让人诟病,局面也是会稳定下来的! 然后就是恢复军队,尤其是直属于他的古拉姆近卫军和伊克塔重骑兵。 伊克塔重骑兵是所有天方王朝都要依赖的一支军事力量,要不然还要伊克塔制度干嘛? 而至于古拉姆近卫军,在喀喇汗王朝巅峰的时期那是一支打遍中亚无敌手的强军,在喀喇人消灭波斯萨曼王朝和南疆于阗国的过程中,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人数也从最初的2000人扩充到5000人,7000人,乃至十一世纪初期的15000人。 但伴随着东西喀喇的分裂,古拉姆近卫军也就风光不再了。 尤其是西喀喇人国势日衰,在臣服于塞尔柱人之后,直属于王室的古拉姆近卫军逐渐缩水到只剩三两千人。之前的一场政变,规模不大,但也总有些人被波及到。马黑木就很清楚,自己手下的近卫军已经连两千人都不到了。 增加,必须增加! 第五百二十三章 草原(上)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是如今的塞北大草原上很常见的一道美丽风景。 没有了征战,没有了厮杀,连部族间的冲突都消失不见,大草原上进入了多少年来都难得一见的祥和时期。这是草原游牧人的幸运,也是中原百姓的幸运! 因为现如今的草原之和平,与中原王朝多年的努力息息相关。 当和平真的降临在草原时,很多人都真切感触到了朝廷对草原各部族群们的影响力。 很深厚,真的很深厚! 因为现在的草原跟先前几年时的草原有太大的不同了。 当初辽金大战,双方对草原都有些忽略,哪怕女真人推平了契丹之后,也更多把注意力放在了中原,而对草原照旧忽略。 只要草原部落能‘安分守己’,他们就也睁只眼闭只眼了。 或许对女真人而言,草原各族间的厮杀战争,那反而是削弱草原各族的机会。 以至于那几年里,塞北大草原上各部族间互相杀伐掠夺,从漠南到漠北,绵延几千里都连绵不绝。 不过部落的首领贵族们日子不好过,那底层牧民的日子就更加朝不保夕。 他们不止要在战场上抵挡敌人,还要被上头的贵族更见沉重的压迫剥削。战争中消耗掉的可不止是人的生命,那更是整个部族的力量——比如战马,比如牲畜。 贵人还能吃饱肚子,但底层的牧民呢?真的是连填饱肚子都是奢望。 待进到冬季,再遭遇到大雪白灾,那几年都不知道有多少部落消失在了茫茫白雪之中…… 再想想现如今草原上各部落过的日子。 贵族们,一个个坐拥着豪华大帐,有酒、有肉、有茶,还有海里的大鱼,江南的果蔬粮米,哪怕那鱼肉是腌制或风干的,瓜果也只是果干,但这种奢侈,那是草原贵族们往上再数五百年也不曾有过的。 一些大部族的头领甚至还有从中原聘来的厨子,以及朝廷派来的医官! 这是何等的奢侈啊? 而普通的部落民众呢,吃的自然不如贵族头人,但吃饱穿暖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甚至还能隔三差五的改善一下生活。 他们出产的奶制品和角、筋、皮、风干肉干,还有羊毛羊绒,都能在贸易区里买上不俗的价格! 朝廷在多个草原与平原的交界处开设了贸易区,这可不同于之前的榷场,不管是卖家还是买家,双方的贸易自由性是完爆榷场的。 草原上根本不值钱的牛羊皮和兽皮,拿到贸易区都能换来不少的生活物资。 奶酪和羊毛羊绒的价格也是不菲。 没有部落自己搞毛纺,因为只一个的时候,他们就是想再跳反还跳得起来么? 这是超越时代的前瞻! 这是一个穿越者必然会有的眼光。 然而同一个时代的草原蛮子,任他们中人再是聪明,那也不会想到这一点的。 ‘和平’的生存环境还为大草原吸引来了佛和道。 赵构没有去压制佛教,因为他觉得佛教在大草原上的传播会比道教更加靠谱一些。毕竟是历史证明过这一点的。 哪怕这进入草原的佛教是以中原佛教为主,而密宗则只是其中的一小撮。 后者主要是来自契丹人和党项人的遗产。 赵构看它们虽然不耐烦,可也总不好叫人家肉体消失不是? 而且他很清楚原时空在大草原上盛行一时的佛教来自哪里! 赵构对汉传佛教在草原上的流传能否成功并不具有太大的信心。在汉传佛教里加上少许的密宗也无不可! 只不过此时的密宗又非是原时空满清时候的密宗,二者的差距差异还是非常大的,什么宁玛派、噶举派,赵构听都没有听过。 它们究竟能否在大草原上获得成功,赵构心里也是一点谱都没。 何况这当中还有道教插上来一脚。这些个神仙哥才是赵宋的国教啊。 林灵素的丰功伟绩了解一下,赵玄朗的身份大家也了解一下! 现在是一窝蜂的都往大草原杀来了,结果会如何呢?赵构不知道。 只是本着有枣无枣打上一杆子的心思,他还是促成了佛道两教的大规模北上。并且拨调出了一笔钱,为北上的和尚与道士们修筑了寺庙、道观。 第五百二十四章 草原(下) 这时候的草原上,每一个部落里都有着各自信奉的神,有着只属于自己这个部落的图腾。萨满教才是眼下草原上的霸主! 可惜,这萨满教从来就不是一个统一的信仰。依附于所在部落而存在的他们,看似占据了整个草原,实则就是一盘散沙样儿的乌合之众。 在佛道两路大军背靠大宋王朝,自呈集群规模的攻势之下,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漠南草原上的信仰话语权就被夺走了半数。不过萨满教到底根基深厚,民众基础强大,即便被一开始就打的溃不成军,可佛道在“正面战场”击溃萨满教容易,可却很难肃清敌人的游击队伍——想要在各部落中彻底的将之清除,那是一场要持续挺长一段时间的战争! 这种情况下,漠南各部的信仰就是佛道萨满大杂烩,无意中竟跟中原百姓有了异曲同工之妙。 中原百姓信奉的多是佛道两家,而且很大一部分人都是神佛一起膜拜的。 毕竟是人就免不了要遇到三灾八难生老病死,或是有着诸多不得满足不能为外人道的私欲,而以人力之能,又是极难达成那愿望的。 如此,拜神求佛自然就是一种选择了。 而至于一边拜着佛祖菩萨,一边敬着山神土地龙王爷,对于芸芸众生,凡夫俗子们言都是很正常的。很多百姓都笼统的将之称为‘神仙’,而根本不明白佛道在过去的时光中争斗的有多么厉害。 对他们来说,这段历史也的确不需要知道。他们只是本着一颗敬畏的心,各路神仙全都拜一拜,上什么山,打什么柴;进什么庙,念什么经罢了。 毕竟就中国的信仰历史来看,眼下的赵宋,那就是一个搁置彼此争斗,三教(儒道释)合流的时代。 也不是说从此之后儒道释三家再无大冲突,那是扯淡的。这种“合流”根本不能掩饰它们彼此之间的排斥和斗争,只是三者‘融合’的大气候已经形成,彼此间都已经明确了自我的社会定位。 比如说佛教的彻底汉化。(这里就不得不称赞一声林灵素牛逼了,观音大士,罗汉尊者,都是人老林给光头们起的名。) 以至于等到几百年后,中国人玩佛道大合流,把玉皇大帝跟释迦摩尼供奉一处,都半点不稀罕僻见。 而现在草原之民与中原百姓在对待信仰这方面,可不就异曲同工了么。 大家都是一路货色,啥神仙都拜! 所以,不管是不是有人心中义愤不满,横竖漠南的大草原上已经是庙宇道观林立,香火不断。 这些和尚道士的背后有中原朝堂的力量支持,在进入草原之初,那就处在一个很超然的地位。 而接下来争夺信徒,佛道或是施药诊治,救苦救难,或是玩耍一些‘神异’手段,然后就是吹嘘侃侃讲故事,两家人那可都是真正的行家里手,是千百年光阴中积攒下的底蕴。 捉神弄鬼,降魔除咒,套路都是一套一套的,那里是萨满教那些不开化的野人能比的? 以至于一进入某部落,就很快便能打开‘市场’,而至于能笼络到一些忠诚信众,就是必然了。 比如赵宋在河套北地新建的一座叫‘九原’的城市里,那城中的佛庙道观,就好不兴旺。 九原城的位置并无啥个神异,在契丹人统治这片土地的时候,这里根本就没有城池。 就算是赵构把九原当做包头来看待,他也不可能立马就把之变作一个经济繁荣的区域经济重心城池。这里乍然一看,人都会以为赵宋看重的更多是地利。 北近阴山,南濒黄河,西接戈壁,东联大同。 独特的地理优势使得九原城在地理地形上有着对抗北方游牧民族南下的巨大价值。 掌控此地,依靠着河套平原之利,屯驻一支大军,就能震慑阴山南北。 一旦有草原有变,战事暴起,这里的兵马在很短时间里就能跨越阴山,直入漠南腹地。 如此,九原城内光兵马就囤聚了近万人。以至于到现在,这城内外的百姓(移民)比之军兵也多不出几个来。 当然了,除了移民和驻军之外,这里还有很多的草原来客,因为九原城是诸多赵宋新开辟的贸易地之一。那城外的贸易区,占地之大比之九原城也只大不小,每日里都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而这些个在贸易区里进进出出的草原之民,那几乎大半的人都已然拜倒在佛道的膝盖之下。 原因很简单,他们跟汉人商户的接触最多,受影响最大! 加之能‘走’出部族的人,本就是部落的高层或是高层的随扈,前者更容易开化,他们脑子多灵活,知道该怎么“表演”才能与赵宋把关系走的更近。 而他们的那些随扈们,则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九原城南就建着一座道观。 规模不大,把前庭后院都算上去,也不过是个三进的宅子。厢房十几间,道士道童七八个,放在中原这绝对是一个小道观。 院落用料也很简单,内里不少门窗都是原木,而未刷着漆。 可这并不意外着道人们的小日子就过的清苦。 事实上,他们非但不清苦,小日子活的比九原城的驻军们都要滋润。 每到初一十五,每到三清圣诞、祖师圣诞这些节日,都有大把的善男信女捧着各种的香火钱送过来。 那当中价值高昂的如成群的牛羊或草原上的骏马,低廉者若毛毡与羊皮。 但不管价高价低,一切在乘以某个相当巨大的积数之后,那都会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不要说是七八个道士道童,观主就是把手下的“兵”扩大十倍,那也是能轻松承受的。 谁叫九原城是个贸易地呢? 他们的香火不旺盛都没道理。 那些前来上香拜神的草原之民,很多还是部落的贵人,常常络绎不绝而来不说,不少人可是真虔诚。 原因就这道观的观主,乃是一个装神弄鬼的好手。 在初来乍到时,抢在竞争对手的前面——大光头,表演了一招“香烛自燃”的好戏,一下子就蒙来了不少草原信徒,就连九原城内的军民都有不少人把之敬畏。 但事实呢?这不过是佛道两家糊弄人的江湖把戏罢了。 什么香烛自燃,什么白纸血印,还有手下油锅、神仙赐福等等,那只是个套路。 可就是这些装神弄鬼的鬼把戏,却在佛道传法弘法的过程中立下了大功,也给了赵构一意外之喜! 这要是能在信仰上对草原之民予以同化,那就太美了! 。 第五百二十五章 锦衣卫 秋天来的很快,眨眼又是一年中秋。 汴京的气候已经转凉,本来还是秋高气爽的日子,可前几日的一场连绵秋雨袭来,本来挺暖和的气候一下子就阴冷起来。不过阴冷的气候却半点也没有影响到此刻的汴京城的热闹,熙熙攘攘的人流来往着,一如往日,唯一的细微区别就是路上行人中,那些宽衣博袖之人仿佛更多了。 “肉馒头,皮薄馅大又鲜又烫的肉馒头嘞!” “炊饼,炊饼,又白又大的王家炊饼……” 汴京城外的四关,天刚蒙蒙亮,就有着挑着早食担子,走街串巷的商贩吆喝着。 拿两肉馒头或是炊饼,再来碗辣汤或是豆腐脑,这就是汴京城内很多晨起之人的早餐! “朱老头,老规矩啊。快点端上,俺门还赶着进城。” 几骑快马停到了老朱家的店前,为首一人翻下马背,熟练的点起了饭食。 汤锅前的朱老头一看来人脸上就堆起了笑,“呦,是张总旗,可有阵子没见着您了!” 来人一行都穿着常服,店内的食客本没有在意。东京四关的早餐店,别说有人骑马来吃,就是坐着马车的员外老爷也屡见不鲜。 但这些人一听到店老板口中道出‘总旗’两字,一个个却立刻就变了颜色。这是锦衣卫大爷们的专用称呼啊。 小旗、总旗、百户、千户,这是锦衣卫独有的官职。 “出了趟差,总算是回来了。”总旗的语气中似有一股别样的味道。 “俺怎么还闻到羊肉的味儿了。店家,你这儿是不还有肉饼子,有的话也拿几个来!俺家老总可大气着呢!” “就是。老总不要太小气。这趟差事事了,您可就前程似锦了。还在乎这点小钱?” 张姓总旗脸上的那丝恍惚消失不见了,乐呵呵的听着手下人看似打趣的恭维,眼睛里神光奕奕! 可不是么,这次回去交差,自己绝对能升百户! 谁能想到只是一趟例行公事,自己竟然得到了那般的大机缘? 一步跨上百户的位置,对于他来说那是质的飞跃。 朱老头端着木头食盘过来,正在桌上摆放着,耳朵里把话听了个亲切,却一个字也不去凑热闹。那不是他能凑的话茬子,人家也不需要他凑。 只回答肉饼子:“这位客官,小老儿这里的肉饼子可是南门外一绝!保管你这回吃了还想着下遭!” 说罢人就笑呵呵的退下去了。 一切都跟寻常的小店没半点的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饭后张总旗拉着一手下去了后院撒泡尿,等出来的时候,口袋里已经多出了一个小本本。 “老总,属下有些意外……”那人有些懵逼的说着。锦衣卫的耳目不都在七十二家正店,或出了名的瓦肆勾栏么,什么时候连这城外的早点店都成了锦衣卫的眼线了? “上头的是上头,这是咱自己的。”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甭管是什么人,你能把他笼络来,为你所用,那就是你的本事!” 把早点店发展为眼线怎么啦,这也是本事。总旗一点也不觉得丢人! 早点店再不如酒店瓦肆好用,那也比没有来的强! “再说了做我们这行,那什么身份不能办?保不准乞丐都要装一装,凭甚干不起那老朱头?” “……属下知道了!” 张姓总旗这次归来必然是要升职的,那与朱家的联系,就被他委派给了这个心腹手下了。 等城门打开,一行人亮出腰牌,第一时间进入了城去。到了锦衣卫镇抚司,经过几次验看,张姓总旗见到了直属千户,将怀中的调查结果奉上。 人在签押房里足足待了半个时辰,然后被那千户带着直来见都指挥使。锦衣卫的都指挥使不是别人,正是韩公裔,别看他还挂着秘书监里的职务。 “张百户,听闻这次您在外可出了大彩了,究竟是甚样的大案子?竟如此骇人!” 张总旗从铨叙厅里出来后就已是张百户了,消息是飞一样传遍了整个镇抚司,不知叫多少人骇然。 不是因为升官了,而是因为这厮的官竟然升的这般干净利索!都指挥使亲自签字,这真太罕见了。 百户这官并不大,可在锦衣卫,这已经是步入中层了。因为锦衣卫里,不是说你是千户,手下就一定有十个百户的。尤其是镇抚司直属,一个千户手下能有两三个百户都是极其难得,那凡在职的百户,都是有真本事,立下过真功勋的。 一个接一个,全都是来寻他探问消息的,然而如此大事,上头不先出声,他又哪敢开口? 再说,不看那都指挥使都已经进宫了么?大家还一个个的急什么急? 事实上韩公裔还是在内部商量了一阵子后进宫向赵构禀报的。 他心里也很不舒服,因为这事儿说白了,还是他们锦衣卫的失职。京东东路的地方官竟然敢在军功田的划分上做手脚,这可是新皇上位后开天辟地的头一遭,更是锦衣卫的失职。 因为军功田固然是兵部起头,地方官府承办,但负责盯梢的却是锦衣卫。 锦衣卫的性质就表明了他们的职责——那就是朝廷放在地方上的耳目,那就是朝廷对地方的盯梢。 结果这件事却是锦衣卫跟地方官员同流合污了。 要不是这人眼睛亮,在例行公事一样的巡查中看出了一点不对,人后揪着尾巴查了下去,终究是掀开了遮掩。等其他官儿踢爆这件事,他们锦衣卫的脸面就丢大了。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现今各路都设下了千户所,整个锦衣卫上下人员没有五千也有三千,想要彻查谈何容易?况且这事儿一经爆开,那些个败类如何会不惊醒?怕就是查的再精细,也还是会有漏网之鱼。更别说我辈担负重任,这一经对内查办,人人自危……,岂不耽搁大事?”沉默了片刻,到会的一个副千户打破了僵局。 说的绝对是大实话,但它不解决问题啊。 再林子大了之啥鸟都有,这也不是锦衣卫跟地方官同流合污的理由啊。 “唉。话是这么说。但你们呐,休要忘了皇城司。” 韩公裔自从得到了消息后心里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如果官家怒气未消,或是要趁机清肃锦衣卫,拿皇城司来查,届时锦衣卫出了多少败类且不提,只说这脸皮,他就无地自容! 第五百二十六章 士林 而撇开锦衣卫内发生的这一幕,此时的汴河上,一艘客船正缓缓的驶入东水门。 阴冷的天气并不能叫汴河减色,两岸林木滴翠,人口稠密;河上船只往来,首尾相接。 虽然辰时还未过,但这座庞大的城市已经热闹非凡,迸发无尽繁荣。 汴河作为漕运四渠之一,为汴京最为重要的输血动脉之一,河面上可不是商船云集? 或纤夫牵拉,或船夫摇橹,有满载货物,逆流而上的,也有靠岸停泊,正紧张地卸货的。 这幅热闹非凡的场景,对于本地百姓而言已经是司空见惯,但对于不少初来乍到的人来,却是那么的令人神怡。 章台勾栏里,歌妓悠扬的歌声已经飘荡于河面,哪怕现在还是上午! 可这就是大东京的繁华,这个时代的地球绝对的no·1。 “常兄,张兄,这一路行来,两岸风光瑰丽,帝都繁华更是使人沉醉。可怜小弟出身江南,虽然早就听闻帝都胜景,但见惯了苏杭繁华,自以为那便是人间极致。不曾想,却是小弟自不量力了。” “岂止是江兄一人,小弟何尝不是这般?”张新民落落大方的说“古人云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新民这里却是观淮安而小淮南,登楚州而小东京。” “未到东京,不知天下繁华竟至于斯。待我等于太学交了勘合,定要好好的在城中转上一转!” 三人都是官宦子弟,又是同一届考入太学的太学生,父祖辈还皆有人名列‘元祐党人碑’上,如今竟然陆续上得同一艘客船,可以说再有缘不过了。 “哈哈,这是自然,否则岂不是辜负了这一番盛世美景?” 旁边乘船的船夫把这些话听在耳中,面上笑而不语。如此的对话,这些年里他听得太多了。 站船头的几个人,年纪都不大,都穿着青色长衫,还都长的眉清目秀,身上有着一股书卷之气。看模样,显然就是来太学的学子! 八月里了,可不就是太学开学的日子? 这可都是未来的官老爷。 自从朝廷科举改制,不仅更改了科举内容,将算术、司法添入,还一举将这两块的重要性推到了仅次策论的地步,而让经义、诗赋沦为了只能锦上添花的点缀。 可以说是科举制度诞生以来的一颠覆性变动! 而除了科考内容上的变动外,朝廷还新增了举人科与秀才科。 二者分别对应州县和路一级行政单位的大小吏员。不能跟进士科相比,但也算是官吏合流后对地方官府缺漏的一记补充。 同时太学与国子监等机构,最为国家最高学府,其生员除萌补之外,最大的来源就是各路举子。那些不愿意以‘举人’身份入仕,年龄又在二十五岁以下的,都可以报考太学或国子监等。 在三十岁之前,他们或许能考中进士,或者是通过不错的学习成绩,被直接推荐到中央各部门实习,那是只要能通过三个月的考核期,那就能留下的。 同样是从九品的芝麻官,或是同样当个文员小吏,是在乡镇里打滚,还是在中央六部各司混迹好呢? 答案不问可知。 所以,太学、国子监等国字号学府的考核,那也是很严格的。 赵构可不想看到手底下的官儿,全都一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蠢模样,他在推出举人、秀才之前,先就改动了太学、国子监等高级学府的课程。从地方上寻来了很多几年老吏,还有一些能臣,减少了四书五经,增加了文政、数学、工程、司法、农桑等科目,其中文政一科就附带了祀神、制书榜文、吏典、印信衙门、狱囚、起灭词讼、田粮、仓库、会计粮储、各色课程、鱼湖、金银场、窑冶、盐场、系官房屋、书生员数、耆宿、官户、境内儒者、好闲不务生理、犯法民户等31项为官到任须知常识,外加体育。 如果是凭着真才实学进的学府,之后几年里只要不被汴京城的花花世界迷昏了眼,荒废学业,那三十岁之前肯定会有一个不错的出路的。而要是真出几个混到了三十岁都还没有着落的人,这也是那些国字号们的耻辱不是? 话说赵构现如今在赵宋士林中的名声是毁誉参半,但总比一开始时的独夫国贼要好很多。 这好转的一部分名声,不可否认,大宋现如今的赫赫战功占据了不小的比例,而赵构接着推出的举人和秀才功名,也多少起到一些作用。 哪怕他改革了科举后,诗赋经艺就彻底的退居二线了,但策论还在不是?而且是比重最大的。 加之举人、秀才只要考中就能进官府做公,哪怕地位要低一些,可官吏合流之后,最低级的秀才也一样有位列封疆的哪一天不是么? 不说别的,就说那李若虚,这人是靖康名臣李若水的二哥。 历史上的李若水靖康二年不屈被杀,可这个时空的李若水至今还活的好好地呢。 只是人比较那啥,跟着赵桓一路跑去了江南,很是看不上赵构抢夺兄位的德性。现在也依旧在赵桓的王府里做知客。 但李若虚却不一样,早早上了赵构的船。从赵构起兵之处就在军需转运上做事,至今不过五年时间,就已经是京西南路的转运副使了。 这人资格老,身份特殊,赵构觉得提拔这人很有代表意义。至少能说明他的胸怀是开阔的,是不会主动寻某批人的家属的麻烦的。 而且李若虚虽不工文章,先前就一直在家料理庶务,却不是笨蛋。 那肚子里固然没有锦绣文章,可为人小心谨慎,认真负责,对数字有颇为敏感,就正是物资转运这方面的人才。 加上赵构这几年的大力培育——并不是没根由的一味提拔李若虚,而是有机会的时候第一个想到他。给他提供足够多的机会叫他立功!这李若虚只要自己能撑的起来,自然短时间里就能崛起了,就跟历史上雍老四一朝的李卫一样。 上面有人亲睐你,简在帝心,那首先就不用担忧功劳被别人抢走了;其次就又不需要担心没有施展能耐的机会。 那只要有立功的机会,第一个被派上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所以,不过是五年间,如今李若虚已经是一路转运副使,成为了吏转官的代表人物。 说一声“名满天下”,那是一点也不虚! 赵构这也是给天下读书人寻找了更多的就业岗位不是? 这些人现在所能发出的声音固然没有一些大儒名士来的洪亮,但也不能小觑?而且潜力深厚,未来有无限可能! 可以说,赵构虽然把士林开罪的不轻,把自己的声望降到了有史来的最低点。 但握着实权的他,先天上就有着士林所不能比及的优势,他是主宰天下的皇帝。 那就像是9012年握着渠道的王者,任你的产品再牛逼哄哄,也要在王者面前低下头。 赵构现在还把王者升格成了皇帝,你们愿意从我规矩的,朕就带你玩,不愿意的就都滚得远远地。 所以,官面上的声音会越发的向他的意志靠拢,而许许多多把当官作为目标的读书人也会用实际操作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而当官面上的声音形成了大一统之后,民间(士林)的声音就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今后,士林中反对派的力量会越来越弱,他们的声音也会越来越低。如果赵构能再活三五十年,他绝对能看到反对声在士林中销声匿迹的那一天。 因为在华夏,不能做官不能出头的“读书人”是没有未来的! 时间会迅速的将‘顽固派’们淘汰掉,赵构看似把自己扔进了谷地,却也很神奇的把自己置在了一个只会升不会降的位置! 。 第五百二十七章 他还需要学习 皇宫大内。 就见得赵构来回踱步,虽是一个字不发,但殿内自有一股沉重的气息压得韩公裔喘不过气来。 直到一声‘混账!’从赵构嘴中咆哮而出,韩公裔才觉得心头轻快了一些。 发怒好,发怒了,那情绪就宣泄了,就也不恼不怒了。 赵构终于坐回了龙椅,但他心口不痛快,一股憋闷叫他整个人都烦躁的不行。 “哗啦”案几上摆放的一些器具,包括纸墨笔砚,都被他一下子扫到了地上。 金银器具落到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十分刺耳。 可这种发泄除了叫殿内的宦官宫女下的匍匐在地,于赵构本人看来,却更多是自己无能无力的表现! 因为这件事上他面对的是传统伦理纲常,这是一个比泰山都高都重的阴影,压得他喘气都难。 男人战死,家中只剩下孤儿寡母和一个老婆婆,这宗族可不就能伸出手来了么,连孩子的舅家都想着要来拉扯一把。上上下下都想着赚好处,若不是这,地方官便是想要在军功田上动手脚,那也困难不是? 就是因为宗族、妻族全都巴望着阵亡将士留下的好处,这才与地方官府串通一气,上下其手。 好好的良田变成了中田、下田,好好地水田变成了旱田! 甚至有几户人家中还多出了个娃娃!美其名曰:遗腹子! 简直是肆无忌惮! 区区一个州五县,这一年多时间里就有大小七八十名阵亡官兵的遗属安置出了差错,涉及土地多达上万亩。 赵构直恨不得能大开杀戒! 他在21世纪,就听过一句叫人很不是滋味的话,“英雄流血又流泪!” 那一些事儿叫人看了简直会气炸肚皮。 可当时他只是一小民,再气闷也只能心里头骂一骂,最多是在网上当一回键盘侠。 自从穿越了之后,他就再没受过这等鸟气。 手下的军兵待遇和阵亡、伤残官兵的安置,那都是一等一的丰厚与用心。 虽然从没说出来,虽然禀的只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也未尝没有“不要叫英雄流血又流泪”的念想! 可现在,这是什么? 打脸啊! 韩公裔突遇这雷霆之怒,虽然没被吓的立刻匍匐,可也心里噗通噗通的。定了一定神,才咬牙拜道:“还请陛下降罪!” 这似乎是他这些年里第一次看到赵构如此大发雷霆。一时间都顾不得再去惦记皇城司了。 赵构盛怒来的快,冷静的也快,对着韩公裔说着:“这不关你的事……” 咦,不对。这怎么就不关韩公裔的事儿了?但他的责任并不大。 稍微了停顿了下,接着说:“起身吧,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 赵构现在恼怒的是如今世道的那种传统理念。 在眼下这年头,家中顶梁柱去了,那边上叔伯宗亲的插手家事,简直是太正常了。而要是连个血亲叔伯都没有,如那几家被过养了继子的,可不就是家里孤儿寡母的不济事,在宗族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而被宗族强行喂翔的么。 那在后世人眼中,这是被他人籍着亲戚的名头,明火执仗的欺负了去。可在眼下时空,这却是一种挺正常的事情。 外人听闻了,哪怕觉得事情办得过分,宗族太过刻薄了,却也会有许多人觉得宗族有“权”这么做! 赵构现在恼火的就是这个‘权’字! 哪怕现在的宗族族权还远没有发展到鼎盛时期,但经过赵宋百多年的纵容,有宋一朝,宗族族权的根基却是给打的很坚实。 因为族权的权威竖立联系的不止是伦理纲常,更有儒家经典所述的‘尊尊’和‘亲亲’。这两点准则可是宗族伦理的核心内容。 赵构现在派官下乡,目的就是遏制宗族,加深官府对整个社会的掌控。 但时间到底还短暂! 至于锦衣卫与地方官同流合污的事儿,这个他太容易接受了。吏治问题是个大问题,是个需要很长时间也不能解决的大问题。 赵构对吏治腐败还是有接受能力的! 这东西是千古大难题,根本没法解。 “不过,办差了事儿,该罚还是要罚的。” “朕对锦衣卫即以厚望,此番竟然是尔辈与那赃官合流,太失朕望!” 这时候,几个太监宫女已经爬跪在地上悄无声息的收拾起来了。 “曾择!去着皇城司,校检各处锦衣卫千户所。” “韩卿。” “臣在。” “尔归去后,亦要择机自查,束身自好。” “这等黑了心肠之人,也能为国干城,真死不足惜!” 韩公裔心中发苦,自己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可面上却忙一百个答应, 远处秘书监的值班近侍,人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头颅微低不敢多言。 见韩公裔起身退去,赵构这才又对赵鼎说道:“那些官员个个该死!这样重大的事上也敢弄鬼。” 这是在挖赵构墙角。如果普天下的官儿都这般做了,赵构还如何收拢军心? “此案所及官民,一应人贩着内阁议处。” 赵构气恼时都想立刻就下狠手的,但那阵过去之后,他觉得还是交由内阁议处的好。 最近几个月,他正一点点放大内阁手中的权利。 这跟他的‘将来’有一定关系,但也跟宗泽就要告老了息息相关。 “陛下且息雷霆之怒,气大伤身,太不合宜。” 赵鼎之前全程聆听了事情经过,知道这个不算大事,可也不是一件小事的事儿,让赵构真的动怒了。 就跟韩公裔没见过赵构勃然大怒的样子一样,赵鼎的记忆里也半点没有这方面的印象。 这也可见赵构有多气!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所……” 不知道怎么的,赵构此时此刻心中忽的文艺起来。一句非常熟悉非常有逼格的话在他脑海里荡漾。 嗯,挺符合他心境的。 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穿越生涯不会在赵老九这里就停止的,今后的岁月还长着呢,他需要在’漫长’的皇帝生涯中逐渐的去学会当一个更加成功的皇帝。 如今日的事情,他日后还会碰到许多,但如何去解决这个或这样的问题呢? 他还需要学习! 第五百二十八章 高丽之乱 内阁一干大臣对于这种事很有些……,漫不经心。 因为聪明如他们,已经在第一时间就洞悉了一切! 锦衣卫犯错了,可他们乃帝王的心腹爪牙,如今的赵官家多精明啊,怎么可能自减爪牙呢? 所以,这事儿在内阁这边实则就是一件简简单单的‘贪污案’! 上万亩土地,数量是大了一点,影响也恶劣了一些,但也就那么回事。 大宋那么多的官儿,每年要生出的贪污案件不要太多了,眼下特殊也就特殊在军烈遗属!他们这些内阁大佬才没心情去多费精神呢。有这个精力他们好好想想不久后高丽使团进京事宜,不更香? “将士们为国捐躯,身后事却这般难堪,孤儿寡母受尽欺负,传扬去了岂不叫军伍官兵心寒?那一干人犯端的不为人子。依老夫看,便就罪加一等处置,如何?” 既然皇帝对军伍很上心,刑部尚书觉得就从严处置好了。也算卖兵部一个好! “就这样一个结果?”拿到内阁的处理意见后,赵构颇有些不满意。 但他也知道内阁的处理没什么毛病。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下狠手了。 扣除掉尊尊和亲亲,把宗族里乱伸手不要脸的人犯统一按“陌生人”来处理,只这么一点就叫赵构说不出二话。 但他心里终究是有不平,因为受害者是军属啊,还是军烈遗属。这他么能一样么?能是一个罪加一等就能糊弄过去的么? “传朕口谕,一应人犯,三代不得入仕!” “再告喻天下,今后任何人胆敢在抚恤事宜上动手脚,都要从严从重处置。三代不得入仕,休管是什么人。” 赵构没有把内阁的决议推翻,只是给另加了一条。 然后他又叫人通知内阁一声:“高丽使臣不日就将抵京。”那该怎么面对高丽国,诸大臣是不是也该拿出一个决断了? 毕竟打赵宋北驱女真后,高丽就重新回到了“正确的道路”上来。 而等到宋军彻底剿灭了女真之后,高丽对宋的态度就更是谦恭了,哪怕双方因为大批女真人逃入高丽境内的问题而产生了不少纠纷。高丽上下对赵宋也一如既往的恭顺。 以高丽王王楷为首的高丽君臣,那是不惜一切代价的讨好中原,以便叫中原寻不到发难的借口,以达到保持自我独立性的目的。甚至高丽君臣这两年里,都悄悄的与日本做下了不少暗地的勾当。 锦衣卫虽然没有掉以轻心,可中外有别,在对高丽高层权贵的渗透上还是有些力所不及,那高丽与日本之间的勾当,很多消息至今都还是个秘密! 但是,新近爆发的僧人妙清之乱,却仿佛是老天爷的襄助,叫赵构有种正瞌睡呢递来枕头的感觉。 哪怕西域正在开战,赵构也依旧有心情在高丽插上一脚。 这消息在半个多月前被送到汴京,真的是出乎他的意料。区区一个僧侣,竟然混成了西京(平壤)两班贵族在高丽朝堂上的代理人,还能极大的影响到高丽王,真很匪夷所思啊。 而且西京的两班贵族在高丽王(王楷)否定了迁都西京的决议之后,竟然真的敢扯旗造反,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向开城进兵,而且吸纳了不少女真残余的西京军兵锋甚利! 这些消息传到赵构耳朵里的时候,他都怀疑这是不自己在做梦? 原本限于王楷的“苟且”战术,他都已经把高丽往后放置了,却不想机会猛然就来到了他跟前! 哪怕眼下还不是大军出动劝王楷内附的大好时机,但这个好时机,明显它已经出现了。 西京两班贵族的实力,本来是远不如开京的,哪怕之前两年开京刚刚经过了一场大乱。高丽王从谋算自己的外公兼岳丈李资谦不成,被囚禁在李氏祖居重兴宅西院,到他离间李资谦、拓俊京两人关系。 拓俊京是高丽名将,是李资谦的儿女亲家和在军方的根基。 拓俊京这么一被王楷拉拢,李资谦变生肘腋,完全猝不及防,整个政治集团上上下下被一网成擒。 但拓俊京这个二五仔也没落得好下场,狡兔死走狗烹,全族被王楷流放。 至此,王楷是彻底掌控了高丽的军政大权。 然而因为李资谦之乱时候,开京的两班贵族对他的支持力度不够强大,王楷对开京政治集团也多有埋怨。或者说他是为了抑制开京的两班贵族集团,有意无意的便宠信起了和尚妙清来。后者背后的西京两班集团因为一些女真残留兵力的纳入,实力有很大增长。 妙清呢,就也借口当年李资谦乱时,拓俊京带兵入宫火烧了高丽王宫为由,蛊惑王楷迁都西京,意图很简单,那就是用自己背后的西京政治集团来取代开京的两班政治集团。甚至还几次抨击开京的地势不利于防守,因为开京城距离海上太近了。而这般的危害要不要考虑,那就不问可知了。 高丽人不是记忆七秒的金鱼,他们现在肯定不会忘记当年刘子羽带领的那支海上大军。 所以,蛊惑王楷迁都,那还真不是一点根据都没有的。 这就是高丽国内斗争迭起的最主要原因。 只是王楷最终并没迁都西京,或许他一度生出了那么点念头,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开京。这也从根本上表明开城的两班权贵依旧是高丽朝堂的掌控者这一事实! 对于妙清等人言,这当然不是好事。 政治不是请客吃饭,那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 在如此大势之下,妙清等西京集团的首脑,他们的政治生命就已经结束了。要是就此放弃,彻底‘归隐’,局面倒也并不一定要流血死人。 但他们没有放弃! 现在妙清、赵匡、柳旵等人悍然举旗造反,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对开京进兵。 这些人手中多出了一张叫“女真”的王牌,哪怕从势力上瞧,依旧不是经过了李资谦之乱的开京朝廷的对手,但实际效果却是正相反。 到现在为止,高丽的内战已经有了初步结果,双方大军已在厮杀,那为数并不太多的女真兵,为西军先锋,每战争先,锐不可当。 金富轼为元帅的开京兵,战阵厮杀上根本就不是对手,几番对阵皆损兵折将。 据内线透出的消息,那金富辙(金富轼亲弟)带领的高丽使团,最初来朝见的用意,只是试探大宋的举动。 他们也清楚赵宋现正用兵西域,如今自己国内也开始了内战,本来是极危险的时刻,可因为西域战事他们又觉得自己至少还是有些安全保障的。 熟料开京的大军与西军一交锋,就大大的落入了下风处。这叫开京城一干贵人都意想不到的。 因为金富轼手下的兵马明明比西京多出不少的。 开京的头头脑脑们都以为能马到成功呢。 一下子翻了船,自己心中的把握落了空,那可不就立马感觉到危机感了么。 金富辙就又接到了命令,叫他在试探大宋心意之余,就其国内战事,向赵宋求援。 不用多少兵,只需要一支水军,从鸭绿江北上,袭击西京军的后方即可! 第五百二十九章 使节 金富辙是金富轼的亲弟弟,其父金觐精通汉学,能诗善赋。出使赵宋时候,对文坛巨匠,苏轼苏辙兄弟敬佩有加,回国之后,便给自己的儿子改名轼辙! 两兄弟对赵宋甚是了解。 宣和年间还接待过赵宋前来高丽吊祭睿宗(王楷的爹)的使团,使团临行前金富轼代王楷撰《谢遣使吊慰表》上给宋徽宗。靖康元年,金富轼又被王楷派到宋朝祝贺宋钦宗登极,但被宋朝阻止于明州,后来听说了两次东京之围,到了靖康二年五月才从明州(宁波)回国。 彼时高丽已经称藩于女真,骤然听闻女真大败的消息,高丽君臣直恨不得那封向女真称臣的《入金起居表》乃是假的。 次年,宋使杨应诚再来高丽,以假道入金为借口,割取了耽罗岛等地,置海东总管,赵构以刘子羽为首任。高丽国彻底匍匐在了赵宋的羽翼之下。 金富辙对于赵宋很了解,整个高丽上层对赵宋这几年的变化都一清二楚。 自从海东总管一职设立,高丽的上层贵胄们就对赵宋充满了警惕! 一只眼睛时时刻刻盯着中原。 当赵构把赵桓取而代之的时候,高丽人更是派出了一个隆重的使团前来朝贺,使臣就是金富辙。 当日亲自在京东两路和开封府境走过一遭的金富辙,亲眼目睹了彼时的中原。绝对的富庶,已经喘过了一口气的京东两路和开封府,所呈现出的那种繁华绝不是高丽能有的。 如今又是三年过去,金富辙很清楚大宋的国力还在迅速增强,大乱之后有大治,这是一个颠不破的历史轨迹。 因为能够结束‘大乱’的人,必然是一个绝对的明君英主。 那时候的赵宋就已经早不是当初只凭着一招杀手锏打的女真抱头而窜的赵宋了。 可是现在,当他真的来到中国,从登州上岸,一路穿越京东两路,目的了农村与城镇的繁华,从梁山泊乘船,沿着汴河一路往开封府来,那绝不是一个大开眼界不大开眼界的问题。 这简直是超出了金富辙的想象。 不管是农村还是市井,他就没见过有那面黄肌瘦衣衫破烂之人,他更没有见过一个乞丐! 最初在登州时候,他以为这是赵宋在弄虚作假,就跟当年杨二叫人用丝绸裹树一样。 但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的行程日远,大宋也没有限制他们的自由,金富辙等见过了更多的人和物,他们不得不承认自己眼睛看到的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就是此刻中原最为真实的一幕。 “黎民富庶若此,何愁国家不富,国家不强?” 汴河上一支船队行过,为首的一艘官船体量并不大,甲板上只能容一二十人,一个中年文人站了船头眺望着两岸风情。这人一身绯红常服,戴着幞头,年五十左右,风神俊朗,大袖飘飘,极具风度。 默默看着两岸人烟,感受着其中的热闹繁华,这人不由叹着:“端的一副盛世景象啊。” …… 九月里,八刺沙滚。 这个时候的天方世界正是欢度节日的时候,再生节可是他们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之一。 无数聚集在一处的男女老幼都在诚心祈祷,而再生节又有着“牺牲”“献身”的意思,与东喀喇伊卜拉欣汗现如今的情形,简直配的一笔! 牺牲! 献身! 祈祷着着胜利。 尤其是八刺沙滚大军在跟葛逻禄人的战事有胜利消息传回,不少八刺沙滚的居民都是欢喜鼓舞,很多人甚至觉得,或许以后他们的大汗真有神的恩宠。 要知道,从去岁开始,八刺沙滚的处境就在逐渐转好,而葛逻禄人的处境却在一点点变化。哪怕后者有塞尔柱人的支持。 面对着副王卡里姆·哈桑的不作为,面对着东面和南面的两面夹击,和康里的日子很不好过! 八刺沙滚近来的压力可比战事刚爆发时候小了很多。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乐观,有一些本地人对可能发生的某种情况,忧心忡忡。 这些人,或是当地世家贵族,或是官员,多处于敏感位置,不好随意开口。 可伴随着宋军的到来,来自东方的大宋,已经是八刺沙滚不得不面临的当前问题了。 众所周知,伊卜拉欣汗对大宋态度已经改变。先前西进的姚友仲军,屡屡对八刺沙滚示好,都被他当做没看见。 哪怕姚友仲军队葛逻禄人的牵制力在逐渐加强。哪怕现在宋人的主力兵马正陆续与之汇合。 伊卜拉欣汗依旧没有露出软化的迹象。 许多对八刺沙滚的未来忧心忡忡的人也不敢在这件事上发表真实看法。 因为赵宋的态度,指的不止是伊卜拉欣汗的王位,更剑锋直指天方教! 这在现下的东喀喇可是禁忌。永远也不要在天方化国家小瞧了信仰的力量。 或许这也是伊卜拉欣汗的态度之所以如此坚定的一大原因吧。 即便有小道消息流传,有人在大汗的面前,直言八刺沙滚的实力与赵宋王朝相差甚远,就是有一定的的地理之利,实力依旧相差悬殊,还当早作准备才好,结果被大汗斥责了出去。 所以,这段日子来,宋人与东喀喇的关系一直在僵持。 而现在,宋人是使团队伍已经到来。 使者队伍足有三百人,大半是护卫,车马连绵,看起来阵势颇大。 八刺沙滚的老百姓哪里知道赵宋皇帝派的使者已经到来,这一天还正在欢庆佳节,就听到街道头喧闹声一片。 大批贵人带着衣着鲜亮的近卫兵,摆开了迎接贵宾的架子。 然后,一支华丽的车队缓缓行来。 区区三百人,并不能叫人印象深刻,哪怕是随行的护卫,一个个皆身着盔甲,气度沉凝,但经过了风沙和旅途的磨砺之后,也半点叫人感觉不到犀利。 只能把他们形容成一块块石头,被风沙吹刮磨砺了许久许久都巍然不动的石头。 “赵家皇帝派的使者怎么安排的?”伊卜拉欣汗坐在大殿正中,面沉似水。 相关方面的官员说着:“回大汗,前来的赵宋使者都被迎到宾馆下榻。” 这里所指的宾馆并不是单单专指那座用来招待外来官员使臣的住所,而是在向伊卜拉欣汗说明,宋人都被圈起来了,是不会跟外界有交流的。 伊卜拉欣显然听懂了话中的潜台词,听了沉默了片刻道:“如此甚好。” 他早就已经拿定主意去怎么面对宋人了。 为了维持八刺沙滚的稳定和团结,他必须对宋人严厉拒绝。即使在他的心底,那真是一百个不愿意倒向塞尔柱人,也更加不乐意上天堂玩。 然局势使然,不臣服塞尔柱一方,他就要独立面对东来的大宋兵马,而对方的强大根本就不是八刺沙滚的力量可以抵挡的。 这样一来事情就很直白了。 对不想死的伊卜拉欣来说,选择的余地瞬间就减少了很多。 他不想死,又不存在任何能独立下去的希望,那就只有臣服塞尔柱或归顺赵宋两个选择。 讨厌塞尔柱人的伊卜拉欣,真宁愿投了赵宋,也不愿意臣服塞尔柱。 都是要低头臣服,为什么不选择一个更喜欢的投降? 所以,面上对赵宋态度强硬的伊卜拉欣汗,私下里态度是很亲宋的。 就是他不敢有半点表露。 宋人的大军还远在千里之外,八刺沙滚的兵马却个个都信真神,大批的权贵也是神的子民,伊卜拉欣很怕自己要露出真面目来了,小命儿立马就会死翘翘。 第五百三十章 八刺沙滚 “大汗,赵宋使者要求尽快见到您,您看……”顿了一顿,那官员又道。 “见我?”伊卜拉欣微微冷笑,张口否决。 宋人的兵马没有逼到八刺沙滚城下时,他是不会态度软化的。 谁叫天方教那么邪门呢,在八刺沙滚影响力巨大,一旦察觉了他的真实面目,闹将起来,伊卜拉欣都束手无策,甚至连睡觉都不敢睡得踏实。 谁知道他身边的近侍值不值得信任呢? 不管是近卫兵还是宫廷宦官,那也都是自幼受天方熏陶长大的。 想想都可怕! 甚至就连他自己要不是被赵宋皇帝那个‘匪夷所思’的条件给震得神魂颠倒,他怕到死也不敢有半点亵渎真神的伟大。 是赵构的要求撬动了伊卜拉欣心房的大门,是有了这一丝儿时机之后,伊卜拉欣才慢慢推开了大门。 但是其他人呢? 想想当初赵宋国书发来后,八刺沙滚人人喊打的那一幕,伊卜拉欣就不会轻易地将自己的本来面目告诉其他任何人。 哪怕是自己的枕边人或是儿子。 而且赵宋的使臣已经来到八刺沙滚城,赵宋的大军也要开入东喀喇,伊卜拉欣相信塞尔柱人肯定也会坐不住的,也一定会派人来告说自己。 现在虽然还不到图尽匕首现的那一刻,但形势也很危急了。 因为八刺沙滚的长老团,怕是早就跟马黑木的人有联系了。 等到塞尔柱的使者赶来,一并发力,就是强行逼迫自己就范都不是不可能! 所以,伊卜拉欣需要在塞尔柱人的使者来到之前,先就把宋人使团打发回去,并且带上自己的密书! 否则八刺沙滚一旦震荡,这些宋人十八九是会变成刀下鬼,被长老团用来洗刷真神的耻辱的。 那时候不但他无法与赵宋取得密切的联系,手上更是会沾染宋人的鲜血,可就要下船都难了。 也是情况发展的太快,伊卜拉欣一百个没想到宋人会派遣使团前来八刺沙滚,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无能阻止了。只能叹息,大宋的皇帝是不清楚信仰的疯狂啊。 “传令下去,好生招待着他们,要是再有人问起本汗,就说我有恙在身,不便即刻召见使者,让他们先等着吧!” 事情要做全套,即便很想要赵宋使团立刻打道回府,伊卜拉欣也要先沉得住气。 “臣明白了。” 随后的数日,伊卜拉欣汗称病不见,将来人置于宾馆不去理会。 这可让来八刺沙滚的许多人喜笑颜开了。 是的,赵宋势大,宋军势强,八刺沙滚的长老团和贵族即使把赵宋上下皆视为恶魔,视为比一神教更加邪恶的异端,却也不会立刻就对其使团喊打喊杀。 因为当人的地位高到某种程度的时候,那甭管之前他们从事的事业是什么,那之后也都会转变职业,成为了一名政客。 想要在那种比较高的地位上稳稳地站着,更需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政客。 而什么是合格的政客呢? 那就是利益得失啊。或许还有一定的理想诉求作为大前提。 八刺沙滚的权贵们好,长老团也好,没有塞尔柱人的背书,怕是没几个人胆敢对宋人使团做出过分激烈的举措的。 但看到宋人使团吃瘪,他们内心里却也是很高兴。 不过来到八刺沙滚的宋人使团也并未忙乱,每日里只是宾馆里歇息着,不让出去就不出去,上下人等看起来都十分轻松自。 当然,这只是表面,私下里也不是没人来找过宇文虚中,向他请教。 宇文虚中只是一笑:“这事,我等着急又有何用?既伊卜拉欣汗有意多款待你我几日,那就随了他的愿好了。” 手下人摸不请宇文虚中的想法,却也问不出更多的话,只好作罢。 这么一待就是时日,西喀喇传回的消息,塞尔柱人的使团已经往八刺沙滚来了。 伊卜拉欣唤人过来:“那宋使还是一动不动?” “回大汗,那群人至今未有异动。” 果然是中原人杰,竟如此趁的住气!伊卜拉欣心中称赞着。觉得跟这样的人建立起秘密往来,那一定能神不知鬼不觉。 当然他也很清楚,赵宋在八刺沙滚定是有着细作的,就跟他在高昌同样安插了细作一样。 区别是他从来没想过把那些细作连根拔除。 想到这里,伊卜拉欣吩咐道:“传我的命令,多派人手下去,让他们盯紧了宋人,尤其是领头的那个宇文虚中。他这几日在宾馆里都做了什么,都去了什么地方,和哪些人见过面,和哪些人说过话,一样都不许拉下,皆要报上来,不得有任何遗漏!” “遵命,我的大汗!” 伊卜拉欣一道命令下去,派去盯人的人,便又多了许多。 而这人手越多,他才能越有机会跟宇文虚中建立起联系不是? 宇文虚中对现在的情况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八刺沙滚城对他们还是挺排斥的,这点只要看宾馆的奴仆们的神态就能感觉到。但经过这些天来不懈的努力,他却已经撬动了几个人的嘴。 宇文虚中不需要从这些人的嘴中听到什么大机密,他只需要从这些人口中了解一些基本信息就好。 赵宋在八刺沙滚的确埋得有暗线,但暗线送出来的情报却相当有限,而且时间相隔的有点远。以宇文虚中之前拿到的情报已经是两个月前的消息了。 现在能从这几个奴仆口中套出一些话儿来,别说付出了一些金银,哪怕是十倍的金银,都是值得的。 很快,一份详细的记录,就被送到伊卜拉欣的面前,伊卜拉欣还妆模作样的召来了城中的权贵,对这些记录一一做着分析。 得出的结果却是鸟的用也没有。 总之这些天,宇文虚中一行人过的十分逍遥自,十分安逸。 叫八刺沙滚城内的一些权贵反倒疑神疑鬼起来。 可将宇文虚中去过的地方一一排查下来,无一处地方是特别可疑。因为前者的足迹拢共就是在宾馆。 把宇文虚中见过的人一一审查,也没有获得什么,不是说没有半点的嫌疑,而是可能性太低。要说这些奴仆是奸细,没人会相信。 第五百三十一章 有备无患 “呵呵,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大宋皇帝派来的使臣竟是如此行事的?” 八刺沙滚城中的一所大宅内,刚刚从美人堆里爬出来的马哈德脸色红润光彩,他坐在大厅上首位置,仆人端上了冒着热气的奶茶送到他手中。 马哈德面前站着回话,是这府里的大管家,有着四十岁左右,一副和善的模样,但低垂的眼眸里不时的有着精光闪过。此人是马哈德府上最为倚重的手下,很是能干。这时有要事回禀,厅中的仆人忙活后全退了去,此时除了一主一仆外再无他人。 “回老爷的话,此事千真万确。”大管家将这几日打探来的消息,都一一说与马哈德听。 见自家老爷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大管家忙问:“老爷,大汗虽是在晾着他们,暗地里却派了不少人盯着,对那伙宋人极不放心……,长老团的人也是如此,咱要继续派人探查,万一被大汗或长老团给察觉到了……” 后面的话,大管家没有直接说出来,可听到这话的人已是明白了。 马哈德脸上一片阴云,“长老团,长老团……” 看样子比起伊卜拉欣汗,他似乎对长老团更加的忌惮。 “罢了!”摇了摇头,马哈德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似是不屑,又似是已有所明白。 “你家老爷可是真神的虔诚信徒,东方来的那些异端与我有何关系?这热闹看也看了,不过是解个闷罢了。可不能真的去趟浑水。既然上头的大人物们盯的紧,那就莫要再派人打探消息了,免得生出什么事端来。” 马哈德很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还是老爷想的长远。”大管家也是个人才。 转回内室,马哈德伸手在床头摸索了一番,就听咯吱咯吱一阵响声,内室中敞开了一道门,这里竟还藏着一间密室。 而且是一间充满了佛教气息的密室。 虔诚的跪在佛像前诵经的年轻人闻声站了起来,“父亲!” 马哈德已经摘掉了头上的头巾,虽然穿的还是一袭白袍,十分虔诚的跪倒在摩尼光明佛。 作为东喀喇汗王朝的一名贵人,马哈德也不知道自己家族为了么至今还保留着对摩尼教的信仰,当初萨图克·博格拉汗在为时候,整个喀喇汗王朝可都皈依了真神。 所有的其他信仰都被一扫而空。 佛教、摩尼教、拜火教等等,全都在这片土地上成为了过去式。 马哈德甚至不知道迄今为止,八刺沙滚城中还有几个家庭如他们家族一样明面一套背面一套。 可他知道,东方的大宋王朝的西来,绝对是一个千载难逢的佳机。 能有朝一日从阴暗面走向光明,这是任何一个‘马哈德’都不会放弃的。 天知道他的心理压力有多么的巨大。 在八刺沙滚玩两面派,一旦被发现,那对整个家族都将是灭顶之灾。 把官家的话对儿子说了一遍,后者立刻急切了:“父亲,您不是要借机跟宋人搭上关系的么。” 谁都知道宋人在八刺沙滚城内埋的有眼线,但问题是他们不知道眼线是谁啊。 就只能主动派人去跟姚友仲军联系。结果,前后三波心腹,都没能带回消息。 也不知道是哪儿出了意外,折在了谁手中。 马哈德只能消停来,再不敢把手伸的那么长了。 所以,现在这个时候,跟宾馆里的宇文虚中一行人勾搭上,就成了他们家族的当务之急。 马哈德看了儿子一眼,说道:“当今的宋人皇帝说过一句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虽然在八刺沙滚看着是一个人物,可这八刺沙滚城里我又能算老几?我们什么都没有。哪怕是手中握着的军队,在知道我们真实面目的那一刻都极可能向我们举起弯刀。现在直接贴过去,你觉得宋人能看重我们,又或是觉得我们是真心的?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一切都需要小心再消息。” “要记住,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我们全家的性命,一个不慎,就可能给整个家族带来大祸,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我宁愿得到宋人大军杀进八刺沙滚城再去投降,也不愿意去担着大风险去冒险。我们家族已经家大业大,就是不去争,也有大把富贵了。” 儿子一语不发,只是站那里,垂头听着。 马哈德家族说起来还是汉人,他们跟喀喇汗王朝有着非常深的渊源,有记载的老祖,可以向前追溯四百年,在李唐安史之乱前便为回鹘人效力了。 从哪个时候起,一直到现在,马哈德家族自然也几起几落,但却一直延续不绝。到现在,马哈德亦能在八刺沙滚的政治舞台上占据一席之地。 就像他刚才说的一样,他们家族已经很家大业大了。哪怕跟高昌的那些被内迁中原的贵族们一样,迁回中原老家,他们的财富也足够他们家住过的滋滋润润。 这种情况下,一切维稳,才是马哈德的第一追求。 不过马哈德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八刺沙滚城内谁不知道他是出了名的机敏能干?三十岁不到就在一干贵族中展露出了头角,现在为八刺沙滚的守备官之一,甚得伊卜拉欣汗的信任。 “不过大宋真是人才济济,派出的一个使臣都能这般沉得住气。你说他们的大军要真杀过来了,就城内的人马能抵挡几日?” “走一步,算一步吧!” 马哈德知道塞尔柱人的动作不会远了,等塞尔柱人抵到八刺沙滚的时候,那一切总要有一个结果的。站起身,面向厅外,神情隐晦不定:“城内多是一些顽固不化的蠢货,如我这种人,大宋肯定会珍惜!”心中冷笑,可眸子里却泛着森冷的杀机。 想要叫信仰乖乖驯服,一场杀戮终究是少不了的。 大宋国力强大,皇帝英明神武,不管是东喀喇,还是塞尔柱人,以衰败中的力量来对抗锋锐进取中的中原帝国,他们是不可能有胜券的。 使团前来八刺沙滚,伊卜拉欣汗称病不见,将使团置于宾馆不去理会,这本身就是极大的桀骜,单是这项就可能有大祸。 想到未来的东喀喇会是一副天翻地覆的模样,自己心怀中原,只要把握时机,如何不能从中谋利? “卡里姆。今后的日子里一定要小心谨慎。眼睛不要盯着宾馆,多跟穆扎、阿法尔丁和阿迦他们交流交流。然后你爹才好去找他们的老子啊。”这几人都是儿子的同龄人,身份也是相当。 不管什么时候才能跟宋人搭上关系,先壮大自己总是有备无患的。 第五百三十二章 哈哈大笑 汴京城里的赵构绝对想不到八刺沙滚城的局面竟是如此复杂而又有意思。 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算无遗策,他本身更不是那种智近乎妖的神人。 就连了解的‘很深刻’的高丽人他都能猜错来意,就更别说远在万里之外的东喀喇了。 那来到京师的金富辙,开场倒是不出赵构的所料。 高丽内乱正炙,西京军兵锋正锐,王楷必然害怕赵宋借此机会插手其国内事,以至于高丽国朝不稳。 金富辙嘴上说的也就是如此这般,言必道其国主仁慈睿智,人心所系,叛军纵然一时嚣张,却也是无根之水,难以持久。 可随后就扔出了一个炸弹,竟然是祈求宋军出兵,哪怕所求兵马不多。 赵构真的是猛吃了一大惊。 王楷君臣莫不是石乐志了,怎么会在这个档口向赵宋祈援兵呢? 却哪知道金富辙心里也正愁苦着呢。 若不是开京传来的新消息,他根本就不会把高丽王先前所命的求援道出口来。 高丽王脑子很聪慧,人也有城府手段,就是性子软了一些。 他大哥金富轼带领的大军,纵然在初始的交战中吃了点亏,但高丽国力雄厚,综合实力绝不是区区一个西京可比。更别说千里长城处驻扎的边军,还多效忠于开京,哪怕一时半会儿的抽不开身,局势也根本没有坏到要向宋人求援的地步。 金富辙离开高丽前就收到过他大哥的信,信中金富轼反复叮嘱他切勿做了高丽的罪人。 他之前是打定主意只当没这回事儿的。 但是计划没有变化快。 就在使团于登州刚刚上岸,金富辙就又收到了一封国内的急报,拓俊京也反了。 当年李资谦坏事,拓俊京在暗中投靠王楷,那还是风光了两天的。但很快高丽王就寻了个借口把他给废了。开京的两班贵族没谁帮拓俊京这个边军里混出名头的莽夫出头,明明握着军权也为高丽立下大功的拓俊京,就这么轻易地被王楷打倒。 但王楷脸皮到底还没有厚到家,没有直接砍了拓俊京,砍了这个助他拨乱反正的“推忠靖国协谋同德卫社功臣”。而是将他先发配到了岩堕岛,次年该做谷州。 如今拓俊京人还活蹦乱跳着呢,身体还好着呢。 也不知道妙清是什么时候与他搭上了线,如今拓俊京潜逃叛军处,明目张胆的为叛军招纳起了边军。 立刻就把局势本就不稳定的西军搞得更加震荡,甚至还很在向着高丽朝堂期望的反方向发展。 毕竟拓俊京是边军出身的名将,历经了高丽朝与女真的多次大战,在高丽军中,尤其是千里长城驻扎的高丽边军中,威望深重。 他现在这么一搞,直接就把金富辙的准备全都打乱了。 也叫赵构等大宋君臣为之目瞪口呆。 一个个倒是能猜出高丽定是生出了新变故,却也直到了五天后才得到了海东总管府的十万火急。 还是八刺沙滚。 伊卜拉欣将手里的书卷看了大半,似是有点困倦了,正要叫人备水洗浴,忽的有近侍进来,伏在耳边细声说了些什么。 他嘴角上立刻就浮现出了笑意。 “当真办妥了?”伊卜拉欣那点困意全都不翼而飞,兴奋的问道。 近侍依旧低声说道:“请大汗放心,一切皆已经办妥。” “这就好。”伊卜拉欣一个字一个字的迸出来,在长老团的眼皮子底下搞鬼,哪怕他是大汗也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接下来就要藏好了,不得本汗命令,谁也不能轻举妄动。长老团的眼睛可都盯着本汗呢。” 近侍低头退出了宫殿,面上不动颜色,可心里却在感慨着。