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意志崛起之路》 第一章 难题 无数的记忆片段如同潮水般涌来。一个个杂乱无章的画面在脑海中纷杂的呈现。有昔日他刻骨铭心的身影、故事、感情。又夹杂着一些古代学堂、家庭、考试的场景。 张昭头疼欲裂,“呀”的一声,用力的睁开双眼。 入眼的是一处中式古典风格的房屋:一卧榻,一方桌,小橱临窗栏。屋中干净简朴。 他正平卧在硬木床上,盖着件洗的发白的床单。午后的阳光带着些许的燥热和静谧。知了声遥遥传来,愈显得房中安静。初秋的微风透窗而来。 随着张昭醒来,头脑中混乱的记忆徐徐退去。此刻,张昭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他穿越了。 他本是21世纪的宅男理科生,大学毕业后即投身网文,十年弹指一挥间。现在醒来时身在此地:大明北直隶顺天府宛平县青龙乡南口村。 他现在依旧叫张昭。时年十七岁,在青龙乡中的一家私塾书院中就读。此刻已是童生。货真价实的童生。他考过了县试、府试。只等院试通过,就可以成为生员(秀才)。 家庭情况是:父母双亡,已有两年。余下一个妹妹(童养媳)、弟弟。家中有良田二十亩,雇有三个长工、两个妇人。农忙时节则会雇些短工来帮忙耕种。 这是典型的明代中小地主家庭现状。看似颇有家资,但日子过的并不宽裕,温饱水平。张父在世时还经常会下地干活。地主们整日吃香喝辣,不存在的。 而且,张家此时正在走下坡路。“他”还在读书,没有功名,不能免除税粮。而家中三个小主人脱产,坐吃山空。若无意外,家道很快就会衰落。 其实,张家已经在衰落的轨迹中。 他这会儿之所以躺在床中,是因为不久前他自书院退学在家中读书突染了恶疾,十日的时间花费巨大。妹妹李婉为此借了二十两银子的高利贷。 以明代的土地产出水平和此时的粮价,这只怕要卖地才还得起! 而卖地,通常是败家的开始。 … … 张昭正审视当前的情况,一个容颜明丽的少女走进来。她约十三四岁,梳少女发髻,杏眼清澈,身段窈窕,粗布裙衫难掩她的丽色。见张昭眼睛睁开,微愣后惊喜的捂住嘴,然后尖叫着跑出去。 张昭在床榻上听得她在堂屋里大喊道:“小弟,快来。二哥醒了。二哥醒了。”张昭在家中行二。上头还有一个夭折的哥哥。 片刻后,脚步声传来。一大一小两个小人儿挤在张昭的床前,泪流满面。 “谢天谢地!阿弥陀佛!二哥,你总算醒了。城里的刘大夫说你再不醒就…”少女抹着眼泪,喜极而泣,情真意切。 男孩年龄略小些,约七八岁,身上沾着泥,虎头虎脑的,无声流泪,依恋的拉着张昭的手,“二哥…” 张昭脑海中的记忆自然而然的浮起。少女便是妹妹李婉,男孩是弟弟张茂,小名虎子。作为长兄,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卧病在床,甚至到高烧昏迷不醒,妹妹和弟弟的担心、害怕可想而知。 作为一个成年人,张昭无法立即代入到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情感中,但此时他亦感受到难以言喻的亲情在流淌。张昭轻轻的拍拍小男孩的手,“虎子,没事。”再虚弱的伸手拭去妹妹脸上的眼泪,“婉儿,不哭。” “嗯。”婉儿抿着嘴,哽咽的点头,懂事的道:“二哥,我去煮粥给你吃。” … … 张昭穿越而来,他的前任自是死在高烧中。此时,他的病已经痊愈,只是身体虚弱还需要休养休养。 喝过婉儿煮的粥,安抚弟弟、妹妹几句,问过家中的情况,张昭继续休息。一觉醒来,外面已是漆黑。 夏末秋初时古代山村寂静的夜声从窗外的村落中飘过。张昭平躺在硬硬的床榻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此时他心中因穿越带来的慌乱、冲击已经减弱。作为一个资深的网文从业者,“穿越”这个梗他并不陌生。只是真落到他身上,陡逢这样的变故,谁都有个适应的过程。 张昭思考着他当前的处境。 穿越成为明代京郊的一个小地主,虽然家境即将衰落,但还是不错的。这比穿越成为“娼优皂隶”要好太多。因为,这几类人在明朝不能科举。 明朝社会的种种特权,大都和功名相关(武勋除外)。不能科举,就意味着没有出头的机会。 对于明朝的情况,张昭很熟悉(其实就是《明朝那些事儿》+精品明穿网文)。现在的时间线是弘治十三年七月初二。历经七帝,弘治朝已是明朝中期。 按照明穿网文的惯例:明初混勋贵,中期站文官,明末种田。明中期文官力量很强大。张昭虽然是穿越者,也并不打算逆势而动,他打算走科举的路。 所以,真要是“娼优皂隶”的身份,会麻烦的很。 穿越而来,张昭根本就没打算窝在乡中当一个小地主,悠闲度日。首先,这不现实!明朝本质上是一个特权社会。处在社会的底层,就算在太平盛世,迟早会被“吃掉”。 再者,他有一颗不安分的心! 毕业十年,他早就被现实生活磨平了棱角。在都市中按照固有的节奏生活、挣扎。几乎可以预见他将来的人生轨迹:娶妻生子,老去、死亡。 但谁没有一个波澜壮阔的内心世界呢?理想远去,青春不再。他只能在网文中幻想、驰骋! 车马住宅,华服美食,三妻四妾,这是大多数男人内心深处的渴望!张昭也不例外。但同样的,张昭亦畅想着与历史中的帝王对话,影响他们,改变固有的历史。畅想着和名臣探讨,如何执政,使得国富民强。畅想着,带大军纵横奔驰,谁敢立马横刀? 这是何等的畅快! 男儿在世上走一遭,终究是要做一番事业的!受困于现实,他只能想想。 而现在,他有这样的机会,去见一见历史长河中明代弘治朝的帝王将相,激扬文字,指点江山! 弘治中兴在历史中非常有名。 弘治皇帝朱祐樘继位后,励精图治,硬生生的将成化朝衰落的国力、社会风气、吏治扭转。在不断发生的天灾的时期,开创出中兴的局面,堪称明主! 这曾经是一个因满清文人修史所遗忘的年代,但是,但凡可以用在盛世中的公共定语,都可以用在这个时代:君贤臣明,人才辈出,文化璀璨。 三代以下,称贤主者,汉文帝、宋仁宗与我明之孝宗皇帝。中国文学史上的里程碑:明前七子所倡导的复古运动,发生在此时。王阳明、唐伯虎在这个时代。 弘治十三年七月,一代神人王阳明去年登第,时年二十九岁。他刚从西北埋葬名将王越归来,授刑部主事。 流芳百世,名传千古的唐伯虎,此时早已卷入弘治十二年的科场舞弊案,被贬为小吏,他已经离开京城。等待他的将是生活的磨难和艺术的辉煌。 这便是张昭所处的年代。 只是,这短暂而绚丽的盛世在弘治十八年就将结束。接下来的正德皇帝在史书上的形象是荒唐、好色、昏庸,但被文官们所遗漏的战功呢?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历史的璀璨与辉煌,历史的迷雾与疑点,现在都在张昭的面前。 他带着五百年的历史、科技知识而来,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他又可以走到哪一步呢? 整个世界就像是一副风景无限美好、其中又不乏惊涛骇浪的画卷,即将在他面前徐徐展开。而他,正处在这世界小小的一角中。安静,无人知道。 如此情形,他又怎么会甘于平凡? 但是,他还有一个难题要先解决。 … … 这个难题,无关张家的衰落。 张家这种明代中小地主家庭,看着比没有田地的贫民强太多。但在明朝依旧属于被统治阶级。耕读传家,没有读书人是不行的。天灾人祸、生病、繁重的徭役、赋税等等众多因素都足以让张家返贫。 换言之,张家的这种温饱状态很脆弱,抵御风险能力很弱。 现在,因张昭生病借贷二十两银子(京城的名医看病费钱),这笔外债就是张家最大的困难,需要卖地才能解决。 但是,对穿越者而言,二十两银子的高利贷算什么?这根本不叫事。 十年的网文生涯,各种资料都有接触。明穿网文里的各种科技知识,比如水泥、玻璃、炼钢、制药、美食等。这些东西此刻就印在他的脑海中。 张昭现在就像是脑袋中有着无数的金矿,就看他如何去兑现、运用。 他的问题是:他得罪了一个五品文官。 … … 明朝的权利架构,社会风俗和前朝完全不同。五品文官在西汉,那算什么?西汉是军功至上。在唐朝地位如何?那得看其是否和门阀相关。 五品文官在宋朝,那得看你有没有实权。宋朝大把的闲散官员。但是,这里是明朝! 明朝自土木堡事变后,文官集团的势力急剧膨胀。一个五品文官,在京为官,那是六部郎中,把持着六部各司的实权。在地方为官,可以担任管教育的提学官,可以为一府同知。这在文官体系中属于中坚阶层。其能量不可小觑。 张昭得罪的是一个户部郎中。 北直隶文风鼎盛。京城郊外有诸多书院。小张昭这些年便是就读于青龙镇中的明理书院。 明理书院由致仕的六品文官余籍创办。他在官面上有些人脉。六月中旬时请得正五品的户部郎中,科场前辈,弘治六年的进士徐贵前来“讲课”。 徐郎中当日讲得高兴,说起策论。即兴考核书院的一众童生。 弘治十三年四月、五月,蒙古火筛部连续入寇山-西,明军败绩。平江伯陈锐避战。天下对此议论纷纷。徐郎中便是以此为题:如何解决蒙古诸部寇边的问题。 小张昭大约是想出风头,毕竟被一位进士夸奖是很加分的事,抑或者是年轻气盛,在课堂上慷慨直言,要效法汉唐,以一上将率军出塞,直捣黄龙,踏平胡虏。 这个观点很稚嫩,错没什么大错,无非是明朝有文武之争。读书人要站稳立场,要制约武将。哪有让武将单独领军的?但是,问题往往出在不经意间。 弘治年间,蒙古的小王子、火筛年年寇边,打破州县,杀我汉民。比成化朝还嚣张。小张昭在陈述时少不得要骂当朝诸公尸位素餐,水平不行。 这很正常,明朝言论风气很开放的。被小张昭点名的“当朝诸公”中就有此时的阁臣:李东阳! 稍微知道点明史的人都知道这位大佬。 李东阳的生平、事迹、成就且先不论。明朝的高官谁要是没被弹劾(骂)过,那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但恰恰徐郎中却是李阁老的门生。 明朝言论风气再开放,也没有当着门生的面骂老师,门生会一声不吭或者表扬的。 “张小友见解很深嘛!”徐郎中淡漠的点评了一句,结束考校。 小张昭当然知道得罪了徐郎中,但是他还能去找徐郎中道歉不成?身份差距太大,他想见都见不到。 第二天,张昭被书院劝退。数日后,小张昭在家读书身染恶疾。 … … 张昭心里颇为无奈。 其实,徐郎中来明理书院前,童生们都被交待过,不要抨击朝廷的政策、高官。这和后世领导来视察会被交代一样。谁曾想小张昭这样出格? 归根结底,还是年轻人莽啊!不知道官场的深浅,权势的可怕。 徐郎中肯定不会去找张昭的麻烦。他没那功夫。但“大人物”的不爽,自然会有无数人替他操心、抹平。小张昭被劝退就是明证。 张昭伸手揉揉眉心。 一个童生,和正五品的户部郎中,地位差距实在太大。这件事的后遗症有两点。 第一,现在,他被明理书院“开除”。但谁知道还有没有后续呢?徐郎中的人脉、背景强大。譬如:宛平县令便是徐郎中的族弟。想讨好他的人多着。捏死他这样的一个童生,成本很低!这是一个未知因素,一个雷。 第二,明理书院率先作出“表率”,和他切割。宛平县的士林只怕会照葫芦画瓢。李阁老就是京师本地人,树大根深。比如,府学的教谕就是李家人。这会导致一个问题,他将无法参加今年的院试。 明朝的科举,并非是通过书院统一报名。但各人在县衙等地报名时需要担保。保其身家清白、不是冒籍、顶替、丧期、假名,不是娼优皂隶之后。 方式有两种:可以是五名考生互结保单。作弊则五人连坐。或者,由本县县学禀生作保。 如此情形,本地士林谁会给他担保?他的科举之路,在不经意间暂时断绝。 穿越而来,这开局难度不低啊。地狱难度称不上,至少是高级难度。 他得尽快解决这件事。 窗外,皎洁的月亮隐在云层中,时间徐徐流逝。 第二章 刻不容缓 夏末秋初,清晨时分,林间的凉气还未消散,淡淡的幽光从屋檐角透进来。 张昭听到卧室里有动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只见妹妹婉儿穿着件淡绿色的衣衫,端着水盆进来。 十四岁的少女身段窈窕,将手里的毛巾打湿。大而明丽的杏眼在幽暗的晨光中清澈晶亮。自有一股沁人心脾的美丽,十足十的小美人。轻声道:“二哥,你醒了?我给你洗脸。” “我自己来吧。”张昭温声婉拒,让婉儿将他扶着坐起来。他身体情况比昨天要好,哪好意思还让小姑娘服侍他? 小张昭生病十天,都是眼前的少女日夜精心照顾。昨日午后他醒来,一样是少女照料他。在没有空调的夏末,他此刻身上没有任何的异味,可知她是如何的细心! 张昭照顾过老人,深知其中的艰辛。这些天真的是辛苦她了。 做人要知恩图报。他心中对小姑娘充满着感激。 婉儿抿嘴一笑,扶起张昭,一边帮忙端来水盆,一边问道:“二哥,早上你想吃什么?” “白粥吧。”张昭擦过脸,将毛巾递给婉儿,看着她精致白皙的瓜子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欢快笑容。心里禁不住涌起一股深深的怜惜之情。 小张昭作死啊!他被明理书院“开除”,明面上的理由是“学问不堪教授”,真正的原因,婉儿还不知道。而得罪徐郎中,这轻易的就会将张家毁掉! 婉儿必然会受到牵连,结局可想而知! 再美好的弘治中兴,它还是封建主义社会。一人出事,全家株连。特别是小张昭这样顶门立户的男子犯错,必然会牵累全家。这是时代特色。 小张昭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对于这个家的责任。 他穿越而来,这一切都将会改变。他会让眼前的少女幸福、快乐的生活着。 张昭轻轻的摸了摸婉儿的头,温声道:“婉儿,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婉儿怡然的一笑,点点头,“嗯。” … … 第二天清晨,张昭洗漱完毕,在正房前的小院中缓步活动。他已经可以自理。病后适量的运动有利于恢复。 对当前的困境,他已经有个大致的方案:只要他再和徐郎中见一面,“友好”的交谈片刻,“得罪徐郎中”这件事的风波就会消弭。 当然,见面之前是要做“功课”的。否则,别人哪会理他一个小童生? 现在的问题是,他如何才能将“功课”做到徐郎中面前去。这需要一个中间人。这事只怕还要落在明理书院的创办者、前工部主事余籍余夫子身上。 至于说,他要如何“说服”徐郎中,他自有办法。一个穿越者,肚子里得有点干货。张昭决定过两天病好后往青龙镇上的书院一行。 张昭的家是一间两进的院落,土墙黑瓦,篱笆围墙,院落中栽种着槐树。后院是张昭兄妹三人的起居之地,前院则是长工们的住处,兼有厨房、杂物间等。 张昭在后院里活动时,婉儿从在前院里喂完鸡鸭进来,笑着喊张昭到堂屋,“二哥,来吃早饭呢。” 她刚洗过手,纤细的手指洁白如玉,沾着水珠。腰间还系着碎布围裙。布带系在腰后,令她更显得蜂腰如柳。十四岁的少女有着如晨露般的美丽。纵然年龄尚小,裙衫简朴,却是赏心悦目。 清晨的朝阳斜落在土墙院子里,阴影映地。给妹妹喊吃早饭,这一幕充满着生活的气息。张昭笑着应一声,“好。”走进堂屋中。他的穿越之旅,开局是个高级难度。但有这样一个美少女陪伴着也不错啊。 … … 张昭刚病愈,婉儿一早就督促弟弟虎子去隔壁东刘村的社学读书。她对小张昭和虎子的学业很上心。早餐就张昭和婉儿吃。八仙桌上摆着两碗面条,一盘野菜。 张昭醒来,婉儿满心欢喜,这两日脸上的笑容都增多。俏丽的小姑娘眉眼间带着笑,拉开椅子坐下,道:“二哥,要不你过段时间还是再找个书院读书吧!束脩家里负担的起。” 小张昭被书院开除这都快一个月。明理书院打的是“小张昭学问不堪教授”的幌子,婉儿还不知道内情。她担心二哥在家里读书再一次“闷”出病来。 张昭拿起筷子,微笑道:“行啊。” 两年前张父去世,婉儿开始管家,将张家内外打理的井井有条,精明能干。婉儿只是在他面前顺着他的意思。张家的几个长工、仆妇都很服她。 婉儿自小作为童养媳在张家长大,早就如亲妹妹一般。小张昭也是将她当做妹妹。但小张昭和婉儿的真实定位,倒不像兄妹。反倒是婉儿在生活中照顾一心读书的小张昭。 张昭并不打算告诉婉儿内情。这件事他会解决。十四岁的小姑娘已经非常懂事。他不想小姑娘担心。 “哦,那就好。”婉儿一脸的如释重负,轻快的笑起来。二哥的性子很倔。她还以为二哥会不同意呢。 张昭禁不住一笑,到底是小姑娘,藏不住心思,“吃饭吧。” 这年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婉儿迫切的希望他中秀才。只要他成为生员,便可保住张家的家业。那时,张家的小日子会越过越好。这是婉儿内心里最大的心愿。 “嗯。” 早餐非常的难吃。张昭几乎是咽下第一口面就微微皱眉。面是黄米和高粱混着做成,很涩口。且面汤寡淡。这年头吃盐都是大开销。更别提用水烫熟看着青嫩的野菜。嚼在嘴里如同吃草。 实际上这是张家正常的生活水平。明中期的一个小地主家庭,小麦磨成的白面,等闲时节哪里吃得到?而他因刚病愈碗里比婉儿还多一个荷包蛋。 捏着鼻子吃完面,张昭道:“婉儿,你等会去叫吴叔来见我。” 张昭口里的“吴叔”是在张家做了二十年的长工吴春时。婉儿还在吃面,她速度比张昭慢。好奇的抬头道:“二哥,你找吴叔做什么?”张昭笑道:“你回头就知道了。”做为一个穿越者,纵然有“水击三千里”之志,也要立足于当下。百里之行始于足下。张昭在去青龙镇之前,要先解决一个问题:挖掘穿越后的第一桶金。 他要去青龙镇中求人办事,哪能不用银子?张家没什么家底。而这顿难吃的早饭是更坚定他的想法:赚钱是当务之急,刻不容缓!他可不想天天吃这种面食。 第三章 配方和质疑 七月初正是农忙时节。南口村里的家家户户都忙着收割地里的高粱、小麦等粮食作物。 张昭和婉儿吃早餐时,家里的雇工们都下地干活。婉儿虽然找人通知到吴春时,但直到晚间饭后,他才进来找张昭。 这其实侧面反应出张昭的“权威”不足。 夜间闷热,简朴的正房中灯光如豆。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跟在婉儿身后走进来。他身穿短褂,面相显得苍老。正是在张昭家打长工多年的吴春时。微微躬身道:“少爷,你找我?”“吴叔,你先坐。我一会就写完。”张昭在书桌边写着资料。得益于小张昭的苦练,他能写一笔漂亮的毛笔字。他脑海中有太多的资料,不知道会不会随着穿越时间的推移而淡忘。他得先写下来。好记忆不如烂笔头。 片刻后,张昭写完一个小章节,从书桌里走出来,从一叠稿纸中抽出写好的纸张递给吴春时,“吴叔,这上面写着我要的材料,你尽快帮我买来。我有用。” 穿越者,谁会被赚钱难倒?所需要顾虑的反而是生意太赚钱带来的风险:被人谋财害命。 在明朝经商必须要有足够的背景。要么是文官大佬,要么是武勋,或者是皇亲国戚。否则,就是任人宰割!生意越大,风险越高。明朝盐商的变迁就深刻的反应出这一点。 张昭现在需要一个“变现快、总额不高、一次性”的生意点子。既要能快速赚到钱,还要不引起别人的窥测。一个白天的时间,他已经想好。 婉儿在一旁好奇的看着。 吴春时识字,接过竹纸,眼睛却看向婉儿。这才是张家管事的小娘子。见婉儿点头才道:“嗯。”张昭自然是看到吴春时的“小动作”,心里好笑。这个老吴挺有意思的。 … … 有婉儿给的银子,吴春时一天就凑好张昭要的材料。 夜深人静。晚风吹拂着庭院中树梢。经过一天的忙碌劳作,南口村中安静得只听的见几声犬吠。后院的正房中,油灯如豆。婉儿、弟弟虎子、吴春时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张昭操作。此时,张昭的面前条桌上摆放着一些碗、盆。有醋、槐米、明矾、小便、苏木、栀子、蓝草等物。还有一块土布。他正在制作染料。这些东西都是老吴昨天帮他收集来。从傍晚开始到现在,所有的工序都走完,只剩最后的验证。西汉马王堆出土的衣服和丝织品,有着各种各样的颜色:大红、宝蓝、淡蓝、翠蓝、湖蓝、叶绿、绛紫、藕荷等等。古人早就掌握如何染色。原材料一般使用红花、栀子、紫草、蓝靛、橡实、柿叶,以及皂矾、砂、绢云母、墨黑等矿物。但是,张昭想要制作的染料,则是后世研究出来的改进版。张昭虽然不是工科生,但是十年的网文生涯,对这些偏门的东西都知道些。“姐,你说二哥能成功吗?”虎子小声的问婉儿。他什么都不懂,跟着凑热闹。他就读的社学就在隔壁村中,来回几里路,每晚都会回来。 张昭这时正将一片黄色的土布从染料碗中拿出来。土布的颜色变化并不明显。“唉…”吴春时拍一下大腿,完蛋了。少爷从古书上看到一个秘方,指望着制作出染料去卖钱(这是编的)。可这种程度的染料明显不合格。张昭微微一笑,“吴叔,别着急。”用筷子拿着土布在油灯上熏烤,几分钟后,只见土布上的蓝色慢慢的固定下来,澄澈的湖蓝色呈现出来。“二哥,成功了。真漂亮。”婉儿欣喜的道。俏丽、白皙的脸蛋上绽放如花的笑靥。她刚刚正紧张的看着,都忘了回答虎子的话。家里还欠着二十两银子的高利贷,八月中秋到期。她不想卖地还帐。二哥说染料配方可以卖钱,她如何不着紧呢?虎子、老吴都是一脸的激动、惊叹。张昭直起腰,笑着摸摸婉儿头,他个子比婉儿高,舒展着手脚,轻松的道:“嗯。我先休息会。等会再制作其他颜色的染料。”他身体才恢复,这时略有些疲倦。婉儿主动请缨道:“二哥,你睡一会吧。我整晚上都守在这里。”张昭就笑道:“哪里用得着这么夸张?”染料配方而已。要论赚钱他还有大把的办法。这时,老吴想起一件关键的事,问道:“少爷,你打算把这染料卖给谁呢?”“啊…”婉儿轻呼一声,担忧的看向张昭。张昭从容的笑道:“别担心。这我已经想好了。吴叔,你明天跟我一起去青龙镇。” 他挖掘穿越来的第一桶金的计划是:卖染料配方。而如何变现,他当然早就已经想好。 此时,距离他穿越已经四天,他身体已彻底恢复。小小的南口村中可没有变现渠道,得去青龙镇。他早计划好要去青龙镇中的明理书院,解决得罪徐郎中的事情。正好和卖染料配方一起。 … … 南口村位于京城西郊,离城约五十里,隶属于宛平县地界。其往西是青龙镇,往南是良乡县,往北是成片的农庄。这些农庄大多属于京中权贵。 张昭的家位于南口村东,左邻右舍两三家并排,毗邻乡道。朝霞浸染着门前的桑林,空地。第二天一早,张昭和婉儿、虎子道别,带着吴春时出发。 七月上旬,正是夏末秋初,日头酷烈。走在乡间的黄土道路中,两旁的水杉木树影都显得单薄。 吴春时带着草帽,敞快短褂,背着干粮、竹筒装的水,额头上全是汗,问道:“少爷,你真的有把握卖出去?” 吴春时在张家二十多年,张父去世后,家里的农事基本都是他帮着料理。正农忙时节,他给张昭拉着去青龙镇中,他心里有些意见、看法。 要不是昨晚亲眼见到张昭配置染料成功,他肯定不会来。但他对张昭能否将配方卖出去表示怀疑。他看着张昭长大的,张昭哪里会做生意? “是的。”张昭微笑着应一声,没将老吴的质疑当回事。难道他还要和自家的长工辩论吗?自顾的思考着心中的事。 配方肯定能卖出去。他在推敲此行:如何说服余夫子,让他当中间人去“说服”徐郎中。 第四章 酒楼(上) 青龙镇在南口村西二十里。约中午时分,张昭和吴春时汗流侠背的抵达镇中。 小镇颇有些繁华。各种店铺齐全,中午人流不少。盖因京西多山,僧道的庙宇香火很盛。权贵们时常来烧香。青龙镇毗邻官道,自然就繁华起来。 张昭熟门熟路的在镇中找到一家布匹店。他在青龙镇的明理书院读了四年的书,对这个小镇自然熟悉。稍后就见到布店的少东、书院的同学董朗。 “张同学,稀客啊!”见面寒暄后,董郎在青龙镇中的一家酒楼中宴请张昭。 吴春时在旁边的桌子吃饭、等候着。董郎出手很大方。 董朗约二十岁许,中等身量,圆脸微胖,穿着文士衫。只是腰间的玉佩、手中的折扇都流露出富贵的气息。笑呵呵的道:“张同学今天突然来访,令我实在意外!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一定要好好的喝一杯。请!” 张昭微笑着举杯,“董同学请!” 董朗家是京郊的商人,颇有家资。弘治朝,读书人已经不耻于言利,儒商开始露出苗头。董朗是董家专门培养对外交际的读书人。他在明理书院读了数年后因年龄渐大而退学。二十岁才只通过县试,实在没前途。张昭和他曾经同窗两年。 小张昭在书院中一门心思读书,和董朗交情其实一般。但就现在的“待遇”,由此可见董朗在交际上的水平。 闲谈几句,张昭没和董朗绕圈,说明来意,将一块染色的土布拿出来,“你看看这个。” 董朗接过,抚着澄澈的湖蓝色布料,眼睛微微眯起来,确认道:“这是你从古书中找到的染料配方?一共是蓝、紫、粉三种?” 张昭点点头。 隔壁桌子的老吴早就竖起耳朵听这边的交谈,这时见张昭连简单的推销都不做,心里不住的摇头。王婆卖瓜还要自夸呐。 张昭从容的拿起酒杯抿一口。他虽然没做过生意,但是,现代改良版的染料比当前的技艺水平至少要高出三分。只要识货的商人都会出价。 董朗想一想,作出决断,“只要配方验证可以,我愿意出价五十两。先付二十两定金。尾款三十两待一个月后再给你。” 他是董家培养出来对外交际的读书人,对家族里的生意没什么发言权,但他也有自己的梦想。张昭带来的染料配方让他看到希望,他愿意试一试。 张昭也不还价,爽快的道:“可以。”将染料配方递给董朗。第一次交易,根本没有必要算小帐。 董朗见张昭光明磊落,郑重的收好配方,将长随唤来,交代去取银子来,畅快的笑道:“子尚,你这人做事很痛快啊!我们共饮一杯!请!” 张昭表字子尚。 一旁的吴春时看着两人举杯饮酒,脑子里都有点发晕。这就完了?多少银子?五十两!这么大的数目,他一辈子中都没见过几次! 时下的京师的米价,一两银子可以买两石米。普通百姓寻个二三十文就可以过活。五斤重的猪头不到一钱银子,鸡鸭二三十文一只。张昭家里二十亩地的一年产出也就约15两银子。 五十两啊! 吴春时一时间充满着遐思。心中对张昭的疑虑、质疑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赞叹。 … … 生意谈成,张昭和董朗两人都很放松,随意的交谈着。 董朗虽然因张昭大方的提前将染料配方给他而有信心,但涉及到他的“大事”,他还是有些患得患失,和张昭确认了几句,不好意思的转移话题,“ 子尚,我听书院的同学说,大半个月前你在书院里慷慨陈词惹得户部徐郎中不快…” 他就在青龙镇中厮混。大半个月前,明理书院里发生的事他如何不知道?提起这事,自然有他的考量。 张昭和董朗刚熟悉,并不大想表露内心的真实想法,顺着话头感叹道:“当时年少轻狂。我下午正要去向余夫子道歉。” 董朗微微古怪的看张昭一眼。这可不像张昭能说出来的话啊!以前张昭那性情。啧啧。倔强、敏感且不合群(少年努力维持自尊的人设)。 “哈,这样也好啊。” 两人正闲聊着,酒楼门口传来一阵热闹的说笑声,就见几名儒衫士子高谈阔论的走进来。已经是午后,本来酒楼中还算安静,引得数名食客侧目。 临窗处的一名锦袍老者微微皱眉,却没说什么。 这群书生却是瞬间看到大厅中的张昭和董朗。为首的一名玉面书生朗声道:“呵,这不是要马踏胡虏的张同学吗?你的病好了?” “哈哈。”一帮书生哄笑着凑趣,“他空有武夫之心,却没有武夫的身体。徒呼奈何?” “如今圣君在朝,贤臣辅佐。偏偏张同学要标新立异,说朝中衮衮诸公尸位素餐、能力不行。如今朝廷已经有定论:总兵官、平江伯陈锐怯战,令诸军坚壁自守,下狱论罪。当日若陈锐肯率大军死战,必定能获胜。” 张昭很自然的认出这些人:明理书院的书生。为首的玉面书生是余夫子的族侄:余冠。书院中的头面人物。成绩名列前茅,十八岁,童生。 只是,张昭在记忆中找不到和此人的过节。估计是小张昭不经意间和此人结怨,自己都还不知道。 面对嘲讽、抨击,张昭脸色平静,心里呵呵。 这几人怕不是对明军的战斗力有什么误解吧?现在明军在野外能打得过鞑靼诸部?这倒不是灭自己威风涨他人志气。明军的战斗力早不如开国时。 当然,若是有能征善战的大将,还是可以和蒙古一战。正德皇帝不就打赢了么?而小王子、火筛等在弘治朝也没能杀到京城来,这就是明证。但弘治年间,明朝一直都处在战略防守的态势中。 因而,就算平江伯陈锐肯率军出战,一样打不过火筛! 要是按照网文的套路,张昭现在要开始装逼打脸。他有大把的办法去证明对方的论点、论据错误。但是,他不想和这几名童生争辩。太low。纯属浪费口水。 董朗起身,和几人拱手见礼,打着圆场道:“几位贤兄今日前来小酌,想必是有高兴的事…” 余冠折扇敲在手心,很强势的打断道:“董元明,这事和你无关。”说着,转向张昭,“张同学,当日论平北虏的策略,你口出狂言,第二天就退学,在下却是耿耿于怀,相请不如偶遇,今日遇到,还要再请教请教。” 几名书生轻笑起来。 张昭本就已得罪徐郎中,很多人都目睹。再在公开场合和人辩论平定北虏策:那是在说我没错。不管输赢,传到徐郎中耳中只怕要更加让他不快。读书人的事情,本来就这么绕。 张昭皱眉,眼神锐利的扫余冠一眼,站起身来。害人是吧?你们这几个弱鸡!他信奉的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这时,临窗的锦袍老者出声道:“张书生似乎对平定北虏有高见,不妨说出来听听。” 第五章 酒楼(下) 这一声,让客满楼中的几名读书人和食客都看向临窗的老者。这名老者身穿锦袍,饰物华美。身边又站着个魁梧大汉。一看便知是非富即贵。 青龙镇地处京西要道,酒楼中偶遇到京中权贵很正常。众人一开始都很自觉的不去打量他。不想他却是介入进来。 正挑衅、挖坑的余冠的气势顿时全无。他可不是小张昭,他族伯是官场中人,他懂得敬畏权势。 几名明理书院的童生都拘谨的屏住呼吸。 张昭作为一个穿越者,当然不会畏惧这老者。这是个高度的问题。拱拱手,平静的道:“见过长者。