是啊,长老团也不是省油的灯,可也多亏了他们把眼睛盯向大汗了,要不然他怕是要废更大的力气才能把事情办妥。 呵呵,虽然这事儿是花费了大力气,可总算是办妥了大汗交代的事情,也不枉费这一番忙碌。 伊卜拉欣躺在软床上,这时候就觉得自己浑身都是轻松的。 他相信那宇文虚中接到自己示意后肯定会震惊无比吧。 谁能想到他一个堂堂大汗,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宋军,想的竟然不是抵抗而是顺服? 这传出去了,他伊卜拉欣会臭名远扬,千百年后都被人鄙视的。 可伊卜拉欣不在乎。 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他还在乎这些虚名作甚?西方不就有句谚语: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伊卜拉欣现在就是这样想的。 对比自己的身后名,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将来,和子孙后代的将来。 他相信自己投靠赵宋肯定比投效塞尔柱人要好的多。 因为,不管是参考前头高昌毕勒哥的下场,还是从东喀喇的实际状况出发,大宋想要尽快的在东喀喇站稳脚跟,都必要善待他! 比之高昌回鹘,东喀喇距离中原不仅更加遥远,文化和信仰上的差异也比高昌要沉重的多。 佛教徒为主流的高昌人,能比天方文化盛行的东喀喇人更轻松顺利的融入进中原社会。 这代表着艰难,这代表着麻烦! 宋人想要长久的占据东喀喇,中原王朝想要如盛唐那样伸手插进河中,他们就必须解决掉这些麻烦。 而自己这个主动投降投效的东喀喇大汗,可不就‘奇货可居’? 能在君主位置上把自家的事情整明白的人,那就没谁是傻逼。伊卜拉欣对于东喀喇言,不算一个“好汉”,但他脑子真的不笨,心中早就算清楚了一切。 而至于对天方的信仰。 呵呵,当他的心神被赵构的‘狂妄胆大’给撬开了一丝门缝之后,那所谓的信仰就跟见到了太阳的冰雪一样迅速融化掉。 王者的私心杂念,本来与纯粹的信仰就风马牛不相及,而东喀喇又面临着内忧外患的恶劣局势,伊卜拉欣走到今天这一步,真的很顺理成章。 等塞尔柱人的使者赶到西喀喇的时候,他就会把宋人使团赶走。甚至伊卜拉欣估摸着,再过一两日,这城中的暗流就会涌上台面上来的。 因为塞尔柱人更近了。 他继续闷不吭声,把宋人先送走,直到塞尔柱人抵到八刺沙滚,才会高举着‘信仰’和‘喀喇’两面大旗,一边坚定的拒绝塞尔柱,一边召集各地的伊克塔和长老们,坚定的“死守”八刺沙滚。 可他也不会拒绝‘兄弟’们的援助。 到那时候,想必八刺沙滚的‘人心’肯定会非常非常精彩的。 伊卜拉欣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整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五百三十三章 君臣 十月份便是冬季了,风雪袭来,中原北地一夜之间变作了银白世界。 赵构看着满汴京城的雪白屋顶,整个人都有点木。 只要天一入冬,就会给他一种年关要到的感觉! 而这也就意味着又过了一年,他在这个时代的时间又短了一年。 可是大业未成,大业未成啊!赵构再一次感慨时间的短促。 虽然这两年里这种感慨已经不是发出一次两次了,他的承受能力早就提升了。 如今更多是吐槽! “陛下,首辅宗相公求见!” 宗泽明年就要告老了,他的接班人赵构也选好了,就是赵不试。 虽然年龄不大,但‘资格’老不是?更重要的是,这人骨头硬,又忠心,政治理念还与赵构很是相合,不管是对内的一系列改动,还是对外的一步步扩张,那绝对是宗泽的完美接班人。 不过赵不试现今正在川蜀任职,想要进京接班,那还要等到明年。 “宣!” 赵构收回目光,连散乱的思维都凝重起来,因为他知道宗泽今天要汇报的是什么事。 “老臣拜见陛下。” 两边见礼,宗泽在一旁早就备好的椅子上坐下,伸手从袖口拿出一奏折,旁边自有曾择接来,于赵构呈上来。 “陛下,秋季各市舶司款项已经统计和核实下来,金银铜钱、各类杂货,计二百五十万贯。”宗泽不用看折子,也把各个分类的数据说的丝毫不差。 赵构听了这个数字,也是好不高兴:“不错啊,有了这二百五十万贯打底儿,今岁市舶司收益定能超过一千二百万。”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就能填补不少窟窿呢! 而至于为什么秋季一季的款项才只有二百五十万贯,而全年市舶的司收入则就一千二百万贯,那是因为眼下的海上贸易,是要讲天时的。 一年四季,属于中国的海商多在秋冬季东北季风盛行的时候出发前往南洋,等到翌年春夏季,盛行西南季风的时候,再启程返航。 如此得乘天时,最是省力方便,还更加安全。 那外头的番商要来中国,就也要顺应这么个轨迹。 不然的话,哪怕是天方人的大三角帆船,也很难在逆风的时候顺利渡过南洋,纵然南洋这片海域看似不大。 所以,秋季是市舶司一年里最清闲的时候,尤其是中秋之前,海上台风未熄,这个时代的贸易船只根本不会选择这个时间点起航。 “这都是陛下高瞻远瞩,海贸之厚,实出老臣预料。” 宗泽大半辈子都是在内陆为官,而且官职还不很高,对于海贸,开始时的了解自然不多,看问题自然不高远。 赵构现在是解开了海商们的脚镣,官方力量全面的从具体的海贸物品分配中撤出,直接就给中外海贸打了一针鸡血。 因为巨大的自由空间代表的就是巨大的贸易利润。 民间商贸的积极性大幅度提升,双方的受益都在大幅度增高。 只从经济效益上讲,双方贸易额的不断提升就是一再正确不过的发展。 但赵构当初作出这样的决定时,那可也是承受着巨大的损失的。 没有了赵宋官府的‘垄断’,少了低买高卖这道手续,利益损失就是以百万贯计的。 可现在随着中外贸易的不断繁荣,尤其是南洋开发后,只凭进出贸易关税,年金额竟然就能高达千万贯,这是宗泽当初万没有想到的。 作为赵宋帝国的首席大臣,作为一个国家的宰臣,宗泽年纪是大了,可眼睛一点也不花。 他很清楚巨大的出口贸易给整个帝国带来的效益。 一个铜子握在手里不花,那永远都只能是一个铜板,可当它流通起来后,在社会上所能带起的能量,那就能把它的本身价值放大十倍—— 这是21世纪任何一个合格的高中毕业生都能明白的道理。 这几年赵宋的对外出口额不断扩大,从传统的丝绸瓷器,到后来的笔墨纸砚、药材、铁锅和小五金器材,以及渐渐打开了销路的茶叶,那对内的巨大催动作用,他都看的清清楚楚! 要全面的谈论起海贸发展,其背后产生的那些推动作用,也该涵盖其中才是。 不过在赵构这儿,那些都是不需要再诉说的了。 “银行呢,现在发展的又怎样了?” 佐渡岛的金银矿已经在开采中了,赵构也已经吩咐人去铸造金银币。然后按照现在金银与铜钱的比值,直接当俸禄分发了下去。 但这只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配套措施,从某种程度上能缓解一点“钱荒”的压力,对比银行对赵宋朝堂的最大作用——钱钞来,根本不值一提。 对于朝堂上的大部分高层官员们来说,银行在他们眼中那就是一个无中生有的工具,一分的储备金,很轻易的就能印出两分、三分的钞票来,甚至不计后果的话,印出十分也不稀罕。 它能轻易的把朝廷财政上的窟窿给填补了,它能轻松的为朝廷解决钱财上的所有后顾之忧。 与之相比,金银币不过是个新鲜的小玩意儿罢了。 可银行在赵构的计划中,却是一国经济中最不可或缺的金融中介机构。 对比银行印钞票的超能力,赵构更希望看到它在社会经济中的信用中介、支付中介和信用创造职能。 这两年他一直都在这点上努力,通过储备利率将社会上的闲散资金集中到银行,再通过资本的放贷业务,将有限的资金投向各个需要的经济领域,以实现对经济活动的多层面的调节。 而且通过水印和微雕等技术手段,实现了某种程度上的绝对保密。远程汇票业务也随之展开。 在赵构的理解中,这种业务能很大的推动商业发展。 想想看,远程的商贸往来,带着大量的货物与铜钱,双方交易多不方便,多不安全? 要是有汇票了,只需要支付不高的手续费,就能异地取款,安全到家,多好? 但事实却是,这项业务发展的听不顺利的。 从去年秋冬季开始推出,到今年夏天,都一年时间了,发展速度远比他想象的缓慢。 第五百三十四章 奏事 “一贯铜钱重六斤四两,川蜀铁钱更要十倍之。即便是早已经废弃的崇宁重宝,一钱折十钱,一贯钱亦要两斤八两重。而纸钞最大面值现已增至十贯,一纸重不及铜钱半个。万八千贯也不过三两斤重,随手可带。故商贾之流多随身携带,少有用之汇票……” 宗泽把银行的一摊事给赵构说明,然后就汇票事宜阐述了自己的看法。 在他的眼中,汇票不汇票的,真心没太大用。 别说日后还可能有面额更大的纸钞,便是眼下的十贯钱钞,那就方便到家了。 自己的钱财可以自己随身携带,所以的支用,谁还会把钱扔进银行里? 是不是多交一笔手续费不去说,就一个不安心不方便,就能击退大多数的商贾。 赵构沉默了。 听了宗泽的言辞,他并不觉得宗泽的说法是多么正确,反而有种感觉——汇票是被钱钞给顶垮了的。 对比往日拉着几百斤、几千斤甚至几万斤的铜钱,前往几百里、上千里外交易的困难言,早汇票一步诞生的钱钞已经十足方便了。 现在赵构又放出了比钱钞更加方便的汇票…… 他思索了一会儿,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超前了呢? 在他的眼中这是理所当然的‘先进’,是一大进步,但对于这个时代的芸芸众生们而言,却未必就是这般。 这就像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看着三贯钱的席面和五贯钱的席面,如果是三贯钱的席面先摆在他面前,都已经抄起筷子大吃大喝了,那就是再把一桌五贯钱的席面摆在他旁边,庄稼汉也未必会挪一下尊臀! 不是五贯钱的席面不如三贯钱的席面,而是对庄稼汉而言,两桌席面全都一样香! 如此,自然就是那占有先手的钱钞更有优势了。 而剥离了‘运输’条件后,钱钞在手,心里踏实,更支用灵活,这也是不可忽视的方面。 总之,半年多时间了,汇票业务的发展十分缓慢,而现在相通了内中情由之后,就是赵构本人也都没有信心了。 略过这点不提,宗泽便又着重的向赵构介绍了关于金银币兑换和海外贸易的钱钞市场。 这两者是数额是越发多了。 金银这东西在中国是挺欠缺的,但海外诸国呢? 不管是天方还是天竺,亦或是南洋的三佛齐等国家,那早就有金银币流通了。 现在大宋也发行了金银币,这等于金银从某种意义上的贵重物品变成了合法的流通货币。 本来就在缓缓吸纳外界贵金属的中原,瞬间吸引力强大了十倍不止。 谁叫中国在对外贸易上一直都处于出超地位呢。 而也是伴随着海外贸易和联系的越发增多,钱钞自然也流传到了海外。 沿海各地的市舶司处的银行分行,每到交易热季,都有收入大批的金银。那多是海外番商送来兑换钱钞的。 赵构听完数字后笑意再一次浮现在了脸上。“不错,不错!” 虽然大批的铜钱依旧源源不断的被日本、高丽、南洋诸国兑换回去,但赵构不在乎。有着吕宋的铜矿做补给,有着银行的纸钞做补充,赵宋国内根本就无有钱荒一说。 这该是赵构脑子里的固定思维影响,铜在他心中的地位根本就不能跟金银相比。 “铜圆现在准备的如何了?年岁发饷,可能用的上?” “回陛下,造币局已制铜圆百五十万,及至年底,可得二百万不在话下。” 二十块铜圆就合一贯铜钱,可一枚铜圆的用料和造价远没有五十枚铜钱来的昂贵。甚至它都没有十枚铜钱的价值高。 按照常理,这种钱在市面上根本就没法流通的。百姓们从心底里是不接受这种货币的。 他完全就是政府对民间钱财的掠夺。 就像宗泽前面提到过的崇宁重宝。 由蔡京主持的崇宁重宝,一钱当十钱用,是赵宋历史上第一枚折十钱。 可它的实际价值呢?只能定的两枚铜钱而已。 所以,崇宁重宝一经面世就惹得天下骂声一片,民怨沸腾。不止叫徽宗朝经济陷于混乱,百姓和商家也均不愿接受崇宁重宝,最后,只能由当十降至当二使用。 而现在赵构的心更“黑”。 一枚铜圆重只七钱,造价也不过七八钱,却要当五十钱来用,这绝对是要搞事情! 这就是在拿自己的声望来做一次试探。看现如今的大宋帝国,究竟能不能拿国家的信誉值来当钱花! 毕竟后世的钞票可都是跟金银贵金属脱钩的! 其能不能当钱花,与政府银行里的储备金完全没关系,看的都是政府的信誉。 赵构在第一次提出铜圆这一概念的时候,那是遭到了内阁的坚决反对。 崇宁重宝的教训可就在眼前。 蔡京的名声之所以那么的臭不可闻,与这款折十钱有着很大的关联,是重要原因之一。 现在赵皇帝要重蹈自己老爸的覆辙么? 大臣们那一个个坚定的态度,至今都还在赵构的眼前。但最后他们还是被赵构说服了。 他举出了一个叫满朝大臣无法反驳的例子——纸钞! 别觉得这两者间有什么不相同,实则他们不都是在拿国家的信誉背书么? 把铜圆看做一种金属板的纸钞,一切不都顺理成章了吗? 而且赵构只给造币局准备了不多的一些原材料,顶多能制造二百一二十万枚,从总价值上将,也不过是一万万钱出头,换算成贯就是十万贯多点。(宋朝一贯770钱,这里一律按1000钱算) 这么一看,是不是就觉得很少了? 这就是一个试水。 看真实的效果如何,然后再做决定。 而要是效果很不错的话,那今后当五十钱的铜圆,当一百钱的铜圆,当十钱的铜圆,就都可以大批上市了。 钱荒这玩意儿也就距离大宋距离中原更加遥远了。 “民间的化铜私铸问题还是一大关键。”七倍的利润,这是能叫所有人都疯狂的。而铜钱这东西本身就容易仿造,朝廷的钱模再是精细精美,铸造工艺再是高超,只要是有利可寻,那就拦不住私铸钱币的出现。 但这是在从朝廷口中抢食! “现在情况怎么样?” “老臣不敢说民间已经禁绝私铸。再是严刑厉法,处置的再从重从严,也总会有人铤而走险。但朝廷对私铸的态度始终如一,各地方官府对此事也重视有加,这几年来已经有上千人脑袋落地,数倍于此的人流配边塞。百姓们对此事屡有耳闻,岂能不警惕在心? 老臣想,零星或许还有,但成规模者是断然没有的。” 第五百三十五章 选家还是国? 鸭绿江东岸,保州。 这里是高丽最西端也是最新得到的一块领土,不是辽金战争的失利,在辽东大败的契丹人才不会把这座坚城交给高丽人呢。所以保州的位置在高丽千里长城之外(西)。 得势的女真人,为了更好的集中力量打击辽国残余力量,为了南下进攻中原无后顾之忧,便就以高丽称臣纳贡为条件,将保州之地赐给了高丽。 而这座已经高丽人掌控了十余年之久的坚城,如今已经是高丽边军的重兵防御之地,是高丽王朝在鸭绿江东岸的桥头阵地,也是千里长城西侧最重要的军事重地。 …… 雪已经停了下,时间接近黄昏,天色却有放晴的意思。 保州府使吴竣立在台阶下,送别着友人。 “王兄,一路小心。” “亿龄(字)兄,请回吧。” “慢走。” 咯吱咯吱,车轮压过积雪的声音,吴竣经重步上台阶,看了看渐渐远去的马车,俊朗的脸上表情有些复杂。 “相公?”身旁的仆人见吴竣经站那里动也不动,上前轻唤了一声。 吴竣经转过身,向府里走去,同时对着这名仆人说“关门吧。”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不是? 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不是么? 那就少去做妇人姿态。 吴家本就是华夏之民,如今大势所趋,归顺中原,也是顺理成章。 便就是父亲在天有灵,也不会怪罪自己的。 吴竣心中宽慰着自己! “是。”仆人应声。 吴竣步入大门,就径直向内院行去。而那老仆已经招呼门房一左一右,合力将大门关上,同时落了杠。 再转过身时,吴竣经已走远了。 “三叔,相公今日有些怪怪的,这庭院里还积着雪呢,居然直接就走了。”门房看着庭院里厚厚一层积雪中留下的一串脚印,转头又看了那侧面的走廊,不解的道! 走廊不香么? 却不料那老仆听了,抬手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在背后编排主人,你好大狗胆。下次再让我听见,小心你的皮。” 作为伺候了吴家两代家主的老奴,老仆可比眼下的门房知道更多的事情,也所以他才更小心。 非是眼前的门房是他本家的侄子,他已经叫人拖下去打板子了。 回到内院,老仆招来一小厮问明白了吴竣的去处,暗暗的叹了口气。东暖房的佛像前,供的有老相公的佩剑。 相公这是向老相公告说去了。 老仆的目光隔着一排房子准确的看向那东暖房。 摆手叫小厮忙自己的活去,老仆那微微有些佝偻着的身子,一步步向东暖房行去。 自家相公近来时候在忙些什么,他虽不是十分清楚,可人老成精的他多少也能猜到几分,有心劝说相公三思,可又觉得相公做的没有错。 高丽比之中原,兔子比之猛虎也。 早跳船更好。 就由得相公去吧,真出了事,大不了追随吴家一同赴死。 再说吴竣,踏着白雪直走进了东暖房,在香炉内燃上一炷香后,然后噗通的跪倒在蒲团上。 双眼看着供桌上拜访的那把佩剑,神色甚是难堪。 他父亲吴延宠,本是中国之民,自幼便读书习文,也做得一手文章,可就是科场不顺,白费了许多年华。 迁居高丽之后,科场得意,官场亦是得意。 哲宗绍圣二年(1095年)文科及第,徽宗大观元年(1007年)就已经是知枢密院事、翰林学士承旨。当年的高丽女真之战,吴延宠以知枢密院事领东北面兵马使兼行营兵马使,为平章事尹瓘之副元帅。二人率高丽倾国之兵,十七万众讨伐女真,耗时两年,先胜后败,以双方议和收尾。 战后尹瓘、吴延宠二人为宰相崔弘嗣、金景庸等人所恶,王俣被破将两人免职,削其功臣号。但风头一过,二人就又官复原职。 尹瓘年老,复起后旋即病逝。可吴延宠却先后坐上了守司空中书侍郎平章事,守司徒,守太尉,监修国史上柱国,判吏部事判礼部事判兵部事等要职。 便是吴竣现下的保州府使一职,那都有他父亲的遗泽。 可以说高丽朝是半点也没有对不起他们老吴家。 然而现在…… 吴竣在佛堂里跪了足足一夜,第二天才从里头出来,虽然两眼布满血丝,嘴唇发干起皮,但人却甚是精神。 老仆年纪大了,当然不可能在佛堂外等候一夜,但也没耽搁多久。吴竣刚从中出来,只是一会儿工夫,老仆就已经带着一群小厮婢女赶到。 先是服侍吴竣洗漱更衣,接着就迅速的摆起早膳。 “去拟个名单,保州城内的头头脑脑,文武两班,都要列上头。我要挨个的下帖子!时间就约在明日正午。” 吴竣这样的对老仆说,叫后者惊的直张大了嘴巴。 “这……,这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相公还请三思啊。” 大事关系到吴家满门的性命,吴竣这是不是太草率了? “大事临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意已决!” 吴竣的语气很平淡,可也正是这种平淡才说明他真的已经下定了决心。 “明叔不用担忧。”老仆到底是亲近人,吴竣还是做出了解释“天兵即日就将抵到,保州城首当其冲。城内的这些个人,多是那聪明人,就是明了了我此番的用意,其中也没几人敢生事。说白了,这是开京的国主所为!” 高丽向赵宋请援,哪怕只是局限于西京,这着落在鸭绿江岸畔的保州城也只能交到宋人手中。 总不能叫天兵把营地扎在鸭绿江对岸啊? 大义上吴竣还是站得住脚的。 至于实际意义,大家心知肚明却也不能挑破,不然就叫高丽与大宋间生出尴尬了。 “那些人皆出身两班,他们是否会上书开京?”老仆还是担忧。因为大宋的兵马毕竟还没到。 “不,他们不会。”吴竣经摇摇头,十分肯定的说着。 “高丽比之大宋,太没可比性了。这次西京之乱后果也很难说清。就是退一百步,战后开京高丽一朝还能保全,大宋也必握其命脉。” “如今的大宋皇帝可不是大善人。” “高丽一朝纵然还在,国主恐也多为大宋的提线木偶。他们这些两班,提前上船不好么?” “这些人都是世家大户,懂得厉害关系,家与国之间,你说他们会选家还是国?” 第五百三十六章 高丽的归二代 宴请当日,天上又飘起了雪花。 归家的路上,胡瑞坐马车里,外面雪花飘落,天色已经阴沉。而他的心情,亦并不晴朗。 与吴竣的出身一般无二,胡瑞也是高丽朝的‘归二代’! 胡家在其父胡宗旦时候才迁居高丽,睿宗一朝,胡宗旦深得王俣(高丽王王楷的爹)的信任,而今王任上,胡家虽然没有了先王时候的风光,但也是高丽儒学领袖。所以他胡瑞才能谋得了保州知州的位置。 当然,这里头未尝没有宋人势大力强之后,高丽一朝在有意的向赵宋释放善意。 他跟吴竣两个归二代,坐上了保州城这一军事重地的军政长官。这代表着高丽朝对归化人的信任的同时,也绝对是对大宋朝的亲善。 今日的酒席,内容很强大,强大的胡瑞都有些受不了了。 所以他借故多喝了酒,因为他的身份着实尴尬。 但是现在,随着马车不断的轻轻晃动,他的胸口里直泛起了恶心,呕意一阵阵的涌上来,胡瑞都要挺不住了。 “停车!快停车!”他在里面突然叫道。 让马车路边停下,人一下得马车,张口就吐了,连喷几口黄浆这才舒服起来。 “主人,您不要紧吧?”车夫见了这动静,吓的忙过来询问。 “无事,只是有些酒气上涌,且先停一停。”摆摆手,胡瑞说着。 寒风夹杂着细小的雪花吹打在脸上,让他头脑顿时一清醒。 重新坐回车厢,胡瑞依靠在车壁上,双目紧闭,人却没有半点睡意。 筵席中,吴竣明着暗着有意无意透漏出的一些消息,真的是叫他心中胆寒啊。 国人、野人! 是不是很可笑?这是春秋先秦时期的名词,现在又要死灰复燃啦? 赵宋的皇帝真的狠毒辣啊,用一个国人与野人,轻飘飘的四个字,就诛杀了多少颗人心? 今后的赵宋朝,只有国人才能科考,只有国人才能从军,甚至只有国人才能真正的发大财。 而什么是国人? 生活在中原的汉人都是国人,就是那些个羁縻州县的土官家族,也被纳入了国人之列。 还有塞北大草原上的部族族长和毕勒哥等投降的西域权贵,也都是国人。 可除了他们之外,其他的高昌百姓,草原上的牧民,还有那些土官手下的山民,你不会说汉话写汉字,那就是野人。 野人倒也不是不能活,也一样能经商能做工,只能当他们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那就要举步维艰了。 商铺面积、数量有限,田亩林地面积数量有限,船只等等都有限制。 你还怎么继续兴旺发达? 或许还有法子绕过这些个限制,可为了绕过这些限制所耗费的精力和金钱又要多少? 一句话,‘野人’的天花板太低了。 现在一个选择就摆在胡瑞他们的面前。 你们想当野人还是想做国人? 当野人就持续的抵抗下去吧,只要你没做下多大的祸,能在最后时候投降,身家性命大概就不会有问题的。 最多就是剥夺你大部分的家产,然后给你一个限制,几年之内不能参加国人考核。 说真的,对于胡瑞这种小时候还在闽地生活过的人来说,国人考核真心不是问题。 他一会识文断字,二能说一口还算标准的官话。因为他爹是读书人么! 大宋的读书人都是(学)说官话的。 不然金銮殿上拜谢皇帝时候,张口就是叫皇帝老儿听不懂的地方方言,那就是再有才华,前途也无亮了。 虽然已经不经常说官话了,但胡瑞还是有底子的。 官话日常对话,再能写下《千字文》,这国人的资格就已经到手了。就算除了他,今日到宴的那些人,一个个也都能过得国人考核。 高丽的官方文字和语言就是汉文和官话。就跟大部分的契丹贵人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一样,高丽的两班贵族也多能说汉话写汉字。 但他们怕的是那个年限啊! 要是被赵宋定个十年二十年的限制,家门一代人就完了。 对于现在的胡家,官宦仕途的重要性是无可比拟的。 已经享受过权利的人,没谁会愿意再把它丢掉。 可这也一样是其他人的死穴! 赵皇帝抛出国人与野人之说,分明就是一个威胁,一个对所有高丽贵人的威胁。 可胡瑞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招妙法。 吴竣在酒席上系统的介绍了赵宋今后的降人政策。 你是主动投降的,还是被动投降的?你是战场上临阵反戈,还是被围后无奈请降?你是主动开城投降,还是城池坚持不住了,才被逼投降的? 各种各类的情况和相对应的待遇,多达上百种。 比如高丽王王楷,他要现在就降,那是会有国公之爵的,高丽王宫和国库的一切钱粮都归王楷所有,爵位世袭罔替,还能立庙叫王氏先祖香火不绝。 这待遇绝对丰厚。 可一样是王楷,他要是死扛到最后呢?那就只有身死国灭尔。 挺厚的一手札,针对各级别大小官员或各类功勋的不同情况而不同…… 无耻的吴竣都把那本挺厚的手札直接放在自己案几上,时不时的翻来看一眼,偏偏面上还是那么的道貌岸然。 无耻,这是真的无耻! 胡瑞对之是唾弃的,太不要脸皮了。 可同时胡瑞也是羡慕的,羡慕赵宋找的是吴竣,而不是自己。 马车再次启动。 车厢晃晃悠悠的,胡瑞想着事,向着想着,慢慢的人就睡了过去。然后他做了一个噩梦! 一个是今日宴会之事败落,被他告于开京,高丽王派人过来抓吴竣一党,并重赏了他。但这般就惹得宋人大怒,海东总管相公张俊率军直杀到保州城下。一战克了保州城,宋军进城后就直奔他家把胡家满门给抓了起……,他一下子就惊醒过来。 然后发现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掀开车帘去看,原来已经到家了。 一群小厮婢女在门庭外候着,只是因为他睡着了,不敢惊动。 “我睡了多久啊?”胡瑞擦了额头上的汗。 脑子里很乱,心里也很烦恼,要是今日不去参加这聚会,他现在不就轻松了么。 吴竣手里握着有兵,一经发作,那就大局已定,自己只能顺从,还能为高丽朝殉死不成? 现在却把自己陷入了‘两难’之地,这都是吴竣的错啊。 干嘛提前告诉自己呢。以至叫自己内心不安,心怀愧疚…… 第五百三十七章 赵官家的雄心壮志 入夜。 鸭绿江西岸的定州,现任海东总管相公的张俊张伯英端坐书房,面前案几上摆放着几本厚厚的兵书。 案前大半个空旷的书房中摆着一张大大的长形木桌,桌上的大沙盘,乃是这些年里兵部结合各方面所得的信息制作出的高丽疆域模型。 不管是西京还是开京,不管是鸭绿江、图们江与洛东江,还是半岛东端的耽罗岛,沙盘上全都一目了然,清晰可见。 张俊现年已近五十岁,才学资质并非十分出众,但他是最早跟随皇帝的一批人,亦久经战场,立下了不少功勋,现如今坐上了海东总管府的位置,对他而言已经是人生巅峰了。 虽然跟韩岳等不能比,便是比之刘子羽来都要逊色不少,但张俊本人已经十分满足。 早年的艰难生活和多年的军旅生涯给他带来了抹不去的痕迹,脸上挂上了风霜之色,便是如今的富裕生活也不能把之抹消。 此刻张俊正认真的看着单手捧着的兵书,双眉微微皱着,看了一会,就将手中书册放了下来,两眼凝神,苦苦思索着什么。 期间还不时的走到沙盘前揽看着高丽疆域。 马上就要对高丽动手了,张俊手中的兵书就是这几年武略院、讲武堂等军事学府,汇合兵部、五军都督府,根据高丽的政治、社会、军事等因素,编撰的一本专门针对之的攻略书。后半部分更是详细介绍了两次关于高丽攻略的沙盘推演。 这本书在赵宋都是保密级别很高的‘秘籍’,张俊要不是位置特殊,他怕是到死都听不到关于这本书的任何只言片语的。 对于一个‘志得意满’的将军而言,突如其来的高丽之战是绝对的意外之喜。 如果当初其他人也能料到今日的这一幕,张俊相信自己肯定是谋划不到这个好职位的。 谁能想到一个叫人‘养老’的职位,猛然的就变成了有仗可打,有功勋可立的肥缺了? 早前绝大部分人的眼睛都盯着西北呢。 张俊这阵子好几次都睡着睡着给乐醒来的。 他之前真就把海东总管的位置当成一个“闲职”的。觉得自己在这位置上蹲个几年时间,到五十岁了就正式的退居二线。或是到中原各路做个都总管,或是去五军都督府过渡一下,等到六十的时候就彻底可以养老了。 哪曾想还有这般的美事等着自己呢? 大运气,这就是大运气。 只要好好的把这一仗给打下来,张俊觉得自己也有资格去五军都督府混个副都督当的。 书房里的灯光亮了足足一夜。 清晨,万籁俱寂,天刚露出鱼肚白,东边的地平线泛起的一丝丝亮光,小心翼翼地浸润着浅蓝色的天幕,新的一天从远方渐渐地移了过来。 张俊的总管府远在耽罗岛(济州岛),在定州的落脚地只是一个寻常小院,外面紧挨着校场,他没有带着妻儿前来,整个宅院里基本见不到女人,出入的也都是士兵。 这时,校场内已经有军兵开始集结。 宋军现在吃得饱穿得暖,纵然不是每日都起大操,可大操是各兵种汇聚的联合演练,跟寻常的操练跑步那是完全两个概念。 现在校场里的宋军就是在集合跑操。cp的日常五公里跑了解一下。 这都是日常操作。 哪怕定州的驻军只是寻常的守备军。 张俊侧耳听着,还能听到军兵们整齐的脚步声。 这次高丽战事,宋军水陆军屯兵于定州,他所辖的兵马可不止限于海东总管府。 后者兵额只有五千有余,可现在汇集于定州的兵力已经上万人。 刘光世带领的安东军来的很快! 吹口气把鲸油灯灭掉。张俊站起身,从案几后转出来。与有着炭火取暖的房间相比,外面的空气冷的直侵皮肤。 站在台阶上,手上哈了一口气,又活动了一下关节,响起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就势在院子里练起了拳脚。 虽然年纪大了,地位也高了,但张俊手上的功夫可没有荒废。 一趟拳脚打的虎虎生风。 毕竟当今圣上都箭不离手,会会视察京营,骑马射箭,百发百中。 张俊作为现役军将,又岂能腆着肚子只顾享受? 张俊一套拳没打完,刘光世与仇悆就已经从院外进来,站在旁边等他收势。 这二人一个是副将,一个是参军。 仇悆的手中还捧着厚厚一摞卷册。 “张相公,这是军中账薄。” 军兵就要开拔了,军中的器械粮草,张俊心中大致是有个数的。但他也必须看一眼账簿不是? “两位进屋再叙。” 房间角落处烧着火盆,进了屋内,整个人都是一暖。 “这是?” 进屋后的张俊没有去看账簿,反而先拿出了一个红折子。 “陛下密旨。” 刘光世与仇悆的脸色立刻大变,不是震怖惶恐,而是满满的喜意。谁都知道这时候的一道密旨代表的是什么。 “陛下密旨,让我等择机调动大军,何时渡江东进,皆由我等临机决断。锦衣卫传来的消息,保州兵使吴竣已然弃暗投明,城内的官员军将也已俯首,本总管决意即可发兵保州。不知二位以为如何?” 锦衣卫的情报刘光世、仇悆也知道,但密旨就是他们所不知道的了。 张俊坐上首位置,脸上严肃,眸子深邃,看着下座的二人开口问着。 “保州万事俱备,只欠上封的出兵之令。如今有了陛下的密旨在手,不即刻出兵更待何时?”刘光世两眼中全是振奋。 这等立功的大好机会对他这种人来说,可是千载难逢啊。天知道陛下怎么就想到了他,以他领兵来襄助张俊。 可不管是什么原因,刘光世都必须死死抓住这个大好机会。 张俊点头缓缓说道“既然如此,那我等明日便起兵东下。刘相公可为大军先锋,引安东军先行。有道是兵贵神速,刘相公可要务必要拿下保州!” 破了保州,大军就要直面高丽长城,后者的驻军至今还一片混乱。 拓俊京的名头很不小,在长城边军的老长官,却也难一时间彻底的掌控边军。 这个时候宋军忽的杀到,必然能给西京一极大震慑。而隶属海东总管府的水师在西京沿海的直接登陆,也能叫妙清之流清楚的感受到大宋的兵锋。 然后他们会怎么做呢? 是回兵固守西京,杀退宋军?还是全力东向,杀入开京呢? 张俊觉得只要不是笨蛋,妙清他们就一定会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 到那时候,高丽才是真正的大乱呢。 而他们也才真正迎来立下大功的机会。 别看高丽现在还是大宋的属国,而他们也是前去‘救援‘高丽的,可今日天下谁还不知道汴京的赵官家的雄心壮志呢? 第五百三十八章 我拿今天换明天 “如今我们同在一处效力,一口锅里吃饭,那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老哥今天就对二位贤弟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出了这房间,老哥可是不认的。” 商议完军事,张俊神态一边,整个人忽的变柔和了许多。 刘光世跟仇悆对视了一眼,口中纷纷应是。 “大军破了保州后,陆上的兵锋就要暂且缓上一缓,原因如何,两位贤弟都是人才,必然是心知肚明的。” 刘仇两人齐齐点头。 给西京集团一点时间,让高丽变得更加混乱,叫高丽王更加的依赖大宋,如此大宋才能得到更好的好处。 这个他们当然清楚。 “当今陛下胸怀大志,英明神武,短短数年灭女真,覆党项,横扫西域,乃有气吞寰宇,混一宇内之心。而今我大宋周遭诸国,大理等国且不去说,南方瘴气横生,病疫繁多,不是善地。最便易拿下的就是东海的高丽、日本两国。” “只可惜高丽、日本两国素来乖觉,对大宋毕恭毕敬,从未有过失礼之处。”张俊双目中忽的精光爆闪,“陛下纵然早有心吞之,也万难抹开脸面。” “但抹不开脸面的是陛下,不是我等小人。” “俗话说君忧臣劳。现在就轮到我等臣子为君王解忧去恼。” “老哥我有意在高丽一搏,为子孙后人某个前程,不知二位贤弟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张俊两眼火辣辣的看着刘光世和仇悆,这俩人要是与自己志向不同,那就趁着还有时间早点跳出去,置身事外。当然,他们要有本事也能把他张俊一脚踢出去。 可要是面上不说话,偏等到他在高丽办大事的时候,暗中下绊子,那就是不共戴天的死仇! 刘光世眼睛里也冒出一股滚烫炙热的火花,张俊这是拼着自己受责罚也要为皇帝背锅啊。 俺也想背! 给皇帝背黑锅,那是你想背就能背的么? 天底下愿意给皇帝背黑锅的人多了,凭什么是你啊? 现在有这么个机会摆在自己的眼前,他刘光世就是被罢官去职,也乐意啊。 “兄长说的哪里话。那高丽虽是撮尔小国,然其地势极佳,居陆则可进取辽东,使海则能下齐鲁盖淮南,卧大宋之侧,一朝反复就能变生肘腋,乃天下一大患也。兄长今日要为大宋除此祸患,小弟岂能故身惜命,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俊面上大喜,有了刘光世的配合,就是仇悆不乐意,那也于大局无碍了。 今天兵东下, 揪着胡须的仇悆为难了,他是读书人啊,不能跟那俩粗胚一样粗俗,搞高丽是要寻一借口的。因为这事儿成了之后,自己等人必是要受朝廷重惩的。搞不好这辈子就葬送了。 回到乡里,自己面对亲朋士林时候,总要拿出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来应付的。 但仇悆相信,就算自己仨葬送掉了,可他仨的子孙后人就有福了。 今上年还不及三十,日子且还长久着呢。而仇悆年已到五十有二,是三人中岁数最大的,金兵南侵时他才是一小县令,这辈子前程有限的很。就是最小的刘光世亦已经四十有四,更重要的是,这辈子刘光世因为当初的选择也已经前途无亮了。 如此,用自己注定有限的前程,来换取子孙后代一更加光彩明亮的前程,张俊乐意,刘光世乐意,他仇悆更是乐意。 可是,仇悆思来想去,也想不出高丽国大的过错来。“吾素听闻高丽王室人道不修,叔侄相娶兄妹媾和,有违人伦,与禽兽何异?” “今日天兵降下,正是要扫清膻腥,澄清宇内!” 国事上仇悆真的寻不到高丽的过错,索性就拿私德做借口。 张俊、刘光世当然知道高丽王室近亲结合的勾当,这么一想,还真是一个不错的说法。 三人对视,尽是大喜。 到了次日,张俊誓师起兵,刘光世做先锋,带领五千安东军直冲鸭绿江去。 后者尚没有冰封,但有海东总管府的水师,鸭绿江就与坦途无疑。 赵构在汴京得到消息的时候,那保州已经被拿下多时了。城内的一干文武,最大的反抗就是去官弃职而走,就没见有人敢真正抵抗的。 短时间里赵构对宋军进保州给高丽各方的震动与触动有多么巨大还不得而知。他也不可能把眼睛全盯在高丽。 国内还有很多事等着他拿主意呢。尤其是几件大事,比如要怎么安排赵桓他们! 随着年限的来临,两个皇子的角逐就将来到最后的决战时刻,而赵桓等人也即将离开中原。 那么,把他们安排去什么地方呢? 南洋现在可还不是大宋的地盘,三佛齐王国还拥有着不俗的力量。所以苏门答腊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爪洼、婆罗或中南半岛了! 爪哇岛的西部为三佛齐所有,也就是后世的巴达维亚地区。 其中部和东部则各有多个小国,期间又以阇婆国最强。这阇婆国就是曾经一统爪洼岛的东爪哇 国王。宋初时,期国主穆罗茶还曾遣使朝贡中原。当时穆罗茶王已经统一爪哇岛,把势力扩展到巴哩岛、渤林邦,并和苏门答腊岛上的三佛齐国交战。 结果兵败身死,不仅穆罗茶王丢了性命,还让三佛齐人进入了爪洼岛西部,并且刚刚一统的爪哇国也就此分崩离析。 不过这阇婆国的国力也就那么回事。 别说跟大宋比,就是跟之前的交州李朝也不能相比。 如果把自己的便宜兄弟册封到哪儿,有南洋水师助阵,很轻易的就能打开局面。 中南半岛也是一样,即使现在的真腊国正处于吴哥王朝的巅峰时期,只看这真腊国还被李朝几次三番的欺负,那就能说明它的真实国力。 而至于婆罗洲上的泥勃,更是弱小的不堪一击。 总之,以现在大宋的力量,很轻易的就能帮他们几个打开局面。可打开局面之后,他们能不能把手中的蛋糕做大做强,那就要看他们各自的本事了。 热带雨林地区,当地土著的力量不入赵构的眼界,可病疫毒虫和当地温热湿焖的气候环境,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 除此之外就是这段时日里,锦衣卫和皇城司的互查,还有就是兵部联手五军都督府对军功田的筛查。 “现在都处理的怎样了?” “陛下,锦衣卫和皇城司的折子已上来,共诛罚三百五十一人。兵部与五军都督府的折子也抵到了,所有胆敢在军功田上动手脚的官吏与地方上的宗族都已经被缉拿,一干人犯也全被收押,共计八千五百二十三人。”赵鼎很利索的曝出了一串数字。 “差不多了,传旨下去,这两桩案子就停了,不要进一步扩大了。”赵构说着。 五千年来谁著史 第五百三十九章 雇佣军 同样是十月,北国千里雪飘,万里冰封,已然是一片白色的世界。但在万里之外的交州,天气依旧暖和,旱季到来,这是热带地区一年中雨水最少的时候。 连着好几日,天气晴朗,明媚的阳光沐浴着大地,天空湛蓝如洗,原野野花点点,与苍翠的密林相映成趣。 原先李朝的国都升龙府,现在已经被更名为安南城,城内城外,一队队士兵正在巡视着。 过往的路人凡是要出入城门,都会被士兵检查一番,乍然一看城防似乎很是严格。但实际上这里的气氛却算不上紧张。 四面城门敞开着,来来往往的路人不止是交州人,更有不少的占城人、真腊人。 看似守备森严的安南城,如今却是交州境内商业最是繁茂的富裕城市。 之所以有如此多的军兵巡哨,完全是因为交州的局势还没有彻底平定。 李阳焕是销声匿迹了不假,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叫徐徽言如何能放松神经? 徐徽言一支带兵驻守交州,南面的占城、西边的真腊和一些泰族部落根本不敢窥视。 虽然在中原徐徽言的名气并不显眼,只能算是一个寻常大将,征伐女真和党项时候根本名不见经传,倒是在对交州李逆的征战中渐渐有了几分声名。在陈遘被调去关西之后,身为交州的兵马都总管的他镇压交州叛逆,还算得力。 虽然至今他也没有拿到李阳焕的首级。 但是能在压制占城、真腊之余,还能把李阳焕“手下”的叛逆一一剪除,让后者逃入西北的重重大山中都要销声匿迹,也不能说他本事不够。 纵然在中原名声依旧不响亮,因为北地的官民百姓眼中,真正的强敌只有当年的契丹、党项,还有稍后些的女真人,而交州李逆又算的甚? 哪怕当初大宋与李朝的一战,大宋多少有些吃亏,可双方兵甲正面对战,李朝也根本不是对手不是? 对比塞外的游牧民族,南面的少民和小国,阻挡中国脚步的从来不是他们的战斗力,而是南方复杂的气候环境和病疫毒虫。 所以徐徽言在中原和朝堂上的评价都比较一般,内阁和五军都督府的大佬们对他印象更深刻的是当初靖康时候他手无强兵却坚持抗金的铮铮铁骨。 但是在岭南地区,或者说是中南半岛上,徐徽言的名头还是很响亮的。 因为李朝曾经给广南西路带来了难以抹消的剧痛,更几次于真腊争锋,打的占城低头。 人家在中南半岛这一亩三分地上,那可是小霸王! 作为宋军对李朝战争的主将,徐徽言的名声自然在这片区域里渐渐传扬开了。 南面的占城和西侧的真腊国,还有大山中的泰族人,没人敢小觑了他。 徐徽言帐下的军兵过半是在当地征召的越人和岭南来的土兵,这些人是出了名的要钱不要命,更别说赵宋国人野人的招数一出,那些越人和土兵就更加不惜死了。 因为他们若能为大宋战死,好处可就是他们后人的了。 就跟张俊、刘光世、仇悆一样,豁出去一条烂命,给子孙后人搏个更好的出路。 因为伴随着国人野人之分,同时传下的还有另一条政令,所有为大宋流血牺牲之军烈遗属,也皆是国人。 当然了,徐徽言手下的那些岭南土兵,他们本质上可不是大宋军兵。然即便如此,他们的死都是有价值的。 会换算成功勋值,由他们的头人土司来决定怎么使用,是换成钱财粮秣,还是换成自身更好的待遇和官职,亦或是部下‘国人’的名额。 可不管那些头人们怎么贪得无厌,对于战死的土兵,总要好生安抚的。这就足够他们卖命了! 这一日天清气朗。 安南的兵马衙司里,徐徽言一干手下纷纷汇聚一处。作为兵马衙司作为交州守备军重地,徐徽言召集诸将讨论的自然是军事方面的事宜了。 “本将近来收到了一个消息,陛下有意要分封诸王。” 议事厅里一干军将有人听得面色大变,有人则满脸茫然,根本不知道徐徽言话中所指。 这后者以岭南来的一些土官为主。 不过这些人的身份是很土,但却真没几个傻瓜,当听徐徽言挑明话语后,个个脸色大变。 皇帝要实封诸王,且其中有大王的封地就在中南半岛上! 一个个在骇然之余,就全都眼冒精光,满脸上都是对战功的饥渴。 没人觉得皇帝会把交州封给藩王的,所以藩王的封地就要新开辟,这也就意味着新的战争! 徐徽言帐下的军官多是没有大关系,却又不甘寂寞的。 如果甘于寂寞或是追求不大,容易心满意足的,当初交州大战结束后他们就会顺势调回中原,升官发财,过安稳日子了。 现在还在交州的,要么是怀着一颗上进心,想要在交州之战的余波中再建功勋;要么是当初没能赶上交州之战,也没能耐做上西征的战车的一批人。 他们同样不甘心在军中死熬资历,愿意来交州拼搏一把。 即使这里毒虫病疫繁多,稍有不慎就落得病逝而亡的下场。 即使有人说他们吃的只是当年那些人留下的残羹剩饭。 可这也比在军中死熬资历强不是? 能有一颗上进心,这就说明在座的人至少是敢战的,听有仗可打,都恨不得立刻就攻打过去,多立些功劳,搏个封妻荫子。 “诸位,诸位,少安毋躁!少安毋躁!”徐徽言先是看着手下人热血沸腾的议论不断,直到大家激动的情绪都沸腾的差不多了,这才开口喝止说着。 议事厅内很快安静下来。 “大家都清楚。如今朝廷的重心在西域,对中南之战……,呵呵。兼之新辟之土都要用来分封藩王,就注定是不会大动干戈的。” “所遣兵马,除了少量藩军,余下的就是我等胶州军了。” “任务也不重,就是配合水师打开一个局面,并不真的要把真腊等国从地图上抹去。” “日后是死是活,是盛是衰,那还要看藩王自己的手段如何!” “但是藩王私军有限,便是新近招募,也难适应南洋水土。这地方气候湿焖,毒虫横生,病疫繁多,新军仓促上阵,折损必大。所以朝廷就给各藩一个恩准,准许诸王,雇佣,我胶州军效力,待遇很是丰厚,但战功不算入军中。尔等愿不愿意啊?” 徐徽言着重提到了‘雇佣’两个字,立刻的就叫不少土官睁大了眼睛。对于他们而言,官职和财富那是同等的。 “如果运气好了,说不定还能跟前汉的李广一样,配一配藩国的将军印呢!” 坐上首位置的徐徽言,身着一身皂袍,不是精甲,却自有一番凛凛威风。炯炯有神的双目眨也不眨的盯着下方看。 他相信自己话语里的意思,不少人是能听懂的。 藩国新立,一切都缺。而比起老百姓来,诸王最缺的就是一支强悍的军队。而一支强悍的军队最不可或缺的就是一批有着实战经验的军官。 徐徽言遂即拉开了墙壁上笼罩着地舆图的幕布,露出了下面的中南半岛地图。 扣除了与大理相邻的北部不提,再抠掉交州和占城,整个东南半岛还是有不少肥美之地的。 比如说后世的暹罗和高棉。那都有着大片的可耕土地。 尤其是暹罗,全国可耕地面积约1.4亿莱(1莱=1600平方米),占国土面积的41%。 绝对是一片建基立业的风水宝地。 唯一的缺陷就是这片风水宝地那是有主的。还在鼎盛时期的真腊,也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吴哥王朝,现在正统治着半个中南半岛的土地,交州和占城隔着一条长长的安南山脉与之并立。 赵构为自己的便宜兄弟指了后世的暹罗做封地,那立足点自然就是曼谷湾了。 后世农田广布的暹罗中央大平原,现在还是一片野地。水道树林密布,被一个个仍处在部族文明态势中的泰人占据。而这些部族则臣服于真腊,所以那也算是真腊人的地盘。 真腊与大宋交往还算紧密,不管是交州,还是广州,都少不了真腊的耳目。 战事一旦发起,很难打真腊人一个措手不及。而吴哥王朝的实力还算雄浑,哪怕军队的战斗力似乎不怎么强,苏耶跋摩二世似乎也不会坐视宋军在暹罗平原站稳根脚的。两边真要打起来,定不能轻视。 “诸位,这真腊国的情况大家都看了,苏耶跋摩二世虽然自称有二十万象兵,可药粉与强弓劲弩之下,象兵不堪一击。只不过地域广大,又有着不少泰人部落,想要彻底理顺,那是一个很琐碎的活儿。” “但琐碎不害怕,怕的是没功劳。这次陛下封藩海外,那可是一个大好机会,该怎么把握,你们也不是小儿了,自己掂量着就是了。” “至于待遇问题,你们不用担心。不管是陛下,还是几位殿下,那都不是吝啬的,不会亏待你们的。战利品也照老规律处理。” “一个个回去后都仔细的想一想,该何去何从。这趟差遣是咱们胶州军的独门生意,不着急,回去后好好的想想。” 五千年来谁著史 第五百四十章 便宜儿子 天色阴暗,连月亮都没有出来,只是依稀的星斗,夜空闪烁着。 赵构只着一件似乎很单薄的羊绒睡袍,敞开窗户,一股股的冷气迎面扑来,却不能给他带来半分寒意。 身后的龙床上,一道曼妙的身姿透着布幔隐约可见。 美人在床,竟是不能叫他引起半点兴趣。 现在的赵构脑子里回想的全是适才梦到的一幕。 丰碑周遭竟然有几朵金花闪现,这可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是漂亮!可更奇怪的是,那几朵金花中竟然有一朵向他落来,要不是头脑一阵清凉,他还不会醒呢。 “陛下!” 直到天亮赵构也没重新睡下,所以,早早就上工了。 赵鼎来到文渊阁的时候,看到龙案后那道身影已经在持笔批阅奏折,眼珠都不由得睁大了。 “臣姗姗来迟,请陛下恕罪。” “起来。” 赵构怎么会怪他?但也不会真去解释自己来早了。赵鼎的一句客套话么。 “你去内阁问下,锦衣卫所拟的扶桑之计,他们商议的如何了。” 锦衣卫报上的一计划,是其一百户之谋,就是从高丽之变看一水之隔的日本。 如今执掌日本大权的鸟羽上皇,权柄日渐稳固之后,就开始对在位的崇德王不顺眼了。因为崇德这个鸟羽名义上的儿子,很可能是他的叔叔。 不提崇德才五岁的时候,鸟羽就被自己的爷爷逼着退位给崇德。只说他之所以取崇德的母亲藤原璋子,完全是因为其祖父白河的意思。而藤原璋子先前还是白河的养女。 这伦理纲常乱不乱的就不说了,就说藤原璋子跟白河之间一直不清不白的这点,鸟羽要能看得惯崇德就有怪了。 而白河去了后,鸟羽一反白河先前的态度,将被白河疏远的藤原忠实的女儿泰子迎入宫中,巩固自己的权柄。 现在的日本社会,院政时代继续。 白河死后,鸟羽继续执掌实权,院厅的权利继续扩大,完全把王位上的崇德架空。同时以中小庄园主为主的北面武士集团,在白河、鸟羽两位掌权者的相继扶持下,实力不断扩张。正在迅速侵蚀着藤原北家为嫡流的摄关家的利益。 藤原氏固然依旧把持着摄政和关白两个朝堂要职,但是,白河时期开启的院政制度,让日本王完全的傀儡化,也使得摄政与关白两个原先的朝廷要职逐渐的权利虚无。大量的中小庄园领主纷纷投靠法皇(白河、鸟羽这种退位后的人),使摄政、关白府第门前冷落鞍马稀,日薄西山暮气沉。 锦衣卫就觉得,完全可以挑动藤原北家和崇德王,让日本跟高丽一样生起变乱。 赵构对日本的了解还是很深刻的,这个时候,日本是来华最为频繁的国家之一。官面上不多,但在民间商贸上,则极其密切。 对于日本的朝政变化和权利分配更迭,心中自是有数。 锦衣卫的计划绝对可行。 虽然挑逗起两派的大冲突来绝对困难,但这未尝不是一个解决日本的机会。 也所以,他需要咨询一下内阁诸臣的意见。或者说是让内阁拟定一个章程。 不过这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定下的事。 内阁的户部、兵部、礼部对日本都有一些的了解,结合锦衣卫的计划和提供的参考资料,后者要拟定一个周密的计划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 得了回话后赵构也没失望,这事并不急,随口吩咐道“令皇城司、锦衣卫密切关注日本国内的政治变动,细查其国力军力,再回来告朕。” “当然,锦衣卫献策有功,朕也不能不赏。”赵构语气平静,说道“传旨!锦衣卫百户郦琼献策有功,晋武功大夫。” 不是真正的提升郦琼的职务,加的只是阶官。但能得武功大夫,郦琼的这番筹谋就绝对不低。毕竟那还只是一个停留在纸上的计划,现在赏赐的重了,以后大功告成时候又该怎么赏? “郦琼?” 赵构皱了皱眉,这名字怎么听得有点熟悉感? 但他转动脑筋想了又想,真的是想不起来啊。 想不起来就抛在脑后,早早处理完政事,赵构就溜回后宫了。 年中他的后宫里又进了一批美人。 都是选秀女选上来的。倒是没哪家人在掺手进来了,因为想要掺手的,早就把人送进宫了。 所以,这批秀女是真正选出来的。 人数不多,却很精华,以至于赵构觉得这质量比上批更好三分。 赵构当然知道自己这么做有点坑人。 等几年他‘死翘翘’了,这些后宫女人就要青灯古佛的孤寂余生了。 她们那时候可都还正值风华呢。 而现在一个个年纪都在十六岁到十八岁之间,一个个明眸皓齿,绰绰约约。有时候一大堆女人云集一处,或是妩媚动人、或是娇憨可爱、或是美艳多姿、或是钟灵毓秀,千姿百态的,真跟上了天宫见仙女了一样。 没有了外在压力,大宋内部也欣欣向荣,赵构把节操装在兜里,对女色是愈发上心了。 可到现在他都还没有新的子嗣诞下。以至于满朝上下把赵琯和赵瑗看的更重了。 是的,皇帝是还年轻的很。 可这么多年不见子嗣诞下,仅有的两个儿子自然就宝贵极了。 因为这皇储必然就是两个娃娃中的一个。 哪怕他们再不堪。 何况,这俩小皇子也不是不堪教化的人。 不管是朝堂还是民间,各方面的因素下,大势所趋中,两个娃娃间本就不怎么多的兄弟情,在赵构的眼皮底下一点点的被消磨干净。 哪怕两个小家伙会很聪明的在他面前扮演兄友弟恭。但俩娃娃的真实情绪如何能遮掩? 五六岁的娃娃早就有爱恨了。 而这就是皇家啊! 赵构并没有阻止他们俩之间的裂痕。只看邢氏和潘氏的交情,他就觉得自己的阻止会是毫无意义的。 孩子非常受父母的影响,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朝夕相伴的母亲对两个娃娃的影响极大。 他根本阻止不了。 再则天家无亲情。两个皇位的争夺者,针尖对麦芒,你一陷坑我一背刺才是正常,哪来的兄弟情深? 哪怕他们只是两个五六岁的小娃娃。 他们的遮掩、表演还很青涩,很不自然,能叫很多人一眼看穿。 反正今后的岁月里,这俩个娃娃也不会待在一起。 赵构看着眼前硕大的地舆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华夏的旗帜才能插到美洲。是他的儿子,还是他的孙子、重孙呢? 吕宋就是赵构为俩便宜儿子中的那一失败者准备的基地。然后他还会给他留下一张地图,就看那便宜儿子什么时候能登陆美洲了…… 第五百四十一章 高昌兵和塞北游骑 东喀喇的战事进行的很顺利。 正面战场上岳飞根本就不存在对手,即便是几座所谓的坚城,在宋军的药粉面前也脆弱的跟薄纸糊的一样。 不过东喀喇人的抵抗挺有血性,这也是不假! 尤其在西征大军坚定地执行赵构既定的信仰政策之后,那真是有不少人豁出命来顽抗到底的。 只是他们这种顽抗真的很没有用。 除了叫跟随着西征大军一路杀来的高昌人欢喜大笑之外,就是让那些从塞北草原上征召的大批游骑欢欣鼓舞。 因为前者反抗的越激烈,他们就烧杀的越畅快,就能抢到更多的财富和得到更多的战功。 “轰”的一声,一处城墙被炸塌,作为大军先锋的高昌兵和塞北游骑,就跟放闸的洪水一样奔涌而进。 这些日子,眼下这座城市可说是极尽所能,拼死抵抗。 不管是先到一步的塞北游骑,还是随后赶到的高昌兵,对之都无可奈何。直到李彦仙带领的宋军先头兵马赶到,只是挖几条地道抵到城下,塞入几棺材药粉,在给封土掩盖。 几声巨大的轰鸣声后,原本还很坚固的城墙就跟纸片一样被整个掀翻。 李彦仙都不需要出多大力气,只叫牛皋、王德二将带领一部分兵马进城监督,胜利就唾手可得了。 高昌兵和塞北游骑会以极大的热情来‘安抚’这座城市。 投降的人被打为奴隶,一切抵抗的人都杀掉,所有的贵族都杀掉,所有的富户都被抢掠…… 反正那大批的战利品中一半属于宋军。另一半落到高昌兵和塞北游骑手中的金银珠宝,也会被他们贱卖给随军商人,以从后者手中换取更好的战甲刀兵,换取更好的美酒。 而所有的随军商人都是皇商。 他们是一批黑了心的蛆虫,无耻、贪婪是皇商最基本的标签,价值十的财富能从他们手中换到两个点那都谢天谢地。 但偏偏高昌兵和塞北游骑不得不接受皇商们的剥削。 因为他们不是哥萨克,谁也不相信自己死后,他手中的财富、战马,他的一切财产都会被同伴一个子也不少的带回老家给自己的儿女家人。 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就像雇佣兵,就像大海上的水手,在下一场战争来临前,花光手中的最后一分钱,是许多高昌人和塞北游骑的选择。 反正他们就是死了,家人也都能得到一份不错的抚恤。 只有那些自由空间比较大的贵人,才会把一些珍贵物品保留下。但高昌人和塞北游骑手中的财富还包括不少东喀喇奴隶,以及牛羊等牲畜,这些不管是谁,都只能便宜随军商人了。 后者绝对是一个肥的流油的肥缺。 只要宋军能在战争中或许胜利,他们就能赚的钵满盆满。也所以,想要得到这么一个好机会,他们也必须先用一笔重金去向朝廷购买——美其名曰纳捐。 城墙倒塌了,收割的时候来到了。 城内尸体扑倒了一地,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的。敌我的伏尸在城墙的废墟下堆成小坡,鲜血缓缓的向低洼处流淌,不经意里形成了一个个小血泊。城内烟火滚腾,杀声四起。 “可真是顽强啊……” 李彦仙立在城墙的废墟顶上,默默打望着城内,里面还有人在抵抗。 尤其是几座那啥寺里。 “死不悔改,罪该万死!” 李彦仙身侧一名高昌军将看着几座那啥寺,恨声说道。 当年喀喇汗大军杀入于阗时候,可不是废佛寺损佛像,屠戮僧侣,做的比现如今的他们更加过分么。 现在天方遭劫,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那些个长老中有肯降的吗?”李彦仙看着后者脸上那刻骨铭心的仇恨,转首面向其他官员。 “未曾有。”一名官员马上回说。 大军一路西进,打破的城池,捣毁的那啥寺可是不少,抓到的地方长老也有许多,不是所有人都一死殉教的,事实上活下来的长老更多。 这些人大多被送回了后方,可军中依旧有一些被羁押。 只是他们却没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第一个出头投降赵宋。 “不急。”李彦仙觉得这些个长老,当初都没有死,以后就更不可能去主动寻死了。 说到底就是惜命,说白了就是怕死。 而只要他们心中有了惧怕之意,这些人中就总有人会为大宋所用。 “哼,还是死的少。总有把他们杀怕的那一天!”李彦仙神色很平静。 朝廷一开始就把目标限制在反抗的人群上,这本身就把大部分的喀喇人撇在一旁。等于是铲除了东喀喇反抗最坚定的那一撮人,这对日后大局的‘安定’,有益无害。 第二天,最快的一批塞北游骑就打马出城去了。他们有可能已经把所得的财货处理完了,但更大的可能是他们之前根本就没从城中获取多少好处,所以才把目标打在了城外。 城外的小城镇和一个个部族,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在天方世界,除了古拉姆近卫军,除了被素丹直接控制的国家常备军,和伊克塔地主为代表的伊克塔骑兵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那就是由教团长老们所领袖的非正规志愿军。 他们的来源多种多样,有游牧部落的部落兵,有村庄的民兵武装,有那啥寺的民兵武装,还有其他天方国家的志愿者,从某种程度上讲,这支队伍就是天方化的民间‘十字军’。 他们来源复杂,兵种多种多样,步兵、骑兵、弓兵应有尽有,武器杂乱不一,大部分人没有良好的盔甲防护,只有少数人才拥有一套完整的铠甲。 可也是他们,生性剽悍善战,勇猛好斗。 被信仰武装的他们,作为天方主力部队的游骑、侦察兵,十分称职。 不管是前面开路,搞侦查,还是骚扰敌人的后方,甚至是劫掠烧杀,引发敌人民间的恐慌,消弱敌人的综合实力,那都是一把好手。 但相应的,这支队伍也存在着纪律涣散、缺乏约束的缺陷。 一旦战场形势出现不利便军心动摇,严重时甚至会作鸟兽散;而当战斗胜利时又会积极地哄抢战利品,甚至不惜自己人之间拔刀相向,还会滥杀战俘。 现在,宋军队伍里的高昌兵和塞北游骑就扮演着与这些非正规志愿军一样的角色。 他们不仅是宋军的炮灰,也担负着分担罪恶、吸引仇恨的角色。 绝大多数的破城和烧杀抢掠都是由他们来完成,很自然的就会成为东喀喇民众痛恨与诅咒的对象。 如此一来,宋军身上的仇恨值就减轻许多了。 第五百四十二章 一举多得的‘里应外合’ “放!”城墙上一声号令。 “噗噗”声连绵不绝,一支支利箭呼啸着破空而去,密密麻麻的向着城外的洞车射去。 洞车是一种攻城器械,形状结构神似现代的火车。一截一截洞车相连,绵延数百米,可以从弓弩的射程外直接延伸到城下。 进攻一方的人马躲在坚木打制,外趁生牛皮的车厢内,根本无惧强弓硬弩的威胁。 但那是真正的洞车,而不是眼下的这些样子货。 大军西征,宋军连石砲都没有携带,怎么可能会有洞车这种体量更大的攻城器具呢? 一切都是就地取材做出的伪劣产品。 木材全是刚砍的木头,或是拆掉当地百姓房屋后得到的木头,在木制车厢上泼水,把一蓬蓬淤泥涂抹在车厢上,寻常的箭矢完全射不穿。 但碰到弩箭就不行了。 虽然弩箭也很难洞穿车壁,但它们却能破坏车壁。一支不行就两支,三五支对准了一处攒射,就能轻易的破开车壁。 弩箭的精准度还比较高的。 “放,放,给我放箭!” 一个头巾上缀着一颗大红宝石的将领正疯狂的叫嗥着。 城上已经没有弩箭了。之前几日的抵抗,已经耗光了城内的弩箭,便是弩机都损坏了一些,虽说过去几天里抵抗宋军的主要武器乃是火油。 任凭洞车再牛,面对火油,它们也是不堪一击的。只是城内的火油有限,几次焚烧洞车现都已经用完了。 “这些该是的卡菲尔,一定不能让他们靠近城角。” 宋人挖洞埋药粉的手段在东喀喇早就不是新闻了。一旦叫宋军如愿以偿,这城墙必然是保不住的。而保不住城墙,就也等于保不住城池。 所以,想要保住城池,就一定不能让宋人如愿。 站城楼上,望着下面的情形,这人简直要发疯。 没有了火油,连弩箭都没有了,只靠点燃的干柴和弓箭礌石,怎么能阻止宋人?而不能阻止他们的结果,就是整个城池都要完蛋。 “将军,城内已经没有火油弩矢了。只靠着干柴和箭矢,根本就伤不到洞车!最迟到明日,怕那些可恶的卡菲尔就……” 这人已经说不下去了,但他的意思却很明白。伤不了洞车的下场,就只有可悲的被掀翻城墙。而事实上根本就不用等到明日,当天日落前夕,一切就都准备妥当了。 “挖好了么?” 李彦仙目光望着远处的亦思宽城,快了,快了,这里隔着一道山就是亦息渴儿了,距离八刺沙滚真的已经不远了。“传令下去,点火!” 亦息渴儿就是后世的伊塞克湖,而八刺沙滚就在亦息渴儿的西北二三百里处。 当然,亦思宽城位于亦息渴儿的东端,而整个亦息渴儿的东西长度则接近四百里地。 而李彦仙口中所说的‘隔着一道山’的那道山,就是阿拉套山脉中的昆格山脉,最高峰接近五千米。 昆格山脉在亦息渴儿的北面,与更北面的北天山的另一支余脉,也就是后世的楚伊犁山夹峙而立,两个北天山山脉的支脉之间是一条绵延上百里长的狭道。 直到楚伊犁山的尽头,视野才一片开阔。 而昆格山脉走到尽头的时候,就会先后遭遇到塞克城和集勒城,然后八刺沙滚就在眼前了。 “轰轰”声不绝,一片山摇地动尘沙漫天之中,城墙完全掀翻。 巨大的蘑菇云夹杂着无尽的沙尘碎石直冲天上。 退出一里地外,早有准备的高昌兵和塞北游骑,猛的一声呐喊,震耳欲聋,沸腾起来。 枕戈待旦的士兵如汹涌的潮水一样疯狂的扑上去。 虽然已经见多了这种场面,可每一次经历,依旧能叫他们振奋不已。 喊杀连天,缺口处,潮水一样涌入军兵只是几分钟时间,就涌入城中了大批兵马。 宋军擂鼓震天。 有着规律和节奏的声音,让高昌兵和塞北游骑变得更加振奋。 守军却是士气全无。哪怕有信仰的激励,哪怕他们人数不少,却也无济于事,覆没厄运,已迫在眉睫。 李彦仙看着厮杀声大作的城池,心中有点索然无味。 这样的战争是没有灵魂的。 就是个大傻瓜指挥,怕也不会打败仗吧。 他心中直有一种自我价值没能得到尽情施展的遗憾。 这只能说是宋军打胜仗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而那经常能得到的东西,就不再有人会觉得它弥足珍贵了。 要是叫耶律大石、李察哥这等人听到了李彦仙的心声,要是叫高丽的王楷、金富轼等君臣听到李彦仙的心声,绝对会破口大骂的。 这对他们来说太无趣了。 汹涌而上的宋军迅速分流,分成了左中右三股,迅速的席卷全城。 只片刻,城内就冒起十数股浓烟,隐见烈焰升腾。 牛皋、王德等人已经投入了厮杀,由他们带领,入城的宋军虽然才只两千人,但却锐不可当。而李彦仙本人却无意亲自下场,即便他本身也是为猛将兄,武艺精湛。 陪着先前从八刺沙滚城退出来的宇文虚中,一直在外头谈天说笑,神态好不轻松。 一夜厮杀,天渐渐破晓。 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一层灰色的轻纱。东方的天际才微露出蛋白,几朵聚集在天边的云朵像是浸了血一样,显出淡红色。 “相公!”亲随端着脸盆上前来。 宇文虚中耳朵里塞着小棉球,夜里美美的睡了一觉,这时起身来。不急不慢的洗漱着,在餐桌前坐下,桌面上已经被人摆上了油饼、咸蛋、小菜和米粥。 “怎么样啊?一夜时间,城内大致也镇平了吧。”亦思宽城也不是什么巨城重镇,一夜的时间宇文虚中觉得已经可以了。 “只剩两座寺庙,还有些顽固不化之辈在负隅抵抗。” “困兽尤斗而已。”宇文虚中呵呵一笑,拿起碗来,不凉不热,喝了一口,伸筷子就吃小菜。 他现在更挂心的是如何跟伊卜拉欣汗重新取得联系。 当初从八刺沙滚‘狼狈’而出的时候,他跟伊卜拉欣汗在暗中已经有了约定。后者尽可能多的从天方各国吸取支持,然后‘死守’八刺沙滚不退,同时也尽可能多的征召地方的民兵,也就是那些非正规志愿军。 最大限度的把天方世界的力量聚集在八刺沙滚。 然后等着赵宋西征大军的到来。 两边里应外合,一举把汇聚到这里的天方力量全给坑了。 这样的,宇文虚中和西征大军建立功勋,伊卜拉欣汗也赚到了在大宋安身立命的资本,还最大限度的削弱了天方世界的力量。可谓是一举多得! 但现在摆在宇文虚中面前的一个新问题就是,大军都已经杀到亦思宽城,自己要怎么才能跟伊卜拉欣汗重新建立联系呢? 总不能大军杀到了八刺沙滚城下了,彼此再进行沟通吧? “相公,李将军使人传信,说是有人要见您!” 宇文虚中想到那难题,饭菜吃在嘴里都觉得不香了,最发愁时候,外头响起了一阵欢呼,却是两个负隅顽抗的寺庙中的一个被打破了。很快,李彦仙就使人传来了一个叫宇文虚中心脏砰砰跳的口信。 第五百四十三章 逃离 一阵阵寒风卷着枯叶,地上打转着翻滚,到处都是一片肃萧。 八刺沙滚城外的守军营垒已经被悉数打破。 虽然据守八刺沙滚的兵力真的很不少。 东喀喇本身的三万主力军,汇集了近卫军、常备军和伊克塔骑兵的精华力量,这是伊卜拉欣汗的基本力量,是他的统治根基。 配合着卡里姆·哈桑派来的上万精兵,可惜不见葛逻禄人的兵马,要不然就是整个东喀喇的大统一战线——各方势力云集一堂,各族人民喜提大团结。 然后就是西喀喇马黑木派来的援军,是塞尔柱人派来的援军,是伽色尼人派来的援军。 三方人马汇集一处,精华力量大致也就一万多人,更多的则是长老团带领的非正规武力。 塞尔柱的兵力最少,甚至就是这些人马,也多是从花刺子模人那里抽调的。可塞尔柱将军布哈里却是这支力量当之无愧的领袖。 因为西喀喇和伽色尼都是塞尔柱的属国。 伽色尼王朝就是现时代里中亚地区的另一个重要天方王国。鼎盛时期一度控制了波斯的大部,土库曼、乌兹别克的部分地区,阿富汗、巴铁与天竺的北部地区,形成了一个强大的中央集权军事封建帝国。 但盛极而衰,百多年前,其王室的分裂和混乱造成了帝国不可逆转的衰败。尤其是在丹丹坎战役里,伽色尼军溃败,图格里勒·贝格率领塞尔柱人趁势进军西亚,踏着伽色尼人的肩膀,建立了强大的大塞尔柱王朝。 而伽色尼王朝则陷入了漫长的衰退期,逐步丧失了在波斯和中亚的大片属地,呼罗珊、花拉子模相继落入塞尔柱帝国之手,天竺地区也开始出现若干独立的小王朝。 但纵然衰败了七八十年,可伽色尼王朝依旧不失为中亚地区的一支重要力量。 直到十几年前,那时候中原还是徽宗政和年间,又一场王位争夺战叫伽色尼国势再衰。巴赫拉姆沙阿通过向塞尔柱帝国屈膝的方式换来了塞尔柱苏丹桑贾尔的援军,并最终击败了其他几位兄弟成为了伽色尼的苏丹。可随后巴赫拉姆又轻率决定脱离塞尔柱的控制,却反被塞尔柱人击败,伽色尼王朝进一步衰弱不说,也叫自己彻底成为了塞尔柱的附庸国。 此番厮杀,局势明明跟伽色尼人关联不大,可伽色尼王朝出动的兵力却是三国援军之最,占总数的一半之多,比唇亡齿寒的西喀喇动员的精锐还要多。 伽色尼人也不心甘情愿啊,可谁叫他们当初败了呢?巴赫朗姆可不敢违背桑贾尔的指令。 三方援军,精锐和杂兵加一块足有两三万人,但跟随着他们的脚步,打着‘盛赞’的口号涌到八刺沙滚的民间力量却是更多。 二者加在一块,没有八万也有七万! 如此算上伊卜拉欣汗的根底儿,八刺沙滚就足有十万大军了。 那么最后再加上东喀喇的非正规武装呢? 在伊卜拉欣汗的号召下,在亡国的危机面前,各地可是有很多长老们带领民兵赶来的。 整个东喀喇在‘盛赞’旗帜下都动员了起来,大批的民间武装汇聚,一部分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化为乌有,可聚集到八刺沙滚的依旧有五六万人。 也就是说,整个八刺沙滚,现如今汇聚了十六七万人马,对于中亚,这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可惜大部分都是缺乏纪律的乌合之众,他们再是勇敢,面对宋军的药粉和强弓劲弩,也跟泡沫一样不堪一击。 一声声轰鸣的炸响中,被部署在城外安营扎寨,以护卫主城(八刺沙滚)的民兵们,就跟麻雀见到了炮仗一样,一丁点的抵抗力都没有。 被高昌兵和塞北游骑杀的大败而逃! 这时,城外天方阵营的营垒已经尽皆告破,从八刺沙滚城头向外看,外面黑压压尽是宋军及附庸兵马的旗号,密密层层。一座座营垒组成了一道巨大的锁链,将八刺沙滚城彻底拴死。 伊卜拉欣立在城头眺望着东方,面上阴沉如水,心里头也平静如水。 他不会为那些死去的民兵心痛。 作为一个聪明人,作为一个曾经的君王,他清楚的知道一个首鼠两端的人是多么被人不待见。 伊卜拉欣时刻都提醒自己,自己是一个已经做出了选择的人,拿定了主意就要斩钉截铁,千万别存着那些多余的‘善良’! 大宋要统治东喀喇,除掉一部分最坚定的反对派,这是毋庸置疑的。 那些死去的喀喇人,他们死的有价值有意义。 他们用自己的死亡,送别了东喀喇的过去,让余下的东喀喇人“更好”的迎接新时代的到来。同时他们的死也让东喀喇人保持住了自己的骨气与尊严。简直是在给所有东喀喇人做奉献! 回到城内的王宫。 伊卜拉欣的耳边似乎还隐隐在回想着士卒们的吸气声,低低的议论声。 适才宋军并没有攻城,但即便如此,立在城头的他也能清晰的感觉到士兵的勇气在下挫。 大殿上,长老、贵族,东喀喇、西喀喇,乃至是伽色尼人,大家已经吵成了一片,吵的伊卜拉欣一阵阵的头疼。 索性人就靠进那张华丽的大座椅中,一位宫人伺机正到他的身后,轻柔的给伊卜拉欣按摩起了头部。 因为精神压力太过巨大,近来一段时间,伊卜拉欣的健康情况不是很良好,一个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他常常头痛。 大概是被按摩的舒服了,伊卜拉欣半眯着眼睛,人都要睡过去了。 塞尔柱的布哈里也跟个木头人一样,一句话不说。 说什么好呢? 这些争吵说到底还是针对伊卜拉欣的‘坚守’决策而来的。 随着宋军越发逼近八刺沙滚,冬季里的严寒和风雪并没有击败他们,那‘迁都’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声音在城内就越发响亮起来了。 没人不怕死不是? 尤其是赛克和集勒两城被宋军依次攻破之后,八刺沙滚城内的躁动就更大了。 宋人火器犀利,放到天方世界,这完全就是降维打击。欺负人都不是这么个欺负法。 一个不留神城墙就被炸塌了,这叫他们怎么守? 除非是大神下凡,否则他们根本就没赢得机会。 而后退一步呢? 八刺沙滚这座要害之地固然是丢了,但东喀喇还有其他的土地。 没了八刺沙滚,那还有怛罗斯呢,甚至还能跑疏勒去。 对于那些一心想要逃离八刺沙滚城的人言,他们才不管怛罗斯、疏勒安不安全,有没有未来,现在他们先逃离八刺沙滚第一! 第五百四十四章 好演员,好演技 站城头向外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全都是宋军的阵营,一面面旌旗迎风舞动。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外只隐隐传来激昂的歌声。 伊卜拉欣汗身边站着一大群人,一个个看着城外都是充满严肃。而伊卜拉欣本人呢?作为一个出色的演员,他死死的盯着远处,过了好一会才冷笑的说着“唱歌,宋人是在唱歌?他们把八刺沙滚当成了纸糊的了不成?” “巴里姆,我命令你整顿手下部队,趁夜出城偷袭那些该死的卡菲尔。” 布哈里脸色立刻一变。 在他眼中,伊卜拉欣这种因愤怒而动兵,是完全不可取的。 天方世界也有兵法传承。 不因怒而兴兵的道理,很多人还是懂得的。 被伊卜拉欣点将的巴里姆更是变幻了脸色,“大汗三思。宋人既然敢肆无忌惮的唱起歌来,其必有万全准备,怕其营地间早有伏兵等候。” 他内心里直破口大骂,骂伊卜拉欣在借刀杀人,骂伊卜拉欣趁机铲除地方实力派。 “我什么时候把打败卡菲尔的希望寄托给你了?”伊卜拉欣一脸的好笑,甚至那好笑中都带着一抹掩不住的嘲讽。 巴里姆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伊卜拉欣这话是啥意思? “我命令你出兵,只是在向卡菲尔表明我们不屈服的态度。虽然这会让我们付出一些代价,但我认为牺牲是值得的。那些鲜血能鼓舞我们的士气。让所有的士兵们都知道,我们的态度是多么的坚定。” 伊卜拉欣一副‘你想多了’的表情叫巴里姆很受伤。 他绝对不想去牺牲。 作为东喀喇的一地方实力派,手中的三千兵都是巴里姆家族及其附属家族的根本力量,如果可能的话,他一条性命都不愿意丢在八刺沙滚。 可惜,伊卜拉欣拿出的理由太冠冕堂皇了。根本容不得他拒绝! 边上的一些个长老们都向他献上诚挚的祝福了。顺便为这次出战打上了一圈“神圣”的光环。 巴里姆只得无奈的接受。 甚至还要满脸严肃的当着众人的面发表一道誓言,以表达自己为了信仰和祖国甘愿牺牲的坚定决心。 这真的很有点杀人诛心的感觉了。 就在巴里姆满怀不甘与愤怒的走下城头的时候,伊卜拉欣忽的又叫住了他。 “我曾看过汉人的史书,一本叫《三国志》的史书里记载了一个名叫贾诩的智者的故事。他效力的主公与他人打仗,两军相持不下,敌人后退,贾诩的主公要领兵去追击,贾诩告诉说如果追击必就会失败的。结果他的主公真落得个大败而归。贾诩却提醒他主公,现在即可整军,再做追击,必可得胜。” 伊卜拉欣的目光看着周边的众人,很多人都不明白,但有几个人却已经明白。 布哈里就是其中的一个“贾诩的主公一定是赢了。” “是的,贾诩的主公赢了。就凭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击败了一次追兵的敌人疏忽了,他们想不到贾诩的主公还会做第二次进攻。” 话说道这里,就是边上先前懵逼的那些人现在也明白了伊卜拉欣的意思了。 伊卜拉欣两眼火辣辣的看着布哈里,“将军以为可不可行?” 拿巴里姆做幌子,自己领兵来第二回,“这当然可行了。”布哈里拍手应道,一点都没顾忌旁边巴里姆那张难堪的脸。 伊卜拉欣闻声大笑,然后大手一挥,给巴里姆又添了五千民兵。 布哈里与巴里姆立刻下了城头准备,余下的人则原地不动的依旧等候,哪怕等待的时间很叫人煎熬,他们也一个个目光直直看着城外,神色中充满了期盼和忐忑。 没谁不想一战得手! 可他们也知道那种可能真的太渺小了。宋军不是乌合之众,大军扎下的营垒足有数十个之多,根本不可能一战全胜。所以,很多人都期盼着能小胜宋军一场就好,这样就足矣振奋守军这些日子引连战连败而低靡的军心士气。 “大汗!”侍从捧着茶盏送到伊卜拉欣面前,和茶水一块落进他口中的还有一个不大的血包。 巴里姆已经败了,也就是说戏已经演了一半,接下来就是布哈里自投罗网的一幕了。 然后伊卜拉欣就会有“气厥吐血”的精彩一幕上演。 “杀,杀啊!” 城外一支支火把比天上的繁星都要密集,大批的宋军举着火把对杀出城的布哈里军分割包围。 “走,快走——” “不,不回八刺沙滚,我们回家,回家——” 干随着布哈里一块出战的巴里姆,战阵中犹如一支惊弓之鸟那样慌张,整个人趴伏在马背上,对着身边的亲卫大声的叫吼着。 超过一万名精锐和不少于两万人的民兵毁于一旦。他们被早有准备的宋军分割包围,就如同身上被套上了一条条铁索,想挣扎开也不可能。 这个时候就是真神现世,怕才有挽回败家的可能。 但真神又怎么可能真的有呢? 伊卜拉欣立在城头,眼睁睁的看着城外的大军被宋军一口口吃掉,整个人如被雷击一样。突然的身体向后一倒,口喷鲜血,顿时昏了过去。 “大汗,大汗!” “大汗!您醒醒啊!” 城头立刻慌乱一片。伊卜拉欣忽的吐血昏厥不仅看傻了周遭的长老权贵,也看傻了城头上的无数士兵。 再怎么丢城失地,伊卜拉欣也是八刺沙滚城的主心骨啊。现在守军不仅丢光了城外的险要地,还刚刚大败了一场,损兵折将,现在要是连这主心骨都没了,那天岂不是就塌了? 万幸伊卜拉欣昏迷的时间并不长,片刻后,就悠悠的醒转过来。 睁开眼睛,看看围自己周围的一张张焦急面孔。 他以微弱的声音吩咐“快回宫!回宫!” 然后守军大败,塞尔柱将军陷在了城外,大汗又气厥伤身,吐血昏迷,一个接一个的恶劣消息迅速的传遍了整个八刺沙滚。 内宫里,伊卜拉欣用清水漱了口,整个人歪靠在床头,脸色红润,哪里有半点要死的模样? 边上两个近侍,一个上前接过水,退后处理去,一个无声的靠近,跪下。 “医者都准备好了?”伊卜拉欣冷笑的问着。 “都已经准备了,清大汗放心!” “这就好,这就好!”伊卜拉欣笑容中透着苦味,人躺进床上,浑身的力气都逝去了…… 亲手埋葬自己的祖业,这滋味……,太难受了。 第五百四十五章 捷报传来 赵构得知西征大军捷报时候,那已经是来年的三月了。 京城中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完全看不到半点战事的气息。这里只有一张张喜笑颜开的面容,和一副繁华热阄的盛景。 从西边赶来的六百里加急,仿佛一股泥石流样冲进了清澈江水中。快马驰过,耳中似乎依旧有“西征大捷,东喀喇汗献土纳降”在回荡的京城百姓们,才恍然记起,那万里之外的西域之西,还有一支汇聚了朝中中坚力量的大军在为大宋攻城掠地呢! “好,岳卿等不负朕望。” 赵构拿过捷报,看了后心中竟没有再涌动起什么激动的情绪来。就跟吃了个挺甜的苹果,但也就是如此了。 女真、党项、高昌、李朝,还有南洋和高丽,一次次大鱼大肉的吃下来,烤全羊就是在美味,那也就是一般。 不过跟着捷报一块送来的还有岳飞与宇文虚中的奏折。全都是挺厚的折子。 岳飞的奏折主要说了西征大军的损失和缴获,大军拿下了八刺沙滚后,军中的奴隶兵多出了三万多人,加上“被逼无奈’而投降的伊卜拉欣部,总兵力猛地多出了近五万人。 那针对副王卡里姆·哈桑的进攻,宋军根本就没出什么力,哈桑就带领着五千多人逃去了西喀喇汗国,投奔了马黑木。 现在的西征大军已经彻底占据了东喀喇汗国,不管是哈桑盘踞的怛罗斯,还是原于阗国(疏勒地区),损耗不大,缴获惊人。 地方上也比较平静,因为长老们或是逃了,或是被抓了。宋军狠厉的表现和无敌的形象让东喀喇的百姓们一时间不敢躁动。再由就是,声誉不错的东喀喇汗伊卜拉欣,也公开皈依我佛。 因为他被一个佛教徒给就活了。 八刺沙滚守军夜袭宋军的大败,直接造成了八刺沙滚城的失陷。 当伊卜拉欣气厥昏迷被送回了王宫之后,整个八刺沙滚城就混乱了起来。 那些准备‘迁都’的贵族趁机鼓动兵马,就连伊卜拉欣的大儿子都被说动了,以汗王长子的身份进到王宫里,说动了精锐的古拉姆近卫军。 然后整个八刺沙滚城就崩溃了,军队慌着逃走,权贵们慌着逃走,只留下大把的百姓在哀呼! 可百姓们的哀呼阻挡不了大军的出城。 但出城的大军却被早就等候着的宋军一网打尽。 没人知道那一战中,八刺沙滚守军究竟有多少人逃出了生天,横竖最后的一万多兵马簇拥着昏迷的伊卜拉欣等汗室成员逃回八刺沙滚不得,最后无奈请降。 谁都知道选择投降的是伊卜拉欣的大儿子穆罕默德,但被宋军军医给救了回来的伊卜拉欣却担起了所有的‘骂名’,更带头皈依了佛教。 所以,东喀喇的局面还是比较稳定的,西征大军,全军士气旺盛,大军还能再战。 岳飞的折子就是请战的,请赵构下令,允许西征大军继续趁胜攻拔西喀喇。 赵构看的沉默不语,岳飞的折子就是一完全从军事角度出发的奏折。 对于他来说,只要西征大军还保持着战斗力,只要西征大军的军需供给还不成问题,只要被征服的东喀喇局势还算稳定,那大军自然就能继续往西进攻。 可赵构不能这样想。 针对东喀喇,内阁早就拿出了一个系统的规划。 从设立州县到官员委派,从土著治理政策到移民税收,乃至是塞北草原之民的迁移。大宋是鼓励塞北之民向西迁移的。 后者近来的生活水准太好了,人口增长迅速。 眼下还没几年,乍然一看是很不起眼的,只是部落里多了不少小孩。 但照这么个速度下去,等个十几二十年你再来看? 这是一个大问题。 必须要移民的。 但是塞北游骑的人群中身份却有着不小差异。 那有的人是牧民,包括不少契丹人和奚人;但也有不少人是牧奴,是属于贵族头人的奴隶。 哪怕是最简单的牧民,想要托里部落迁移到外地去,那对部族也是一个伤害和损失不是? 这点上不理顺,不做出具体的区别对待,想要顺利的完成移民迁移,那是不可能的。 再由就是汉民的迁移,这事儿更加困难。 老百姓们只要在家乡还过得下去,还活得下去,那就没几个愿意背井离乡迁居他地的。 关西六路的青壮本就因为宣和北伐和靖康之战葬送了数十万,现在又要发动人迁移到河中路,那怎么可能做到? 河中路就是东喀喇。 就跟西域已经被分为天山南路和天山北路,今后的河中路也会被分为和中东路和河中西路的。 但建制再完善,河西走廊以西地区,广阔的万里沃土上却没有几个汉人身影,那也依旧不能算是汉人的土地啊。 为了动员人口西迁,内阁拿出的待遇是超级丰厚的。几百亩的土地,几千亩的草场,绝对是大夫。甚至都不惜把注意打到了安东治下的那些少民和海东的高丽人身上。 配合着设立州县和官员委派,乃至对土著贵族和平民的治理政策,朝廷要考量的事儿多着呢。 宇文虚中的奏折就很详尽的介绍了河中路现下的情况。然后针对地方州县设立和治理政策给出了不少有价值的建议。 同时他也是支持西征大军继续西征的。 原因是他已经见到了伽色尼人和花刺子模人派来的密使。 两边人都愿意拿出重金来赎买宋军手中的战俘,同时还隐隐透漏出告罪的意思。 表示派兵支援八刺沙滚,那是塞尔柱人的意思,绝不是他们的本意。 二者对大宋绝对没有半点的敌意。 所以,在具体的国家利益面前,所谓的信仰真心有点虚。 就像历史里的几个特定时间点,拜占庭人都能跟天方人走到一块。而更具体的例子是,兔子改开的时候,为了对抗北极熊的巨大压力,都能跟白头鹰搅合到一块去。 白极熊支持安南猴对付兔子,那未尝就不是对兔子的报复,同时也是为了减轻自己的压力。 可是事随时迁,随着北极熊的天魔解体,随着兔子向魔鬼肌肉兔的转变,安南猴与白头鹰立马就滚去一个锅里搅勺子了。 所以,信仰是虚的,实实在在的利益才是真的。这(伽色尼人和花刺子模人的态度)也就是宇文虚中一样赞同进攻西喀喇的最重要原因。 第五百四十六章 对塞北下手 大军是否继续西征,这事儿很容易就有了个决断。 哪怕是执掌财政的户部尚书,也是赞同趁胜追击的。 困难的是如何移民! 不管是国内还是草原上。 “启奏陛下,户籍显示,关西关中诸路,现有番汉民户三百六十三万,人口计一千七百零三十五万七千八百四十二人。然丁壮数额不足二百万。” 内阁下属诸司局中有一个统计局的,做的就是人口普查和社会数据统计的事儿。而所谓的关西关中诸路,就是因为赵构已经把关西六路和河套、河西两地彻底革新了。 大致分划做关中南北两路和关西东西两路。 那官接下来就详细的给赵构及当朝诸臣们介绍了一番关西关中诸路的人口数据。 三百六十三万户,人口才一千七百万。这一是因为之前的战争叫关西关中成年人丁大失,二是因为河套、河西之地现今来了不少新移民,这些移民家庭的人口数普遍较低。 “丁壮不足二百万?” 殿上立刻响起了议论声,这个数额出乎不少人的预料。就是赵构都有些吃惊。 在这几年国内人口数大增的气候下,谁能想到关中关西之地的壮年人丁数会那么少? “那就少迁一点。” “没错。” “此言甚是……” 朝堂之上没好人,人家都这么惨了,还没人肯更过关西关中。说是少迁移一点,真的只是高抬了一下贵手啊。 赵构针对移民问题拿出了一个简略方案,靠什么来制定移民政策呢?靠人均年收入。 不分大小老弱,家庭人均二十贯是一条红线,低于这个的,都会被列入迁移名单。虽然这并不意味着你立刻就要迁移他乡。 自然,那些本就属于移民的家庭,不入其列。 二十贯钱,这对一个成年男丁来说不算什么,就眼下的赵宋,一个成年男丁一年的收入如果还达不到二十贯,那只能说人是废柴。 但别忘了,一个家庭的成员可不止是成年男丁啊! 老弱和小孩就不说了,妇女呢?除了田地里的庄稼外,纺线织布或是养蚕缫丝就是绝大多数平民妇女的收入来源。 朝廷可没足够的人力精力来具体的调查每一家每一户的具体收入,只多是估摸个大概,那被缩水的可能远远超过被放大的可能。 以妇女为例,如此模式之下,想要一年里就创造出二十贯的价值来,真的很有困难。 再加上孩子和老人,赵构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足足把全国一半的人口打入了可被迁移的序列。 这消息还没有对外公布呢。要不然,赵构等君臣还不知道要迎来多少骂名呢。 当然,赵构是不害怕的。 这事儿老百姓骂的再狠,他们也不能说自己受了亏待,受了委屈。 赵宋付出的可不仅是沿途路上的费用全费,更有十倍于先前的田亩。 任何一户被迁去河中的百姓都有一份数据详实的财产资料,内里的田亩等一切土地资料,在到了河中后都会被十倍给予的。 老百姓是挺好糊弄,但他们也不是傻子,十倍的土地赔偿足以瓦解绝大多数人心中的抱怨。 赵构只要保证好这个大势,那就不会搞得内部天怒人怨。 真正难搞的是塞北草原上的那些部落。 强制中原的百姓迁移可行,但强者那些个部落走人,就难办了。他们现下小日子过的舒舒服服的,肯定不愿意走人的。 草原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还没有设立县制,更别说是编户齐民了。 赵宋现在掌控的地盘,具体的说就是以契丹二百年的努力为基础,以契丹在草原中设立的那些城池为据点,整体似一张大网兜罩住了漠南漠北蒙古。 赵构性格固然强势,可这几年中也只是在契丹旧有的基础上进行加固,而不是轻易的去扩张。 那些被已经制度化的部落,那些当初契丹制下只是顶着一个部族名头的部落,全都已经被大宋给吃掉了。但那些真正的部落,他却没有一点轻举妄动。 只随着时间的流逝,草原上看似正在好转的局势却已经不再符合赵构的心意。 他倒没有奢望立刻将漠南漠北的各部落通通纳入掌控中,而是想到的满清的札萨克制度。 把这些看似服从赵宋,实则赵宋对之却没有太过可靠的掌控方式的塞北部落,通通变成“蒙古札萨克”。 “土官羁縻制?设镇、城、县、州、府五级,赐爵世袭罔替……” “分封官职,划定区域,定额兵丁,平日属民不能越界放牧或自由迁徙。” “册封各部世子,世子十二岁后需入京进学……” “朝廷帮各部建造城池,修筑官衙……” 赵不试把赵构的设想第一次公开的表露,那效果是很显而易见的。很多第一次听到这些政策的朝臣都炸开了锅。 因为这种新的羁縻制度,明显与先前的老制度有不同,对塞北那些个部落的制约性较之先前的章法可大多了。 只一个“划定区域,定额兵丁,平日属民不能越界放牧或自由迁徙”,就可见其厉害。这等于把无限广袤的塞北草原划分成了一个个不相通的小格子。 “妙计,实在是妙计!” 作为勋旧大臣,宗泽固然已经卸任,可今天的会议赵构还是叫人宣了他。 现在这老首辅正拍手叫好。 在保证自我利益的情况下,那些个中小型部落肯定会十分欢迎这种制度。 在某种意义上,这就等于叫赵宋在塞北草原上团结了很大一批人。 因为世界上宁为鸡首不为牛后的人多了。 那些小部族的首领,主宰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日子过的多舒服啊?没人愿意去给别人下跪。 但往日里他们都害怕被大部族给欺负,哪怕有赵宋在上头压着,草原上大体保持平稳,可也千万别以为这儿就一点纷争都没。 现在赵宋如此的制度一旦施行,那些个中小型部落,尤其是一些富裕的中小型部落,怕个个都会欢天喜地。 因为从今之后他们的安全更加有保障了。 这种欢喜下,要世子们入京进学的不满,都会被冲刷去很多。 但那些个大部族心里就复杂了。 一边他们是放心了,大宋终于对他们下手了。就跟听到了第二只靴子落地,他们心里终于放下心了。这政策可并没损坏他们的根基。 另一边则是对前途被封死的不满。但他们现在才几斤几两,再大的不满也不敢真的显出来啊。 如今天下是大宋的,你想要扩充实力,你想要干啥? “我大宋兵强马壮,富甲天下,一群塞北游牧之民,量他们不敢造次。”王渊沉声说道。 第五百四十七章 铸炮 范宁坐在铸炮车间的一张小凳上,默默地整理着工具。作为一个挺有名气的铸钟师傅,现年五十岁的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三年有余。 这三年多时间里,经过他手铸造的大炮已经超过了十门,经验可算是丰富,所以他坐上了第三小组的班头,手下的人员也皆是信服。 作为一个老同志,范宁被车间负责人评定为五级工,基础月俸是十贯钱。但他同时又是班头,这就还要再加十贯钱。 然后算上他们组的绩效工资,还有任务奖励,轻轻松松的,范宁就能拿到三五十贯。 对比先前的日子,这可是个超级丰厚的待遇。 可惜脑子很活的他却生出了一个笨儿子,他唯一的独子范河,进厂也有两年时间了,却还只是一个二级工,基本月薪不过区区四贯钱,最多的一个月也没超出过十贯的。 所以范宁一点都没有因为自己的成就而洋洋自得,每天依旧诚诚恳恳,认认真真的工作。 他希望在自己退休之前能为子孙积攒更多的钱财,他希望自己能再进一步,好有资格把孙子送进工部开办的技校中去。 只要看到自己儿子,范宁就清楚自己没有‘享受’的本钱。 而除开他之外,三小组还有20多人。不过其中有一半是没任何经验的菜鸟,他们或是技校的学生,或是从烈士遗属中选出的后人,除了还算聪明之外,做什么都是笨手笨脚。甚至在关键时候他们都只能添乱。 可即便如此,范宁也必须忍受。因为这些人才是朝廷的嫡系。 范宁一边收拾着工具,心里一边想着事。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 那几个技校出来的人,手上的水平是低了些,但一个个都很有礼貌,而且真不是那腹里空空的草包饭桶,准对具体问题还是能够提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设想的。 第三组的涉略目标并非是小炮,而是着弹十斤的中型火炮。在五军都督府的计划中,这个规格的大炮就已经是战船上的主力炮了。 同时也算是陆战中的重型火炮,是专门对付城池要塞的破敌利器。 所以,对于这种火炮,以及演变的十二斤炮,五军都督府的要求,除了要威力巨大,就是要耐用和‘精准’,还不能太重了,必须拥有一定的野外移动能力。 这就麻烦了。 大炮这东西,经过这几年的铸造和经验总结,是个人都知道,它想要打得远又打的久,那首先就必须重。 只有炮管越粗,炮径越大,它的威力才大。也同样是炮壁越厚实,体量越重,它才能越耐久。 所以历史上的满清才会有那些个重达万斤大将军炮。 然而如此重的炮身配上炮座和弹药箱之后,那在陆战中的移动速度就也无限接近于零。 不是说它真重的已经无法移动,而是指在战场上,面对着变化莫测的战局,如此重的大炮缺陷太大了。 所以这是一个很悖论的事儿。 万幸三小组铸炮的材料不止是铸铁,还有大量的青铜、黄铜。 实验效果显示,同等威力下的大炮,铜炮比铸铁炮要轻便和耐久不少。可铜炮的成本显然也比铸铁炮要大上许多。 同时所有的铸炮小组还有一个相同的课题——那就是如何才能减少废品率! 泥模铸炮是铸炮小组从开始时候就在使用的技术,它来自铜钟的铸造工艺。 这种铸炮方式的工作效率并不高,反复倒模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而成型的泥模更需要大量的时间来做阴干处理。一般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铸造出一门火炮。 这东西(泥模)它不能晒不能烤。黏土制成的泥模,晒和烤都容易干裂。一旦干裂,泥模也就废了。 而铸炮时候,一旦泥模中的水分没能彻底干透,那铸造时受铁水热气一逼,泥模中的水汽就会析出,铸造的炮身就容易出现气孔等蜂窝组织,导致铸炮彻底失败。 泥模铸炮,铸10门能成功一般,就已经是很高的比例了。 赵构自然听说过铁模铸炮法,作为一个起点上的老白,铁模铸炮法已经不知道在多少本历史小说中出现了。 但他却并没有对铸炮局进行任何的提示。 这个法门就像米尼步枪一样,都会成为大宋镇压国运的秘宝,被他悄悄的传给后人。 如今这个时代,只是泥模铸炮的成果,就已经天下无敌了。 赵构不需要一味的给火器升级。 那样只会摧毁赵宋的领先地位。 因为米尼步枪和铁模铸炮法并无太高的技术含量,在火器传遍全球之后,都会迅速的被他人一并所学会,反过来威胁赵宋的安全。 所以,深陷泥模范畴中的铸炮局,对于眼下的工艺改进真的毫无头绪。 三小组的工作间中还摆着两门铸造完毕的长管火炮,它们的性能还算不错,射程与精准度都较先前成品有所提高。可重量却也在随之增长。 所以,三小组现在最关键的一点是拿出一个最恰当的模范来。 这十斤炮(十二斤炮)的倍径究竟是多大,才最为合适? ——倍径是指炮管长度与炮管口径之比,倍径越大射程和相对的精准度就越大。 但作为三小组的班头,范宁同样要思考的还有工艺的改进。 前两天有个技校毕业的小子就提出了一个设想。 范宁虽然把主要精力放在倍径制定上,可还是要空出脑子来考量工艺的。 在过去三年多时间里,铸炮局大大小小火炮铸造了一百多门。 而报废的则是更多。 后者中不单单有很多刚‘出生’就带着先天残疾的废品,还有不少外表看起来没丝毫问题,可一旦试炮就会炸膛的样子货。 那小子就认为这是因为炮管内外壁冷却不均匀,导致炮管内壁存在看不见的裂缝,所以才中看不中用。 平心而论,范宁认为这个结论是有道理的。 铸造好的炮管在冷却时,由于炮管外壁面积比内壁大,加上外表空气流通比炮管内迅速,很自然地就造成外壁冷却速度快于内壁。 口径越大的火炮越容易出现这样的问题,因为火炮的口径越大,炮管内外壁的面积差距就会越大,冷却速度差距自然也会跟着越发大,那还真的有可能造成炮管内壁出现隐性裂缝。这样的火炮在试射的时候,可不就会炸膛么。 但道理是有道理,又该如何解决呢? 虽然范宁已经向上头打了报告,但他还是想靠着自己的能力来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用脚后跟想就能知道,这要是真做成了,可就给朝廷立下大功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试炮场,赵构教子 赵构对铸炮局的情况知道的清清楚楚,可他一丁点插手的兴趣都没有。 泥模铸炮咋了? 它不香么? 再笨重的火炮它也是火炮,也是人力所不能挡,所不能及的伟力! 汴京西北的牟驼岗。 微风轻轻地吹人面,暖暖的阳光覆盖着大地。蓝天晴得像一张纸,几片薄薄的白云,像被阳光晒化了似的,随风缓缓浮游着。 在这种舒服的日子里出来转上一转,真让人心情舒畅。 高高的看台帷帐已经搭好,随着赵构带着老婆孩子入座,随着邢皇后和潘氏,以及两个小皇子的就位,下边的文物群臣齐齐见礼。 是的,赵构不止带来了大小老婆和俩便宜娃,还带来了一班文武大臣,以及在京的各方使臣,比如高丽和日本的,比如三佛齐和大理的。还有毕勒哥和在京的一些草原部落首领,西南与岭南的一些土官。 铸炮局已经筹备了三年多了,大大小小的各类火炮造好了一百多门,赵构对之的保密性做的极高,很多朝臣根本就不知道铸炮局三个字中的‘炮’字乃是赵构新造的‘火’字旁。 可偏偏他们却都知道有铸炮局这个机构,每年的财政预算里,这个机构一年要花费上百万贯,谁也不会错过。 现在赵构终于要把这一无上利器光明正大的摆在所有人面前了。 因为他要在海陆军中营造试点部队。在几年后他英年早逝的情况下,这些可就是大宋中央镇压天下的神器。 步骑陆军配炮兵,水师战船配炮船。 不需要多,只要把效果摆在所有人的眼前,那就一切ok。 说白了,他就是要震慑天下一把。 “在座诸位多是知道这个铸炮局的。几年时间里,朝廷在它花费了四五百万贯,那可不是胡乱挥霍的。朕今天就叫列位臣工看看,看看这几百万贯都换来了什么。” “传令下去,现在开始。” 边上的内侍们捧着一本本小册子送到了所有人的跟前,连邢皇后、潘氏她们都有。 正常奏折大小的册子,青色封皮,上面四个黑子——火**解。 火字旁的“炮”字一出现,立刻就引发了在场的绝大多数人的好奇心。当然也有一些人根本就不怎么认识汉字。说的就是草原上的那些部落头人。 掀开第一页,没有前沿,而是一张目录。 大体就是现有火炮的各种分类。 比如开头的是虎蹲炮,其次是母子炮,然后就是小型的臼炮…… 就在铸炮局的炮手们抬着一门门大小虎蹲炮进入炮场的时候,台上很多人已经沉迷进了书册的内容之中。 虎蹲炮,重三十斤—五十斤。体量小,重量轻,虽射程不远,却适用于山地、平原作战,也便于随同骑兵作战,机动灵活。 炮子可铜铁,可碎石,装百十枚,以大子或大石压膛,远可及五十步,三二十步内效果最佳,力比劲弩,洞穿重甲。 在场的朝廷大臣也好,其他诸国使臣也罢,都不是傻子。 只凭这些描写就足叫他们脑补出虎蹲炮的威力了。 将几十枚甚至上百枚石子铁弹放入炮筒,一遭发射时,可不就轰鸣雷响中大小子弹齐飞出去。用屁股想都能知道这些弹丸的杀伤力及辐射范围有多巨大,极其适用于野战,哪怕是面对疯狂的马军突袭,一阵狂轰下去,也能有效地抑制敌人疯狂的攻势。 “预备——” 炮场上炮手们的叫声让所有人都抬起了头,高台上的人都能清晰的看到,在一尊尊不那么大的虎蹲炮面前,一只只披着铁甲的猪羊正被散布在二十步外到五十步距离的空地上。 “轰轰……” 近乎同一时间响起的炮声过后,场地上升腾起一股股白烟,好似忽的自然烟雾之中。而场地里的猪羊已经在撕心裂肺的叫喊。 硝烟彻底散去。 炮场上的场景完全暴漏在了一双双眼睛中。 就见大批的猪羊已经倒在地上,或者还有一些没有断气,但也是倒在地方叫嚎,更有不少猪羊在惊慌而逃。 这一刻台上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便是赵构都是,因为他怕惊醒了别人。就好比边上的邢皇后和潘氏俩,然后就是在悄悄的观察着那俩个便宜儿子。 骤然炸响的炮声,听在耳朵里还是很响亮的。 尤其是这种爆响对于两个六岁小孩言,骤然间受到惊吓,两个孩子的反应必是最真实的表现。 “呀——”稚嫩的叫喊声里,两个娃娃身子全都是一哆嗦,但接着一个是赶紧正襟危坐,另一个则满是兴奋的睁大眼睛,拿过旁边的千里镜就扣在了眼睛上。 赵构嘴角露出一抹满意。 然后注意力就被群臣的恭贺声吸引去。 “众卿免礼。派人把那些猪羊都拉来,朕要亲眼验看。” 赵构这明明是要让在座的所有人等都亲眼过目。 只有这样才能把震慑落到最实处。 群臣人等自然清楚这一点,五军都督府的人已经在看着使臣和塞北部落的头人微笑了。 一只只死去的猪羊尸体被送到台下。 下头的在座之人都来围观。 精良的铁甲是骗不了人的,那东西用手一摸就能知道质地如何。 退掉甲衣后,猪羊身上的一个个血窟窿更是夯实了“力比劲弩,洞穿重甲”的评语。 至于把猪羊开膛破肚,让一干人等亲眼看到其体内已经被打成肉糜的内脏,更是极大的震慑。 “妾身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我皇室有此神器,实乃天佑。至此祖宗基业当可安若泰山。” 邢皇后第一时间向赵构贺喜。 潘氏和俩便宜儿子醒悟后也忙跟着做。 摆在最前面的虎蹲炮都这般的厉害,那后头的大炮岂不是要上天?大宋真的天下无敌了。 “火炮之力非血肉之躯可及。有此利器在握,我大宋之盛当远迈汉唐,威德遐被,四方宾服。然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险,吴起之言是有大道理的。” “朝廷武力虽强,却万不能持之以凌民。”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此为君之人所谨记。目无百姓,只一味享乐,一味的鱼肉天下,此我赵氏之不肖子也。” “须知道,今日之世界,东有大宋,南有天竺,西有塞尔柱等天方诸国,更西边还有拜占庭为首的一神诸国,一如先秦战国那期。” “要把目光从中原一地放大到真正的天下间,不要眼睛只盯着中原这一亩三分地。” “我大宋既已雄霸东方,就当虎视天下。昔日李唐西进,天方东来,莫不过如此。昔日大秦扫六合,亦是如此。” “天下事,一在吏治,二在赋税。能从外取,便就不用压榨神州赤子,赋税宽松了,民间就繁茂了,朝廷人心就凝聚了。” “这也就是德,真正的大德。” “你等都记住,君王之德不是之乎者也的道德文章,不是对外唯唯诺诺的割土称臣,更不是年年岁岁的岁币岁赐。” “君王之德是集万国之力补我中国之需,是内圣而外王!” 第五百四十九章 水蓝星牌蛋糕 时值暮春,汴京的天气都已经暖的很了,更别说岭南了。 广州郊外一所山清水秀的庄子里头,小朱氏(朱凤英)悠哉悠哉地坐在一张竹椅上,看着小儿子迈着两条胖胖的小短腿朝自己歪歪扭扭地走了过来。 “娘……娘……” 这个小名唤作宝山的孩子是朱凤英的第三个孩子,却也是她现在仅有的亲儿子。 先前的长子在靖康元年时候就没了。 现在又来了一个小儿子,这对年岁已有三十的她来说,那就是最后的指望。 何况赵楷的前途已经与以往不同,那把椅子就更加贵重了。朱凤英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朱家,那把自己这小儿子当眼珠子一样疼惜。 小孩一边儿朝着自己亲娘跑过来,一边儿伸着小手,咧着嘴呀呀叫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看得小朱氏早心里软软的了。 “来啊,快来,宝山,快到娘亲这里来。” 眼看着离娘亲越来越近了,宝山脸上笑得越发灿烂,小腿也迈得更快了。只是,到底年纪小,才学会走路没多久,走都且走不稳呢,更何况要小跑呢? 就见人脚下一绊,小小的身子便向前倾去。 “呀!”小朱氏惊得一下子站起来,把身后的婢女、内侍统统吓了一跳。 孩子后头跟着有乳娘呢,眼疾手快,就把小朱氏的这宝贝蛋给捞住了。小朱氏这才上前来报过孩子,一脸的惊魂未定。 小孩才不觉得可怕。从亲妈怀里抬起头,许只觉得好玩,“咯咯咯”地笑得更开心了。伸出俩胳膊对乳娘叫道:“要,要。” 乳娘能怎么办,只得温和的劝说着:“小公子,摔倒了手疼,就不好玩了。” 小朱氏拽着儿子的小手,逗了逗,就转移了孩子的注意力了。玩了一会儿,小朱氏身后的婢女看了看天色,对小朱氏说道:“王妃,小公子该进些东西了。” 小朱氏这方叫乳娘带着儿子去吃东西,自己却是又在竹椅上坐了下来。 贴身婢女见她还不想回屋,看着天色已经要暗下来了,便使人拿来一件披风,展开了要给小朱氏披上。 后者就坐在竹椅上,看着远处被落霞染红的山体,眼神有些发木。 过不多久就要离开这里了,到时真就是下南洋了,有生之年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一次…… 虽说,对比荣华富贵,对比海外藩王的尊位,所谓的乡土之情在小朱氏心中是毫无价值的。 可又怎么可能真没一点留恋呢? 赵楷回到后院,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裹着披风坐在竹椅上发愣的小朱氏。 “大王完事了?” 被人提醒后,小朱氏回过神来,见到不远处赵楷正负手而立,忙去问候。 赵楷轻笑下,“不过是交州官府发来的公文罢了。” “不管是车马护卫,还有沿途的行程,他们都安排妥当了。” 似乎是一个好消息,可赵楷的脸上却一点笑容都没。甚至他还想骂人,因为他现在有一种被人赶着走的感觉。 “那时间是……”小朱氏心中一紧。 “就下个月。” 赵楷他们将先乘船抵到交州,然后走陆路向南,穿过交州,穿过占城,进到许国。 许国就是老八赵棫的封王,他的王号本是益王,去岁才被改为许王。一如赵桓的王号被改为吴王,赵楷的王号也被改为陈王一样。 许国位于吴哥王朝的正南端,也就是后世湄公河三角洲一带。 这地方别看是后世安南出名的大粮仓,可在如今这年代,这里就是一片荒芜的河水交织之地。 在明末时候,赵构还是郑芝龙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湄公河三角洲都还没几个人头存在,要不然鄚玖这一打中国逃来的移民怎么就能轻松的把地儿拿到手,建起了所谓的河仙镇港口国来? 如今这个年代,宋军占领此地更是毫不费力,甚至都没有动用刀兵。当地的土著就纷纷投降,吴哥王朝得闻后也没向这片水网密布,丛林遍地的荒凉之地派兵。 而是将主要矛头对准了曼谷湾处登陆的宋军。 那里是老大赵桓的吴国,对比起老八的徐国,显然是吴国对吴哥王朝的威胁更大。 等赵楷一行人到了许国之后,再视情况决定是横渡曼谷湾进入马来半岛,还是走陆路进入占据马来的三佛齐国。 横竖横渡汪洋直接赶到婆罗洲的事情是不可能出现的。 赵楷一行赶到许国的时候,少说也是五月份了,那时候不止是海上有没有风暴生出的问题,更在于风向相反,走海路赶去婆罗洲事倍功半! 而要通过为三佛齐控制的马来半岛进入婆罗洲,那可就简单多了。 小朱氏很长时间都没说话。 赵楷也清楚她心情有多糟,年前他就曾上书给赵构,看能否暂时把小朱氏和宝山留在广州成,等到了今年冬季,再乘船直抵婆罗洲。 可被赵构直截了当的给否了。 不是他冷血,只是被赵楷触了痛脚,这赵楷在上书给他的同时,竟然还写信给延福宫,要赵佶出面来说和。 一怒之下,赵构就直接撅了赵楷。 现在赵楷一行人要向南,那陆上的舒适和安全就必须是第一位的。嫡子的小命,赵楷还是很看重的。更别说路途中谁敢保证赵楷本人一直都是安稳安全的? …… 时间进入到四月里,陈王赵楷一行首先登上了前往交州的海船,拉开了赵姓宗室开垦地球的为大一幕。 千百年后的史书上,后世直把这一幕拿来与西周大封建相提并论。 西周大封建是中国封建社会的起源,是华夏民族从占据汉地基本盘的关键一步。其拓土开疆之功,几千年青史,历代帝王也不容抹杀。 而赵宋的封藩海外呢? 本质上与西周大封建没什么区别,都是拿近亲血亲去开辟新的疆土,去占领并巩固新的疆土。 没有那一个个的海外藩国,没有赵姓宗室的前赴后继,汉人的脚步,汉人的文明,汉人的制度,如何能真正意义上的迈出中原地界呢? 蛋糕拢共就那么大,你多吃一口,其他人就会少吃一口。 当某个人提前开吃后,当一种行为成为习惯之后,在漫长的时光长河里,那个人甚至能把整个‘蛋糕’都吃下去的。 第五百五十章 岳雷受罚 皇宫西暖阁里,赵构正与一老一少面面而坐。 房间里很是清凉,却不见有冰山,地板下肉眼看不到的火道中穿梭纵横的一根根铜管里的清水带走了房间里绝大部分的热量。 这对从宫外赶来的老少俩,浑身的热燥气已经消褪。 老者正襟危坐,腰背挺得笔直,显然人是有些紧张。但小的却两只眼睛圆溜溜打转,浑身透着一股不安分。 皇家宫学的先生有年轻的有年老的。 岳雷所在班级的班主任就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先生,虽然不是第一次面圣,但却是第一次被赵构召见,人在赵构面前说句话都要大喘气。但总的来说还能端得住。 因为错不在他! 整个宫学里谁不知道他性格方正,几次三番的体罚岳雷为首的一干二代,是出了名的大无畏。 岳雷是赵构给自己的便宜大闺女选定的驸马爷。 他倒是更喜欢岳云,现年十五岁的岳云已经进入了讲武堂求学,靠着一身好武艺称霸擂台赛,是汴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小岳无敌。 但他的年龄太大了。 宣和元年的人,比赵构的大闺女打了足足七岁。 倒是这个岳雷,靖康年间的人,与长公主同岁,相貌也是挑着父母俩的优点张的,更是岳家的次子,无须担负家庭寄托,正是驸马爷的大好人选。 一如韩世忠家的老三韩彦质,都是皇家极好的结亲对象。 但这岳雷与韩彦质有不同在于,他们的母亲。 岳雷的老娘刘氏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妇人,好逸恶劳,贪图富贵,那她来对比梁红玉,那都是对后者的一种侮辱。 虽然时代变了,时事也变了,韩世忠没有了黄天荡之战的功绩,梁红玉也没有了桴鼓亲操的荣光,但后者人却是不会变的。 能被历史上的原版赵构高度评价做“智略之优,无愧前史”的梁红玉,在教导自己仅有的亲生儿子的时候,绝不会跟刘氏那样一味的宠溺宠爱。 那岳雷现在还没有长歪,已经是托岳家老太太的福气了。 当然,被赵构使人盯着,那也是一大原因。 赵构不求自己定下的这个驸马爷文武全才,强兄胜父,但也决不允许他变成一个纨绔子弟。 哪怕是文不成武不就呢,也比个惹人厌的二流子强。 班主任还能在赵构面前有个座位,逃学打架惹乱子的岳雷却只有站直了的份,悄悄将身上的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心里哀叹自己腿都要麻了。 可你要问他后不后悔,岳雷可以用自己还在发青发黑的膝盖对天发誓——我绝不后悔! 这可是上千贯铜钱啊。 哪怕是对现如今的岳家而言,都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赵构瞟了岳雷一眼,那点小钱他自然不会看在眼里,可是年纪小小的岳雷竟然能在皇家宫学中悄无声息的造下那般大勾当,这胆量之大不去说,只说他的脑子,那就是一等的好用。 ——最近三两个月里,岳雷瞒着学校的老师,用足球、角抵比赛做筏子,只靠着上学的时间,就在宫学中招揽了一班子人秘密组局坐庄。 作为赵宋最是繁荣富饶和人口最为众多的城市,京城很早前就已经盛行蹴鞠、角抵等事,踢球的人里甚至还出了高俅这么个朝廷重臣。 赵构入主京师之后,非常利索的就将蹴鞠、角抵等物,以及与之密切相关联的各类du盘du档一网打尽。 从修改规则把蹴鞠变成后世足球,进而无秩序的比赛变成了有秩序的联赛,角抵也变成了分等分级的擂台上、争霸赛,再到各种博戏盘口的开盘,那是把全部的利益都把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朝廷并没有出台强硬政策不允许民间毒档坐庄,但比赛的所有资本都把握在朝廷手中,这块肥肉他人还能品尝到味道吗? 如岳雷这种私下里开盘口的行为,并不犯法。但这种行为涉及到了钱财,却绝对违背了皇家宫学的校规校纪! 赵构手搭在小几上轻轻的敲了敲,岳雷一个激灵赶紧收敛心神,迅速立正,低着头等着挨训。 “可以啊,小小年纪就知道挣钱,就知道养家糊口了。朕的长公主真是有福了。” “寥寥几个月就赚了那么多,比你老爹的俸禄都不差。这学你还上他作甚?以朕来看,那就不如不上学了,直接干你的事业去,怎么样啊?” 岳雷一个字都不敢往外叽叽。 “先生说你还逃课?”赵构手里拿着班主任带过来的岳雷做的文章,问了一声,从声音里并听不出什么别的情绪来。 岳雷的头又低下去,他这些天里虽然“课外作业”颇多,但自身成绩并没有落下去。还能在班级里占据个十几名。 眼睛从岳雷这孩子做的文章上扫过,说实话,这文章做的……以这个年龄段来说,算不错了。 赵构是早不记得自己小学时候的作文水平了,但他至今还清晰记得这辈子所写的第一篇文章。 我家的大公鸡! 语文老师是一个字一个字抄到了黑板上,让后叫他们班学生都抄写一遍,算是第一篇作文了。 岳雷才八岁,还不是周岁,赵构那么大的时候都还没写过作文呢。他上小学三年级时候才写了第一篇作文。 也就是说岳雷比他是强多了。 可这不是岳雷逃课坐庄的理由。 宫学的事儿赵构还是有了解的,岳雷真是被他老娘给害了。 瞧着成绩不是第一流,但论起资质来,这小子的资质绝对是班级学生中最出众的一批人之一。可人光资质好、光聪明还不行啊,他首先得有那份上进心。 经刘氏手养大的岳雷,再是有他爹震着,有他奶看着,那浑身上下也带着一股好逸恶劳的劲。 学习多不好玩,十分力气能用一半在学习上都是好的。 这么想着,眼睛就抬起从这小子的脸上扫过。 心里头也是无奈。 他固然是能管这小子,可他一天到晚的多少事?俩便宜儿子都只是看着呢,怎么可能亲自出手来管教岳雷? 只要人不长歪了也就罢了。 横竖他也没对这个便宜女婿有多大的期望。 “罢了。你既然敢逃课,那朕就定一个专门针对逃课学生的规矩。先生回去统计一下这小子这些日子里逃逃课的数目,逃多少课就禁足多少天。” “不是让他在自己家禁足,而是在学校里蹲号子。” “今后宫学要专门开辟出几间屋子,用来禁足学生。” “屋子不需要大。摆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子,即可。” “逃课学生逃一节课就禁足一日,同时罚文章一篇,抄写课文三千字!” 赵构的惩罚就是写作业! 岳雷刚听到禁足两字时候,心里还觉得高兴。这不正趁他意么? 可当听到禁足的地方在学校而不是在自己家时,脸色就僵住了。在他接着听到逃一节课就要罚“文章一篇,抄写课文三千字”的时候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论如何叫一个学生感到害怕,作业绝对是万能法宝! 第五百五十一章 北巡 最近宫里很热闹。 当然不是因为岳雷受罚了,引得长公主及其母妃被人嘲笑,而是因为赵构要启程北上了,这满后宫的莺莺燕燕,是人人都想着陪驾呢。 岳雷的事儿不过是叫人听一耳朵的笑话罢了。 真正上心的,怕顶多是岳家或是后宫里的那对母女吧。 但岳飞为朝廷重将,素来受皇帝信用,如今手握西征大军,正是得用时候。其长子也少年英雄,未来可期。这种情况下,作为次子的岳雷别说是胡闹了些,就是真养成了一纨绔子弟,对岳家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吧。 至于嘲讽长公主母女,那真是闲的想找死了。不知道如今这位陛下是个护短的人么? 逞一时口厉,把自己人整个搭进去,聪明人是不会干的。 倒是有不少人涌上去,好生的安慰长公主母女一番,只求能在赵构眼前过个影儿。 但该失意的还是失意。 这人再漂亮,要是藏着一肚子主意,时不时的跟赵构玩心眼耍心机,就便是真天仙下凡,日子一长赵构也会厌恶的。 毕竟人漂亮到一定程度后,真的就难分出高下了。 那时候这些莺莺燕燕要竞争的可就是‘灵魂’了。 自然是有高有低,有宠有斥。 宋皇城内没有甚个冷宫,但你要不受皇帝宠爱了,再华丽的宫殿可不就变冷宫了? 五月份,中原天气已经炎热来。赵构的车驾终于出京了。 带着两万护军,随驾的嫔妃宫人、朝臣及家眷仆人,人数没有一万也有五千,马车如是长龙,向北进发。 因为事先有旨意,不许礼部、工部兴师动众地大肆铺排,赵构这是要趁机会好好的体察一下北去的道路情况。 沿途一应的物资采办也全有内务府负责。 地方上也不许进贡土特产甚的。 就是连沿途路上的百姓们,都不让有半点搅乱。 这个时候正是夏收,可不能受影响。 甚至赵构都叫曾择秘密备下了一辆外表普通的两轮马车。 内务府当然有很多四轮马车,可是四轮马车只适合在城内或平坦的官道上行驶,如果要下乡,那还是两轮马车更方便。 这天赵构就带着俩孩子,换了车,悄悄的离开了大部队。 “坐这个?”赵瑗就先不自在了。 长那么大,他还没做过这般简陋的马车。 赵琯却兴高采烈,“这个好!” 蹦蹦跶跶的多有趣?何况坐在上面还能顺看看路边的风景。父皇叫人把车帘都掀开了。 他也不管赵瑗,自己先就跳上马车,占据了一个车窗。 岳翻穿着一身皂衣,伸手扬起鞭子,人在车辕上一坐也不怎么像是车夫。但他赶车的手艺是绝对没问题。 赵构招手叫赵瑗,“赶紧的。再不上来就不带你了。” 赵瑗小脸猛地一严肃,吭吭哧哧的上去,他坐在赵琯的边上,扒着另一车窗。 后头的马车里还有太医以及曾择。 曾择心里一百个不安心,因为这次出来赵构只带了三二十人随从。这要真出了事,这些人就算一个个都是军中猛士,又能济的什么? 然而赵构的意愿不是他能改变的。 马车下了国道,那应该就是当地州县的官道了。在如今赵宋的交通网里,国道是最高标准的道路,宽敞平坦,还多是直线延伸。官道就宽窄粗细不一了,等到马车下了官道再拐上一条岔道后,情况就更糟了。 赵琯现在不觉得马车颠簸有趣了,他屁股都要被颠木了。 