晚辈浅见,恐怕有辱长者见问。” 他早就过了给人一撩拨就“竹筒到豆子”的年纪。他心里猜测这老者是谁?这是弘治朝的那一位权贵?或者只是故纸堆中的历史尘埃? 锦袍老者淡淡的道:“说说看。”语气不容拒绝。 张昭心里无语,还有强迫的搞法?按照网文套路不该是“礼贤下士”吗?想一想,说道:“今年四月、五月,鞑靼火筛部连续寇边,横行千里。朝廷遣大军前往抵御,没有胜绩。 火筛部在没有受灾的情况下选择入寇,使得朝廷不断耗费钱粮。由此看来,北虏已是心腹之患。全国上下一盘棋,朝廷要发展经济、民生,需得解决北虏。” 锦袍老者眼睛眯起来。 关注北边战事的人都会知道,草原冬天有“白灾”,蒙古人日子过不下去就会来边疆抢一把。而朝廷大军出动,钱粮消耗巨大。现在蒙古人不时入侵,朝廷想要安生都不得。 “全国上下一盘棋”,这句话说的好啊! 这番话,道理不算深。若是朝中的官员说出来,他不觉得新奇。但给小镇里的一个小小的童生点出来,这让他不禁有些惊讶。喝口茶,摆出认真听的架势。 张昭阐明“必要性”后,继续道:“平定北虏有三策。须要知道,文明对野蛮的优势,不仅仅在文化、生活等方面,还在于科技,特别是军事科技。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上策是发展火器,爆兵出塞平推。中策是战而后抚。先打赢局部战争,再开互市,用经济手段削弱鞑靼人。下策是选良臣名将坐守边塞要害之地。” 虽然谈的是一个很“务虚”的话题,张昭还是收着说。小张昭就是例子啊!放嘴炮容易犯忌讳。谁知道这锦袍老者是那边的? 有明一朝,除开国时的太祖、成祖,明王朝始终被游牧民族所威胁着,史书上满是血泪!任何一个有国家、民族荣誉感的人都会去思考如何解决他们。 他真正的观点比这要激进得多!摧毁鞑靼人的军事力量只是开始,那叫什么平定?要占其地,夺其民,灭其族。将漠北草原变成中原腹地。后人提起来时可以说:自古以来,漠北就是华夏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这才叫平定。 “嗯。”锦袍老者沉吟着,表情疑惑又带着兴奋。 他于国事并无建树。这些策略是否有效,他无从判断。但这童生的思路清晰,条理分明。提出些他从未听过的观点。比如:用互市削弱鞑靼人。显然很有些水平。 意外的收获啊! 锦袍老者正要说话,酒楼外他的管家快步进来,小声道:“老爷,宫中召见。” “嗯。”锦袍老者对张昭点点头,站起来离开酒楼。 … … 锦袍老者离去,“客满楼”大堂中的气氛顿时活过来。仿佛刚才只是个插曲,现在回归主题。 余冠一身白衫,身姿修长,玉面郎君的模样,手中的折扇“唰”的打开,讥讽的看着张昭,“ 张同学在贵人面前一番高论,看来也不被认可啊。不知还有何高见,都说出来嘛。我等洗耳恭听。” 一人附和的道:“还是别说了。有辱你我的耳朵。用火器能平北虏?朝廷军中又不是没有火铳,这算什么上策?”用明军的鸟铳肯定不行,换成燧发枪呢?这是个见识的问题。 “哈哈。” 董朗刚才被余冠抢白,心中不舒服。而此时见他们继续找张昭的麻烦,心里不屑。刚才在“宫中”的锦袍老者面前一个个乖的像兔子,现在又抖起来? 这帮人很过分!但他心中再不痛快,圆脸上也不会表露出来。因为,这些童生,他得罪不起。 在明朝,读书人不仅仅是读书的人,还代表着种种特权,一个阶层。哪怕只是童生,也不是一个商人家族可以得罪的!这是不同于之前的朝代。 再被挑衅,张昭早就想教训这几个弱鸡童生。他不想惹事,但也不怕事! 在张昭看来,突然出现又离去的锦袍老者同样只是个插曲。现在回归正题。 但是,正在这时,方才跟着锦袍老者走出酒楼的中年大汉突然又折回来,到张昭面前,抱拳一礼,态度恭敬的道:“敢问张先生名讳、住处?” 张昭微愣。他倒不觉得他平定北虏的策略一定会被锦袍老者认同。他只是被问到,就说点干货。这个时代的明人,有多少人能意识到火枪的前景、威力?锦袍老者最后不也是不置可否,匆匆离去吗? 现在这是… 张昭拱手道:“不敢当。在下张昭。就住在青龙乡中。”出于前世里收快递的习惯:他从不写具体楼层、房间号。这会儿,他亦不想报出“南口村”。 中年大汉默记下来,拿出一张名帖递给张昭,“我家老爷说:今日有要事,改日张贤生有空暇可往府上一行,畅谈此事。” 张昭点头,拱手回礼,目送中年大汉离开。 在这间隙中,酒楼大堂里的童生们一片寂静。再傻都知道怎么回事啊!而且,“宫中”两个字是何等的份量? 余冠的白脸浮起几片血红,羞躁难当。他刚刚说的些什么话呢?显得他很无知。 “告辞!”余冠拱拱手,含羞带恼的快步离开。 几名书生相互对视一眼,灰溜溜的跟上。消失在酒楼门前的大道中。 … … “哈哈!痛快!”看着那几人消失,董朗禁不住大笑,拿起酒桌上的酒杯,给张昭满上,佩服的道:“子尚,还是你厉害!” 张昭笑一笑,和董朗喝了一杯。其实,中年大汉不进来,他都准备动手揍余冠那几人。他没兴趣听他们在耳边哔哔。当苍蝇就要有被拍的觉悟。 倒没想到事情这样解决! 这一个“耳光”抽的可以! 董朗叫店小二再整治两个好菜、一壶美酒,和张昭喝酒,等着随从将银两送来。看看张昭手中的名帖,眼神热切,感慨的道:“子尚兄,恭喜啊!入得宫中贵人之眼,将来前途无量!” 张昭没接董朗的话茬。其实,明朝的科举相对公平。一般而言,除开文官大佬,权贵们很难插手的。微笑着道:“方才是长宁伯。” 以张昭的明史水平,长宁伯是谁,他哪里知道?但长宁伯姓周,再和“宫中”联系起来,他立即就知道是谁。弘治皇帝的祖母,当今太皇太后便是姓周! 弘治皇帝的父亲成化天子宠信万贵妃。万贵妃的故事,历史上都写的清楚明白:她在宫中毒杀皇子。周太后将弘治皇帝接到仁寿宫中养育成-人。 有这份恩情在,所以,周家虽然活跃期在成化朝,但在弘治朝,只要周老太太还在,其弟长宁伯一样是顶级的勋贵。权势不比现在的国舅张氏两兄弟差。 董朗“啊”一声,心中满是羡慕。他要是被长宁伯给一张名帖,在董家的地位会直线上升,在外交际亦会被人重视。亲近的道:“子尚兄,明理书院在京西算不得出色。你可以考虑去更好的书院就读。” “再看吧。”张昭笑一笑,饮尽杯中的酒,“我下午还是要去书院见余夫子。元明兄,我们改日再聚。” 张昭现在的难题是:得罪户部徐郎中。董朗知道这事。但两人这时都没提这茬。因为在明朝,五品文官不需要给顶级权贵面子!更别说,还是户部郎中 明朝到弘治年间,户部连勋贵之首英国公张懋的俸禄都敢克扣,一个长宁伯算什么? 张昭还是决定按原计划行事。 长宁伯的一张名帖可以做很多文章。但于解决此事作用不大。其实,他的本意,他是不会去长宁伯的府上说平北虏的策略的。明中期是文官执政。 你和勋贵们说的天花乱坠,还是然并卵。踏平胡虏,不靠嘴炮,靠的是火炮。他日后会做到! 这是一张注定不会打出去的牌。 此时,董朗的随从已经将二十两银子取来。张昭和董朗道别,带着吴春时离开酒楼。 … … 约是下午两点许,青龙镇中带着夏日午后的慵懒。阳光照射在整洁、繁华的街道中。行人走过。 勋贵、童生、商人交汇,这仿佛一副明代的画卷在张昭眼前徐徐的展开。那股风情浅浅的,如轻风拂面。 张昭出门往西而去。明理书院在青龙镇西。 吴春时落后两步,带着草帽,看着张昭挺拔的身影,心中激荡:少爷厉害啊!本来今天来镇中只是卖配方,却不想发生这一连串的事情。而少爷不仅赚到银子,还额外得到贵人赏识! 那么,他现在的定位应该是什么?仅仅只是张家的长工吗? 第六章 未果、等待 明理书院地处在青龙镇西一里外。相比于镇中的繁华、热闹,镇西数间与田野相邻的四合院构筑成的书院要安静的多。 因书院人手有限,门口没设门卫。张昭熟门熟路的穿过前院、侧门,绕过明伦堂(教室),到后院去找余夫子。 明朝不同于前朝,其基础教育,大致有两种。 第一种,官办社学。这是明太祖的遗泽。但随着时间推移,社学的教学质量日益下降。基本只能教出识字的学生。想要考中功名,那得天赋好。 第二种,私塾。这些私塾有大户助学而成立,有大家族的族学对外招生,有致仕官员创办,教授学童晚年娱情等。明理书院就是致仕的工部主事余籍所创办。 雅致的小院落门口,一名约十五六岁的书童正在门房里打瞌睡。脚下掉落着一本《论语》。 老吴带着草帽,提着在镇中采购来的两条猪肉,这是少爷的束脩。积极主动的上前和书童交涉,“这位小哥请了,我家少爷前来拜访师长,还望通报一声。” 书童被吵醒,先是恼怒的瞪老吴一眼,“粗鄙。”目光再落在张昭身上,呵呵笑两声,很不友善的道:“这不是被劝退的张子尚吗?一个月不见就成少爷了啊?你还来书院干什么?想求我家老爷重新收下你?” 吴春时第一次给张昭当长随“跑腿”就这样失败,郁闷的往旁边退一步。 被恶语相向,张昭并不恼,拱手道:“秋哥儿,我想要求见余夫子。烦请你帮我通报一声。”说着话,一封银子落在秋哥儿手中。 名叫“秋哥儿”的书童惊讶的张张嘴。感受到手中银子的份量,脸上嘲讽的神情略显不自然的转变成热情洋溢的笑容。如同变色龙一般。 秋哥儿从椅中站起来,笑呵呵的道:“张哥,老爷去西山中访友,这几日都不在家。你改天再来吧!” 看这书童如同变脸般,吴春时心中一晒,他还为这种人生气,真是不值得。难怪少爷要先卖配方再来书院。只怕早就预料到。 张昭则是微怔。他在来的路上心中预演了数种方案用于应变,却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余夫子竟然不在书院中! 明理书院大约有三十多名书生就读。各个的进度不同,大班授课。余夫子平日里一般都会在书院。 “那余夫子什么时候回来?” 秋哥儿透露道:“老爷去了有数日,按照惯例,差不多十日内就该下山返回。你要急着见老爷,派人每天来书院候着呗。老爷回来我就让他去通知你。” 张昭谢过书童,和他聊了几句,失望的离开明理书院。 站在书院的土墙外,茂密的槐树带着初秋乡村的泥土气息。吴春时看看日头,估了下时间,道:“少爷,现在去哪里?要是回村里得抓紧时间赶路。” 张昭轻轻的叹口气,道:“明天再回去吧。还要买点东西带回去。” 他是想要尽快解决“得罪徐郎中”这件事。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啊。还要再等十天! 他并不想等。但,除开余夫子这个路径,他暂时也没其他门路能私下见到徐郎中。这事,必须的私下谈才好化解。 冒然的去找别的门路,十天时间未必能打通关节。一个正五品的郎中,这哪里是他一个童生想见就能见到的。若是弄巧成拙反倒麻烦。 那么,他只能修正下他的计划。 得罪徐郎中,会有两个方面的后果。第一,徐郎中的族弟在宛平县当县令。李东阳李大佬是京城本地人,李家在京师树大根深。会有大把的人想拿他的“人头”去讨好徐郎中、以及他背后的李家。谁知道麻烦什么时候会找上门来? 第二,他被本地士林排斥,科举之路暂时断绝。 对于第一点,他现在需要散布京中顶级权贵长宁伯对他的赏识来冲抵舆论。捏死一个童生很简单,但若这个童生得到长宁伯的赏识呢?他等会还要再去见见董朗,请他帮这个忙!董朗和青龙镇中的士林有接触。 第二点,宛平县的院试,历年来都是在秋后,预计要等到八月中秋之后。十天的时间,倒还等得起。 “希望这几天别出什么幺蛾子吧!”张昭叹口气,准备返回事宜。 他这次来青龙镇,还是有些收获。譬如:卖配方得到银子,拿到长宁伯的名帖。但没有完成主要任务! … … 京城。 那巍峨的紫禁城是整个明朝的政治中心。下午时分,金色的夕阳从金碧辉煌的宫殿屋檐角掠过。 幽静的清宁宫偏殿中,一名身穿蓝色龙袍常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铺着凉垫的塌椅中,听着长宁伯周彧说话。他手边放着一碗消暑的冷饮。数名太监在身侧侍奉。 他正是当今的天子朱佑樘,年号弘治。时年三十一岁。 明史:明有天下,传世十六,太祖、成祖而外,可称者仁宗、宣宗、孝宗而已。后世对这位皇帝的评价之高可见一般。而他确实是大明的中兴令主! 长宁伯周彧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手边的高几上同样有一碗冷饮。他下午自京西赶回城里进宫探望生病的太皇太后,正好遇到天子带着太子前来问安。 太皇太后刚刚服药睡下。天子仁厚,留他叙话并赐下冷饮。他这会儿正努力的找着话题。当今天子是他亲外甥的儿子,但毕竟隔了两辈。他现在在天子面前多坐一会,在外面都是政治资本。 “臣今日去西山清虚观给太皇太后祈福,回来时在一个小镇中歇脚,遇到几个年轻的士子议论如何平定北虏。臣想着陛下近日为此事烦忧,主动提问。不想竟有所得。” 弘治皇帝对周彧的话不感兴趣。盖因周彧的政治水平太差。国家大事,他自会和朝中重臣商议。但他为人宽厚,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周彧继续说。 周彧将张昭的话复述一遍,笑着道:“陛下,臣对他说的中策:先打赢蒙古人,再互市,用经济手段削弱蒙古人颇有兴趣。不知道此策是否对朝廷有用。” 弘治皇帝道:“朕会考虑的。” 坐在他这个位置,与蒙古人是战,还是和,各种观点都可以听到。这将两种分歧的意见糅合在一起的中庸策略,他在群臣的奏章上不是见过。和稀泥罢了。 弘治天子绝对当得起“明君”二字,但是他不可能凭借寥寥数语就能意识到张昭说的“经济战”的威力。 周彧心里叹口气。 在他眼里,张昭是个有点水平的读书人。他都起了结交之心。但天子这态度…。当今天子禀国十四年,贤明仁厚,见多识广。天子都这反应,只怕这三策只是夸夸其谈。 偏殿中的谈话很快结束。 周彧带着遗憾从太皇太后居住的清宁宫中出来。若是张昭的策略有用,他也有功劳啊!要姐姐帮帮忙,将这个伯爵升成侯爵未必没可能。只是可惜啊! 这个时候,周伯爷已经没有和张昭结交的欲-望。没有用的士子,他结交个什么? 周彧刚走出几步,一名约十岁出头的小男孩快步追出来,喊道:“长宁伯,你等等我。”他身边数名太监、宫女跟飞跑。 小男孩身穿蟒袍常服,在皇宫这般服饰、年龄,其身份呼之欲出:皇太子朱厚照。 朱厚照兴致勃勃的问道:“长宁伯,方才你在父皇面前提及的平北虏三策是谁提出来的,我有话要问问他。使用火器就可以灭掉蒙古人?” 他这个年纪,已经对军事很有兴趣。 长宁伯周彧一幅老者模样,脸上带着笑容,说道:“殿下,我当时出来的急没有细谈。不过让家仆问了他的姓名、住处。他叫张昭,住在青龙乡中。” 天子不感兴趣,倒是太子似乎很感兴趣。 朱厚照性子很急,扭头吩咐道:“好。老刘,你去找到他。” 跟在朱厚照身边的一名中年太监笑呵呵的弯腰行礼道:“奴婢领命。” 第七章 刘大户 初秋的清晨,天蒙蒙亮。雄鸡高鸣,此起彼伏。些许的寒意还飘荡在南口村的树林间。 婉儿对镜梳妆毕,去喊弟弟虎子起床上学。张家的院落随后便稍稍热闹起来。前院的雇工们也都起来,准备下地干活。而妇人们则准备早餐,茶水。 目送虎子背着书包消失在乡道中,十四岁的少女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忧愁。二哥和吴叔昨天下午就该卖掉染料配方回来,莫不是在镇中遇到什么麻烦? 二哥被镇上的书院劝退,心里怕是憋着一口气呢。他不会是上书院理论去了吧? 婉儿一个上午都在担心着。 临近中午时,她正在屋里做针线活,外头忽而传来一阵喧闹声。随即,负责做饭的周大娘系着围裙小步跑进来,神色慌张的道:“小姐,刘老爷带人来催账。” 刘老爷就是张家二十两银子高利贷的债主。 婉儿闻言,蹙眉道:“之前春耕时借的五两银子利息有秋收的粮食可以填补。给二哥治病的二十两银子约定是八月中秋节前归还本息。这还有一个多月呢。” “周大娘,我知道了。你先去外面说一声。我换件衣服就出来。” …. … 紫禁城中发生的一幕,张昭并不知道。天亮时分,他便和吴春时带着昨日购买好的物资返回南口村。计有:大米、白面、酒水、药材、调味品等。 张家只能算小地主,生活水平处在温饱线上,距离小康还有点距离。张昭这次去青龙镇卖染料配方的目的之一,就有想改善目前的生活。这是最基本的需求。前几天的饭菜,他实不想再吃。 二十里的路,在张昭的思考中度过,显得并不算远。 昨天从书院出来,他又和董朗见过一面,该做的他已经做了。接下来就是等待。他需要招募一个机灵点的长随,派到青龙镇上,每日去明理书院打听余夫子的消息。按照书童秋哥儿的说法,大概是十天,具体要看。 这十日之内,他在家里要好好的锻炼下身体。他在青龙镇上觉得余冠几个童生是弱鸡,但小张昭这具身板,按照现代的标准看还是偏文弱。 老吴挑着担子,跟在张昭身后。进到东刘村的地界后,乡道上、田间地头便有相熟的百姓和吴春时打招呼,闲聊。 明朝基层实行的是乡里(都图)制度。东刘村和南口村一同被编为:刘家里,承担着官府的徭役、税粮,联系紧密。老吴在南口村二十多年,里中鲜有不认识他的。 “老吴,这是要准备过节啦?哦,张小相公,你的病可大好?”乡邻笑呵呵的和吴春时说话,七月十五是传统祭祖的中元节。再和张昭打个招呼。 “张少爷,从镇上回来啦?” 读书人,在明朝的乡中一向很受尊重。张昭一一回应着。 小张昭以前是不大理会里中之人。然而,在明代读书人的关系网中:亲人、老师、同学之外,乡党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在明穿网文中,主角到京师,往往便是先找同乡。 张昭倒不指望等他冒头后,全里的人争相投奔。他是想维持一个好名声。要知道,名利是可以相互转化的。正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吴春时乐呵呵的看着张昭和乡邻“应酬”,感觉肩上的担子似乎也轻了几分。出门一趟,明显感觉少爷与往日大不相同,成长许多。 … … 初秋时,上午的太阳很烈。吴春时带着草帽,挑着担子,抹一把汗,看着南口村东桑林后露出的屋舍,笑呵呵的道,“少爷,总算是到家了。” 张昭点点头,走过桑林,却听到家里传来哽咽的哭泣声,“是婉儿。”快步往家里走去。 吴春时一愣,忙跟上张昭。家里出了什么事? 张昭的家是篱笆墙、土墙黑瓦的两进院落。张昭刚进门,就见前院中站着四个壮汉,给人以压迫感。周大娘等仆妇神色惶然的站在台阶下。 而花厅中,一名胖胖的中年男子坐在官帽椅中淡然的喝茶。这中年胖子正是刘老爷!明朝中后期流行别称。老爷通常是举人的别称。 但刘老爷并非是举人,而是隔壁东刘村的大户,在青龙乡中很有名。家有良田两百余亩,资产丰厚,奴仆数十名,交游广阔,便是在京城里的宛平县衙中也说得上话。附近乡民都称之为“刘老爷”。他垄断着刘家里的借贷业务。 他身前,一名青衣小帽的中年长随正和婉儿说话。十四岁的小姑娘哭的稀里哗啦,但态度激烈的道:“我不会卖地。” “刘老爷来我们家做什么?”张昭心里恼火,脸色微沉,大步流星的走进来。 “少爷。”前院里的周大娘几人见张昭回来,心里顿时松下来,纷纷出声。 婉儿回头看到张昭,又惊又喜,泪眼婆娑的道:“二哥…”声音里充满着委屈。 张昭走上前,轻轻的拍拍婉儿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喝茶的中年胖子看张昭一眼,晒笑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过来催催债不行?你就是张家的小子,一晃长这么大。你胆子不小啊!” 长随皮笑肉不笑的道:“张昭,你回来的正好。我家老爷仁厚,要减免你家的欠债呢。可你妹妹不同意。这不是倔吗?” 旁边的山羊胡账房熟稔的道:“张小娘子六月二十七日借我家老爷二十两银子,到八月中秋本息一起约是二十一两二钱银子。春耕时借五两银子,本息共计五两八钱。抹掉零头,算下来共欠我家老爷二十七两银子。小娘子,没错吧。” 婉儿没理账房,对张昭说道:“二哥,他们要我把河边家里十亩地卖给他。这才算欠债一笔勾销。还威胁我…” 刚进门的吴春时正好听到,脱口而出道:“这怎么行?”现在宛平县中一亩好地要卖八两银子。十亩地价值八十两。怎么能只抵二十七两银子? 张昭点点头,他知道怎么回事了。 第八章 试探、诈唬 土地兼并,在封建主义时代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当兼并到达临界点后就会爆发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所以,自秦以来,国家陷入两千年的治乱循环。 历史上也不是说没有机会打破这个怪圈。譬如宋朝,明朝。但每当我们要升级,露出资本主义的萌芽时,就会被外族入侵,打乱历史进程。 弘治朝虽说是中兴的盛世,但土地兼并一样在进行中。张昭现在就是遇到“土地兼并”。 自耕农一旦借了高利贷,最终都是利滚利、沦为奴仆,土地自然都会被兼并掉。 但张昭奇怪的是,张家拥有20亩地,明显卖几亩地足可偿还二十两银子的高利贷。刘大户哪里来的底气,要如此强硬的兼并张家的土地? 操作手法极其粗糙!谁给他的胆子? 众所周知,明朝基层是乡绅自治。但一个大户还算不得缙绅吧?张昭的记忆中,刘大户的祖辈、晚辈并没有秀才、举人。他有什么资格横着走路? 县衙?张昭脑海中一闪,有些明白过来:刘大户应该是知道他得罪徐郎中的事了。宛平县的徐县令就是徐郎中的族弟。古代信息传递缓慢,时间可能刚好对上。 一个拥有二十亩良田的小地主,在京城西郊的某些“秃鹫”眼中就是块等待宰割的肥肉。 良田谁不喜欢呢? 但是,国朝优待读书人。还没听说读书人家里的土地被人强夺的!张昭一个十七岁的童生,固然成绩排名掉车尾,但有点吓人的。这些恶意自然会收敛起来。 但如果有一天,这个童生变得没前途了呢? 那还等什么? 张昭很确定,刘大户开出这么离谱的条件,并非是真的有把握强夺张家的土地,而是在试探! 那么,若他现在不将刘大户顶回去,但凡流露出一丝软弱,接下来,来自刘大户等人的各种刁难、手段会接踵而至。那些人会将张家敲骨吸髓,然后吞下去! … … 一瞬间,张昭就想明白前因后果、当前的处境。 刘大户的长随斜睨吴春时一眼,接过话头道:“怎么的不行?我家老爷和县衙上下熟悉,进了衙门可由不得你!刘家在河边的地就差你家那十亩就可以连成一片。都TM识相点。” 刚才一直都是这长随在前台施压。 婉儿性格并非柔柔弱弱的、逆来顺受,这时心里固然害怕,但还是想要争辩。 张昭侧身,轻轻的拍拍小姑娘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温声道:“婉儿,我来处理。”没管这长随,径直对居中而坐的刘大户拱拱手,朗声道:“刘员外,二十七两银子欠债到期我会还给你。卖地的事不必再提。” 前院里都是刘大户带来的家丁。但不管刘大户的仆从们如何凶神恶煞,作为一个穿越者,张昭不可能被一个乡间大户吓到。刘大户只是一个小角色! 那长随不爽的瞪着张昭。 刘大户好整以暇的摆摆手,诧异的看张昭一眼:这和传闻不同啊,这小子不是书呆子?继而胖脸上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我?你拿什么还?这十里八乡只要老夫放出风声,你家的地除了卖给我还能卖给谁?” 京中多权贵。京西的土地很多都是权贵们的田庄。但是,青龙乡中的十亩地是不可能有权贵看中的。面积太小。所以,刘大户才会如此自信。 “哈哈。”院中的几名刘家仆从都哄笑起来。山羊胡账房矜持的捻须而笑。 老吴将担子放在院落里,欲言又止。他想要提醒少爷,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刘老爷在青龙乡中威名赫赫!这些年,不知道吞并了多少人家的田地。但当日少爷病重,整个青龙乡中,除了刘老爷谁能拿出二十两银子救命?不得不借! 张昭冷声道:“刘员外若是要执意如此,那我只好递一张状纸到县衙,请县尊来评评理。” 刘大户仿佛听到一个笑话般,打官司,来啊!仰头大笑,“哈哈,哈哈…” 张昭强硬的打断他:“刘员外想必是在县里听到某些风声。现在,全县的读书人都知道我无意间冒犯徐郎中。你觉得徐县尊会不顾风评,降罪于我?” 刘大户笑的正酣畅,却被张昭打断,笑声一下子卡在喉咙里,难受的很。同时,脑子像宕机一样。张昭的话说的太古怪。什么叫“县尊不顾风评”,不就是要打击报复你吗? 张昭冷笑道:“读书人的事情,刘员外还是不要搀和的好,免得脑水不够用。请吧!” “他得到京中权贵长宁伯赏识”的消息还没传开。张昭没和刘大户去说这个。而是径直短兵相接。 说的直白点,张昭在诈唬刘大户。 刘大户听的是不知道转了几手的小道消息,哪里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无意”得罪徐郎中?如果他是无意的,被徐县尊打击报复,士林舆论显然会是:徐郎中小鸡肚肠,和一个小童生计较。传出去,名声就毁掉了。 要知道,宛平县衙就在京城中。这不同于外地。事情只要发生,一定就会给京官们知道。 明朝的官场生态,不同于前朝。个人的名声,对文官而言很重要。风评,有时候是仕途中升官的坎。当然,如果紧抱皇帝、大佬们的大腿,那其实也无所谓。 譬如,成化朝就有万岁阁老,还有洗鸟御史。弘治朝要好点,到正德朝那可是“妖孽”辈出。 至于说,刘大户再去打听详情,搞清楚情况,张昭就不管了。十天之后,余夫子回来,一切就会终结。这个雷他就会排掉。 当然,刘大户要是不吃“诈唬”,选择蛮干,和他去县衙打官司,他也不怕。在审案前(明朝县中的官司,先提前收状纸,改日才审案),他一定会将消息散播出去,影响舆论。徐县令大概率不会判他输。 … … 刘大户顿时变得迟疑。 他能在青龙乡中混到两百亩地的身家,并不缺脑子。眼见张昭态度坚定,似乎很有把握,他不得不迟疑。他昨日去县衙中办事,听到张昭的事。 焉知县衙里那帮子贪婪的书吏不是将他当做炮灰呢?这几十年来,这种事他见得多了。五品文官,碾死张昭很容易,碾死他也不废什么事。 刘大户胖脸上神情变幻,心里有了决断:先搞清楚再说。这时,突然醒悟,张昭在骂他呢!脸上红一块,青一块。最终,干巴巴的笑道:“ 张小哥儿前段时间生病,如今病愈,可喜可贺啊。既然你承诺还钱,读书人一诺千金,我中秋节前再来。” 说着,带着长随、奴仆离去。 … … 刘大户带着随从离开,张家空气中压抑的气氛顿时消失。 周大娘几名仆妇心中长长的松口气,看向张昭的目光多了几许敬重。刘老爷在青龙乡多威风,还不是被少爷骂的唾面自干! 婉儿破涕为笑,拉着张昭的衣角。白皙的瓜子脸上泪痕未干,大而明丽的杏眼中神采飞扬,说道:“二哥,幸好你回来。我都快要被他们气死。” 张昭笑着摸摸婉儿的秀发,吩咐道:“周大娘,把屋子收拾下。老吴,把东西卸下来,中午做顿好吃的。” 老吴声音轻快的应道:“好的,少爷。”和众人一起,忙活起来。 初秋的知了在屋后的槐树中鸣叫。远处的山林中已有金秋的痕迹。 第九章 简单的幸福 张昭卖掉染料配方,从青龙镇中回来,将讨债的刘大户赶走,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张家上下都弥漫着一股轻松、愉快的情绪。 而对张昭而言,这是归家等待时的一个“插曲”。 后院的正房中轩窗打开着,在正午时略显闷热。屋后的槐树树荫浓密。蝉鸣不休。前院里欢快的喧闹声遥遥传来。 张昭坐在窗下的木椅中,和婉儿说话。午饭还要等会。顺带着将明理书院的事情说了说。刚才已经和刘大户挑明。婉儿聪慧,与其让她私下担心,不如和她说清楚。 “所以啊,二哥现在一分银子都不会给他(刘大户)。” 婉儿穿着件五成新的浅粉色长裙,十四岁的小姑娘身段窈窕,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白净的瓜子脸上还带着泪痕,杏眼清澈如水,信服的点头,展颜笑道:“嗯。” 刘大户那么嚣张、霸道,还不是被二哥打发走?她心里佩服的很。相信二哥的话。 二哥自镇中回来,带回卖染料配方的十五两银子、米面。后面还有三十两的尾款。足够在中秋节前偿还借刘大户的外债。这是压在她心头的一块石头,现在解决。学堂的事情,二哥说他会处理。 此刻,她浑身有说不出的轻松感。 张昭就笑一笑,指指婉儿的小脸,说道:“那把眼泪擦掉,哭成小花猫可不漂亮了。” 婉儿顿时不好意思,俏脸微红,娇美青涩,道:“二哥,那我去洗下脸。”起身回自己的房间里梳妆。 … … 入夜时分,张家门前的空地处,老吴等几个雇工敞着短衫,围坐着吃晚饭。张昭让今晚加餐,下午老吴去村里买了口猪,菜肴丰盛,另有酒水。在地里忙碌一整天的雇工们欢呼、感激。 张昭家作为小地主都难得吃一顿肉,何况雇工们?如何能不心生感激呢? 前院的厨房中,几名妇人正帮张昭做美食,她们轮流着吃晚饭。这时已不算忙碌。 主厨的是周大娘。她今年四十多岁,中等身量,性情温和,脸上总带着笑,和吴春时是两口子,同样在张家打长工二十多年。 张昭在一旁指挥,“再等等。再等等。”铁锅里的肉酱在周大娘的勺子下翻滚,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张昭对美食还是很有追求。当年《舌尖上的中国》,《风味人间》等美食节目他都看过不只一遍。网文中的美食文,他亦是非常喜爱。他正在做京味杂酱面。 婉儿穿着淡雅的粉白色对襟长衫,更显得身姿婀娜,容颜娇美。明丽的杏眼时而看看锅里的肉酱,时而落在张昭身上,白净俏丽的瓜子脸上带着笑容。 自父亲死后她管理家务以来,还从未有如此轻松的时刻。二哥似乎和以往不同了。只是哪里不同,她说不上来。 婉儿抿嘴一笑,豆蔻年华的少女如同夏日的荷花浅浅绽放,自有一种风情。她看着认真指挥、目不转睛的张昭,亲近的道:“二哥,看你馋的!” 