道路马上就不一样了。之前的车道好歹还能容下两辆马车并行,而且路面也很平坦,如今这条路却只能勉强能过一辆车,路面跟之前也没法比。 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小路’才是如今赵宋交通环境的真实写照。 别看国道修的很好,每年朝廷往交通上的投资也很大,但对比偌大的中国言,那太杯水车薪了。 更多的小路几乎是没有怎么被整修过的。行人遇到大坑,谁的车马过不去谁来填。再或者就是十里八村能出一个善人或是能人,出钱整修一下路面,绝对算是造福乡里。 当然了,遇上负责任一点的地方官,也会管这事,铺路修桥,也算是他的政绩之一。 但这根本就没有一个标准。只能听天由命,看朝廷的派来的官员能耐沿光如何,看周边十里八乡有没人发迹。 岳翻已经不再扬鞭子了,只由着马车慢慢的走着。 沿着这条颠簸的小路走了有半个时辰左右,金灿灿的麦田叫人一眼望不到头。 赵构车架才行到黄河北,国道左右全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 黄灿灿的麦子一片连着一片,地里的庄稼汉穿着对襟的粗布汗衫,这几年随着汗衫在军中的流行,其在民间也迅速的流传开来,只节省布料这一点就迅速淘汰了原先的短衣布衫。 汉子们一个个敞着胸膛,挥舞着镰刀一下紧着一下割麦子,也有那粗手大脚的农家妇,将麦子一捆一捆的扎起来。 年纪小的孩子提着水桶来给大人送水的。 田边地头的羊肠小路上一溜一串走着的尽是挑着担子的人和推着独轮车的人,麦子捆扎起来或是用担子挑回去或是用手推车给推回去,趁着天气好,麦收可要抓紧。 “这就是农忙!” 赵构大手摩挲着两个便宜娃们的后脑勺。 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活的真的很辛苦。哪怕他已经给农民减轻了不少负担,但还是辛苦啊。 不用赵构喊停,岳翻先就把车停了下。 而那田中的百姓和地头歇息的庄稼人,早就主意到了他们。 这些人好大架势,前后二十骑夹着一辆马车,后头又跟着一辆马车,二十来人全都一身皂衣,个个身彪体壮,挎着刀弓,骑着高头大马。 跟后世警车开道一般,谁个看了也不会觉得是寻常人。 再想到外头传说的皇帝老子正要打他们这里过,那些百姓们很自然的就把赵构当做了随驾北上的大老爷了,前后那些衣着得体的随行侍卫当成了家丁。 树荫下有些凉意,一些农人们正蹲在树下歇息喝水,看到马车停下来,一个个就都站起了身,等赵构带着俩娃下车,最近的几个农民把腰都弯下来了,却没有人敢上前搭话。 黄河以北可不是穷地方,平野沃土,这两年又都风调雨顺的,只看这些农人的面色就知道他们过的日子了。 面色红润,没有菜色。 穿着也算整齐,汗衫短褂上少见有补丁的,脚上也没见谁穿着一双草鞋就应付了事的,结果一双脚被麦芒麦茬割刺的直淌血。 第五百五十二章 我真太牛逼了 赵构从马车里下来,穿的也不是锦罗玉衣,但自有一种气度。而那种气度与田间地头是真的很不相搭。 “几位老哥请了。” “借地方歇歇脚,讨口水喝。耽搁大家歇息了。” 离赵构最近的一汉子,吸吸鼻子,很是有些无措。 眼前之人光是那些随从那些健马就可以看出马车主人身份的尊贵无比,他们这些庄稼汉与人家比起来简直如同蚂蚁一般,这样的贵人竟然对他们这些黔首草民道一声‘老哥’,说一声‘请’,这是给了多大的面子啊。 “借啥,都是大家的地方。” “贵人能到俺们这地儿方,是老汉们的福分。” 就近的几个老农中,有个比较会说话的。 赵构脸上笑着,心里头已经在怀念香烟了,这要是有烟,打一排子,也是个挑起话头的往来方式啊。 “不敢称贵人,大家坐,都坐。”赵构直接寻了一截树桩坐了下。 一边的赵瑗和赵琯俩娃都看傻眼了,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自己老爹这般的模样? 赵构很难跟这些老农真的打成一片的,从穿着到气质,农民们再没眼力也不会觉得他真就是个一般人。但赵构却很轻易的就从这些人口中套问出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因为身份明显不一般的他说话语气里并没有一股高高在上的味道。 倒不是说他对眼前老农们一视平等,把他们都看做了与自己一般的人,可是赵构会下意识的遮掩,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态度那么露白的表现出来。 再则他毕竟是个穿越者,再已经穿越了两个世界,高高在上的十余年,也不可能把平头百姓当草芥猪羊来看待。 他语气温和,态度和蔼,这些农民们很敏感的察觉到了这点。 再则就是‘同行’衬托。站在赵构后头的曾择、岳翻等人眼睛中红果果表露出的蔑视,把赵构的形象无形中就放大了。 中国有句老话,叫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这就是说上位者见到底层人的时候,多是会带上面具,遮掩一二。倒是那些底下的小鬼儿们,面对底层人民却总会流露出自己最真实的面容。 赵构询问他们家里的丁口,问周边十里八乡的是不是还有溺婴这般的陋习。 问他们的家庭收入——家家户户种了多少地,有多少是自己的,有多少是佃别人的,庄稼一年能收多少,租子一年又有是多少,田税要交多少,一年到头能有多少结余。大家日子过的怎么样,还要不要整日里吃稀的。 而且男人们除了摆弄地里的庄稼农活,是不是会去城里或工地做工,有没有别的营生,女人们一年到头又能纺出多少匹布,能卖多少钱,然后家中猪羊鸡鸭这些带毛的牲畜又养了多少? 然后还问当地官府的税收和吏治怎么样,有没有乡官吃拿卡要的,有没有乡官不作为的,农闲时候会不会组织百姓修水渠修路,或是去官府的工地上做工? 乡里有没有蒙学,大家都供不供孩子念书? 等等。 赵瑗和赵琯俩娃才多大年纪啊,便是人再聪明,眼下的这些也根本不是他们接触和了解的。 倒是曾择和岳翻,看着跟这些个泥腿子聊的火热的赵构心里有些发寒,甚至都替当地的官儿们怕的慌。 “这舌头还能碰到牙呢,天底下不可能丁点怨气都没有。几位老哥可别骗我,真要出了岔子,小可可是要吃罪过的。” 赵构心里对本地官员还是满意的,但他也相信眼前这些老农们肯定有事没告诉他。老百姓不可能一百个全说朝廷好的。 “不敢欺瞒贵人,如今这年经比起当年太上的时候,真是好的太多了。” “当初老汉爹娘还在,家里有五亩地,又种了李员外家三十亩旱地,粮食也能打可一些,可缴了员外家的租税,也就剩不下多少了,一年到头吃不了几天干饭。 更怕摊上了徭役,那真是要命的差事。 那时候太上要打契丹人,河北两路可是被折腾的不轻。大家都没得吃,地方上闹起了好大的乱子来,老汉爹娘就是那时候不在了的。” 一个面色黝黑的庄稼汉如此说着,赵构看这人面相,大概也就四十来岁,放在乡下,那还真就是老人了。 “然后女真鞑子就来了,俺们刚喘了一口气,就又起了兵荒马乱。” “万幸圣天子出世,把女真鞑子赶出了中原。俺们这日子才算好了起来。可不是谎骗您,现在俺们这日子真就好起来了。” “吃得饱穿得暖,老汉家中的房子都起新了……” 似乎是怕赵构不信他,这人还一指在场的其他老农,叫他们来给自己证明。其中有个人起身去到不远处把两个陶罐拿到了赵构跟前,一个是装干粮的,一个是装水的,罐头倒扣着一只碗。 “日子要是真不好过,就是农忙时候,俺们也就能啃两口干的,还定是拉嗓子的粗粮。哪像现在,家家户户带的都是细粮,还有咸蛋呢。就是这水都是放了糖的……” 那农汉说着就把碗放在地上,自己拎起罐子倒了大半碗。 赤黄色的液体倒进了碗中,上头还飘着两小节麦秆。农民们一忙碌起来,干净卫生就全放在脑后了。农忙中到处都是麦秆子,衣衫头发上也沾着麦秆,有几根落进水灌中了太正常了。 “员外……”曾择看到赵构竟然伸手端起那碗水就往嘴边送,是整个人都要炸裂了。 这玩意儿怎么能进官家的口呢? 赵构眼神都没撇去一下,略显浑浊的糖水送进肚子里,“甜,真甜!” 他不信地方官能未卜先知,早早在这儿做好准备,他相信自己看到的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自己穿越这些年,对外的赫赫功绩不谈,大的历史改变也不说。只说眼前这些最是普通的农民们的改变,那就叫他有种‘救世主’的喜悦! “我真是太牛逼了!” 一股无敌洪流样的巨大满足感在他胸膛里沸腾。 第五百五十三章 赵构说 “贵人刚刚说‘怨气’,小人们是真不敢有。如今的好日子是拜谁所赐,小人们清楚的很。不是圣天子在位,那里有俺们这些草民们的好活啊?” “小老儿,小老儿……,唯一想不通的就是,……就是那个移民。” “人均二十贯钱,没扎牙说话的娃娃都要算上,干不动活的老头老太太也要算上,皇帝这莫不是要把俺们全迁去河中么?” “朝廷拿十倍的田亩做赔偿,是很仁至义尽。但俺们又不是活不下去, 赵构跟前说话的是一个上五十岁的老汉,头上戴着一顶破草帽,露在帽沿外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肩上是一件灰不灰、黄不黄的褂子。整个脊背,又黑又亮,似涂上了一层油。 一双手粗糙得像老松树皮,裂开了一道道口子。脸上也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说话中人很是急促,不停的搓着手。 “老哥哥啊,朝廷变着法的让大家移民,说到底这也是在为大家的子孙后代着想啊。” 赵构能明显感觉到气氛的变化。 眼前这老汉的话一出口,所有农人的目光都变得可怜巴巴的了。人均二十贯钱的年收入,这是很大一部分农民家庭根本无法达成的收入。 尤其是在负担减轻之后,很多家庭都添子添孙。过去一家人中,顶多三俩孩子,现在却跟决堤的洪水一样一发而不可收拾。 那都不是要生几个的问题了,而是自家男人能让自己怀几个孩儿的问题了。 中国人一直都有多子多福的传统思想,这思维跟溺婴不违背,溺婴是因为家贫难养活,多子多福却是所有中国人的理想。 可突然的这个‘人均’收入,让不知道多少生活本来很和美的家庭,陡然的不和美起来。 没办法。这几年增添的娃娃,那还没一个长大呢。 开口的老汉就是很有代表性的一个。俩个儿子,金人南下时候折了一个,现在仅剩的独子家中足足有五个娃。最大的孙女都要说亲了,长孙也已经十五了,可下面三个二三四岁的娃娃,一下子就把家庭收入给拉到红线以下了。 赵构一点也没生气,那政策颁布之前他就能想到民间的怨气,要不他怎么会打出‘十倍’那张底牌呢。 “大家都想想看,朝廷辛辛苦苦的拿下了西边的土地,结果大家伙都不愿意去。那片地盘里生活的还是原先的土著,他们能跟咱们一条心么?” “这西边的地盘,连汉人都没几个,就算被咱大宋的兵马占着,那也能算是汉人的土地吗?” “今儿大家伙都不挪地儿。二十年之后,现在的孩子全都长大,甚至孩子的孩子都已经有了,那个时候诸位老哥哥们须有人都已经不在了。 但你们的孩子你们的孙子会怎么样呢?” “现在你们家家户户都能过的美美的,因为天底下有足够多的土地供你们耕种。可等到你们的子孙们都长大了,天下的人口变多了,这天底下的土地却还是原先那么多的土地啊。” “现在你一家有三十亩地,等你的两个儿子全都长大了,一人就是十五亩地了,等到你的孙子长大,就说一家还是两个男丁,那你一个孙子就只有七亩五分地了……” “人口是会不断增多的。只要天下太平,吏治清明,没那么多贪官污吏,那人口就会不断增多变多的。” “大宋统一天下之初,全国有七百万户不到,大概也就四千万人不足。可到了大观四年,全国有两千万户,不少于一万万一千万人口。” “但大宋的天下还是那么大啊。土地还是那么多的土地。” “你说,这要是从两千万户再翻到四千万户,从一万万一千万人口变成两万万,乃至更多的人……” “天下百姓就能过的和美,你们的子子孙孙就能活的舒舒服服?” 赵构给他们解释了一下人口危机,几个老汉,乃至他们不远处围过来的家人,人全都听愣了。 就是岳翻等人都愣住了。 “全天下人均五亩地的时候,大家还能舒舒服服的活着,可当天下人人均只有一亩地的时候,那就谁都活不舒坦。” “一句话,人多地少!” “如果再遇到天灾人祸,官吏贪腐,那老百姓还能活得下去吗?” “到时候民怨沸腾,帝星飘摇。当官的,有钱人,甚至是那个时候的皇帝官家,一个个就全坐在药粉堆上,谁都战战兢兢的不敢轻举妄动,谁都怕来个火星子把药粉点着,让有钱的没钱的,有权的没权的,一起全完蛋。” “当年东汉的黄巾起义是如此,隋唐乱世是如此,唐末的黄巢起义也是如此。” “只要朝廷的脚步不走出中原,那任何一个王朝就都难逃这个圈圈。” “可朝廷要怎么才能避免这一局面?” “那不是逼着治下的百姓们不去吃饱饭,不去生养孩子,而是用自己手里的刀剑去为自己的子民后人来寻找更多的土地,来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这才是化解危机的正解。” “至于如何去得到更多的土地,如何去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那不只是朝廷的责任,也在于天下黎民百姓不是?” “那么大的地盘就空在那里,几百里看不见一个汉人,朝廷不移民,什么时候能把河中新辟之疆土变为大宋之疆域?” 话已经不需要继续说下去了。赵构的言语足以叫眼前的庄稼汉们理解。不过他最后还是饶上了一句:“朝廷理解百姓们的故土难离,所以给出了十倍的兑换。那百姓们是不是也要体量一下朝廷呢?” 树下好一阵寂静,不管是几个老汉,还是旁边他们的亲人,一个个脸上都生出愁苦来。 他们是真不想背井离乡的被迁移到万里之外。 但他们摸着自己的良心,也不能说朝廷枉顾人性命,不顾百姓死活。 十倍的优待,真的叫他们说不出二话。 “嗨,早知今日,当初我就去投军了。”围来的人中,一个二十来岁的后生攥着拳头说着。 因为军属是不在迁移序列中的。 而此时面带不甘的青壮绝不是只有这个叫出声的后生。 “胡说。当兵有什么好?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命就丢了。老汉我不求你大富大贵,只要你平平安安。” “别跟我说那些大道理。你爹我有耳朵,那些大道理我也有听。朝廷说的对,可再对我也不许你去——” 那后生的父亲看儿子面有不忿,还要鼓噪,紧接着就是一阵呵斥。 “今后少给我去巡检司凑热闹!” 巡检司就好比后世的派出所,是县尉(警局)的下属机构。职权除了捕盗和安定清肃地方外,再有一功能就是辖制乡勇。 而后者就是在农闲之余操练起来的乡镇民兵,以保甲为单位,但并没什么强制性。 这些话听得赵构嘴角直抽抽,但他又能如何?天底下如这老汉一样的人多了去了。他还真要跟人计较不成? 第五百五十四章 草原各部 “父皇,你不生气?” 回去的路上,赵瑗有点欲言欲止,可赵琯却没什么顾忌的直接说道。 “生什么气。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那老汉能承认朝廷的宣说是道理,就已叫为父慰藉。” 天底下的奇葩太多了。一些不可理喻之人也太多了。想要把道理给每一个人都讲通透,是不可能的。 回到大部队中,赵构先就叫人把随行的大臣及宗室子弟找了来,让他们四下出击。 去探查民生民意! 然后还组队去军属军烈家庭探望,送上一些柴米油盐,跟老百姓多接触接触,下到田地走走,再前往黄河工地视察视察…… 一套秀做完,走到燕京的时候都已经到六月了。 五天之后,车驾出了古北口。 古北口是后世很多人都有耳朵的边塞重地,满清时候的直隶提督,全称就是直隶古北口提督。这地方是塞北游牧民族进出燕山的最为便易的一路口。 早在南北朝时候,北朝政权就曾在这里设立关口。李唐时候更在此设有北口守捉,屯兵驻守。也就是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割给了契丹之后,古北口才逐渐的被废弃。 等赵宋收回燕云之后,赵构便使人动手整治起了古北口。 重修城墙,重治城池,疏通道路,建立山砦。短短几年就让古北口重新焕发了生机,成为了燕地连同塞北的重要途径之一。 出了古北口就是辽国的漠南大草原了。 赵构内陆出生,不管是第一世还是第二世,还是眼下第三世,都不曾真正的进入过大草原。 尤其是这几年整日待在逼仄的赵宋皇城内,看惯了栉比鳞次的房舍,狭窄幽深的巷道,便是也西出关中,巡视过关内山河,却皇城里的感觉还是最深刻的。现在出了古北口,放眼一望,碧草连天、狐兔竞奔,茫茫的大草原天高地广。实是叫他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别人不提,他本人在车中坐不住了,骑上西征大军让人送回的赤兔,一匹来自中亚的神驹马王,岳飞可是出了不少力气才抓到的它。通体火炭一样赤红,无有一根杂毛,只额头留着一抹白。真跟传说中的赤兔像极了。 赵构遂就为其命名为‘赤兔’!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还是这儿跑马爽快。牟驼岗太逼仄了。” 赵构身边除了侍卫、随行宗室、大臣,还有一些塞北的部族头人。谁都清楚赵构此次北上为的是什么。 赵宋对草原的那些新定政策,这段日子早就传遍了漠南漠北。 一个个大中小部落都欢天喜地的。 是的,大部落也必须表现出欢喜,要不然你就是不满意了?就是有其他心思了? 谁敢啊。 现如今的塞北草原上,所有的部落全都算上,一个能打的都没。 赵构手中的缰绳一抖,轻加一鞭。那赤兔本就是天上的鹰,被西征大军捉住之后,便成了鸟。此时见了草原,可不就是脱开了枷锁,如鱼得水,撒欢儿兜了个圈子,长嘶一声狂奔而去。 其他人见了双腿夹紧马肚,全风驰电掣的赶过去护驾。 十多里过去,骏马飞奔之处,草丛中几只飞鸟就被惊得“唿”一下从草丛中窜了出来。赵构一见,立刻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扯得满月一般,“嗖”的射出去,一只全身灰白相间的鸟应声落在了地上。 赵构的箭术真心不差的。 力气大、准头高,便是在真正的战场上,他也能做个合格的神箭手。 铁质箭头,金花叶纹,杨木箭杆,黑雕箭羽。 虽然他的御用箭矢比之军中的铁锥箭来十分的花哨,这也不能遮掩他那一手的好箭法。 后头跟来的一干人纷纷拍手叫好。 等身边的侍卫快马赶去把猎物捡回时候,赵构在马上大笑说,“吩咐下去,叫人从左右绕开,把周围二十里范围内的走兽都给朕往中间赶。再告诉跟来的臣工,一个个都努力一点,谁猎物多,朕重重有赏。” 一次尽兴的打马狂奔忽的变成了一场小型围猎,只能说赵构想到一处是一处。 可在世界上这种想到一处是一处的人多了去了,赵构与其他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有能力把自己的想法给实现。 这才是真本事。, 皇帝一声令下,随行的军将中立刻有人高声领命。 大概一个多时辰之后,赵构隐隐听到走兽的叫吼,当下就大手一挥。 背后一个个早就准备妥当的随驾群臣,一片领命声后,一个个都打马飞奔出去。 倒不是说赵宋朝堂上的大臣一个个都允文允武,而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们摊上了赵构这么个皇帝,除了加强自身,多骑骑马射射箭,还能怎么办? 不看中原的一些个名儒们,都已经在大力呼吁‘儒家六艺’了么。 宗室也是一样。 赵构对宗室的限制也放宽了许多,后者群体中多出了不少走仕途路线之人,赵不试就是他们的好偶像。还可以经商,或是跟着赵桓他们去海外打拼,只要有胆。 但对于很多近支宗亲,尤其是赵构的那些便宜兄弟们,他们要想混得好,还真要时时刻刻看他们的便宜九弟/九哥的脸色。 也所以,这批人是最追赶风头的。 知道赵构不喜欢那种诺诺弱弱的书生气,就一个个也在府邸中跑起马来。更别说延福宫里的那些小兄弟们了,赵佶先就叫侍卫诸班的好手们操练他们了。 这个时候一个个都不怯场。 拍马扬鞭的,就一头往前面扎下去了。 至于随驾的那些塞北部落的头人们,他们的积极性半点也不比那些赵姓宗室宗亲们弱。 宗室宗亲们指望着在赵构跟前露脸,好得一个好。部族头人们更期望在赵构跟前出彩,好叫皇帝给自己一更好的印象。 谁敢说这个好印象在几日之后就不能给自己换来一片更大更好的草场? 而与赵构带着臣僚军兵缓缓北上的同时,大批的塞北部族族长头人们也慢慢向临潢府汇集。 后者就是赵构召集漠北漠南各部首领的地方! 第五百五十五章 蒙兀,合不勒与俺巴孩 临潢城西北,大盐泺外围。 蒙兀的合不勒汗将剩余的四五只黄羊赶得逃进一个小山沟里。回头对赶上来的俺巴孩和侍卫说道:“别追了。天到了这时分,眼见就黑了,就饶了它们去吧!” 说着就要调转马头往回奔。 他们今天出来散心已经很长时间了,这个地方距离大盐泺外的广济驿相隔有三二十里,就是立马回头,赶回广济驿时候天色定也黑了。 可合不勒的话还未完,那几只刚刚钻进山谷的黄羊却急箭般从谷口狂奔而出,竟然不顾有人,夺路而走。合不勒正诧异时,俺巴孩已经打马抢上前大吼一声,“大汗留神,谷里有猛兽!”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黄羊那违背常理的行为。 身后的十几个护卫被俺巴孩这一声吓得一激灵,继而一个个都提起了心! 合不勒回头看看,并无动静,笑骂道:“俺巴孩,你别听风就是雨——”话说半截便咽住了,却是他已经感到座下的军马在颤动不安。 十几骑护卫已经人人张弓围了上来。 而就在马蹄声响起的时候,乱石后草丛中刷刷一阵响动,一只只野狼探出头来。 合不勒眼色一厉,“果然是这些害人的饿狼。”说罢就毫无畏惧的一箭向狼群射去。 他一点都不怕自己一行人会被狼群吞噬。 这里距离大盐泺只三二十里,不可能有大的狼群的。 合不勒瞬间就做出了判断,因为大盐泺那在契丹人统治草原的时候,就已经是漠北闻名的盐湖了。当契丹人的统治崩溃,而女真人又把主要的注意力投放在中原,失去了‘主人’的漠北草原,各部落为了它可不止一次大打出手。 至少蒙兀人就跟塔塔儿人血拼了多次,才将大盐泺拿到手中。 那时候合不勒和俺巴孩等蒙兀各部的首领都高兴的很,虽然他们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却好歹拿到了大盐泺这一关键点。 他们谁也没想到,只短短三两年时间,强大的不可一世的女真人就垮了。 漠南各部纷纷臣服于汉人的脚下,阻卜人、塔塔儿人还有蔑儿乞惕人第一时间向汉人献上了自己的膝盖,被三部包裹在中间的蒙兀人也只能忍着心痛向赵宋臣服,并且把大盐泺乖乖的奉还。 等汉人彻底消灭女真金国,取代契丹人和金人占据草原之后,第一时间就彻底把控了大盐泺,并在附近修起了广济驿城。 蒙兀各部再想得到食盐,就只能拿自己的牛马牲畜和各种皮革、奶制品等来跟宋人兑换。 换着换着,他们自己也就习惯了。宋人带来的粮食、烈酒、布匹、糖类和茶叶,以及铁锅等,真的是蒙兀人生活所必须的物品啊。 而能够不经过厮杀就得到自己所要得到的一切,就是合不勒和俺巴孩这俩蒙兀人的核心人物,那也无话可说,哪怕他们心中十分矛盾。 能够不死人,不担任何的风险,这是蒙兀人这个年轻又脆弱的部族联合体所急需的。 但汉人利用商品物质大肆的向蒙兀各部渗透,以至于本来就是趁着契丹帝国崩溃,女真人的注意力又都投到了中原,而趁机做大做强的蒙兀诸部联盟,现在已经隐隐透出来裂痕了。 合不勒与俺巴孩矛盾的地方就在于这点。 一方面他们知道臣服于宋人,会给蒙兀各部带来更好的生活。可另一方面,这种臣服和好日子换来的又是合不勒‘汗权’的不稳定。 俺巴孩是合不勒的从弟,也是合不勒钦定的继承人,蒙兀泰赤乌部的首领。 但合不勒真的下不了那个造反的决心。不是因为他怜惜蒙兀生民,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要举旗造反,下场绝对不会好。 塔塔儿人和阻仆人是蒙兀诸部的大敌,蔑儿乞惕人更是草原上的一匹孤狼,逮谁咬谁,合不勒一旦对宋人举起反旗,这三个部族一定会趁机对蒙兀落井下石。 而且宋军在灭女真,灭党项之后,又轻轻松松的扫荡了西域,乃蛮人乖乖的跪服在他们脚下,蒙兀人的生存空间就更加恶劣,也就更要小心了。 从大的方面看,新出现的蒙兀人(原先的萌古)正处在北海的南方,它的东面和东北面有塔塔儿人,南面和西南有阻仆人和蔑儿乞惕人,西面和西北则就是乃蛮人了。 这个局面实在太被动了。一旦发生战事,蒙兀诸部十有八九会万劫不复的。 因为届时,蒙兀北面的巴尔虎人和秃麻人也肯定不会无动于衷的,他们也不敢无动于衷。 所以,合不勒只能看着自己手中的权柄一点点被削弱,却半点也不敢有起兵的心思。 甚至时间走到现在,连他都要承认,蒙兀各部已经离不开广济驿城这么个交易地了。 夜幕在草原上降临了。 广济驿城外,侍卫们搭起了牛皮帐篷,燃起了熊熊簧火。 合不勒烤着的黄羊肉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盐巴、香料、孜然,你不得不承认当烤肉撒上了这些东西后,那味道的确好多了。 再配着辣嗓子的烧酒,这绝对是每一个草原汉子梦寐以求的生活。 侍卫们都在兴高采烈地说笑着大吃大嚼。 合不勒着抬头望着野茫茫、黑沉沉的草原出神。 “俺巴孩。” “大汗!” “你知道我从今天遇狼一事上想到了什么吗?人手!遇上大事,手中没人真的是不行的啊!” 如果只是合不勒一个人,今天他碰到了十一头野狼,那就只有打马逃走的份儿了。甚至一个不甚还要丧身狼口之下。 但事实上他随身带了十几个护卫,并不是很难的就把十一头狼中的八头斩杀。 现在他坐在篝火前,手中有美酒有烤肉,看着前方茫茫的夜色就不由得想到了‘人手’俩字的重要性。引申出的含义就是蒙兀人的‘人手’要少了! 要不然他岂会受宋人这般欺负? 俺巴孩没有理解到这一点,对合不勒说道:“大汗英雄不凡,部落中猛士辈出,爪牙之利比之阻卜人,比之塔塔儿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汗大可不必如此感慨。” 蒙兀人、阻仆人、塔塔儿人和蔑儿乞惕人,再加上最西面的乃蛮人,这就是漠北的五大土著力量。但乃蛮人距离蒙兀太远,蔑儿乞惕人的综合实力又太弱,他们的人缘太差劲了。那也就只有阻卜人和塔塔儿人来真正的跟蒙兀人相提并论。 第五百五十六章 是狼是狗? 蒙兀人、阻仆人、塔塔儿人和蔑儿乞惕人,再加上最西面的乃蛮人,这就是漠北草原上的五大土著力量。但乃蛮人距离蒙兀太远,蔑儿乞惕人的综合实力又太弱,他们的人缘太差劲了。 所以,论前景,就只有阻卜人和塔塔儿人才可以与蒙兀人相提并论。 俺巴孩只提及这两部,就是因为阻卜人和塔塔儿人在他心中是最有分量,是真正的竞争对手。 南方的宋人已经威临漠南漠北,漠北各部之间已经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敌人’。哪怕蔑儿乞惕人的大首领光明正大的从蒙兀人地盘上路过,蒙兀也不能产生‘意外’,相反还要待之以宾客。 “本汗不敢说比忽儿札胡思厉害,但一定比蔑古真秃延要强,但比之南面宋人的皇帝呢?你觉得又能及的了几分?” 忽儿札胡思的父亲磨古斯(信仰景教,取拉丁语教名。本名马儿忽思,系北阻卜九部大首领)举兵反辽,至辽寿昌六年(1100)失败,被契丹捕杀。 之后忽儿札胡思隐姓埋名躲避契丹人的追捕,暗中则悄悄收集部众,后趁契丹人为女真所迫,无暇顾及漠北草原的时候,举旗聚兵,战胜了蔑儿乞惕、塔塔儿诸部,北阻卜九部势力复盛。后立帐于回鹘故都窝鲁朵城,分封子弟于东西境。 可以说与合不勒整合的蒙兀诸部一样,忽儿札胡思则也在某种程度上整合了北阻卜九部。历史上的他,为克烈部的诞生打下了坚实基础。 可惜汉人来的太快了,根本没有给合不勒与忽儿札胡思太多的时间,就以一种不可抵挡的姿态降临到漠北大草原。 忽儿札胡思跪了,塔塔儿人的蔑古真秃延跪了,合不勒也跪了。但合不勒却只看得起忽儿札胡思,而瞧不上完全是继承父业的蔑古真秃延。 后者空自坐拥塔塔儿诸部,在女真崛起,契丹崩溃,宋人未曾来临的十几年过程中,却始终无动于衷,毫无进去之心,那也配跟他合不勒来相提并论? “宋人的皇帝还没有我大,可草原上到处流传着他的事迹,传的神乎其神的。他从开始时的起兵到击败强盛的女真,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是俺巴孩也不得不承认赵构的强大。 但他心中就是有点不服,那不是不屈者对强者对大魔王的挑战,而是路人对刷屏者的厌恶。 天天刷广告,哪地儿都有你,烦不烦啊? 就跟后世的某瓜尔佳氏格格,天天刷屏,到处是广告,吹颜值,吹演技,炒学霸,贼鸡儿烦。 俺巴孩现在对赵构就有这种类似的感触。 天天是你牛逼,日日是你得天佑,刷屏刷热搜,刷的人心烦。无形中就被激发起了抵触情绪。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俺巴孩已经站到了一定的高位,要不然,他跪舔赵构还来不及呢。 “此番召见倒是正好,叫俺来看他是不是真有那么神!” 俺巴孩语气中带着三分的不屑。 塞北的游牧之民,先天上就把南方的汉人视为懦弱。 这不是他们妄自尊大。 而是契丹崛起后,二百年中对中原政权自始至终的压制所铸就的既定事实。 哪怕赵宋近年间不断的开战厮杀,扫荡四方,那想要彻底抹消草原之民心中的旧有烙印,也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演变。 一汉当五胡的辉煌真的已经成为过去了。 可同样的,塞北胡人强悍的思维也一样在汉地百姓心中慢慢消亡。 当大宋的军队以一种不可抵挡的态势扫灭了女真和党项之后,塞北胡人还真的强横吗? 合不勒不去理俺巴孩,他只知道胜者为王败者寇,他只知道现如今的大草原上的主宰是南面来的宋人。 那位即将见到的宋人皇帝,不仅成为了大草原的主人,接下来更要给草原上的各部族套上一根结实的锁链,以免草原上的野狼磨尖了爪子,威胁到了南面的宋人。 野狼被套上了锁链,慢慢的就会变成狗的。 可偏偏草原上的很多狼崽子却心甘情愿的被这锁链给套住。 合不勒相信一定还有不少人明白宋人制度的危害性,草原上的汉子固然勇猛,可他们同样也不缺乏智慧。然而令他失望了,他看到的只有万马齐喑,只有无人敢高声一语。 合不勒现在连个盟友都没有。 他曾使人悄悄向忽儿札胡思透去消息,但忽儿札胡思却连一丁点的回馈都没有。这叫合不勒十分失望。 他都能够预计的到,随着宋人对他们这些部族首领们派官,随着一个个部族被划定地盘,那刚被他捏合起来的蒙兀人,立刻就会重新变成一盘散沙。 但可悲的是,合不勒明明已经看到了‘悲剧’,却完全无力来改变它。 临潢府就在蒙兀诸部的东南方,与漠北诸部的间距就属蒙兀最近。大致就等于后世内蒙的东部到外蒙西南部,千八百里就到头了。 合不勒如果愿意,一声令下就能拉着乞颜部和泰赤乌部的人马,直奔临潢府杀来。 但整个蒙兀诸部中,能听他号令杀奔临潢府的怕也就只有乞颜和泰赤乌了。就是弘吉剌部、札只剌部、合答斤部和散只兀部这些与孛儿只斤氏近亲的蒙兀部落都不会那么疯狂。 但合不勒即便把乞颜部和泰赤乌部压干榨尽,他又能拉起多少人马?凭哪点人马又怎么可能是宋人皇帝的对手? 后者光是打汴京城带出的护卫亲军就有两万,进入了燕京府后又加了一万铁骑。不算临潢府的兵马这就有三万了。 那就是累死合不勒,他都吃不下这支大军的。 这般‘大逆不道’的念头在合不勒的内心中出现的第一瞬间,就被合不勒给捻灭的干干净净。 心里很清楚什么叫自取灭亡的他,如今乖乖的带人前来临潢,这本身就充分说明了他的选择。 同时,合不勒、俺巴孩等也根本不知道,现在还远在千里之外的赵构,实则对他们二人,对那新鲜出炉还没几年的蒙兀人,乃至是对“乞颜”这两个字和对“孛儿只斤”这么个姓氏,那是多么的看重! 第五百五十七章 陛下神射 “孛儿只斤·合不勒?” “真就乖乖的带人去临潢了?” 赵构向韩公裔问。他实则已经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但他内心真的是很遗憾的。 合不勒! 这是成吉思汗的曾祖太爷爷啊。怎么就这么的没出息? 眼看着蒙兀诸部都要四分五裂了,他也不起兵造反么? 这可是他一手打下的基业啊。 女真灭辽,并大举南下,两次叩入中原,十几万大军横行黄河南北,天下无有抗手。虽然捷报频传,却也让女真无暇北顾。于是孛儿只斤·合不勒在漠北趁机举旗自立,拓土开疆,威势日盛,附近各族于是在靖康二年(1127年)推举他为蒙兀诸部长,称“合不勒汗”。 赵构还知道历史上的合不勒,没多久便被金太宗吴乞买宣召入朝,在一次款待合不勒的时候,喝得酩酊大醉的合不勒竟去捋吴乞买的胡须。自此金与蒙古结怨,合不勒回国后,金朝遣使诱降,他怒斩来使,整兵抗金。 女真先遣大将胡沙虎往讨,大败而还。适逢吴乞买逝世,金熙宗即位。合不勒起兵连寇金边,陆续攻取了北境的西平、河北等二十七团寨。金朝既而遣兀术、蒲鲁虎出征蒙古,耗时两年,未分胜负。随后女真与合不勒议和,割二十七团寨,岁给衣食,并册封合不勒为“蒙兀国王”。 这可是金初啊,竟然对一个连漠北都没有统一的合不勒割地赔款,完颜家也真是挺丢人的。 虽说合不勒根本就没有跟金军正面的大阵仗交锋过,只利用地理地势就足以叫女真无可奈何,虽然女真大批的精兵强将都陷在中原,不管是金兀术还是完颜蒲鲁虎,那都只能算是女真宗室里头的二流人物。 但完颜氏丢人就是丢人了。 赵构记得很清楚,因为成吉思汗所建立的蒙古帝国着实太凶残了,作为一个历史小白,当初他多多少少是查过一些资料的。 合不勒就是铁木真的太爷。 铁木真的老爹孛儿只斤·也速该是合不勒的二儿子的第三子。 赵构已经记不得合不勒的二儿子叫什么了,哪怕锦衣卫调查合不勒后所上的奏折里清晰的写着他七个儿子的所有名字。赵构记不住还是记不住,印象里只知道那是很长的一串字。(把儿坛把阿秃儿) 而被金人钉死在木驴上俺巴孩,那是合不勒的堂兄弟。因为合不勒觉得自己七个儿子里,一个有本事的都没。 赵构是多希望合不勒能忍不住起兵造反,然后他好调集各方兵马,将那刚刚诞生的蒙兀人彻底的送进地狱。 但现在看合不勒的举动,显然赵构是要失望了。 武力铲平乞颜部的可能性已经不存在了,赵构就只能另想他法。为了对付蒙古人,他脑子里可早就想好了多个策略的。 武的不行那就玩文的。 合不勒有七个儿子呢,哪怕大首领的位置可以让给俺巴孩,但乞颜部的传承却一定会交到他儿子们的手中的。 所以,整个乞颜部一分为七,似乎也不是不能。 然后能不能把其中的一部分西迁呢? 名义上讲,赵宋给塞北各部下连锁,那都是为了分出一部分人西迁么。 赵宋现在就是用巩固和保证现有草原各部的贵族、首领及其子孙后代的身份和地位作为条件,来交换他们割舍出一部分牧民西迁。 很多的部族首领、头人都是乐意看到这一幕的。 原因都不用多说,你只看在宋军控制漠北草原之前,这里的局势和局面有多么的混乱,战争是多么的频繁,那就能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贵族同意了。 对比过去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现在能安安稳稳的享受荣华富贵,他们何乐而不为? 即便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很多部族首领、头人也是欢喜雀跃的。 毕竟野心勃勃之辈总是少数的。 尤其在他们这几年享受过美好生活之后,这些人就更容易被拿下了。 当赵构一行进入临潢府的时候,其随行人马已经达到了近四万之众。多出的几千人马就是漠南各部跟来的贵族及他们的护卫了。 主要是阴山韦室、白达旦部、谟葛失部和南阻卜人。 这些部族现在已经彻底臣服在了赵宋的脚下,不管是实力相对弱小些的阴山韦室和南阻卜人,还是相对强盛的白达旦部和谟葛失部,全都对赵宋温顺的很。 在漠南草原上,新政策在‘施行’,牧民在西迁,这些个部族现如今都已经在行动了。 哪像漠北草原。 临潢府这一遭事,实际上就是在给狗发铭牌。 铭牌上有这狗的名字和等级,有它的房间号,连房间的大小都有规格。 然后狗还要在主人面前好好的耍两手把戏来,比如站直了抱拳做恭喜,好把主人逗的一乐。 因为赵构可是定下规矩了,这种大会是要长久开办的,不是就今年这么一遭。 大家既然要经常见面,那自然都要把表面功夫做好了。 皇帝要表现的仁慈博爱,胸怀宽广,连弘吉剌部的美女都纳了四个。 弘吉剌部是蒙兀人北部的一个小部族,可名声在漠北却传扬的十分广泛。因为这个小部族以盛产美女而闻名,北海周遭各部的男子都以娶到弘吉剌部落的美女为荣。 比如说成吉思汗的老娘就出自这个部落,成吉思汗的老婆也出自这个部落。而历史上的蒙哥、忽必烈等的正房老婆也都出自这个部落。 赵构一次性的纳了四个美女,充分的表明了自己的博爱,表明了自己对漠北各部的热爱。 然后他还要表现出自己的勇武。 自然的,这勇武不需要赵构亲自去战场杀人。 他只需要拉开宝弓,将头顶的一只不知道是什么的鸟给射落,那就足以震动所有人了。 弓弦震动,紧跟着就是一声悲鸣,鸟而落在了不远处。等到侍卫捡回来一瞧,呵!箭头正从眼睛里穿了过去。 这可不是瞎蒙就能蒙到的! 俺巴孩直接被自己咽下去的口水给呛住了,忍不住的咳咳起来。“太……”一个字出口,他赶紧打住了。他想的是,这宋人的皇帝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却不想藏的竟然那么深。真太意外了。 但现在,他敢这么说么。话压在舌头下面,赶紧道:“太……太好了。真是神射,陛下真是神射!” 虽然他说的话,赵构一个字都听不懂。 第五百五十八章 下毒 赶在中秋之前,赵构带人回到了汴京。 草原一行的结果十分完美,当他展露了自己的博爱和勇武之后,整个人的声望在整个草原都有了一个质的提升。 他的意图自然也就有了一个很不错的结果。 比如那合不勒的七个儿子,就有两个被他拉去了河中。 阻仆人、塔塔儿人等部族也皆是如此。 一批小二代领着老头子分给自己的部落族人,策马扬鞭,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了。 这是漠北各族彻底服软的一种表现。 因为这种作为很明显的是在削弱自身实力,是自我切割的一种。 漠北各部能乖乖的做到这一点,自然就可以被看做是他们对赵宋彻底臣服的表现了。 如愿以偿的赵构,满面春风的离开了草原。回到汴京的第一时间就是把那些安心要留在中原的便宜兄弟和宗室耆老都要邀请一处,原因是什么呢? 他的便宜老子赵佶要不行了,不,不止是赵佶,连韦氏的身子都因为连日的陪护而欠安,现在也已经卧床不起了。 “官家放心,太妃去了后,奴婢自知道该怎么做。” “朕从来不是言而无信之人。这件事你做的很好,朕放心,你也可以放心。” 延福宫里,韦氏身前的一大宫女正跪在赵构面前请罪。 在其他人眼中这绝对是那奴婢的一场灭顶之灾,皇帝这明显是迁怒了她。却谁又知道表面上疾言厉色的皇帝,与这奴婢之间竟存在这那般不可告人的秘密关系呢? 皇帝可是难得的大孝子。 这些年里好吃的好玩的,流水般的被皇帝送入延福宫,对太上皇虽不能说有求必应,但也真的很恭顺。有他前头的赵桓做榜样,那真是个人就是孝子的。对韦太妃呢,就更是孝顺了。 家势普通的韦家,近几年其子弟姻亲中多有人被提拔,或是五军都督府,或是开封府,要么就是锦衣卫和宫廷侍卫,虽然都是些不起眼的职位,要么就是被高高挂起吃闲饭的,但谁敢轻视韦家呢? 韦氏的老娘过寿时候,不提宫廷必到的赏赐,只说满京城的文武权贵,有一家算一家,都要递上帖子送份礼物。 虽然那礼物有轻有重,但这份体面才更是重要的不是? 甚至就连赵构在塞外的时候,都没有忘记在韦家老太太过寿的时候颁下赏赐。 结果,好端端的,太上与太妃却在皇帝即将归宫的时候先后病倒。 皇帝要不大怒才有怪。 “唉……” 寝宫里,赵构对着头上的朱红帷帐不足叹息。 这会真是他穿越两世里首次这般的龌龊。 下毒! 不说赵佶和韦氏的身份,因为赵构对这对夫妻的感情显然都是伪装出来的。他们只是赵构这具肉体的父母。 但不管怎么说,用下毒这么龌龊的手段来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也是突破他的下限了。 赵构想到了一句话——所谓的下限就是用来突破的。 当你为了现在的利益而寻找借口突破下限的时候,不远的将来,你也必会为了未来的利益再次寻找借口突破下限。 赵构觉得自己以后很可能会变得面目全非的。 但即便如此,赵佶和韦氏也要如此。 赵佶要一命呜呼,省的不久后他的存在威胁到小皇帝;韦氏则只需要缠绵病榻,作为下一任皇帝的亲祖母,大宋现在不需要一个辈分那么高的血亲长辈。 谁让韦氏不安分呢。她要能跟郑皇后一样沉得住气,赵构肯定不会算计她。 郑皇后性情端谨,便是年少得宠之时,也从不见她嚣张奢靡。政和元年(1111年)十月她被册立为后,宫人为她制作冠服,郑皇后深明大义,以其时国库不多,冠服奢侈为由,命宫人改制贵妃时的旧日衣冠。 这不管是不是郑皇后在故意表现自己的节俭,总之之后的二十多年里,起起伏伏的郑皇后郑太后却始终能把“节俭”二字挂在身上。 这就足够了! 不像韦氏。之前在赵佶后宫不得宠爱,如今一遭发迹,就有点得志猖狂的感觉。 初开始时还能压着性子。毕竟真正的太后是郑氏,而不是她。 但随着时日见久,随着郑太后自觉的收缩起羽翼,随着赵构对韦家的恩赏越发增多,韦氏在延福宫内的气焰就止不住的嚣张起来。 首先就是穿戴吃食,还有身边伺候的婢女内侍,韦氏的规格与郑太后是等齐的。 其次是行为做派上,在几次公开场合下,韦氏甚至敢与郑太后肩并肩! 生活上的逐渐奢侈,行为作风上的日益夸大,以及对权利的过分撷取,都让赵构觉得自己的便宜儿子头上不需要一个身体健康的亲祖母。 但为了更好的制衡今后的太皇太后,赵构又需要韦氏能活着。 她们两个相互制衡,这才是最好的。 所以,赵构的下手,某种意义上真的是出于公心。 如果他‘死’之后,大权再次被赵佶撷取,甚至赵佶都再出来复位。那他便是为华夏打下一片再辉煌的基业,也挡不住赵大艺术家来败家啊。 看看这赵佶执政二十余年中的政绩,真是太不堪入目了。 于是,赵佶就要病逝了。 也趁着赵构带着妻儿离开汴京的档口,赵佶现在的重病,应该没人会联想到他身上的。 …… 宋皇城前的宽阔大道,一水儿的青石铺路,修缮得十分平坦整齐,也根本看不到百姓的身影。这里属于禁区,有的只有一队队身着铠甲手持长矛大刀的殿前司禁军,他们负责皇宫的警戒。 在这般森严的防护下,想越过他们混进皇宫,根本没有任何的可能。 一辆马车,太阳已到正中时,从这条街道的另一边,由远及近。 这马车乍然一看似是很普通,可拉车的是两匹纯白色的良驹,马车的周围还有七八个便服劲装的御前班值侍卫跟随着,一看里面坐着的就绝非普通之人。 转眼间,马车和人就已来到了皇城外大门口。 当值的禁军立刻分出一队人涌来。 “内里可是王尚宫?”今天什么人在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态势出宫,宫门前当值的殿前司军官清楚的很。 马车内立刻就响起了一个妇人温和的声音。 “正是老身,这是令牌。”说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就走下了马车。可不就是当今邢皇后的乳母么。 因为夫家早丧,在邢氏出嫁时就跟着一块进了康王府。后来也跟着邢皇后进了宫,成为了皇后身边的左右尚宫之一。 今朝王氏出宫,那可是奉了皇后的懿旨,前往韦家去探望老太太去了。 随着韦氏不好的消息传到外头,韦家其他人如何了且不去说,老太太先就要不行了。 邢皇后前脚回宫收拾妥当,后脚就把人派出去慰问。 第五百五十九章 太子与太上皇 寝宫东暖阁中。 赵构看着眼前的几位重臣,首辅赵不试,中军都督府都督王渊,时任兵部尚书陈遘,御史中丞李纲,前首辅宗泽,以及秘书卿赵鼎。 六名朝廷重臣,面对他关于太子属位的询问,有赞同立嫡立长的,有保持沉默——此系帝王家事,非臣子所能言。反正是没谁提议皇次子的。 赵构没有太为难他们,直接道出了自己关于太子储位的决定。 不是母妃更加受宠,自己本人也更活泼胆大的赵瑗,而正是邢皇后所生的皇长子赵琯。 “皇长子乃中宫所出,即嫡又长,立为太子,天经地义。况且大郎性情温和,为人持重,此为君者之大善。” “朕登基数年,兵戈不绝,天下咸有安宁之时,虽赖将士勇猛,奋扬威怒,以教四海震怖之,但新土弊端极多,朝廷根基浅薄,非耗数十年之功,难见其效。” “此一如昔年大秦灭六国时,非“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不足以安天下。” “故而,朕当为天下择选一温和持重之君,规万世之业,固后世之基,好叫天下人咸服。而非一类我之人,穷兵极武,致使百姓空竭,万民罢弊。……” 下方,赵不试、王渊、陈遘、李纲,以及苍髯皓首的宗泽,还有陪同一边的赵鼎,六个人先是面面相对,继而有四个人露出了真挚的笑容来。 他们自然不认为年纪不大的赵构就要死了,而是觉得赵构已经认识到了连连兴兵的弊端,哪怕现如今的天下并没有因为朝廷的连年动兵而疲敝衰弱,但如此下去,真的弊端太大。 你纵然兵锋无敌,拿下了十倍于今日的地盘,可你不能有效的整合统治这些地盘,又于国于民有什么利益呢? 赵构现在有了这般的认知,真是叫他们太高兴了。 “陛下雄才伟略,总揽英雄,驾御豪杰,寥寥数年混一四海,拓土攘夷,刷中原二百年之辱,遗后嗣之安强,如此功此绩,千古一帝是也。更兼征伐天下而不劳民力,历代帝王皆无有能及之,远非秦皇汉武可比。” 赵不试先一步出列,正色禀道。 赵构听了都笑起来了。“首辅夸赞太甚,叫朕都不好意思了。”却并没有就此话题再说下去,让这几位大臣们好好辩论上一场“自己与秦皇汉武的功过”。 而是严肃的告诉在场的六人,各人回家后可以不经意间走漏一点的风声。 六名大臣每一个都是官场上的老油子,听到了如此吩咐,心中全都一凛。 看来皇长子的太子储位还没有做牢固啊。 皇帝叫他们如此做,那明显是要观察一下邢皇后与皇长子听到这消息后的反应,当然,同时也会看一看潘贵妃和皇二子听闻了风声后的作为。 看前者,会不会得意忘形;看后者,会不会一蹶不振! “臣等遵旨。” …… 延福宫。 进进出出的内侍婢女往来不断,但却没人敢弄出一丁点的声音。不管是里头的,还是外头的,一个个都屏气凝神,恨不得直接能消失了去。 床榻上躺了足有一个月的宋徽宗似乎已经到了人生最后的时刻。 从一场小病开始,慢慢的病状愈发沉重,直到十日前猛地恶化…… 郑太后眼泪都要哭干了。 她不止是为宋徽宗哭泣,还为自己哭泣。 没有儿子的她,人生大半辈子都困在这小小的皇城之中。宋徽宗要真的撒手而去,她的人生就更加晦暗了。 哪怕她在明面上被赵构捧得再高。郑太后还能借此干涉朝政吗? 她可从没有这般想过的。 “娘娘,陛下来了。”贴身宫女在郑太后耳边小声的说着。 郑太后愣了好一会,人才反应过来。 “父皇已然卧床难起,母后定要保重身体啊,若再有闪失,儿子焉有脸面以对天下?” 行礼后,赵构看着一脸枯槁的郑太后劝说着。殿外的尚宫已经有禀告,郑太后今日起身后只进了半碗米粥。这样的饮食如何能行? 跟在他身后的赵鼎,看着样貌衰败的郑太后只觉的心惊肉跳。他可不比赵构,回汴京后天天都来延福宫探望,已经适应了郑太后的一脸枯槁像,并不觉得心惊。 赵鼎上次进延福宫面见郑太后还是赵构北巡之前呢。 现在一看,郑太后如今的面容与当初可不是天壤之别了。 而没有生病的郑太后都是如此,那已经卧床多日的太上皇又该是什么模样? 赵构依旧在温声细语的安慰着郑太后,他当初设计时是万没有想到宋徽宗的一场大病竟然连带着把郑太后的身子骨也一并熬得干净。 这要是延福宫内死了个太上皇的同时,还一并丧了个当朝太后,民间不掀起一波风浪才怪。 “臣等叩见陛下!” 几名太医被宣召了来,还有一并在病床前服侍的景王赵杞和安王赵楧。 赵杞是老六,赵楧排行第二十五。赵杞的母亲是后宫中一并不出头的充仪,同时他也是赵佶一众儿子中迄今还留在京城的最年长者。 之前的老大、老三和老五都已经南下了。而赵佶的第二和第四子,早殇。 现在就景王赵杞为长。 “六哥、二十五弟,快平身!” 赵构上前扶起了赵杞。看着年纪并不大的赵杞,两鬓处竟然有了不少白发,不由的感慨赵佶的运气。都说天家无父子,结果这赵佶身边还真有一个孝顺儿子。 皇城司对留京的皇子们都有很细致的监察,赵杞无论是在自家王府,还是在赵佶的病榻前,端的都是孝子。 赵构先前命他在大宗正司勾当,看来还真没有出差。 孝子贤孙样儿的宗室宗亲,大宗正司可不就是最好的去处。 安慰安慰太后,宽慰宽慰病榻前的兄弟,再问一问太医,然后亲手端着药碗为病入膏肓的赵佶服药,这就是赵构来延福宫的流程。 今天本也该这样。可就在赵构正宽慰赵杞、赵楧的时候,忽然的,内间里响起了一声惊叫,然后就看一个内侍屁滚尿流的爬出来禀报:太上皇不好了! 第五百六十章 希望 河中,九月初三。 汴京城太上皇宾天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大批的宋军及其附庸兵马依旧在岳飞、姚友仲等军将的带领下,如狼似虎的吞吃着一片片土地。 虽说中秋刚过,可是这中亚的太阳却已经没有了一丝暖气,北方的冷空气迅猛南下。天气骤然冷了下来,旷野里的风儿吹的人瑟瑟发抖。 马黑木败了。 不管是平坦的荒野,还是坚固的城墙,西喀喇汗国完全抵挡不住迅猛杀来的宋军。 马黑木汗一败再败,不管是伊克塔骑兵,还是城卫军,还是他近来着重经营的古拉姆近卫军,在宋军的兵锋面前全不堪一击。以至于他现在连西喀喇的都城萨末鞬(撒马尔罕)都丢了。 垂头丧气的马黑木领着残兵败将一路向西逃去,那里还有他的舅舅,还有塞尔柱素丹桑贾尔。 寒风从北部一路南下,吹过黄沙戈壁的时候,天地间的沙尘漫天飞舞,正片天空都变得混沌一片起来。 灰蒙蒙的天地间,一面面绿色旗帜被寒风吹打着,旗面随着风不住地抖动,连声发出阵阵布面的摔打声。一支队伍就在寒风与黄沙中穿行着。 他们有男有女,有骑着马、穿着盔甲的兵丁,也有浑身土灰的妇女,不管过去他们是什么样的身份,此时此刻则所有人都是无精打采的,都是麻木的。 艰难的抬起脚步,每一步都显得极为沉重。 走着走着,在人群中就会有疲惫不堪的人倒在地上,可是周围的人却不会多看上一眼。 一切都是如此的麻木。因为他们已经司空见惯了这一幕,从萨末鞬向西,只有一个蒲华城(布哈拉)让他们落脚歇息了片刻,但没过两天宋军的骑兵就追杀了来。 马黑木没有抵抗的勇气,他们离开蒲华城继续向西。沿着漫漫的黄沙,顺着阿姆河,向着西面的花刺子模赶去。 马黑木把自己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塞尔柱舅舅身上。 是桑贾尔在西喀喇汗国危难之际来信说要他坚持坚持再坚持,好为塞尔柱集结兵力争取时间。 马黑木不能判断这话是真是假,可他只能选择相信不是? 宋军并没有轻易的放过他们,那些游牧骑兵和高昌骑兵一直跟饿狼一样吊在他们的后面。 所以,马黑木这支残军一点也不能放松。即便队伍里不断有人倒下。 骑在马背上的马黑木,望着那些步履蹒跚的妇女,看着士兵们无精打彩的身影,不禁长叹一声,心底生出无尽的凄惶。 这就是所谓的末日吧? 当灭亡来到的那一刻,任何人都是这么的凄惨吧。 不说那些随军的家眷,就是马黑木身边的近卫军,这些日子下来也全都没有了往日的精气神,如果不是身上还穿着盔甲,这些人根本就是一帮叫花子! 兵败如山倒!如此而已。 一路上的衣食无着,饥寒交迫之下,这些人为了填饱肚子,沿途劫掠所遇到的每一个人。他们为了一袋粮食、一匹马,甚至是一条鱼,都能争个你死我活。 如今的马黑木他们,已经被无奈的现实逼迫的面目全非了。 可即便如此,这也不能让所有人摆脱困境。 只一个如何填人肚子的问题,就搅的他头疼不已。 “萨勒曼,前面是不是要到的里安了?” 往远处看去的时候,马黑木冲一旁的侍卫问道。 听着大汗的问题,萨勒曼连忙答道。“大汗,就差百十里了。” 那地方是花刺子模行省在阿姆河左岸的一座大城,规模虽然不如蒲华城大,可它代表的不止是一个花刺子模,更是塞尔柱帝国。 像是突然惊醒了似的,马黑木虔诚的向着西南方向的圣地祈祷,祈祷真神能保佑他们。 但是在心里,他却早就有了答案。 从战争才刚开启的时候,马黑木就不止一次的发出疑问,真神真的会保佑他么?现在马黑木可以肯定的回答,真神鸟用也没有。 作为一方之君主,在权力的诱惑下,马黑木的心本就不虔诚。而随着西喀喇的一步步沦陷,他就更加的不虔诚了。 这种现实逼迫下的残酷事实,真的很能颠覆一个人的心灵,尤其是对一个本就不虔诚者,那种冲击完全不是虚无的信仰能抵挡。 可为了凝聚人心,马黑木却反而需要把自己表现的更加虔诚。 “大汗,神会保佑我等的。若非是真神的保佑,我们自萨末鞬西出上千里,又岂会如此顺利?前方就是的里安了,那是塞尔柱帝国的疆土,宋人再是蛮横,也要掂量掂量与塞尔柱开战的后果。何况大汗早已派人前往了的里安,后者必然会有举措,说不准明日里我们就能跟他们来迎接的队伍汇合了。” “愚蠢的笨蛋。”马黑木心中耻笑着。 自己舅舅都已经召唤伽色尼人和古尔人了,并且勾搭了钦察大草原上的耶律大石,全力动员花刺子模人和自身力量,很显然不是为了只搞一场大阅兵玩。 在宋军杀入西喀喇汗国之后,塞尔柱帝国与宋人的战争就不可避免了。 如果换做自己是宋人的将军,那是不可能因为顾忌塞尔柱人,就勒兵的里安之外的。但他也不能否认,这话说的有道理。的里安的守将便是全天下最愚蠢的人,他也知道要早点派遣队伍迁来迎接自己。 马黑木可是桑贾尔的亲外甥。 “但愿如此吧……” …… 直到傍晚时分,当一座残存的土城出现在马黑木他们眼前的时候,那支从东往西开来的队伍里忽的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人们望着城外那一头头牛羊的时候,即便是原本那些看似麻木的家眷,这会也无不是露出了满面的笑颜。 有牛、有羊! 有肉吃了! “大汗,的里安的赛伊夫丁将军派人送来了上千头牛羊!” 前去探看的侍卫神情激动的向马黑木回禀。 “上千头牛羊,这足够我们放开肚皮吃上两三天的,有那个时间,队伍已经赶到的里安了。” 萨勒曼脸上也充满了激动。他们看到希望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 断后 阿姆河畔燃起了一堆堆篝火。宿营地中,更是响起了孩子们的欢笑声,就连那些满面尘灰的妇人们也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西喀喇汗国的残兵败将与塞尔柱迎来的大军汇合了,他们有粮食了,也再不用担惊受怕了。 无论是贵妇小姐,还是随侍的女仆——能够跟随马黑木坚持到现在,队伍里的女人就只有两类人:一类是非富即贵的上等人,一类则是伺候人的下等女仆——对于这些妇人们来说,苦日子就到头了。 再也不会有风餐露宿,再也不会有寝食难安,这是上等人物言;再也不会有人走着走着猝然倒下,再也不会有人一夜过后再也起不来,这是对于下等女仆言。 的里安近在眼前,她们就要到家了,这一切苦难与危险都结束了。 虽然她们还没有进入的里安城。 可谁也拦不住她们兴奋的遐想,谁也不能遏制她们美好的憧憬。 只有经历了战乱,吃过兵祸的苦头的人,才能真正明白平和安详的富贵日子是多么美好。 沸腾的铁锅里那扑鼻的肉香,更是让女人们感到安心。 毕竟自塞尔柱兴起的百十年光景里,在中亚地区,他们就意味着强大与不可战胜。 哪怕宋军已经势如破竹般的扫荡了东西喀喇汗国,妇人们依旧对塞尔柱有着谜一般的信任。 毕竟她们只是她们,而不是他们! 在孩子们的嘻笑声中,那些女人不由自主的就将未来愈发的美好化了…… 只不过,这些憧憬着未来的妇人们并没有看到,在她们欢天喜地的憧憬着未来的时候,男人们依旧在忙碌。一队队人马从吃饱喝足之后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宿营地…… …… “岳帅有令,男子尽杀之,女子自行处之——” 一片篝火连天的营地里,一骑快马直奔中军帐而来,在验对了身份后,信使被人引到中军帐。 李彦仙、庞勒割、粘拔恩、粘八噶等先锋部队的将领军官尽数欢笑起来。 这支由宋军、高昌骑兵及塞北游骑共同组织起的部队,人数并不是很多,总数就七八千骑——吃下东西喀喇汗国之后,宋军的机动力量显然大为减弱——但他们的士气却亢奋到极点。 “能一路追随马黑木西窜者至今,其上下皆属顽固不化之辈。”李彦仙举起了酒碗,浑浊的马奶酒荡溢出了少许,“岳帅素来爱民,今也下了这般狠辣的军令,就可见一番。” “西喀喇残军不足为虑,如果只是他们,某自以为我部随手可灭之。”李彦仙说的是有些夸大了。 他部一直追在马黑木的屁股后头,不远不近的吊着,一大原因就是要见一下塞尔柱人的反应,后者能派出多少人马来接应马黑木,接应马黑木的塞尔柱人敢不敢战,这都代表着很深重的意义。另一个原因却也是他们完全没把握拿下马黑木。 捉不住马黑木,只收拾一些残兵败将,拿到一笔财货,也没什么可称道的? 还是等到塞尔柱前来迎马黑木的人马到了再将他们一网打尽,然后去到的里安城下,好好看看塞尔柱人的反应! “然塞尔柱贼心不死,的里安听闻马黑木消息后,必会使人相迎。也就是说前方不止有西喀喇的残兵败将,丧家之犬,更还有塞尔柱的人马。” “诸位不可疏忽大意。” 李彦仙端着酒碗出乎意料的给在座众人泼了瓢冷水。 等帐中的气氛冷静下少许后,才又展颜一笑:“可也正是如此,才叫我辈立功更显不是?一战灭马黑木不足为奇,再灭塞尔柱,方为大功。诸位且尽饮此杯,待明日一战好扫灭残贼,好好的掂量掂量塞尔柱人的手段!” 话音未落,大帐中的气氛转眼就已经又高炽起来。 …… 马黑木不是笨蛋。 他虽然不知道宋军为什么一路只尾随于他,却并不出击。但他却知道,自己人纵然与塞尔柱来迎的队伍顺利会师,那依旧不代表他就脱离危险了。 所以,西喀喇的残军在饱餐一顿之后,很快就分出了大班人马,汇合了塞尔柱人的两千步骑,来到了宿营地东十余里处驻扎。 当第二天来临,宿营地的妇孺合着马黑木等再度上路的时候,那十多里外的断后部队也迎来了宋军的哨骑。 马黑木回首往东望去,太过遥远的距离使得他根本就听不到后方的万马奔腾。 所以他现在只能在心底里祈祷,祈祷着那些殿后的人马能回来的更多。那些人和眼前的一点人马可就是他仅剩下的本钱啊。 现在马黑木身边已经只剩下数百古拉姆近卫军了。其他逃难的西喀喇贵人身边也只剩下不多的寥寥护卫。 女人们的哭泣声不时的传入他的耳中,昨夜里的憧憬和遐想,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就跟泡沫一样一下子就戳破。 万幸的是,能坚持到此刻的妇人,要么是贵妇小姐,要么是她们的侍女。 这些女人的父兄丈夫,或是老爷什么的,如今倒也不用亲历战事。所以,队伍和秩序都还能维持。 阿姆河畔万马奔腾! 即便是呼啸的北风都挡不住那如同滚地雷似的轰鸣声。 凄凉的号角声在天地间回响着的时候,那些两支骑兵在旷野上野蛮的厮杀着。 就像两头狭路相逢的野兽,都在拼尽自己的勇气。 牛皋一马当先,领着数百骑兵撞入了敌军丛中。 他手持一柄大滚刀,只刀刃就有三两尺长,杀起人来好不犀利。 有名西喀喇将领试图上前拦阻的时候,却被他迎面挥刀朝着那人的脑袋上扫去。 “咔嚓!” 即便是在万马奔腾的战场上,牛皋的耳朵里仍然可以听到脖颈被砍断的声响,那人裹着头巾的脑袋在刀身的拖动下直被挑飞了起来,腥红的鲜血从断颈处喷出数尺高…… 河中地区的武备也是不弱的。东西喀喇汗国都是受回鹘汗国的遗泽,鼎盛时期的重甲骑兵真的不弱于中原。 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马黑木逃了上千里了,队伍中如何还有真正的重甲铁骑? 所以他也顺应时势,用大滚刀替换了原先的铁鞭。 “杀光他们……” 牛皋扬起手中的刀向半空中举着,他的喝吼声显得很是残酷。可这就是战争! 这些人愿意追随马黑木逃到现在,他们有一个是一个,就都是马黑木或信仰的死忠。活着对赵宋一丁点的意义都没有。 第五百六十二章 有数了 曾几何时,这些塞尔柱兵马也曾一次次的扫荡四方,杀死一个个敌人,那个时候,无论是同一个信仰的‘兄弟’,还是西方的异教徒,在他们面前全都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而现在,他们的角色却发生了变化。 李彦仙带领的宋军以绝对意义上的强大战力,在一片无遮掩的旷野之中,击败了塞尔柱人。 当然,塞尔柱人也可以把战败的责任推给西喀喇人。 只要他们能说服自己的内心! “杀!” 一声虎吼,仿佛凭空响起一声霹雳。 马克图姆连头都不敢回,拍马只望着西方逃去。 而当他惊魂稍定,再去想适才救了他一命的西喀喇人的时候,回过头的马克图姆看到的只有一队如狼似虎的塞北游骑! 他们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宋军。 虽然骑术上十分精湛,一些人甚至可以在马背上箭无虚发。然除了这点马背上民族的特有天赋之外,他们不管是着甲率,还是军兵的纪律性,亦或是单体军兵的身体素质,比之正牌宋军那都是全面落于下风。 汴京军器监已经在营造板甲,纵然只是初造,经验不足,质地远不如三四百年后的欧洲同类,与后世人想象中那种明光闪闪的华丽板甲还有着很不小差异。但即便如此,披挂着板甲的军士人站在空地里不动,任由塞北游牧之民策马靠近到三二十步距离,后者的骑弓都难穿透甲衣。 这固然是因为塞北之民的骑弓还远没有发展到极致。后世伴随着蒙古人称雄欧亚大陆的骑弓,现在还只是蒙兀人手中打猎的把戏,初弓的制作技术差,原料质量也不高,最终的成品自然就也好不到哪去。 但板甲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对于大宋的军器监言,这也是个新鲜玩意。 战场上。骑在马背上的是塞北游骑在发狂样儿嘶声大吼! 他们都穿着相对轻便的棉甲,那自是由宋军提供的。对比价格昂贵,还需要珍贵的战功去兑换的铁甲,棉甲可谓是质优价廉。深得塞北各部头人贵族的喜爱。 所以,大批的塞北游骑兑换棉甲,少量的亲卫披挂铁甲,就成为了战场上塞北各部的标配。 轻便的棉甲抵挡穿刺伤是很不给力的,可对于劈砍伤和箭矢,却防护力甚强。再加上他们普遍会在棉甲外罩上一层毛毡,那防护力就更加强大了。 此刻,穿着灰黑色毡袍的大量塞北骑兵,手中握着钢刀,长枪,正追随在少量铁甲精骑左右对着当面的一支塞尔柱步军大砍大杀。尽管隔着好几十步距离,马克图姆根本就看不清他们的脸面,但马克图姆却能清晰的感觉到那一道道嗜杀的目光。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要女人要金银的就杀光他们!”一个塞北头人高声呐喊着,“灭了当前之贼,女人、金银应有尽有!” 而在一个个头领贵人的吆喝呼喊声中,那些本来就张牙舞爪的塞北游骑,现今就更见凶猛了。 他们从各处蜂涌而來,仿佛是一股股汹涌的惊涛,把溃散的塞尔柱步兵给尽数吞没。 悍勇的塞北游骑合着高昌骑兵跟西喀喇人和塞尔柱人厮杀在一起。几名领袖人物则聚集起有限的铁甲骑士,在大队人马杀作一团的时候,悬于战阵之外。 直到看准了时机,这才一举投入,继而便就也能真的一举破敌。 一如刚刚把马克图姆杀得大败的塞北精骑般。 马克图姆不敢做片刻的耽搁,危急的局面就跟一只无形的大手般,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脖颈,扼得马克图姆喘不过气来。 一败再败的西喀喇人,以及的里安来的塞尔柱常备军,无论是士气还是战斗力,亦或是人数,都不足以与宋军追兵一战。 要不然,执掌步军的马克图姆如何就被塞北游骑给击的粉碎? 如果两翼的骑兵仍能维持住局面,论理,马克图姆这的步军才是最安全的所在。 “放箭、放箭,拦住他们……” 队伍中依旧有人在大声喊叫着,试图组织好防御,把这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塞北游骑赶出去。但那又怎么可能呢? “结阵,结枪阵,结枪阵挡住他们……” 马克图姆最终还是没能逃出生天,因为一直引而不发的宋军铁骑参战了。两翼的骑兵彻底崩溃掉,其速度之快,叫马克图姆都没能逃出包围圈——直接被包饺子了。 被围得天方兵还有上千步骑,马克图姆的身份地位几乎是人群中最高的角色了。他是不可能投降的,家族、血亲都在塞尔柱的马克图姆,宁愿战死,也不愿当俘虏,更不会投降。 随着宋军在东西喀喇汗国的信仰政策实施,万里之外的赵官家已然成为了无数天方长老们眼中的易卜劣斯,所以不仅天方人投降宋人是原罪,现在就是天方人被俘都已变成不可饶恕的罪过了。 马克图姆出自一个颇有些根基的塞尔柱贵族家庭,他不但要考虑自己的得失,更要想到家人! 眼睛死死地看着宋军,他脑海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可能多的杀死他们! “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可惜,宋人并不给他留下太多的时间。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蒙古骑兵根本就不给他收拾残兵和结阵的时间,大批的天方兵在走投无路下固然会拼死反抗,然而面对以逸待劳的宋军铁骑,所有的反抗都显得很徒劳。 惨叫声不绝于耳,战场上到处都是被砍杀于刀下的天方兵。 但即使如此,愿意丢下兵器投降的天方兵,也不过三四百,但迎接他们的依旧是当头一刀。 “留下一部分人打理战场。余下的继续追——” 战场上出现的塞尔柱兵马比李彦仙想象中的有点少。的里安的塞尔柱军队只派来了两千步骑,这个数量未免太少些了。李彦仙虽然不能以此来断定的里安的驻军必是不多,但任谁也不能把这种想法在他脑子里抹消了去。 至少他觉得,自己就此扫灭了马黑木,饮马的里安城下,也不会出遭到塞尔柱人的重击了。 至于难以活捉马黑木这个贼酋的事儿,就不需要重新提及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他带人去到的里安城外好生耀武扬威一番! 至于塞尔柱人的反应,你只看那两千塞尔柱军的战斗意志,很多事情就已经有数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 太子与藩王 当河中大地北风呼啸,冰雪将领的时候,尚且温暖的南方,一支支船队也在扬帆起航。 赵构已经适应了寒冬日与西北联系中断的结果。 从他用兵西域之后,这就是每年必有的保留项目。 他也从没想过去克服这一‘险阻’,不是没必要,而是此非当务之急,且难度又太高。 横竖他并不觉得西征大军会有危险。 不说岳飞、姚友仲等一批百战之将,只说宋军的根本战力,在消灭了肉搏能力突出的女真人后,那本身就已经是当世第一了。 想想看,历史上的耶律大石,领着一群七拼八凑来的人马就能扫荡河中,征服东西喀喇汗国,打崩塞尔柱主力,称霸中亚。 那手中握着八万宋军精锐的岳飞,手中还握着不少塞北游骑和高昌附庸兵的岳飞,岂能会败? 至于西方世界的军队,只看拜占庭人还被衰弱的塞尔柱人压过一头,那就可见其战力。而更西方的所谓的神罗,呵呵,赵构是一百个看不上眼的。 所以,自信的他在返回汴京后,更多的精力就是用在给赵佶治丧,以及把一些个兄弟笼络到内务府里。 从商贸到银行,再有鸿胪寺、矿产开采和纺织、制糖、冶金等,加上书籍印刷和图书馆事,以及最后的修书编撰,那有太多的位置来安顿他的那些便宜兄弟了。 整个九月里,赵构就在种种忙碌下渡过。 而到了十月,一个更加劲爆的消息就在汴京传扬开来,很迅速的就压过了太上皇宾天的风头。 官家已经有了属意的太子。 并且要割吕宋之地,为斗败的另一皇子封国。 这消息一传出来,不知道叫多少人震骇。 因为两个皇子都还小啊。 很多人都觉得这场夺嫡大战还没有开始呢,怎么的,忽然间就结束了呢? 真不知道叫多少人措手不及,叫多少人捶胸顿足,也所以影响和震动才会那般的巨大。 至于将吕宋这块赵宋经营追究的沃土,割给皇子封疆建国,这就是很多人都不去关心的事了。 与广袤的中原相比,区区吕宋一地,何其渺小?它算个屁啊。 大江南北有太多的人想要去探究那背后的事了。 但也有一小撮人却忐忑难安。 那就是吕宋岛上的移民。 在原时空的大航海时代,每一个新国家每一片新土地的发现,都不次于一次从“旧世界”闯入“新世界”的奇妙历程。 或许新世纪的强弱有大有小,但毋庸置疑,当旧世界的人面对“新世界”的时候,都难免的会将本身携带的特色镶嵌入其中。 比如原时空里最著名的那两颗牙。他们是殖民者,是侵略者,所以他们的特征就是军事化。 每到一处他们就要建设据点,击败原住民之后,更要传播信仰,而至于掠夺财富,则是这一过程中的附属物。 虽然过多的金银让后者的地位迅速升高,继而变得越发重要。 至于约翰牛与大风车则会从商贸入手,先是跟土著产生联系,接着选择沿海或岛屿的优良港口,用种种办法去巧取豪夺,以便能建立自己的据点,部署炮台守军。 他们是用一种叫土著人很不愉快,但却还能容忍的方式来一点点的融入当地,默默的来发展,积累自己的力量,最终逐步的向内陆扩张,然后彻底的吞掉对方。 这与大宋下南洋的经历没什么不同。 看看赵宋在淡马锡的举动,跟约翰牛有什么不同?而发兵婆罗洲和中南半岛的举措,跟大板鸭在拉美的征服史又有什么两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相比于“陌生人”一样的欧洲人,南洋各国对于大宋是熟悉的,甚至大宋还是一些小国的宗主国。 是以,即使大宋已经开始用武力征伐真腊、渤泥,威临占城等国,可淡马锡处的赵宋港口已经安稳如山。 无论是南洋霸主三佛齐,还是在南洋商贸圈中占有绝对领袖地位的天方白番,谁也不敢对淡马锡生出半点窥视之意。 即使天方白番在旧港(巨港)等地有着很不俗的势力,多年的经营以及白番们强盛的远洋船队,都叫其在三佛齐国拥有着非凡的地位。 南洋各国本就很有些婆罗门教的影子,便是在彼处还处于统治地位的上座部佛教,也遍布着白皙的婆罗门种。 对比南洋的土著,他们对于远道而来的天方白番有着天然的认同。 天竺佛教兴盛了上千年,可并没有改变那儿的种姓制度啊。 天方白番从唐时就开始着手经营,到今日已经在三佛齐多出沿海港口站稳了脚跟。 大批的白番汇聚,有贵人有仆人,还有寺有长老团。 旧港处,那片圆包拱顶突起的地方,俨然就是白番的国中之国。 汇聚起全部的力量,白番的人力将大大超过淡马锡的港口守军,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从没有生出觊觎之心。 那根本的原因还是大宋自身实力的强大。 繁华热闹的淡马锡,放在南洋,那是一片少有的繁华之地。可它对于大宋却只能是九牛一毛。 大宋被人拔去一根毛后,根本无伤大雅。但暴怒的宋人随后而来的报复,却是南洋的所有国家与人等都无法承受的。 所以,宋人即便已经暴露出了‘丑恶嘴脸’来,可赵宋在南洋的开拓依旧一帆风顺。 至少南洋诸国没谁敢对大宋关闭大门,拒绝商贸往来的。 也是因为海外封国的刺激,下南洋的国人是愈发多了。尤其是形势一片大好的吕宋! 这里的土著不成气候,在宋军的扫荡下,非死即降。还有大片的平原,土地肥沃。 几年时间里,或是被官府迁移,或是主动前往,吕宋汉民已不下十万户。 且这些人中少有贫贱之辈。 吕宋富庶,又有大批土人,经营农场庄园不要太便易。 无论是用钱去买,用物去换,还是组织人手自去捕奴,都能用一个相对廉价的成本获得奴隶,对于庄园农场言,这无疑是如虎添翼。 所以,几年过去吕宋的移民们小日子过的不要太舒服。 吃着移民福利的他们,一年安稳,两年脱贫,三年富裕,可真不是说笑的。 现在忽的听闻消息说吕宋要分封藩王了,有些人心生兴奋的同时,也些人也不仅升起了担忧。更别说,这几年在吕宋置地设庄的富贵人家可也不在少数,他们也在留心着藩王事宜。 因为藩王一设立,他们的钱袋子先就要不好了。 每一个藩王都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的,可是他们同时又是最缺钱缺人的。 岂会真有人洁身自守?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啊。 第五百六十四章 迁移法 南洋的气候地理极适合水稻的生长,加之汉人带去的先进种植技术,很快就使得一片蛮荒的吕宋变作了新的粮仓。虽然其体量尚且小,因为人口基数摆在那儿呢。 但吕宋产出的粮食已经开始反哺中原却也是真的。 更别说甘蔗、蕉麻等经济作物今年也开始有产出。吕宋的蔗糖已经畅销南洋,甚至远销到了天竺等地。蕉麻则主要供给水师各部,其纤维细长、坚韧、质轻,在海水中浸泡不易腐烂的特征,是做渔网和船用缆绳的优质原料,也可编织席子和地毯,甚至还是一种优质的麻织原材料。 当年在吕宋置地设立庄园的富贵人家,近几年收益极丰厚(对比投入),其综合回报比之江南的庄子都更要赚钱。 毕竟中原的奴隶市场虽然广泛,却常常是僧多粥少,奴隶价格昂贵不提,数量太少。 缺乏足够多的廉价劳动力,没有血汗工厂,哪里来的突飞猛进? 可现在,对于吕宋的国人来说,他们的好日子正面临着巨大的挑战,也正因如此,作为商人的赵茂才会使人四处收录消息,试图弄清楚朝廷的意思。 作为最早一批主动移民吕宋的人,也算是赵氏宗子的赵茂,有充足的资本在吕宋做大。光是一个赵姓宗室的名分就能叫他的贷款金额超出寻常人家的十倍去。 不过是短短几年的时间,他家的产业就扩大了数十倍之多。从早期的商铺,到后来的远洋奴隶贸易,然后再是货栈和种植园,相比之当年在应天的中人之家,现下赵茂家可谓天翻地覆也。 现在他名下有五间商铺和两家货栈,凭借着奴隶贸易,短短十年就积累了十数万的家私,并且在吕宋中部置买下了大片的土地,建起了属于自己的庄园,是良田数万亩、奴隶数百人的大庄园。 固然在外还有不少外债未还,但谁敢说他一个“穷”字? 也所以他真心牵挂着封王事。 在使人于市井打探消息的同时,他还几经辗转寻到了昔日的堂弟赵荣。作为大宋的远支宗子,赵荣选择了跟赵茂全然不同的道路。现在他在杭州府为官,虽然只是一个八品的录事参军,可官就是官,消息来源与赵茂有着大不同。 “这么说,朝廷是必定要封藩于吕宋了?” 面对堂弟带来的消息,赵茂的心里咯噔一响。 “此事已属必然。”在赵荣的心中,大肆的将宗室分封去南洋,那已然是一国策也。 无论是安置宗室,还是巩固赵氏的江山社稷,此策都是极佳。 作为下层官员,赵荣很清楚一个“迁移法”对民间的触动有多么巨大的。 剃除贫民穷鬼,稳定内部,只是其一,将天下百姓逼的团团转,逼的人人勤奋,才更为重要。 往日里,只赵荣所见的,杭州城外的乡里中就有不少农家汉在农闲季节里待在家中,整日悠哉乐哉的。甚至因为这几年朝廷赋税减轻,一个个手中都有了三五个闲钱,就支起个摊子,吆五喝六的玩起了博戏。 朝廷现在并不提倡博戏,城市里的du档,那都是要纳重税的。 但你很难彻底肃清乡间不是? 这些农人有吃的有喝的之后,才看不到朝廷法度呢。 也就是缺衣少食的时候,才会什么都想到皇帝想到朝廷,才会老老实实的去工地做工挣工钱。 等肚子填饱了后,一切就都变了。 他们嘴上心里依旧会感恩于皇帝,但这跟他们违背朝廷律法不相搭。 可现在这个“迁移法”新鲜出炉之后呢?那就跟浴缸里撂进去了一条鲶鱼一样。乡间村落里,再难看到大批的闲汉在悠哉乐哉的闲谈耍玩。 有那时间,多去挣俩工钱不香么?以至于杭州城内的人工价钱都在下降。 无数百姓要为自己的命运努力,更要为子孙的命运拼搏。 甚至这项法令还额外的起到了一个很搞笑的效果——它极大的促成了不少大家庭的分离。 无论是中原还是岭南,大宋城市乡间都多了那种数十人,甚至是上百人的大家庭,很多人家都是祖孙三代同堂,别看有的人儿子一出去就是三五年不归家,但一查户籍,那还是一家人。 父母在不分家,这是大家都众所周知的社会规则。原先还有赵宋朝廷在变着花样的剥削他们,除了一些豪强富户,一般百姓人家根本就养不起太多儿女。可现在,赵构治下的大宋朝,税赋改革后百姓身上的负担大大减轻,生儿子闺女的动力自然就也水涨船高。现在的市民乡民之家,那种还没大腿高的小娃娃不要太多。 一句话,现如今的大宋,平民百姓家的儿女已经从三两个向着四五个档次迈进了,以后本还会更多。 小孩子花销耗费小,对于现如今的大宋百姓,养活他们还能包裹的住。但人均二十贯呢?这些个小娃娃可就太要命了。 所以一些大户分崩离析,因为有人不愿意把自己置身险地。甚至这都能是一面举起来对抗‘父母孝道’的大旗。 哪个父母不同意分家,不叫有能力的孩子先行上岸,都会被周边四邻视为“老糊涂”,乃至是“不慈”。 一个大家变多个小家,宗族的凝聚力在减弱,这显然对朝廷的统治有利。 移民法能够达到如此之佳的效果,朝廷怎么可能放弃之?而那么多的移民迁移到几千里、上万里的海外,朝廷鞭长莫及,也只有分封藩王永镇,一条出路。 赵茂对此并不觉意外,他也不关心这个,“那吕宋封国是不是也用《新律》?” 大宋的赵官家将来会封多少个藩王,太上皇的那些个儿子未来会怎么样,他真不在乎,他唯一在乎的是吕宋那里会不会行《新律》。 要是那藩王拿着大宋的新律收起税来,刀子割肉真的会很疼很疼了。但赵茂就怕那藩王向自家的几个叔伯学习,直接操刀子卸“人”的胳膊大腿,那才更要命呢。 现在不管是吴王还是陈王、许王,一个个拿着白条当钱用,用‘将来’换现在。那有的人是乐意du一把,可也有人把这视为压榨。 赵茂显然就是其一! 赵荣吸了口气,这他咋能知道。现在可连谁是个失败者,都还没确切消息呢。 第五百六十五章 为君之道 皇宫内,赵构一直都在冷眼旁观着各方面的变化。 外界文武大臣的反应,地方官员和士大夫的反应,还有宫廷内各色人等的反应! 前者都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外,一个个都很关心很重视。 但是后者,“至今依旧不见动静?难得,难得!” 翻看着皇城司与锦衣卫的奏报,赵构摇头失笑。 邢皇后母子与潘贵妃母子,各有长短,嫡出的不受宠,受宠的又是庶,听到那消息,竟然都能沉得住气,无论是宫廷内使人悄悄接触曾择等近侍,还是外头叫文武刺探赵构心意,都能收得住手保持沉默! “邢氏倒也罢了,不想这潘氏也能有这般心性!”真的是很难能可贵! 而既然如此,那他就稳坐钓鱼台,继续看下去。 一个月,她们能耐得住;两个月、三个月呢? 然后赵构这么一等就等到了年底。 中原的冬季还是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思之后世的冬季几个月时间见不到三两场雪,一场雪下不了三五公分深,再加上过年的诸多不准,年节过的着实没趣。 而现在的年节就不同了,整个汴京城都张灯结彩洋溢着欢快气氛。 不管是市井街道,还是酒楼瓦市,高高挂起的灯笼彩纸下,尽是人头攒动,如过江之卿鱼一样多。 “这就是我赵家天下的根基啊,日后也是你们的根基。” 赵构看着两个儿子,今天父子三人及周边的侍卫,全都一身便服。立在酸枣门内一处酒楼的最顶层,凭栏俯瞰着,把四周的热闹尽收在眼底。 “根基?” 赵琯、赵瑗都有些懵懂。 他们现在看的是什么啊?市井商贩与平民,这就是朝廷与自己的根基么?父皇说笑的吧。 虽然在他们接受的教育里头,这些百姓的确是天下社稷的根基。 美其名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么。 但这都是场面话,就跟说他们兄弟俩兄友弟恭一样。 所以哪怕没人明着对他们说,事实也并不妨碍他们心底有自己的见解——对比这些芸芸众生,官员、军队和士绅才更会是赵家天下的真正基石,才是他们的根基。 不是因为老师教导过他们天下四民士为重。 而是因为母亲也不止一次的提醒他们,在宫学中要多结交好友挚友,以此为羽翼,日后方会根基稳固。 因为宫学的学生非富即贵,他们的父辈祖辈一个个都是国之重臣,军中大将。 十年之后,当夺嫡之战开启的时候,朝臣的拥戴会是很有分量的一枚筹码。 “那是因为你们还没有上位。” 赵瑗胆子更大一些,张口就把疑惑道了出来。而赵构的回答让俩娃心中的疑惑更大,人也更是懵逼了。 “因为你们还没有上位,因为你们还要在为父面前表现自我,还要经营声望声势来争夺皇位,所以你们现在宫学中要多多的结交朋友,只为他们背后做官掌兵的长辈,对你们很是重要。” “可当你们成功上位,坐上了那把椅子的时候,大家的身份就变了。”赵构指着皇城方向说。把赵琯、赵瑗俩娃娃的小脸都吓的一白。 俩娃平日里对赵构是很亲昵的,却也知道那把椅子意味着什么,别说他们还不是太子,那就是太子也不能对那位置才生半点觊觎之心。他们的老子年纪还很轻呢。 “皇帝就是皇帝,手握天下大权,执掌万里河山。他的孤独是上天注定的,所谓的孤家寡人名副其实。因为这天底下所有的人皇帝都能杀,自然所有的人就都会害怕皇帝。皇帝,注定是不会有朋友的。” “看你们现在于宫学里交的那些朋友,来历全都不凡。他们的老子祖父或是朝中大臣,或是天下重将,在你们争夺皇位的时候,能够给你们一定程度的帮助。现在你们之间的感情极好,甚至会觉得他们比自己的亲兄弟还要亲……” 赵构说道这里,赵琯、赵瑗两个小人的脸色蜡白蜡白,噗通一声,全跪在了地上。 “起来,我要你们跪了么?” 脸色一板,赵构声音加重。两个小人赶紧起身,可脸上的神色依旧露着害怕。 “看吧,我们是父子,我还仅有你们这俩儿子,我都还没发怒,你们就害怕到这般了,父子之间尤是如此,你们为君之时还指望自己以后会有真朋挚友?” 赵构想到自己看过的一些密报,很有种看小孩过家家的感觉,忍不住笑了。 “之前你们虽贵为皇子,甚至可能会是太子,但你们依旧是皇帝的臣子。” “千年已降,历史上被赐死的皇子,被废的太子不要太多。” “就是本朝。你皇伯与你祖父的那档子事儿,为父与你皇伯的另一档子事,天下多少人都还历历在目。” “某种意义上言,你们现在与他们实则没什么不同。你们本质上还是同一等人。” “但等到你们坐上龙椅的那一刻,身份的不同会把一切都改变。父子兄弟之间尚且没有什么情谊可言,你们俩跟各自的那些小伙伴,还能友谊天长地久?” “等你们都做了君王的那一刻时,那些做着朝中大臣,手中握着兵权的人,那些先前为你们羽翼的人,实则就已经变成了你们需要警惕的人。” “至于为甚需要警惕,想想历史上的王莽和杨坚,你们就该明白为什么要警惕。” “只要朝廷不弄的天怒人怨,要底层小民们造反,要天下的根基们震动,如东汉黄巾,隋末反王,唐之黄巢,宋之宣和暴动、方腊起义,是很难很难的。可权臣谋朝篡位,却并不难。” “那些人,你们可以重赏金银珠宝给他们作为酬劳,也能晋升他们的官职爵位,但一定要把握个适度。” “为君者既要爱护自己的羽翼,也要约束好自己的羽翼,不要给他们放纵的机会,不要把他们放在一个危险的位置上去考验人心的忠贞。严格的约束它们才是对它们好的爱护。” 赵构看着俩娃娃,心里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这些话,他们究竟能不能理解。哪怕他已经用很直白的话在解说。 “今日为父带你们出来,出来看这市井间的芸芸众生之像,就是要你们真真的体验一下百姓们的生活。一直圈在那豆腐大的皇城里有什么出息?出来走一走,看一看,才能真正的了解天下。” 赵构看着俩娃子,今天已经逛了一大圈了,这俩孩子虽然是在走马观花,却也总算了解了一串糖葫芦要几个铜钱,一斤熟肉、一个炊饼、几颗糖又值几文钱,知道了酒楼饭庄里一斤酒多少钱,一尾鲤鱼,一只鸡的价值几许。 有了今天的走动,赵构相信自己的儿子绝不会傻到认为一枚鸡蛋就要几十两银子,以至于堂堂皇帝竟连鸡蛋都吃不起! 更不会发出“何不食肉糜”的千古笑谈。 “父皇是说,孩儿以后还能多出来走走?” 赵瑗欢喜的问道。今天跟着自己老子出了皇城逛街,看到了市井百像,对于他这么大,自幼长在深宫中的孩子,太有吸引力了。 “多出来走一走,多看一看天下,多和百姓接触,对你们有好处的。” 第五百六十六章 继续教导 汴京城是天下首善之地,赵构已经让人去江宁搞建设,但兴建一座皇城及其配套的无数建筑,那是需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 所以,汴京城现在还没有感受到江宁的半点冲击。 这里依旧是天下最最繁荣富裕的所在。 大江南北无数商贾贵人涌入这里,这儿的百姓是不差钱的,甚至可以用普遍小康来形容。 因为京城的禁军被废掉了么。没有了那些趴在禁军身上喝兵血的“将门”,汴京城的各行各业都冲到了极大地冲击。 毕竟少了那么多低廉的劳动力。 而城内的达官显贵的数量却不见减少,富绅商贾的数量也不见减少,驻军又有那么众多。衣食住行,城内的物价在各个方面就都有了一次暴涨。 服务业的发达繁荣,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城内的小市民阶层。 只是短短几年时间,汴京的市民阶层就迅速的恢复了元气,而他们的复兴又从另一方面促进了城市的消费与兴旺。 年节时间,正是一年中百姓消费大爆发的时日。 看着人头攒动川流不息的市井,直叫赵构想到了后世的节假日。 “天下四行,士农工商,皆以士为重,其次农为贵。只因士工商贾,皆赖食于农,故很多人以为农为天下之本,而工贾皆其末也。” 赵构说的话俩皇子觉得很耳熟,这不就是报纸上的话么。 报纸作为一个‘公开’平台,很轻易的就能把争论挑动起来,之前的那几句话就是。在页面上刊登几篇重农抑商理念的文章来,立刻的就能引发大批人的反驳,然后稍加炒作,一场波及无数人的大辩论就开启了。 有了噱头,报纸的受关注度自然就增高。同时间,舆论权也在这一场场的大辩论中,被报纸牢牢的把握在手中。 “你们去过草原,见识过贫穷和弓马,也见识过铁炮板甲和市井繁华,自己说说,工商之业真就那么的不重要?” 赵琯、赵瑗想都不想就直摇头。 先进的技术就等同于强大。这事儿赵构早就开始向他们灌输了,几年时间的潜移默化,俩娃娃就是不懂得大道理,也知道了自己穿的、吃的、住的、玩的,那全都是‘工商’。 没有工商,生皮子比细布绸缎穿着更舒服,还是死面饼子比美味佳肴更好吃?自己还怎么吃到皇商进攻的南方佳果,还怎么吃到荔枝、芒果、山竹等好吃的果子? 而走了一趟草原之后,工商的重要性就更一目了然了。 草原之民的贫穷,塞北游骑简陋的武备,大宋的富饶和兵甲之犀利,与之形成了一个最最完美的对比。 “孩儿以为士农工商皆天下之本,无所谓上下高低之分。” “孩儿亦这般认为。重农没有错,抑商却大可不必。看汴京之繁华,即可知商贾之要。” 赵瑗先说,赵琯后说,对于年纪不大的他们言,如此回答已经合格。赵构眼睛眨了眨,深以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赵琯的性格真的比赵瑗好,相对持稳,对于一个要幼年登基的帝王言,真的是个很好的特性。 “不错。你二人年纪小小,能有如此见闻已经不俗。正所谓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日后你们皆是要君临一方的人,务必要铭刻在心。” “商旅不行,货不能通南北,物不能尽其用,则民不能得其利也。” “民无利则不富,民不富则国无税,国无税则兵不强,兵不强则天下危。由此可知,重商之风大兴,实在是国富强民的重要一环。” “你们都要记着,立国之重首在赋税。全国的赋税,谁藏而不纳,谁便是天下第一大害,我赵氏的第一大害。商人再是重财轻义,只要他们行商交税,那便是天下第一等的良善。” 赵构最怕的就是自己死后,继位的赵琯被身边的士大夫出身的朝臣给带歪了。小孩子不定性,现在看着再好,长大后成什么样谁也说不清。 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当权阶级必然是贪婪的。 千古以降,从贵族制度到世家门阀,从世家门阀到士绅官僚,为自己谋福利某权柄那都是天经地义的。 历史告诉他,当中国封建社会进入到宋朝,掌握中国地方资源数千年的地方大族和豪强经济完全解体,科举制度的成熟,催生了一个新的官僚士绅阶层。 这些人利用执政权力和致仕之后的影响力,为这个群体谋取政治和财税上的利益。从赵宋不轻易杀文官,到朱明士绅无需纳粮交税,那就是再明显不过的一过程。 嘉靖年间,文官集团从法律上形成了“士绅无需纳粮”的制度。“现任甲科京官一品,免田一万亩,以下递减,八品免田两千七百亩。外官减半。致仕免本品十分之六;未仕进士优免田最高可达三千三百五十亩,未仕举人优免田一千二百亩;生员、监生八十亩。看上去每个品阶能够免多少税赋都是有定数的,但基数一开始就定的大,所以当执行起来的时候,就基本不用交税了。 如是到了明末时候,崇祯穷到什么程度,文官们的无耻又能达到什么程度,就是很多人都一清二楚的了。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文人们的无耻,赵构从来都不介意从最坏最恶劣的角度出发来揣测猜想的。 从现在开始,在接下来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会着重向两个儿子去灌输一个道理——读书人的话信不得。 当初他大军南下席卷天下的时候,天底下多少人对他骂不绝口,从道德人品角度对他口诛笔伐。仿佛大宋真就要被他带入深渊谷底去了。 可现在再看大宋天下,不提对外的赫赫武功,只说国内的民生,天下生机恢复之快,就叫无数人都意想不到。 从之前的吃糠喝稀终年不知肉味,到现在的吃饱穿暖,甚至不少百姓家中都有了积蓄。 不是亲眼目睹,谁能相信变化居然会如此之快? 第五百六十七章 差点遗忘的大杀器 “孟子有言,尽信书不如无书。你们年纪虽还小,但到底不是当初的蓬头稚子,不能什么都听老师说,你们老师是臣不是君,他给你们讲的那些大道理也是一群臣子写的。他们都不是君,那写出来的东西还能为君之纲目么?别信他们口中民贵君轻的空话,读书人口里的‘民’从来都不是百姓黔首,他们口中的民指的是他们自己。如此的‘民贵君轻’究竟是何道理,你们就知道了吧?” “读书人的话可不能全信。为父要是信了那些话,现在还能坐上紫宸殿的龙椅么?什么天子拱垂而治,与士大夫共天下,哈哈,天下的权柄就那么多,皇帝手里的权柄少了,那些读书人手中的权柄其部就多了?”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只会放屁,而不干实事。不说之前的靖康之变,只说当初的宋夏之战,我记得你们老师已经简略的讲述过那段历史,范仲淹、韩琦,还有司马光,哈哈,全都大名鼎鼎的正人君子,可结果呢?” “对比之乎者也的道德文章,你们更该记住‘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句话。荀子说了,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 这芸芸众生比那些做官的更是重要。 “可是父皇,天下黎民何等之多,儿臣孤身一人,如不以朝臣为爪牙,又如何仁爱之?”这会儿性格更加稳重的赵琯抢在赵瑗前头发问道。 “如何仁爱百姓,那就是你们的为君之道了。唐时的魏征有说过,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 “为父觉得很有道理,你们想要仁爱百姓,就要抓住重点,想想自己做什么才是对百姓真好。想想自己怎么做才能叫天下百姓都知道皇帝是爱护他们的,是对他们好的。” 年纪小小的俩个娃,现在还是两颗小幼苗,今后的时间里有的是他们成长的机会。那种比较厚黑的东西,他们日后会慢慢接触到的。 赵构可是专门叫人编纂了一本《千古帝王录》,很是汇总了一下同行们坐下的不要脸事。 “我唯一能告诫你们的就是这几年里执政的体会。第一不要把读书人想的太好了,第二不要相信谁有绝对的忠诚。这里说的就是你们的那些小伙伴。” “忠诚只是背叛的筹码不够多。为父要你们永远铭记这一句话。” “既然已经是孤家寡人了,就别去想什么真情实意。” “第三就是在满朝文武全都高喊陛下圣明的时候好好的反省自己。当所有的臣子对你高唱赞歌的时候,你就危险了。那一定是你自己的什么政策出错了,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有利可寻。他们有利可得了,自然就会夸你是圣君明主了。” “第四是与民争利和奇淫技巧。今后谁要劝你说勿要与民争利,把器械之利视为奇淫技巧,这人要么是居心不良,要么就是十足的白痴蠢货,但不管是甚人,皆不可用。” “第五就是在有人骂你是昏君暴君的时候,那一定是你有什么事触到了他们的利益。天底下心怀黎庶的读书人不是没有,但绝对只是极少数。如果普天下的读书人一个接一个站出来跳脚般的痛骂你,那就一定是你触动了他们的要害,就像当初时候的为父。然而,无数骂名滚滚而来,又算得什么?坚持下去。” 赵构没有告诫俩娃子要体恤民力,有了秦大大和杨二的例子在前头,汉人皇帝怕是没谁会重蹈覆辙。他今日里最重要的就是给俩娃子心中种上一颗“怀疑”的种子。 单独的从做人方面出发,这样真的很不好,可作为一个君王,孤家寡人状态却真的很合适。 尤其是他们俩注定要年纪小小就登基上位的时候。 幼主临朝,君幼臣强的局面下,太过于相信某人,真的不是好事。 赵琯、赵瑗年纪实在太小,还没有形成自己的主见。老师对他们的影响都非常大,赵构这个被二小视为神圣的亲爹的话,那影响就更大了。 不管懂不懂,理不理解,先记在心里头。 “为父不同于历代先皇,武功过盛了些。扫平四邻不说,还出兵远伐河中,固然国力还未见枯竭,可终究是有些黩武好战。你们不要学我,穷兵黩武……,终究不是美事。” “为父拿下的地盘已经够大够广阔的了。今后龙椅之上的人更应该蓄养民力,繁衍丁口,让大宋百姓去真正的填满这广阔的疆域!” “等你们的孩子长成人的时候,再对外开拓疆土,也不迟。” 赵构的话还没把赵琯赵瑗二小给打动,先就叫身边的赵鼎激动异常。 “陛下,太皇时候大军数度北伐,河北由此贫困,民力枯竭,朝廷尤不自知,以至暴动频发。及至金虏南下,非但河北受苦,中原、京东、河东各路亦流民遍地,人皆饥荒,至树皮草根为食。老幼流移,颠踣道路,卖妻鬻子,以求苟活。民穷财匮如此,而朝廷犹徭役不休,征敛不息。天下苦难如陷水火之中。而今短短数年间,大江南北,四面八方,世人所共见,民生虽不至小康,百姓黎民皆可衣食无忧……” 说出这番话后,赵鼎又冲着赵构一拜。 “天下大安,民生恢复,皆陛下之功。” 这个马屁拍的很舒服,赵构听得心情大畅,但是在受用之余,他却也神情严肃的说道:“元镇过奖了。此功业安是朕一人所能成?驱除鞑虏,恢复汉家威仪,内靠百官,外赖兵勇,此天下人之同功也。” 当天色见暗时候,外出浪了一个白昼的赵构一行人回到了皇城。 赵构急叫人招来了赵不试与王渊,还有兵部尚书陈遘。却是对着赵鼎说场面话的时候,忽的叫他意识到,自己还有个大杀器没拿出手来的。 人民英雄纪念碑! 倒不是真要搞人民英雄纪念碑,而是变一个花样,比如忠烈祠和贤良祠等等。也就是放大版的配享太庙! 此策一旦拿出,定能再大大的收取一波军心。 第五百六十八章 正旦使 明州,也就是后世的宁波。在沪市还为海水倒灌而苦恼,大片土地还是一片滩涂沼泽的时候,明州港口的重要性是十分突出的。 从李唐时起,明州就是中原王朝最为突出的贸易口岸,即是广州也难压过一头。因为贸易是依靠市场而存在的,广州背后的岭南之富庶显然不能与明州背后的江南相比。更别说背靠运河的明州还能起到一个内销转口的作用。(也就是南洋大开发后,广州始有赶超之趋势)而且无论是日本还是高丽,两者与中原主要的船贸口岸皆是明州,而非距离似乎更近的齐鲁登莱。 具体原因是什么,这儿就不多说。 反正明州作为当今最为重要的外贸口岸,其繁华富庶,其人口稠密,必是仅次汴京城的第一等城市,放在此时的世界上,也是第一等的繁华大城。 而作为中原第一等的繁华之地,作为中国最重要的贸易港口之一,明州在亚欧各地都可以说是盛名远扬,连远在万里之外的白番们都听说过这座城池的名字。来自各方的商贾聚集在这里,塞尔柱人,埃及人(法蒂玛王朝),天竺人,高丽人,倭人,他们有的是商贾,在这里进行贸易,有的则是为求学。 赵宋官学、私学皆是繁荣,日本、高丽与中国往来频繁之后,少不得就有人前来求学。 那高规格的会被直接送入太学、国子监,低规格的甚至就在明州私学盘恒。 清晨,海上有一轮红日越出,整个城市醒了过来,继而人声鼎沸。 哪怕现在正值冬季,乃是海船乘风南下的好季节,而不是海外商船前来口岸的时节。而且时间已经到了年底,该南下的商船已经纷纷南下,明州港口已然冷清了许多。 但整个城市依旧在散发出无穷无尽的活力。 没有了南来的海船,还有当地运输货物的近海商船。 随着冬季的严寒席卷江南,把一条条大江小河统统封冻,沿海的近海运输反而会更见繁荣来。 城门开启,进出的人早已在城内外排成长龙。 看似依旧平凡的一天。 提举明州市舶司的李若虚用过饭,穿戴整齐,不紧不慢的从后衙迈到前堂。冬季里的市舶司,虽不能说近乎于闲职,可比起春夏秋时候,真的是清闲太多。 在签押房里待了半日,李若虚起身伸了个懒腰,看来这一天和过去没有什么区别。但就当他准备打道回府,转回后衙歇息的时候,忽然的急报叫他知道,自己今年的安生日子是再也不复来了。 却是外头的大海上来了一支船队,一支日本官方船队。 正旦使来访! 好家伙,这绝对是大新闻。虽然明州这地方经常能见到外国使臣,比如高丽、日本、三佛齐等,甚至明州都有专门的馆舍供来朝的高丽使臣暂住。 但日本正儿八经派出正旦使却还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正旦使即是贺正旦国信使。当初宋辽之间往往于旧历年前向对方互派使者,于正旦(春节)向皇太后、皇帝、皇后道贺致礼,使者称贺正旦国信使,简称贺正旦使、贺正使或正旦使。 因为日本素来不咋搭理赵宋的。 大家都听说过遣隋使、遣唐使,可有听说过遣宋使? 哪怕被赵构强行藩属了,日本也只向汴京派遣国使,而非是所谓的正旦使。 事实上,赵宋与日本虽然在文化、信仰和经济上往来频繁,远超李唐时候,但在国家层面上却相当不热情。 因为赵宋兵势不振,契丹的存在叫中原丧失了唯我独尊的气势。赵宋的外交政策,比起之前的两汉、隋、唐以及后來的明、清等大一统王朝,更讲究经济实利。 奉行“來則不拒,去則不追”灵活外交原则。就拿高丽来说,高丽于五代后唐时段立国,公元993年前奉宋为正朔,公元994年辽入侵高丽,则又臣翼于契丹。宋与高丽断交。宋神宗在位期间恢复了中断40年的外交关系,可高丽方面提出继续使用辽国年号,宋朝也答应了。正史上金替辽,宋室南渡后,高丽仍尊北朝,可与南宋亦有沟通,临安方面也依旧接纳,并在此基础上发展半官半民的海上贸易。 不过也有特例时期,比如神宗和徽宗两朝,就曾明文催促日本来朝,追求热烈。但日本是拒绝的。哪怕赵宋几次发出国牒公文,日本也只勉强搞出了一份回文,但其中丝毫不提邦交之事,更甭说恢复进贡了。 所以赵构先前是以一种绝对蛮横的姿态,强行把日本纳为藩属国的,日本也就低头认输了。 没办法,国势不如人。兼之高丽又已经低头,平安京连个帮手都没,就也只好服软。如今已不止一次的向汴京派遣出使者。但如眼下这样的正旦使团,却还真的是第一次。 李若虚是靖康名臣李若水的哥哥,非是科举出身,早年在赵构治下的河北清丈处任职,然后跳到了转运司,没几年时间,就做到了京西南路的转运副使。然后被派到明州来提举市舶司。 国内国外都有勾当,乍然一听虽然惊诧,却转瞬就想明白了因由。 如今的高丽已经被赵宋掌控,就差高丽王一封内附献表递上汴京了。 没办法。高丽王军打不过西京军,连开京都被西京军给攻下了。而名义上入援的宋军却始终停留在千里长城,坐视不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西京军与赵宋恐早已经达成了协议,甚至那拓俊京的得势,都跟这有着一定的瓜葛。 但不管半岛上的舆论是怎么样的,高丽王军一败再败,金富轼被革职后,王楷选用了多名朝中大臣,可通通不顶用,王楷本人无奈逃到南方的全州(全罗道),国势颓废已经是必然。 然后西京的赵匡举开京以北大片土地投降赵宋,宋军开始越过千里长城向南挺进。接着盘踞开京的柳旵也投降宋军,同时宋军水师经海路进入全罗道,整个高丽已然在宋军掌控中。 那一水之隔的日本又怎么可能不心惊肉跳呢? 当初赵宋设置海东总管府的时候,警惕心大起的可不止一个高丽。而事实也的确如平安京所料的一样,宋军才站稳脚跟,就立刻图谋起日本了。虽然只是区区一个佐渡岛。可那也是日本的领土不是么? 宋人轻而易举的就拿下了那里,谁敢保证他们不会得寸进尺? 但高丽当时已经咸服,日本也不敢孤单单的去挑战西边的庞然大物! 现在,先一步对大宋让步的高丽已经成了那庞然大物的口中食,日本权贵不汗毛倒立才怪。 这次派遣人数众多的使团前来朝贺,偏时间还赶晚了,距离过年只剩下十一二天,衙门都快要封印了,日本使团这才抵到明州,贺正旦使还真叫人呵呵。内里要是没隐意才怪,甚至他都能猜到日本权贵所要表达的意思。 第五百六十九章 沉翳 明州可是对外商阜,各类消息繁多,百姓们或许不如天子脚下的汴京市民关心时事,但也没人是傻瓜。 正旦使在这个时候才赶到明州,怎么品,这味道都有不多。 那些熟知中日往来的两国商贾,更是在第一时间就嗅到了一丝异样的味道。 日本国像来很矜持的,怎么突然间谄媚事人了? 而聪明人很快就想到了高丽,继而再从如今的高丽想到了现在的日本…… 商人们或许会在闲情雅致的时候抒发一下自己的爱国情怀,可当利益有被牵连时,爱国情怀是什么东西? 想象一下赵宋与日本交恶的结果,不少明州商人的脸色已经大变。 “这可如何是好!” 明州黄氏商行的东家神情显得十分不安。 他们黄家早在仁宗朝就开始涉及对日贸易,从书画纸墨到茶叶、丝绸、布匹,现有新近扩展开的铁器、棉布、鲸肉和马匹,行商百十年,累资巨富。在日本利益极重。(日本一年中有半年时间是禁食牛、马、狗、猴子和鸡的) 如果两国起了刀剑,那不管日本的结果如何,黄家的买卖皆要大受影响。这最终会严重影响到他家的利益的。 “万一日本强项,我家到时候应该如何应对?” 这么多年的对日贸易下来,黄氏轻车熟路,获益亦是不小,对远洋贸易根本就没迫切需求。只多是趁着下南洋的风,开辟了一条通往吕宋的商路,但后者之利远不能比之日本。 “东翁,现在这件事情以在下来看,已经不是咱们能左右的了。不过,日本国弱力薄,那当权者再是桀骜,也不会不智到与我大宋为敌吧?”这几年赵宋官民的心气可是坐火箭一样向上升高,已经到了区区一商贾官家都不把日本放在眼中的地步了。 而就在那明州黄氏在商议对策,自己给自己打气鼓劲的时候,日本使团来到的消息也被六百里加急火速送往汴京。 仅仅是才三天,消息就已经传到了赵构手中。 日本人派来了正旦使。 这并不能叫他惊诧。 小鬼子欺软怕硬的性格是埋藏在他们这个民族的骨子里的。 在过去几百年里,日本人为什么仰视中国?还不是被李唐给打疼了打服了,然后才‘崇洋媚外’的么? 你文化昌盛并不是他们怕你的前提,你能暴打他,吊打他,才是他们俯首的根本。 就如近代史上的小鬼子一样,当巍巍中华被西方列强的坚船大炮给轰塌之后,日本人转头就要脱亚入欧。 那时,崇拜强者的日本人对西方文明充满了敬畏之情。 而现在这个时代呢,日本人眼睁睁的看着大宋近几年间所发生的巨大变化,他们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是用一场国战来整合内部的各方面势力,然后押上老本的du一把?还是怀着敬畏和莫名之情,对现在的赵宋低头服输? 之前的几次使臣往来,赵构相信他们已经‘看’到了赵宋的强盛,更别说两国民间往来繁多。 日本对中原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只是中原剧变的时间太过短暂,如果日本局势能够持续,无有大的危机,说他们等个几年能派出遣宋使来,赵构都不觉得意外。 现在派来正旦使,这是对赵宋的一种示弱示好,之前他们可从没这般过的。 但偏偏正旦使又要迟到了,不管日本人给出了什么理由,那都不是真理由。真正的原因就是小鬼子在显示强硬。 他们在告诉赵宋,我软归软,但软中带硬,还是有一把骨头的。甚至赵构都能想到日本人送来的贡礼,必然是非一般的丰厚! 赵构不把日本放在眼中,农业时代,日本与中原的差距是他们追也追不上的。 这个敌人他会留给自己的儿子。 等到日本内乱生起的时候,那才是解决他们的最好时机。就如之前的高丽一样。 而现在就任凭小鬼子去耍心机了。 赵构现在只把目光对准朝堂,对准宫廷。 无论是忠烈祠还是贤良祠,都已经在朝野内外掀起了巨大风波。前者对应的是军队,但时间跨度的大小却是还要讨论的。 是从开国时期算起,还是从靖康年算起呢? 朝野乃至军中至今还争论不休。 然后就是贤良祠,那个争论声就更大了。 比如王安石这种人,赵构是支持的,但朝野上下都有反对。 别看后世对王安石变法持肯定态度,但在当世,则有太多的人是持否定态度的。蔡京真的很坑人,他以王氏新法和新学的继承者自居,举着改革的旗帜消灭反对派。绝对的臭不可闻,以至于把王安石都熏臭了。 甚至不少人都认为赵宋有靖康之危,王安石及其变法乃根本原因。 而对司马光呢? 还千古两司马,赵构也是呵呵了。 他对砸缸的感观是很不好的。这人首开大面积党争之恶习;首开以政治正确以排除异己;尽废新法,无分好坏;援引朋党,遍结盟友;以德服敌,弃国疆土。 偏执狭隘,当个史学家也就算了,也配做千古名臣? 可偏偏朝臣上下普遍赞之。 什么司马温公改新法,或劝其防后患,公曰:“天若祚宋,必无此事!”更不论一己利害。虽圣人,不过如此说。 什么公忠信孝友恭俭正直出于天性,其好学如饥渴之嗜饮食,于财利纷华如恶恶臭;诚心自然,天下信之。 什么故其生也,中国四夷望其用,及其死也,罢市巷哭思其德,其能感人心也如此,是岂人力所致哉,自古未之有也。 某种程度上,赵构都要把他与晚清那位“立国之道,以忠信为甲胄,礼义为士橹”的倭大学士划等号了。 但这场叫赵宋朝野上下全都留神关注的大事,也叫才踏上陆地不久的日本正旦使太政藤原忠通看的心旷神怡。 “不愧是中原物华之处的圣天子,这种轻轻松松就能收揽军心的妙法,真的是发人所未发,见人所不见。”在鸿胪寺官吏跟前,藤原忠通拍手叫好,满满的心悦诚服。 “吾等归国后,定当向法皇进言。” “公所言极是。”副使也附和着说。一副得了大便宜样儿。 这种惠而不费的东西,的确是谁都能学习。鸿胪寺人的脸上荡漾起笑容来。 一番寒颤后,藤原忠通遣退副使,看着一同告退的宋朝官吏,欢喜的脸色立刻变得沉翳。 第五百七十章 淡马锡 作为日本的太政大臣,作为鸟羽法皇的心腹,藤原忠通看问题从来不是只看表面。 日本与中国的问题实质是什么? 那是区区一两个妙策可以打消抹平的吗? 中原实实在在的超越日本十倍百倍的实力,才是日本眼下危机的根本源泉。 双方实力上无可弥补的差距才是叫日本破开二百年传统,屈辱的前来朝贺正旦,并且是用这种很悲哀的手段来显示自己委曲求全的态度的根本原因。 我对你屈服了,我给你磕头了,可我手里还拿着一把小刀。 即使小刀很短很钝,但它也能伤害到你。而我虽然已经对你屈从,却也会死死把握着自己仅有的力量! 这真的是一条很危险很危险的路。 对于宋人的选择,对于赵皇帝的决策,日本人再多的表现也起不到一点作用。他们现在就等于是摆出自己的资本后,然后将决策权完全教给对方,将自己的‘生死’完全操纵于别人的一念间。 这是藤原忠通这等日本政坛的显赫人物很久很久都没感受过的悲哀了。 可这又是那么的不可逆转! 别的不说,只看宋军以佐渡岛为翘板,踏足虾夷地后的表现。他们迅若雷霆一样的扫荡四方,扫平周遭一切的敌对力量,将一个个虾夷人部落纳入麾下。 如非虾夷地地势中高,山峦起伏,密林遍布,怕是所有的虾夷人都已经做了宋军的盘中餐 如此再想想日本的征夷大将军,想想日本在陆奥的镇守军,两国军兵的战力高下就一目了然。 偏中原的赵皇帝又是近乎于开国帝王般的雄主,“足智多谋,英明神武”不足以形容其能力,叫藤原忠通不得不想到高丽“失国”时的那些诡异场景。 那一样的计策也是能用在日本身上的啊。 与叫西京两班造反所致亡国边缘的高丽相比较,国内各方势力裂痕也是清晰可见的日本,不是很异曲同工吗? 但可恨的就在于,明明国势已经很危险了,国内却有那么多的人视而不见。 连一个区区正旦使的问题,都吵闹了多次才有结果。 想如法皇所想“师从中原”还不知道要废多少口舌心计呢。而藤原忠通最怕的还是废了无数的口舌心计,还是无能为力! 这几年随着宋军在东海的扩张,日本早就对赵宋‘另眼相看’。 毕竟中原已然羸弱二百年,之前更是近乎于亡国,却不料短短数年间就从一个小矮子变成了巍巍然的巨人,怎能不叫人震惊? 赵皇帝抬高武夫抑制士大夫的那些手段,被日本朝野普遍认为是强势帝王的一种集权手段。 鸟羽法皇做梦都想如赵皇帝一般,揽天下大权于一身,但那哪里轻松就能达成的呢。 别的不说,就藤原忠通自己,要他放弃手中的实权,放弃藤原家数百年来所积累的政治和军事力量,把一切权利尽数付于鸟羽,他自己都不愿意。 现在,一种无法排解的愁苦在藤原心中回荡! 而也就在藤原忠通愁苦的同时,一支由一大两小三艘福船所组成的船队抵到了淡马锡。 如今的淡马锡被宋军经营多年,不仅港口码头城池一应俱全,城内城外也是屋舍俨然,人头繁密的很。 岛上有不少的土人,甚至不少人还是南洋的土人权贵,但一应规矩上却俨然就是汉土,行汉风、从汉俗、言汉语、书汉字! 小冰河气候对南洋也多少有些影响,可对于初来乍到的国人言,这儿的气温依旧是叫人想象不到的炎热。 王彩打量着不远处的淡马锡城,从外观上看起来,与国内普通的城市并没有什么分别,城池呈正方形。青色的包砖城墙看起来极为坚固,约有两丈余高,城墙开有四门,每个城门附近都有筑有一座瓮城。城墙之间,每隔三十步设有一突出的马面敌台,但四门并没有护城河。有的只是高高飘扬的宋字大旗,以及一队队守卫的军兵。 城池的面积也不很大,因为宋军还没有与三佛齐翻脸的准备,按照协议,这儿的驻军并不多。自然城池就也不能太大了。 在中原人的眼中,这等小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县级小城,但对于当地的土人,如此一座城池已经可被冠之‘坚城’两字了。 不过相比于国内的那些个港口码头,王彩倒是觉得这淡马锡港口被造的十分漂亮。 首先这儿街道极为宽阔,石板砖面铺得非常整齐。 其次是这里的绿植极多,道路两侧都种有高大的椰子树,别有一番风景。 最后就是这里的房屋楼层,普遍是三层往上吧。 或许是为了适应这里的炎热气候吧,屋舍都很修的很高。且建筑形式也很怪异,横平竖直的,没有中国人所熟悉的飞檐翘角。 王彩看不到淡马锡城内的建筑模式,只说淡马锡港口,三纵两横的街道布局里,就都是这样的建筑。用料似也都是砖石,而不是国内常见的木质结构。 很显而易见,这种坚固的建筑叫人更能抵御骚乱与战火。 作为赵构的表兄,潭国贤孝长公主(神宗皇四女)的儿子,王彩并不是纯粹的纨绔子弟。 他舍弃在御前司的安稳职位,转而参加了勘探司所属的远洋探险队,那也是有着远大抱负的。不管是探险队出发前,还是在乘风南下淡马锡的路上,王彩把手中关于淡马锡的一些资料早就翻烂翻透了。 他是很清楚淡马锡开拓的这几年中所经历的艰难困苦的。 为了不进一步的刺激三佛齐国,宋军在淡马锡的水陆驻军始终有限,即便是现在,整个淡马锡驻军也不过两千人。 但淡马锡又以财富繁荣而闻名南洋,多少人将它视为一个聚宝盆。 所以,这里的局面真的并不很安全。 这几年里光是奴隶暴乱就发生过多次,早期的码头也早在一场场动乱中化为了灰烬。虽然大家都不知道这些个敢发起暴乱的奴隶是怎么才被奴隶主给安安稳稳的送来淡马锡的,而能这么安安稳稳的看着奴隶一路的奴隶主,又是怎么的疏忽大意,才叫上岸的奴隶看到可乘之机的。 没人知道这个未解之谜。 所以宋军在淡马锡的建筑模式就自然而然的有了新改变。 如今,就算是距离港口较远的田亩农庄之中,耸立的也是块头高大,集居住与防卫于一身的圆形土楼。 只有码头东北的一片土地上,王彩才算是见到了自己所熟悉的一栋栋建筑。 而谁都知道的是,那片地方是淡马锡的富人区,里头的居民非富即贵。 第五百七十一章 探险 勘探司是隶属于内务府的一个老机构了,从开始时的勘探矿产,比如佐渡岛上的金银,到现在的海路大探险。说白了,这就是一个服务于赵构意志的机构。 远洋探险队还是勘探司第一次派出,一共准备了两批次,一波沿着鲸海向北,一波就是王彩他们向南,抵到淡马锡后继续向南,穿过为三佛齐所控制的巽它海峡后,向南向南! 这就是王彩他们的任务! 探险队的到来根本就没有在淡马锡激起一丝一毫的风浪。 区区三艘福船,还是两小一中,这点载量淡马锡太司空见惯了。随着赵宋南洋大分封的开始,东南沿海各路越来越多的商船往来于淡马锡,其数量繁多比之靖康之前是直线提升。 王彩等也无意兴师动众,锣鼓喧天的叫人知道他们的目的。 默默在淡马锡进行了一番休整,补充好物质、淡水等,就悄悄的开拔了。 作为探险队的书记官,用自己的笔记载下自己肉眼所看到的一切,这是王彩的职责。 但如何的保全下更多的人,如何去更好的履行完自己的职责,就是探险队提举张保的任务了。 作为张荣的从弟,张保在军中本可以有一个比较光明的前景的。然点背不能怪社会,一次清剿海盗的战斗中,十拿九稳的战斗,军兵死伤都寥寥无几,张保的手指却掉了两根,是只能退役。 如今来探险队任职,张保也算是人尽其才了。 比较作为一个专业的前外洋水师军官,张保从军几年,学会的可不只是拎刀子砍人,指挥战船厮杀战斗,他更是从教习那儿学到了专业的远洋航海技术和相应的天文星象等知识。 那些教习是朝廷专门从海商哪儿拿来的,一个个都是多次出海远航的人,是现下时空中最专业的航海人士。 张保在水师中历练了几年,既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又有不俗的理论知识,操纵一支小型船队往来于汪洋大海之间,那是毫无惧意的。 “爪洼之南……” 看着海图上那大片的空白,张保眼睛瞪得都要冒光了。新大陆,封爵!这可是出发前蓝总管亲口对他说的,这是天子的许诺! 哪怕只是一个最低等的爵位呢,那也能叫他一步登天啊! 而且更叫张保欢喜的是天子对远洋探险的重视,竟然拿出了爵位相酬。大宋这几年战事不断,可封爵也非易事。因为如安南、南洋这等战功,朝廷是根本不承认的。 那样的战事打赢了打胜了才是应该! 