张昭头都没回,笑道:“婉儿,民以食为天。周大娘,好了,好了。盛出来,浇到面上。” 指挥着周大娘做好三碗香气弥漫的杂酱面,张昭和婉儿一起端着面回到后院的堂屋中。 堂屋里点着油灯。苦艾的味道驱散着蚊虫。弟弟虎子正在桌边吃饭,埋头对付着碗中的红烧肉,大块朵颐。这碗红烧肉也是张昭指挥周大娘烧出来的。 婉儿将炸酱面放在虎子面前,禁不住道:“唉,虎子,你少吃点。别晚上积食又要很难受。” 虎子埋头大口吃肉,嘟囔的道:“姐,我胃口好的很。”红烧肉当前,姐姐历年的“积威”对他而言已经失效。 婉儿杏眼一瞪,拿出管家娘子的款儿,说道:“那也不许多吃。” 张昭看着两个小人儿斗嘴,微微一笑。坐下来,拿起筷子拌着面,香气四溢,再夹一块红烧肉到碗里。咬一口,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松软入味,油而不腻,如同豆腐般嫩。满嘴的香味顺着味蕾散开。 满足啊! “二哥,你也不管管虎子?”婉儿无法制止虎子,微微撅嘴,嗔恼的道。神态动人,有点撒娇的意味。 张昭回过神,看向油灯下的婉儿、弟弟。婉儿娇美明丽,弟弟虎头虎脑,禁不住一笑。有时候,幸福便是如此简单不是?有肉吃,照料好婉儿、弟弟。 只是,想要保持住这一切,他还需要继续往前走!走的更高! 譬如,婉儿才十四岁便是这般美丽,十足十的小美人。再过两年,张家有女初长成,只怕会引来各种觊觎。明朝可不是后世,权贵们强抢民女不算稀奇事。 … … 正吃着,吴春时穿着短褂,满脸带着酒后的通红,拿着一只酒碗从门外进来,微微摇晃的上前道:“ 少爷,我老吴来敬你一杯。少爷今天厉害!从今以后,少爷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嗨,老东家两口子要在世,看到少爷这么有出息该是多么高兴啊!” 提起亡故的父母,婉儿和虎子两人都有些黯然。 张昭站起来,拍拍吴春时的肩膀,道:“老吴,今天高兴不说这个。”倒了杯酒,和吴春时碰了碰。 听着吴春时这拙劣的表忠心话语,张昭知道其忠诚度正刷刷上升。像前些天看婉儿的眼色再答应他,以及昨天早晨在路上的质疑,都不会再发生。 张昭之前都尊称吴春时这位家里的老长工为“吴叔”,改口叫“老吴”略显随意,却是表示接纳他的意思。 周大娘端着一盘韭菜炒鸡蛋进来,数落道:“你这个老货,灌几口黄汤就乱说话。刚涨了工钱就来惹少爷不高兴。快出去。没得冲撞了小姐。” 老吴尴尬的一笑,看得出来他和周大娘间的地位。 张昭摆摆手,“周大娘,没事。老吴,我要找一个机灵点长随,你费点心思,尽快帮我定下来。” 老吴高兴的应道,“好的,少爷。”捏着酒碗出去。心中的激荡自不必说。在青龙镇上,他问自己,他将来的定位是什么?现在他有答案。 他这个人眼光不行。二十年来,儿时的好友都成为隔壁太监田庄的管事,管理着上百号人,他还在当长工。如今张昭有出息,他跟着少爷走,肯定会有一个前程! 晚饭后,夜便渐渐的深了。夏夜的虫儿鸣叫更显寂静。婉儿、虎子各自去睡觉。正房中蜡烛亮着,张昭在书桌前写资料、计划,思考未来。 对美食的追求,有银子后便容易解决!他脑袋里有太多的菜谱。 锻炼身体的事情,明天开始。明代医疗条件比不上现代。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长随的事,交由吴春时去办,顺便考察下他的办事能力。会种地,不代表会是一个好管家。 田园之乐,从来就不是他的志向!所以,在外出闯荡前,他需要安排好张家。为婉儿、虎子留下一个稳定、富足的环境,让他们生活的快乐、幸福。 在明朝,生产力不够发达。想要生活的舒适,基本得靠人力。所以他需要招募一些丫鬟、仆人。这需要一个管家来管理。至于花费,还是那句话,穿越者谁会被钱难倒? 而解决掉得罪徐郎中的事情后,距离院试时间不远。他倾向于继续回明理书院读书。毕竟环境、老师都熟悉。余冠等几个嘴炮党,他并不放在心上。 张昭在纸上写写画画,罗列、分级他要做的事。时间流逝,酷暑渐退,皎洁的月光照在窗台上。 第十章 蒋家庄 朝阳升起,美丽的晨光洒落在京西的小村落中。树林、小河、田野中仿佛染着金色的霞光。 “呼呼…” 张昭顺着南口村外的道路往家中跑去。这是他开始晨跑锻炼的第二天。制定计划便要执行,否则就是废纸而已。此时,他的身体还未适应晨跑。 如果有卫星俯瞰图,可以看到南口村位于京西燕山山脉之下的丘陵地区。与隔壁的东刘村隔着一条小河。张昭每次都跑到河边,再折回村中。 张昭一路跑回到家中。前院里正忙碌的几名仆妇打着招呼,农忙将近尾声,每日做饭炒菜、送茶水,都需要耗费她们的时间,“少爷,你回来啦!” “小姐正等着你吃早饭呢。” 张昭微笑着一一点头回应,回后院里洗澡换衣服吃早餐。 婉儿穿着件鹅黄色的长裙,明丽娇美,指挥着两名仆妇将卧室的木桶,张昭换洗的衣服拿出去。走出来,见张昭头发湿漉漉的,禁不住轻笑道:“二哥,你时时洗澡不嫌麻烦吗?” 家里新近在村中雇了两名妇人。她轻省许多。 只是,近来家里伙食又好,又多雇人。她固然是信任二哥的,心里还是在想着量入为出。二哥骤然赚到银子,想要享乐倒也正常。她等几天再和二哥提。 二哥自病好后变化很大。不仅仅是性格、能力,还有这些日常的生活习惯。她都能感受到。当然,她感受最清晰的是:二哥就像是一棵树,为她遮蔽风雨。 不像以前:父亲去世后,她如履薄冰,独自承担着家里所遇到的种种事情、困难。 “习惯了。”张昭笑一笑,帮婉儿拉开椅子。现代人运动之后冲澡是常态。 婉儿抿嘴一笑,娇美的少女风情如同清晨的微风沁人心脾。她将这归为二哥的变化之一。 虎子一早就被婉儿叫起去上学。这会儿早餐就张昭和婉儿两人吃。周大娘很快将早餐送上来。 今天的早餐是煎鸡蛋、大米粥、咸菜、煎饺。煎得金黄的鸡蛋两三口就是一个。用鸡汤做配料,猪肉白菜馅的煎饺味道鲜浓,口中生津。大米粥香甜。 张昭一边喝粥,一边听和婉儿说话。神情平静、放松。其实,他心里还惦记着青龙镇中余夫子何时回来。这是当前的大事。他在南口村中是等待,而非休假。 但他不会将情绪表露出来。免得婉儿担心。他的习惯是不让自己的情绪“污染”他人。一个男儿,面对问题要自己抗着,而非将情绪、压力转移给家人。 刚吃过早饭,吴春时便进来,笑呵呵的汇报道:“少爷,我和蒋家庄的老丁联系过。他那里有几个合适的人选,要你亲自过去挑选。” 吴春时口中的“老丁”是南口村北面蒋家庄中的管事。北面的田庄,多半都是京中的权贵所有。蒋家庄拥有300亩地,在十几年前便归一个姓蒋的太监。因而对外称做蒋家庄。 吴春时和丁管事是儿时的好友。 张昭道:“行啊!” 他需要一个机灵点的长随去青龙镇常驻,去明理书院确定余夫子何时回来。前天他将事情委托给吴春时,今天就有信,速度算不错。 … … 张昭家外往北两里地许,便是蒋家庄。七月中旬,初秋时节。秋风吹拂着田野、树林。随处可见忙碌的农夫。 张昭带着吴春时、一名二十多岁的粗壮青年,从村中小路横穿,往北去往蒋家庄。 青年长的浓眉大眼,身体粗壮,依稀可见吴春时的影子。他是老吴的小儿子,名叫吴臣,今年二十二岁。在卢沟巡检司中当兵。昨天请假回来。 吴臣趁着吴春时和相熟的村民点头说话时,上前两步到张昭身边,鼻子里冷哼一声,说道:“张少爷,我爹想要我回来给你当长随。我可不想。你和我爹提一声。” 张昭心里正琢磨着自己的事情。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陡然间,吴臣过来说这么短话,顿时感到莫名其妙。疑惑的看向吴臣。感情老吴还有这想法? 估计等会在蒋家庄他看不上那几个人,老吴就打算把自己儿子推荐给他。这忠心过头了。 吴臣心中不满父亲的安排,这年头百善孝为先,父命难为。他只得从张昭这里突破。讥讽道:“ 张少爷,你不会以为把刘老爷打发走,就没事了吧?他是刘家里的粮长。他可是看上你家的地。再过大半月县里就要收秋税,看他怎么整你!你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跟你做长随有什么前途?” 张昭看了吴臣一眼。呵呵。 他当然知道事情没完。刘大户抢先冒头,性格必然是贪婪的。刘大户现在必然是去调查详情。但是,再过几天,局面就完全不同了,小朋友! 届时,刘大户不来找他的麻烦,他也不会让刘大户好受。怎么,许你做初一,不许我做十五? 张昭没和这愣头青计较,约盏茶的功夫的功夫抵达蒋家庄。 … … 蒋家庄的规模明显比南口村大,而且从土墙茅草顶的民居、路上遇到的村民的神情来看,比南口村要富裕些。 这很正常。明朝的自耕农,和前代一样,都是属于被剥削的对象。承担着越来越重的徭役、税赋。反倒是权贵的田庄有权势保护,被盘剥的要轻些。 不然,明朝为何土地投献成风?有的自耕农将土地挂在文人名下。考中举人家里就可以免税、免徭役。有的自耕农则是挂在勋贵名下。如果遇到待人宽厚的主家,他们的日子还要好过些。 蒋家庄显然就属于宽厚这一类。 老吴将张昭带到庄子正中的主宅。 蒋家庄中的主宅占地约有半亩,红砖黑瓦,五进五出。 丁管事早早的和吴春时约好,在前院一处精美的花厅中招待张昭一行。厅外几个小厮侍立。寒暄见礼后,下人送来温茶。几人分宾主落座。 丁管事约四十多岁,瘦高身材,身穿蓝布短衣,带着头巾。看起来颇为体面。因管理着数十人劳作,身上带着些许的威压。笑着道:“久闻张贤侄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是仪表出众,翩翩少年。 老吴都给我说过。我这里有几个人选,我叫进来先见一见。张贤侄看中哪个,就定下来。” 张昭心里有点吐槽的玉望。他只是想挑个长随跑跑腿,怎么搞得想挑选侍妾?微笑着点点头,拱手道:“丁管事费心了。我先谢过。” 丁管事微微一笑,拍拍手,示意下人带人进来。 他等会还有事要请张昭帮忙。否则,哪里用搞的如此麻烦。 第十一章 新的任务。 上午时分,阳光落在院中的石板上。精美的花厅中略带着清凉、幽静感。 张昭由丁管事陪着,一边喝茶,一边观察着蒋家庄的仆人先后带进来的三名“候选人”。 丁管事重点推荐的是一名十四岁的少年,名叫陈康。原来读过几年社学,自父亲去世后家中难以维持,便在辍学在庄上当佃农。手很巧,会做些木匠活。家里只有一个母亲,并无田地。可以直接迁到南口村张家去住。 这人情就送的很到位。长随一般都是亲信,若还和蒋家庄牵扯在一起反而不好。这相当于是把人“送”给张昭。 张昭来自现代,对“人口买卖”略有点不适应。但也没矫情。这是明代社会的常态。沉吟几秒,对丁管事道:“就陈康吧!接下来,还要麻烦丁管事。” 明代的奴仆和主家的关系,相当于是高级点的奴隶而已。这当然很不好。第一,限制了大量的人口,不利于生产力发展。第二,残暴、落后。 要知道,按照大明律,家里的奴仆被打死,官府都是不管的。这么多年下来,里面的血泪,估计写十部悲惨世界的素材都有。 如果他日后科举顺利,三四十年后得以入内阁,执掌明帝国中枢,他会一步步的废除这种制度。用雇佣制度逐步取代。 丁管微笑道:“张贤侄,我早和陈康说定。他亦是愿意去你那里做长随。你待会离开时将他带上就好。”说着,顿一顿,目光落在张昭身上,说道:“我这里有件事要请张贤侄帮忙。” 张昭倒没觉得意外,点点头,表示他在听。 丁管事道:“我家主人明日要来庄中小住,府中的管家早派人来吩咐我用心准备。我这里正犯愁呢。山村野味吃几日也腻。昨天老吴的儿子回来,晚上请我去吃酒。 吴大嫂做的菜,真是不比城外酒楼大厨差。更难得是菜式新颖。我听老吴说,都是张贤侄指点的。还请张贤侄不辞劳苦,明日过来指点我庄中的厨子做几个好菜。 此事我另有酬谢。不会叫张贤侄白忙一趟。” 吴春时听完,顿时说道:“好你个老丁,原来在这里打埋伏!我说怎么要我家少爷专门来蒋家庄里挑人。说好另有酬谢,到时候可别抠门啊。” 丁管事哈哈一笑,对张昭拱手,客气的道:“还请张贤侄帮我这个忙。” 张昭笑着答应下来,“没问题。” 其实,张昭颇有些意外。 他不是刚进社会的小白,老吴和丁管事私人交情再好,丁管事把人情送到这份上,必然是有所求。但没想到丁管事求的是要他帮忙制作美食。 他这段时间,一直想着“说服”余夫子、徐郎中的“大事”,在家里整理脑海中的资料都是数理化知识,没想到最先被看重的却是美食。这让人很尴尬。 张昭答应下来,交换完成,各取所需。花厅里的气氛顿时更加融洽。 … … 在丁管事的盛情款待下,张昭留在蒋家庄吃了顿午饭,顺便把明日来指点做菜的准备工作都敲定。 午后时分,张昭、吴春时、吴臣、陈康一行顺着林荫小路返回南口村。初秋之时,道路两旁树木茂盛,黄牛卧在树下打盹。 吴春时带着草帽,短褂敞开,跟在张昭身边,回答着张昭的问题,“老丁的名字叫丁冲。我和老丁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后来从保定府逃难来到京西。 老丁这个人很有想法。他卖身进蒋家庄中。二十多年后做到管事的位置。我在南口村打零工,遇着老爷仁厚,就定下来。” 张昭轻轻的点头。张父是不是仁厚,这得两说。丁管事这人办事确实很有一套。他本来是想敲定一个长随人选,不想却接一个帮忙做菜的“任务”。 当前而言,和丁管事结交,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一个太监的田庄的管事,在京城算不得什么,上不台面。但在青龙乡估计可以算个角色。 吴臣落后两步,听着老爹和张昭的对话。心里对这个张少爷的看法倒是有点改变。 丁叔在青龙乡中很有些门道。张少爷手里有菜谱,和丁叔搞好关系,刘老爷搞不好还真拿他没办法。 一路回到南口村。张昭在前厅中和陈康说话。 陈康时年十四岁,容貌普通,身体因营养不良有些瘦弱,眼睛颇有灵性。听张昭交代完去青龙镇的事,先复述一遍,再道:“一有消息,我就赶回来。” 张昭点点头,对周大娘做个手势。片刻后,周大娘拿着半袋粟米,半袋白面和一挂腊肉、一封银子进来。 张昭道:“你拿点米面回去。先把你母亲安顿好,免去后顾之忧。银子在青龙镇中吃饭花费。” 这样细致的安排让陈康心中一热,他本来就担心去镇中,母亲的生活怎么办?低下头,坚定的道:“是,少爷。”他一定会把事情办好。 … … 天色蒙蒙亮,一俩奢华的马车从内城中出来,几名仆从骑着马跟从,顺着京西的官道而去。 宽敞的马车中,两名太监模样的中年男子相对而坐。 其中一人面相年轻些,笑呵呵的道:“老蒋,小爷叫我出来找人。前几日长宁伯又没说仔细。这青龙乡的地界你比我熟。这事就要靠你了。” 老蒋赔笑着道:“刘公公,一个乡中的读书人不多,何况还知道姓名。刘公公难得出宫散心,且放心吃酒。交给我老蒋。” 刘公公声音尖锐的笑起来。 第十二章 宫中太监(上) 张昭和长宁伯周彧的偶遇,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一粒石子,之后余波荡漾。不过,张昭并不知道这些事。 清晨时分,张昭起床在村中跑步回来,洗澡,和婉儿吃过早餐,在书桌前书写。 新收的长随陈康已经前往青龙镇。以十天为期限的话,距离余夫子归来还有六天。他还在等待,该准备的“东西”他已经准备好。 婉儿穿着淡青色的长衫。十四岁的小姑娘还未长成,但腰肢纤细,显得身段婀娜。容颜明丽。进来给张昭添茶,说道:“二哥,快到辰时(08:00)了。” 给二哥添茶、送点心这些事情向来都是她做。照顾二哥饮食起居是她的责任。 眼看着二哥清晨起来跑步锻炼,出门前还要到书桌前读书写字。如此勤奋,让她心里高兴、钦佩。话到嘴边又缩回去。 张昭早饭时在婉儿这里定了个“闹钟”。他今天要去蒋家庄指导做菜。这时,放下毛笔,拿起温茶喝一口,见婉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笑的道:“婉儿,有什么事情吗?” 婉儿贝齿轻咬,迟疑的道:“二哥,你可不可以不去蒋家庄做菜啊?这要是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呢。” 张昭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在小婉儿的眼中: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小姑娘以他是读书人而骄傲。他兼职“厨师”,就当前的世情而言确实不体面。但是,张昭哪里在乎这些事。他是一个很务实的人。 张昭笑着摸摸婉儿的秀发,很柔顺,说道:“答应别人的事,不好反悔啊。” … … 南口村离京城50里。如果骑马奔驰,一个小时多一点便能到。但蒋太监离京,自不可能直奔田庄而来,行程略慢。 张昭和丁管事约的是上午九点许到,准备午饭就可。张昭带着吴春时、周大娘前往蒋家庄。 占地半亩,精美、宽敞的府邸中,厨房设在东北角的偏院。丁管事又拨了庄中一名厨子、两名妇人打下手。老吴在厨房这听张昭吩咐、跑腿。 临近中午,住宅的院落中车马渐多、人声喧闹。厨房这里还有人来看过,确保饮食安全。 张昭昨天就问过蒋太监的籍贯、口味,陕-西籍。废功夫的菜早就吩咐准备。这时开始指挥炒菜。他知道有很多美食食谱。做几道陕-西菜不难。 丁管事管人还是很有一套。网文中常见的职场排挤、不服气挑衅,再被打脸的套路并没有发生。 厨子老牛很和气,翻炒着锅中的牛肚,道:“张少爷,你尽管吩咐,我老牛保证做好。” “嗯。”张昭笑着点头,眼见的准备的差不多,到厨房外透气。厨房油烟重。 厨房的小院出后门就是庄中的村落,张昭看着一排排的民居。心里琢磨着这蒋太监是谁。 弘治末年,正德年间的太监,最出名的便是刘瑾、张永等八虎。没听说过姓蒋的太监。而在张昭这里不出名,就意味着“平庸”,在历史中就个人名。 吴春时倒杯茶水过来,等了几秒,歉然的道:“少爷,小二他太年轻,说话没高低,你别见怪。” 吴臣昨天回来就返回卢沟巡检司中。临走前,和老吴打开窗子说亮话:他不想给张昭当长随。老吴这时才知道儿子在少爷面前说了“混话”。 张昭握着茶杯,笑道:“老吴,这有什么?” 吴春时叹口气,“唉。少爷,这小子只从跟着一个九边回来的老兵学艺,就傲的很。我是想着咱们家蒸蒸日上,叫他回来吃口安稳饭。他却不愿意。” 又道:“少爷,老丁这次怕要得个彩头。小二分析说,有这份人情在,可以直接开口请老丁帮忙,把刘老爷那边的事了结掉,免得不安生。” 张昭笑笑,不置可否。 怪不得吴臣很傲气。原来是有武艺在身。而能看到这一步,还是有点脑子的。但是,刘大户只是试探,根子根本不在这里。还要落在他的青龙镇之行。 丁管事的人情要用,但得在他取得徐郎中的“谅解”之后。了结和刘大户的恩怨,不是说要刘大户退一步就完了。那“欺负”他的成本未免太低! 他信奉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此时,张昭和老吴都是谈丁管事的人情,而没去谈蒋太监。 在老吴看来,京中权贵距离太过于遥远。而张昭作为一个穿越者,不会去畏惧什么权贵。 按照网文的套路,刷NPC怪是基本操作。送上门的怪,岂有不刷之理?但是,张昭并不准备和蒋太监产生交集。因为,在明朝和太监走的近,都没有好结果。像刘瑾、魏忠贤等权阉,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他只想安静的炒个菜,回家继续等待,然后去青龙镇,再科举,走修仙正途。 但是,张昭却不知道,别人就找他来的。 … … 张昭和老吴闲谈时,各类菜肴由厨房中送出去。 正厅中,堂上七八人坐定吃喝谈笑。各人面前都是美酒佳肴,各色果蔬。 大厅内外十几名仆人、侍女侍立无声。堂下歌妓奏乐。 坐在首位的便是从京中而来的蒋太监、刘公公。其余的陪客有子侄、清客等。 蒋太监约四十多岁,须发有点斑白,举杯道:“刘公公日夜侍奉太子,于国有功。今日出城,偷得浮生半日闲。诸位,且再饮一杯,敬刘公公。” 众人纷纷举杯共饮。 刘公公很是受用,尖着嗓子呵呵笑几声,很刺耳的声音,道:“老蒋,和咱家生分了不是?今天这几道菜都很不错。刚才这叫什么菜名来着?”指着面前的一道菜问道。 旁边侍奉的奴仆道:“深红浅白。” 这道是后世陕-西的名菜:糟肉。猪后腿肉肥瘦相间。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香甜、酒甜、枣甜。馨香诱人。 刘公公看看菜色,红白相间。说道:“嗯,挺贴切的。这道鸡呢?” 那奴仆再道:“一品将军。头上红冠不用裁,满身雪白走将来。平生不敢轻言语,一叫千门万户开。”这是方才上菜时念的诗句。他记下来。 刘公公满意的笑起来,扭头道:“老蒋,你手底下有人才啊!” 蒋太监就笑,吩咐道:“去叫进来让刘公公见见。能见刘公公一面是他祖上积德。” 第十三章 宫中太监(下) 下人出去传人来。厅中歌妓的乐声停止。刘公公高居在首座,慢条斯理的品着酒菜。 他侍奉在太子身边。所凭借的可不是人品、才学。而是机灵,懂得讨好太子。他想见见老蒋手下的人才,一个是给老蒋面子,二个是搜罗美食进献给太子享用。 片刻后,丁管事丁冲就被带进来。厅中宴饮的数人目光落在他身上。 今天这顿酒菜,不仅是味道好,且菜名风雅有趣。人才自然是指的操办这酒席的人,而非烧菜的厨师。丁管事事情办的好,蒋府的管家当然要让他露脸。 丁冲微微低着头,心中激荡难言。他知道张昭有水平,没想到能让他在贵客面前“露脸”。张贤侄用心了! 刘公公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中年管事。他只是粗通文字,文雅不文雅无所谓。但他深知好吃的东西必须得配点有趣的“东西”,如此方可上席面。 他问道:“这些菜有什么说道?咱家吃着有家乡的味道,以前却从未见过、吃过。” 丁冲略显拘谨,介绍道:“回贵人的话,这道‘深红浅白’原汁鱼味,老少咸宜,肥肉不腻口,酒香宜人…”时下的菜肴用个风雅有趣的名字是常态。而上菜之前,这些说词(菜的口味、营养价值)张昭都告诉过他。 刘公公听了几句,笑呵呵的道:“用心了。看赏。” 丁冲心中欢喜,在管家的示意下躬身退出去。浑身轻飘飘的,双脚如同踩在棉花上, … … 刘公公神情玩味的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轻轻抿一口美酒,待丁管事退出去,扭头对蒋太监道:“老蒋,你将真正捣鼓出这些菜的人叫上来。” 蒋太监脸上并没什么尴尬之色,反而笑吟吟的,再次吹捧道:“刘公公法眼无差,一眼就看出他的端底。”对管家做个手势。 他手下的这位管事肯定是主事之人。但是介绍菜能介绍的这么文雅,绝非这管事的本事。正常情况下,能管住人就是本事,谁会去管具体执行者? 但刘公公仿佛很有兴趣寻根究底,他自然要凑趣。至于原因,他猜的出来。这点智商都没有,在宫中怎么混? 陪客的众人纷纷出声吹捧。 “义父高明。孩儿佩服。” “老蒋,你在刘公公面前耍什么花枪?” “蒋太监舍不得手底下的人才啊。哪里知道被刘公一眼看破。” 刘公公嘿嘿一笑,神情自得。 … … 中午一点许,天气炎热。 张昭、吴春时、周大娘几人在偏院的厨房中吃午饭。张昭来帮忙的任务基本完成。蒋太监要小住几日,但最重要的是今日中午这餐。丁管事的人情稳稳落袋。 张昭的思绪在今年秋天要举行的科举上。 他有把握说服余夫子、徐郎中,接触危机。接下来,他得去明理书院读书。预估要住校一两个月吧。去书院前,他得安排好家里的事。不能他一走,家里的生活水平就下降。 简而言之,他得再赚点银子。 正闲聊说话间,丁管事带着两名随从过来,满脸笑容,神情兴奋,拱手道:“张贤侄,今日多谢相助。贵客要见你,快快你随我去一趟吧。” 蒋太监的贵客还是位太监。这会功夫,蒋家庄住宅这里早都传遍。 张昭有些意外,“贵人要见我?”一般而言,谁会召见厨师?这和蛋好吃不必见母鸡是一个道理。 丁管事解释道:“我按照张贤侄你给的说辞对答,得了彩头。贵人还想要见见真正弄出这些菜的人。走吧!” 张昭想一想,大致明白。他此时也拒绝不了。跟着丁管事出厨房的院落往大厅而去。 … … 初秋时节,秋老虎正发威。张昭跟着丁管事穿堂过室,前往精致的主厅。 在二堂仪门处丁管事停下。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引着张昭往里去。这栋占地半亩的住宅正中的区域他还没来过。过仪门后,雕梁画栋,侍女小厮侍立。 “这富贵气派啊…”张昭心里感慨。这还只是乡村中田庄里的住宅。在京中的豪宅呢? 他前世里比较宅,没去帝都看过恭亲王府,皇家园林。但网上还是有资料的。看看红楼梦里的描述,钟鸣鼎食,可以想象。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真不是说说啊。他这些天在南口村中就见过贫农的处境。贫富悬殊。这要是有尼基系数的评定,不知道会多骇人。 这种社会明显很不健康,需要改革。 张昭跟着走进正厅中,顿觉凉爽至极。 只见大厅四周放置着十几口冰盆,内置冰块。数十名奴仆、侍女侍立无声。堂下另有十几个歌妓手拿着琵琶、古琴、笛、箫等乐器列队演奏。 一派奢华的场面。 厅中七八人分席而坐。上首的两人穿着绸缎长衫,都是四十多岁,白面无须。这特征已经很明显。 张昭没细看厅中情况,作揖见礼,“学生见过两位贵人。”以明代中期的世情,他此时跪着说话都稀松平常。而他自然是没兴趣跪着,打出读书人的牌子。 其实,就他的本意而言,他暂时无意和公公们产生交集。 自永乐皇帝信用太监以来,太监在明朝的权力体系中就变得非常重要。到武勋集团衰落、司礼监掌握批红权后,宦官集团可以说是明朝权力铁三角中的一角。 但是,和太监走的近会是什么结果呢? 远的不说。弘治十一年,名将王越在西北逝世。原因是他和宫中自杀的大宦官李广有关联。正德朝,依附刘瑾刘公公的官员结局有几个好的? 当然,走到明朝权力金字塔的中高端,必然要和公公们打交道。但是只能合作,而不能结党、依附。比如,张居正和冯保。再比如方公子和汪直。 张昭现在连新手村都没出。 随着张昭进来。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好奇的打量着他:一个十七岁的青年,青衫儒巾,容貌俊朗,身材修长,沉稳镇定。很出众的青年。 蒋太监笑呵呵的拿起酒杯喝酒。他虽是主人,但此间他不占主导地位。 刘公公打量张昭几眼,尖着嗓子道:“呵呵,果然是读书人。今日这些菜弄的不错。可有什么说道?” 张昭介绍道:“学生嗜好美食。曾与一个关中行商相识。他思乡情重,对关中的传统美食进行改进。我请教了菜方,今日得丁管事相邀,指导府中的厨师做菜。” 他刚在路上和丁冲聊了几句,这位刘公公要的不是“口味”、“营养价值”的介绍,而是美食后面的故事。就像《舌尖上的中国》里故事、感情才是核。 “嗯。”刘公公满意的点点头,舒服的倚着椅子,抿口酒,“可有兴趣到我这里做事?” 这是招揽的意思。满厅的人看向张昭,神情各异。有些人表情玩味,有些人嘴角带着笑容。 明朝的世情,读书人鄙视太监。在座的诸位,不少人都被读书人骂过。按照常理,这个青年应当拒绝刘公公,那可真是作死啊!刘公公心眼小。而如果应承,他们心中也痛快!读圣贤书又如何,还不是要舔爷们? 引张昭进来的蒋府二管家在角落里看着厅中的青年,心里叹口气。这青年有麻烦了。宫中的公公们要是被拒绝落了脸面,那可是很记仇的! 张昭一听就懂。 他的明史虽然只有网文水平,但是对明朝内廷架构还是有些了解。明朝内廷中,公认排名前三的太监分别是:司礼监掌印,东厂太监,御马监太监。 后面的排序,完全看皇帝的喜好:吃喝玩乐,搜刮钱财,长生不老等等。美食绝对是在讨好宫中贵人的选择中。 换言之,这个太监看中的是他手里的菜谱,而非他这个人。从这个角度去看,他面临的“难题”就好解决。 张昭拱手,朗声道:“今科顺天府院试在即,学生正欲下场报效天子。学生偶得一张菜谱,愿献给公公。” 他没兴趣投靠太监,科举才是正途。 刘公公微愣,随即仰头大笑,“哈哈。”深深的看张昭一眼,挥手道:“来人,看赏。” … … 张昭并不知道,上面坐着的就是历史中大名鼎鼎的刘公公。而刘公公也并不知道眼前的青年,便是他此次出城要寻找的目标:太子欲问话张昭。 如同两条线,就此错开。两个人要是知道,不知道这次见面的对话会是什么样。 而这次互相不知道身份、不起眼的见面,奠定了两人以后的关系、格局,深刻的影响着政局的走势。只是,此时谁想得到呢? 明史:昭年十七,居乡间,久病得愈。瑾游于西郊,闻其名,欲揽之用。昭斥而拒之。 第十四章 知道身份、规划 午后四点许,蒋家庄中带着些许的宁静。篱笆墙、老牛、屋舍,远方苍翠的山林,构筑成一幅乡村画卷。 庄中府邸的侧门处,丁管事将张昭、吴春时、周大娘三人送出来。老吴挑着锅碗瓢盆,还有丁管事赠送的酒菜。 此时,主厅里的酒宴早已经结束。他们作为“厨师”任务完成,可以返回南口村。 丁管事今日得了个彩头,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断,乐呵呵的道:“贤侄,日后我们可要多多走动啊。” 中午时,张昭被贵人召见。稍后,二管事亲自送张昭出来,吩咐他好好招待张昭。 这段时间内,他也从张昭嘴里知道发生什么事。张昭将一张写好菜谱提交,刘公公那边的赏赐是五十两银子,蒋太监这边让二管家再赏二十两。 他很干脆的把“张”字省掉。如果说之前丁管事还有点年长者的矜持,此刻就全然没有。 吴春时嘿嘿笑着。老丁这是在奉承少爷吧?主客之势颠倒啊! 张昭笑笑,拱手道:“自然。丁管事,留步!” 美食食谱,他在今天上午出门前就已经写好。