别的不说,就张保那族兄张荣,现在已经已然是大宋有数的水师军将,可至今也无爵位。 张保自小就信服张荣,结果一个远洋探险,反倒叫他有可能越过张荣先一步封爵,这在精神上给他的刺激太大了。 既然天子这般重视远洋探险,那这事儿就肯定不是一锤子买卖。他能带船出来第一次,就还能带船出来第二次,就跟领兵打仗一样,第一次出征立下大功,第二次出征再建立新功,那一功加一功,加不几次就必然能再次晋爵。 他现在还不足三十岁,这汪洋大海之上少说也能再跑二十年,这能出去探险多少回啊? 张保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条功成名就的‘捷径’,保不准王彩那等勋贵子弟就也是跟他一样看到了好处才来的。 那未来的前景真的是太美妙了! 巨大的喜悦叫张保完全把危险、风险抛在了脑后。 大丈夫在世,要建功立业,哪里能不经历危险,承担风险的呢? 想想汴京城内的赵家皇帝,当初不也是担负着巨大的风险和危险于河北起兵的么? 再一次做好了心理建设的张保,元气满满的走上了甲板。 船队现如今已经越过了巽它海峡,南太平洋炙热的烈日照耀着浩瀚的海面。 按照皇帝的指示,越过巽它海峡的探险船队,要先向东航行,贴着狭长的爪洼岛向东去,直到爪洼岛的最东段,再转而向南。 张保也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但他绝对服从皇帝的指令。 事实上赵构能帮他的也就这么些了,他还大致记得澳洲的位置,香料群岛东南,而不是爪洼岛的正南。具体的位置是看吕宋,澳洲在吕宋群岛的正南方位。 还能记得这些的赵构如是便做下了那样的指示。就跟他对北去的探险队也一样做出了很莫名的指示——点出了千岛群岛和阿留申群岛。 相信两支队伍的提举官在见到澳洲和美洲的时候,一定会非常吃惊。 中原国内根本就没几个人知道两支远洋探险队的事情,事实上就是在知道的人群中,怕也只有赵构对他们牵肠挂肚。 而在赵不试等人的眼中,那就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没人放在心上。 有那个时间,他们把贤良祠的人员名单多确定一个不香么? 那忠烈祠的争论已经结束了,时间就定在了靖康年,可以说皇帝是把自己老爹和大哥的脸皮都扯下来踩在了地上。 也亏得太上皇已经仙逝,吴王也已经下了南洋,要不然吴王一系的大大小小,那都没脸出门见人了。 可是贤良祠却始终在扯皮。 不止仅仅因为王安石与司马光,而是因为‘名’字太诱人了。 自古以来,看透荣华富贵的人有不少,但堪破‘名’字的人却千万中无一。 多少清廉一生的官员,不贪财不贪权,贪的就是一世清名。 尤其是中国人百善孝为先,那些子孙后人(学生)在朝的人,一个个为了自己父祖辈的荣光可以说豁出去不要脸了。 那神宗朝以前的名臣还好排位,但到了神宗朝之后,时间一下子拉近到了一甲子年内,如今的朝野上下还存有着不少人的后辈晚生在,那排名列位就一下子变得艰难了。 也就赵构还能稳坐钓鱼台。 但是他可以不为外朝的事情费心神,却怎么也躲不开内廷的事。 邢氏与潘氏憋了两个多月,终于是憋不住了。 几次三番的向赵构刺探着消息,因为赵构已经叫内务府准备册封大典了。后者已经着手准备起了太子冕服和相配套的服饰。 这可不就是在撩拨这俩人么。 “急什么急,等到时间了,自然就告诉你了。现在还为时尚早!” 老大的一张床上,帷帐布幔内,刚刚还畅快淋漓的大杀特杀的赵皇帝,现在跟被抽调了骨头的大懒虫一样,说着话竟然就眯起了眼来。可把怀里的潘氏气的发狠! 第五百七十二章 喜悦 当藤原忠通引着日本使团人物再次回到江南时候,时间已经是春光明媚的三月了。 长江北岸,瓜洲渡里,一群个头矮小的小鬼子望着与自己来时已经大变了模样的长江两岸,一个个咂舌不已。 虽然他们早就听说了宋人善用水力,无分公私州县,皆大起水车。但先前来到时候正值冬季,江边的水车早已经停下。没奈何,小冰河时期天寒地冻,即便是宽阔激流的长江都免不了冰封的下场,更别说其他了。 那水车尽皆立于岸畔,彼处冰层最厚,亦是最早结冻,别说小鬼子来的忒晚,那便是再早俩月那也无能看到水车在转动,江畔水岸一座座作坊工坊热闹的沸反盈天。 但是现在,这些人一路沿着东南的官道下淮南,彼时冰雪消融,水车复动,一家家昔日冷清的工坊现如今再度热闹了起来,那一种迥然有别城池市井的蓬勃动力,叫日本使团上下全都震动。 这是日本之人所没有见到的一种力量。 他们那里也有各种各类的工坊,所属不一,大小也不一。但他们从没有见过这么多这么密集的工坊。 将一座座工坊隐藏在庄园内,再强大的一股力量被无形中分割的七零八碎。封建农业时代的日本是不可能诞生出‘工业’的。 哪怕这‘工业’是初级的不能再初级了。 而在大宋呢,工坊虽然还不能随眼可见,可水力、风力、畜力驱动的器械却已经有点遍地开花的势头。 日本使团经过徐州的时候,也就是利国监所在。他们看到的就是一副完全超出了他们大脑天际的画面——一股股浓烟直冲到天上,远远的望过去,日本人都以为是有妖魔降世。 利国监,赵宋有数的冶铁基地之一。现在这里光是冶坑就超过了五十数。 哪怕技术还十分的落后。可质量不够数量凑。这里绝对是当今世界上最最顶级的冶铁锻造中心之一。 五十多处冶坑,每处冶坑都在百人朝上,过半为大户掌控,所产铁料三中取一上交。 这税率较之先前着实升高不少,因为之所以冶坑所产铁料运销都是有官府统一安排。可现在其余下的铁料是由矿主自行贩卖,利润大增。故而税率水涨船高,他们也无话可说。 可着极限设置税率,这本身就是赵宋的老传统么。 利国监每年岁入铁料可超五百万斤,远远超过了先前最是鼎盛的神宗朝时。 这是因为利国监现在监查严格,往日里的潜规则——瞒报漏税——荡然无存。而官府对剩余铁料的放宽,也让冶坑户主的生产动力大大升高。 整个利国监各冶坑的从业人员数额都在普遍上升,内中被官府直接掌控的一些冶坑,采矿伐炭人数都能超过五百人丁。 这儿本就是赵宋的四大炼铁基地之一,现在它的实际地位是有些在下降,可规模却越发庞大。 就是因为赵构的推动。虽然他无能力去跨越式的开发矿产,但转手推动一下宋朝的冶铁业却也是轻而易举的。 毕竟这东西是有利可图的,只需要朝廷松一松口,有的是人愿意出巨资来经营铁矿。 而徐州更是因为铁料市场的兴起而直接触发了其锻造业的蓬勃发展。 别的都不说,有了铁料后,只是去打造铁锅、菜刀、铁剪,那都是有多少就能卖出去多少。 成船的铁器沿着运河被送到了大江南北,或是在中原销售,或是被出口到日本、南洋,乃至是遥远的天竺、天方,铁锅等器物绝对是眼下贸易的抢手货。 这就使得徐州境内的锻造工坊扎堆,其有限的河段(泗水)两侧更是汇聚了一座座工坊,一辆辆水车耸立。配合着这些工坊的工匠,以及水陆间往来不绝的客商和那一船船的货物,可不就有一股无言的伟力叫日本上下都为之禁喏。 如果这些工坊是日本的……? 从徐州到瓜洲渡的一路上,藤原忠通不止一次的这样想,整个日本使团上下也都不止一人的如此遐想过。 如果这些工坊是日本的,那该多美啊。 宋人只是区区一个利国监的产铁就甩了日本十条街。 两国国力差异之大,由此可见。 “宋人工商之盛远越我国,财赋之巨亦胜过我国许多,吾忧国事,多日冥思,有所得。”藤原忠通下笔有如神,在一个随身的小册子上连连写道:“宋人报纸有言:商旅不行,货不能通南北,物不能尽其用,民不能得其利。民无利则不富,民不富则国无税,国无税则兵不强,兵不强则天下危。…… 立国之本首在赋税钱粮。然今日之日本,半数土地化为庄园,余下虽属知行国,却多为皇族、廷臣所得。” 朝廷的赋税在连年减少,情况已经危及到了什么地步,作为太政的藤原忠通心知肚明。 在全国半数土地已经庄园化的现在,日本的庄园领主制已经彻底建立。 大量的农民成为庄园的专属农民,庄民生产粮食、农副产物、山林产品和家庭手工业品,这些产品除少部分用于满足庄民本身需要,余下的就是庄园主的财富。他们或是用来享乐奢靡,或是用来维系庄园武力。 作为朝廷的官员,或是寺庙僧侣,庄园的领主通常具有使庄园免于外界干涉骚扰的权势。这就像中国汉末三国时期的地方豪强。想也知道他们能拿出多少钱粮交税,又有多少财富民口被他们隐没在庄园内。 而且一个个庄园就是一层层隔阂,庄园经济作为一种农业同家庭手工业紧密结合的自给自足型经济,整个庄园便是一个同外界很少联系的经济整体。 以至于日本民间的商业还相当原始,便是平安京、奈良等贵族云集的地方,定期市外都少见固定集市和小卖店。某种程度上,与中国往来频繁的平户港都是日本商业最是繁华之地了。 日本与中国的贸易,看似很多货物已经流入了日本,但却是直接进入贵族手中,进入庄园的。 民间的商业实在有限的很啊。 藤原忠通自负是不敢去动庄园的,那太烫手了。别看他是藤原一族的头脸人物之一,还是鸟羽的心腹,当朝的太政,但要是真想不开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却也只有身死族灭的下场。 可要是在商业上动手呢? 旧有的利益不去触碰,而是去开辟新的利益,那就是狠狠地咬下一口,想必也是应该的! 想到这里,藤原忠通脸上闪出一抹喜悦。脑子里的思路彻底贯通了。 “总算没有白走这么一遭!” 虽然没能探明赵皇帝的心意,是一大遗憾。可能从中寻到一条可行之路,另辟蹊径,则为大善也! 第五百七十三章 别无选择! 冬去春来,新的一年开始了。 在明媚的春光中,一船接着一船的移民不断的向南而去。 多少移民泪洒,但这并不能叫官府生起有丝毫的怜悯。 以岭南诸路为例,朝廷下了命令,每县打底儿三百户,一些繁华之地,迁移人数更要多达五百户去。 一个个县汇聚起来,那总数就要高达十万人上。 他们是不得不迁移,是想留也留不下。 可不是婆罗洲还有中南半岛,亦或是吕宋,屡次提升移民条件,使得百姓为优越的条件吸引,纷纷投往的。 海外藩国册立,南洋战事大起。土汉正值交攻之际,任谁都知道这并不是百姓们前往投奔的好时机。 如果不是朝廷发令在,哪怕几位藩王把条件一提再提,怕也前往者寥寥。 也是因为此,吕宋成为了这场‘迁移大战’中的胜者。 因为此地的土人早已经被宋军通通镇压,那山岭密林之中固然还有顽固不化之辈存在,但那只是芥跻之癣。 在几个迁移地中,彼处的治安环境乃是最好的。 如果可以,百姓们自然更愿意投奔吕宋。 而且吕宋的移民条件也不差的。 广州是大宋在岭南最为重要的一个港口,随着南洋大开发,岭南区域的重要性不断的被提升,广州城也更见繁华。这里是成千上万的移民离开大宋的必经之地,岭南各路的移民或是乘坐海船,或是乘坐内河运船,不知多少百姓被陆陆续续的送到广州。 然后乘坐上远洋海船,一船一船的被送去更南方。 事实上南洋与岭南的距离虽然不小,却远没有到相隔万里重洋的地步,而且双边往来繁多,移民们未来未必就不能回乡看一看。 然而海路颠簸,危险重重,移民地也不安全的很,未来都充满着不确定性。 故而,每当移民登上海船出海时,背井离乡和生死未卜的悲苦往往都会交织在一起,使得每一艘移民船的起航都伴随着哗哗的泪水。 移民局下属的教员再是把移民之地夸得天花乱坠,那对于迁移的百姓而言也是一片从未想过和见过的异域! 未知的恐惧深深地攥着他们的心。 …… 和其它的移民一样,携带着妻儿的王德昌又一次想起了家乡的山水,想起家乡的房屋、田地,天知道他们王氏一脉人怎的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就落得了如此境地! 他从叔王时雍在靖康年间都做到了吏部尚书、开封府尹,是只差一步就能登上宰执之位的人。 高州王氏也一度风光无限! 就算是吴王失国,王时雍跟着归附新朝,那也一样做的高官。 但谁知道时运就是那样的不济,归附新朝之后,王时雍就接连出错获罪,三年不到就从朝堂大员变成了平头草民,王氏也在高州丧失了先前的优越地位和影响力。 背负着夺职罢官的名头的王时雍,名头可不那么好。因为他的骨头软,在赵构与士林士大夫你来我往的时候第一时间站队赵构,士林声名大坏,今日一遭被罢官去了职,竟然是连王氏的家门都不能维持。人也是又羞又惭,又哀又怨,不两年就死了。 那之后的王家就更是倒霉了。 王德昌也是打小读书的,虽然在先前时候没能读出来,可在赵构改制后,他第一时间考中了秀才,在高州衙门里某了个差。人生前途还是很不错的。 可在王时雍倒了后,他也被人寻了差错丢“官”去职。 之后几年更是干啥啥不顺,等到皇帝划线时候,本来家底颇丰的王氏一族,赫然大半家户都落到了红线以下。 王德昌就是此列人。 家中竟然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亩地! 就依他一妻一妾一女二子的规模,一百二十贯钱的收入如何能有? 那五十亩田他可都是租赁出去的,每年租税,纳了粮税后还能剩下四十来石米,温饱是绝对不成问题的,但想要过得好也难。更别去想着年入一百二十贯钱了。 高州的官府对于王氏也很不友好,以至于去年今岁,王氏一族就已经是分崩离析。 “眇眇孤舟逝,绵绵归思纡。我行岂不遥,登降千里余。……” 扶着船帮,王德昌泪流满面,人都恨不得哭昏过去。 王氏也满面的悲苦,目光恋恋不舍的望着岸上,人也悲伤的不能自已。 倒是两人的长子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 高州故乡有什么只得留恋的? 当日叔祖罢官还乡,高州就已经无有王氏的立足之地。 这几年前程坎坷的何止是他家一户,整个高家都在走霉运,这岂能是真的天意?完全就是人为造成的么。 想到自己先前在书院遭受到的冷遇和嘲讽,这个年纪才十四岁的少年,心里对高州就半点留恋也没有。 既然老家已经没有了他们的活路,那就移民去么。 至少日子会变得更好不是么? 他家在变卖了资产后,手中本就有着一笔积蓄。且高州的五十亩地在南洋就能换到五百亩的补偿费,加上六人被分划的六百亩,这就是一千一百亩地了。 连续耕种十年就是他们家的产业了,还能凭借田亩从银行贷上一笔钱,这完全就能购买奴隶来做帮手。加之他父亲还有秀才的名头,识文断字,之前更是在府衙里做了几年公,到了南洋后自然能优先录用。 这样的日子明显比高州时候更有奔头不是? 这般的又还去留恋故园作甚? 岂不闻苏东坡有言:此心安处是吾乡! 少年觉得,那不知道在何方的迁移地,就比高州更叫他心中安和。 事实上当人意思到自己已经别无选择的时候,人是很会安慰宽慰自己的。 除了那些自爱自叹的人。很多人都知道,你或许很辛苦,很努力,在路途上跌跌撞撞一身伤,但别人永远不会感同身受。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残酷,所有人都只能看到胜利者的光辉,而忽略了失败者的泪水。 你要明白,当你绝望之际,除了坚强你别无选择! 第五百七十四章 拜占庭来使 赵构早已经把王时雍这位正史中的‘金人外公’忘在了脑后。 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被他无声无息中拿下的前朝廷重臣的族人竟混的那么惨。 一切后事他都交给了皇城司。他相信皇城司会把一切都做的完美。 一个名声坏掉,官儿也丢掉的无耻文人,那是挡不住皇城司的手段的。 而即便他知道了王时雍族人的悲惨遭遇,他也只会对皇城司提出表扬。谁叫王时雍太叫他恶心了呢。 正史里,这个赵宋的国家重臣,在宋军大败后,为了挣表现,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富贵,把金人的命令当圣旨,在汴梁城内大肆收刮美女,然后乖乖地给金人送过去享受。 可谓是无耻至极。 赵构的穿越让赵氏皇族和整个东京百姓免去了一场浩劫,可他并不会因为王时雍还没干过一些糟心的事儿就觉得他是个称职可用的官儿。 事实上不止是王时雍,还有徐秉哲、吴开、莫俦,还有范琼,这些个在靖康之耻里浓墨登场的小丑们,赵构是一个都没放过。 全都用或明或暗的手段给悄无声息的处置了。 至于王德昌这样的王时雍族人,也活该他家倒霉。毕竟王时雍风光的时候,他也一样跟着享受了风光不是? 而且这些人还有一定的文化水准,正好用来填补藩国文气。 就是皇城司也没有把这些人当做一回事儿。动动手就能跟碾死臭虫一样碾死的东西,还能被当做大敌慎重以待吗? 王德昌之类人的遭遇最后只能成为普普通通的一册文档被记录被归档,然后被封存。或许几十年几百年后都不能见的天日。 除非有朝一日大宋失国,然后皇城司的档案库还被新朝给彻底拿下了。 就在广州港口一批批的银民不断被送出的时候,奥威特乌斯却站在驿馆的馆舍中,面对着温和的暖阳展现出开心的笑颜。 他刚刚来到广州没几天,但奥威特乌斯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国家。 这不只是因为这个帝国无可争议的强大和不可思议的广阔,还在于这个国家各个阶层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的那种活力。 对于来自拜占庭的奥威特乌斯言,这种活力真的叫他陶醉,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在自己的祖国感受到这股鲜活的力量。 现在统治着君士坦丁堡的科穆宁王朝,已经不具有马其顿王朝时代的在亚洲和欧洲同时发动大规模军事进攻的能力。此时的拜占庭帝国封建领主制度已经形成一定的规模,军事贵族对广大领地实行终身监领,承担向国家交纳租税和提供军队的义务。 这就跟日本的局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两个间隔上万里的不同国度,却同时面临着自由农民人数锐减,常备军兵源枯竭的问题。以至于一个国家不得不严重的依赖于外籍雇佣军,另一个国家的武力则被地方领主把握。 如今在位的拜占庭皇帝是约翰二世,他是科穆宁王朝的第二任皇帝,是一个非常有政治手腕与智慧的人。 虚弱的拜占庭帝国在他的统治下有了很大的起色。 当然谁也不能否认这其中有着十字军很大的功劳。 不是他们在帝国的东线承担起了对抗塞尔柱突厥人的重任,拜占庭帝国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过的那么轻松。只需要面对西北方的匈牙利和塞尔维亚即可。 但拜占庭帝国与十字军国家也有着非常重的矛盾,因为十字军在最初时候是高叫着收复失地,承认拜占庭对于安条克的统治权的。 可事实上占据了安条克等地后,自封为安条克亲王的博希蒙德却拒绝臣服于拜占庭帝国。 只不过二者间的矛盾从来没有被激化。 彼此间的争斗还是在不动刀兵的大前提下用智慧来解决的。 好了,略过这段话题,拜占庭人与十字军国度的纠纷对现在的大宋没有半分的干系的。 可是当宋军兵锋进入河中地区,当他们占领东喀喇汗国并且露出一种继续东进的势头后,拜占庭人兴奋了。 他们看到了可乘之机。 哪怕约翰二世一度跟塞尔柱人结盟,约定东西两面夹攻达尼什曼德王朝。 这是一个塞尔柱人的分支王国,统治着安纳托利亚半岛的东北部,也就是后世土鸡的东北部,与高加索地区接壤。是反抗十字军的主要天方武装力量之一。 桑贾尔跟景教徒们一样把达尼什曼德王朝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甚至都跟约翰二世结盟,但最终塞尔柱帝国的军队也没有真的对达尼什曼德王朝下刀子,而是在约定时间到来的时候拔寨而走。 由此可见,天方世界还是很‘团结’的。 在达尼什曼德王朝等势力实力不支的时候,他们向桑贾尔求援,后者肯定很难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倒霉。 这是桑贾尔的地位和影响力所决定的,因为他是大塞尔柱帝国的皇帝,是所有突厥化塞尔柱人的共主。 就跟很多人认为的,拜占庭帝国也是十字军国家的后背支持力量一样。在十字军国家陷入危机的时候,拜占庭帝国肯定也会伸出援助之手。 但事实却表明这是扯淡的。 约翰二世一个金币都不愿意为十字军国家花费。 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跟万里之外的中国人接触接触,因为宋帝国在河中地区的攻势,明显可以牵制去塞尔柱人很大的精力。 所以奥威特乌斯就来了。 带着约翰二世的国书与礼物,隐姓埋名的进入到天方半岛,通过一些古老的友谊,乘坐着一艘大三角帆船,远渡重洋,进入到麻六甲地区。 也没有经过淡马锡,而是跟驻旧港的宋办事处略有接触,便直接前往广州来了。 在这里,在这座他此生踏足的第一座中国城市里,奥威特乌斯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目睹的一切。 相比于拜占庭的城市,或者说是整个地中海沿岸的每一座城市,一样是港口城市的广州给他带来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在他老家,哪怕是君士坦丁堡,或是富庶的威尼斯,你也绝不可能看到这样的安祥与平定。 没有乞丐,没衣衫褴缕的穷鬼,你在所有人的脸上都看不到菜色。 哪怕是被宋帝国强制迁移的那些所谓的穷人们,一个个都衣帽整齐,即便不华丽多彩,但也至少是干净整洁,与他老家的差距太大了。 还有这里的街头巷尾,你可以看到很多面色红润的白发老人,他们笑呵呵的聊着天,或是看着于路边嬉戏的孩子们,要么就是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安详,那么的和美。 “我的主啊,这里不是天堂,可跟拜占庭比,这里跟天堂又有什么差别呢……” “祝福那些被迁移走的人吧,他们这你太可怜了。”奥威特乌斯在胸口划着十字。 真的是越了解这个国度,就越为码头上的那些人感到可悲。 他们真的是太无辜了,他们哪里贫穷了? 第五百七十五章 浓郁的挫败感 在奥威特乌斯的眼中,这里的人们,生活安详,平静,男男女女不需要为战争和危机而忧虑,只需要一心过好自己的生活。所以这里家家户户都很富裕,人人都有一副很好的体质,干净整洁,匀称而漂亮。 真的像极了他所知道的那些关于东方帝国的传言。 富裕而文明,繁盛而强大! 赵宋的很多政策和措施都叫他高呼赞赏,叹为观止。 比如那些居养院、安济坊和漏泽园等福利机构,居养鳏寡,救助孤幼,这完全超出了他的大脑天际。 宋人的官府竟然还有余力来管这些闲事?这一年要花费多少钱财了。因为如此的一些机构竟然不是单单在一些繁华富裕的大城市才有,而是每个城市都设有。 以官府出资为主,地方贤达的捐赠为辅。 奥威特乌斯一开始听闻的时候,真的是人有些眩晕。 有种自己辛辛苦苦且还吃不饱肚子,别人却轻轻松松吃饱喝足的同时,还能拿钱来救济他人,这差距也太大了,直有种看不到对手影子的荒谬感觉! “是啊,这里的政策太完美了,每一个人都可以得到妥善照顾,即便是那些孤寡老人和残疾,都可以得到照顾,在养济院衣食无忧的生活。”奥威特乌斯的一个随员赞叹着说。 “除了主的天国,没什么地方是尽善尽美的。大家别忘了这儿的乞丐,宋人是禁止乞讨的!”又一个人开口了。言下之意是说,中国并非没有穷人,而是禁止乞讨,所以才没有了乞丐。 “瓦伦斯说的对。这里没有乞丐,是因为中国人把乞丐都流放出去了。”没有人愿意看着自己的祖国在别人的国家的衬托下显得一无是处。 又一个人直接“揭露”了一个真相。 驿馆里的翻译会希腊文的极少,但是广州城内会天方文的白番却有很多。 奥威特乌斯他们队伍里有的是精通天方文的人。 所以这两天时间过去,使团上下人等对赵宋都多少有些了解。 后者在他们脑海中的印象,除了光芒愈发的灿烂之外,已经大致可见到一些轮廓了。 而不再是带甲百万,幅员万里,富甲天下,这些虚诞而无实际的形象了。 “那是因为在这个国家中懒人是受人鄙视与憎恶的,有手有脚,有劳动能力的人,为什么不能去种田做工?都完了我们在码头上所见到的那些移民了吗?他们不缺衣食,却仍要被宋人视为穷人迁居到海外,就更别说真正的乞丐了。” 使团内有的是被中国震动的人员,根本不需要奥威特乌斯亲自出面,就有人张口反驳。 而作为一名拜占庭的贵族,出使过不少地方的奥威特乌斯,早已经不再纠结中国与拜占庭哪一个更强大文明了。 事实都摆在人的面前,为什么要视而不见呢? 奥威特乌斯很清楚要看透一个国家的真实力量,决不能只靠自己的眼睛去自顾自的打量、观察一些很外在的东西,那固然很重要,但却并不全面,只会叫你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而漏掉许多更重要的内在细节。 就比如那翻译为他展现的大宋乾坤图,大致介绍了大宋的疆域。 驿馆里的这一幅图据说是今年的新制的新图。偌大的地图上,宋人的位置位于正中央,东方除了一条细虫一样的南北向列岛外,就是茫茫无际的广袤海洋。就跟欧罗巴的西侧大海一样,那里也有一条虫子,然后就也是茫茫无际的大海。 奥威特乌斯从地图上看到了大宋的南北各路和无数州府,看到了拜占庭,看到了塞尔柱,还看到了神罗。 这大体上算是一幅很详细的世界地图了。 但是,一个个被渲染成不同颜色的其他国度,有的一个国家里只标出了三两座城市,有的甚至只有一个简单的国名,连国都都不存在。 可以说是从东往西,越往西就越是出错。 是的,这幅地图上有很多的错误,比如说神罗,在欧洲,有谁会把神罗真当成一个国家呢? 可宋人显然是这么做的,而且他们还很重视这个国度。把之看做是与拜占庭媲美的西海唯二之强国。 奥威特乌斯听到那翻译如此说话的时候都差点笑出声了。 现如今的拜占庭帝国已经从危难边缘缓过了一口气,真正的国力也不敢说就能压得过神罗。 可是宋人怕不知道神罗已经分裂成两拨,正在相互大打出手吧? 而且拜占庭人需要看的不起神罗么? 他是不会犯宋人的错误的,不会‘认识’了地图上的大宋就只以为自己真的了解了大宋。 但不管如何,一个强大帝国的轮廓,已经印在了奥威特乌斯一行人的心中。 那占据了地图东部疆域的辽阔帝国,那个几乎染红了半个地图的辽阔国度,真的很能给人以压力。 同时,一项项与拜占庭有着冲突的规则也在不停的冲刷着他们的心。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很多人心里都会生出一股不是滋味的滋味儿,那是自己的国家和文明被人毫无置疑的碾压后的味道。 中国人的城市非常干净,在这里你闻不到刺鼻的臭味,也看不到一堆堆的垃圾,街面上更不会有随处泼洒的屎尿污水。 一个个垃圾桶和一整套城市卫生系统,让广州这座东方城市非常干净,就跟他们见过的码头一样干净。 那码头是奥威特乌斯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干净的码头,广州这座城市的街道也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干净整洁的街道。 如果说伟大的君士坦丁堡与西欧的诸多城市相比,后者简直有点像猪圈。那用西欧的城市来对比眼下的广州,他们则就是猪圈。 还有,作为一名有文化的贵族,作为一名君士坦丁堡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奥威特乌斯的眼睛还看到了宋人的教育系统。 拜占庭人非常重视教育,如今在位的约翰二世,以及他逝去的父亲阿历克塞一世,都在教育体系上花费了巨大的精力。 从最低的的初级教育到高等的精英教育,从基础的希腊语、拉丁文的书写语法,到法学、古希腊哲学、天文学、数学、医学和建筑等学科,拜占庭帝国的教育始终代表着欧洲文明的巅峰,包括景教的神学。 在对赵宋的教育体系有一定的了解之前,他对拜占庭帝国的教育体系充满自信。 因为在他们那里,只要一户家庭能够付出足够多的代价,哪怕是他只是一个普通农民的孩子,都能够享受到初等的教育。 上一任皇帝阿历克塞一世除了大力支持国立大学和普通学校外,还专门开办孤儿学校,帮助无人照料的孤儿接受教育。虽然这位陛下非常的热衷于神学问题,写过多部神学书籍和论文,还通过立法大力提倡学习圣经。孤儿学校出来的学生一个个都是主的忠实信徒。 可这在中世纪的欧洲不就是一个神迹? 直到他看到了广州城内的官学,从基础的县学、州学,到各类的官办专业学校。 广州作为一个富裕繁荣的对外港口城市,这里的私学书院本就兴盛。 等到皇帝放开了限制,等到科举进行了改制,就更直接促进了同文馆、律学院、财会学院等大批民间私学的诞生与飞速发展,包括同文馆。 它们不止是对公,还兼顾对私、对商,身上或许占满了铜臭味道,但是在商贸繁荣的广州城,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有谁不知道几家藩王都在广州设立了专门的办事处,更在一些私立学院入了股,设立奖学金。那些愿意跟随藩王的人,到了南洋就是官身! 而兴盛的私学反过来在某种意义上又促进了官学的迅猛发展。 奥威特乌斯又怎么能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朗朗读书声,在几年之前还根本不复存在! 他只看到了一所所数量众多的学校学院,看到了那数量众多的各科各段的学生…… 心底里剩下的就只有一股浓郁的挫败感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 使团北上 广州很快就收到了汴京的回文。叫当地官府以大国使臣规格,护送奥威特乌斯一行人北上。 赵构虽然很震惊拜占庭人的来访,却也很乐意与拜占庭帝国建立起联系。 对于如今的约翰二世,他知道的不多,却也清楚,拜占庭人的实力不可小觑。 而大宋在未来的数十年,甚至更久的时光中,与拜占庭帝国亦不会产生任何的利益冲突。 当约翰二世的老爹放十字军进入疆土内的那一刻起,拜占庭人的东线战略就已经被敲定了——放弃!十字军这三个字的缝隙中分明就透着放弃,拜占庭人彻底放弃了自己在东线战场的未来。 让一堆十字军国家成为自身在东线战场上的屏障,隔绝天方力量的威胁。 然后自己好安心的休养生息,稳定国内,以及应对西线的种种麻烦。 所以,大宋与之还隔着一个近乎完整的天方世界。 双方根本不会有利益冲突,彼此见一见,搭个话,有的只是利益。 广南东路当即就点起了两百人护送使臣一行人北上。 他们没有走水路,而是沿着过岭南唯一的一条国道向北。 后者是赵宋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历经了多年时间,才修筑起的一条道路。沟通荆南与岭南,虽然投资巨大,可收益也是巨大。 从广州直线北上韶关,出岭南进荆湖,自衡阳登船,经潭州(长沙),打鄂州(武昌)渡江,沿着一条直到直直北上,出武胜关进信阳,然后直入郾城,也就是后世的漯河。接着就又是一条宽广大道直抵汴京。 有钱了,赵构就想着去改变赵宋的交通环境,疏通渠道、运河是一,在陆地上建造国道是二。 虽然后者才只是一个开头。 拜占庭一行人沿途大几千里,是充分领略了赵宋疆域辽阔与民生百态。 这个疆土广袤的国度里,并不是每个地方都富庶而奢丽,但即便是陪同之人口中的偏僻小县,奥威特乌斯等人都能看到其中的祥和富庶。 用拜占庭的标准来判断,这里真的没有穷人! 一个个都脸色红润,穿作得体,房屋也修的整整齐齐,这还能是穷人吗? 恕奥威特乌斯见识少,他所看到的宋人,就是那些被移民的人,每一个也都能成为城市的中坚阶层。 “五年的时间……”想到翻译所介绍的宋人皇帝,这位强势的帝王竟然只用了五年时间就改变了整个帝国。 奥威特乌斯实在想不到眼前这个富庶强大的国度,竟然在五年前才彻底结束了内战,在七年前还被北方的野蛮人侵入并围困国都。 这就有点像是‘罗马是一夜之间建成的’一样,叫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在过去的这些天中,这支拜占庭的使团成员频频因为不同的见解而进行争执,最初争执的是奥威特乌斯的几名随员,比如他的秘书、书记官和两名侍从,后来奥威特乌斯的副手和警卫长,乃至所有人都卷入了进去。也正是在这种辩论之中,他们分裂成了两个群体。 一派是赞叹宋朝的诸多国政,认为拜占庭应该吸纳化为己用。别的都不多说,那个最大的着眼点银行与纸币,只要能在拜占庭实施,能给拜占庭带来多大的助益啊。 纸币再是有国家信誉背书,那也是纸啊。 这些人认为事实胜过一切。 宋人的一支长驱数千里的远征军就能叫天方世界骚动不安,其国力之强大,疆域之广阔,国家之安宁,有目共睹。 这样一个繁盛伟大的国度所实行的那些政策,显然是经受过考验的治国安邦之良策。 拜占庭为什么不直接抄作业呢? 但也有另一批人以为,罗马的辉煌是一点也不逊色于东方的,西欧的那群蛮子才更像是蒙昧的野蛮人。 但是拜占庭与东方文明有着无数的不同,北上路途中的种种所见所闻,就可以证明两个国家的风俗、文化、传统等方面有着数不清的不同。 用宋帝国的政策施展到拜占庭帝国身上,未必会全然适合! 有了沿途所见到的种种,拜占庭人已经放弃了拿自己的国度来跟大宋比较的劲头,可这并不妨碍他们排斥后者的制度政策。 别的不说,只一个‘科举制度’,这就能叫拜占庭翻天。等传到西欧之后,更会被整个世界深恶痛绝。 虽然拜占庭人很崇尚学习,甚至科穆宁王朝之前的君士坦丁九世,还因为国内司法官素质太差而勒令所有人都要去法律学院学习。但这跟唯才是举的‘科举制’是全然的两码事。 拜占庭的草根屁民也能接受可贵的教育不假,但他们终其一生也难爬上贵族的地位。 这就像晚清时候的保守派一样,你西方列强是强大不假,但我就是不叼你的那些神神道道。 奥威特乌斯初期时候还参与讨论,但慢慢的他就置身事外了。原因不是他没兴趣参与讨论,而是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画一幅精准的欧洲地图,再配合着那些个王国、公国、侯国,给他们写一个小传,简单的交代一下彼此的联系。这就足够叫他忙碌多日了。 宋人对数万里外的西方世界了解的很少,可他奥威特乌斯作为拜占庭帝国的贵族,作为拜占庭帝国的外交官员,对于整个西方世界可就了解的太多了。 献上一副如此详细的绘图,再配上一本小册子——反正宋人的目光已经看到了欧洲,过个几年或几十年,他们总会搞明白一切的,这幅绘图无所谓泄密。 但它却能作为一张虎皮借拜占庭来披一下。 不要忘了十字军,现在可是全欧洲大联合,天方的力量是处在一个被攻击的状态。拜占庭帝国甚至都没有受到天方力量的威胁。这种情况下,拜占庭可以把自己对东线的忧虑掩藏的最深,奥威特乌斯反而可以借着西欧诸国来给自己(拜占庭)刷上一层增益buff! “没人会拒绝敌人的敌人所递来的橄榄枝不是?”而且这个敌人的敌人还远在万里之外,与宋人根本就没什么直接利益冲突。 第五百七十七章 返航 四月初九日,宜嫁娶、远行。 张保收起手中的黄历,正式宣布了船队起航的命令。 从去岁到今夏,探险队已经在巽它海峡之南航行了大几千里。 一大两小三艘探险船也只剩下了一大一小两艘。 南洋的狂风暴雨吞没了另外一艘海船,船上的所有人尽数遇难,一个活下的都没有。 大海的无情和凶猛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可也是托那场暴风雨的福,张保一行成功的登上了澳洲大陆。在修整好船只之后,他们沿着海岸线一路南下,那又是上千里的航程,却依旧没能见到这座岛屿的尽头。 这已经不能用岛屿来形容了,而应该以大陆冠称之。 张保唯独可惜的就是这座大陆的地理环境,其似乎只海岸线部分有着绿色,再往内陆行进一段距离,那就只有浩瀚无际的漫漫黄沙。 这叫他们发现新大陆的兴奋感和未来所能得到的奖励,大大减弱。 如果这座浩大的陆地真的只在临海的边缘地带有着狭窄的陆地,其余尽是广袤的沙漠,这座岛屿的价值就会大大降低,加上这地方似乎只有少量的野人,综合言之,它甚至都不如一座爪洼岛。 这叫探险队幸存两艘海船上的人员,全都意兴阑珊。 船队没有再按原路返回,而是顺着海流直线向北去。 船上的水手海员都不是菜鸟,早在他们沿着海岸线南下的时候就发现了那股北上的海流,那时候这股海流只会给他们添乱,但现在却是他们最好的帮手。 一面面风帆张起,趁着海风,驾驭着海流,回归路上的探险队速度比来时不要快的太多。 几天时间过去,众人启程返航的兴奋已经被枯燥无味的汪洋给尽数磨削了掉。 这些入选探险队的人,无论上下,几乎全都是出对财富、名爵的渴望,才促使他们毅然走向了充满未知与风险的大海。 所有人都知道海上的航行充满了风险,但是对于探险队的船员来说,真正的危险,并不是高深莫测的大海,而是漫长而又枯燥的航行对于人意志的折磨。 船上的生活是枯燥的,也是单调的,哪怕是不禁博戏,探险船也很难一路兴奋到头。 原因很简单,船上与毒档中,天差地别。 与之相对应的是船上的伙食也非常简单,每顿饭就是一块压缩干粮,一份咸鱼或是咸肉,还有一碟川蜀泡菜,赵构记得这泡菜富含维生素,两块晶糖或果脯,再加上一碗柿叶茶——含有大量维生素的柿叶茶,是让赵宋船员远离坏血病的独家法宝。 作为一个穿越者,赵构自然知道败血症的存在,还一度在网上看过不少赞叹古代中国船队以茶叶和豆芽来防止败血症的文章。 但后来又有人说这是胡扯,原因就不多述了,反正反对者是信誓旦旦,最后还拿出了柿叶茶这么个法宝。 赵构对一些东西记得也不清楚了,但他记住了柿叶茶,记住了这东西富含维生素,是败血症的大克星。 那就配上好了。 也不是很稀罕僻见的东西,柿树叶子罢了。 而且饮用水保存一直是远洋航海的大问题,这东西很容易就变坏,生出绿藻,变得黏滑,散发出异味,叫人难以饮用。 可要是用这种水来煮茶叶,或是用来兑酒,那就没问题了。 后者也是航行中船员们的日常饮用之物,高度的烧酒掺水,既能杀菌,又可以改善口感,每人早晚都能领取满满一铁壶,怎么看也在五斤以上。 但张保应该庆幸,他根本用不到这一招,自己过了巽它海峡后,一直都是贴着爪洼岛航行的,可以轻松获取干净的饮用水以及许多新鲜的果蔬。等发现了新大陆,彼处虽然干旱多沙漠,但在临海的边缘区域还是能寻找到水源的。 就是返程的路上,顺着海流北上,这速度也远超来时。 据他计算,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抵到爪洼岛,只是会落在爪洼岛的哪个位置,就不得而知了。 回归正题。 每天都一个样子的吃食,每天都一个样子的工作,每天都一模一样的景色,如此的日复一日,真的很叫人煎熬。 所以为了避免船上生乱,不管是正经的军舰,还是探险船,一律都规矩森严,上下等级鲜明。张保是水师出身,自然知道该怎么对付手下的水手们。就要把他们使的脚不沾地,耗去他们体力,让他们没有精力闹事。 但有些人却不在此列,就比如那王彩。 曾几何时海洋的美丽景色,在他的眼中早就枯燥而无味了,王彩的心情随着航行的日复一日变得极为烦燥,甚至就连写字也静不下心来。 “我想跳下去,跳下去……” 站在甲板上,他心中不知多少次生出这种毁灭的念头。那股主动跳下去的念头一日高过一日。 要不是那场骤然遭遇的大风暴将他吓住,王彩保不准都已经精分了。 三艘探险船沉没一艘,两外两艘也多有折损,这可把王彩给吓住了。他是什么出身?之前纵然已经知道海上有风险,可知道的再多有亲身经历一回的感悟深刻么? 王彩老实了一段时间。 随后新大陆的袋鼠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这种生物简直超出了探险队所有人的想象。 肚皮上竟然有个装小孩的袋子,匪夷所思。 更别说成年袋鼠强壮有力,在捕捉袋鼠的过程中,多有人死伤。 是的,就是死人了。 被蹬死的,被尾巴扫死的,还有被打断胳膊腿的。 在返航之前,他们很是捉了几只如此的异兽,准备回到中原,送给皇帝看。 然后王彩心里就又烦躁了。 袋鼠这东西也就一开始看个稀奇,又不是什么绝世美人,能一直瞧下去。而当然心中生出一股厌烦的时候,再看四周的景色,全是一片蓝色汪洋,一点其他的颜色都没有,王彩心态又不稳了。 张保死的心都有了。 这王彩先前是怎么说的?现在又是怎么做的?膏粱子弟,果然不可信! 半夜里忽的发狂呐喊,把住在隔壁的张保吓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影响很不好,很不好。这两日船上的气氛都有些变了。这要是再叫王彩嗷嗷几次,那还不是更糟啊。 “可惜……”这到爪洼岛还需要个几日时间。 第五百七十八章 大大的惊喜 汴京,国宾馆。 奥威特乌斯把整个身子泡进水池里,脑袋枕在木质的水枕上,脸全是舒服舒怡。 大宋一行的顺利超出了他的想象。 宋人不止杀入了河中,进入了东喀喇汗国,还已经进入了西喀喇汗国,他们与塞尔柱人的矛盾简直是无法和解的。 自然乐意与拜占庭帝国交好。 哪怕双方间隔万里,往来消息十分的不方便,但彼此联合应对天方世界,好处也是不言而喻。 所以,奥威特乌斯一行人就在汴京受到了大宋朝廷待遇极高的招待。 而且不仅他们吃得好住得好,大宋朝还给他们予以奖励。 除了宋帝国的国书和国礼之外,奥威特乌斯一行人按照身份的高低,每一个人都得到了一份奖赏,即便是身份最低的仆人都得到了十匹绸缎! 奥威特乌斯甚至得到了一件钧瓷,这是宋帝国的皇帝特意额外奖励他的,简直叫奥威特乌斯欣喜若狂,爱不释手。 一件钧瓷珍品,这就是放在现下的瓷器之国,那也是极其珍贵的。 更别说那件珍品还出自宫廷! 消息传开后,奥威特乌斯这里就不住的有人前来拜访,一切都因为那件宝贝。那些人开价一个比一个高,叫奥威特乌斯一天比一天高兴。 有段日子,奥威特乌斯是天天接待这种来客。虽然他根本不会把那件宝贝变现,那东西带回拜占庭后是能成为他们家族传承宝物的。 可他却一个接一个的来见那些人,一点也不觉得厌烦,更没有对外宣明自己的心意。 这一切都是为了心中的那股荣耀,看着骄傲的中国人在他面前陪上笑脸,那种振奋岂是金钱能够买来的? 当然也必须说明,金钱是很有魅力的。 听到那一个比一个高的报价,奥威特乌斯心里就跟吃蜜了一样甜。 这件事他根本就没对其他人有所隐瞒,等大家回到了拜占庭,这些事迹肯定会传扬出去,今天的一切就都会变成宝贝身上环绕的一层层更加耀眼的光环。 舒服,真的是太舒服了。在大宋的这段日子,奥威特乌斯他们每一个人都过的太美了。 “主人,主人……”仆人狄奥多西高叫的闯了进来。 但奥威特乌斯一点反应也没有。 因为他已经用耳塞堵住了耳朵,这样能防止水灌进耳朵里去。 直到狄奥多西出现在奥威特乌斯的面前,他这才直起了身子。“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焦急,我亲爱的狄奥多西?” 后者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显然是很急促的跑过来的,可狄奥多西虽然气喘吁吁,可他的脸上却荡漾着满满的笑容,显然不会是坏事。 “主人,宋帝国的西征大军传回捷报了。” 奥威特乌斯他们也是到了东方之后才知道宋人的大军已经杀进了西喀喇汗国,并且还击败了塞尔柱人主导的数万援军。那么接下来很显而易见,宋帝国的西征大军要想彻底稳固住西喀喇汗国,彻底的拿下那块地盘,就还要面临着塞尔柱人主导的真正的天方联军的考验。 “宋人得胜了?” “是的主人,宋人得胜了。西征军的那位岳元帅,以五万军力大败桑贾尔亲率的十余外天方联军,兵锋一度杀入了花刺子模!” 狄奥多西的脸上全是忍不住的兴奋,这对拜占庭人言可真的是大大的惊喜! 本来就统治不稳的塞尔柱帝国怕是根基要更加的动摇了,桑贾尔的权威也要大大缩水。 这对拜占庭人而言,不次于解决了一个巨大的威胁。 别看十字军在地中海东海岸十分的活跃,建立了一个个公国、王国,似乎占了极大地便宜。 但他们所面对的天方势力都只是塞尔柱帝国的附庸。 如果桑贾尔真的统领大军杀向了十字军,就后者的那点力量是根本挡不住的,那时候拜占庭人就只能亲自去救场。 当然,西欧那里也必然会组织起第二波东征力量,可远水解不了近渴。 为了防止十字军国家的局势彻底败坏,拜占庭就必须下场。 这对拜占庭来说是大大的不妙,不仅要耗费自己的有生力量,还让公教的力量在自己的身侧大大增强,这绝对是拜占庭人民所不愿意看到的。 虽然公教与正教全都出于景教,但本着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的真理,别看公教的大boss宣称要去帮助自己在东方的兄弟,可拜占庭与西欧到底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当初科穆宁王朝之所以推动十字军运动,只是因为新生的科穆宁王朝实力薄弱,不仅要承受着东线天方世界的威胁,还被北方的佩彻涅格人的侵袭。 后者本是河中地图的游牧民族,为突厥汗国麾下的部众之一,但随着西突厥汗国的崩溃,他们先是被葛逻禄人击败,无奈的西迁到顿河和库班河定居,然后还是因为葛逻禄人和基马克人,被逼迁移到了南俄草原和克里米亚半岛,甚至进入了多瑙河流域。然后佩彻涅格人就时来运转了,他们先是击败了马扎尔人,使得后者被迫向西迁移到了潘诺尼亚平原,从而建立起了匈牙利。 然后在接下的一个多世纪里,数度西迁的佩彻涅格人彻底的草鸡变凤凰,不管是西北的罗斯公国还是南方的拜占庭帝国,亦或是身边的保加利亚,都成为了佩彻涅格人的攻击对象。 科穆宁王朝建立之初,佩彻涅格人就趁火打劫,在多瑙河下游区域里击败了约翰二世他老爹阿历克塞一世,从黑海的西北部地区入侵拜占庭境内,科穆宁王朝形势一度岌岌可危。 佩切涅格人一直打到了君士坦丁堡城下,在进军途中他们沿途劫掠了巴尔干半岛北部,给科穆宁王朝造成了严重的威胁。 阿历克塞一世为什么促成了十字军?应对外在的巨大威胁就是最最根本的原因。 要不是十字军的出现,叫科穆宁王朝能够撇开东线的威胁,全力以赴的应对北方的佩彻涅格人吗?能一门心思的养精蓄锐,休养生息几十年吗? 拜占庭的国力能那般恢复的那么迅猛? 第五百七十九章 水落石出 就是因为实力不济,就是因为局面危险,公教方面即使包裹着再多再大的私心(十字军),拜占庭方面都能视而不见。 一切只因为实力。 薄弱的实力叫拜占庭人的腰板直不起来,以至第一次十字军中的博希蒙德,前后多次与拜占庭帝国刀兵相见。 这对拜占庭人来说当然是一巨大的屈辱了。 二者之间要是能自始至终的都亲密如一才有怪。 当然,任何国策都与国家的实力高低休息相关。实力决定着一切! 拜占庭帝国近些年政策转变的一大原因就是他们的国力增强。 他们已经今非昔比了。 有了十字军的帮忙,数十年的休养生息,拜占庭帝国实力恢复迅速。如今的拜占庭有了强有力的拳头做后盾,再看十字军的时候,意义可不就有不同了么。 约翰二世近些年里一直在谋求对安条克公国的“统治”,按照理法,安条克是属于拜占庭的,但谁会把吃进嘴里的肥肉再吐出来了?以至让拜占庭与十字军诸国产生了不小的矛盾。 但矛盾归矛盾,拜占庭帝国却绝不希望看到十字军诸国全面崩溃的。 这是一面完美的盾牌,为什么要看着它毁坏呢? 科穆宁王朝的实力虽然有所增长,但约翰二世却从没想过击败天方世界,彻底恢复拜占庭鼎盛时期的荣耀。 所以,这面盾牌还是继续挡在东线为好。 第一次十字军运动迄今已经有四十年了。 四十年的时间,当初锋芒毕露的十字军王国,现在已经显露出了一些颓势。 而占据着阿勒颇、哈兰、摩苏尔和叙利亚一部分土地的赞吉王朝,对耶路撒冷、埃德萨、的黎波里等地的威胁却在不断的增大。 但双方一时半会的还分不出一个胜负。 伊马德丁·赞吉的军事能力很强,可耶路撒冷的富尔克五世也不白给的。 这在拜占庭人看来是再好不过的了。 争斗中的十字军诸国和赞吉等天方诸国,谁也成为不了拜占庭的威胁。 而唯一能打破这一平衡的就是赞吉王朝等势力背后的塞尔柱人了。 拜占庭人一直担忧塞尔柱人会亲自下场。 那会叫拜占庭无法再置身事外,从而跟着十字军一起坠入烂泥塘中的。 可现在,这一让君士坦丁堡的诸多大人头疼不已的问题被彻底解决了。 宋帝国的西征大军干脆利索的击败了桑贾尔,这不止让天方世界损失惨重,更让塞尔柱帝国的权威遭受重大挫动。 桑贾尔当前的第一要务是稳固自己的基本盘,第二要务是恢复自己的实力吗,以来应对东方世界的威胁。十字军和拜占庭还要排在第三第四…… “这真的太美好了。”奥威特乌斯已经要载歌载舞了。 “狄奥西多,快去召集使团的人,我想我们要回去了。” 奥威特乌斯不是回去给约翰二世报信的,拜占庭在新月地带有着自己的消息渠道,桑贾尔大败的消息肯定瞒不过拜占庭人的。 但奥威特乌斯相信,拜占庭的大人物们肯定不能确定东方的宋帝国对天方世界的威胁会多么的持久。 再巨大的威胁,一旦不能持久,那也终究无多少用! 拜占庭使团人等要离开,消息很快就传进了皇宫内,赵构没什么不答应的。 事情已经商定,这些人继续留在汴京也没用了。而他们现在赶到岭南,确定好船舶后也的确到了返程的季节。 而同样的,皇宫内的两个皇子也一天天逼近了自己八岁的生日。 谜底到了揭开的时候了。 这过去的一年时间里,天知道两个皇子和他们的母亲,乃至背后的一班支持者们,是如何的饱受煎熬。 明明答案就在眼前,却一直要安耐住心性。 大宋朝的文物群臣们不是笨蛋,就算是有人一开始没看破,可慢慢的也回过神来。 皇帝早早的把消息透漏出来,那是要看人心性的。 就是可惜,在一些人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他们已经很难置身事外了。 那时候不知道多少人羡慕起了岳飞、韩世忠来,这俩人也太得皇帝亲睐了。 想想邢家、潘家的那些动作和无用之功,那分明就是皇帝出手为岳韩两家人给挡下来麻烦的。 这是何等的简在帝心啊。 所以,即便是两个皇子背后的人物有些沉不住气了,或是彼此得不得下场开撕的时候,他们却一遍遍的对两个皇子说一定要沉得住气。 千万不要在自己兄弟面前露出任何不该有的情绪! 这样的日子岂不苦逼? 那些被涉及到大事中的人,看着稳坐钓鱼台的皇帝,这段日子岂不饱受煎熬? 现在随着时间一天天临近,他们解脱的日子终于到了。 “陛下,为什么啊?” 潘氏有些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为什么不选自己的孩儿呢? “二郎英武,性情果敢,陛下明明那么喜欢他……”怎么就选了邢氏子? 潘贵妃可是比着赵构的样子来塑造赵瑗的。 从行为到性格,从爱好到志向,赵瑗与赵构是那么的像! “唉!”赵构叹了声气。 该怎么说?那就是因为老二跟他有点太像了,赵构才选择了老大啊。 没人知道他还能‘活’多少年,可赵构心里清楚啊。 现在还剩两年而已! 到时候俩娃子也才十岁。 一个太过于像他的继承者的不确定性实在太大了。 别忘了秦王朝的前车之鉴啊。 始皇帝兼并六国,却未能彻底的将六国与秦国合而为一,大秦帝国的崩塌虽然有着许许多多的原因,可步子太大扯到了蛋也算其中一个。 或者用亚历山大帝国来举例,更是明显一些。 赵宋这些年扩张下的地盘已经不小了,不好好的休养生息,把地盘彻底的消化消融,若再出一个好武穷兵的皇帝,继续推行赵构的扩张政策,依照宋朝的国力哪怕是还能继续打下不小的地盘,比如天竺,比如天方,但终究后果会走向何方,赵构心中是很没底儿的。 反正他觉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可能不是没有! 至于说赵瑗年龄尚小,以后还能改正,赵构就有点呵呵了。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俗话说的不是半点道理都没有的。 “还是老大更适合啊!” 第五百八十章 西辽 距离汴京万里之遥的钦察大草原上。 一处水草丰美,阳光明照的草原上,数以万计的毡包簇拥着最中心一处巨大的宫帐。 无数的牛羊马匹在绿色的大草原上奔走游动,一个个孩童与妇孺发出脆亮的笑声。 “汗王有心了!” 宇文虚中看见耶律大石的第一句话就把这位赫赫有名的西辽皇帝噎的说不出话来。 什么叫有心了? 合着老子主动往西边来,对赵宋来说就是有心了是吧? 耶律大石忍住气,没有叫嚷出来。要不然宇文虚中肯定会大大的点头。 前者建立的西辽,一没有掺和进塞尔柱人所组织的反宋联盟,二没有对杀入河中地区的宋军造成任何实质上的威胁,三不需要宋军发话,自己就主动的往西来,这可不就是有心了么! “相公所言当真?” 耶律大石听了宇文虚中的话后,整个人有点不敢置信。哪怕他手中正拿到了一封所谓的‘宋皇亲笔信’。 赵九真那么大方?直把他耶律大石,还有李察哥给放生了? “汗王何必自谦?”宇文虚中说着:“贵军一路西向,毁淫祭,化愚昧,乃建有圣德也。” 早在耶律大石西迁时候,宋军就没有放松对他的关注。后者自从击败了东克普恰克人后,就全面禁绝景教——克普恰克汗国是信奉景教中的正教的,灌输以佛教,并且定汉语为官方语言,甚至还建起了教授汉学的贵族学校。 那些臣服于耶律大石的克普恰克部落,一个个献出继承人来耶律大石身边当质子,然后在耶律大石这里学汉话汉学,信佛尊儒。 虽然耶律大石的服饰上还保持着契丹风格,但他的很多政策纲领却是在汉化,大面积的汉化。只不过叫外人赶到意外的是,那些汉化政策并没有在西辽内部荡起一丝一毫的风波。 这真的很出人意料,可仔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克普恰克人是一群草原游牧民族凑合成的部族联盟,他们接过了基马克人的权杖,体量横贯整个钦察大草原东西。 从东方的额尔齐斯河开始,一直延伸到黑海北端的南俄草原。 看似地域广阔,可人口不多,文化更是单薄。与河中地区所接触的天方文明根本不能比。 加之克普恰克人本身就是一游牧民族大联盟,内中回鹘化部族、突厥化部族,以及大批的土著部族,彼此混杂一处,文化上通通尴尬,可谓是一片荒漠。 夺取了东克普恰克的西辽,根本不能从克普恰克人身上吸取到丝毫的文明养料,那就只能用自身所蕴藏的文明来影响被征服的一个个克普恰克人部族。 在这一过程中,一个选择项便摆在了耶律大石他们的眼前。 契丹文明,党项文明,汉文明! 三个里头选择出一个最优的来,以便能最快的统合所有的部众,这一点关系到西辽所有人的未来前途。 然后所有人都选择了第三个。 不管是耶律大石还是李察哥,他们都很清楚东方赵宋如日中天的声望。而西方各族也清楚党项契丹是落荒而逃的余孽,如果用本族的那点文明之火来照亮他人,那未免有点充大。西辽一干高层亦担忧那般做后,如宋军一旦朝他们追杀来,恐治下偌多的部族会立刻分崩离析。 毕竟草原部族的特性就决定了他们的软弱性——打不过就臣服,多简单的事? 可若是用汉文明来渲染,那就不成问题了。 那些个内心里兀自首鼠两端的克普恰克部族,只从为了能在宋军杀过来时,自己多在宋人面前卖一个好,怕都会用心来汉化。 而且说得再直白一些,契丹文明和党项文明当中,何尝没有太多的汉文化掺杂啊。 就连契丹文、西夏文本身都是参照汉字而创制的文字,属于汉字的派生文字,可见所谓的契丹文明和党项文明有多么大的水分了。 这般想着,两族的遗老遗少们就也多能接受了。 耶律大石真的没有想过‘教化’二字。 完全想不到自己等人的无奈之举,竟然会被万里之外的赵皇帝评价的如此之高。 “以上就是那赵九的要求,大家都议一议吧。” 宫帐内,西辽的一干权贵悉数在场,耶律大石左手边坐着李察哥,右手边坐着萧斡里剌,其下是耶律松山、耶律铁哥、萧剌阿不、耶律术薛和李良辅、李造福等。 这些人可以说是西辽帝国大部分的实权高层了。 现在听罢耶律大石的话,一个个震惊之余,是谁也不想第一个开口。 开口要怎么说呢? 说应该同意赵九的意思,耶律大石应该去帝号,受赵宋封号,低头纳贡,以此来换取与宋人之间的‘和平’? 怕耶律大石的刀子不利么? 在不能确定耶律大石内心的真实想法的情况下,谁也不敢真的来直抒胸臆! 大家的眼睛都看向了李察哥。他可是夏王!比萧斡里剌的六院司大王(南院大王)可牛多了,乃是实打实的一个藩王。 “帝王名位不过虚诞,千载青史上多的是那有名无实之辈,陛下敢于无生之境求的一条生路,西扩万里之疆,存亡继续,再立新天,实是雄主也。今日局面何去何从,臣等实无须多言。” 李察哥的话叫殿内的众臣全都变幻了脸色。生怕他惹怒了耶律大石! 辽乃宋之兄国,一百多年的时光里,契丹人面对宋人的时候都是拿鼻孔朝天的。现如今却要受宋皇册封,感情上可不是谁都能坦然接受的。 但当众人把目光看向耶律大石的时候,却发现后者面色如常,仿佛李察哥的那些话对他根本就没有半点触动。 大家都知道耶律大石的作风的,不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在西辽这一集团中,耶律大石的地位与威望都是无人可匹敌,他没必要玩弄一些套路,该高兴就高兴,该愤怒就愤怒,从来不做高深莫测。 而如此坦荡的行为也让西辽军事集团在最困难的境地中都能保持团结,哪怕是党项部分,一个个军兵也都对耶律大石甚是推崇。 甚至李察哥今日之所以敢如此的自白,那都是因为耶律大石的为人绝对坦荡。 第五百八十一章 奶一口 耶律大石的真实性格是不是就这般坦荡呢? 作为契丹立国二百年中唯一的契丹族进士,精通汉文化的耶律大石的性格再怎么豪放也不至于如此的自白坦荡。 但现在他表现出的“行事风格”就是如此。 萧斡里剌心中立刻就有谱了。 耶律大石显然是愿意跟宋人化干戈为玉帛的。或许李察哥今日开场就这般自白,都有可能是他与耶律大石暗中已经互通了心意。 “夏王所言极是。帝号不过是虚名,与宋人化干戈为玉帛才是实利。我军西线兵锋已经触及了哈扎尔海(里海),西克普恰克人又不堪一击,再向西去拿下他们易如反掌。