刚好婉儿进来喊他。他并不知道来蒋家庄做个菜,会意外的和宫中太监见面。他只是未雨绸缪而已。 穿越者,当然可以心怀天下、仰望星空,但做事情的时候,还是要脚踏实地。随便浪会翻船的。 掂量着手中的银子。他中午吃饭时还盘算怎么去赚到一笔银子,免得他去青龙镇上读书婉儿和虎子的生活水平下降。这下子是意外的解决。 弘治年间,物价低廉。七十两银子的购买力非常强。京师的米价,一两银子可以买两石米。一斗盐不过十几文钱。大鱼大肉的吃喝,每日所费不过二三钱银子。各地人市,小厮妇女一两银子多一人。 当然,更意外的是,张昭从丁管事口中得知,蒋太监官任内廷银作局太监。而其贵客,姓刘。 张昭判断,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很有可能刚和正德朝的大太监、明朝著名权阉刘瑾照过面。 拒绝刘瑾的招揽,张昭并没觉得可惜。正德皇帝登基开头几年,刘瑾固然是权势滔天,号称“立皇帝”,但最后还不是玩完?他没有兴趣抱其大腿。 他现在的心情倒是有点见到历史名人还在为微末时的感慨!好吧,刘公公现在虽然没有后来威风,但和他比,那还是游戏里的大号。 丁管事微笑着目送张昭一行人消失在村口的道路中。 … … 蒋家庄中,蒋太监在小书房里消酒。刘公公已经坐马车回京城中,他侍奉在太子身边,空闲时间比较少。 小书房中点着檀香。奴仆们都等候在外面,只有二管家在里面服侍。 蒋太监仰躺在躺椅中,闭着眼睛,看似随意的问道:“都问清楚了?” 二管家点头,“哎。” 蒋太监嘿的笑一声。刘公公委托他在青龙乡中找一个叫“张昭”的读书人,却没想到近在眼前啊!偏偏还错过。他现在当然不会将消息报给刘公公,那不是显得刘公公很蠢吗? 得过两日再报上去。弄出个“踏破铁鞋无觅处”,灯下黑的巧合。要是这点心思都没有,如何在宫中混? 说起来,他二十两银子花的不亏啊。他本来只是想凑个趣,附和刘公公的。 “让你手下的那个管事保持和他的交往。有什么事照应着他。这件事就当我不知道,寻找张书生的事情,你安排下去,明日从青龙镇中开始。” 二管家也不问缘由,应下来,“好的,老爷。” 蒋太监挥挥手,让二管家退下去。 且不说太子想见张昭为的什么事。刘公公只怕是不知道张昭还会做其他的美食。再好吃的东西总有吃腻的时候。到时候就能用的到张昭。所以,这条线要维持住。 舔归舔,蒋太监做事向来周密。 … … 夕阳在天际边燃烧,金红的云朵一片一片。张昭三人从蒋家庄回来。张家的院落中随即热闹起来。留在家里的仆妇们叽谈论着蒋家庄的情况。 婉儿穿着淡青色的长衫从后院里迎出来,喜道:“二哥,你们回了。”再和众人说话。见吴春时挑着酒菜,脸上带着笑容,就知道二哥此行顺利。 张昭没搀和闲聊,吩咐一名仆妇准备热水洗澡,带着婉儿往里面走,笑着道:“婉儿,今天在家里做什么?还是绣花吗?二哥改天给你写本武侠给你看。”婉儿能识字。 婉儿抿嘴一笑,“二哥,不然呢?”她其实有点担心流言碎语,想着要劝劝二哥别去做厨师,还有家里日常花销太大的事。刚跟着张昭进堂屋里,就见张昭笑着取出几锭银子给她,惊讶的道:“二哥,这是…” 张昭笑道:“七十两银子。今天去蒋家庄帮忙额外的收获。婉儿,你收好。” 婉儿顿时有点泄气,这叫她还怎么劝二哥啊?同时,又禁不住去想:二哥怎么赚钱好像很简单。 晚饭后,气温渐渐的凉下来。张昭叫吴春时进来商量事。这次从蒋家庄招募一个长随,牵扯出一连串的事情。当然,只是小插曲。张昭不会因为见过刘公公,就像走太监路线。他既定的发展策略还是科举! 但有个新问题出现。 吴春时磕着旱烟,吸两口,说道:“少爷,陈康和他娘过来,家里的地方确实不够住。其实,老爷在世时就规划好。门前桑林右边是片荒地。有好几亩大。老爷早和村里的长辈张四伯说好,等你和小姐成亲前,给你们在荒地上起座院子住。” 少爷和小姐已经到婚配的年纪。家里的日子蒸蒸日上,他正好提醒少爷一句。 张昭沉吟着。 在前面的桑林外重新起一栋住宅也不错。现在确实住的狭窄了些。他连专门的浴室、书房都没有。只是,婉儿手里的银子还没焐热就得拿出来咯。 “行吧。先让陈康他娘住在蒋家庄。陈康在前院住。老吴,修院子的事,你负责。马上就农闲时节。我过两天要去青龙镇上读书,届时会带着他。等我回来新院子应该修好。哦,老吴,你大儿子在做什么?” 老吴回答道:“好的,少爷。我家老大在通州码头抗包卖力气,养一家子吃饭。”他还有个女儿嫁在隔壁东刘村中。 张昭拍板道:“盖房子的时候叫他回来帮忙。通州就别去了。家里有活干。他也好在你面前尽孝。” 老吴眼睛顿时有点红,心情激荡,用力的点头:“嗯。” 张昭微微一笑,看向窗外的西厢房。他知道老吴刚刚是在借机提醒他婚事的事。这份忠心还是嘉奖的。他并不担心什么尾大不掉的事。这才哪到哪? 张家会越来越大!人口、财产会越来越多。 至于和婉儿的婚事,他心里有数。婉儿固然是美丽,十足十的美人胚子。但她才十四岁啊!懂什么感情的事呢?他还是将她当小姑娘看。得等她长大。 … … 等待的时间很快过去。七月十七日,陈康从青龙镇中返回,给张昭带来最新消息:余夫子回明理书院了。 第十五章 青龙镇之行(上) 天色将明,张昭便带着长随陈康出发前往青龙镇。管家吴春时留在家中帮忙将粟谷装袋,给短工们发工资,清偿债务,准备缴纳秋税等事宜。 张家的佣人比半个月前就增加至:三名长工,四名妇人。外加农忙时雇的两名短工。老吴是事实上的管家。 陈康今年十四岁,身材看起来有些瘦小。穿着简朴的粗布衣衫,走在张昭身边,说道:“少爷,余老爷昨天中午回到书院的。秋哥儿说余老爷会在书院休息几天。” 张昭轻轻的点头,背着书袋,走在乡间的道路上。 这段时间他吃的好、营养充足,锻炼充分,身体逐渐强健。背着几斤的书袋“远足”并不觉得吃力。但是,为出行方便,还是要搞一匹马啊。 南口村距离青龙镇20里路,走路需要两个多小时。而骑马只要半个小时左右。 “陈康,帮我留意下市面上马匹的价格。” 陈康道:“少爷,京城里一匹马大约15两银子。而且,养起来比较费事、费钱。” 他不像小张昭,十七岁的人生,大部分时间都是一门心思读书。他在蒋家庄中就知道人情世故。少爷刚发一笔横财,买肯定买得起,但是养就很费钱。 张昭看陈康一眼,很机灵的小伙子啊,心里算一算账,将思绪放到此次青龙镇之行上。 这次去青龙镇必须要把问题解决掉,不能再等了。 … … 将近中午时分,张昭带着自己新招募的长随抵达青龙镇中。 七月的中午,官道附近的青龙镇还是那样的繁华、热闹。明代不像后世人口爆炸。乡村中安静、闭塞。而青龙镇中就明显感觉到人口密集些。 路过镇中宽敞的酒楼客满楼时,陈康道:“少爷,要不要我去买点酒菜。听秋哥儿说,中午饭后余老爷有午休的习惯。” 他在青龙镇中这些天,和书院里的书童秋哥儿混的很熟,把一些情况都套出来。 这个时间点去书院,会正好看上余老爷吃饭。自家少爷怕是没资格让余老爷停止吃饭出来接待。那不如在镇中先吃点。 张昭摆摆手,道:“不用,我们先去书院。办完事再出来吃饭。”带着长随一路到镇西的明理书院。 正值中午,三三两两的学子正好下课。 有的去往书院里的食堂。明理书院雇了两名仆妇做饭食。称不上可口,但至少可以裹腹。当然,这是要钱的。另有些学生则选择去镇中吃饭再回来。 张昭就站在前院中,遇到相熟的同学,便拱手,笑一笑。但其实小张昭在书院中人缘很差,并没有多少相熟的同学。不少学生走过去后,回头看看张昭。 张昭在书院中得罪徐郎中的事情,大家都是亲眼目睹,而且张昭被“开除”回家。他来书院干什么? 至于说,镇中从董朗口中流传出来的张昭受到京中顶级权贵长宁伯的赏识,肯信的没几人。 “哟,这不是张同学吗?你来书院做什么?” 张昭刚和一个相熟的同学打个招呼,对方丝毫没看反应。这其实很正常。谁想和张昭沾上呢?得罪徐郎中,等于得罪徐县令、府学的李教谕! 读书人想要考取功名,需要经历三次考试。县试、府试、院试。县试的主考官就是县令。而府学教谕天然是府试的判卷官。所以,这倒是人之常情! 张昭遭到“冷遇”时,耳边忽而传来这么个声音。看过去,正是书院的学霸余冠一行四人。说话的是余冠身边的一名童生。 面若冠玉的白脸书生余冠正绷着脸,似乎不大想和张昭说话。 张昭心里松口气,总算将这伙人等到。拱拱手,针锋相对的道:“刘同学,在下来书院似乎并不需要你同意吧?” 张昭这一开口,立即就路过或者要离开前院的学生们停下脚步。看热闹是人类的通性。 张昭道:“我为当日的鲁莽来向余夫子认错。这难道不行吗?刘同学莫非是忘了十天前是如何在客满楼中被我打脸的吗?” 有内幕啊!一帮书生“渴望”的看着院中的张昭、余冠等人。 姓刘的书生顿时语塞,臭着脸。 余冠皱眉,冷着一张俊脸,喝道:“张昭,当日长宁伯只是给你一张名帖而已。你真觉得就攀上人家了?恬不知耻。夫子怎么可能会见你?” 余冠这番话里藏着“刀子”。一个读书人和勋贵牵扯不清,还引以为荣,这不应该被士林所鄙视吗? “哦…”人群中有轻微的喧哗声。原来,张昭和长宁伯真的有交集。同时,另有一些复杂的目光看向张昭。 长宁伯是谁,这些天董朗不遗余力的放出消息,书院的学生基本都有个大致的概念:太皇太后的弟弟。所以此时,众人的眼神中有羡慕,鄙视,嫉妒。 张昭目的已经达到。正要说话。只见陈康机灵的从人群外钻进来,笑着道:“少爷,秋哥儿说余老爷要见你。” 余冠的脸顿时红一块,白一块。话音刚落,就被打脸。你小子故意的是吧? 张昭嘴角抽了抽,他这个长随很有眼力啊。他自然知道余夫子会见他。因为,他早就和秋哥儿说好的,只要余夫子愿意见他,就给他五钱银子。 有秋哥儿主动去传话,再加上他教给陈康的说辞,余夫子怎么可能不见他呢? 张昭对余冠几人拱拱手,“劳架,让让。”从前院去后面精雅的小院见余夫子。 看着张昭的背影,余冠身边的一人道:“走。我们去看看,别被他虚张声势。” “走!去看看。” 几人纷纷附和。另有一些胆大的书生跟着去后院中。 且不说张昭是否得到长宁伯的赏识,谁都知道,拿长宁伯去压徐郎中没有用。五品文官根本不怕勋贵。 那么,张昭说是来道歉,而余夫子和徐郎中是旧识,会原谅张昭重新让他回来读书吗?根本不会的!根源根本不在书院这里。张昭是读书读傻了吧? 众人跟着到后院,就见张昭在门口和书童秋哥儿说几句话,走进茂林修竹的小院中。 第十六章 青龙镇之行(下) 前工部主事余籍的小院中种满竹子,秋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张昭穿着青衫,身姿修长,顺着院中的鹅卵石甬道走到厅前,作揖行礼,朗声道:“学生张昭求见先生。” 张昭在明理书院中成绩中等,来这间小院的机会实在不多。也就今年四月过府试后来过几次。他府试成绩虽然排名吊车尾,但终究是童生不是? 明理书院的学生三十多人,历年来真正通过府试的童生也就七八人而已。 里面传来一声咳嗽,接着道:“进来吧!” 张昭走进小厅中。 正房三间屋子联通,正中是客厅,东面是卧室,西面是书房。张昭进去时,余夫子正在书桌坐着。他约六十多岁,身形清瘦,颌下有着长须。 余夫子看着眼前挺拔、俊朗的青年,心中不喜。拿着茶碗喝茶。 张昭在明理书院读书多年,他虽然没有特别的关注,但还是眼熟、认识。张昭今天求见,说要“进献一物给徐朗中,以求弥补他当日之错。” 一个童生能有什么东西?说到底,还是要求他出面说情。而他,如何能对李阁老的高足有这影响力? 徐贵于弘治六年高中,二甲进士。虽然没有通过馆选成为庶吉士,但短短七年时间,从正七品的官场菜鸟,就升为正五品的户部郎中,连升4级,这种升迁速度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李阁老对徐贵是很器重的。 这件事根本不是张昭想的那样。要说徐贵当日有多生气,那可真未必。但是,他必须要做给外人看!否则,舆论会对其非常不利。 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如何劝徐贵?根本没有那份交情。所以,他当日将张昭“劝退”。 但是,张昭人都在书院里了,站在他的立场,他又不得不见其一面。否则,如何为人师表? 张昭仿佛并没看见余夫子的“情绪”,问好后,从袖袋里取出一卷纸,这是他连日来写就的,走上前呈送给余夫子,“学生近日偶得一种统计法,请先生一观。” 余夫子扫一眼桌面上的纸张,似乎有图表,他原来在工部做官对此并不陌生,拿起纸张顺手搁在手边,轻叹口气道:“子尚,徐充遂来书院前,我就叮嘱过你们,不要随意抨击朝政。可你… 你还是回去吧。徐充遂日后肯定要出京为官,他的族弟也不会一直待在县中。你还年轻,日后再做计较吧。” 这话其实有点“安慰”张昭的意思。徐郎中和其族弟徐县令并不会长久的在京中为官。但是李阁老呢?李家是京师本地大族。 张昭眼中锐利的眼神一闪。很明显,余夫子根本没把他精心准备的“东西”当回事。 “先生,徐郎中在户部做事,每日接触的都是各种数据,如果能够分门别类的呈现给上官,必得重用。学生进献的就是这种统计之法。好与不好,还望先生给徐郎中一观,结果好坏,学生都愿意承担。” 余夫子看张昭一眼,神情微微不快。但他并非强势的性格。否则不会致仕还是六品工部主事。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张昭拱拱手,道:“学生就住在青龙镇中等候先生消息。”说罢,离开小院。 刚出小院,长随陈康便上前来,“少爷。” 张昭神情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对长随点点头,对院门前来看热闹的书生点点头,“走吧。” 他和余夫子的对答,有点用力过猛了。但是,谁又想到余夫子是这么个态度呢? 他给的统计法虽然比不得专业的会计师。但是图表,大数据,统计原理这些技巧全部写的清楚明白。他相信,任何一个长期搞数字统计的人接触到这卷纸都会动心。 所以,他不得不态度强硬一些。他得罪徐郎中的事情已经在扩散,在南口村居住时就有刘大户上门试探。再拖恐怕会有大问题。得罪余夫子一些,他就顾不上了。 当然,他研究过小张昭脑中余夫子的事迹、性格、处境,他有八成的把握余夫子会把东西递到徐郎中手中。 … … “如何?”有人低声说道。 看着张昭消失在书院门口,来看热闹的一帮书生面面相觑,不知道里面情况如何。实在是从张昭的神态举止看不出任何端倪。 余冠冷哼一声,道:“这还有什么说的?夫子定然是拒绝他。否则的话怎么可能不留他吃饭以示安抚?” 刘同学冷笑着道:“尚宾兄说的在理。”他的冷笑自然是对着张昭的。 一帮书生想想也是,就准备散去。这时,小院里的一名小书童出来,环视众人,最终目光落在余冠身上,道:“老爷叫你进去。” 余夫子的贴身长随自然不是门口的秋哥儿。否则,哪有外出时还将秋哥儿留在书院里看门?这名约十岁的书童小叶才是其长随。 余冠惊讶的随着书童进去。他身后汇聚着的约十几名学生一样非常的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 … 书房中,余夫子余籍手里正拿着张昭写的几页纸张翻看,忍不住的惊叹。 张昭的态度不好,但是话还是有些理。万一这些东西被徐贵看重呢?他其实还有仰仗徐郎中的地方。不说别的,书院里再多出几个过县试的童生也是一件舒心的事。 可这一翻,就停不下来。 他是做过工部主事的人,对数学、统计这些事一样有所涉猎。张昭给的统计法,用的明理书院的开销数据。当然是假设的。但是,一分分的图标分门别类的列出,看得赏心悦目。 他只需要翻到最后一页,一样看去,就知道书院那种开销是大头,那个地方可以改善。这种统计法,。徐郎中必然会心动。所带来的利益很大。 余冠走进来,躬身行礼,“二叔。”人前,他称呼族叔为“夫子”、“先生”,在私下里自然是喊二叔。 余夫子“嗯”一声,将手里的纸张放在桌面上,问道:“我刚听小叶说,张昭今天来书院里宣称他得到长宁伯的赏识,这件事是真是假?” 余冠本不想灭自己志气涨他人威风,就像他刚才嘲讽张昭的,别人给你一张名帖就是赏识吗?但是,张昭刚刚当众闹得众人皆知,他又不想在族叔这里失分,如实的道:“当日在客满楼中,长宁伯的长随给了他一张长宁伯的名帖。” 余夫子微微皱眉,可惜了啊,这份功劳还真抹不掉张昭的,“你去吧!” 余冠看一看书桌的纸张,感觉仿佛抓住点什么,有感觉什么都不明白。 第十七章 不再有兴趣 从书院里出来,午后的阳光从疏密相间的树叶间落下来。张昭习惯性的抬手想要看时间,恍然回过神这里没手表。心里紧绷的神经慢慢的松下来。 “陈康,走吧,我们吃饭去。” 陈康很机灵,见张昭刚才没回答他,估计里面的事情办的不大顺利。跟着张昭离开明理书院。 张昭顺着青龙镇中的主道走过客满楼,到董氏布店中。询问掌柜,得知董朗的去向,派长随去请他在客满楼中吃酒。半个小时后,董朗匆匆赶来。 他正在家里苦思。 董朗还是那副胖乎乎的形象,一身精美的蓝色长衫,手里拿着折扇,在店小二的引领下到客满楼二楼的雅座中。笑呵呵的道:“子尚兄,这是那阵风把你吹到镇里来?” 张昭正执壶自饮,明朝的酒度数比较低,他在这里等了一会儿,开玩笑道:“看来元明兄消息不灵通啊!”说着话,吩咐店小二整治酒席。 董朗神色微微诧异,坐下来,饮酒闲聊,“近来家里有点事,烦心的很。哦…,你去了书院?”他前些天一直在帮张昭散布长宁伯赏识他的谣言。 张昭只留陈康在雅间中服侍,喝着酒,将中午明理书院一行的事叙述一遍。 董朗道:“嗨,子尚兄,你和余冠计较什么。他仗着从小读书的基础好,在书院里横行,呵呵,真有本事。都二十多岁还没进学,能有什么前途?” 这话说的就很明白,看来平常没少受气。说完,董朗看看陈康,见张昭没表示,压低声音道:“子尚兄,你通过余夫子进献统计之法给徐郎中有些草率了。” 张昭“哦”了一声。 董朗斟酌着道:“按理说弟子不言师之过。子尚兄你觉得夫子是什么样的人?余夫子看着性情温和,教书娱情。但他宦海几十年,早已是个老官僚。” 他早就离开书院帮忙家里经商,见过这世道的黑暗。如果统计之法真的有张昭说的功效,那余夫子不是没有黑掉它的可能。余夫子固然是致仕,但还有兄弟子侄啊! 张昭笑笑,“所以呢?” 董朗脑子里电光一闪,看着张昭,惊讶的张张嘴。所以,张昭得到长宁伯赏识的事,书院人人皆知。这样一来,余夫子敢贪墨张昭的东西? 十天前就能想到这一步,这未免太恐怖了?董朗举杯,苦笑道:“子尚兄,在下佩服!” 陈康站在一旁,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少爷事情已经办成。怪不得开始要和那白脸书生斗嘴,引起声势。” 张昭知道董朗想多了。十天前他哪里料得到余夫子的反应。今日“撩拨”余冠才是事先做一手准备。不过也算是因利是导。微笑道:“我这几日要住在青龙镇中等消息。元明兄可知镇中哪里有房屋买卖?” 不仅仅是现在要住几天,等解决徐郎中的事后,他还要回明理书院读书。这种情况下,再住书院里的四人间“宿舍”肯定不合适。 董朗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子尚兄,这事简单。包在我身上。” 十天前在这酒楼中见面,他决定和张昭交往。张昭的染料配方是他改变在家族中处境的契机。而此时,张昭所展示出来的能力,他很佩服,决意深交,提前投资。 … … 张昭在青龙镇中“奔波”时,内廷银作局蒋太监在皇城中去找休沐的刘瑾。 明朝的京城的布局,分为三重。宫城(故宫)、皇城、内城。当然,到嘉靖年间会额外在崇文门外修一座南城。皇宫之中,居住着皇帝、后妃、皇子等人。 而侍奉的太监们则是住在皇城中,给皇宫里的贵人们提供各种服务。对应的机构就是内廷二十四衙门。 蒋太监早早的和刘瑾约好在东华门外的廊房里见面。 银作局位于宫城的西南角,出西华门往南即是。蒋太监不想横穿武英殿和文华殿前的广场,只能往北绕个大圈子,于午后两点许抵达东华门外的廊房中。 护城河上波光粼粼。两个小太监候在门口。 蒋太监进门后,就见刘瑾正在椅中喝茶,鬓角略微显白,笑呵呵的见礼,“刘公公。” 刘瑾眼皮动了一下,道:“老蒋,你来了。坐。你说有好事要告诉咱家?” 按照明朝太监这个行当里的规矩。蒋太监的职务其实比刘瑾刘公公要高。但是,谁让刘公公是太子的大伴呢?当今天子只有一个儿子,而且太子如今十岁,身体健壮,没有夭折的风险,这是妥妥的下一代皇帝。 蒋太监谄笑着,坐下来,微微弯腰,“刘公公,我已经打听到张昭的消息。嗨,你说巧不巧,我派人从青龙镇上查一圈,结果查到他住在我那庄子隔壁,就是当日我们见过的那个书生。” 刘瑾惊讶的挑挑眉头,声音尖锐的笑起来,“哈哈。”笑完后,意兴阑珊的道:“老蒋,你要早来几日就好。前些天有个官员上书皇爷,请求改为募兵制。 皇爷召英国公进宫商议。太子趁机问英国公火器的事情。英国公对张昭的火器平推不以为然。太子如今对此人已经失去兴趣。” 蒋太监一愣,还有这样的?不过想想太子的年纪,这倒正常。对某个提议感兴趣也就是一阵风的事情。 “那咱家误了刘公公的事。我本来还打听到长宁伯现在对他其实不看重。还想着刘公公可以将他收服、效力。” 刘瑾摆摆手,“老蒋,咱们是老乡,不说这个。”明史记载,刘公公是陕-西兴平人。 … … 张昭在青龙镇中等了两天,于第二天下午,他在青龙镇中闲聊时,被秋哥儿找到,“张哥,老爷叫你去镇外汇合。” 张昭赏了秋哥儿两钱银子,快步到青龙镇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已经等候在这里。 余夫子一袭青色士子长衫,点点头道:“张子尚,跟我去一趟京城。有人要见你。” 张昭那份东西引起了徐贵的兴趣。 第十八章 进京 马车迤逦前行。不是自己的马车,张昭即便好奇官道外的风景,亦只能安坐。 这是他来到明朝后第一次去京城、明王朝的帝都。他内心中有些激荡的情绪。 他虽然只是个理科宅男。但内心中并不缺乏上进心。普通人一样有波澜壮阔的内心世界!每个人都应有理想,并为之奋斗。 他被现实生活的残酷,被磨去棱角,只剩下一颗不安分的心。而现在,他穿越而来,握有先知先觉的优势,掌握着大量的知识,他如何甘于平凡? 他希望几十年后能执掌中枢,让这个古老、庞大、辉煌的王朝,焕发勃勃生机,恢复汉唐时的荣耀,屹立于东方! 而京城就是这个理想所在的舞台! 马车摇摇晃晃。余籍坐在对面的塌椅中,看着安然、沉静的青年,兼之仪表出众。心里不得不赞许一声。他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出色的学生呢? 既然张昭和长宁伯有关系,且徐郎中决定让张昭去徐府见面,明显很重视。谅解,不是问题。他的心态也随之调整。 余籍道:“子尚,近日在家读什么书?” 张昭结束沉思、对此行的推敲,答道:“学生在家复习之前书院里教授的课本。”其实,他自穿越以来都没怎么看四书五经。总得先安顿下来。学习八股文,优先级在后面。 时间在两人的闲聊中,慢慢的过去。 … … 南口村距离京城50里。而青龙镇在南口村西20里。总共70里路,就算有马车代步,一行人也将将在日落后的夜幕中赶到京城西面的阜成门。 徐郎中便是住在西城的咸宜坊中。马车停到徐府后的角门前。余夫子在一名年轻的徐家子弟的带领下,带着张昭进去。 五品的户部郎中,在京城西郊的青龙镇而言,这是大人物。而在京城,却又是那么的不起眼。夜晚之中,徐府并没有高朋满座,反而还有点冷清。 以张昭对明朝政治生态的了解,京中最炙手可热的官员,首推三位阁老:刘健、李东阳、谢迁。正所谓:刘公断、李公谋,谢公尤侃侃。 然后是朝廷的重臣,具体的就是七卿:六部尚书+左都御史。 再然后是“储相”。即有资格进入内阁的大臣们。比如:吏部右侍郎、日讲官王鏊;杨廷和(还在老家服母丧)等人。 所以,一个户部郎中,不会在晚间时宾客如云。当然有交际活动时例外。 徐家子弟将两人引到一处花厅中。花厅中灯火通明,驱散着夜色。仆人们进来奉茶。再退下去。张昭打量着环境幽静的花厅。八仙桌、梨花木椅、字画、瓷器陈列。显得雅致。 … … 就在张昭在花厅中等待时,距离花厅不远的书房中,时年四十六岁的户部郎中徐贵正在书桌后奋笔疾书。 其长子徐鼎推开门进来,等一会,小声汇报道:“父亲,那张昭已经来了。” 徐贵有着一张国字脸,微胖,但这对于中年官员而言更添风姿,他头都没抬,说道:“叫上你四叔和李教谕一起去见他。” 徐鼎约二十多岁,长的和徐贵肖似,只是更年轻、更瘦,欲言又止,“父亲,他若是不同意怎么办?”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都很清楚。那个叫张昭的童生为求得父亲原谅,请明理书院、父亲的旧识余籍带来一种统计之法,父亲颇为看重,想要用在户部的统计上。 这将会让父亲更受李阁老的看重。且会在户部尚书侣(lǚ)钟那里留下好印象。 但是,一切的关键就在于,这个小童生同意,这种统计之法是父亲受到其启发而运用在户部统计上。 简单的说,就是“技术转让”。 徐贵看儿子一眼,还是差点火候啊,道:“他会同意的。”这种事,在他和张昭的默契中,他给张昭想要的“东西”,这种统计之法自然就是他的。 今晚就是谈这个。只有谈妥,他才会将东西拿到恩师面前。这是一个老道的官僚的做法。 至于说张昭日后反悔,有用吗? … … 张昭和余夫子稍坐片刻,就有三人从花厅后转进来。 为首的一人是宛平县徐县令,旁边的是顺天府府学李教谕,后面跟着徐郎中的儿子徐鼎。 “余前辈。”徐县令笑着伸手,示意余籍落座。他和余籍打过多次叫道。和善的道:“这就是你书院的弟子张昭?果然是青年俊杰啊!”他得到族兄的吩咐:安抚张昭。 这个小童生一个月前当着族兄的面骂李阁老的事情他当然知道。今晚便是要化解的意思。 余籍和几人打个招呼,再笑着给张昭做介绍,“子尚,这便是徐县尊。” 张昭一见徐县令的态度,心中便有底,作揖行礼,道:“学生见过老父母。”前文说过,明朝中后期流行别称。“老父母”是县令的别称。又在余夫子的介绍下,分别和李教谕、徐鼎见礼。 徐县令官职最高,自然是话题的发起人,喝着茶,微笑着道:“我听余前辈说张小友今年连过县试、府试。治的是何经典?”这是标准的读书人开场白。先问年庚,再问科名,本经是什么? 张昭站着回话。这种场合他确实没有坐的资格。而童生的代称就是“小友”,就算六十岁,只要没中秀才,士林中人还是叫你“小友”。 “学生的本经是春秋。” 在明朝的考试体系中,儒家经典四书五经既是考试大纲,也是考试题目。四书分别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五经分别是: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 而对于考生门而言,四书是必考题。五经则只需要选修一门即可。所谓的本经,就是问学的那一本? 徐县令便笑起来,点头道:“不愧是余前辈的学生。”余夫子就是治春秋。 今天这场见面,在余籍而言,就是带张昭来徐府拜访。而徐府谁来见张昭,他并不在意。徐郎中让他带张昭来,这就是人情。 而对于徐、李三人来说,这是没有营养的扯淡,只是个姿态性的见面。所以,话题都是很浅的点到为止。 徐鼎还指望着张昭当面开口向他认错,但张昭根本不提。这让他目视张昭几眼后,心里颇为不爽。 十分钟后,见面就到尾声。 张昭见徐县令并无谈兴,余夫子也不再穿针引线,就知道该告辞了。正要说话,看到徐鼎目视过来的目光。心中晒笑。 他懂徐公子的意思,要他当面说出认错的话。但是徐公子不想想,这种事能宣之于口吗?再一个,徐公子可能没明白,这只是一场“交易”! 根本就不是认不认错的事。没有他给的“统计办法”,他跪在徐郎中面前忏悔都没用。而既然是交易,他也没兴趣“认错”。 一切都在不言中。 过几天自然会有人将这次见面传出去。而他得罪徐郎中这个雷自然就排除。 张昭心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压力尽去,躬身行礼,说着套路话告辞,“学生今日有幸见到三位前辈,聆听教诲,实在获益良多。不敢再叨扰几位前辈。” 这时,一直喝着茶李教谕忽而开口。 第十九章 解决、新的问题 张昭心底磕碜一下。 这场毫无营养的见面,其内底的本质是他和徐郎中的“交换”。他用的虚构的明理书院开销数据,但是他不相信和常年数字打交道的徐郎中会看不出其真正的用途! 那么,徐县令、徐鼎代表的徐郎中,李教谕代表的是李家。“和解”的姿态已经做出来。这个时候李教谕忽而开口,莫非有变故? 按理说不会的。天底下骂皇帝的人都很多,小张昭骂几句李东阳算什么?而且,还只是顺带着骂骂。李家还要揪着不放? 李教谕约五十多岁,文士装束,形容清廋,捻须道:“张子尚,我见你对答时条理清晰,谈吐有据,阁老雅量,不会为些许小事怪你。莫要为这事心中疑虑,耽搁前程。 我知道你府试排名倒数第二,我有一卷收录近年来中试的时文,便送给你研读。你回乡读书要刻苦。不要因一时得失而动摇心志。将来学有所成,报效国家。” 他常年教书育人,今晚见张昭应答得体,从容沉静,是个好苗子,便赠书一卷。 张昭愣了愣,真心的道:“谢李先生厚爱。” 他自穿越以来,做事情都是从最坏的角度去想。主席教导我们:做坏的打算,往最好的方向去努力。 穿越者确实有“技术”优势,可以碾压明朝的“土著”,但是做事的关键,往往不是“技术”,而是人心!穿越者,未必就不会阴沟里翻船! 他做事其实很谨慎。反反复复的推敲,制定各种备案计划。 他听李教谕开口,以为他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不想竟是一番好意赠书给他。 李教谕笑着摆摆手。 … … 夜色渐渐的深。京中有宵禁。余夫子带着张昭到咸宜坊中的一家客栈落脚。李教谕答应赠送的时文,明天会有长随送到客栈来。 房间中,余夫子吩咐店小二去做饭,看着张昭心中悠悠的叹口气。其实,他现在发现张昭是一个好苗子,但没脸再开口叫张昭回明理书院继续读书。 当即,指点道:“子尚,李教谕送你一本时文,你过几日再上门去请教学问,这样可以走动起来。李教谕在顺天府多年,人脉很广,你可以委托他写封推荐信,去城东的白马书院就读。两年之后,必定可以考中生员。” 张昭送余夫子到二楼的房间,见余夫子“指点”他人情世故,便道:“谢先生教诲。”同时,心里反应过来:什么叫两年之后必中生员?他的计划是今年、弘治十三年考中生员。弘治十四年是乡试年,没有院试。若今年不中,就得推迟到弘治十五年秋。 余夫子不知道张昭想什么,笑着点点头,道:“因为你的事情,我特意来京中,书院里的事情都堆积起来。我明日一早就返回青龙镇。你如何打算?” 张昭按捺下心中的疑虑,识趣的道:“学生第一次来京师,想要逗留几日,见识见识京师繁华。” 李教谕的长随明天何时送书来,不可预料。他不能要求余夫子陪着他在这里等。 余夫子微微一笑,叮嘱道:“那你在京中注意安全。去休息吧。” … … 张昭的房间就在余夫子隔壁。等店小二送了饭菜上来,他吃过后,洗漱睡觉。 躺在床上,回想起此行的种种,总结得失、对错。这样来提升自己。正所谓: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从他穿越而来,时至今日,总算是将开局的“难题”解决。先卖染料配方筹银钱,打通进余夫子的关节。却没想到余夫子不在书院中。要等待。 在家里等待的时间中,刘大户上门试探。局势不乐观。他招募长随天天等在青龙镇明理书院,总算是第一时间赶到书院。 又“挑衅”余冠留后手,不得已而对余夫子强硬,方才令余夫子将“统计办法”送到徐郎中手中。再到今夜去徐府,完成心照不宣的“交易”。 前面的波折很多,倒是这次京中之行非常顺利。额外还认识李教谕,得到一本八股文集。时文,就是指的八股文。他日后有心的话,可以和李教谕来往。 有这样一个老牌教谕照拂,他在宛平县士林中要好混得多。 但是… 张昭到现在已经回过味来。按照李教谕和余夫子的判断,他们两人都不看好他在今年能考中秀才。但是他脑海中记忆中,小张昭可是自信满满啊! 是相信一个书院的院长和府学教谕对考试成绩预期的判断,还是相信一个两个月前才成为童生志得意满的青年的判断,这不需要思考吧? 他在解决开局的难题之后,他的计划遇到新的问题:将来的科举之路未必顺畅! … … 穿越到明中期的弘治朝,张昭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很明确:走文官路线。 他需要先参加科举,以文官的身份进入仕途,再来思考官途。在这个过程中,最好的结果是今年考中秀才,沉淀三年,再乡试、会试。二十一岁进入仕途。 而且,科举的名次最好要高。因为,成化朝的内阁大学士李贤定下潜规则:非翰林不得入阁。他的目标是在日后执掌明王朝的中枢,进入内阁是必要条件。 按照明朝的科举规则,前三名直接进入翰林院。后面的人则需要参加馆选。名词越高,录取为庶吉士的概率越大。比如,几十年后的张宰相。嘉靖二十六年,二十三岁的张居正高中二甲第九名,授庶吉士。 但是,现在,他这个计划根本没可能实现! 小张昭早年读书,到十七岁今年二月份第一次下场,连过县试、府试。很有神童的派头。虽然府试成绩吊车尾,但小张昭很有志气在今年考中秀才。 张昭一个理科生,古文功底能有多深?八股文,他是学渣水平!他检索记忆,当然是信任小张昭的判断、八股文的功底。直到此刻,泡沫被李教谕、余夫子戳穿。 和轻取状元、探花的明穿前辈们相比,这让人情何以堪!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 … “十三年秋,张公往见郎中徐贵。席间有宛平县令徐旻、府学教谕李相铎。张公年方十七,英姿勃发,谈吐有金玉之声,满座拜服。(徐)旻赞曰:子他日当佐天子。(李)相铎异之,赠书馈言:子尚天下俊杰也。” ——杨慎,《丹铅录,杂谈》 第二十章 新计划、返乡 七月二十三日,清晨时朝霞万丈。 进出京城的人流中,张昭坐在从车马行雇佣来的马车上,在朝霞中从阜成门出京,顺着官道西返南口村。 按照原计划,他本来是要京城中游玩几日,凭古吊今感慨历代兴衰。京城是数朝帝都。上辈子他还没来过京城。这可是穿越时空摆在他面前的明代京师。 只是,他前夜一夜未睡,思索着科举之事,心情不佳。昨日和余夫子道别,在客栈里等来李教谕的长随赠书,便只是玩京中各处购物。他来京师一趟,总要带点礼物给婉儿、虎子。 回去时不像来时,张昭将马车的车帘打起来,可以观看沿途的风光,最终还是将随身携带的《时文集》拿出来翻看。 从上到下,从右到左的排版,且没有标点符号的文集,看得张昭一阵阵的头大。 譬如收录的当年的探花如今的“储相”王鏊的一篇文章,“惟学而不求诸心,则昏而无得于己。盖学贵乎思也。不然,宁能免夫罔之失哉?” 他看半天难以体会到其中的精妙。这如何做八股文确实需要老师教。能自己揣摩出其中门道的,那都是天才。 张昭叹口气,看着窗外的田野、村庄,目光依旧坚定。 理智的判断:他的科举之路肯定不顺畅,无法像明朝的神童或者明穿前辈们那样快速“升级”、“通关”。指不定,他几十年都难以通关。范进兄就是例子啊! 但是,他还是想试试。 其一,不试试如何甘心?他穿越而来,就定下科举的目标,如今障碍清扫完成,就等着考试。总不能事到临头却放弃吧? 其二,明朝是一个等级社会。功名之路并非一蹴而就,不同的功名对应着不同的特权。 且先不管他多少岁能考取进士,总得先成为秀才。拥有一个出身,再做其他事都容易些。这是基础。 他今天先回南口村,明天再去青龙镇明理书院潜行读书,准备院试。余夫子肯定不会拒绝。 … … 时间略微往回一点。张昭在京城的第二晚。青龙乡刘家里,东刘村中。 位于村中的刘大户住宅是一处青砖黑瓦的院落。四四方方的铺陈开,占地数亩。 夜幕之中,屋舍里灯火点点。 偏院的花厅中,白白胖胖的刘大户正招待着一名青年饮酒。这青年穿着蓝色的长衫,脸有点窄,眼睛珠子总是在动,显得很油滑。看起来是个难缠的角色。 刘大户举杯和青年碰一杯,眼神殷切,问道:“方差役,你打听的如何?” 叫方差役的青年嘿嘿笑道:“刘员外,我既然来这里吃酒,当然是打听的明明白白。张昭在吓唬你。他得罪徐郎中的事情确凿无疑。你大可放心。” 差役在明代指的是在衙门里当差的人。通常的身份是捕快、衙役等。 刘大户顿时感觉心中舒畅,拍手排在椅子扶手上,恨恨的道:“TMD。那小兔崽子竟然敢唬我?”以明代的信息传递水平。十几天的时间,刘大户就打听清楚,算是比较快的。 发泄般的骂几句,刘大户自得的一笑:“乡中那些人还在迟疑,这块肥肉合该我吃掉。方差役,户书那里还要你帮我美言几句。” 县衙中设六房。其中户房主管全县征收税银,交粮纳税等事务。户房里文吏的头目雅称便是“户书”。刘大户是刘家里的粮长。秋税在即,他要在这上面做文章。 张昭这小子害得他丢脸,他不仅要吞掉张家的田地,还要整得张昭脱层皮! 方差役一听就知道刘大户的打算,喝着美酒,笑道:“李户书那里要什么美言?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喜好美色。你送他一个俏丽的丫鬟,什么事不好办?” 刘大户脑中闪过张小娘子的容貌,眼睛眯起来,轻轻的点头。 … … 七月中旬,初秋的清晨有着淡淡的薄雾。婉儿在门口目送虎子背着书包消失在村落中,返回院落中。 院中的屋檐下堆满着晾晒、装袋的粮食。秋收已经结束。 “小姐,你早饭吃什么?”周大娘从厨房里出来,笑呵呵的问道。她近来心情舒畅。丈夫得到少爷的重用,管着外事。且少爷要远在通州的大儿子回来做事,在她面前尽孝。 婉儿娇美的瓜子脸上带着落寞的神情,随口道:“稀饭、鸡蛋吧。”回到后院的正房中。 房间被她收拾的整齐、干净。二哥书桌上笔墨纸砚陈列。还有一本二哥给她写的用来打发时间的武侠小说,《越女剑》。二哥不在家的这五天,她都看过两三遍。 二哥病好后去一趟在家住了十天。他不仅仅是家里的顶梁柱,为她遮挡风雨,不再忧心家里的各种困难。还雇佣了两名妇人干杂务,她现在空闲。 二哥走之前的那几天,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教她认字。她之前认识的字也是小时候父母在时二哥教她的。而她更喜欢二哥教她认字时和她说的各种趣闻、故事。 二哥一走,这快乐的时光便远去,仿佛生活中再没有色彩。 周大娘送早餐进来,见里屋里小姐又在少爷屋中“睹物思人”,慈爱的笑一笑,心里明白,喊道:“小姐,来吃饭吧。”少爷和小姐如今都长大了啊! … … 将近中午时分,张昭的马车抵达南口村。这倒是引得不少村民议论。南口村中还没有人富裕到有马车。 婉儿正在前院里陪来借东西的邻居王大娘说话。 以张昭的家境,村民们不会对他和婉儿恶语。所以网文中常见的打脸套路是不存在的。 婉儿答应借出家中的黄牛两日,这时,忽而看到院外的空地前,一辆马车从桑林中出来,就见二哥从车上下来,禁不住站起来,欣喜的道:“二哥!” 张昭见婉儿迎出来,笑道:“婉儿。”摸摸她柔顺的秀发,对闻讯出来的周大娘道:“把我从京城买来的东西都搬进去。”回到屋中休息、喝水。 婉儿笑吟吟的跟着张昭,二哥回来她心情开朗,从仆妇手中接过水盆放在半桌上,好奇的问道:“二哥,你怎么去京城了?你不是带着陈康去青龙镇吗?” 张昭洗把冷水脸,洗去旅途的疲倦,坐下来喝茶,舒服的道:“后面去京城办点事。把书院的事情解决了。今天回来先休息下,。明天再去书院。哦,光顾着和你说话,婉儿,我给你带了小礼物。” 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支做工精巧的银钗,笑着道:“婉儿,先将就着吧。等以后二哥给你买更好的。来,二哥给你带上。” 婉儿“呀”了一声,漂亮的杏眼明亮,说道:“二哥,这得多少银子啊?”说着话,微微蹲下来,任由张昭将银钗插在她乌黑如云的发髻中。 张昭就想笑。问完银子,不得“教育”他别乱花钱才是婉儿的风格吗? 两人正说着别后的情形,周大娘快步从外面进来,“少爷,小姐,不好了。刘老爷又带人来了。” 第二十二章 恶客上门 张昭微微蹙眉。 他刚从京中回来,本来心情就微微抑郁。在明中期,无法快速科举通关,这自然让人很不痛快!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还要拿出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头去苦读。这更令人郁闷。 偏偏此时,这个刘大户再来“袭扰”。 明代不是汉朝,特别是京师这一带,很多事情不是论武力,而是论王法“”。穿越者谁会把乡间的一个大户当回事?偏偏刘大户还两次上门来。 当我好欺负吗? 婉儿正言笑晏晏的和张昭说着别离后的情况,对刘大户的“打扰”不满,见张昭皱眉,清声道:“二哥,他怕是知道你前几天是吓唬他的了。” 张昭晒笑一声,道:“走吧,婉儿,正好把这件事了结。”他光想着读书的事情。疏忽了读书之前,要把因他得罪徐郎中而引起乡中大户觊觎张家田地的事了结。 周大娘看着两个小主人,心里却是很担心。几天前,少爷是吓唬刘老爷的?那可怎么办? … … 张家前院,花厅内。 再次登门的刘大户依旧是大马金刀的坐着主座中。依旧装模作样的拿着他心爱的紫砂小壶喝茶。依旧是奴仆六七人,外加长随、账房。 另外,还有同来收税的方差役,并两个拿着绳索张牙舞爪的白役。各自神情傲慢。 院落里,在家里做事的几名仆妇还是神色惶惶。农忙虽然结束,但田地里还要事要忙。张昭的管家吴春时并两个长工并不在家,而是下地忙碌。 刘大户看看从花厅后走出来的张昭、婉儿。胖胖的脸上露出讥讽、矜持的笑容,“张昭,你没想到我又来了吧?县城里的消息,我都已经打听清楚。你当众得罪了户部徐郎中,真以为遮掩的过去?” 张昭“哦”了一声,也懒得去和刘大户解释什么。两三天的时间,他和徐郎中“和解”的消息,还没发散。 实话说,张昭现在心里很不耐。他的主要目标是科举、仕途、中枢这条路,谁不愿意和乡间的大户斗智斗勇,纠缠?用网文的术语讲,这叫拉低逼格。 “那刘员外你想要怎么样?” 刘大户斜张昭一眼,目光由上打量到下,很不屑,他实在搞不懂张昭哪里来的底气这样和他说话? 要说张昭读书读糊涂了,上次来的时候明显不是。这是个明白人。莫非是他昔日横行乡间的威名,这小子不知道? 刘大户的长随上前半步,嗤笑道:“张小相公,我家老爷想要怎么样?上次来索要你家的十亩地你不许,这次可就不止十亩,而是二十亩。” 婉儿穿着长裙,十四岁的小姑娘俏丽娇美,翻个白眼道:“你想得美。”她是张家的管家娘子,向来是精明强干,内外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上下都很服她。但是,在二哥面前,她心情不自觉的放松,流露出小女孩的神态。 婉儿聪慧,见识明断。刘大户在青龙乡中确实很威风,兼并了许多人家的土地。可这又怎么样呢?二哥一回来就告诉她,书院的事情已经解决。 这刘大户怕是还蒙在鼓里而不自知。 方差役一身衙役装,青色箭袖,腰间裹着红裹,带着平定方巾,帽檐上插着羽毛。看着此间俏丽娇美的小娘子,嘿嘿一笑,贪婪的打量着婉儿,“小娘子,我们怎么想的美?你哥哥不是秀才相公,皇粮国税还是要缴的吧?” 往东面拱拱手,“县尊已经发下牌票,开始征收今年的秋税。刘员外是本地粮长,你家秋税加耗多少,还不是刘员外说了算?你不卖地又能怎么样?” 这里额外说一句明朝的基础架构、税收制度。明朝的基层最低一级便是到县。所谓的皇权不下乡。地方上靠的是自治。设立:里长、老人、粮长。分管行政、司法、税务。 粮长通常都是以本地大户充任。刘大户担任刘家里的粮长自然是实至名归。而他也没少在其中上下其手的捞好处。 国朝的税粮,正税是三十税一。这是固定且不能更改的。地方上的猫腻在加耗中。而作为粮长,只需要把加耗征上来,具体谁家多缴谁家少缴在其权限内。 这就是刘大户能“拿捏”张家所在。不听话就让你多缴税,你受得了吗? 方差役这话说的刘大户的随从并两个白役纷纷嘻嘻哈哈的出声应和。 “小娘子,别心存侥幸,早早从了我家老爷才是。” “哈哈。张小子,我们家老爷看中你家的地,你还跑得了?现在县里的黄册上,你家二十亩地全是上田。早点卖掉吧?不然缴税能压死你。” “你们要是不听话卖地,今年冬天县尊修河堤,张小相公肯定是要去河边走一趟。届时不小心失足落水,那很正常。真以为我们是吓唬你吗?” 荤话,嘲讽,恫吓的说辞扑面而来。 其中的强势,无耻,颠倒黑白,那是不必说的。张昭将明显给气着的婉儿护在身后,阻隔方差役恶心的眼神,说道:“前段时间蒋太监给了我70两银子。卖不卖地,就不用你们费心。秋税我交得起。至于说去河堤上。你确定县尊会征召我一个童生?” 厅里鼓噪的声音,因为这话气势落下来。 道理很简单。税粮、叫耗再多,都是有限额的。70两银子是一笔巨款,足以应付。恐吓这种事,对明白人来说,用处不大。 刘大户神情顿时阴下来,也不再装模作样笑吟吟的喝茶,胖脸中带着青色。他查明白情况,抢在某府管事、某杂流小官、举人管家等等人面前动手,还去县里改了黄册。结果,屁用没用。 刘大户求助的看向方差役。 方差役站在厅中,看着眼前挺拔、俊朗的青年,还有明丽出众的小娘子,不慌不忙的道:“今年交得起,明年呢?再一个,我明说吧。你不卖地,我手头正好有个杀人案,听说死者和你认识。” 这就是要明目张胆的栽赃嫁祸。这种事方差役平日没少做。讹点钱什么的,这属于基本操作。 张昭笑笑,淡淡的道:“方差役是吧?解决这件事,并不需要等到明年。我只需要等十几分钟就行。”说着回头。 就见隔壁蒋家庄的丁管事带着人走进来。他身边跟着气喘吁吁的周大娘。 第二十二章 乡中事了。 张昭带着婉儿从后院出来时让周大娘去隔壁蒋家庄请丁管事来帮忙。这个人情得用掉了。他刚刚对方差役说“我只需要等十几分钟”时,其实已经看到丁管事带着人混在人群中。 丁管事瘦高身材,穿着短衫,带着幞头,很有气度。 蒋家庄就在两个村落的隔壁,青龙乡中不少人都认识他。这里面就包括刘大户。他的心顿时提起来。他能在青龙乡中横行,那些人惹不得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张昭客气的拱手,和丁管事见礼,再道“丁管事,烦请你将这个讹诈我家的劣绅压到县中,我请县尊为我做主。”张昭指着刘大户。 围观的村民们都是疑惑。因为,刚刚要栽赃嫁祸张昭的明明是方衙役这些人啊?怎么张小相公却指着刘老爷? 明代有句俗语:车船脚店衙,无罪也该杀。像衙役这种人物,作恶多端,其社会地位非常低下。但是,一旦衙役手里拿着“牌票”,那就是代表县令,来一趟乡下就像鬼子进村一样。 张昭心里有数。 他的计划很简单,动用蒋家庄的武力,将刘大户弄到县里去,家里这面的局面自然化解。而他前两天晚上才和徐县令见过面,在县令面前要个体面,严惩刘大户有多难? 粮长,在青龙乡那是代表税务的大佬,但在县里还是小民!没有完成税收任务的粮长,被县令打板子,枷号在县衙外常见的很。 当然,他做事一贯细致。去县里之后,他会散步相关的谣言,把舆论造起来。这年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一个乡间大户逼迫童生卖家产,他天然会取得舆论支持。 刘大户背后的一些关系就不好运作吧?刘大户家里没读书人,两百亩地的身家能维持着,肯定有些官面上的关系。 而徐县令如果给他这个面子,县衙上下,他再打点打点,要动方差役一样不难。有县令给的政治风向,有白银带来的威力,他肯定能整得此人翻不了身。 这混蛋看婉儿的眼神让他很不痛快。 … … 丁管事神态轻松,哈哈笑道:“贤侄,你在乡里何须这么低调?什么阿猫阿狗都上门来。你只管看着。”说着,对身边两名彪悍的汉子道:“有劳两位。” 这两人约三十岁左右,穿着常服。其中一人上前一步,伸手一巴掌将要栽赃张昭的方差役扇到地上,“你算个什么东西?”另外一只手熟练的拿出腰牌举起,高喝道:“锦衣卫办案,闲人闪避。” 说时迟,那时快。 另一人一脚将刘大户踹在地上,捂着肚子呻吟。他带来的长随和白役在听到“锦衣卫”三个字后,全部都呆在原地,手脚发凉,不敢乱动。 张家的前院中,汇聚在此的村民们在刘大户宣布秋税方案后就准备离开,但随后张昭和刘大户、方差役的的冲突又让他们留下来。这其中有打听消息的意思,也有看热闹的想法。 而此时,听到“锦衣卫”三个字,反应过来的人都立即跑掉。弘治朝的锦衣卫不算凶狠。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很“温和”。但是锦衣卫凶名在外啊! 张昭其实也愣住。丁管事这用力过猛吧?怎么把锦衣卫牵扯进来?他一个读书人,和锦衣卫牵扯在一起,将来的名声怕是难听的很。但此时他能说什么? 两名锦衣卫校尉很简单的将方差役、刘大户拿绳子绑住。其中一人过来抱拳道:“丁管事,事情办妥了。张小相公,这两人我们先押回卫中。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张昭心里的情绪没有流露出来,拱手致谢,沉稳的道:“多谢两位。” 两名锦衣卫押着人离开。厅中的气氛这时才算缓过来。 方差役和刘大户的跟班一个个的落荒而逃。村民中有人哄笑起来。有人道:“哈哈。刚才还在这里耀武扬威,现在像条狗一样。”刘大户在南口村很不得人心。 村中的长辈张四伯笑呵呵的转身离开。看张昭这里乱,有些话他回头再来说。 婉儿、吴春时、周大娘等人则是喜笑颜开,出这一口恶气。招呼着还留在这里的村民落座、喝水。 张昭和丁管事到后院落座。 张昭给丁管事斟茶,微笑着道:“丁叔,今天真是谢谢你。只是,这怎么回事,我还没搞明白?” 丁管事喝着茶,笑眯眯的道:“贤侄,这事说来话长。我蹭你一顿饭没问题吧?”张昭家里的饭菜确实好吃啊! 张昭笑着点头。 时间正好在中午。张昭吩咐下去,周大娘带着仆妇整治了一桌酒菜。张昭从京城里带了酒水回来。美酒佳肴陈列在前厅中,张昭、丁管事、吴春时三人相对而坐。 丁管事品着酒,将事情经过说来,“上次去蒋家庄做菜,我家老爷对你很看重,私下里吩咐我照应着你这边。你出门在外不知道,刘大户这几天上跳下窜。 我得了消息,去城里给二管家汇报,我家老爷派了两个锦衣卫校尉等在这里。这不,刚好是守株待兔,给贤侄你出一口恶气。进了锦衣卫他们别想好过。” 张昭恍然,吃一筷子鱼肉,心里沉吟着。 丁管事兴致很高,接着道:“贤侄,锦衣卫胡小旗的意思是他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他们先把人弄去熬几天,怎么收尾由你说了算。我在这里先恭喜贤侄发财。” 那两个想要从锦衣卫里出来,要拿买命钱。而看胡小旗的意思,会分张昭一笔。刘大户是吞人家产未成,自己反倒掉进坑里去。 张昭笑一笑,举杯道:“丁叔,谢谢。” … … 饭后,张昭、吴春时送走丁管事,从村里往回走。路遇两个下地的村民,笑呵呵的站定打招呼,“张少爷。”神态亲热、尊敬。这显然是余波。 张昭一一回礼,带着吴春时往回走。 吴春时心情舒畅,笑呵呵的道:“少爷,老丁这么卖力气。不枉当初卖他人情啊。而且省得你去县衙里走动。刘老爷肯定再不敢惦记家里的地了。” 张昭微微一笑,“他以后就是想惦记也没那个能力。” 不仅仅是刘大户,经历这么一遭,之前惦记张家田地的那些人都会收敛。锦衣卫出手有麻烦、隐患,不过也确实省事、有威慑力。都省下他去县衙的时间。 至此,乡中事了。 … … “昭居乡中,才具渐显,时人敬服。昔,有大户连衙役欲谋昭家产,以秋税迫昭应之。乡中有勇力者怒曰:何以无耻胁张相公。乃缚二人至县中。” ——《正德风云志》,王世贞 第二十三章 青龙镇中 刘大户的长随、账房、奴仆从张昭家中落荒而逃。刘大户被锦衣卫带走的消息很快就传遍青龙乡中。如张昭所料,惦记张家二十亩地的那些人都收敛起心思。只惦记二十亩地的人家,其权势显然是不敢惹锦衣卫。 由方差役带到青龙乡的四名白役各自逃散,狼狈的回到京城。 其中一名白役和方差役交好,咬咬牙,第二天上午去京城北面的顺天府县衙中求见典史。稍后,被一个门子带到县衙二门后林典史的公房中。 林典史约四十多岁,马脸,皮肤微黑,身量中等。他正签押着公文,头也不抬的道:“你昨天跟着小方去青龙乡收税。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典史,在明朝是县令的佐贰官,负责掌管缉捕、监狱。品级不入流。在县衙中排行第四,俗称“四老爷”。 白役“噗通”跪下来,哭道:“四老爷,方大哥被锦衣卫抓走了。” 林典史愕然的抬头。手中的毛笔跌落在公文上,涂抹出凌乱的墨团。喝道:“你再说一遍?”他宦游至宛平县。小方是他爱妾的弟弟。他怎么惹到锦衣卫的? … … 且不管南口村、东刘村、蒋家庄中的“风云激荡”,青龙乡中的震动,张昭只在家住了两天,二十五日就带着吴春时、长随陈康去青龙镇中。 数天前,张昭跟着余夫子去京城中的徐郎中府,将陈康留在青龙镇上。他委托同学董朗帮他留意镇中的住宅。陈康用二两银子将一进的小院买下来后,回来找婉儿请示。这才知道张昭已经从京城返回。 上午时分,三人顺着乡间的大道前行。七月下旬,秋意醉人。乡间的树林尽染金黄。 吴春时挑着棉被等物日常用具。张昭要住在青龙镇中读书,这些东西少不得。婉儿都安排好,让老吴挑一趟。 陈康则是背着干粮、水、书籍。 张昭步履轻松的观赏着沿途的乡间风景。 他刚穿越而来时就定下计划。他不会在南口村中长住。田园之乐,从来就不是他的志向! 当然,在他外出闯荡前,他需要安排好家里的事情。为婉儿、虎子留下一个稳定、富足的环境。让他们生活的快乐、幸福。此刻,他已经安排好家中的事。 第一,小张昭得罪徐郎中带来的影响,现在全部消除。青龙乡中不会有人还敢惦记着家里的地。 第二,家里的生活水平已经提升,他留下足够的银子给婉儿。余下的便是给张家的小日子“添砖加瓦”。 接下来,他将全身心的投入到举业中。 至于说刘大户的事如何收尾,丁管事和两个锦衣卫校尉都说由他来决定。这话听听就好,他没当真。他现在心中的大事只有两个字:读书! … … 抵挡青龙镇后,张昭午饭前便去明理书院找余夫子。余夫子自然是乐意。他当日在京城中还不知道怎么开口。 董朗推荐的四合小院位于青龙镇主街后,距离明理书院500米。吴春时帮忙整理床铺,收拾卫生,下午时趁着夕阳赶回去。张昭住正房。长随陈康住西厢房。东厢房用作厨房,放置杂物。 安顿下来后,张昭派陈康去请董朗到客满楼中喝酒。上午在书院中听课至中午,张昭缓步出来,到镇中心的酒楼“客满楼”。此时董朗已经等候在雅间中。 董朗还是那副富家公子的装束,中等身量,微微有些胖,手里拿着檀木折扇,在雅间门口拱手见礼,“恭喜子尚兄归来。”他读书不行,看事情还是有点眼力。 张昭从京城中回到青龙镇来,很明显事情已经解决。他业已取得徐郎中的谅解。 张昭微笑着拱手,“元明兄,请!” 董朗这些天帮了他不少忙,他既然要在镇中长住,当然要请董朗吃顿饭表示谢意。两人落座后,店小二送上酒菜。张昭和董朗在二楼雅间边吃边聊。 雅间临窗,可以看见繁华、喧闹的官道。这里有往京西拜佛访道的贵人,也有将京西的铁器、煤炭运送至京城中的车队。更多的则是商旅。 张昭将京中之行简单的说了说。像李教谕的赏识,和徐郎中的交换自然略去。再提了提前日刘大户的事。 董朗喝着酒,笑呵呵的道:“子尚兄,假设真的让你来收尾,你打算怎么对付你隔壁村的大户?” 张昭就笑一笑,他当然想过这个问题。 这件事他觉得有点古怪。当日,蒋太监额外给了他二十两银子的奖赏。但是,不至于重视到用锦衣卫帮他对付刘大户。这倒像是在卖人情给他。 然而,他有什么东西是蒋太监所看重的呢?张昭这时还不知道,这是个时间差的问题。 蒋太监从刘公公那里得知太子对张昭不再感兴趣,他的“投资”自然热情大减。但他还没来得及和他的管家说,这本就是小的事。而蒋府的二管家早得到其吩咐,丁管事汇报时,二管家没再汇报,直接做出决断。 这年头,东厂的地位早就高于锦衣卫。蒋太监的身份,在锦衣卫中也有些人脉。二管家和一个小旗打个招呼帮忙,实在太简单。 且不提前因后果,张昭看得到锦衣卫出手后的隐患和麻烦。 锦衣卫向来是如狼似虎,手法简单粗暴。若刘大户和仿方差役死掉,他会麻烦的很。这是人命。另外,这两人如果放出来后闹事,他的名声会很不好听。 其实,这事青龙乡中已经传遍,只是版本五花八本。但若事主不闹,他在士林中亦有话可说。毕竟他是被迫反击。 “如果是我来收尾,首先得保证这两人不死。其次,要恐吓住他们别闹事。” 董朗哈哈一笑,坦率的道:“子尚兄脑子很清醒啊。要我肯定先想如何发财的事。”说着,欲言又止。他的麻烦正在发酵。 张昭看董朗一眼,心里留意。 … … 这天下午,小雨淅沥,天色阴沉。 张昭从书院里出来,就见长随陈康拿着雨伞等在这里。陈康将伞递给张昭,小声道:“少爷,上次来家里的锦衣卫校尉又来了。就在前面茶铺里等着。” 张昭有些奇怪,带着陈康到茶铺里。正见到那天高呼“锦衣卫办事”的校尉在等候。 他穿着件箭袖,起身过来,笑着拱手见礼,“张相公,在下钱宁,奉胡小旗的令,请张相公往京中一行。处置冒犯张相公的那两人。” 张昭愣住。钱宁? 第二十四章 三大反派 “钱宁”这个名字,相信任何稍微对明正德朝有了解的人都听过。这是日后的锦衣卫指挥使,正德朝刘瑾刘公公之后的权臣,身入佞幸传。 张昭陡然听到这个名字,怎么能不发愣呢? 自穿越以来,一个月的时间,他先和“立皇帝”刘公公照过面,现在又和钱宁认识,再差一个“江彬”,正德朝的三大反派boss,他就认识齐全了。 张昭心里苦笑一声。他这是什么运气?尽和历史中最后倒台的反派照面。反倒是文官中的大佬他一个都没见过。他现在见过的最高阶的文官就是徐县令。 宛平县县令,正六品。 张昭收起心中的思绪,没有流露出分毫,拱手道:“钱校尉客气。我们这就走吧。”张昭还是个童生,被钱宁称做秀才相公,这是很客气的称呼。 钱宁这个时候只是一个锦衣卫的小校尉,冒雨离京70里路来请,见张昭没有推辞,反而一口答应下来,心里对张昭印象很不错,说道:“张相公,你稍等,我去雇辆马车过来。” 张昭笑着点点头,做个手势,让陈康跟着钱宁去。 … … 张昭在傍晚时离开明理书院。带着寒意的小雨中,余冠和两名好友到客满楼中吃饭。 因为下雨,客满楼中的生意清淡。三人在一楼临窗的位置坐下,要了酒菜、面条,边吃边聊着。 顺天府院试的时间还没定下来,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按照历年来的惯例应该快要宣布。今年可能会在九月份。提学大宗师一般会提前一个月宣布,方便士子们报考。 刘同学吃着烤鸭,笑道:“院试在即,书院的气氛都变了。现在是七月底都还没消息,今年的顺天府院试弄不好大宗师会安排到十月份去。听说大宗师目前还在河间府。” 余冠今年十八岁,穿着素白的文士长衫,皮肤白皙,面若冠玉,一派玉面郎君的范儿。这时,冷傲的道:“书院里的那些人是瞎紧张。不管几月份开考,能参加考试的不就我们几人?夫子说,我们这八个人,没有一个人的时文水平是能中生员的。” 王同学喟然的叹道:“要是能押中题目就好啊。我前些天去城中,听小道消息说大宗师年老将离任,可能会在今年的院试中卖生员名额捞一笔。” 余冠冷峻的道:“刘兄,哪年考试前没有小道消息。我们去年下场时北城那里不也是谣言漫天飞。