只要能与宋人休兵,我军就将再无后顾之忧了。” 萧斡里剌从来就没想过有朝一日再杀回老家去。 现在的西辽与历史上念念不忘东征的西辽有很大的不同,其上上下下人等都已经对杀回老家去死了心。赵宋的强大和不可力敌,在他们的心中建立起了一座看不到巅峰的大山。 如此,存亡继续,保存契丹(党项)一族,就成为了所有人最大的心愿。 而安全起见,太靠近宋人了,真不是什么好事。最好是有多远躲多远。向西的战略是所有人共同的愿望! 但为了防备宋军的突击,他们哪怕与克普恰克人厮杀的最关键的时候,也依旧把一部分兵马留在东面守卫。 现在能与宋人化干戈为玉帛,那经济利益上的得失就不说了——如同档年的草原丝绸之路,一旦西辽与赵宋和解,中原的丝绸、瓷器、茶叶、大黄、铁锅等等都能通过西域通过河中送入西辽。然后再通过西辽直接输送到更加遥远的西方去! 据说在那里,丝绸的价值是等同于黄金的。那时候西辽自然能获得巨大的经济利益。 但先不说经济利益,只说军事利益,东线的大批兵马能被抽调去西线,本就不是西辽对手的克普恰克人,必然就更加的不是对手。 哪怕是更西方的罗斯诸公国和佩彻涅格人、匈牙利人呢,萧斡里剌通通不放在眼里。 西辽集团并不是耳目闭塞的‘无知人士’,他们很清楚哈扎尔海的西面有一个叫克里木半岛的地方,那里水草丰美,气候温暖潮湿,比他们现在占据的钦察草原可好的太多了。 而越过克里木半岛,那也就是佩彻涅格人、匈牙利人,彼处的气温会更加温暖,更有大片的肥沃土地可供耕种。 建国二百年时间了,契丹人早就不是单纯的游牧民族了。就是党项人,那也不是单纯的游牧民族,虽然他们之前的耕种和手工业更多是靠着汉人,可这并不意味着两族的高层人物会傻到以为游牧比耕种更有保障! 从来就没打算做一个纯粹的游牧国家的契丹人和党项人,从骨子里就渴望耕地。 钦察草原自然也有不少肥沃的土地,但这里的冬季真的太冷太冷了。 无论是契丹人还是党项人,两族的贵人们都不适应钦察草原冬季的寒冷,就是宋人不赶着他们往西去,他们也会自发的向西的。 因为留在原地,他们根本无能往南发展。 占据了东西喀喇汗国的宋人,肯定不会给他们向南发展的空间和机会。 现在双边能够和解,那绝对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就算是李察哥等党项余孽,都愿意忍耐下那亡国之恨,契丹人就更没问题了。 西辽政治军事集团的扩大会议顺利的落幕,耶律大石与李察哥亲自面见了宇文虚中,这个执掌河中地区的宋室大员。 耶律大石完全答应了宇文虚中带来的条件,旁边的李察哥看着宇文虚中,意外的发现自己心中竟然生不出先前的恨意了。 不是说他心里就一点也没痛恨了,而是没有了之前那股不共戴天势不两立的决然了。 是被这几年的无情风雪磨灭了吗? 李察哥忽的佩服起了北海牧羊十九年的苏武,心中怅然若失。 宇文虚中也大喜过望,这等事成,不止新生的安西大都护府少去了北面的威胁,他宇文虚中随后发兵向北,还能捡上一块大大的便易。 “二位识大体明大势,实乃人杰也。敢叫两位知晓,汴京的册封使一到,官家必有恩赐一同颁下。本官这里亦有一份大礼相送。两人接下来就好好寻思寻思,自身手下都缺什么要什么吧。” 于情于理,在西辽全盘西进之前,赵宋都要狠狠的奶他们一波。 从西辽所需的各种军需物资,到他们最需要的人种,大宋都可以为他们送来。 赵构甚至都可以拿出板甲来,只要耶律大石、李察哥他们拿得出兑换的钱物,那初代的板甲他都可以给西辽。 至于人种,西北之地在押的党项劳改犯们可是有不少。 反倒是契丹人,历史更加辉煌的他们却比党项人更加轻易的融入了大宋。 但搜搜捡捡总是能找出一批人来的! 耶律大石和李察哥迅速get到了宇文虚中话里的意思,一个个面色大喜过望。 他们西迁以来,最发愁的事是什么?那就是不能尽快的融合所有被征服的部族。 而为什么不能快些做到这一点呢? 当然是因为他们人少,而被征服的部族却人多了。 即使耶律大石和李察哥都抢掠了大把的妇女分发给手下人等,近些年里,二人麾下也的确多出了不少个小萝卜头。 然而要等他们派上用场,那至少也要十多年光阴啊。 一条生命在战场上很容易就给消灭了去,可要孕育它,却至少需要二十年。 这就跟赵构前世于明末对付八旗时的念想一样,你这些个鞑子是很能打不假,但我就跟你拼到底了。中原有上亿人口,成年男丁数不胜数,而八旗旗丁才有多少个? 单对单拼不过你,我两三个人拼你一个,那都能把你拼得受不了。 西辽现在就面对着与鞑子一样的困境——人手不足。 如果能在这个点上受到赵宋的支持,别说叫耶律大石去帝号了,那就是叫耶律大石喊赵构爹,他都愿意。 “二位还是尽快选定人手,好早日前往汴京!”宇文虚中含笑说。 第五百八十二章 雇佣兵 气候温暖的交州又到了旱季转雨季的时候了。 伴随着雨季的到来,这地方同时间进入了一年中最是炎热的月份。 连着好几日,大大的太阳悬挂在天空,无论是土人还是新老移民,通通被明媚的阳光沐浴着,天空蔚蓝,阳光耀眼,整个天气就仿佛是大晴天一样。 外人是不会理解这地儿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太阳雨的。她每每以最快的速度来来去去,就像戏弄你一样。 鸿基港。交州中部一座新开发的港口。 随着鸿基煤矿的开发,交州的经济再次找到了一个新的增长点。虽然这还远没有到工业时代,煤炭的价值和运输带来的经济效益,远不足于变成某地的经济支柱。 但鸿基煤矿的煤炭资源实在太丰富了,也太容易开采了。 大片的煤田矿区,只需要轻轻揭开表面覆盖的那层泥土,你便可以露天开采。 容易开采,煤矿品质又高,储量还巨大,更靠近海岸,便于运输,那即便是在眼下的时代也依旧能把煤炭产业做的红火。 同时鸿基港也是一座兵港,大批的从海外藩国撤出来的‘雇佣兵’,被安置在这里恢复精神,然后再调配各地戍卫。同时这里还汇集了不少本地和岭南的土兵。 当雇佣兵是挺能挣钱的事儿,所以大家要轮着来。军队从来都是共享主义盛行的,吃独食可要不得! 街道上不少士兵正巡视着。 时不时的还会有人被士兵检查询问一番,气氛虽算不上严峻,但也有了一丝紧张的气氛。 因为交州军再次轮换的时间要到了。 吴哥等国不是傻子,肯定会派人来探查的。 因为接下的时间乃是雨季,而能在雨季里征战的队伍,肯定不会是大批的北地汉军,更多的是交州岭南的土兵。 可众所周知,宋军在交州本地征召的土兵,数量并不是太多。 那究竟有多少本地土人愿意吃这口战争饭,能筹集多少人马,不到最后时刻来临,就算是徐徽言他也说不准。 坐镇交州多年,徐徽言的威望在土人中是比较高的。 如今大批汇聚到他手下的土人,不管是交州本地的,还是岭南来的,纵使性情粗野,彼此间可能还有旧日的冤仇,可在他的手下,却都能保持军纪。 大宋在交州也一样设有土官,虽然数量不多,体量更比岭南土官们要小。可这些土官却半点也不怕岭南的土官。 而这些交州的土官所带来的兵马,配合着宋军本身所有的那点本地土兵,再加上岭南来的各部土兵,那就是接下的几月时间里吴王、许王所能雇佣到的所有雇佣兵了。 事实上现在吴王、许王所面临的局势较之开始时候已经大大好转了。 吴哥人近乎是默认了他们对彼处的占领,之前的交手中吴哥军已经品尝到了大宋铁拳的厉害,他们依之为长城的象兵,在药粉和强弓劲弩面前变得那么的不堪一击。 几次正面会战的失利就让苏耶跋摩二世明白了最终的结果。 战斗力不如人,那战事就是拖延的再久,又能有什么起色? 横竖宋人占据的都是吴哥王朝的偏僻之地,距离吴哥王朝的精华之地还有不短的距离,苏耶跋摩二世还能暂时松一口气。 或者说那西面的蒲甘王朝(缅国)和东方的占城各自分担了吴哥王朝的一部分压力。 区区一个吴哥王朝可容不下两个大宋藩王。按照封国之前的定义,吴国虽然是在暹罗中央平原落脚,但它的主要进攻对象却不是东面的吴哥,而是西边的蒲甘缅国。 而在后世的湄公河三角洲落脚的许王赵棫,则在击败了吴哥军的征讨后就把眼睛看向了北面的占城。 缅国是个好地方,虽然东西北三面都是山岭丘地高原,但中南部的冲积平原,足以让千万人繁衍生息。更别说缅国还与天竺接壤! 赵桓对天竺之地的王公们可是一千个一万个羡慕嫉妒恨,那地方简直他梦寐以求的天堂。 当然,赵桓从不奢望自己能独吞天竺的好处,但他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借着大宋开发天竺的东风分上一杯羹。 至于说宋军在未来时候会不会向天竺开进,赵桓是根本不担忧的。依照他对赵构的‘认知’,他甚至觉得自己根本就不用等待。 保不准他的大吴国还没有吃下蒲甘呢,宋军就已经杀进天竺了。 在几次会战中击败了吴哥王朝的征讨军后,赵桓根本没有大肆的向吴哥王朝的精华地带进军,而是调转头来不住的兼并自己西方的部族族群。 蒲甘王朝已经几次派出密使前往吴哥,与苏耶跋摩二世商议结盟的事情了。其边界各镇也严阵以待,防御着吴军必然会来的进犯。 赵棫这里与赵桓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兵锋舍弃吴哥,以占城暗助吴哥为由,大军指向占城。这在某种意义上一样是安抚了吴哥人! 虽然占城国已经几次派出使臣来汴京哭诉了。 可赵构在把赵桓他们分封海外的那一刻,就已经把脸抹下来装进了裤兜里。 现在中南半岛的局面是,吴哥王朝与吴许两藩国渐渐平息了战事,战斗的矛头已经转向了蒲甘和占城,后两者能不能抵挡的住吴国和许国的兵马且不说,只说此次大宋在中南半岛的开拓,那都已经能鼓掌欢呼了。 不过蒲甘也好,占城也罢,两国一个地域广阔,一个立国持久,都不是唾手可得的胜利。 毕竟藩国不是本国,吴国和许国论起实力来,可都谈不上国富民强。之所以兵势犀利,那是因为背后有赵宋在使力气。 但本国的助力不是没代价的,短短的时间里,赵桓、赵棫可不已经把手里的财富给花去了大半了?如果他们自身不能尽快回血,那来自母国的助力很快就会跟他们说拜拜了。 而吴国、许国的兵势劲头自然就会风光不在。 所以眼下的这次雇佣兵调换,对于两个藩国来说都至关重要。因为这极可能就是二藩国最后的机会,如果他们不能把战争燃烧到富饶的‘敌境’,在接下的几个月里取得长足的进益,雇佣兵就要一去不复还了。 对于寻常的土兵来说,那种结果也就这样,他们只是失去了一个挣外快的机会。可这对两藩王的影响,对徐徽言本身的影响,却是极大地。 徐徽言的任务可不只是单纯的为藩国提供雇佣兵啊,利用这个机会,彻底的吃下占城,才是他真正的功劳所在。 要不然,只搞雇佣兵就只是他的本职工作。 军人啊,有战功,军卒将领才能升官发财,才能锦衣回乡。 徐徽言也不愿意一直待在交州岭南啊。他也想去西北啊! 第五百八十三章 南洋佛教 耿延禧终于又出场了。 自从赵桓鞠躬下台,耿家父子就也黯然失色一起告别了政坛。 靖康之变给耿家一门带来了无法愈合的伤痛。 但这只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历史上的原版靖康之耻,给中原,给赵宋,带来的又是怎样的奇耻大辱! 相反,历史的变化还让耿南仲多活了几年。 对比历史,耿南仲足足多活了五年时间,在赵桓就国的前夕,人才一病呜呼! 接着耿延禧就顺利的继承了他老爹的衣钵,在赵桓身侧当起了贴心人。 吴国秘书卿! 这是一个看似不怎么显然,实则却极其重要的位置。 因为现在的吴国都还是一个草台班子,政治构架也还没有彻底的搭建完毕,秘书卿的位置俨然就成了翰林学士+参知政事。之所以是参知政事,那是因为吴国行的还是赵宋的那老一套政体。 耿延禧几乎就是吴国的第二号重臣,由他亲自到鸿基港来与徐徽言沟通,这就足可以见吴国对雇佣兵的重视。 这天下午,议事厅内,徐徽言召集来众将,讨论着接下的各种事宜。 此时此刻帐下听令的,都是岭南交州的土官和少数几个被宋廷竖立起的土人典范,这些人手下的土兵本就不多,地位也并没有多么的贵重。他们本来以为就默默无闻的过一辈子了,虽然保全了家族,还在新朝混了个出身,对比起那些灰飞烟灭的李朝权贵,已经好的不能再好了。但心中很难说没有遗憾! 是赵宋的海外封国战略给了他们新的出路。 虽然在藩国征战,其功勋并不记入履历中,但这好歹是一个经历。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来证明自己对大宋的赤胆忠心。 战事困难他们不怕,雨季里更好。 因为,困难不大,怎么能叫朝廷看到他们的忠诚呢? 虽然他们也不清楚这条路是不是能走通,或者说是能有多少人走通。但这总归是一条路啊。 前途大大光明,大有可为的路! 听到徐徽言说起雇佣兵和战事,那些个土官们还没表态,几个典型先就已经站了出来。那都恨不得立刻就开打,多立下功劳。 “诸位,诸位,稍安毋躁!稍安毋躁!”徐徽言先是看着堂下几个典范都是一副渴盼已久的兴奋模样,并不禁止他们的议论。直到那些岭南交州的土官们也被典范带的一个个信誓旦旦的表起决心,这才开口喝止。 随着徐徽言微微一抬手,议事厅内渐渐安静下来。 这是他多年坐镇岭南交州所赢来的声誉。 徐徽言为人正统,性格严谨,天生威严,可待手下军兵却又能一视同仁,恩威都施,能降得住性情粗野不服管教的土官土兵。 事实证明赵构的眼光不错。 岭南土兵虽然粗野,性狭,可在徐徽言的帐下却颇能听话。 “诸位,南面的情况大家都看了,占城也好,蒲甘也罢,皆已丧胆也。然蒲甘地域广大,吴王疆域之西亦有着不少部落,去吴王麾下功勋不会少了,但那里是一个琐碎的活。” “而占城富庶,建制数百年,上下军兵多有章法。彼处厮杀,可立大功,然危险亦是不小。” 时至今日,徐徽言对占城用兵依旧不对外吐露一丝儿风声。今天在座的人当中,根本没人会想到宋军也将发兵占城。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辈伍人自当为国效力,岂有惧怕厮杀的道理?”一个典范见徐徽言停下了话头,起身向徐徽言先行一礼,继而说道。 叫徐徽言听了大乐。 “此言大善。两处地方你们自己选择,本帅只告诉你们,一切还是老规矩。你们一一攻下的山寨部落,还有敢于反抗的土著,财货你们拿三成,人你们挑选十一。” “吴王、许王在当地都已经站稳了脚跟,这当雇佣兵的机会是没多久了。朝廷已经发话,这次打完了,尔等的心意是不会白费的。” “还有你们几个,刚才就属你们的声音大,等到了南面,可不要雷声大,雨点小,给俺丢脸。到时候成了个孬种,本帅可是不饶你们。” 徐徽言对几个典范调笑着说,然后又有些感慨的道:“守得云开见月明。这三十六拜都拜了,就差最后那一哆嗦了。要是没见好来,岂不可惜?” “你们都是有家有口的人,这几年端的不易,打完了这仗,本帅必为你们请功!” 几个典范眼泪都要落下了,这话说的他们心里发酸。 被徐徽言点名的几个人脸色通红,血脉膨胀,在一干土官们的注视下,大声说着:“敢请大帅放心!小人们敢不竭力!” “请大帅放心,属下定奋力杀敌!” 议事厅内的所有人等都站起来喝道。 “哈哈!好!好!有此血气,不愧是俺帐下的好儿郎!”徐徽言听了后满意的点点头。 而与此同时,鸿基港的码头上,一艘从北而来的海船上,几个光头大和尚安步下船。 岸上的同心和尚早早就带沙弥在码头上等候了。 交州的佛教与三佛齐、蒲甘等地的佛教不同,乃是纯正的汉传佛教。 而且彼处的礼佛气息非常浓郁。 虽然不能说是佛国,可迎三藏教典,仿宋制,试百姓而度为僧,并设立戒场以传授戒法,李朝第三主李圣宗(1054~1072在位)甚且被本地佛门喻为印度之阿育王。其后的第四主李仁宗皆为崇信佛法且大力护持佛教之君王。计李朝百二十年历史中,先后兴建兴天御寺、五凤星楼、胜严寺、天王寺、崇度报天寺、永隆圣福寺、真教寺等诸多名刹。 宋军席卷交州时,诸多佛寺的大和尚们也通通被迁去了中原。转而赵宋又从大相国寺、白马寺和岭南诸多寺庙,选择僧众充实交州。 同心和尚就是如此这般来到的交州。 只是随着鸿基煤矿和港口的开发,这地方新起了一座佛庙,然后交州的僧录司选中了同心来任住持。 但谁也没想到鸿基港的发展是如此迅速,随着本地人口的增多,随着商贸和市井的繁荣,同心和尚已经发觉人手不够用了。 然后打报告要求上头增加人手,或允许他们自行受礼沙弥僧众。 后者自然是不允许的,交州大大小小的寺庙现如今全不得自由,哪个也不允许受礼沙弥僧众,同心和尚这儿自然不可能破例了。 上头旋即从广州新藏寺拨调了几个和尚来。新藏寺正是同心和尚的老家。 那率队前来送人的僧侣又是同心的师兄同真。 同心和尚收到僧录司的回文后,就日日夜夜盼着同真一行人。从前几日起,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每到清早便带人赶往码头等候。 第五百八十四章 泱泱大国,天朝风范 师兄弟多年后的相逢,纵然是出家人,那也自有一番真情流露。 但再多的真情流露,鸿基港码头也不是同心和尚的善安寺。他们终究是要回去的! 而此时已将至正午,鸿基港如往日一般忙碌起来。 沿街的一家家商户早已经开门迎客,整个街道车水马龙,连绵起市,来往的人多如蚂蚁一样,又有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师兄在广州亦听闻过鸿基繁华,只以为是吹嘘太过。鸿基港开埠仅短短数年,何以成事?今日一见方知是真,却是着相了。” 几个和尚在热闹的街市中慢慢踱着,前头两个中年和尚,后面跟着几个年轻的和尚沙弥,置身于熙熙攘攘往来川行的人流中显得颇为醒目。 同心和尚脸上泛起一丝笑,但这笑容中并不全是得意,更夹杂着苦涩。“拜石炭之利,鸿基港短短数年便至此等繁华,实在惊人。善安寺中香客不绝,香火兴盛,(都向上申请增添人手了)乍然一看,局面一派大好。然师弟我心中实是难安。” “几次梦到怨鬼徘徊,道道怨气缠身……”同心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响鼓不用重锤,同庆和尚亦是广州地界的高僧,历经了赵佶二十五年天下,什么没有见过? 同心和尚话语一出,他便明了那话中的隐意。 这鸿基港乃是凭靠着鸿基煤矿兴盛,可鸿基煤矿兴盛凭借的又是什么呢?只靠中原涌入来的钱财么?那更有一条条土著和奴隶的性命! 对比正儿八经的请人工,那些矿主一个个恨不得手下所有人都是奴隶。 古代采矿可是很危险的工作,鸿基煤矿还算好的,很多矿场都是露天开采,工人比之下矿井的同行们是安全的多了。 但即便如此这里也非是一点危险都没有的。 更别说矿场是总劳动力密集产业,聘请的工人不止工薪高,一旦有损伤,东家还要负有责任,死了残了后的抚恤比买个奴隶可贵多了,正式工人更每天都有最高工作时间限制。太不合算了! 而奴隶多好啊? 死了往地里一埋就行,丁点后患都没有。一分钱也不用赔! 所以,这天底下的矿场主,每一个都是大‘慈善家’,修桥铺路,扶老爱幼,甚至还捐资助学,一个个都仿佛是天大的善人。 因为只有如此他们才能最快最迅速的提升自己的民爵爵位,好扩大了手中的奴隶数额。 同时也是这么一批人最喜欢往寺庙道观里砸钱,不求真的能洗清罪孽,只求个心里安稳安慰。 两人背后的和尚沙弥有人听明白了,有的人则糊里糊涂。 同庆不管身后的弟子们感悟是如何,反正他再抬眼看街道两旁繁荣的市井商铺的时候,那人来人往宾客不绝的一家家店铺已然染上了一层鲜艳的血红…… 鸿基港的繁荣就建立在一条条冤魂,一堆堆白骨之上的啊。 但这何尝不是大宋南进政策的本质呢? 在如今的时代,想要解决中国三百年之循环怪圈,那就只有不断殖民,夺取万国万邦的资源,来弥补自身所需。 赵构没有完全陷入霸道血腥的掠夺之路,而是要和前世的灯塔国一样,用自己的文明,用自己的道德体系,传播全球,‘教化’全球,这已经是莫大的善良了。 当然,这也是基于华夏文明本质上的特征,那种赤果果的掠夺和压榨,本身就与华夏文明很不相合。中国作为一个历史渊源的中央大国,那是很要面子的,也很讲究师出有名的。同时这也是为中国建立起一个更加牢固的王座根基! 在赤果果的掠夺压榨的实质上遮上了一层‘教化’的面纱,这不仅为中国赢得了大义,更能极大的减轻被掠夺者的仇恨。 这一点上灯塔国做的真的很好。 赵构要努力学习。 把自己的真实目的掩盖在教化之下,同化世界,强壮自身! 如此的国策只要能一直的持续下去,在如今的地球上,哪个民族还能取代华夏的地位? 或许千百年后大宋已经覆灭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了,可华夏民族却依旧能屹立在地球之上,牢牢把控住这个蓝色星球的宝座! 民富,国强,自信,有容,德被天下,这不仅是王道之治,更不违霸道之义。 而于赵构的眼中,这才是他所期望的泱泱大国,天朝之风,是他为之所奋斗的意义。 虽然这里的种种与9012年是不是有关联,赵构完全不清楚。他在明末在靖康的所作所为与新世纪的地球是不是有牵连,他一点都不清楚。 可这并不妨碍他努力的努力下去! 猜想有太多的可能,可再多的猜想也只是猜想。赵构现在要做的却是实干! 仅仅只是为了从心! 所以,宋军南下所波及的南洋土著,所以被一批批送入汉土的奴隶如何了,他根本不在乎。 至于青史上留下污点,赵构虽然觉得有点遗憾,但也就那么一回事。 后世灯塔国光芒万丈的时候,有几个人还记得印度安人的亡魂? 他么,这世上连精日都有,短短几十年就把血海深仇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历史声名真的很重要么? 而当赵构决定不在乎这点的时候,如今的南洋,能够阻拦他的就足有彼处瘟湿瘟热的气候了。 同心和尚的慈悲之心并不是错误,他的言行早就露出了这点苗头了。锦衣卫岂能不知道? 没有对之采取行动,这就说明同心和尚的行为是允许的。 在赵构看来,如此之类的人,就也是‘教化’中的一员! 甚至于在汴京的僧录司总录中,都有他同心和尚的名字,这就相当于吏部天官的小本本,有幸在上头留下名字的,那都是可造之材。 同心和尚有慈悲之心,但他又能清晰的知道自己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行为规范从来不越线,引人向善却从不强人向善,这一点很是被看重。 等到必要时候,他还会挪窝的。把这样的一个人放在汉人密集的鸿基港那是浪费人才么。 别看汉地和尚在交州进行的很顺利,这是因为这里一直都是汉传佛教的地盘,你再往南面看?不说三佛齐了,就是吴哥王朝,除去婆罗门,那儿的统治者还供奉着南传佛教和湿婆派。汉传佛教想要日后在南洋真的扎下根基,那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五百八十五章 齐国 随着雨季的到来,吕宋岛上的建筑热潮又迎来了一次低谷。 旱季高,雨季低,天时所定,这是南洋城镇建设所无可避免的自然规律。 一高一低,一起一伏,起起伏伏,都已然好几年了。 吕宋之地也从最初时的一片荒芜,到现在的良田千万亩,生民五十万。大小城镇数十座,乡村更数以百计。 在海外的几个封国之中,这儿的综合因素可谓是最好的。 移民来的宋人早早就趟平了这儿的土著,良好的社会环境给吕宋的发展带来了莫大的好处。 无论是移民的到来,还是移民们在此的繁衍生息,那都跟环境的安全息息相关。 但也是因为此,本地的移民的对外扩张性很微弱——吕宋本岛有大块的肥沃平原等待着他们开拓,局势又被宋军彻底掌控,安全环境无忧,在没有彻底的把吕宋本岛的平原消化完毕之前,当地移民实在没有太高的对外扩展欲望。 以至于到了今天都没有把触角真正的探入棉兰老岛。而仅仅是在狭长的沿海平原设立了几个小小的据点。 而那都还是因为汴京下达的钦命。 棉兰老岛在这个时空被称作南岛,这是一个多山地高原的岛屿,面积广大,几乎可比后世的江浙一省之地,但地处赤道区域,属于绝对的热带雨林气候。高温潮湿,毒虫横生,在如今的时代,如此气候对于汉土的移民而言那就是最难以克服的险阻! 海岸线曲折,多半岛与海港,内陆山地、高原广布,临海有下场的近海平原。 同时岛上植被茂密。 在后世,这个岛屿知道20世纪初期,兀自人口不多。 同时也因为复杂的地理环境,造成了岛屿内部的地域隔阂,从而在千百年的光阴中形成了一个又一个不同的民族。 无论是后世,还是眼下这个时代,此处都是吕宋土著少民们最集中的地方。 宋人现在设立了为数不多的几个聚集地,这根本就算不上对岛内的开拓,反而是一个与岛内少民往来交流的窗口。 宋人带来的纺织物、铁器、农具、陶瓷等等,都是岛内土著们梦寐以求的好东西。而他们也能拿出粮食、奴隶、蕉麻、木材和金银等贵金属来作为兑换。 棉兰老岛总体上讲是一个林业资源丰富、矿产资源也非常丰富的所在。 后世的吕宋可是世界上矿产储备最丰富的国家之一。根据有关机构的报告,坐落在环太平洋火山带的吕宋,该国的矿产储备位列全球第五。其中,黄金储量全球第三,铜储量全球第四,镍储量全球第五,铬铁矿全球第六。 而这当中,棉兰老岛的金铜铁储量都占吕宋全国的三分之二还多,并且有着丰富的煤炭资源。 但这里的土著人口稀少,没有大的部族联盟,人少山头多,单体力量弱小,文明愚昧不开化,根本就不可能很好的利用本地的资源。 哪怕是现在,坐拥那么多矿产的岛上土人,用来与宋人交易的物质主体依旧是奴隶,能拿出来的金银也以狗头金和天然金砂为主。 这儿的土人太懒了。 坐拥宝地,一年四季不见寒冬,瓜果终年不绝,很多土人根本就无所谓种植。 如果以正常的商业利益来计算,几个沿海居住地的投资费用,远远大过他们的商贸收益。 宋人有大把的好东西能卖给岛上的土人,可土人能拿出什么来兑换呢?不管是粮食还是蕉麻,亦或是木材,那都是最低级的初级原材料,且不说价格上的高低,只说一个宋人需不需要,这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岛上土人的那些东西,在宋人这边根本就没有市场。 已经移民数十万人的吕宋会缺粮食和蕉麻么?那儿的森林树木比棉兰老岛要少么? 反观宋人这的铁器、陶瓷、农具、布匹等呢,却都是价格相当昂贵当“工业品”啊。 双方的贸易往来完全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那唯一的结果就只能是宋人源源不断的从土人身上吸取鲜血。 土著这边离不开陶瓷和丝绸,也离不开铁质的农具器具,比如铁锅和铁刀,他们必须寻找到一个坚实的‘基础’,如此才能把‘贸易’长久的持续下去! 如此奴隶贸易就应运而生了。 至于这项贸易会给岛内的土著造成多大的伤害,赵宋这里谁又会在乎呢? 即便是几个小聚集点的道士,一个个也都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各部族长用人命换来的财富供奉。 之前已经说了,越是愚昧的地方,佛道的诸多手段越是容易糊弄人。棉兰老岛这儿就是如此! 宋人在岛屿东西南北的沿海平原设立聚集点,各处都有道观,一个个倒是装神弄鬼的,于土人中很是收服了一批忠实信徒。 棉兰老岛西部的最南端,也就是后世三宝颜所在。 这是诸多聚集点中最后开辟的一处,然几个月时间过去,七宝镇的建设已经基本到了尾声。 是的,七宝镇! 从一到七,宋人在棉兰老岛一共建设了七座聚集点,那就是一宝到七宝,以镇名,为城名! 扎木为墙,立柱为门。整体来说,这儿的七个镇子是很简陋的。可对于当地的土人部族而言,却已经是固若金汤。 七宝镇最大的外来威胁反而是流窜于南洋的海盗。 简陋的镇墙外是已经开垦了的上千亩土地,刚刚成立的七宝镇有四五百居民,再加上差不多数量的奴隶,镇内从粮食到蔬菜到肉类,都远没有达到自给自足的境地。 没半个月,吕宋方向都有一支船队抵到,为七宝镇送来必要的物资补充,以及各类商品。 然后船只再带着奴隶和一些金银回归吕宋。 虽然货物的‘数量’根本不足以填满船舱,但没有办法,七宝镇才设立没几个月,‘产出’只有那么大。 船员们并不甘心空仓而回,这太不符合经济了。 然而七宝镇根本没有别的产出,这儿最初时候还有些珍贵木材,但它们很快就被砍伐一空了,然后土人们就不砍了。 从林子里把木头砍断,再辛辛苦苦的送到海岸边,这不是土人的作风。 那么能被送上船的就只有果干和鱼干了,但这些东西在南洋根本没有价值啊。 从建立到现在,七个镇子最大的意义似乎就是确定疆域和归属了。 斗大的‘齐’字旌旗迎风飘扬,就在年后的正月里,京城里的赵皇帝已经给自己的皇二子晋升了亲王爵——齐王,封地吕宋! 而棉兰老岛,便就是齐国的最南端! 第五百八十六章 那是真的 当打南方回来的探险队在广州港口,看到一支数十艘两千料海船组成的船队,陆陆续续的从零仃洋里使出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才一年的时间不到,移民局的场面就变得如此之大了么? 一次迁移就动用了三五十艘大海船? 张保看着那长龙一般的迁移船队,嘴巴都张大了。尤其是在得知这是迁往齐国的移民船队后,心中深深的为皇室斗争的残酷而感慨! 齐王据说才是个九岁(虚岁)的小娃娃啊。 而立在他身边的王彩,看着前方隐隐可见的黑色海岸线,却已经泪流满面。 回家了,他终于回家了! 身上所担负的职责终于完成了。哪怕内里会有一些波折,可总算是完成了不是? 然后王彩发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探险队掺和的。 这种经历与他在中原大地四处游荡是全然不同的感受,四周长期是一成不变的景色,那种感受叫人发慌,至少王彩是受不了的。而可笑的是,他当初还对大海不以为然,竟隐生出要游遍‘天下四方’的豪情壮志,现在看真的是坐井观天了。 不过历经了这么一回事后,王彩值得欣慰的是,他最根本的目的达到了。 此次南下探险,归来的所有人等,无分高下,都将受到陛下重赏。 他们竟然在南方的汪洋大海中发现了一片不为人知的大陆。 船队沿着海岸线走了一个多月都还没有见到尽头,可见那座堪比大陆的巨岛是多么的巨大。 虽然它看起来挺荒凉的。 但不将岛屿整个探看上一遍,谁个敢说哪里就一点价值都没呢? 别忘了黄沙滚滚的西域绿洲,那些浩荡沙漠中的生命绿地是怎么出现的,没有实地勘探,虽又敢说那座无名巨洲的沙漠戈壁当中就一点绿色也没有? 就算是为了他们一行人的功劳着想,探险队上到张保、王彩,下到最底层的船员,也都要一口咬定自己所发现的巨洲大有可为。 作为勋贵子弟,作为赵构的表兄,潭国贤孝长公主(神宗皇四女)的儿子,王彩最初的远大理想已经不复存在了,可作为勋贵子弟的基本天赋却愈发突出。 利用一切的条件,尽可能的为自己撷取最大的好处,这不是二代们天生的技能么? “成王败寇!” 对于叫张保他们大为惊叹的移民船队,王彩的感触与之也是有大大的不同。 皇室夺嫡争龙就是这么残酷,不然,大家都以为‘天家无父子’这句话是在说笑吗? 虽然不理解皇帝为什么会那么早的确立太子,要知道吴王(赵桓)可是年至十六了,才被正是的册立为太子。 可对于皇帝一旦册立了太子,就果断的削减齐王的枝叶,却是心中大加感慨的。 今上真是一个为臣子们着想的好皇帝。 削减齐王枝叶,后者的财力物力,甚至是一些支持者,通通被皇帝打包送去了吕宋。齐王便是心中依旧不满,然他在汴京只剩下了一个空架子,满朝文武又有谁敢去投效? 皇帝虽然没把齐王也一块送去吕宋,但直接斩断了他继续夺嫡争龙的可能啊。 这一手真的比道君皇帝漂亮多了。 那位青楼天子,禅位之前最爱玩的就是抬着郓王压太子。赵楷在汴京城内风光无限了十多年,不知道跟多少豪门贵胄结下了交情,把多少文武大臣染了色。 也就是继位的吴王不是什么杀伐果决的人物,加之他继位以来,大宋就保受女真威胁,让吴王根本没时间也没力量来秋后算账,要不然汴京城内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遭殃呢。 “轰轰轰……” 广州港口礼炮声轰鸣,上到安抚使,下到岭南士绅,全都聚集在码头欢迎探险队的返回。 一些记忆力好的人都还记得探险队出发时候是三艘海船的规模,而现在后者就只剩下两艘了。 “北去的队伍还没消息传回?好消息,这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张保笑的嘴巴都咧到耳朵后了。 北边的那些同行还没回来好啊,他们就是唯一的主角了! 舞台上没有了第二支队伍来跟他们分享荣光,这再好不过了。 张保在返航的时候可一直都担心被北边的队伍给拔了头筹的,毕竟他们之所以能在海里顺利寻找到那个庞大的陆洲,靠的全是皇帝的指点。 由己推人,北面的同行是不是也接受了皇帝的秘密指示呢? 怎么想张保都觉得这种可能很大。 所以他真的很怕“第一”被别人给抢走了。 那样的话,他们的功劳无疑就要打上一点折扣的。 现在他终于可以放心了,可以暂时的松口气,把沿途几个月里绷紧的神经放松一些了。 南下探险队“安全”返回的消息就在王彩的一连串感叹中迅速的被传送去了汴京。 虽然三艘船变成了两艘船,但探险队有大收获! 他们在爪洼岛的南方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陆洲,沿着海岸走了一个多月都还没有看到顶点,那片陆洲的大小怕都要超过神州汉土,这一消息伴随着探险队的向北航行,迅速的在岭南、江南,在大江北岸传递开来。 当北去探险队还没有归来的情况下,他们简直就是舞台上最靓的崽,为万众瞩目! 皇宫里。 “娘娘,齐王殿下求见!” 潘贵妃近些日子仿佛老了好几岁,人还有气无力的,有时在那一坐都能发上半天的愣。 大家都清楚原因为何,所以谁都不敢提及。 因为这事儿明显就是潘氏自己钻了牛角尖。 但那是关乎到自己儿子前途的大事,是关乎到天下最最尊贵的那把椅子归属的大事,谁能等闲视之,干干脆脆的认赌服输,拿得起放得下? 潘贵妃更是有一种是自己‘害了’儿子的莫大愧疚心理,以至于她半年时间了,还不能释怀。 赵构让老二常来陪伴陪伴潘氏。 这事儿必须要持之以久的舒缓,不能急于一时。 “二郎来了,还不快传?”潘贵妃正在发直呢,听到齐王二字,整个人立刻恢复了神采。 “母妃,母妃,那是真的,那是真的……”赵瑗兴冲冲的冲进殿里来,他就知道父皇不会欺骗自己,他就知道! 第五百八十七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时间回到半年前。 在太子之位水落石出的那一刻,潘氏母子的内心是空荡荡的。多年的期盼和筹划落了空,人生在这一刻都没了意义! 毕竟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么。没有了希望,人生路上也完全没有了灯光,漆黑一片中无论怎么前行,都只能迎来黑暗。 纵然面上还能发出笑,面对‘敌人’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但那笑容有多么勉强,多么累,就只有自己知道。 不过赵构显然是不可能放弃这个便宜儿子的。 他拢共就俩个便宜儿子,无论是赵琯还是赵瑗,他们的身上都寄托着赵构很大很多的期望。 赵琯坐镇中土,赵瑗开辟海外,一内一外,两个便宜儿子,哪个也不能少! 赵构对潘氏母子的安抚就是一张再没有被第四双眼睛看到过的地图。 那哪里是一张地图啊,那完全就是一个新世纪。 潘氏和赵瑗母子看着地图人都懵了。 “这是世界寰宇图?” 皇帝不是在骗她们母子的吧,这图跟已经公布开的地图也差别太大了。 皇帝竟然还说世界是一个‘球’! 赵瑗倒是有听说过张衡的浑天说,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天内,天大而地小。天表里有水,天之包地,犹壳之裹黄。 可如今更被世人所接受的依然是‘天圆地方’! 赵构倒是不用再去多费口舌为赵瑗母子去解释‘天下’怎么就是一个球! 海面上先见船帆后见船身的事实,赵瑗早被灌输过。 “此地平原广阔,水土丰茂不下中原汉土。”赵构指着北美洲为潘氏母子俩解说着。 那地图中应对着北美洲的那块,还被红蓝线条标示出来。红条标示高山,虽然赵构现在都还记得那条南北贯穿北美西海岸的山脉叫落基山,倒是南美的那条山脉叫什么名字他给忘了。时间隔得太久了,他的初中地理知识虽然没有彻底还给老师,却也遗忘了很多。 除了那条山脉外,北美还有密西西比河,这个名字他也能记得,然后就是五大湖了。后者被用蓝色的虚线给标示了出来。 整个北美洲的模样与现实中的真实线条肯定有很大出入,可该被标出来的,赵构好歹都给标示出来了。 毕竟,北美洲是挺好画的。西北多个脑袋(阿拉斯加),东南多条尾巴(佛罗里达),下边加一条腿(墨西哥),除此之外的北美就差不多是个正方体了。 整张地图上七大洲四大洋一一在目,除了已经探明了亚欧大陆外,无论是黑蜀黎,还是南北美洲,再或是大洋洲,那线条都是大有差异的。 可这并不是赵构最大的困难,也不算是地图上最最有价值的东西。 至少在赵构的眼中,那些被他大体上标示出来的洋流分布,其价值之高,一点也不逊色于新大陆的横空出世。而难度之大更是在画世界地图之上。 洋流这东西,本身就很复杂,分暖流寒流,各大洲沿海区域都他么有。 别说他已经离开学校那么多年了,哪怕是正当年的学生仔,怕都有很多人记不住所有的来。 赵构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南北半球顺时针逆时针的俩圈圈。再加上赤道逆流和西风漂流,其他的就全忘得一干二净了。 而且就是赤道逆流和南北半球的顺时针逆时针,他自己都不能确定哪个是哪头! 但他不能确定,水师可以确定啊。 赤道逆流是从西向东的,西风漂流更是显而易见。 黑潮是从南向北的,那北半球的洋流圈自然就是顺时针了。 虾夷地北面还有一条由北向南的洋流,要是没记错的话就是千岛寒流了。这样不出意外的话,千岛寒流加上贯穿太平洋两岸的那条洋流,合着北冰洋就还能再形成一个闭路循环。 赵构对世界洋流分布图最记忆深刻的印象就是那一个个的‘圆’! 南北东西,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大大小小的闭环! 就比如天珠海那儿的洋流。以赤道为分割线,两股洋流方向相反,宋人的商船把生意都直接做到了黑蜀黎那儿,这种情况自然就在赵构的掌握之中,整个天竺海的情况就也瞒不过他了。 而南太平洋处呢,其与北太平洋正好相反,一个是顺时针,另一个自然就是逆时针了。 大洋洲东岸由北向南的洋流,以及南美洲西岸那股由南向北的洋流,当然还有北美洲西岸那股方向相反的洋流,对于赵瑗日后的美洲开拓,绝对有着超乎想象的助益。 赵构对他的期望也从来不是区区一个吕宋群岛,再或者是更南面的大洋洲,当大洋洲被发现之后,其天然的地理位置就已经注定了它会变成大宋嘴边的肥肉。 倒是美洲,如果没有专门的引导,就赵宋如今的‘世界认知’,想要发现绝对是千难万难! 可是,赵构的态度和说辞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了潘氏母子,但赵瑗母子俩心中却实在难以踏实的下来。 因为这幅图的由来,赵构根本拿不出一个确实的说法。 不管是世界是球儿,还是七大洲四大洋,都与母子俩的世界观有太大的冲突了。 而市面上也没有任何新发现来证实‘七大洲四大洋’是正确的。 这种情况直持续了半年之久,可想而知母子俩心中积攒的情绪是多么炙烈。 当探险队在爪洼岛之南的陌生海域里发现了一座巨大的陆洲的消息传来后,赵瑗都跳起来了。 足足半年的时间,他终于等来了‘证据’! 这给了赵瑗极大的鼓舞! 它证明了‘七大洲四大洋’的正确,更证明了赵构对他的一片父爱。 在那个关乎天下的人选上,赵构虽然没有选择他,却也一样为他做出了一番安排! 赵构对他们母子的交代,不是虚假的! “父皇曾说这里地大物博,更是连个想要的国度都没。其上生民尽皆野人,多为殷商时候东逃之旧民!可谓是一片白纸……” 赵瑗小脸上浮现着满满激动,白纸上头好作画,自己虽然丢了天子宝座,可未尝不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第五百八十八章 命题作文——怎么当皇帝 与赵瑗相隔不远的赵琯,不同于弟弟赵瑗的兴奋振跃,此时的赵琯正跟被雨打的幼苗一样,垂头丧气的面对着眼前的文房四宝,欲哭无泪。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当了太子之后,岂能与先前无有改变? 赵瑗那儿是在白纸上作画,赵琯这儿却已是一派锦绣江山。 在名画上挥洒笔墨,还要叫那副画保值,甚至变得更高价,那可不容易。稍微不注意,变成了“签垄”,可就贻笑大方了。 更可怕的是,乾小四还不是保底,历史上还有无数个比乾小四更不如的选择等待着他。 赵琯能怎么办? 他只有更加的努力,咬紧牙关担负起自己要承担的一切! 如是,赵琯整个人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忙碌之中。 虽然他的便宜老子已经有意识的为他留下‘玩耍’的时间了,比如他刚刚结束不久的‘微服私访’行动! 赵琯更名换姓的被他老子一个示意甩去了杭州。 江南之地,物华天宝,文风鼎盛。 自从朝廷下令鼓励办学以来,江南之地的官学也好,私学也罢,其学校数量和招生数额,皆为各路中的第一等。 换句话说,也就是指江南各校入学的学生,其富贵指数为全国最低。不像西北诸路的一些州县中的学堂,能入其中者,非富即贵! 赵琯被自己老子送去杭州的学堂“微服私访”,可不就是在不耽搁学习的情况下,最能接触人民大众了么。 虽说江南各界纵然再重视学业,其师资力量与宫学也远不能相比。 赵琯去的又是官学,就像后世的公立学校,还是杭州府境内挺普通的一所公立学校。无论是主课副课的老师,还是体育、音乐、美术等科的老师,全都一般般。 以赵琯的知识水准,去到那里呆上一个月时间,某种意义上可不就是在休息! 赵琯在先前的一个月里也过的着实舒坦。 学堂里的课业对他根本没有压力,每日的日记和一旬一交的体验报告,对他言也是小菜一碟。 知道便宜老子把自己扔到杭州来的目的是什么的赵琯,平日里很平易近人,很热心助人,于是就也很轻松的通过一张张同学的嘴,了解到了不少自己先前根本就没有接触过的情况。 开开心心的耍了一个月。重新回到汴京的赵琯,重新回到宫学和皇宫的太子,那不次于从人间坠入了地狱! 更可怕的是,赵琯先前已经感受到了人世间的美好了。虽然那没有他想象中的‘天堂’美妙,可杭州也真不愧是人间天堂。 对比汴京的苦日子,赵琯现在很有种灌了苦药的感觉! 他现在既要跟上宫学的课程,又要担起私人老师的教育,还有他老爹是不是抽冷子给的一击! 我真太难了! 今天放学回到寝宫,赵琯真的是一刻钟都没有歇息,先是学校的作业,然后吃饭,接着是私人老师的辅导,最后他老爹忽然杀来的一篇‘命题作文’。 ——怎么做一个皇帝! 这已经是赵构第三次叫他写这个命题作文了。 第一次还是在半年前,他才被自己老爹吐口立为太子的时候。 第二篇是在正月过后,据他老子说,这是叫他深刻意识到太子之位的影响后,在承受了无数人的奉承讨好之后,再来想想自己要怎么做皇帝。 而现在,赵琯去了杭州一趟,那必然与先前一直在宫中是有不同的,想必内心也是有变化的,那就再来做一遍吧。 赵琯现在很是为难,出宫了一次,在杭州呆了足足一个月,如此经历对他自然是有影响的。 可这样的影响还不足与叫他生出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书柜的暗格中拿出之前两次的作文稿,这篇作文明显不一般,不需要任何人提醒,赵琯主动的就留下了原稿。 现在他要写第三遍作文了,那自然应该把前两次的作文好好的看看。虽然这作文并非是一时片刻就要写好的。 赵构给他了三天时间! 但赵琯觉得自己肯定不能在一天之内就把事情做完,自己太忙了! 像现在,时辰都已经到一更过半(晚八点)了,他才有时间来做眼下的文章,而半个时辰后他又要上床入睡。 这是赵构定下的规矩,二更天,也就是亥时(晚上九点),赵琯赵瑗兄弟准时睡觉。 下孩子就要睡眠充足! 所以赵琯真心觉得自己的时间很紧迫很紧迫。 今天他已经很赶很赶时间了,结果竟然只剩出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这能顶个鸟用啊? 所以明天他会把课余时间都挤出来,早早将家庭作业办好,以便能有更多的时间来做文章。 也只有如此,他才能按时把作文交上去。 赵琯眼睛盯着纸张,大脑却早飞到了天外去了,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愁眉苦脸。 “历朝历代怕是再没哪个太子比我更辛苦了!” 躺在床上,赵琯叹息着,他可不能睡觉,别看人是躺下了,脑子里却要接着先前的思路继续构思下去。 作为一个太子,一个正统的接班人,赵琯年龄虽然不大,思想却很不俗。 至少他知道自己应该‘推陈出新’的! 应该一次作为更比一次强的。 如此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那么这会该怎么搞呢? 第一次是大而化之,第二回的新意是警惕谄媚小人,不要被花言巧语所迷惑,那第三次呢? 赵琯很有自知之明,他还太小,对政务,对整个帝国了解的还太少,大的例题他是拿不住的。而且他的便宜老子也不是望大求全的人,也就是说他可以从小的方面着手。 但这一趟去杭州,赵琯确确实实看到了不少自己先前根本就没有看过的画面,也能总结出不少的话题,似乎有几个能作为着手点的。 但几个着手点里也要分主次啊。何况内里的几个问题,也似乎太过浅薄了。 总之,赵琯躺在床上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个个念头转过,脑力全速运转中。 …… 东宫的事情自然是瞒不过邢皇后的。 在听到赵琯又要写命题作文后,邢皇后就知道儿子又要忙起来了。 心理面即是高兴,又是不忍。 那般劳累对于一个九岁大的孩子来说,太过分了有没有?那还只是一个九岁大的孩子啊。 但这同时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不是么? 数遍青史记载的诸多王朝里,众多太子们无一不是活的忐忑不安,无一不是过的战战兢兢,无一不是在小心行事,生怕惹出什么麻烦,然后丢送了储君之位。 那像她的孩儿啊,才萝卜头大的一娃娃,就要思考怎么当皇帝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 西辽使团 初到轮台城的时候,萧斡里剌看着眼前这座完全与以往不一样的城池,虽然表面镇定,但是内心里却是震惊的。 因为萧斡里剌并不是第一次来乌拉泊,虽然汉人把乌拉泊城改做了轮台——这地方就是强汉屯田西域时所置的轮台城,也是唐时的静塞军所处,还是后世西域的政治经济中心乌市所在地。 可萧斡里剌对这儿的印象很深刻,耶律大石带着他们进高昌的时候,就曾经期颐过此地。 有山有水,有平原沃土,有茂密森林,这里绝对是一个让人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可惜高昌王不傻,把北廷送给耶律大石也就罢了,那里与辽国的西北路招讨司相邻,即便耶律大石不去那儿,大批南逃的契丹人也会对高昌回鹘在当地的统治地位造成重大冲击。 而高昌呢,间隔着金岭(博格达山),对北廷难免就有些鞭长莫及了。 可乌拉泊之地在金岭之南,与高昌城间隔不远,毕勒哥除非是疯了才会把乌拉泊借给耶律大石屯兵恢复用。 而耶律大石从北廷西走的时候,萧斡里剌也曾经带人饮马乌拉泊,但那个时候的乌拉泊城只是一个长宽一里左右的小城,夯土而成的城墙高不过两丈。 虽然经济比较繁荣,因为这座城池坐落于要害之地,它南背倚天山,东扼通往吐鲁番和南疆的必经要道天山白杨沟口,位居要冲。 但总归还是一座小城,大体上就等若是座县城!跟契丹许许多多的普通城池没什么两样。 但是现在呢,乌拉泊城变的他完全认不出来了,整个城市的规模大的很,城内城外全都是鳞次栉比的建筑,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等等。当然更少不了专卖绫罗绸缎、珠宝香料的店铺! 虽然那所有的建筑通通是横平竖直的很富有几何感,外表也泛着一种青白色。 萧斡里剌知道,那就是现下在河中地区大名鼎鼎的水泥。 在先前的东西喀喇汗国,宋人利用这种东西很快就修筑了几座坚固结实的军营,还有一连串的物资转运站。 后者面积不大,却很是坚固,建造速度更超乎人想想的快捷,只需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一座城就拔地而起了。 塞尔柱为主导的天方联军被杀败之后,东西喀喇汗国境内又涌起了一阵民间泛滥的武装反抗和叛乱。那一股股乱军的数量远远比转运站的守卫力量要强,但他们却每每只能望墙兴叹! 水泥在河中地区的宝贵性都是被这些鲜血淋淋的战果给堆砌出来的。 所以,萧斡里剌第一眼就认出了水泥。 这整座轮台城都他么是水泥做的。 城内的一座高楼,这也太高了,都要超过城门楼的高度了。 据说汉人往水泥里埋竹条,就跟平头百姓盖土坯房的时候往黄泥里掺草杆一样,能叫建筑更加的坚固。 而如果仅仅是建筑,还无法让萧斡里剌感觉到震惊;如果是单纯的繁华,也无法让萧斡里剌震惊。 轮台地理优势显著,汉人又明显要重点经营这里,短短两年时间就从关西迁来了五万多移民,更吸引来了无数的西域土著,这地方不繁荣才怪。 可关键的是整座城市表现出来的井然有序以及干净整洁。 规矩——萧斡里剌觉得这才是汉人强大的源泉。 轮台城内城外市井之间的井然有序,干净整洁,外在的第一体现必然是赵九制定的那些交通规则和卫生法则,可内在分析之,萧斡里剌看到的却是“规矩”这两个硕大的字。 换一句话说,宋人能在城市的交通与卫生方面大费工夫,那么在其他方面呢? 比如工厂作坊,比如官府,比如军队…… 管中窥豹,由点及面,思之是很叫人不寒而栗的。 当然,萧斡里剌思考着这一问题的时候,他人正舒服的待在轮台城的迎宾馆中泡着热水澡呢。 现如今的水塔还是很小的,高度也相当有限,可只要肯花钱,用来供给区区一个迎宾馆还是不在话下的。 于是冲水马桶也就有了,于是自来水也就有了。 泡在浴桶里,萧斡里剌叹息了一声,舒服啊,一路上的疲劳全都消散开了。 汉人果然善工能技! 虽然他很为宋帝国的强盛而忧虑,但这并不耽搁他享受这种强盛所带来的好处。 整个西辽都不会拒绝这种好处的。 去帝号,向汉人称臣纳贡,说来这很叫他们契丹人脸面无光。 毕竟在之前的一百多年里,契丹帝国可一直都是中原宋王朝的大哥! 可形式比人强不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谁都懂。但即便是如此,萧斡里剌也知道很多族人心中依旧挽着疙瘩。 然而最可悲的就是,哪怕很多人心中都憋着一口气,但要让他们站出来真正的与宋人为敌,却是万中无一。 女真人已经打碎了契丹民族二百年的骄傲。宋人横扫女真,又调转头来风卷残云一样的扫荡西域河中,已经让残存的契丹人发自内心的承认了他们的强大! 甚至他们都还要借着宋人的虎皮,来震慑被他们征服的克普恰克人。 这真的是很操蛋啊。 从轮台县一路东向,进入河西走廊之后,萧斡里剌越来越频繁的把目光投向四周了,同时队伍内的一些党项人,口中也越发的多出了一些咒骂声。 当然没人敢公开犯忌犯浑,那是在找死! 西辽使团的脸面可抹杀不了死罪的。 但党项人的态度变化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与之朝夕相处的契丹人呢。 萧斡里剌并没有进行压制,反正距离汴京还远,而且党项人也自己心中有着点数,不会出现大篓子的。 而且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自己在上京、中京看到那同样的场景,怕自己心态也一样会崩!“宋人真多啊!” 昔年完全是一派党项色彩的河西走廊,现如今汉人遍地,宽衣博袖,短褐直缀,已经几乎看不到西夏时代遗留下的痕迹了。这怎么能叫党项人心平气和? 第五百九十章 西辽的幸福 当使团进入到关西东路之后,人烟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多起来,这里就是当初的关西六路,从始到终都是汉人的地盘,为赵宋所掌控。可以说对比原先的西夏之地来,这儿才算是宋人真正的基本盘。 哪怕关西六路之地只是先前大宋境内最是贫瘠的一块土地。 萧斡里剌细心的观察着,他还没有进到过传统意义上的宋地呢。 然后他发现,这地方对比还处于军事管制中的轮台城来,真显得有些不一样。 人多了,更见繁华了,这些都不需说,更主要的是他看见了宋人真实的生活。 虽然很多时候他只能远远的看上几眼,但就是那简单的几眼,便已经足够了。这些宋人并没有外边传言中说的那么幸福。 无论是城外的农人,还是城内的市民,他们的穿着大多都很普通,并没有说一个个全是绫罗绸缎,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普通的宋人的精神面貌都很好,一个个面色红润,身强体壮。 很显然他们都是能吃饱穿暖的。 而对比如今的西辽,这般是契丹、党项两族的直属部落中的勇士们才能享有的待遇。 一边是最最普通的老百姓,一边却已经是社会的骨干基石,不说两者间的数量之差,只说那阶级等级之差,就能叫人清晰分明的感受到两者间那不可弥补的差距。 说真的,一个最最普通的社会底层人都能吃饱穿暖的国度,那还是一个人口亿万的国度,它的强大真的超乎了西辽所能的想象。 传言中的美好被戳破之后,暴露出的真实虽然不能如想象中的宝石那么璀璨绚烂,但如黄金一样耀眼的大宋依旧是那么伟大! 本来就认为契丹的唯一生机在西方的萧斡里剌,现在就更加这般认为了。 一个富庶而又尚武的国度,真不是现在的西辽可以招惹的。 从西域一路走到关中,他们沿途虽多是潦草草的掠过,但有一个场面却不止一次的被他们见到过。那就是地方各州府的乡土兵。 乡土兵就是民兵,再或者说就是先前的弓箭社。 赵宋重文抑武,宋军武力不怎么样,这似乎已经是为后世的亿万芸芸众生所公认的事实了。 可事实上呢?赵宋民间的尚武之风绝对与后世许多人的‘想当然’大相径庭。 弓箭社就是其中的代表。 乍然听到这名字,很多人都会想到射击馆,加之弓弩手为宋军主力,很多人就想当然了,觉得那就是一种有组织的射箭团队的即时感。 可实际上,在河北关西等州县的弓箭社,一个个却无不是大型的综合演武场。里头不光有拉弓射箭,还有刀枪棍棒、斧钺钩叉。可以说除了铠甲盾牌、火筒火炮等管制品之外,宋军的一切那弓箭社里都有。 “使拳”、“舞斫刀”、“舞剑”、“舞蛮牌”,“射弓”、“乔相扑”、“射弩”、“使棒”,总之,那里就是一个实战格斗培训场。 从内里走出的各地乡兵民兵的战斗力比之赵宋的经制之师甚至都要更有战斗力。 因为这弓箭社在成立之初的最大目的,就是保境安民。 从唐末时候发芽,到五代十国时期成熟,弓箭社唯一的目的都是在保境安民——官府已经不去想了,**、流氓、土匪盛景一时,天下百姓饱受涂炭,那老百姓就只能自己来救自己:每家每户出一个男丁,参与弓箭社,他们“带弓而锄,佩剑而樵,器甲鞍马,常若寇至”,随时能抽刀子玩命! 在时光步入赵宋后,中原内陆的弓箭社日渐废驰,截止到现下也只有河北与关西诸路的弓箭社还保持着基本的作用。 因为那个地方都靠近边境,弓箭社之众俨然就是宋军最好的补充。 历史上的两宋交际,不管是关西六路一次次不可思议的暴兵——从宣和北伐到大小种之援军,然后是范致虚、钱盖之军,接着又是富平之战,接连爆出了几十万大军,剩下的残兵败将都还被吴家兄弟引入川蜀卡死了金军入蜀的可能——还是河北中原掀起的阵阵抗金浪潮,弓箭社都在其中起到了极重要的作用。 但是在如今的时空,扫平了外患的赵构说什么也不会允许河北、关西等州县存在如此“恐怖”的民间组织了。 且没有了外来威胁,河北、关西诸路的老百姓们也未必愿意再去舞刀弄枪。 那时候赵构可以顺势将弓箭社给彻底取缔了,然而那大江南北诸多为宋军待遇所吸引了平民百姓又该怎么办? 有了弓箭社,这些人就能先一步接触到简单的军演军操,了解到军规军纪! 不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军队的负担,更能加强民间的尚武之风。 把弓箭社彻底的抹消掉,与赵构的本意是相违背的。 更别说随着移民大迁徙的开展,移民与各地土著的矛盾迅速被引爆开,移民们的生活环境虽然不至于凄惨到跟五代十国那种乱世相媲美,但“带弓而锄,佩剑而樵,器甲鞍马,常若寇至”也是很有必要的。 这种情况下赵构唯一的选择就是将弓箭社在全国范围内铺展开,就是把弓箭社转民为公! 等时间走到西辽使团前往汴京觐见的时候,由弓箭社改制未来的乡土兵已经再次繁盛了来。 因为天底下有太多的平民渴望着进入军队,以来避免自己的家人被‘迁移’! 中原汉地本来已经低落下去的参军热潮,再一次攀升到了顶点。 是的,老百姓们并不想打仗。 哪怕参军的回报很丰厚,哪怕军功田拿起来很香,可还是有很多人宁愿‘平平淡淡’,也要一家人平平安安。 反正我有吃的喝的,反正我还能活得下去,那为什么要家人去刀口上讨生活呢? 真要赚钱,那就叫那人趁着农闲出去做工好了,女人也能在家纺织。 一句话,当人的生存需求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满足之后,人类拼搏奋斗的欲望就会大大降低。 