再说,就算是真的。大宗师多少银子卖一个名额?至少一百两银子!” 他们要是有这家底,那里还会在明理书院中就读? 刘同学道:“元甫说的有道理。我们还是说点高兴的事。喏,张昭那小子重新回来读书,你们夫子怎么会收留他?再一个,你们猜我最近听到什么传闻?他勾结锦衣卫将乡中的一个良善大户给送进诏狱里去,闹得沸沸扬扬。” 王同学嘿嘿一笑道:“那他的名声要完蛋了咯。读书人和锦衣卫牵扯在一起。士林能容他?” 余冠点点头,道:“夫子收留他的事情我知道点内幕。他前几天去徐郎中府上拜访过。他和锦衣卫勾结的事,我们用不着当面去质问他。把这事传开就好。” 他给张昭连抽几次耳光,吃一堑长一智。外加二叔的叮嘱,他不会再正面和张昭起冲突。但是,传播点消息还不简单? 刘、王两人笑呵呵的应下来。 … … 秋雨连绵。傍晚时,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两辆马车行驶在泥泞的官道上。 张昭让陈康雇了两辆马车,在客满楼里买了烧鸡、热酒、馒头在路上吃饭。 张昭和长随陈康坐一辆马车,另一辆马车则归钱宁。这比他在冷雨中骑马奔驰要舒服的多。 马车中,陈康坐在一旁,保持着安静。十四岁的少年很机灵,他一看就知道张昭在思考。 张昭则是偶尔掀开车帘,看看外面的雨势,手指轻轻的敲着车中塌椅,沉思着。 他到青龙镇中读书已经四五天。虽然读书读的很苦闷、吃力,看不到考中生员的希望,但终究是在做正事! 七天前,他请丁管事帮忙,最后锦衣卫将刘大户、方差役带走。这件事如何收尾,丁管事和锦衣卫校尉都说由他决定。他根本不信。牟指挥使“口碑”再好,敲诈勒索是锦衣卫的基操。但现在胡小旗却派人来请他。 事情发生变化。张昭在推敲这件事。 正常来说,一个童生卷入和锦衣卫相关的案件中,怎么看都有点飘。不过,蒋太监的二管家打的招呼,若是只涉及到管十个人的小旗这个层面,其实也还好。 那么,刘大户这事怎么收尾呢?他四天前还和董朗聊过。要锦衣卫赶紧放人回去,把舆论平息。但是,得保证刘大户这两个混账感到畏惧、不闹腾。 这是他所思考的第一个问题。第二问题,他在琢磨钱宁这个人。 明史中记载:钱宁早年的事迹不详,被成化年间的大太监钱能收为养子。弘治末年,钱能去世。钱宁得任锦衣卫百户。然后,就是正德朝依附于刘瑾,得宠于正德皇帝后,各种作。 张昭的明史就是个网文水平。他对这些都不大清楚。但他看得出来将来的反派大boss钱宁,此时的境况并不大好。秋雨时节,骑马70里来找他。这怕是被排挤的吧? 他有没有操作的空间? … … 夜间时分,张昭和钱宁抵达京师南面。嘉靖年间,崇文门外汇聚南北货物,人口滋生,因而建南城。现在还是弘治十三年,崇文门外并没城墙。 目的地是宣北坊中胡小旗所有的一处院落。锦衣卫们的衙门、南北镇抚司当然在正阳门内。但各百户、总旗、小旗点卯,则是各有“据点”。 张昭从马车上下来,就见到小院中一个中年矮胖的锦衣卫被人簇拥着,心里顿时就有数,放下心来。这要是捅到锦衣卫千户、百户级别的层面,他就很危险。现在则没有。 胡小旗当前一步,拱拱手,笑道:“张相公,请!” 张昭客气的应一声,走进花厅中。 第二十五章 影响、名声 夜间的小雨从屋檐落下。花厅中灯火通明,重新整治的酒菜不断的送上来。 胡小旗邀请张昭坐上首,命人去把刘大户、方差役两人带上来,笑呵呵的拿起酒壶斟酒,歉然的道:“张相公,这么晚请你来实在是抱歉。这两人现在肝胆俱丧,正好让你来处理。” 态度非常恭敬。 张昭笑笑,稳稳的道:“多谢胡大人。”他一眼就看穿这个胡小旗:表里不一。 这位锦衣卫小旗看似很恭敬,口中尊称,又是让他上座、倒酒,又是解释、表示歉意,给足蒋府二管家的面子。但抓人七天之后才叫他来,这叫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 张昭推测,应该是他们已经从刘、方二人身上榨取足够的好处,这才来问他怎么收尾,好在蒋府二管家面前有个交代。所以,看似恭敬,实则心里没把他当回事。 胡小旗很豪爽的道:“张相公说哪里话?张相公你的事情我岂敢不尽心尽力。” 张昭保持微笑,心里呵呵,和他闲扯。 穿越后,张昭这是第一次和锦衣卫直接接触,印象很差! … … 说话间,两名锦衣卫校尉将刘大户、方差役两人带到客厅中。数日不见,两人披头散发的站立,衣衫褴褛,身上还带着血迹。显然是被拷打过。 胡小旗指指张昭,阴沉的笑道:“你们二位今日能不能离开,全看张相公的意思。” 方差役噗通一声跪下来,痛哭流涕的道:“张相公,你饶了我吧!这件事刘公达起的意。他想要兼并你家的二十亩地。为了改黄册上田地等级,还和县里的李户书约好将你妹妹送给他做小妾。我就是个跑腿的。” 刘大户瞪起眼睛,“放屁!方贯,你还不是要分好处的?没有你代表四老爷应承下来,我敢这么做?王八蛋,劳资这些年喂条狗都比喂你强。” 方差役没理刘大户,再道:“张相公,刘公达家里有个女儿,年方十六岁,长的如花似玉。正好用来暖床。” 站在张昭身侧的陈康,看着两人相互指责的丑态,心里极其的痛快!少爷待他不薄,他也将自己视为张家的一份子。这两人“图谋”张家,现在爽吗? 张昭神情讥诮。胡小旗的“业务”精熟。他看得出来,刘大户和方差役两人的意志已经被摧毁。现在放出去,只有劫后余生的念头,而不敢去闹事! “都滚吧。另外,刘大户你家在河边的一百亩地归我了。” 张昭说话,锦衣卫校尉都让开。方差役连滚带爬的冲进雨中。早等在街巷外的家人将他接走。 刘大户看张昭一眼,嘴唇动动,终归是不敢反驳,失魂落魄的离开。他在锦衣卫的拷打之下,家中浮财散尽。现在更是被张昭一口吞掉百亩地。 土地是他的命根子。他想要兼并张昭家二十亩地,结果却被反兼并。这让他如死了爹娘一样。 … … 张昭快刀斩乱麻的处理掉这件事的手尾,和胡小旗闲扯几句,当即告辞。 当日,丁管事提前恭喜他发财,以为锦衣卫会将榨出的好处分一份给他。胡小旗没提,张昭自然也不会提。而实际上就算胡小旗愿意给,张昭也不会收下。 原因的核心两个字:名声! 还是那句话,穿越者谁会缺钱?他要发财并不需要通过和锦衣卫“合作”谋夺他人的家产。明朝锦衣卫的名声那可是臭大街。他哪里会愿意和他们绑在一起? 胡小旗通过拷打,榨取到多少好处都归他自己。张昭不会要一分一毫。 而张昭最后要刘大户一百亩的地,则是要镇住暗中觊觎的那些食腐动物,作出榜样。否则,得罪他的成本未免太低。 当然,这是他借助锦衣卫的势拿到的。还是会影响到一些他的名声。但是,借势和合伙是两回事。两害相权取其轻!些许名声上的影响他顾不上。他首先要保证的是震慑! … … 马车在雨夜中驶过石板。此时已是深夜十点许。张昭带着长随陈康在钱宁推荐的宣武门外的南城客栈中住宿。 南城客栈占地面积宽阔,毗邻崇福寺,环境幽雅。有点类似于别墅群般的布局。张昭要了厢房三间,让店小二送来夜宵,一壶温热的黄酒。 陈康机灵的给张昭斟酒。这些天营养跟上,他不再偏瘦。问道:“少爷,这件事就算处理完了?” 张昭抿着温软的黄酒,笑道:“你说呢?”做个手势,“坐下来吃点宵夜。” 他知道陈康的意思:刘大户、方差役当着南口村村民的面被带走,青龙乡中震动。今晚这样的处理,能否消弭这件事给他带来的种种负面影响? 他当日和好友董朗在客满楼中闲聊,说起如果他来处理这件事:第一,保住刘、方二人的命。第二,要保证刘、方二人不再闹。为什么这样就可以? 说白了,其实很简单。这就和后世里热搜榜一样,过段时间就有新的舆论爆点给覆盖掉。等热度过了,自然没关注度。 刘、方二人露面后,乡中的舆论自然会减弱。他做事没过线。接下来,再只需等待即可。 当然,要说完全的消除负面影响,这不可能。只是说把负面影响压到最低。但这便足够了。 陈康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少爷,我是觉得处罚的轻了。刘大户家里两百亩地,你只要了他一半呢。再一个,他不安好心,居然打小姐的主意。少爷,你上次不还说要给小姐找一个丫鬟吗?干脆的把刘大户的女儿弄来。” 张昭摆摆手,“锦衣卫把刘大户都榨干,我要把他两百亩地都吞掉,他回去就得自己抹脖子。逼死他,对我有什么好处?放个仇人贴身伺候我得多大的心?丫鬟我回头再去买吧。” 按照明代的世情,父债女偿很正常。但抢别人妻女的事,他干不出来。这道德底线实在太低。 婉儿是十足十的小美人儿。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会越来越美丽。他很早就知道,这会引来别人的窥测。对景的时候,他自会要李户书好看。 陈康笑一笑,陪着和张昭闲话几句,回房间去睡觉。 张昭喝着黄酒,回想着此行的得失。 … … 张昭被日后的反派大佬钱宁从青龙镇请到京城来,心底一直都有淡淡的不适感。 这种感觉并非是钱宁带来的压迫。钱宁现在还是个混得不如意的锦衣卫校尉。真正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他身在“险境”。 这是他的身份带来的感觉。一个童生,在锦衣卫面前是毫无抵抗力的。他不习惯将自己的生死、荣誉寄希望在别人的一念之间。他习惯自己掌控。 如果他此时是一个生员,有自己的人脉关系网:老师、同年、同乡,他肯定不会有这种感触。 第二,不安全感。 和锦衣卫这种暴力机关接触,必然会带来不安全感。张昭想的是,假设日后他得罪强权者,会不会也如同刘、方二人这样被锦衣卫直接带走? 京城地区权贵多如狗! 他和婉儿的安全,恐怕不是建立在《大明律》上,而是建立在他的权势上! 所以,他得尽快的往上走,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力量。 今年秋的这个生员,他必须拿下来。 第二十六章 考前准备(上) 七月末的夜雨淅淅沥沥,带着阵阵寒意。 宣北坊内的小巷中,一辆马车很快消失在夜色中。方差役瘫软在马车内的塌椅中,浑身颤抖着。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死里逃生”后的激动。 马车中,一名约二十岁许的娇艳少-妇抱着他痛哭,“二弟,你受苦了。这天杀的小贼!你别怕,明天我就去找你姐夫,好好整治他,为你这出一口恶气。” 这美艳的少-妇穿着青色的对襟褂子,身段凸凹有致。此刻,呼天抢地,神情悲愤。她显然很宠弟弟。 他姐姐给县中的林典史做妾。他平日里在衙门中混得如鱼得水。但一个典史在锦衣卫面前算什么。方差役想着这七天的遭遇,无力的道:“姐,不要…”他不敢追究。 … … 方差役的马车往北而去。宛平县县衙在京城的北面。他姐姐的住处在北城外的厢中。另外一辆装载着刘大户的马车则是冒雨西行,回青龙乡中。 刘大户简单的收拾过,换过一身富贵长衫,坐在宽敞的马车中,大口的喝着蜜水。 来接刘大户的是他的弟弟刘公进,看看哥哥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叹口气,“唉。”家里给锦衣卫的那个小旗敲诈走200两银子,浮财散尽,伤筋动骨。 刘大户将碗用力的搁在案几上,厉声道:“你叹什么气?我要是知道张昭那小子有锦衣卫的门道,怎么可能鬼迷心窍听方显的鬼话去夺张家的地。” 刘公进一阵无语。大哥,貌似是你先起的意,被张昭吓唬后才叫方差役帮你打听消息,然后你们俩再合谋。 想归想,刘公进显然不打算说出来。 刘大户再愤愤的骂道:“劳资每年都要给林典史孝敬,还要喂饱这姓方的狗东西,你知道他刚才在里面怎么出卖我的吗?他唆使张昭抢玉儿去做婢女。混蛋!” 刘公进愕然的张张嘴,问道:“那张昭怎么说?”玉儿是大哥的独女,非常受宠爱,姿容闻名十里八乡。 刘大户臭着脸道:“没说。张昭要我将河边一百亩地给他。”说着,瞥刘公进一眼,道:“张昭这小子势大,这地不给也得给。但是,你别背着我搞花样。我这个人纵然在乡里名声很差,但不会卖女儿去求饶。” 刘公进被说着心思,尴尬的笑一笑。 现在,他们和四老爷闹翻,不重新找个靠山如何在乡中立足?貌似张昭就很合适啊! … … 清晨时分,带着层层凉意的秋雨停歇。天空中晨曦展露。 张昭睡足而醒,神清气爽。刘大户、方差役的事情妥善解决。他心情不错。早饭后,张昭在南城客栈借了纸笔,写了一封请假条,委托返回青龙镇的两名车夫带回去给董朗,请他帮忙向余夫子递交请假条。 因张昭所卖的新式染料配方的缘故,董朗家的布店在青龙镇附近很知名。马车夫们不会找不到地方。 张昭并不打算在此时返回青龙镇明理书院。 他昨晚已经想的很明白,无论是从个人计划的角度,还是从未来安全的角度,他必须在今年拿下生员功名。而在明理书院苦读,是没有用的。 自乡中事情处理完,他到青龙镇上“潜心”读书数日。实话说,越读经书越没信心。而且,余夫子私下里断言,今年明理书院的八个童生,没有一个有中秀才的水平。 换言之,按照正常的流程备考,他八成是考不中的!这不以他的主观意志为转移。 所以,他想要去拜访下顺天府府学的李教谕。 院试的时间还没定,总归是在九月或者十月份。这么短的时间里,只能是考前突击训练八股文技巧。四书五经,真的没必要再读。 余夫子两榜进士出身,按理说时文水平很高。但是他都已经致仕,这都多少年没碰过时文?举人出身的李教谕在教学一线,只怕是反倒更厉害。 张昭想要找李教谕请教下八股文写作技巧。然后,不知道府学里有没有押题?他想在靠前搞点“真题”来练习下。 大大小小的科举考试,规矩基本差不多:科举重首场,首场重首题。要是能押中第一道四书题,准备好出彩的答案,那还真有大概率能考中。 张昭不知道这能有多少用。但终归得试试。 “走吧!”张昭带上这些天在明理书院中写的八股文卷,叫上长随陈康步出南城客栈。 陈康背着简单的行囊。十四岁的少年,这段时间营养跟上个头开始增长,但还是偏瘦。眼睛里很灵性。跟在张昭身后,说道:“少爷,我刚才打听过了。咱们往东走就是骡马市场。” 张昭一袭青衫,头戴四方平定巾,身姿修长,容颜俊朗。很标准的明代书生装束,形象出众。拍板道:“那我们先去买两匹马吧。” 他们现在在南城。而顺天府府学在北城。他们需要横穿整个皇城。十几里路,来回一趟,如果是走过去再走回来,今天就不用办事了。 这算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吧。 至于说,他为什么不带上行李直接去北城投宿。原因很简单,昨天晚上在抵达京城时,张昭约钱宁这几日有空的话在南城客栈见个面。对这位未来的反派大佬,张昭很重视。 他要是轻而易举的断掉和钱宁的联系那才是不合格呢。 京师南城这几十年的太平年景下来,人口滋生,商贸繁华。清晨时分街道中行人不断。张昭、陈康一路顺着菜市大街东行,抵达京中的骡马市场。 刚进去就是一股喧杂的人浪。张昭先转一圈,向牙人们问问情况,货比三家,最终花费30两银子,买了两匹普通的黄马。 骏马在古代就和豪车一样。张昭现在哪里买得起?最好的马,当然是各种名马,其次就是战马,再其次就是用来运输、代步的骡马。其品种、来源不一。 有京师附近马户养的。有山东来的。还有辽东、蒙古、河套来的马。还有军中淘汰下来的马匹。 张昭买的是两匹京郊养的黄马。他虽然没有受过专门的骑马训练,但是这种性情温驯被调-教好的马匹很容易骑乘,操作。 骑着马,离开南城,往北进发。陈康骑在马上,将行囊挂在马背上,有些兴奋的道:“少爷,有马之后在青龙镇和家里来回可就方便的多啊!不过,养马费银子。” 张昭笑笑,“走吧!” 第二十七章 考前准备(中) 张昭没从南面的宣武门进城,而是沿西绕行到城北,一路饱览弘治年间京城近郊的世情风光:市集成片,街巷纵横,人烟稠密。上午九时许,由北面的安定门牵马入城。 一路到顺天府府学门口。 张昭让长随陈康牵着马在路边等候,他正要入内寻找李教谕,正好一名青衫小吏急匆匆的走出来,拱手行礼道:“学生前来拜会李教谕,敢问该如何走?” 小吏看看张昭的装束,再看看张昭随行的两匹马,耐着性子道:“李老大人今日休沐,不在府学中。你往坊中他家里去寻他。” 张昭谢过,顺着小吏指点的路,往府学东的街巷而去。陈康牵着两匹黄马,机灵的道:“少爷,幸好我们出门前买了马。刚才那小吏要不是见我们有两匹马,未必肯说的这么这么仔细。” 张昭调侃道:“小康,想拍马屁可以直白点,我不介意。走吧。自古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 陈康嘿嘿笑着挠头。 至于张昭是不是预见这一幕所以才买马,这就自有他自己知道。 … … 李教谕的住处在顺天府府学东的一处胡同中。张昭带着陈康一路问着抵达。和门房老仆问询后才知道李教谕外出访友,可能要晚上才回。张昭登记后,留下名帖,带着陈康离开。 “少爷,现在该怎么办?我们回南城客栈?”陈康看着胡同中的苍黄的梧桐,气馁的说道。 张昭摇摇头,“在附近找个地方歇脚。等李教谕回来。” 如果说正常的备考,他只有10%的概率考中秀才,那么到李教谕请教八股文技巧、考前押题,大概能把这个概率提高到20%。他不想轻易放弃。 陈康叹口气,“好吧。”牵着两匹马,跟着张昭到街角一处三间开的酒馆。 张昭刚才过来时就看到这间名叫“四海居”的酒馆中有许多书生聚集。吩咐店小二照看好马匹,当先一步走进去。喧闹的酒馆中不少书生看过来,见是个生面孔,各自继续闲谈。 “将你们招牌的酒菜上几个来。” 张昭环视一圈,见临窗的位置都被挤得满满当当,心里疑惑但并没问什么,让陈康坐下,等店小二上菜后慢慢吃着。酒馆里的话题声飘到耳朵里来。 只见左手边隔着的酒桌中,一名身材短小的文士正举杯畅饮,站着高谈阔论:“ 蔡朋友,你未免想的太美好。大宗师已经定下顺天府的院试时间:十月初十。还有不足两个月的时间,蔡朋友平日成绩如何,难道没有点自知之明? 便是李教谕私下里押了几道四书题,给你你就能考中?府衙中的数据,去年院试报考的童生足有两千多人,大宗师只录取五六十人。你觉得你能取中?” 正在被“鄙视”的蔡书生勃然变色,“李子远,你不愿意帮忙就直说,别扯这些话来恶心人!告辞!”说着,拂袖而去。 叫“李子远”的书生鼻子里冷哼一声,神情不屑一顾,端着酒杯,仰着脖子猛灌,模样狷狂。 张昭心中一动,走过去,邀请道:“这位兄台请了。不知道可愿过去和在下喝一杯?” 他来找李教谕不就是为了考试的事吗?要知道,府学教谕是必然会被大宗师抽调参加院试的! 李子远慨然的道:“有酒喝有什么不愿意的?”跟着张昭过来,示意旁边的少年(陈康)给他倒酒,说道:“阁下若是要问院试的消息,需得请我喝四海居里最好的竹叶青。” 张昭微微一笑,伸手示意道:“请。” 李子远看看酒杯,鼻子耸一耸,微微吃惊的看向张昭。四海居在京城里算不得什么上好的酒楼,但对他们这些穷书生而言却还是不错。一壶上好的竹叶青要五十文。 “阁下衣衫普通,不想却有些家底。”李子远语气傲然,闷一口酒,道:“在下和府学李教谕同宗。知道点内幕消息。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张昭微微点头,说道:“院试在即,在下正是要问问院试的事。还请李兄讲给我听听。” 李子远上下看张昭几眼,似乎胸有成足,嘴角露出讥讽的笑容,问道:“阁下年纪轻轻,是哪一年过的府试,放榜的成绩如何?现在何处就读?” 张昭坦然的道:“我今年四月过的府试。倒数第二名。现在京西青龙镇中的明理书院就读。” 李子远“呵呵”一笑,奚落道:“那阁下还真是勇气可嘉。所谓的明理书院我听都没听过,可见水平一般。而以阁下的成绩,数月的时间便想考中生员? 未免把我顺天府的童生想的太无能了!我当年十四岁过府试,被族中誉为神童,但八年来连年不中,蹉跎至今。阁下若是想着请李教谕押题,还是趁早死心,早点返乡吧!押题若是有用,我岂不是早取中。” 李子远说完,拿起酒壶倒酒,连饮三杯,用衣袖一抹嘴,转身离开。 陈康不忿的道:“少爷,这…”这矮个书生不仅奚落少爷一通,还厚着脸皮把酒喝光。真是岂有此理? 张昭摆摆手,轻轻的叹口气,让店小二再上一壶酒,酒入咽喉,心中惆怅。 他心中虚幻的“希望”被这个李子远戳破了啊!明朝的科举哪有那么简单、容易?按照后世的说法,明清时的秀才都有国学大师的水平。而他呢? 他心里其实有点数。但还是那句话,他扫除了徐郎中的“障碍”,事到临头反而要放弃考试吗?总得试一试的!不然,如何甘心?他尽量在增加胜算。 然而,此时他恐怕不得不想一想这个问题:假设他今年没中,他的计划又当如何? … … 下午四点许,张昭让陈康去一趟李教谕府上,得知李教谕已经回来,便提着礼物登门拜访。 李教谕在花厅中招待张昭,寒暄几句后,捻须笑道:“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子尚有什么事可直说。” 府学教谕是从九品的官职。相当于是府学的校长。李教谕五十多岁,一辈子教书育人,私下里并不刻板,而是很风趣。张昭拜访他的时间太敏感。 张昭第一次登门拜访,当日不会贸然就请李教谕给他几道“真题”。这是基本的人际交往常识。而李教谕随和的一问,他也不好虚伪的说:“李先生送我一卷时文集,我特来感谢。” 张昭从袖袋里拿出他最近做的文卷,道:“学生近日写了些时文,感觉未得要领,特意登门请先生指教。” 李教谕微怔。他其实是准备给张昭几道题目。至于,是否押中那就不管他的事。这时,禁不住微微颔首,道:“子尚有心向学。这是极好的。随我去书房。” 第二十八章 纵论战争 李教谕的书房陈设简单而雅致。书桌子外,布置着一套桌椅。墙壁上挂着字画。书橱里的书本装满。 “子尚,坐吧!”一名中年仆妇进来奉茶,李教谕笑着让张昭落座。他则是走到书桌内。 张昭依言坐下来。 看得出,李教谕虽然是当今阁老李东阳的同族,且估计在李家中还颇有些名望,否则当日在徐郎中府上就不是他来代表李家。但他的生活简朴,并不奢华。 李教谕翻看着张昭的文卷,眉头皱起,提笔修改。书房中一阵安静,庭院里秋风飒飒吹过。 张昭心中苦笑。他的八股文水平他心里有数。真的只有童生级别。 上午在四海居中,他的“科举幻想”被一个叫“李子远”的童生无情打破。但他下午还是决定来李教谕这里请教。 他心里确实已经动摇。但在十月初十之前的这段时间,他还是打算踏踏实实的练习一段时间的八股文、押题,然后下场考试。并不为能否中生员,只求尽力而为之。 一个人总要有点坚持!做点蠢事!而非总是以利益、得失来衡量。 至于说,考不中秀才,他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这再慢慢思量吧。他还有些时间! 其实,科举之路对他而言如此之难。他最初的设想:今年秀才,三年后中举人、会试、翰林,这条青云大道就是需要修改的。 … … 就在张昭心情略显悲壮的准备潜心做两个月的八股文时,李子远在浅淡的暮色顺着胡同里的道路而来,娴熟的和李教谕家的门房打着招呼。 “陆伯,老师可在家中?” 看门房的老仆神情笑道:“有个童生前来拜访。老爷正在书房里见客。你在厅中先等着吧!”李子远身材短小、其貌不扬,却是老爷看重的门生。 李子远颇为奇怪。府学之中就读的尽是秀才,哪有童生?而他所在的李家族学里的童生,陆伯都认识,不会不说名字。这会是谁呢?竟然得老师的看重,在书房中谈话。 “好的,陆伯。”李子远熟门熟路的进宽敞的客厅中,坐着略等一会便到晚餐时间,片刻后就见张昭跟在李教谕身后一起出来,禁不住站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当日丁管事夸张昭人物出众,一表人才,并非是恭维的话。张昭身姿修长,容颜俊朗,再加上他沉静、稳重的气质,李子远一眼就能认出来。 李教谕五十多岁的年纪,形容清廋,一副长者风范。看看两人,奇怪的道:“子远,你认识子尚?” 张昭手里拿着文卷,亦步亦趋的跟着李教谕,这时回答道:“先生,我上午时和李子远在四海居中偶遇,攀谈了几句。”说着,看李子远一眼。 他在四海居中请此人喝酒、闲谈。李子远奚落他后喝酒离开。当时长随陈康颇为不满。如果李子远仅仅是李教谕的同族,虚应他几句,他并不强求。毕竟,李子远话难听,说的是事实。 但是,如果李子远和李教谕关系如此亲近,却什么实际的东西都没透露,这就有点将他当傻瓜。 李教谕表情微微沉下来,不满的道:“子远,你要是将你在酒色上的时间花在读书上,何至于现在还是个童生?在求学这上面,你远不如子尚。” 李子远身材短小,外加冬瓜脸,这让他看起来有些獐头鼠目。此时,心中哀叹道:老师,到底谁是你的弟子啊?被老师训几句无所谓。关键是他上午才在张昭面前装过逼。现在,却被老师说不如张昭。这很很打脸! 李子远自诩才智之士,并不纠缠,而是道:“老师,近日朝廷论罪平江伯陈锐、户部左侍郎许进、太监金辅,又有兵科给事中熊伟上书言募兵,我多有关注,因而在四海居中和人争论。” 这是说的弘治十三年前半年的国家大事。十三年四月、五月蒙古火筛部连续入寇边境。平江伯陈锐等人避战,现在正在被战后追责。而弘治皇帝更是连召阁臣刘健、李东阳、谢迁议军政。当然,结果还是然并卵。 李教谕顿时叹口气,没兴趣再追究李子远喝酒的事。他是正统的读书人: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心忧天下事。招呼张昭、李子远两人入座。老仆送来饭菜。 李子远见李教谕心事重重,慷慨的道:“老师,要解决火筛很简单。你何必忧心?若是我为宣大总督,首先整顿马政,编练骑兵。再整顿盐法,令军资充足。练精兵和火筛部大战。许我五年时间,必定可令山-西无忧。” 张昭惊讶看这个矮个子童生一眼,确实有点水平。 按照他的了解,弘治朝的名臣杨一清上任三边总制之后就是整顿马政,这是他的政绩。可见明朝此时的马政确实有问题的。而盐法,开中法早被明朝的皇帝、权贵们玩坏。 李教谕留意到张昭的表情,他向来鼓励学生们发表意见,说道:“子尚,当日你给长宁伯说过平北虏三策。”见张昭神情疑惑,笑道:“太阳底下哪有新鲜事?长宁伯给天子建言过,太子还专门问过英国公。早就传出来。火筛部入寇的事,你说说你的看法。” 李子远不以为然的扫张昭一眼,仰头灌酒,很是豪放!张昭的平北虏三策若是有用,不早被启用吗?老师这是在给他说话的机会而已。 张昭没管李子远,这人估计看谁都是这幅狂妄的姿态,微微沉吟几秒,从容的道:“先生,不管是火筛,还是小王子,归根结底都是边患。 因而,我们要提出两个问题。第一,我们能不能赢得和北虏的战争?第二,如何去赢?” “很明显,经过太祖、成祖屡次北征,蒙古诸部即便有心南下重建蒙元王朝,也没有这样的实力。他们只能在边境抢一把就走。但是,将其看做强盗是不对的。” “我们需要认识到: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是目的,战争是手段。政治不仅引起战争,而且支配战争,因而政治的性质决定战争的性质。”(注1) “那么,北虏寇边的政治属性是什么?我说是:地缘政治。蒙古诸部只要力量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南向。归根结底,是因为只有南下才能得到人口、财富,壮大其民族。向北、向东、向西都没有这样的条件。” “所以,北虏对我们的战争的核心本质,不应认为是北虏的强盗行径,而是其壮大本身的必然需求。而我们对北虏的战争,不应仅仅认为是自卫反击,而是要用剑为我们的人民赢得生存的空间。” “因而,这场战争是两个民族间为生存的斗争,只能以另一方彻底的倒下来结束。否则,我朝将边患不绝!” “所以,当以举国之力灭蒙古诸部。战争,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不计较一场战役的胜负,最终将是综合国力的较量。所以,第一个问题的回答是:能赢。” “至于,如何去赢,还是我之前提到的三种策略。上策以科技胜之。中策以经济胜之。下策以人力胜之。我个人最推崇的是发展火器,爆兵出塞平推。” 张昭说完,花厅内一片寂静。 李教谕、李子远两人目瞪口呆,心中的震撼让他们久久的说不出话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直接指出明朝和蒙古诸部战争本质的论断。如黄钟大吕! 注1:克劳塞维茨《战争论》。 第二十九章 考前准备(中一)(修) 秋夜里清爽,寂静的客厅中油灯数盏照着三人的身影。 “唉…” 李子远长叹一口气,打破平静。他刚刚还以为张昭说不出什么东西来,不想张昭的剖析竟然是如此的高屋建瓴,鞭辟入里,发人深省。他不如也! 李教谕固然不懂政治、军事,且是传统的儒家文人,但他明辨是非,判断得出对错。很明显,张昭这番话指出问题的本质。看着张昭,由衷的叹道:“子尚有王佐之才啊!”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清楚?近日朝廷户部热议的统计之法就是出自张昭的手。 换言之,张昭对财政很见地,可以管后勤。再加上今天这番论断,以他的年龄再磨练几十年,皇明若以倾国之力灭蒙古,这便是汉相萧何般的人物。 他定要将张昭的话转述给李阁老。这么精彩、精辟的论断不应该埋没在他的客厅中,随风消散。而是要让其出现在庙堂之上! 张昭忙谦虚道:“先生过誉。” 问题提出,得到解答。席间的气氛就变得轻快起来。李教谕还破例多喝几杯。饭后,张昭、李子远两人告辞。 … … 从李教谕家里出来,胡同中灯火点点。俱是中式风格的院落。梧桐树、槐树遮掩着月光。 李子远走路摇摇晃晃,微醉的样子,见张昭接过其长随递来的马缰,敷衍的拱手,“子尚,你我就此别过。” 张昭对北虏的看法确实一针见血。但他是一个骄傲的人,没兴趣舔张昭。所以,大家就此别过,日后少见面才是正经。至于老师说的,要上呈李阁老,关他屁事。 他只是一个无法出仕的童生! 张昭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看李子远半秒,微微一笑,说道:“我有点事要麻烦李兄。李兄消息灵通,想必对大宗师的履历有所了解。我想知道大宗师出题的偏好。” 李子远当然知道张昭看他是什么意思。他上午在四海居里混了张昭一壶酒,这时总得有个交代。只是,见张昭这么说,心里有颇为郁闷。老师夸张昭好学,哪里知道这孙子一样是打着押题的主意啊! 李子远含糊的道:“我打听着看看吧。” 张昭笑一笑,补充一句道:“若是消息物有所值,我会考虑送李兄两坛美酒。” 李子远眼睛顿时变得清明起来,一改懒洋洋的模样,仰头道:“那你且等几天。有消息后,我们在四海居见面谈。” 张昭微微颔首,约好见面时间,打马离开。他不喜欢给别人当做傻子,所以把话点明。 而这位酒色之徒李子远挺有意思的。他虽然决定潜心做两个月的八股文,但增加通过率的事情还是要做。他希望知道北直隶提学大宗师何愈的考试风格。 … … 张昭当晚因城门关闭,在皇城中住了一晚,第二天返回南城客栈,然后潜心学习、背诵李教谕批改后的文卷、时文集。两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傍晚时分,夕阳徐徐照落。 陈康从四海居返回,将马丢给客栈照顾,回到住处小院中,见张昭还在读书,说道:“少爷,那个李书生还没消息。我看他就会吹牛、说大话。” 张昭将手里的文卷放下,摆摆手,“再等等吧。”李子远这人还是很有点水平的。 陈康道:“少爷,那我们去北城等吧。倒不是我每日跑一趟觉得累。这南城客栈环境是清幽,花销却很大。”两匹马花掉三十两,再加上从家里出来这些天日常的开销,七八两银子都没了,少爷口袋里还剩下十几两银子。 张昭拿起茶碗喝一口,笑道:“还是那句话,再等等。”他之所以还停留在南城客栈是在等钱宁。这是一步闲棋。 陈康无奈的叹口气。这时店小二在厢房门口露面,说道:“张少爷,有个叫钱宁的校尉来拜访你。正等在前面大堂里。”陈康嘴角禁不住抽了抽。 “好的,我知道了。”距离当日来京已是第四天,张昭给了店小二几文赏钱,吩咐陈康去将钱宁请进来。片刻后,就见钱宁进来。 钱宁年龄约二十六七岁,五官分明,眉如墨画,眼睛有神。更兼之皮肤白皙,显得英俊。他穿着件青色罩甲,行走间步履轻盈,蜂腰猿背,双臂修长。一看就知道身怀武艺。 明史记载:钱宁本来在成化朝的大太监家中为奴,后来得钱能宠爱,才改姓钱。钱能死后,推恩给他,封锦衣卫百户。而且,正德皇帝喝醉后喜欢枕着钱宁睡觉。 所以,除开此人会拍马、会钻营外,他长的难看是不可能的,反而是容貌更胜常人。 钱宁进屋后,见张昭正站在客厅中,作揖行礼,口中道:“在下见过张相公。这两日给胡小旗派了个差事,今日才得以抽身来拜访张相公。” 钱宁很恭敬。这可以说是延续从胡小旗那里的态度。胡小旗是得到蒋太监的二管家的吩咐,且兼之要糊弄张昭,他压榨刘、方二人的钱财一分都没给张昭。所以对张昭很恭敬。 但是,钱宁只要不是傻的,就会明白胡小旗只是口惠而实不至。而此时,他还对张昭如此恭敬,足以说明此人的城府! 张昭当然不会认为钱宁在他面前一副小弟般的态度是因为他地位比钱宁高。他一个小童生怎么比一个锦衣卫校尉强?里面的门道,他看得清楚。 张昭并不点破钱宁。能成为大反派的人要是性格纯良,那就奇怪了!这几日,焉知不是钱宁在暗中观察他呢?笑着道:“钱校尉客气,请坐。” 等上茶寒暄几句后,张昭挑明约钱宁见面的缘由,说道:“我有件事要麻烦钱校尉帮忙。不过在此之前,我倒是有桩赚钱的生意说给钱校尉听听。” 钱宁忙道:“不敢当。”但微微前倾的身体,暴露出他的心思。 张昭道:“我这几日在皇城外闲逛,发现城外的市集中有衙役、青皮恶霸、叫花子骚扰坐商。这一块,锦衣卫为何不管起来呢?给每个商家颁发一个门牌,但凡有骚扰,由锦衣卫保护他们的利益。当然,他们要给锦衣卫孝敬。” 话说在整个明朝,要论收保护费,谁收得过锦衣卫?这可是情报组织外加国安! 钱宁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譬如,顺天府的捕快在市集里拿点东西,或者吃顿饭,哪个商家敢要钱?心里顿时意动。在锦衣卫里面,会搂钱的人升的快!这于他而言,是大功一件! 钱宁干脆的站起来,抱拳道:“张相公有什么事请吩咐。在下一定办到。” 张昭笑一笑,徐徐的道:“钱校尉,刘、方二人在锦衣卫中交了多少钱才出去,这和我没关系。我希望钱校尉帮我澄清一下。” 钱宁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胡小旗不待见他,但他很清楚,其实当日不管张昭来不来,胡小旗都是要放人的。都已经通知到刘、方二人的家属。 所以,张相公这是对胡小旗不满,想要借机拱翻他?要知道,胡小旗没给张相公分钱,这有些坏规矩。若是上头知道…。张相公可是蒋府二管家关照的。 胡小旗倒霉,他日子也好过。想到这里,钱宁躬身向张昭行一礼,恭敬的道:“我懂。请张相公放心!我保证办妥。” 你要懂才怪? 张昭心里摇头。他知道钱宁想太多,但没点破。钱宁以为是他对胡小旗没分钱不满。他其实只想撇清关系而已。更重要的是,借机和钱宁接触。 至于说,他对钱宁的定位,是旁观其发展成反派大佬,还是压制其成长,这看日后的需求吧。身为一个穿越者,纵然钱宁狡诈,但这点自信他还是有。 他现在只是落下一步闲棋! … … 见过钱宁的第二天,张昭就得到消息,于上午时到四海居和李子远见面:他拿到一个关于本次院试非常重要的消息。 … … “李幽,字子远。北直隶宛平人,与(李)东阳同族。少有大志,腹有韬略。十三年秋,遇(张)文候于道左。文候生而美姿观,风采玉立,与客谈笑,才华横溢,每语必中。幽见而心折,遂许驱驰。” ——《新明书》,列传第十。 第三十章 考前准备(下) 四海居。 上午的阳光洒落在街角三进开的中档酒馆中。这里依旧是士子云集,高谈阔论。 张昭翻身下马,将马留给陈康照料,刚进门就见到坐在临窗边的李幽李子远,实在是此君獐头鼠目却又狷狂的形象太过于突出。走过去,招呼道:“李兄,我已经来了。” 黄木朱漆的方桌上摆着一壶美酒,四盘小菜。李子远正惬意的畅饮,见张昭到来,笑道:“子尚且坐下来喝几杯。待见过美人,我们再谈正事。” 张昭一阵无语。院试多大的事?你要看美人先把正事处理完吧?想一想,坐下来,喊道:“小二,再来两坛竹叶青。” “好勒,客官。”肩膀上搭着白毛巾的店小二应一声,很快就送上来两小坛竹叶青。 李幽鼻子吸一吸,酒虫大动,无奈的道:“子尚这是抓住我的弱点啊。我平生只有两个爱好,一曰美人,一曰美酒。行吧,你子尚都爽快的将美酒上来,我也不废话。跟我来。” 张昭留陈康看住酒桌位置,跟着李幽到酒馆外僻静的胡同中。一段粉墙延伸至远处。 李幽在槐树下站定,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子尚,我这几日打听到一个消息:大宗师何愈年老将退,准备在顺天府院试中售卖5个生员名额。每个100两银子。” 这个消息于困顿科举的张昭而言简直是峰回路转!但张昭笑一笑,你以为我会信? 明朝的科举,不能说绝对的公正,没有漏洞。科场舞弊这种事,黑料多的很。比如,若干年后的张阁老公然将其两个儿子运作成状元、探花。 而去年雍治十二年的会试,唐伯虎就被判定舞弊。至于是否冤枉唐伯虎,那是千古谜团。 张昭相信科举有漏洞,但是李幽以为他是傻子么?他正处在读书生涯的最低谷,都打算老老实实的考一次,不负来穿越来明朝一回。现在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 李幽一看张昭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是才智之士,自然想好如何取信张昭。从容的道:“ 子尚,消息我带来了。信与不信在你!何宗师的家仆就在城北的安德厢大井胡同中。不过,我额外多说几句。我家世代居住在安德坊中,和李阁老同族。家中人口四五。事有不成,难道我还能弃家逃走?” 张昭思索片刻,点点头,“好。我承李兄这个人情。”他当然不会通过李幽去和何大宗师的家仆接触,这会是日后的把柄。他会让长随去看看。 李幽伸手虚拦张昭,嘿嘿一笑,搓搓手,微微赫然的道:“子尚,既然你相信我的消息,可否借我100两银子。我...也想买一个名额。”他业已蹉跎八年。但他和张昭其实还不熟,借这么大一笔银子略有点冒昧。 张昭看看李幽。 现在情况有两种可能。第一,李幽骗术高明,贪心不足准备两百两银子。第二,李幽说的是真话。 “可以。不过,我现在连100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你要等一段时间。” 李幽顿时大喜,长揖一礼,“我先谢过子尚。一个月之内都没问题。”他在京中交游广阔,并非凑不出几十两银子,但难就难在要“共犯”。否则,就是把柄啊! … … 事情谈完,两人便准备返回四海居中。这时,胡同中走来两个女子。一人穿白裙,一人穿粉裙。白裙女子身段婀娜,行走间如弱柳扶风,容貌未见,而令人心生期待感。 李幽站定,小声道:“子尚可知我刚才说看美人是何意?但坐观罗敷。她过来了。” 张昭虽然是理科生,语文课本里的汉乐府《陌上桑》还是有点印象的: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全文不记得,大意是秦罗敷之美,引得人人看她。 心里好笑。把下课后等在道路旁偷看校花的事说的这么文雅也是本事啊! 白裙女子约是二八年华,容颜殊丽,行止婉约。见往日都坐在酒馆中书生,竟然有两人等在路边,顿时满脸娇羞,有愤然之色。快步走过去。 随行的青衫女子喝骂道:“登徒子!” 李幽仿佛没听到,小声道:“这是顺天府方通判之女。户部左侍郎许进等人正因避战火筛被朝廷问责。方通判是许进的门生受到牵连下狱。方小娘子这是出来给她母亲抓药。嗨,此生要是能娶她为妻,死而无憾。” 张昭没接李幽的话茬,“走吧!”方小娘子确实漂亮,有股难言的娇柔神韵。他和李幽现在是“战友”,但他并不想和李幽去谈这个。背后议论人小姑娘总归很没风度。 现在的时代背景是:火筛入寇,朝廷问责。近期所有的政治事件都是围绕着这件事在转。他在底层都感受到这股风潮。虽然身为穿越者,但他地位太低,无法参与进去。 张昭和李幽回四海居,付过酒钱后,带着长随陈康离开。 … … 随后两天,张昭确认情况后再一次拜访李教谕,将这两天新写的时文拿去请他批改。之后,向李教谕告辞。 金黄色的夕阳挂在天空中,张昭和陈康骑着马,在官道上往西而行。马速并不快。 陈康这些天常常骑马跑腿,马术比张昭精熟,回头看看夕阳下巍峨的皇城,心中感慨,总算是要回去了。再不回去,少爷身上就没剩几两银子。 “少爷,昨日去牙人哪里看过,没有合适的丫鬟。主要是咱们没银子。这段时间花销太大。” 陈康很忠心,提醒张昭注意用度!他这些时日和张昭一起在京城,相处这段时间后,知道张昭其实很随和,有些话也敢说。 张昭仰头笑道:“小康,这还真就是银子的事!”他和陈康说的不是一回事。他说的是院试。此次京中之行,他在科举上已经陷入死局,不想事情柳暗花明。他心情极佳! 还是那句话,穿越者谁会被钱难倒? “小康,改天我给你取个表字。你得学习要重新捡起来。当然,不是学四书五经,而是学数学。” 陈康道:“好的,少爷。” … … 张昭的京城之行结束。而余波未止。清寒的秋夜中,李教谕雇了轿子前往小时雍坊拜访当今阁老、次辅李东阳。 第三十一章 余波 张昭约一周的京城之行结束,但余波未止。 皇城。 地处西华门的银作局中,太监蒋清带着三四个小太监“下班”离开。横穿西苑,坐轿子返回咸宜坊的家中。 明朝的大太监,一般都在宫外有自己的住宅。有妻妾、儿子(过继来的)。蒋清作为内廷二十衙门之一的银作局太监,身份地位自然是够的。 他在咸宜坊中置办一栋占地十亩的大宅,布置的如同官宦之家。他在内廷多年,与人为善,身家丰厚。他不仅仅在城中有宅子、店铺,他在城外亦有多处田庄。 蒋太监回到家中,见过妻子、自幼抱养的儿子,处理些家中琐务,到书房里惬意的半躺着。 蒋府的二管家悄然的进来,给蒋太监添茶。 蒋太监闭着眼睛,悠悠的道:“有事?” 二管家弯腰点头,笑着道:“老爷,有件事情要你知道。前些时日青龙乡那边来人找我汇报:张昭求援。我知会了锦衣卫许百户那边一声,把事情处理好。” 自家老爷亲口吩咐要关照青龙乡的那个小童生。他当然上心。然而,蒋太监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态度。 二管家不知道的是,不久前蒋太监和刘公公谈过:太子对张昭的“火器平推”的论调不再敢兴趣。那么,在蒋太监心里,此时张昭仅仅只是一个可以投资的“厨师”。 蒋太监抬手,舒爽的喝口茶,问道:“就这样吧。哦,他得罪的是什么人?以后锦衣卫的人情不用用在他身上。” 刘大户能打听清楚的事,丁管事自然也能打听清楚。二管家这里有张昭全部的资料,说道:“老爷,那小童生在书院里口出狂言,当着户部徐郎中的面辱骂李阁老。被徐郎中所厌恶。县衙的衙役、乡中大户图谋她的家产。” “呵呵…”蒋太监失笑两声。这种被落井下石的事情他见的太多。就在去年宫中最得宠的大太监李广自杀,多少人被清洗,多少人的家产被夺?他亦在其中发了点“小财”。 突然间,蒋太监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想到近日朝堂中的一件事,睁开眼睛坐起来,“你说他得罪了户部郎中,叫徐贵的那个?” 二管家茫然的点头,“是的,老爷。” 蒋太监一拍大-腿,“嗨!” 户部左侍郎许进被论罪,去职丢官已经是定局。而呼声最高的几个接任者中,就有这位李大学士的得意门生:徐贵!其所献上的统计方法,深得朝中内外好评。 京中有传言,徐贵之所以突然“开窍”,乃是他得到一个姓张的童生的启发,用心国事,这才总结出这么一套以图表、数据归纳的统计之法。 那么,这个张童生是谁?以他看来,八成是张昭。这个青年,他当日是见过的:机敏、从容。其得罪徐贵,难道不知道化解?天底下那有那么凑巧的事! 蒋太监沉吟几秒,吩咐还在惊诧状态中的二管家,“前面那句话作废。你让你手下的那个管事继续和他保持来往,有什么事帮他一把。以后他的事情多说给我听听。” 这是要重点关注。显然,张昭在蒋太监心中已经由“厨师”发生转变。 二管家应下来,犹豫的道:“老爷,要不要我出面和张昭谈谈。他现在和府学教谕、士林中人有来往,乡中的一个管事在他面前,地位不够。” 蒋太监摆摆手,“你懂什么?他们这些读书人,谁乐意和咱们中官有牵扯?用他的贫贱之交接触,刚刚好。”人情世故,蒋太监的水准非常高。 二管家领命而去。 … … 就在蒋太监回家休息时,清寒的秋夜中,李教谕雇了轿子前往小时雍坊拜访当今阁老、次辅李东阳。 李东阳祖籍茶陵,世代居住在京师,属于金吾左卫籍。少年神童,天顺八年金榜题名,二甲第一,弘治八年入阁,时年五十三岁。此刻,他是大学士、文坛盟主。 小时雍坊的李府中,每天晚上灯火通明,酒宴不绝。史载:李文正当国时,以文章领袖缙绅。每日朝罢,则门生群集其家,皆海内名流。其座上常满。 李教谕固然是李家族人,但要面见当朝大学士、文坛盟主总得缓几天,不可能当场就见到。是以,他今晚才到李府中。 李教谕的小轿从李府的角门处进去。落地后,李教谕由李家子侄引着往正中建筑群的一处庭院而去,片刻后,他便在小书房中见到名动天下的李阁老。 “彦声,你来了。坐吧。”李东阳在家中穿着青色的文士衫,神情微微疲倦。李阁老虽然闻名天下,却是容貌不佳。史载他“以貌寝,好诙谐,不为时宰所重。” 李教谕李相铎拱手一礼,坐下来喝茶,寒暄几句,笑道:“看大兄的样子似乎精神不济。那我长话短说。前几日听了我一个学生对火筛部战争的分析,特来呈给大兄参考。” 李东阳微笑着点点头。他知道他这个族弟心忧天下,只是受制于举人功名,只能在府学中为教谕。喝着茶,耐心的听李相铎说完。 李相铎道:“大兄,张子尚这番话说的真是精辟啊!你听:政治是目的,战争是手段。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不仅引起战争,而且支配战争。” 李东阳心里默念着。这番话用的是大白话,很迥异的语言风格,但确实有道理。“彦声,你的意思是?” 李相铎身体微微前倾,理所当然的道:“大兄,难道皇明不该倾国之力灭掉蒙古诸部,以绝后患吗?如今天子圣明,大兄阐明其中厉害,必可推动此事。” 李东阳身为宰辅多年,气度沉稳,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 李东阳语站起来,拍拍族弟的肩膀,重心长的道:“ 彦声,我知道你心忧国家。但是关于北虏,当年宣宗皇帝有定论:尽得其地而不能守,徒损国力。就算举国之力灭掉蒙古诸部,皇明能占据草原吗? 永乐年间,成祖五次北伐,蒙古诸部震慑。然而,至宣德年间撤开平卫,守九边。原因还不是在补给、财政。草原那块地太贫瘠啊!得而无用。 而且,草原风俗不同。以当年唐朝兵锋之盛,亦不能移风易俗,反倒是被胡族反噬。所以,我如何能鼓动天子以举国之力去打这样的一场战争?” 李相铎捏捏袖袋里的文章,哑口无言。他感觉似乎哪里不对,但这都是历史上发生的事情,无可辩驳。 李东阳等李相铎消化一会儿,喝口茶,温和的笑道:“当然,你这个学生还很有才华的!你刚才说他今年要参加院试?等他院试后,带他来见我。这样的士子,不该籍籍无名。” “好。”李相铎心里好受一点。他来见族兄,一则是“上呈”张昭的观点,二则是像族兄推荐张昭。 … … 弘治十三年,蒙古火筛部四月、五月连续入侵。朝堂上近期所有的政治事件都是围绕着这件事展开。 张昭只是一个小童生,在明王朝的政治中心的京师,这个身份几乎和庶民无异。他在京中数日虽然感受到历史的风云激荡,但他地位太低,无法参与进去。 然而,他的一些个观点却抵达当今朝堂核心人物的面前。 小小的石头落在这湖水中,荡漾起些许的涟漪,不引人关注。但它终将酝酿成摧枯拉朽的浪潮! 第三十二章 留取待春深(上) 八月中旬,秋意渐浓。京西山脉脚下的南口村中,金黄的秋叶间隙间土砖黑瓦的屋舍若隐若现。 张昭在卧室的窗户边,看着后院篱笆墙外的树林、田野、小河、山峦,思绪在静谧的秋日时光中漂浮。 他已经从京中回来两天。心中的情绪,既充满着失落又有着对未来的期待。 自穿越以来,张昭都有一种紧迫感。他要解决迫在眉睫的危机,要抓紧时间读书通过院试,就像是紧绷的弦。而在确定北直隶的提学大宗师“卖”生员名额后,这根弦断掉! 现在的问题,已不再是潜心苦读四书五经,而是要在一个月内赚到两百两银子。这对张-穿越者-昭而言,哪会有什么紧迫感? 他的失落,不是对拿到生员资格难度降低的失落。恰恰相反,一个秀才资格的考试就搞得他如此狼狈,他想要的举人、进士资格会顺利吗? 换言之,他的科举之路,近乎被判死刑。这一点,他不用再自欺欺人!他关于未来的计划需要全面的修正。 翰林、储相、阁臣,这是明朝中期最好、最快的青云大道。多少名臣都是这样走出来的?李东阳,杨廷和,徐阶,高拱,张居正!但,对他而言,这已然是不可能。他如何能不失落呢? 现在,他打算考中秀才后,先看看能否找到一条“白衣卿相”的出路。 有某阁老将自家儿子运作成状元、探花的先例,张昭不想放弃以文臣“位列中枢”的想法。但他现在需要先退而求次。因为,明朝很危险。 经历京城一行,张昭深刻的认识到这个时代潜藏的危险!想要保证自己安全,不是靠大明律,而是靠权势,靠自己。 其实,他现在有三条路。 第一,隔壁的蒋家庄就是一条通往权力的道路。未来的“立皇帝”刘公公就隐藏在后面。但张昭根本不想投靠刘瑾。 生活不是。他还能改变刘瑾的做事风格不成?改变不了,其败亡的结局就是注定的! 第二,李教谕那里,他估计可以和当今的阁臣,日后斗倒刘瑾的名臣李东阳联系起来。给李东阳当客卿,结局不会太坏。当然,权力自然是受限的。 第三,锦衣卫钱宁。钱宁能够上位无非是舔正德皇帝舔的好。但正要说吃喝玩乐,他来自现代,其水平、见识不知道比钱宁强多少。但谁会放弃做人的尊严,去给皇帝当宠臣呢? 具体如何走,张昭还没想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需要大量的银子铺垫! 这就要求他得将南口村经营成他的基本盘! 明朝的大商贾,基本都是搞“贸易”。他就算成为秀才,在货物流通上也没优势。所以,他必须制造商品。而生产制造的基地,除开南口村,他还能放在何处? 南口村现在于他而言,颇有点“百废待兴”的意思。是以,他对未来充满着期待感:他要打造一个怎么样的基本盘,来用以支撑他将来的路呢? … … 张昭在脑海中罗列着,拿起茶杯轻抿一口。这时才发现不知道何时茶杯已经空。 “二哥。我给你倒茶吧。”耳边传来婉儿清脆动听的声音。她一直坐在卧室里的楠木椅中看账目。间隙时抬头,目光会不自觉的落在张昭身上。 二哥外出近半个月,家里就多出100亩地。前几天隔壁王大娘在串门时还说家里算是兴旺起来。坐在二哥身边她心里就有股安宁、踏实的感觉。 张昭回头,将杯子递给婉儿,“好啊!”顺手摸一把婉儿的头。她今天穿着青色的长衫,梳着少女发髻。身段修长婀娜,肌肤白皙。娇美明丽的小美人,赏心悦目。 婉儿微微有个躲闪的动作,可还是顺着张昭,无奈的嗔道:“二哥…”语调娇柔且不满。她不喜欢二哥将她当做小姑娘。 张昭哈哈一笑,他懂婉儿的意思。十四五岁的小娘在明朝大约可以嫁人。但是,在他看来她还是个小姑娘啊。 婉儿贝齿轻轻的咬着红唇,想要恼他。走到条桌边,在暖壶里倒杯温茶送给张昭,趁着休息和他多说几句话,问道:“二哥,刘大户的弟弟刘公进几日前将那100亩地的地契送来,说等你回来再来拜访。他还来做什么呀?” 张昭端着茶杯喝一口,笑道:“婉儿,这我那知道?” 正说话间,老吴从门外进来。他的面相还是颇显老,穿着粗布长衫、布鞋,笑呵呵的道:“少爷,老丁派二十个可靠的青壮过来帮忙。人已经到了。” 张昭意外的挑挑眉头,丁管事这个人情卖的!其背后只怕有更高的人物的意思。任何时候,青壮都是资源。“走,看看去。”带着老吴往门外走去。 看着张昭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婉儿小声埋怨道:“二哥…”上午加起来还没和她说几句话呢。 … … 张昭家门口前的空地上,二十名蒋家庄过来的青壮或坐或站着随意闲聊。带队的是一名四十岁许、有着古铜色皮肤的壮汉。 “见过张少爷。” 张昭带着管家吴春时出来,青壮们纷纷问好。张昭温和一一应着,说道:“门前这几亩荒地属于我。大家的任务是临河那片建好住处,回头我有任务交给你们。” 十几株桑林后的荒地是一个乱糟糟的工地。秋税后就是农闲时节,老吴的长子吴言从通州回来,带着南口村里的青壮正在修建新的住宅。规划占地一亩的住宅现在才修一小半。 众人回头看看,七嘴八舌的应下来。 张昭点点头,让老吴去安排。返回屋中去写他的工艺流程。 想要将南口村打造成他的基本盘,首先就是需要有一个不断赚取超额利润的生意。他已经想好怎么做。 … … 夕阳的余晖照在南口村和东刘村之间的小河。晚风吹拂,空气中仿佛带着桂花的香气。 刘公进带着数名随从,抬着一顶青呢小轿,挑着两担子礼物从石桥中走过来。 刚过河就看到荒地上如火如荼的建设场面。一排排的屋舍正在拔地而起。刘公进微微错愕,几天前他来送地契时还是空旷的很啊!心里琢磨着,回头吩咐道:“快走吧!” 第三十三章 留取待春深(下) 傍晚时,张昭正在书桌前忙碌,周大娘进来汇报说刘大户的弟弟来访。张昭微怔,他上午才听婉儿说起,不想此人现在就来了,搁下笔到前院花厅中见客。 刘大户的弟弟刘公进时年37岁,容貌和刘大户肖似,只是更加的年轻,穿着绸缎长衫,微显富态、书卷气。刘家的几名仆人都侍立在花厅外的台阶下。 除此之外,院中还有一顶青呢小轿。一名带帷帽遮住头脸的白裙女子站在轿子前。 见张昭从花厅后转出来,刘公进躬身行礼,态度极其恭敬,口中说道:“在下见过张少爷。乡下庶民不知礼仪,冒昧来访还请张少爷见谅!” 张昭就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如何如何牛逼。实际上,这位是被锦衣卫吓的。吩咐周大娘上茶,道:“刘二爷客气了。有事直说吧!我这里正忙着。” 其实,他在锦衣卫没有关系。只认识个钱宁。当然,从丁管事肯借他二十个青壮来看,他只要开口,调动胡小旗应该没问题。当然,这人情将来是要还的。 他一个读书人,调用锦衣卫一次,名声就受损。他不会继续用锦衣卫的力量的。 刘公进干笑两声。他哥要谋夺人家产,还图谋人的妹妹,张昭能对他有什么好态度?上回见着的张小娘子就对他没好脸色。虽然他是来送100亩地的地契。 “张少爷,如今乡中谁不敬服你的威名?前段时间县衙催逼的急,在下斗胆替代家兄领了粮长的差使。这次过来是请示张少爷,粮长、里长、老人谁担任更合适?” 明朝的行政体系最低只到县一级,所谓皇权不下乡。乡里中处在半自治状态,设有:里长、老人、粮长。分管行政、司法、税务。 当日,张昭用锦衣卫校尉带走刘大户、方差役。如今青龙乡中谁不畏惧张昭呢?这样一个人物杵在刘家里,谁能忽视?刘二老爷今天是过来投降,兼寻找靠山! 张昭似笑非笑的看刘公进一眼。 他心里清楚,这是实力“增长”后的乡里中权力自然分配。这倒不是他对明朝基层的权力分配制度有多么熟悉。而是,昨天村中长辈张四伯来和他谈过。 南口村、东刘村中并无官宦缙绅,实力最强的便是刘大户。刘大户跪了,整个刘家里自然是他说了算!当然,若是刘家里在县里的税粮、徭役上吃亏,村民一样会找他出头。 这是一种另类的责任和义务。 “粮长你先当着吧!里长给吴春时,老人由张四伯担任。” 张昭对这种半自治的权力并不感兴趣,他又不是穿越来当村长的!当然,他要将南口村打造成基本盘,行政和司法的权利要掌握。至于得罪人的粮长,还是给刘家干着。 刘公进抬头,微微错愕的看着张昭。他来的时候,想了一肚皮的话游说这位乡中“新贵”,却不想张昭如此痛快。失神几秒后,欢喜的道:“谢张少爷。” 再道:“张少爷,家兄冒犯虎威,心中万分悔恨。听闻张少爷身边缺人侍候,特命在下将女儿送来。在下的侄女年方十六,姿容尚可。”说着,回身对庭院里的少女招招手。 等候在庭院里的白裙少女走进花厅中。在幽暗的光线中摘下帷帽,露出一张白净的俏脸,大眼睛。鼻梁高耸,予人一种雕塑般的美感。中等身量,纤秾合度。 张昭实在是受够刘公进文绉绉的说话方式,皱着眉头听完。心里估量他的话有几分真实,一边打量着刘小娘子。虎子从花厅后进来点上油灯。 刘小娘子心中羞涩、委屈,低下头,声调柔弱的自荐枕席,“贱妾薄柳之姿,望张少爷收留。” 张昭笑一笑,温声道:“刘小娘子,你回去吧。”说着,对刘公进道:“礼物留下,人带回去。这件事我当没发生过。不要再有下次。” 刘公进手足无措。半响,见张昭已经起身进后院,只得指挥随从,带着侄女返回。 … … 夕阳在天空中收敛最后一丝光芒。庭院里光线黯淡。 张昭从花厅里转出到后院中,却陡然发现婉儿就站在门边,“嗨,婉儿?黑布隆冬的,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走吧,让周大娘摆饭。” 婉儿跟在张昭身后,问道:“二哥,你怎么没答应留下这刘小娘子?”语调有着难言的娇柔感。 张昭好笑的道:“我留她干什么?”这不是说刘小娘子不漂亮,恰恰相反,十分制的话,可以给七分。确实是美女。但他并不想“强抢”刘大户的女儿。 张昭说完,心里忽而醒悟,转过身看着婉儿。他心里将婉儿当小姑娘,而婉儿实际的身份呢?刘家往他身边送美人,她心里的感受呢? 婉儿没想到张昭忽而转身,差点一头撞到他怀里。但她没后退,而是仰头看着张昭。杏眼中,漆黑的眼眸如同星辰,在幽暗的光线中清澈晶亮。 “二哥…”婉儿低声轻呼,声音娇柔、婉转。 少女朦胧的情怀,在这个美丽的秋天酝酿、发酵,直至此刻猛烈的爆发!她情犊初开,分不清她心里是将二哥当兄长还是当做丈夫。而此刻她明白! 她看到刘小娘子走进来,摘掉帷幕露出真容时,心里酸涩难言。仿佛有珍贵的东西正离开她。那一刻,她真担心二哥会应下来。她叫虎子进去点灯,想提醒二哥。 随后,她看着二哥平淡的拒绝掉刘小娘子。再听着二哥给她的答案,只感觉胸膛里情绪的要冲出来。阵阵欢快的情绪在心底冲刷着,让她如饮蜜糖。 张昭微怔,看着眼前美丽的少女。那如星辰般的眼眸里,带着勇敢、娇羞、爱慕的情感。让他心中触动。他知道婉儿误解了,他其实刚刚没想到这茬。但,他知道婉儿在此刻的情思。 就像是看到一株白玉兰,在秋夜里,浅浅的绽放。花将开,未到春深时! 张昭没再摸婉儿的头,低下头,在她颈脖边吹口气,小声道:“傻丫头啊。” 他从未想过“毁约”。这里不是现代社会,分手只需一句话。他如果不娶婉儿,毁掉的将是她的人生。而他又怎么能忘记刚穿越来时,婉儿对他细心的照顾? 假爱情之名,做狼心狗肺之事,他做不出来。 婉儿耳朵根、俏脸、颈脖处,刷的一下热血上涌,变得绯红,发烫。明艳动人。她脑子一片空白。半响,才反应过来二哥在调-戏她呢。再压不住羞涩,转身逃回自己屋里。 看着婉儿美好的倩影,张昭心情莫名的轻快! 他会娶婉儿。不过责任归责任,若能和婉儿有感情不是更好吗?他一直在等婉儿长大!而现在呢? 静谧的夜色中,秋风拂过金黄的树叶,月影横斜。 第三十四章 调动 清朗的月色照在小河上。