直到全民大迁移的到来! 参军入伍在短时间里变得再度炙手可热。 西辽使团一路行来,不止一次的见过地方州县正在作训操练中的乡土兵,一县一地的乡土兵似乎不是很多,但整个赵宋又有多少县多少州呢? 当那个数字被彻底汇总起来后,它绝对会是一个叫西辽上下都为之绝望的‘天文数字’! 所以萧斡里剌已经彻底放弃了‘杀回老家,再兴契丹’的野望了。现在反觉得,自己能背靠着一个如此庞大强大的帝国,那未必不是西辽的‘幸福’! 第五百九十一章 邢文阁 汴京城陈州门外一处福丽的庄园中。 邢文阁一身华服,在随从跟班多人的簇拥下走上了坐车。 一辆外表华丽却又不僭越的四轮马车! 随着汴京城内外交通的全面更新工程结束,水泥地已经彻底铺展开了。平坦的路面也让四轮马车彻底的流行开来。 哪怕这东西最多是在京畿范围内跑一跑,根本不可能驾之畅游南北——因为交通环境不允许,四轮马车行驶需要平坦的路面,而现在的赵宋再是富裕也不可能将水泥路铺通全国——但它被内务府一经推出,还是迅速的在富人阶层中传播开来。 邢文阁是外戚邢氏一族中人,这些年依靠着身份上的便利,很轻易的便发展了起来。 尤其是皇长子被册封太子后,那金银就跟海潮一样简直是挡不住的往他怀里涌。 邢文阁的生活相比十年之前真的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剧变。 也所以,自始至终都明白自己是因为什么发家的邢文阁,对于邢氏一族有着强烈的凝聚心。 今日按照他本来的计划是要去牟驼岗看马球的。 随着外夷平定,大量的马匹涌入中原,而中原武风鼎盛,民间的马匹数量以及会骑马的平民与日俱增。 这就自然而然的给“马球”扩大了群众基础。 加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赵宋上层推动马球,赵构想以此鼓舞起达官显贵们的尚武之风,那对于中下阶层自然而然的就有极大影响了。 以至于现在,马球这种往日里只有大富大贵者才能玩耍的“游戏”,已经迅速的在中下阶级蔓延开来。 牟驼岗的马球赛,不仅吸引了无数的达官显贵,更有数不清的中下层拥趸。 因为那里昔日是皇室所拥的皇家马球场,在被赵构“对外开放”之后,自然的就成为了马球界的至高舞台了。更别说牟驼岗不止有马球场,更每日里都有赛马、相扑角抵和足球赛——赵构早把天驷监移到了燕京和河内了,牟驼岗的军事作用已经清零,转而变成了一座销金窟。 是的,销金窟,一座比之潘楼、樊楼尤要超出许多的销金窟。因为赵构在牟驼岗设有档口! 宋人du风兴盛,上上下下,不分贫贱高低,是人都喜欢耍两手。 但在赵构治下,私人博戏乃是反法的,想要耍两手只能去du档,后者有官府的许可,握着营业执照,要给官府缴纳重金,除此之外再是不允许了。 牟驼岗有诸多招惹人的好门路,那本身就十分的吸引人。现在又添了档口,不管马球、足球,还是角抵相扑与赛马,所对应的档口全都跟无底洞一样源源不绝的吞噬着财富。 同时,牟驼岗在成为无数人寻欢作乐之地的同时,这里也成为了富贵显达们的云集之地。 中国虽然很早时就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话在,可显然社会上的‘真君子’是少之又少的。“小人之交甘若醴”才是普罗大众们真正的喜爱。 邢文阁就很喜欢牟驼岗,一年中恨不得分出一半的时间泡在那里,因为他把牟驼岗当成了一个社交场所了。 他的‘生意’也大多在那里谈成谈妥。 甚至为了更好的竖起自己的名头,他都还出资组建了一支足球队,在汴京地界不能说是一等一的拔尖,却也是顶级的二流球队,靠着他邢家子弟的名头,每年也能在牟驼岗的大球场上露上三五次面。 如此已经很风光了。以他的身份做到这一步都很难能可贵了,再向上的赛马与马球队,就根本不是他这种人可触摸的。 以邢家来说,只有皇宫里那位的嫡亲亲属,这才有资格介入到赛马马主与马球队东主。 可是邢文阁对牟驼岗再是喜好,当他接到邢焕的召唤后,那是头也不回的就进城了的。 华丽的四轮马车在汴京城外还是很吸引人眼球的,这就好比后世的bba,好车! 但是当马车进到了汴京城,尤其是进入了富贵显达云集的内城后,那就一点也不显眼了。 满大街都是法拉利、兰博尼基,都是豪车,那谁还会去看四个圈之类的好车? 真的是不进内城,你就不知道汴京城的贵人有多少! 邢文阁不眼红。 因为道路都是人自己选的。 他当初选择了经商,选择了财富,那有得就必然有失! 邢焕已经受封国公,但他这国公乃是终身爵,不多身死爵除,但到他儿子继承爵位的时候,那绝对不可能是国公爵了。 如今的邢氏经过多年的发展,比之当初赵构进汴京的时候,早不同日而语了。 虽然高官显位的还是没几个,但四五品的中层实权官员还是有几个的。 然而今日的国公府正堂里却一个也没见。 邢文阁发现,今日到场的邢家子弟,都是如他这种投身商海的主儿。一个个只有民爵在身,社会地位有限(对比邢氏),却都身价不菲。 “你们都是邢家子弟,老夫就也不遮着掩着了。今日邀你们前来,实是有事要你们出力。” 西辽使团就要到汴京了。 如何处理西辽,那是朝堂内阁、五军都督府等早有定论的事情。 大宋一边是把一些党项人和契丹人送去西辽,充实耶律大石、李察哥他们的根基;另一边是进行贷款给西辽,让后者能迅速的补充元气。 无论是粮食物资,还是兵戈军械,那些都是西辽所急需的东西。 被他们所征服的钦察草原各族各部落人群,如果能得到大量的粮食与布匹,得到药物和铁锅等生活急需的物质,他们对之前的克普恰克汗国还能有多少留恋呢? 而耶律大石、李察哥他们手下的兵马,如果患上了大宋生产的刀枪器械,如果配上大宋的弓弩石砲,甚至是一些药粉武器,他们的战斗力又将会有多大的提升呢? 耶律大石他们是拒绝不了这种诱惑的。 可是叫赵宋官方出钱出力的来武装西辽,赵构也没那么好心。 对西辽的支援,赵宋官方自然会提供些,但大部分的来源还在于借款! 银行也将顺势为西辽发行国债,这自然就需要大量如邢文阁这类商人来捧场了。而且发展西辽的实力,同时也离不开邢文阁之类的商人! 第五百九十二章 给宋人当刀 或者再直白的说,赵构这次就是想要邢文阁这类人来提朝廷解决麻烦的,就是要捉一下他们。 邢焕一点质疑都不敢有。 不仅不敢有,他反而要竭尽全力的来为朝廷排忧解难。 原因为什么,不问可知。 历史上爱财不爱命的蠢货从来不少,比如明末的那些勋贵,比如崇祯帝的那便宜丈人。但他邢焕显然不是这般! 邢文阁等邢家子弟听闻后,纷纷当即表态来,每个人都恨不得‘毁家纾难’! “欲将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他们很懂的。 毕竟邢氏一门是从微末中崛起的新兴力量,在座中人,当初一个个都吃过苦。 想那邢焕都只是一个微末小官,邢家的其他子弟就更不用多说了。一个个都是寻常百姓罢了。要不是邢氏福气够大,他们现在都还是苦逼呢! 所以邢文阁他们都很清楚自己如今的日子是怎么来的,是凭什么来的。 但这话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就难了。 想要‘毁家纾难’的来做好模样儿,那就真的要去毁家纾难。这对于每个正常的商人言,都不次于一次放血割肉。 比如邢文阁,出了国公府后,第一时间便回到了自家宅院。召集手下的管事、账房,盘点起了手中的本钱! 现钱现款拿出一个数来,然后田产庄园店铺也通通统计出来。最后就是生意场上的手笔! 一干管事、掌柜和账房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邢文阁的意愿不容违背。 而除了已经统计出来的现钱与田产外,邢文阁还有一大笔钱放在了投资上。 “父亲,何至于此?”邢德庆骇然道。 先前的那些也就罢了,邢文阁还要把主意打到先前的投资上,他们家这是真的要毁家纾难啊。 儿子的惊呼一点也没有传入邢文阁的内心,他现在一门心思的就是凑钱,尽可能的筹钱! 这自然是为了邢家,但又何尝不是在为自己呢? 自己的儿子还是眼界太浅了,现在是心疼钱的事么,现在该是高兴。高兴他们家还有为邢氏一族效力的资本。 这才是邢文阁最是看重的。 就跟代表西辽进京的萧斡里剌心里想的一样,宋人给他们提供族人,提供物资军械,那目的还不是叫他们往西边打,还不是叫他们来分担外界的压力么。 不止是萧斡里刺知道这需要大把的‘自家人’性命去填坑,耶律大石、李察哥他们更清楚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西辽当然宋人的走狗,那就是跟天方世界与景教世界为敌。 孤悬在外的西辽,必然会成为后两者报复的对象。 很可能今后的许多年里,西辽都得不到真正的休养生息,而迎来的只会是连绵不绝的战斗。 可即便如此又如何? 有了宋人的撑腰,西辽就能真正的在钦察大草原上站稳脚跟,更能轻松的统合已经被征服的各族人与各部落。 两者间签署的商贸协议,也能极大地促进西辽内部经济力量的增长,一定程度上提高了西辽制下各族人丁的生活质量,从而极大地夯实西辽这么个国家的基础。 那巨大的诱惑力,根本就不是耶律大石、李察哥他们可以拒绝的。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这需要用将士们的生命去博取! 西辽对此甘之如饴,甚至对宋人的那点小心思都心知肚明。 后者无外乎最重视两点,一是需要西辽为他们分担压力,分受火力;二是需要西辽为他们传播汉人的文化文明,做他们的鞭子、刀子,为他们狩猎西方之地,在西方之地打响更亮的名头。 乍然一看西辽是承担了很多,可得到的却似乎并不多,整场交易更是都处在一个极度被动的环境下。然而他们不在乎啊,真的不在乎。 同时耶律大石他们也真的没有选择! 无论是为了契丹和党项的存在,还是为了西辽的存在——躲过宋人的屠刀,西辽都只能如此。 何况这年头想要当宋人刀子的人,也多了去了! 宋人的强大,给外部带来了太过庞大的压力以及吸引力了。 别的不说,就是那些已经被他们征服的克普恰克人。 后者已经被西辽分为钦察、基马克、突厥、康勒、奈曼等大大小小十几个民族了。 之所以如此,还不是为了宰割克普恰克,打散旧有力量的凝聚力么。 可要是宋人也杀进了钦察大草原,由他们的扶持,克普恰克人转眼就会再度出现在钦察大草原上吧? 这是再红果果不过的威胁了。 宋人的西征大军一日不缩回自己的爪牙,尤其是他们的主帅岳飞,一日不被赵皇帝调回中原,那就等于在中亚所有势力和民族的头上悬着一把锋锐的铡刀。 两年的厮杀,带领宋军屡战屡胜的岳飞,在天方世界的声名真的能叫小儿夜啼。 以看得见的战争来传播自己的影响力,一个非常清楚的表现就是赵皇帝的称呼。再没有谁个用桃花石来形容中原,以桃花石来谓汉人和中国了。 大宋的名号传入了每一个人的心里头,很多人更是能用汉语说出‘大宋’两字,稍微有点地位的土著们都知道“大宋”与“赵官家”代表的是什么。 汉家的一些传统也随之传入河中地区,土著人对中国的认知再不是单单的丝绸与瓷器,或是桃花石诸事皆巧。 过去几百年中形成的观念与认知,在短短时间里被刷新了大半。 自李唐放弃西域以来,河中各族再度清晰的认识到了中原和汉人。 这种感官上的变化远不是什么单纯的文明传播所能比的,没有刀枪硬实力做后盾,汉家的一些规矩永远也不会被河中的土著们认可。 当然了,因为赵宋之前一百多年里受气较多,后者上上下下还没有形成唯我独尊的上国意识,并没有一味的把河中土著当未开化的蛮子来看待!还能认可他们为人。 这种心理上的‘宽容’无形中也缓和了一些矛盾。 萧斡里刺现在最期望的就是宋人能“真诚坦诚”的履行承诺,大大的奶他们西辽一口。千万别在贷款上忽悠了他们! 第五百九十三章 回朝 忽悠他们(西辽)是不可能忽悠的,赵构还指望着耶律大石鞭挞欧洲的呢。 但要说对萧斡里刺是多么的重视,那也一样没有。 西辽与大宋的相结合是偶然中的必然,一切在宇文虚中与耶律大石商议敲定了之后,就再不可能有变数了。 因为那是对两边最好的结果,谁也不会主动的去损坏自己的利益——破坏合流——不是? 所以,萧斡里刺一行人就是一个简单的工具人,唯一的作用就是来大宋‘吸奶’的! 赵构对一个‘吸奶’的婴儿,如何能重视? 他现在更多的精力都放在太子身上,在时日无多的‘情况’下,赵构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赵琯。 上辈子在明末,郑森的年龄、功绩,都能叫他毫无压力的承担起自己便宜老爸留下的基业,可这一世的赵琯真的太小了。 不管是‘谋朝篡位’,还是‘子不类父’,都让他忧心忡忡。 现在赵宋江山稳固,国力强大,根本不需要赵构去做太多的干涉,只要一步步的稳步向前,就足以碾压一切敌人。 他的目光自就不再向“外”看望了。 只要稳住己身,只要稳住己身……,一切麻烦都不再是麻烦。 但要只要稳住己身,又谈何容易。 身为一国主宰,人所面临的诱惑太大太多了。 不止是纯粹的美人,更多的是那无上的权利。权力是男人的cun药,可是药就有三分毒啊。 中国三千年青史中,有多少君王在早期英明一时,却在中晚期迷失在了强大和欲望之中,从而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赵构两眼看着自己的便宜儿子,真的有太多的不安了。 或许他再经历几次轮回,才会把心头的‘挂念’完全放下。才会心无半点的愧疚去当时空的一为过客。 ——他的出现本就已经改变了太多太多的悲剧。 看看现在的赵宋,再看看历史上的两宋交际,赵构明明的功莫大焉。 即便他走了后赵宋又重蹈覆辙了,这也无法磨灭他本已经立下的赫赫功绩不是? 那他可不就能问心无愧么? 对‘子孙后人’的担忧,完全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别说那还不是他的真儿子,哪怕是真儿子,儿孙自有儿孙福,也才是他这种人的人生宗旨。 能得到那么大一机缘,赵构逍遥快活,凭心而为不香么,岂能一世世的都来做保姆保镖? 但他现在毕竟不是日后,这一时空的赵琯与赵宋的未来,他真的很难放下。 七八年时光的朝夕相处,他看着赵琯从一个小不点变成现如今的孩童,赵构或许不可能对之倾尽自己全部的感情,但小家伙对赵构却一百个一千个的投去了自己的亲慕,那岂能没感情? 可惜,再多的感情也不能叫赵构丧失理智的将一切全盘托出。 想要对之好,却又不得不留一手,这简直就像是一个悖论! “陛下……”邢皇后有些不解又有些不安的叫道。 她不知道为什么皇帝的态度变得如此诡异,也不清楚赵构有什么可发愁的。 明明大宋是那么的强大,那么的不可战胜,环顾四周都没有任何一个敌人,怎么她觉得眼前的皇帝却是忧心忡忡呢? 皇帝对赵琯的喜爱她都看在眼里的,那是不会有差的。可近段时间,皇帝在太子告退后,却总是态度一变,变得有些发苦! 这又是为什呢呢? 邢皇后真的是有些不懂。 “嗨……”赵构一个字都不会说的,他能说什么呢?告诉邢皇后自己命不久矣?叫她做好垂帘听政当临朝太后的准备? 明年这个时候还差不多。 时间滚滚流逝,一个月的光阴眨眼就过去了。 一个月里,西辽使团到了汴京,高丽的使团也到了汴京,还有从安西远道而归的岳飞和宇文虚中等。 “陛下!” 两年不见,岳飞的气度更加沉稳。西北的战事和风霜,就像一柄大锤,一下一下的将“岳飞”这块本就已经被锤炼了许久的精铁,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宇文虚中看似没什么变化,但任何一个熟知他的人都能从中感受到与以往的不同。 原先的宇文虚中是甚个样的? 那是一个绝对意义上的文人士大夫。 虽然与很多软弱的投降派不同,宇文虚中有着一腔忠诚与大无畏精神,有着勇挑重担的担当。 但是今天的宇文虚中与以往的宇文虚中真的有很大不同,就像一个才华横溢的风流才子忽然的返璞归真了一样。 宇文虚中不是遭受了巨大的‘毒打’,人变得老实起来了。也不是西陲两年时间的风霜雨露叫他‘痛不欲生’,如今回到了繁华的汴京城就潜意识的低调了。 而是整个人变得不再‘自得’! 他虽然不是状元出身,可金榜题名时却蒙赵佶更名,入了赵佶的眼。在州县历练不几年就被调入中朝,虽然开始只是起居舍人、国史院编修官这样的小官,然十年光阴渡过,官没有找到顶尖,身上却沾染了一股赵构眼中洗刷不掉的“文人士大夫气”。 什么是赵构眼中的‘文人士大夫’气? 那与忠诚不忠诚毫不相干,而是与认知和三观隐隐有勾连。 自视甚高,自以为是,不愿接受一些与自己意志相违背的事实,这是‘文人士大夫’的常态。以他人为棋子,偏偏又不爱护棋子,这也是‘文人士大夫’的常态。 总而言之,这种人有点“不接地气”。他们有些不知道为‘别人’着想。 那与久历州县亲民官佐的宗泽,还有在赵不试这类人有太多的不同。 所以,哪怕宇文虚中很忠诚,很有担当,脑瓜子也听过,在赵构身边做得很好。可赵构要更加重用他的时候,也觉得宇文虚中需要去地方接一接‘地气’! 而现在看,宇文虚中这两年的变化很不小。 “诸卿平身!” 这两年时间里西征大军功勋卓著,岳飞、姚友仲等就不去多说了,宇文虚中为首的文官做的也很好。此次回朝,一个个都有封赏! 第五百九十四章 做个好皇帝 时间到了九月初一。 大庆殿上,文物群臣尽在。 赵构八月里才从草原返程,如果按照正常的征程速度,现在当停留于河北,可十日前他忽的弃车乘马,带领左右亲近,轻车简行的直奔汴梁。 那显然今天的朝会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更别说往日的朔望朝(初一十五)皆在紫宸殿,今日却改在了大庆殿,依赵宋的规则,除岁岁都有的大朝会(正旦)外,只有最重大的朝会(事情)才会在大庆殿举行。 所以今日文武百官,宗室皇亲,以及有爵位能上朝的各位老臣们,都要上朝。 赵构端坐上首,等百官叩拜过之后,摆手:“朕今日之所以叫来诸位臣工、宗亲勋贵,事情只有一件。” 那就是正式的把已经定下了几门亲事的皇太子带出来给大家见见。 赵琯的太子妃还没有定下。但侧妃却定了好几家,比如塞北草原的又一个,已经决定内附的高丽王室有一个,还有耶律大石的闺女又是一个。 三家女儿年龄不一,最小的是耶律大石的闺女,现在才只五岁。其与西辽的王太子耶律夷列,都是耶律大石西逃后所生儿女。耶律大石迄今也只有这一儿一女了。 这个消息之前还是个秘密。别的不说,在汴京的高丽使团与西辽使团当中,明了此事的也只有为首的金富辙和萧斡里刺。 倒是那个塞北部族的贵女之事,早就已经传到了汴京。大家都没什么惊奇的,赵构在灭掉女真之后还纳了两名契丹贵女入宫呢。 姻亲关系在必要的时候虽然不管什么用,在一个个指掌天下的大人物眼中更是一点份量都没,可在一切平稳的情况下,如此关系已经是世间最最能靠得住的了。 赵琯站在赵构的左手旁,穿着一身太子冕服,强自镇定。却不知道自己的脸上已经泛红。 他很清楚自己老爹给自己寻这三门亲事的目的。 一个好汉三个帮,这都是他今后的助力。 如果不是辽天祚帝留下的子嗣已经在当年的战乱厮杀中尽数断绝,未来赵琯后宫再多出一名耶律姓的贵妃也半点不稀奇。 群臣俯首道贺。太子爷定了三门亲事是一,高丽内附是二。这般算上西辽的内附,还有草原各族的驯服,大宋真是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华年啊。 “念!”赵构抬手笑道。 却是针对高丽王的。 后者到底没有李阳焕(交州李朝)鱼死网破的决心,在山穷水尽时候,选择了向汴京输诚纳土。以此来换取自己与家族的保障。 站在大宋的角度看,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能够‘平平安安’的吃下半岛,就跟之前顺顺利利的拿下高昌回鹘一样,高丽王的贡献纵然不如高昌可汗毕勒哥,但对大宋也是一大功。 至于明面上占据了半岛一半土地,将大宋与高丽从中(陆地)隔断的西京叛军头首赵匡、柳旵、拓俊京等人,那自然会在‘得知’王楷内附的消息后,随之纳土而降的。 什么?你说西京军里头还有个和尚叫妙清的,嗯,那现在已经没有了。 宣召高丽,宣召西辽。 高丽是册封高丽王为开城侯,西辽则是正是册封耶律大石为西辽郡王,李察哥为平西侯。 这一结果早为赵不试等朝堂重臣熟知,就是萧斡里刺也心知肚明,但大庆殿内还是有很多之前并不知晓的,比如高丽来的金富辙。 后者现在就用一种‘怜悯’的目光在看着萧斡里刺。 “可怜啊……”都乖乖的对赵宋献上膝盖了,到头来却还是被赵皇帝给摆了一道。 金富辙对西辽的了解并不是很多,却也知道后者不仅仅是契丹的残余势力所创造,更有党项的晋王李察哥在。 但李察哥的存在感再是浓厚,西辽也是契丹的西辽不是? 区区一个侯爵,完全可以让耶律大石凭借着西辽国主,西辽郡王的身份来册封,现在赵宋来横插一杠,那李察哥的身份就不止是耶律大石的臣子后,他更是赵宋的封臣。 宋人这是起了坏心,要搅的西辽内部不安宁…… 萧斡里刺却毫无半点反应,一切都是早有定数的。虽然耶律大石最初对李察哥的‘定位’大有异议,但最后他还是顺服了。 毕竟契丹与党项之间的关系本就与君臣关系有着不同。 与其叫党项人腹诽,倒不如趁此机会一劳永逸的解决了这个矛盾。 何况党项人的力量到底要弱契丹很多,哪怕有了宋人输来的大补之物,契丹与党项谁说谁强,依旧不会有任何改变。 在西陲之地,就如西辽要借赵宋的虎皮来逞威风一样,党项人如何不是要借契丹的虎皮来逞威风呢? 除非有朝一日党项人的力量能追上契丹。 可党项要真的走到那一步了,契丹与党项之间的关系自然而然的就也会随之改变了。 草原上的民族,最是弱肉强食。什么样的实力配什么样的地位,韬光养晦可不适应于他们。 所以,借机会把一切都摊牌,对西辽也有好处。 至少是保全了党项与契丹之间的‘情谊’! “琯儿,今后你就要随为父临朝听政了。这天下事首在人治,帝王之行亦重在用人,可人心叵测善变,假假真真,好好坏坏,难以分辨的清楚。所以,你要用心去看,去听,去细细的品,要勿要辜负为父厚望。” 下了朝会,赵构看着神情还没有安定下的赵琯说。 赵琯闻话后大脑登时一清,今日他在龙座高台上体会到的权柄可不是能胡乱玩耍的。人先是安静,紧接着就上前一步道:“儿臣谢父皇厚爱!定克勤克俭,恭敬勤勉。” 这两句是套话,下面的才是真心话,“儿子愿为父皇分忧,为我大宋分忧!” “我在你们兄弟中选立你为皇太子,就是认为你能不辜负为父的所愿,不辜负天下黎民臣工。日后朕将这偌大的江山许给你,百年之后就要靠你撑起我大宋的一片天了。你要记住了,现在做一个好太子,以后做一个好皇帝!”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定不敢忘记本心!儿臣也请父皇多多教导。叫儿臣无愧江山社稷,无愧列祖列宗,无愧天下臣民!” 番外1 六年时间转瞬而逝。 赵构英年而丧的影响虽然还依旧影响着整个帝国的方方面面,然朝野上下却早已走出了悲伤。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赵构的病逝影响再巨大,也不能让所有人都停步不前不是? 而今年的汴京城就格外的热闹,因为啊,间隔了多年的秀女被朝廷重启了。 谁都知道现如今的小皇帝已经大了,都十七了,距离亲政之前就只剩下一个大婚了。 所以,今年的选秀,格外的热闹。 朝野上下,大江南北,不知道多少人一眨不眨的盯着皇城。 因为宋室选秀女的规则,固然那些后宫显位早已经有一些勋臣贵戚之家的贵女预定。赵宋与朱明不同,皇室很愿意和那些家庭背景深厚的大家族通婚,好稳固江山。 官宦之家的女儿备选进皇宫,基本上最低级都是宫廷女官。做宫女的都是良民家的女儿。但后宫是女人的战场,恩宠上的争夺比之前朝更加激烈。赵宋历代帝王,最后宫女成为皇后或者贵妃的不在少数。 比如刘娥,比如韦氏。 所以,不分朝野上下,无数人的目光都看着宫廷。抱着飞上枝头变凤凰之心的家庭,不知道有几凡。 因为这里头,必定有一位是太子妃,注定要有许多嫔妃。 小皇帝今年可是十七了。 大婚之后就可以将几门由他那早死的老爹定下来的侧妃抬进皇宫了,然后亲政之事就也水到渠成。当今的邢太后可不是明肃皇后(刘娥),也不是慈圣光献皇后曹氏,更不是被誉为女中尧舜的高滔滔。 邢氏在赵构生前从没真正的接触过权利,而她这个人本身的权力欲望也不大。 虽然人都是会变得。六年的时光也足以彻彻底底的改变一个人。可赵琯什么时候大婚,什么时候亲政,这都是赵构生前就定好的事,更直接叫人刊登到了报纸上,举国上下都知道,没人能在这上面来掣肘赵琯。 而朝廷和军队中,赵不试与岳韩等人的存在,也确保了赵构的遗志能够得到实施。 不过很值得万幸的是,赵构遗留下的这些手段根本就没有用到。邢氏比之当年自然是有变的,但她显然没有为了权利而豁出去一切的决心。 至于年纪小小的赵琯,真正的登上了权力舞台之后,又能如何,又会如何,那就不是赵构能够‘看’到的了。 宝慈宫里,邢太后面前放了整整一筐绘像,等赵琯来了,邢太后就道:“你看看这些个,喜欢谁就说。” 足足八张画像,正是今年最好的一批大家闺秀,就是要赵琯从中选出一个做皇后的。 十七岁的赵琯,个头已经超过了邢太后半头多,但母子俩的感情和睦,赵琯在邢太后面前不时的还会露出一丝小儿的娇憨。 也不知道是天性使然,还是有人叫他的。而邢太后更不会去往深处想,是只从一个母亲角度出发,还很享受这点母子间感情上的互动。 “这等大事真叫孩儿自己选?”赵琯挑眉,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不是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你自己看好了,自己来选,免得以后过不好再来抱怨为娘。”邢太后道。 赵琯毫不客气的把绘像打开,一个个全是美人。 栩栩如生的绘像图,不同于传统工笔人物画的夸张写意,这些绘像更加追求逼真。所以小皇帝完全不需要怕真人与绘像全然不同,或是看着绘像根本想象不出真人的模样。 “个个都是美人,家势亦适合,都可以吧,母后您的意思呢?”赵琯还是很尊重邢太后的。 儿媳妇要是得不到老娘的喜欢,估计她也在皇宫里待不舒服。 其实究竟是哪一个,他自己真不甚在意。八个人选都差不离,也就都适合,那就索性选一个让老娘满意的人么。 何况皇后的位置虽然重要,但也就是皇后而已。说她不重要,那也真不重要! “日子是你过,哀家看着有什么意思?母后看这几个都不错。”邢太后嘴上这么说着,不过心里是暖的。 “那不如就郭氏?我看这个长得最出色。”赵琯道。 郭氏,兵部尚书郭永之女。后者乃是先帝一手选拔的人才,彼时或还嫌年轻,如今则为朝廷柱石也。 “只看脸蛋?”邢太后白了儿子一眼:“也罢,也不是着急下旨。且看她们接下怎么做。皇家选妃,亦要看品行。” “郭氏,家世年纪都挺合适的。不过母后说的也对,还要再看看,要是人品也好,就定她了。不好的话再换就是了。”赵琯有些漫不经心的道。 在他心里,这个时候想的是老二赵瑗。 自己都要大婚亲政了,那赵瑗就也快大婚归国就藩了。 赵构已经死了六年了,这六年里,赵瑗始终在汴京城,这自然不是他被朝廷软禁了,而是因为赵瑗一样需要时间来成长。同时,他的存在也是赵琯的一个补充,后者万一有了好歹了,赵瑗就是皇位的天然继承人。 而对于这个二弟,赵琯心里头早已经没有了排斥,虽说兄弟情深还远称不上,但这一刻他却感情很复杂。 随着太子之位的敲定,赵琯与赵瑗之间最大的竞争就已经结束了。 擂台上的失败者再没有对胜利者形成威胁。赵构的英年早逝让一切都尘埃落定。可赵琯也不能否认,这六年里,这个兄弟存在的意义;更不能否认在日后的岁月里,他这个亲兄弟存在的意义。 重大,很重大。 前者是对赵琯性命的一种保障,后者更是直接关系到赵宋本土与海外藩国的联系。 赵琯不是自己的老子,他的威望和影响力远不能跟赵构比。在赵构死去的这六年里,赵宋对外扩张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同时赵宋与海外个藩国的关系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是说海外的那些藩国表现有多恶劣,事实上他们对朝廷依旧十分恭敬。但就是没过去的那种味道了。 朝堂上的很多人都清楚那味道是什么。 过去赵构在的时候,什么藩国不藩国的,在朝廷眼中藩国与赵宋本土没什么两样。但是现在,藩国要成为真正的藩国了。 或许今后的时间里朝廷要彻底的适应这种变化,可这种变化并不意味着朝廷就对海外藩国彻底不管,不施加影响了。这一切的一切,赵瑗和他背后的齐国都要承担着一个重要角色。 与这些事儿相比,那选谁当皇后的事儿,赵琯就觉得很‘平常’了! 番外2 过了几日,郭氏、李氏、种氏、折氏四名闺秀被邢太后召入了宝慈宫。 这其中郭氏的来历不需要多说,种氏与折氏也很简单明了,二人一个是种家的后人,一个是折家的后人。 虽然折家祖上乃党项人,可二百年光景过去,折家早已经汉化。 此番给赵琯选后,朝廷能把折家女列入其中,这本身就已经表明了什么。 而最后剩下的那个李氏,则是李若水的女儿,李若虚的侄女。无论是家势,还是自身,李氏绝不逊于郭氏。 两文两武,四名大家闺秀进了宝慈宫,依旧平静的皇宫大内表面上似乎半点波澜也没有。但实质上呢?那平静的水面下早已经暗涛汹涌了。 眼下可是为天子选后的时候,在现下这个阶段,太后忽的召见了四位秀女,那给外人传递出的信号是什么?不知道多少人第一时间就判断下,皇后必在这四女当中,那震动之大是可想而知了。 四个秀女自然是喜不自胜。 她们能从一种同类中杀出重围,这是莫大的喜事。 小皇帝少年英姿,风华正茂,她们也都是正当年,正好匹配。 这些高门大户家的闺女,之所以来做秀女,可不就是奔着小皇帝去的么? 但是如她们这般家势、面容的人,可不只是单单她们四个,这会子,太后娘娘有请,四女自然都心里有数了。 四个人都是慌忙洗漱打扮,虽然都是穿着一样的服饰,但是细微之处还是要仔细打扮的。 等到了时辰,四个人结伴前往宝慈宫去。 或许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已经在心中扎小人了。可是面儿上,四个人都是和和气气,彼此见礼,规矩礼节一样不缺。 皇后可就一位,四人当中到底只有一个人能出头,哪怕后宫中得宠的宠妃也不次于正宫娘娘,就如先帝在时的潘贵妃。 可是如果能做嫡妻,谁愿意做妾呢? 四个人都是如花似玉的女子,家世亦不俗,彼此本就较着劲。 而现在,喜悦猛的一下到来,那只会叫她们彼此间的‘竞争’更加放大。 四个人到了宝慈宫外,是一点都不敢不规矩的。 且不说太后娘娘可能是未来她们的婆婆。就说太后娘娘在大宋朝这独一无二的地位,她们也不敢不规矩。 毕竟天子‘人尽可妻’,而老娘却只有一个。 所以,四女都带着一份小心翼翼,不敢出一丝一毫的错处。 门口的内侍笑着请她们几个进去。 宋皇城面积不大,进了宝慈宫的大门,抬起头就是正殿宝慈殿。 殿前一个穿戴贵气的姑姑笑着上前行礼:“给姑娘们见礼了。” “臣女不敢。” 这位可是太后跟前的女官,四女忙回礼道。 人人都知道九十九拜就差一哆嗦了,谁也不愿意倒在胜利的门槛上。哪怕她们入宫至少也是一宫妃,地位上远超过眼前的姑姑。 一进去就闻见一股淡淡的香气,也不浓郁,像是梅香,又加了一些清冽的味道。 四女都不敢抬头,规规矩矩的行礼,起身后低着头。 “都抬起头来,赐坐。” 邢太后年轻时候就是一个守规矩的,赵构病逝后人就更见老气。虽然在眼下这个时代,一个年近四旬的妇人,也能称呼自己一声‘老妇’。 可事实上身为大宋帝国最为尊贵的女人,邢太后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请医问药,那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最顶尖的待遇,大宋帝国和她儿子也一样不需要她操心操肺,人保养的还是很好的。 但生气没有了,心死了,再加上穿着多重色,叫人更见一股老气,这外表叫人一看还真的很像是一老妇。 而年纪大的人,自认为自己已经老了的人,一般对待年轻人都会有两个全然不同的态度:喜爱或恼怒。 邢太后本身就是不怎么喜爱‘年轻’的,这点上她与隔壁的潘太妃截然相反。后者年轻时候就喜欢奢华亮丽,现在也是这般,连身边伺候的宫女都是颜色俏丽的。但在宝慈宫,便是那些刚入宫的妙龄宫女,一个个也都穿着重色衣服,恍如一夜中老了十岁。 几个人忙谢过,起身依旧不敢抬头看,只是在宫女们指点下坐下来。 邢太后眼睛从四女脸上掠过,看似在打量着他们,实则却在想着儿子对她说的那番话。 一众被勋贵高门送入宫来的女子里,郭家、李家和种家、折家,都是更加不能放弃的。 避重就轻么。这八个大家闺秀里必须的有齐王妃的。 全国适龄的大家闺秀,又要相貌不俗的,就选出了这么几个,可不是全给赵琯的。那跟他同岁的齐王,一样是要大婚的。 所以,不需要任何人的提醒,赵琯就立刻搂走种氏与折氏。 这种家与折家,现在于宋军中的声望是不如韩岳姚等家多也,却也不意味着就能放任他们去与海外的藩王结亲。 然后就是在朝堂上份量不轻的郭家与李家。 不是说其他几个的家族就一点分量也没有,而是份量相对的比较轻。 比如韩家女。 哪个韩家? 相州的韩氏,韩琦的重重重孙女。 赵构当初的一系列政策把韩家折腾的不轻,可当时的韩家家主韩肖胄却是一个识趣的人。知道胳膊扭不过,当机立断献上了膝盖。 虽然权势富贵就此离韩家远去,但却也叫韩家躲过了那一刀,而且赵构还需要给韩家留出一份宽容,叫韩家子弟挂着几个散职在朝堂混迹。 这就给韩氏留了一份体面,同时也给韩氏留了一分重回政治舞台的机会。 及至赵构后期,韩氏的年轻一辈子弟,就已经有人通过科考步入官场了,而被赵构留在朝廷高高挂起的韩诚、韩浩几个,也无不在积极的转型中。 韩诚为韩嘉彦之子,亦神宗之外孙是也,某种程度上还是赵构的表兄。赵构是神宗的孙子么。 而韩浩则是韩忠彦的第五子,礼法上还是韩肖胄的叔父,但二者间的年龄却差不了几岁。 赵构能对其高抬贵手,也是因为这韩浩在金兵南下之际,于潍州积极备战,抗金态度坚定。 所以,较之韩诚,韩浩在赵构末年求职外放西域,重新步入政坛,似乎也顺理成章了。 哪怕是奖励韩家这些年的知趣,赵构也不会拦着韩浩不是? 而现在六年又过去了,更多的韩家子弟步入了官场,韩家的实力和影响力当然不能说恢复如初了,可依靠着自身旧有的影响力,成为老牌官僚家族在朝堂上的一面旗帜却也不难。 赵琯对比韩家与郭家、李家,显然前者是不如后者的。 不止是因为前者不如后者纯粹,更因为韩家的韩浩等人的官职远不如郭永与李若虚。 番外3 马车出了皇城,向着汴京城最繁华的御街行去。 那里是汴京城最为繁荣的地方,大大小小上千家店铺堆积在这条城市最中心的街道上,其中就少不了齐王府的店面。 海外藩国与中原互通有无,这是藩王们年收益的重要组成部分。 不提其他几藩国,只说齐国,那从山里地珍贵木材(家具)到海中的珊瑚、珍珠、砗磲,还有南洋最是有名的香料买卖,齐王在御街的三家商行每年都能为赵瑗母子挣下大笔的钱财。 因为他们收货的价格与卖出的价格,中间有着太大的差距了。 当然了,对于整个齐国而言,这三家商行的年利润还是微不足道的。后者每年都要从中原购入大量的商品物质,更需要投入海量资金用于中原移民的引入,齐国的真正收入来源才不是这三家商行呢。 这些商行乃是齐王府所有,那是齐王的私产,一如大宋的内务府产业。 齐国真正的收入来源是一船船源源不断的运输北面的粮食,是南方群岛(棉兰老岛)捕捉的奴隶,是齐国大手一挥‘卖给’内务府的铜山。 吕宋群岛的铜矿资源之丰富是不需要多说的,而这东西又是中原所急需的。 也所以,这六年时间里,汴京城的齐王府从来未为钱财生过担忧。 赵瑗过了六年有娘没爹的日子,甚至他三年前才搬出皇宫,‘独立门户’。整个人一门心思都花在怎么跟宫学的同窗打交道,怎么加深自己在大宋高层子弟中的影响力,从来就没有把眼神真正的向着那三家店铺瞄上一眼。 可今天齐王却伴着王太后一同前往了御街。 这行为有点小反常,但内内外外的人却谁也不会觉得那点‘反常’就真有干货可挖,皇帝都要大婚了,谁还能拿齐王来搞事情? 那是搞齐王吗?那是在搞自己的脑袋。 眼睛还是利索的盯着那对母子吧,毕竟是亲王和太妃外出,这要是看护不好出点事,执掌京畿锦衣卫的郦琼,先就第一个死。 下了马车,前面就是一处四层楼高的大茶楼,刚出来自然是不去喝茶的。 赵瑗搀着潘氏往另外的地方走。 御街真热闹的很,卖什么的都有,也什么样的贵人都有。 如赵瑗母子这般一看就贵气十足的主儿,这里并不少见。母子俩乘坐的马车也没打着齐王的旗号,哪怕赵瑗相貌英挺,带着帷帽的潘氏也一身的贵气,但在御街这儿,却是如鱼入水了一般。 外人看来,这貌似是哪家的姐弟? 潘氏的气色比之邢太后可好不少,不怎显老。 而赵瑗人高马大的,十七岁了,面貌也不算幼稚,实在是不好看成母子。 “那边是家白番经营的珠宝铺子,里头有一些外夷来的珠宝首饰,比之大宋,另有一番味道。看看去?”潘氏说道。 今天母子俩来御街,唯一的目的就是好好的走一走看一看,因为今后这般的时间就不多了。 而顺带着买些男女间赠送的小物件,也好给韩氏她们宽心。 “那就去看看。”赵瑗对这个没太大兴趣,但他知道‘礼多人不怪’的道理。太后给皇帝挑选了四个,剩下的四个显然就是要赐给他的。 ‘大局已定’,没什么可挣扎的,赵瑗心中虽有些小不满——有点捡人不要的东西的感觉,可这不满都是对着皇宫里的那对母子去的。 绝对没有半点埋怨韩氏她们的意思。 相反,他还要全力的去与韩氏等大好关系。 那四女背后的家族,固然比之前头的又不如,但也不是默默无名之辈啊。只要关系打好了,齐国总能沾些好处的。 就比如韩氏的诸多旁支子弟,一个个都识文断字的,放到中原是没甚大发展,可到了齐国就能成为基层官员。 那一家铺子面上看着不大,掌柜的是个混血,一见来人就忙上前招呼,那双眼睛只一看就知道这绝对是真贵人。 买不买东西的不要紧,千万不能怠慢了。 汴京城里的宗室虽外迁了不少,但依旧贵人多如狗…… “这个挺好看的?母亲您看?”赵瑗拿起一串珍珠祖母绿红宝石项链,绿色的祖母绿趁着白色的珍珠,中间点缀着一颗颗红宝石。比一些景教风格的珠宝首饰更顺他的眼睛。 拜占庭人继承了西亚的镂金技术,在奢饰品上形成了一种华丽非常的风格,但因为信仰因素太浓郁了,纯粹的拜占庭风格的珠宝首饰在大宋根本就没销路。 也就是一些白番脑子灵活,用拜占庭的工匠来适应中国的品味,果然在强手如林的汴京奢饰品市场中杀开了一条血路。 这种感觉很像是正史上明清时代的外销瓷。 ——一种中国瓷商逐步适应了国外市场的需求和喜好后,发展起来的一种独特的艺术彩绘瓷。 “是你要送人,自己拿主意。” 潘氏人在一旁坐了下,整个人贵气四溢的同时,还有一种孤伤之感在漂浮。 皇帝要大婚了,赵瑗也快要大婚了,之后她就要跟着儿子离开生活了半辈子的汴京城了。 潘氏很舍不得。 她不是舍不得这里的奢华福丽,而是舍不了这里的人与事,舍不了自己当初被人捧在手心里过度的那个十年…… 她这一去,就只有老死的时候,才能棺椁回归皇陵。 一想这个,潘氏浑身都没力气。 可她又知道自己不能不离开,因为她不是她一个,她还有孩子。 齐国王只有到了齐国才是真正的君王,一个人在汴京,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的海外藩王,与那些选择留在大宋的宗室又有什么不同呢? 天知道那过去的六年时间里,潘氏是多么担心自己儿子有个‘好歹’! 所以,看着儿子去君临一方,去坐拥自己的‘江山’,这也是潘氏的一大心愿。 也正是因为她心里什么都清楚明了,所以潘氏人才会那么的不好。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选择是什么,那再多的过去也不如如今的现在。 番外4 太平二十年。 一支打欧洲返回的远洋船队如期到了齐国的国都——抚州海港码头。 ‘太平’是今上的年号。 今上学先帝之遗风,年号从一而定,不再跟之前的皇帝那样频繁的更改年号。而齐国作为海外藩国,纪元自要随着宗主国走。 齐王与今上可是亲兄弟,齐国也是大宋于海外最为重要的藩国。 双边关系密切着呢! 而至于当初皇帝与齐王之间的龌龊,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大风吹去! 而至于大宋与西方世界的联系,如今的这趟赴欧之行,那虽不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却是双方大规模海路贸易的头一遭。 这些年里,东西方的联系真的已经密切了很多,大宋对天竺、天方以及景教世界的联系和认知越发缜密,中外各国间光是往来的使臣就不知道多少次。 但大宋与欧洲到底隔着一个天方世界。 当初大败一场的塞尔柱帝国已经摇摇欲坠,其下辖一个个分支小国崛起,虽然还不至于走到覆灭的地步,却也肉眼可见的奄奄一息。 桑贾尔本人并没有子嗣,只能用外甥马黑木做继承人,这个马黑木就是先前的西喀喇汗。 这就极大地触动了塞尔柱苏丹地位的稳固。 其王室旁支没人信服马黑木,尤其是控制新月地区的吉亚斯丁·阿布·薛乔厄·穆罕默德二世,作为塞尔柱苏丹家族的分支,一支野心勃勃的欲挑战正统苏丹的地位。 更别说桑贾尔霉星高照,四年前南下讨伐新兴的古尔王朝时兵败被俘,白天被摁在王座上当展览品,晚上关笼子里当保护动物。 日子过的好不凄惨,但塞尔柱帝国的一个个地方实权派却从未见有谁去向古尔人谈判。 反而叫桑贾尔指定的继承人马黑木变成了一炙手可热的人物,好歹他是有名义在的,且手里又没有实权,完全就是一完美的傀儡人选啊! 这点不提,就说眼下天方世界的局势。崛起的古尔人,衰落又内部分裂的塞尔柱人,以及一派王朝末日的法蒂玛王朝(埃及),混乱的天方世界用事实表明自己已经承担不起‘丝绸之路’中间商的作用了。 西辽和拜占庭帝国在一定程度上分担了天方人的‘压力’,可前者漫长的陆路运输周期与成本决定了它只能成为东西方贸易的补充,而不能成为主体。 后者在天方世界的关系也不能正大光明的组织一船船的丝绸瓷器,源源不绝的输入欧罗巴。 所以,探索海上道路就成为了必须! 至少在赵琯眼中是如此。 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连亲政都有十几年了,国富民强,政通人和,放眼世界无有抗手,如何能安耐得下‘不安分’的心? 因为谁也不愿意当个默默无闻的皇帝。 尤其是那些明君英主的继承人,斑斑青史谁也不愿意落得老子英雄儿草包的评价啊。可看遍千载青史,也就数明君英主的子孙最有压力。 赵琯就很亚历山大。他老子在位的时间虽然短暂,却非常豪横的为他扫平了周边所有的威胁,不管是陆地上的还是大海上的。 而他也时时刻刻铭记他老爹的教诲,可谓是‘韬光养晦’十余年。 这么长久的时间里,他唯一的动作就是在河中收了花刺子模,后者眼见塞尔柱靠山不硬朗了,自身又无时无刻不再面临着东方的巨大压力,那索性是跳了槽。 至于其他的一些零零碎碎,比如在日本和南洋的一些举措,比如对澳洲的探勘和移民,这在他眼中全都不是事。 近来,赵琯终于露出自己凶狠的真面目了。 他准备敲打敲打古尔人,因为后者已然进入了北天竺,影响力正在迅速扩大,这叫早已把天竺视为囊中物的赵琯如何忍受? 加之塞尔柱人实在不成样子了,桑贾尔被俘后,整个塞尔柱帝国就再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首领——桑贾尔在的时候也不能压制其内部的实力派,可好歹他还能成为一面旗帜,成为一个合格的精神领袖。 马黑木又算什么?他就是个傀儡。 整个天方世界的局面叫赵琯看了心里有些发痒,就想狠狠的敲打敲打他们,好在天方半岛上搞一块土地,用以商贸。 同样,秉着远交近攻的对外策略,赵琯也对欧罗巴起了心。他不仅要与之联系上,还要与之紧密的联系上,这般的‘大航海时代’就彻底奏响了。 由赵构开启,到赵琯彻底落实,前后二三十年,‘大航海’终于诞生在了中国人的手中。 这个时代的人,没几个会意识到这一成就的伟大,可对于后世,那就是真正影响世界历史进程的一伟大决定。 从派出远洋勘探队侦查非洲东岸,探查到博望角的存在——这是朝廷钦定的名字,以当年张骞封侯的名号来定名,寓意不言而喻的。 到勘探船越过博望角进入到非洲的西海岸,再到勘探船成功的与欧洲人接触,进入欧洲沿海,然后再把消息传回中原,赵琯再派遣使臣远赴欧洲,最后船队返回到南洋,整个过程耗时不下五年时间。 现在终于到了收获果实的时候了。 打开了东西之间的海上通道,对于现如今的大宋,真的是具有极大的好处。 无论是军事、政治,还是经济利益…… “终于回来了!” 王彩站在船甲板上,看着两年不见的抚州码头越发繁华热闹,脸上笑的好不开怀。 一晃二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老队长张保十几年前便伴随着一艘探险船,沉没到了南太平洋的海底。 太平洋不太平啊。 白瞎了先帝为之定下这么好的名号了。 而当初在张保手下听命,航行中还只感觉着枯燥无味的他,现如今却也成为了齐国海事部门的一名元老。 是的,王彩已经跳出中原,在齐国为官了。 这种行为在现如今的中原很正常,原籍得不到的东西就去海外藩国寻找吧。后者对待本土的各类人才都很有诚意和优待的。 而至于为什么身为外藩官员的王彩会随着朝廷的船队一块西去,这也很简单,对于那东西海上路线,齐国也同样很好奇,很想分一杯羹么。 抚州自然有人接应,齐王没有露面,然年岁十二的齐王太子领着一干官员却亲自来迎。可说是给足了船队颜面。 番外5 齐国的王太子与中原的皇太子,都是一出生便被册立的嫡子。 不管当初的齐王与今上二人为了龙椅争斗了多久,也不管赵构与赵桓身份上的差别,乃至更早时候赵桓与赵楷的斗争,那一切都在赵构册立嫡长子赵琯为太子,并且英年早逝,叫小小年纪的赵琯飞快的登上皇位宝座的时候都结束了。 立嫡立长刹那间成为了大宋及其各藩属国的政治正确,甚至赵宋还以此为借口插手了日本的内部政治斗争。 赵琯、赵瑗兄弟大婚之后,都成日里泡在‘后宫’,直到一个个嫔妃被种上了种子,甚至是瓜熟蒂落有了正式的子嗣后,才是舒了一口气。 没办法。赵构这一系的子嗣太过稀缺了。 当他们兄弟各自有了继承人,并且继承人还各自拥有了多个备胎之后,彼此才算真正的放松了心中的那根弦。 赵琯在自己的嫡子落地之后,婴孩方才满月,便被册立为皇太子了。立嫡立长,这不仅是在稳固自己的政治地位,也顺带的在礼法上夯实了自己的统治根基。 赵瑗则更是有样学样,一边在学自己大哥,另一边也是在向皇城的那对母子献自己的膝盖。 看,我也是立的嫡子,我绝对服“嫡”的。 闲话少说。 赵恒前来码头相迎,船队内的一干人等纷纷见礼。内中掺杂着一些红头发、黄头发的白番,很是惹赵恒的瞩目。 要知道,中国大开海路已有些年头,白番并不稀奇。可无论是天竺的白番,还是天方的白番,亦或是少量来到的拜占庭人,那都是黑头发。至少赵恒见到的白番,近乎全部是黑发。 少数棕色或他色头发的人也有,但都是少量存在,且出现时间零零碎碎,根本形不成惯例。哪像现在,一下子见到了这么多‘五颜六色’? 还好大家‘语言’是相通的。 欧洲来使都懂拉丁文,而后者也是东方各级同文馆中必教授的‘第二语言’。 这种发源于意呆利拉丁姆地区的语言,随着罗马帝国的扩张而强大,即便是东西罗马帝国分家之后,希腊文成为了东罗马帝国的通用语,其依旧是仅次于希腊文的第二语言。 而至于在西罗马帝国的尸体上建立起的那一个个西欧国家,还有中东欧各国度,拉丁文也始终屹立在‘第二语言’的位置上,不可动摇。 赵恒很乐意与西方来人做面对面的直接交流,因为这能让他“无意中”收到不少第一手的消息。 虽然他面儿上不关心西方各国的文化美术,也不关心他们的军事政治经济,更不关心他们的信仰,而只是对这些国家的历史感兴趣。 但实质上呢?他觉得自己通过一次次交谈,真的知道了不少东西。 这些信仰着景教的西方蛮子,真的就是一群愚昧无知的蛮子啊。即便是贵族,他们的生活和生存,也叫赵恒实在无法想象。 当然,这也很有可能是他反过来被那些西方来的蛮子给耍了。 你可以从物质文明上鄙视一个国家,但你不能否认,任何一个民族中都是有聪明人的。 就如中国这边急需对西方各国的了解认知,西方各国又何尝不希望更深切的认识到中国呢? 要知道,无论是近些年天方局势的变化,还是景教世界在东北部所感受到的压力,那都让他们揣测不安啊。 抚州城里,赵瑗对返回的大宋官员,及随行的外国使臣招待热情。 对西方各国的社会、军事、政治、经济等各类情报都关心有加。可实质上呢?他心中一点也不急的。之所以表现的很急迫,那只是在做样子给外人看。 自始至终,赵瑗的目光都只看向东方。 这些年伴随着对澳洲周边海域的探勘与开发,赵瑗并没把注意力投向澳洲,而是借机把南太平洋探索了七七八八。 并且在几个岛屿上建立起了隐蔽的据点,还发现了中央岛链(夏威夷),下一步就要真正的去接触美洲了。 他才无心去欧洲搞事情呢。 有那个船队运输力,他偷偷的去美洲‘开疆扩土’,那不是更美么。 谁叫北边的他大哥,这些年眼珠子一直盯着南洋,一直盯着天竺、天方和西方呢。 当初老头子在的时候,一南一北派出的探险船队,南面的发现了巨大的澳洲,北边可也一样有着巨大的收获。 但北方真的太冷太冷了,无论是朝东还是向西,亦或是向北,除了冰雪就还是冰雪。 赵瑗见他大哥继位以来再没有向北接着去探险,哪怕是亲政之后都只把眼睛盯着南面、西面来看,而从不去看东面,心里头是一百个感激。 这才是真大哥啊。 日常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稳坐钓鱼台的赵瑗一点也不着急。看着吴国、陈国、许国的人手在抚州蹦蹦跶跶,心中很有种智商上的优越感。 齐王后韩氏也不喜欢见欧洲使臣。哪怕在来东方的海路上,这些使臣及其家属,一个个都已经接受了东方礼仪的培训,更在入宫前沐浴更衣,身上并没甚么异味。但那些人无意中表现出的神态和动作,落在韩氏的眼中还是充满了粗鄙。 韩家也是世代官宦的大家族,韩氏自幼便生活在一个很重视规矩礼仪的环境下,现在看西方使节自然是不入眼。 原时空现代,说起了礼仪规矩,仿佛欧洲的贵族范儿就是逼格,就是高人一等。 可事实上比之东方完整的宫廷礼仪,他们就太糙了。更不用说是眼下中世纪这个时代了,一个欧洲贵族吃饭都下手的时代。 至于王宫里的其他小王子小公主们,景教世界唯一能让他们感兴趣的事情,也就只有一堆‘形状古怪’的乐器了。至于西方各国使臣奉上的礼物,不管是王子公主,还是赵瑗本人,都不过新奇几日罢了。 实在是,他们见得好东西太多了。 宫里是不稀罕欧洲人,可是民间就有不同了。 赵瑗的目的是向东不假,可这是绝对的王国顶级机密,平常人根本听都没听说过,很多人还都把眼睛盯向西面呢。 齐国离中原本土距离近,又处在中原去南洋的海路上,地理位置乍然一看是不如淡马锡多也,但就跟赵瑗派王彩一块西去时对外说的那样——分一杯羹么。 船队在抚州湾逗留的这十几日,整个抚州都热闹非凡。商人们是抓住机会,大赚了一笔。 那些随船的欧洲使臣和商人们,哪怕知道前往北方,自己能见到更多更好的丝绸和瓷器,可当一件件比他们的心里价位便宜了许多许多的‘宝贝’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还是有人忍不住。 新书上传——乾隆朝的造反日常 新书已经上传,望大伙儿支持! 《五千年来谁著史》新书上传——乾隆朝的造反日常 《<b>五千年来谁著史</b>》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终(新书已经上传,欢迎大家支持) 陈华睁开眼,人有点茫然。 自己怎么又梦见那些了呢? 自从跳出‘轮回’,回到9012年,丰碑长河都已经消失三四十年了,他凭着‘做梦’梦来的能耐,凭着当初收集记录下的一张张宫廷配方、秘方,又‘努力奋斗’了三四十年,打造起了一个横跨食品、酒类、化妆品、药物、保健品等多行业的大型集团,这当中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并不比他在梦里力挽狂澜的当皇帝容易。 时间久了,很多事情就也忘记了。或者说是放下了。 他已经很多很多年不梦见过去的事了。 就连他的那些个‘女人’们,都想不起来了,更别说他的那些便宜儿子。 时光真的是最最厉害的杀手,杀人不见血,‘梦中’曾被他一个个宠上了天的女人,现在的陈华已经连她们的面容都模糊了。 他伸出手,将手放在眼睛上,轻轻摁着,轻轻叹气。 “怎么了?” 身边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年纪还不满三十岁,比陈华的大儿子都还小。 曾经拥有着整座森林的陈华,可不会回到21世纪了,就变得纯情。 女人带着一丝迷糊的声音传来,接着,人就被拉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是不是做噩梦了?” 女人看着陈华额头上浮现的明汗,心里头有点好笑。 这个年近六十,历经了无数风风雨雨,身体强健如是壮年的老家伙,竟然会做噩梦?真是好笑啊。自己跟他多少年了,这还真是头一回呢。 “嗯,天还早,再睡一会。” 陈华现在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女人立刻就感受到了他这股情绪,这可是当一个得宠的小情人的必备技能。要做好情人,只凭着一张脸可是不行的。 陈华闭上了双目,但他心里头却千万个思绪闪过。 郑森、赵琯、赵瑗、朱慈烺、司马铨、刘懿…… 他穿越了多个时空,便宜儿子一大堆,贤愚长幼各不相同,有能叫他放心托付身后事的,亦有叫人百思难安的。 这些他都已经忘怀的‘人’,这次却忽的出现在他脑海中,勾起了陈华心底里埋藏最深的一段段记忆,此时此刻他心中有太多复杂了。 这一觉陈华直躺到了十点才醒过来,边上的情人早起床了,见他醒来立刻一脸喜意的叫说去准备早餐。 陈华嗯了一声,两眼直直的看着房顶。 一切都很正常,似乎只是一场梦,醒来就醒来了一般。 一上午也没什么事。快午时的时候,陈华叫人备车,他要出去透透气,到山上散散心,顺带着跟没人野个炊。 结果就是这一散心出事了。 其实在昏迷之前,他自己并没有太多感觉,甚至没有觉得不舒服。 就是上山没几步,眼前猛地发黑。都没来得及说一声回去,就一头往石阶上载去。还是他边上的情人见机的快,拉了一把。身后的保镖也连忙上来搀扶,他人都要栽在地上。 可陈华的昏迷还是叫整个陈家都震动了起来。 人直接送到魔都最好的医院,然后一个个电话打出去,陈华的老婆子女全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梦中”当了许多年皇帝的陈华从来就不是一个勤劳辛苦的人,把握着大方向即可,集团执行官早有他人担当,他的昏迷一时半会的根本不会对集团产生影响。可对于张家,这却不次于一种天塌地陷! 他明面上的两个儿子,最大的一个还不到三十,只在集团总部担当一个中层角色。小儿子才大学毕业,学的还是金融。 身体强健,年岁还不到六十的陈华,现在要忽的撒手人寰,对于陈家的震动绝对巨大。 “妈,老爸他怎么啦?” 陈华最小的女儿不知所措的站在病房外,隔着透明玻璃,看着里面昏迷不醒的陈华哭声道。 小女儿才上高中,固然是什么都懂了,还频频要求爸妈把自己当大人看待,但在眼下这个时候可不还慌乱的像是个小孩子一样。 陈妻心里头正堵着呢,因为把人送来的是某个狐狸精,摆手说道:“没事。你爸没事。” 等到陈华大儿子赶到的时候,医院已经做了初步的检查,出动的都是第一流的专家,可最后的结果却似乎很有点小题大做的嫌疑。 院长亲自出面:“柳女士不用担心,陈董的各项指标已经趋于平稳,想来很快就会醒的。我们也没有检查出病灶,从检测来看,陈董的身体……很好。” 这人说到最后有点小打嗝。 陈妻已经接过了一捏检测报告,正如院长所说,各项检查指标都挺好的。 这次陈华的突然昏迷……,只从检查结果来看,就单一的是情绪波动剧烈,引发内分泌紊乱,导致激素分泌失衡。这似乎真不是甚么大病重症,陈华可没有三高! “不用担心……醒来就好了……”院长的话音还在耳边。 人很快就转移到了病房,医生护士都离开后,陈妻才冷冷的看了陈华的那小情人一眼,“今天老陈要真有个好歹了,我饶不了你个狐狸精!” 很显然,陈家人是把她给恨上了。 没人知道陈华真正经历了什么,那所谓的情绪波动剧烈等等,就只能怼小妖精了。 干了什么才能叫一个久经商海沉浮的老油子情绪剧烈波动呢? 似乎也不需要多问了。 后者哭丧着一张脸,只觉的大房老婆的那一眼仿佛寒冰冷箭,叫她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忍不住瑟瑟发抖。 心里头一遍遍的祈祷着陈华赶快醒来,态度前所未有的虔诚。 而此时此刻的陈华,正看着眼前的浩荡长河,看着那河中浮起的丰碑发呆呢。 怎么回事? 自己怎么就又见到这东西了? ######## ps:这本书大纲本来挺长的,可计划不如变化快啊,这几个月里家里又生出了不少事,写文断断续续的,本书成绩本来就不好,这下就更是彻底的玩完。 现在家里的事情了结了,可写书的心情也没了。 所以啊,就此打住。 切了,重开新书。 新书《乾隆朝的造反日常》已经上传,欢迎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