河水流淌。刘公进带着长随、侄女再一次走过石拱桥。 刘小娘子轻扣小轿,让轿夫停下来,走出轿子,站在桥边回首看着夜幕中的南口村,轻轻的叹口气。 其实,她之前见过张昭。自七月初起,张昭在村里的时候,只要天气许可,每天都会到河边跑步。两个村中的人都知道。他容貌俊朗、出众。 家里的处境她知道。给锦衣卫勒索得浮财尽去,又给张昭要去100亩地,伤筋动骨。而在此时,又和县中的林典史闹翻。叔父想要将她送给张昭做妾,让张昭成为刘家的新靠山时,她没有反对。 刘公进走在前面,正和一个在河边洗完衣服的妇人打声招呼,她是张昭的管家吴春时的女儿吴三娘,嫁在东刘村中。听到侄女叹气,折回来,问道:“娇儿,你觉得怎么说?” 他是在问张昭的态度。他送礼张昭收,粮长也给他,但却又不收他侄女。他有点摸不准张昭的想法。 刘小娘子轻声道:“叔父,就这样吧。应该问题不大。” 刘公进脸上却还是愁眉不展,叹道:“娇儿,我这心里实在没底。不知道,他原谅你父亲没有。我按照你的想法,刚才提都没提欠债的事。他也没提。”他读十几年的书,连个童生都不是。侄女年纪虽小,却见事分明。 刘小娘子平静的道:“所以,他在八月中秋前会还钱。依我看,他志不在此间。我爹爹对他而言只是个小跳蚤,只要不再惹他,他大概也不会专门来针对。” 刘公进想一想,信服的道:“嗯。都听你的。我们回去吧。” … … 吴三娘提着装满衣服的木桶、木盆,趁着月色从河边回家。心里想着刘二老爷今日为何如此客气。她是吴春时的小女儿,嫁在东刘村中好些年。二十岁许的年纪,容貌普普通通。 一路回到家中。推开门,一大家子人正坐在饭桌前,似乎在等着她吃饭。这让她心中顿感惶然,低下头,往旁边的通道走去。准备先去晾晒衣服。 吴三娘的丈夫刘二狗心里顿时火起,粗糙的手掌拍在桌上,吼道:“败家娘们,总要晚上去洗衣服。白天为什么不去,还快点来吃饭?劳资都要饿死!” 吴三娘头更低。自嫁到刘家来,被丈夫打骂是常态。即便儿子快四岁,依旧如此。 主位上的老太太仿佛没看见。 刘家大哥却是劝阻道:“诶,二狗!夫妻过日子最终要的是和气。家和万事兴嘛!”把脾气暴躁的弟弟压住,再和颜悦色的道:“弟妹啊,慢慢晾晒,我们都等你。” 吴三娘茫然的回头。感觉在今天整个世界仿佛都黑白颠倒过来,不再熟悉。 一顿饭吃完。刘家众人纷纷散去。刘二狗在院子里提着石锁练武。夜色中,吴三娘的大哥吴言提着一盒糕点过来探望妹妹。刘大哥、刘二狗、吴三娘在堂屋里相陪。 刘大哥心思活络,种地之外时常搞点副业,不然也供不起弟弟练武,招待吴言落座,殷勤的道:“大舅兄,令尊可是要出任里长?你们的主家张少爷在咱们乡里是这个!” 说着,竖起大拇指。张家在河边的荒地上“大兴土木”,整个里中的村民谁不知道?眼看着张家要发达了啊!连张家的长工吴春时都是管家,还要当里长。 吴言二十八岁,常年在通州码头扛包,和老吴一样面相显得衰老。他性子有点闷、很直爽,说道:“ 是的。方才刘二爷来拜见我家少爷刚定下来。我爹让我给妹妹和小外甥送点糕点来。刘家大哥,我家少爷还要招工,加快建设进度。我对你们村里不熟,你能不能帮忙?” 刘大哥哈哈一笑,老吴这人办事有点讲究啊,一口应下来,“好!” … … 吴言拉着妹妹在门外交代一番后,踏着月色离开。明天东刘村里富余的青壮劳力都将出现在河边的工地上。为张昭工作。 吴三娘回到屋子里,儿子已经睡着。丈夫在屋外打拳,虎虎生风。她揣摩着大哥转述自父亲的话,走到庭院中,小心翼翼、略结巴的道:“老爷,我爹说张少爷要招护院。一个月有五两银子。我去求我爹让你去好吗?” 刘二狗长的五大三粗,但他只是暴躁并不傻。一个月五两银子能够让他吃肉,让儿子吃上白面。看着眼前,相当于他而言娇小的女子,想起这些年她尽心的服侍,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刘二狗粗鲁的将妻子抱起来,往屋里走去。他是个粗人,只能这样表达。 … … 忙碌的日子瞬间即过,张昭家门前的荒地上数座简陋的院落拔地而起。空气里桂子的香味越来越浓。中秋节快要到了。 清晨时分,张昭和婉儿、虎子吃过早饭,虎子去社学读书。张昭正要出门。老吴和他新收的长随,张四伯的孙子张泰平正等在前院的花厅里。 婉儿跟在张昭身边,亦步亦趋,“二哥,家里没钱了呢!”她协助二哥管理账目。中秋节快到了,她发现家里只剩下十两银子。不够还债。只够买点过节的东西。 张昭放慢脚步,让婉儿走在他身边,偏头看着她。一身青衫勾勒着她修长、婀娜的身段。娇美明丽。张昭欣赏着婉儿的美丽,赏心悦目,说道:“没事。等陈康从青龙镇中回来,银子就有着落。” 婉儿精明能干,之前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现在家中共有120亩地,外加如今正在进行的工程,工人数十。他让婉儿协助他管理着后勤、财政。 他不希望婉儿变成花瓶、木头。最近,他顺便教婉儿阿拉伯数字和新式的记账法。 当日关系挑明后,这段时间忙碌,他和婉儿相处起来倒没特别的感受,顺其自然。只是,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挺“邪恶”的。这算不算在养-成呢? 婉儿俏脸微红,强调道:“二哥,你得上心呢。如果没有银子,到时候,村民的工资我们都付不起。”那么,这眼前红红火火的一切,都将坍塌。 她的梦想是让张家的日子越来越好。而在二哥的带领下,张家的发展超乎她的想象。她当时想,二哥中秀才后,家里的田地可以保住,衣食无忧。 而现在,她都不敢想未来的生活不知道会什么样!二哥喜欢享受生活啊!还说要给她买丫鬟。她可不愿意看到此时的局面崩溃。 张昭笑着点点头,婉儿跟着他到前院中。张昭对等候着的老吴、张泰平道:“走吧,我们去看看出产没有。” 他当然知道资金链断裂的风险。他手里确实已经没有任何银子。十两银子根本无法保证工程继续。但是,他早就已经计划好。 第三十五章 新生意 张昭家篱笆墙的小院出来一块平整的场地,平常都是用来晾晒稻谷。平地后则是十几株桑树组成的桑林。穿过桑林,便是足有三四亩大的荒地。 从张昭家这里径直延伸到河边。此刻,整个荒地都被平整,变成一个很大的工地。近百人在工地中忙碌。 张昭所主持的工程主要分成三块。第一,他的新家。这部分占地约1.亩。这并不着急,只大略的建成两座小院,供张家日益增多的雇工居住。 第二,厂房。为便于取水,厂房就在临河的地方。这里业已建好三座院落。看守严密。 第三,工人们的居住区。张昭所招收的工人,不仅仅有南口村、东刘村富余的青壮劳力,蒋家庄支援来的人口,还有乡中来做活的乡民。工期紧,距离远的乡民自然要留宿在这里。 这片居住区,紧挨着乡中的道路。建造的简单。茅草顶,土砖墙。还有用树木支起来的房屋。按照张昭的安排,先满足住的需求,再慢慢建成住宅、院落。 这里将来是生活区、家属区。 张昭自京城回来,七八天的时间将摊子铺的如此之大,钱粮的消耗肉眼可见。他先是卖染料配方得到20两银子,尾款还没结。再得到70两银子的赏赐。这是收入。 而他在京中花掉40两,仅仅买两匹马就花掉30两。还有些日常零零种种的花销。瞬间存款便见底,只余10两银子。资金链压力非常大。 张昭带着吴春时、张泰平刚进“工地”,负责搬砖的吴言迎过来,脸上带着感激的神情,躬身行礼,“见过少爷。”带张昭颔首示意,喊道:“爹。” 吴春时满意的点头。他认可儿子将少爷放在他前头。他现在的一切都是少爷给的啊。 张昭环顾着热火朝天的“工地”:砌墙、搬砖、和泥、抬木材、架梁、铺瓦,人人都在卖力气。说道:“吴言,你忙你的。抓紧时间。我和老吴去看工厂那边看看。” 一路到河边的工厂。沿途不少村民遇着张昭都停下来叫一声“张少爷”。张昭接手刘大户河边的一百亩地,这些村民有七成都是他的佃户。 张泰平十岁,小胖子,皮肤晒的黑黑的。跟在张昭身旁,羡慕的看着身姿挺拔的张昭。那一声声的“张少爷”,是礼遇、尊敬、地位!他日后当如是。 … … 河边的厂房有三座院落,空气中飘荡着酒香。 不管张昭做什么保密工作,工人全部用的蒋家庄丁管事提供的人手,但于附近的村民而言,这不是什么秘密:张少爷在酿酒。看规模是用来自饮。 厂房外,刘二狗带着几名青年充作护院巡逻。见着张昭过来,他也不过去打招呼,按照路线继续沿河巡查。几名青年也不敢废话,他们第一天就被刘二狗揍服。 跟着张昭的吴春时心里冒火,他这个女婿简直是混蛋。压着情绪,带着张昭往里面走,介绍道:“少爷,你让我收高粱作为今年的租子,村里都念你的好。 这些高粱已经给庞大郎按照酿酒的法子泡在这里。按照庞大郎的说法,酿酒要经过泡粮、初蒸、焖粮、加曲等工序,需要二十天。今天出酒的是他之前在蒋家庄酿造的一锅高粱。 少爷,按理说我不敢多嘴的。庞大郎喜欢喝酒,自己动手酿造,但他这酿酒的水平实在是差。我之前喝过他的酒,口味很冲。这酒谁会买去喝?” 他跟着张昭目睹张家这天翻地覆般的变化,搁在之前,谁敢想张家反而吞掉刘大户一百亩地呢?当时,都在愁怎么抵挡刘大户。他早已认可张昭的水平。 但是,村里都在猜测少爷是酿酒自己喝,他却是知道内情的。这酒就是要用来卖的。卖酒的钱才能支撑目前的局面。然而,这高粱酒的口感真的很差! 他心里着实担忧。 张昭微微点头,往酒坊里走去。 这年头,北方主要种黍、粟、小麦、高粱。要说小麦磨成白面,口感最好,但小麦的产量很低。农民都是混合着种。最常见的是黍、粟,再就是高产的高粱。 张昭用高粱收租,自然会得到佃户们的称赞。他是要用高粱来酿酒。后世的人都知道,用高粱酿造的烧酒,口感最好。但在明朝,主流的还是黄酒。 白酒的用料是米、麦。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写道:烧酒非古法也,自元时始创。此时,白酒在底层流行。口感都不甚好。白酒的改良要到清康熙年间。 “张少爷。”庞大郎就是蒋家庄来有着古铜色皮肤的领头中年人,在蒸酒的大灶前,一脸的羞愧,“我这酿酒的手艺是野路子,只是自己喝,怕误了你的大事。” 他给丁管事派到张昭这里,还以为是卖力气,或者看家护院,不想做了几天活儿后,张少爷要找酿酒的师傅,恰好他会,便让他帮忙酿酒。 张昭沉静的摆摆手,道:“庞师傅,我这不是来看吗?等会你们听我的。” 蒸酒的大灶前,有人烧火。其他人都围在这里帮忙。灶上则是大锅、木桶。这是蒸馏酒的设备。木桶上半段则有几根铜管。等会酒水便会从铜管中流出。 庞大郎指挥着,很快就有酒液从铜管中流出到酒坛中。空气中有着浓烈的酒香,但味道很刺鼻。但凡喝过酒的人都知道,这种酒是绝对的劣质酒。 庞大郎讪笑着张昭一眼,解释道:“张少爷,这酒不会直接用来喝,等会和后面的几锅酒混合,放几天再饮用。” 蒋家庄来的青壮们挑水的、看酒坛的,还有人咽口口水。再劣质的酒,它也是酒。平常在庄中可没酒喝。 张昭看着酒坛中的酒渐渐多起来,笑一笑,道:“庞师傅,这头锅酒不要。我只要第二锅出的酒。” 他对酿酒的工艺有所了解。二锅头的工艺改良要到清康熙年间。这个时候自然没有。他可以独占商机。而改良很简单,就是只要第二锅的高粱酒。 一般酿酒,都是酿造好后,将几锅酒混合在一起。这是人的思维盲区。其实近代工业革命时期,有很多发明都是这种微小的改良,从而带来巨大的变化。 庞大郎只是过来帮忙,张昭说什么那自然就是什么。将装着第一锅酒的酒坛拿走,换新的空酒坛来接酒。这时,再加水,第二锅酒顺着铜管流出来。 很快,空中漂散着酒香。 酒坊中所有的人神情都是微变。这酒香比刚才至少强上百倍。 第三十六章 董朗的决定 吴春时深深的吸一口气,压着心里隐隐的激动,回头道:“少爷,这是…” 庞大郎等不及,快步上前,拿碗接酒,仰头一口喝掉。然后将碗一丢,满脸震撼的道:“好酒!” 其余的青壮们纷纷去接酒,品尝着第二锅的酒。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可思议。高粱还是那个高粱,酿造手法还是那个酿造手法,但这第二锅酒真真不同。 “喝之前庞大哥酿的酒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嗨,竟然这么简单?” “这酒要是拿出去卖,那些贵人的桌面上不去,咱们这些粗汉子,还有西边那些煤矿上,肯定喜欢。” “不止如此,将来卖到九边,再沿着运河卖到山-东,南直隶都不一定。” 酒坊里的气氛热烈。连十来岁的小黑胖子张泰平都忍不住去接了点酒喝,跟着咂砸嘴。张少爷要发财了。 庞大郎光着膀子,露出结实的腱子肉,走过来对张昭感慨道:“张少爷,你这法子真是厉害啊。我老庞佩服。” 转过身,扬声道:“大家伙都是丁管事交代好的。在庄里有老有小。我老庞被推出来做这个领头的。不得不将丑话说在前头。今天这酿酒的法子,谁都不许透漏出去。坏了张少爷的事,后果你们知道。” 众青壮纷纷应道:“庞大哥说的是。” 张昭点点头,这个庞大郎很有点水平,环顾道:“大家辛苦一场,我不会亏待大家。等第一批酒卖出去,每人赏10两银子。届时,愿意来我这里做事的可以带着家人过来。不愿意的,我有礼金奉上。” 二十名青壮顿时都欢呼起来。 张昭笑笑,再添一把火,吩咐道:“庞师傅,今晚加餐。这酒拿几坛给大家伙尝尝。” “诶。”光着膀子的庞大朗应着,满脸笑容。心中微微一动,这位张少爷赏赐大方,就凭着这酒,估计就能成事。他这辈子在蒋家庄就算了,可儿子呢? 张昭让热情高涨的众青壮继续忙碌,这一锅酒得出到下午去。他带着吴春时、张泰平出酒坊。 吴春时神情恍惚。他再次见证“奇迹”。最大的问题被少爷解决。张家的兴盛可以预见! 张泰平在心里盘算着账目:一石高粱不过两百文左右,还有地里出产的。能出六十多斤酒。这新出的酒,一斤酒卖四十文总卖得。那利润是十二倍!发财了! 沿着小河走两步,吴春时仿佛脚踩在棉花中,问道:“少爷,这酒叫什么名字?” 张昭负着手,在河边吹着风,眺望着村落、田野,回答道:“就叫二锅头吧。”再道:“伯宁回来后,让他来见我。”他并没有被冲昏头脑。 二锅头做出来,这很正常。毕竟是经过时间检验的工艺。他后面还需要改善工艺。庞大郎只是个半把刀的酿酒师傅。但仅凭着这酒,就足以说服董朗。 他昨天就让长随陈康去青龙镇中找董朗,倒不是催染料配方的尾款。而是,他需要扩大再生产的资金!他只剩10两银子,这可没法大规模的铺货、销售。 他需要在一个月内赚到200两银子,还有二十天。 … … 傍晚时分,张昭家门前的工地上到处是热闹的场面。张昭吩咐加餐。大笼蒸好的馒头,煮好的骨头汤、面条,大块的肥肉,各种菜肴,不断的送上来。还有酒水供应。 偏西处,刘二狗坐在八仙桌边吃饭,大口的喝酒。同桌的数名青年都是护院队的成员。 一名青年环顾着四周,感叹道:“昭少爷这做派,以后在咱们这村里,肯定是一呼百应。二狗哥,你这个位置,将来肯定是要飞黄腾达的。” 刘二狗咕咚咕咚的喝酒,抹着嘴,粗声道:“我知道。” 他的思维很简单。张家少爷给他吃喝、发银子,他就把张少爷交代的事情办好。 几名青年失笑。指望这位说几句拉拢人心的话太难。 … … 于此同时,20里外的青龙镇中。 中秋节前夕,董氏家族中的主事者们汇聚在一起,盘点这半年的收获。董朗跟着父亲在议事厅中最后排的位置。蜡烛明亮,主位中的中年人朗声道: “这一个月以来,布匹的生意的增长不错。主要得益于小朗买下的染料配方。” 董家住在青龙镇外的村中。主要经营布匹、成衣、煤炭等生意。在京西只能算小商人,一年的利润约有八百两。这和京中权贵们根本没法比。 除开血缘较远的族人,董家的嫡支主要有三房,分别控制着董氏商行的生意、资产。其中利益最多的便是长房,董朗的大伯董鼎便是当家人。 董朗的父亲是三房,坐在客厅最后。董父的面相看起来颇为老实,开口道:“大哥,那布匹生意是不是可以交给小朗负责?” 站在董父身后的董朗微胖的肚腩收紧,圆脸上微微露出紧张的神情。 他孤掷一注用尽私房钱从张昭手中买下染料配方,为的不就是拿下布匹生意的经营权吗?他不想只做一个帮家族出面交际的读书人,边缘人。 只是,在这次会议前,多方反馈回来的信息不大好。他在张昭面前几次欲言又止,只因是家族内部事务没说。现在,布匹销售数据出来,他决定摊牌。 董鼎喝口茶,瞥一眼下首的董朗,微笑道:“老三,小朗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但是做生意,不能仅靠眼光。这样吧,青龙镇上的布匹带你就给小朗,算作奖励。” 董二伯几人附和的劝着董父。议事厅中响起轻微的喧哗声。 董鼎的长子讥讽的看董朗,冷哼道:“不自量力。”他们长房怎么可能放弃对家族生意的掌控权? 董朗的脸瞬间变得铁青。这简直是一个笑话。他五十两银子买来的配方,给家里带来至少三成的增长。结果用一个二三十两的店铺将他打发? 议事最终是按照董鼎的想法进行。对于董父、董朗而言,则算是不欢而散。 … … 穿过层层叠叠的院落、小巷,回到家中。董朗和董父二人到书房里去说话。 董父四十多岁的年纪,白白胖胖,一副员外装扮,揉着胖脸,愤然的道:“你大伯就是这样。当年他就是这样霸道。什么东西都不愿意分给我们。” 董朗低着头听父亲抱怨,心中的念头不可抑制,抬头道:“爹,我们不和他们玩了。分家!我们把家里生意的股份全部退掉。我们自己经营。” 董父吓一跳,迟疑的道:“朗儿…”他经商的能力有,但是性格有些弱,怕他大哥。 董朗道:“爹,你不想儿子日后给长房那几个废物践踏、嘲笑吧?我同学张昭派长随来邀请我去合股卖酒。我明天过去谈。”语气斩钉截铁。 大丈夫活一辈子,岂能被几个废物压在头上? 第三十七章 两成 金秋的清晨有些凉爽。阳光从树梢掠过。距离青龙镇中不远的董家村中气氛宁静。 堂屋中,董父和董母正在一起吃早饭。董母担忧的道:“老爷,你怎么不阻拦朗儿?” 董父摸着半白的鬓角,叹道:“这怎么拦?朗儿自那年府试失败被那家退婚后,他的性子就有些倔。先不退股份,我们这历年来的积蓄先拿出来吧。” 这笔钱是预备着给儿子娶亲,女儿出嫁用。 董母点点头。 … … 在董朗带着张昭的长随陈康骑马往南口村而去时,董家的几名青年在镇中和余冠几人汇合,准备前往京城。 提学大宗师已经行文顺天府,将今年秋顺天府的院试时间定在十月初十。府衙已开始接受学子们的报名。 余冠几人是打算去府衙中报名,同时在京中玩乐几天。临考前,正是一个府的读书人汇聚之时。而董家兄弟,就是余冠的钱袋子。 董家兄弟中为首的便是董鼎的次子董原,骑在马上,笑呵呵的问道:“余兄,这个张昭到底什么背景?他不是得罪徐郎中吗?怎么近来听说府学的李教谕很看重他?” 余冠一袭蓝衫,书生装束,玉面郎君,骑在马上很是英俊,道:“怎么?怕你堂弟和他搅合在一起,对你们不利?我和张昭同窗数年,他能有什么背景?锦衣卫的事,可一不可二。” 一旁的刘同学笑着道:“他和锦衣卫的人搅合在一起欺压富户,名声是迎风臭三丈!他要敢用锦衣卫对付你们,我帮你捅到大宗师那里去。” 董原仰头哈哈一笑,心里的疑虑尽去。 他早上听闻董朗往南口村去见张昭。他还怕张昭把锦衣卫招来帮董朗抢夺家产。 … … 董朗骑马和陈康一起抵达南口村。在村东的乡道前,看着眼睛的一幕,董朗禁不住勒住马。 他这是一次来南口村。只见乡道边数亩大小的空地正如同一个巨大的工地。近百人在这里干活。四五座院落已经修建而成。这完全颠覆了他对乡村的印象。 陈康十四五岁的年纪,身体瘦弱,眼睛灵动。他猜得到董朗的心思,笑呵呵的道:“董少爷,我们进去吧。”带着董朗穿过桑林,到庭院的门口。 张昭正在后院里教婉儿新式记账法,听到汇报,迎出到门口,笑着和董朗拱手见礼,伸手道:“元明,请!” 让陈康先去休息并准备搬家的事宜,新的院落已经修建好,可以让陈康将他娘接过来住。张昭则是在前院里招待董朗,小黑胖子张泰平奉上茶水。 寒暄几句后,董朗感慨的道:“子尚兄,你在这里做大事,我却还陷在家族的琐事中。陈伯宁把你的意思转达,我决定跟着你干。我可以投200两银子。” 董朗很干脆。一来是家里的事让他下定决心。二来是他对张昭能力的信任。 张昭微笑着点头,道:“平安,去把酒来拿。”张泰平的小名叫平安。 张泰平诧异的看看董朗,这富家少爷是不是银子多咬手,刚见张少爷就一口答应?连要卖的酒都还没看到呢。你就不怕张少爷忽悠你?想归想,利索的去厨房里将酒拿来。 张昭倒两碗酒,示意董朗尝尝。他做事情讲究,当然不可能骗董朗来投钱,他是有把握的。说道:“ 这酒名叫二锅头。走的是中低端路线。目标人群是体力劳动者。所以,我们的主要市场不在京师中,而在西边的煤窑,北面的九边,还有南面的运河。 现在的生产情况,只有几坛酒可以用来先期打开市场。后面一批的高粱酒还在酿造中,十天后出酒。所以,我需要你投钱进来,继续购买高粱,同时早期的销售、渠道资金从这里出。 这份生意,利润十倍之。规模能做多大,取决于生产、销售的能力。目前还不好说。我个人估计早期一年四五千两银子的销售规模总是有的。后续还会增加。” 董朗拿着碗,品着这名为“二锅头”的烧酒,感觉口感比市面上同档次的烧酒要好的多,清冽醇厚。当然,和黄酒比起来,未必得权贵喜欢。 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董朗想一想,道:“子尚兄,我信的过你。我拿一成的股份。另外,我得提醒你,如果这酒的生意真的能做那么大,咱们得防着被贵人们夺走。” 锦衣卫的事情,董朗一知半解。在他看来,有锦衣卫背书,张昭这酒的生意不管怎么样,总能做下去。 张昭颔首,道:“这事我来解决。”说着,竖起两根指头,“元明,我给你两成的股份。”见董朗还要推辞,摆摆手,“不必再说,我已经决定。” 他一封书信,派长随过去邀请。董朗就来跟着他干,并投入大笔的资金进来。这是信任。他不能让“追随者”只喝口汤。同时,他也要调动董朗的积极性。 董朗心中一暖,表态道:“子尚兄,你放心。煤窑和京城那边的销售,我家里有渠道,可以很快把酒卖过去。” … … 事情三下五除二就谈完。时间正好到中午,张昭留心急着回去拿银子的董朗吃饭。 宴席摆在后院里。秋风习习。从后院中可以看到南口村的田野、村落、小河。 董朗喝着烫好的黄酒,欣赏着秋景,叹道:“子尚兄,你病好之后,短短时间就开创出这样的局面。只等这酒卖出去,居住在这乡村中,真是悠闲、快活的日子啊。” 张昭笑笑,说道:“书还是要读的。”他没忘记他赚钱的目的。 董朗大笑。张昭这像读书的样子吗?倒不是说读书人经商如何如何。挂在家里的人名下就是。士林风气如此。而是,张昭应该在青龙镇中读书的。结果呢,他去京城,返乡酿酒,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院试!他不看好张昭今科的院试。 正说笑间,婉儿端着鱼汤送进来。张昭帮婉儿把鱼汤放好,给董朗介绍婉儿。 “唔,什么鱼汤这么香?”董朗目光落在鲜美的鱼汤上,舀了半碗抿一口,眼睛微微眯着,鱼肉的鲜美、原味都在汤中体现。令人回味无穷。 董朗连声吃的称赞,“子尚兄,看来我以后要时常来蹭饭。” 张昭就是一笑。 一顿饭吃完,张昭送董朗离开。资金谈妥,接下来就是生产、销售的事情了。 第三十八章 待日后 秋日的午后阳光明朗。乡间大道中,似乎都飘荡着中秋节的气息。董朗喝了些黄酒,慢慢悠悠的骑着马回到青龙镇董家村。 董家村基本都是董氏族人居住。有大道和青龙镇、官道相连。刚到村口,就见大伯、董家的当家人董鼎送一名文士模样的中年人出来。奴仆、长随簇拥着两人。 董朗翻身下马,停在路边。圆脸上的小眼睛微微眯起来。这个中年人便是县衙里户科的吏员头目,人称“李户书”。他是积年老吏,在县衙中很吃得开。 他和李户书的女儿订婚,四年前因他没有过府试,被退婚。李户书将女儿嫁给了他大伯的次子董原。 董鼎四十七八岁的年纪,保养的不错,白白净净,看起来约四十出头,将亲家送出村口,却正好看到董朗回来,微微皱眉,道:“小朗,中秋佳节在家好生陪父母,你这是从哪里吃酒回来的?” 李户书看董朗一眼,他脑子里对眼前的青年根本就没印象,不甚在意。估计是董家的小辈。 董朗心中不快,你儿子今天在家吗?脸上保持着平静,“我刚朋友家回来。” 董鼎冷哼一声,继续“谦恭”的送李户书出村。 董朗看着一群人的背影,衣袖中的右手轻轻的握拳。 他知道,此时的他,在董鼎、李户书眼中就是只小蚂蚁、小年轻。可以随便的敲打、无视。但是等二锅头的生意走上正轨,即便他只有两成的股份,届时这两人在他眼中又算什么呢? 渣渣。 … … 董朗憋着一口气,心情激荡的回到家中。刚进门,就被董父叫到书房中,“郎儿,情况怎么样?”他的性格虽然有些弱,怕大哥。但做了几十年的生意,眼光在那里。 董朗将情况说一遍,道:“爹,我觉得这生意大有可为。你把家里的股份都退掉,和我一起卖酒吧!” 董父沉吟片刻,道:“这生意做肯定是做的。但有几个地方要注意。第一,二锅头的配方能否保密。不说畅销北直隶,只要行销周边几县,必行就会有人打注意。 第二,酒水质量能否保证一致。我听闻酿酒,最好是要有一口几十年的老窖。这样酿出的酒才好喝。 第三,你那位张同学,虽然厉害,但你们做生意,要把控好成本、运输、流水等等方面。否则,一旦别的酒厂降价竞争,就有可能让你们资金链断裂。 爹年纪大了,就不陪你们年轻人折腾。这是二百两银子。你派人现在就送去吧!” 董朗看着书桌上白花花的银子,微微愣住。他知道筹集银子要时间。不然他在张昭哪儿怎么急着赶回来?哪里想到父亲早准备好银子给他? “爹…” 董父和蔼的笑道:“郎儿,去做事吧!好男儿,又怎么怕娶不到妻子呢?” 董朗喉咙有些哽咽,站起来,恭敬的给父亲行一礼,拿起银子大踏步的走出书房。 … … 傍晚时,暮色的痕迹笼罩着东刘村。河水澹澹。 陈康跨过石拱桥,到刘大户的住宅侧门口,让仆人去通报。下午时,董少爷的老仆送来200两银子并30两银子的染料配方尾款。少爷令他过来还钱。 刘家住宅占地数亩。连绵的屋舍铺陈在夜色中。东路的正房中,刘小娘子正在院中拜月,听下人来回,想一想,带着小丫鬟往中路正房走去。 “叫二叔先接待他。我随后就到。” 前几日,刘二老爷送刘小娘子给张昭未果,返回的第二天,刘大户便借口访友,带着长随往西山中去寺庙中盘桓一段时日。这未必没有避风头的意思。 刘大户还有几个子女,均未成年。刘小娘子现在是刘家的主事人。 片刻后,刘小娘子便在正房院落的花厅中见到前来拜访的陈康。刘二老爷刘公进招呼陈康喝茶,文绉绉的闲扯,顺便问问张昭住宅的建设进度。 陈康个子消瘦,模仿着张昭待人接物时的表现,坐在梨花木椅中,微笑道:“总得几个月吧。”见刘小娘子进来,从袖袋里拿出银子,拱手道:“刘姑娘,这是欠款。还请将当日我家小姐签押的欠条拿来。” 刘小娘子早就预料到张昭会依约还钱,她也分析出张昭不会对父亲如何。但父亲不听她的,出门避祸,连中秋节都不在家中,母亲刚才还哭。 “去账房那里拿来。”刘小娘子吩咐丫鬟,再看向陈康,道:“陈伯宁,若是我将这二十七两银子当做股本投资到你家少爷的生意中去,他会接受吗?” 陈康性情聪颖,想一想,直白的道:“刘姑娘,你不用试探了。依我看,少爷并未想将你们家如何如何。这并非说你父亲在锦衣卫被拷打数日,少爷觉得可以抵罪。 而是,你们家现在已经不能给少爷造成威胁。他没必要逼出人命来!所以,你们稳当的过你们的日子。 至于说投资少爷的酒生意,这点银子少爷看不上。我们的资金链已经缓解。再者,少爷对你们没什么好印象。放高利贷兼并土地,品格太低。他不会带你们玩。” 刘公进听完,长长的舒一口气。 刘小娘子则是微怔,诧异的看着眼前比她还小的少年。这根本不像一个长随能说出的话!难道有其主,必有其仆? 陈康笑一笑,并未再多说什么。以他看来,刘小娘子确实很美,但比自家小姐还是差得远。难怪少爷不肯收她为妾。在张家呆得久,他自然知道小姐是少爷的童养媳。 等丫鬟将欠条拿来,刘小娘子回过神,道:“陈伯宁,我家里有不少高粱,你们收不收?” 陈康道:“这当然要收。” 刘家是刘家里最富裕的人家,他们家愿意卖高粱,当原料供应商,这自然没问题。 … … 董朗的资金迅速注入,张昭的资金链得到大幅的缓解。在丁管事的帮助下,从邻县的县城中聘请到一位酿酒师傅代替庞大郎。有陈康和刘小娘子谈好的近百石的高粱供应,生产制造环节暂时无忧。 张昭则是部署接下来的销售问题。 第三十九章 销售、架构、将离去 张昭的新家规划的占地面积约为1.5亩,坐北朝南。中秋节刚过几天,这座大住宅还未建起来,只有前院区域零星的四五座院落建成。关于销售问题的商议,就在偏东面的“管事处”召开。 这是一处三进开的大厅,约可容纳百人。 张昭坐在正中的酸枣木官帽椅中,对陈康道:“伯宁,你将具体的收支情况说说。”最近这个长随,他用起来越来越得心应手。陈康的成长几乎是看得见的。 陈康对在座的众人分别点头,说道:“目前主要的收入是董少爷提供的200两银子,还有蒋家庄丁管事预付的100两酒钱。 开支则是从良-乡-县聘请的酿酒师傅一人,学徒两人。购买刘家的高粱96石。工地上青壮的粮食、肉类、油盐消耗,工钱。砖、瓦、木材等建筑材料。保安队的扩张。” 陈康拿着本子,一一的说着,条理清晰。其实,这些本来都是小姐来梳理的。不过,最近几天小姐和少爷在置气。少爷刚刚将账目交给他。 小黑胖子张泰平给在座的众人添茶倒水。计有:虎子、老吴、吴言、刘二狗、庞大郎、董朗。这算是昭少爷的核心班底。他心里非常羡慕陈康能在这里有座位。 听闻,昭少爷这段时间每天都开小灶,晚上教授小姐、陈康关于数学、经商、管人方面的学问。 陈康说完,众人心里有数:局面一片大好。 董朗则是颇为惊讶隔壁的蒋家庄为何预付100两的酒钱。这简直是没道理啊。还有预付这样的搞法?但这确实让刚起步的酒水生意更加从容。 张昭环顾一圈,道:“所以,当前而言销售的经费还是很宽裕的。我决定将销售总部设在青龙镇。由陈康负责洽谈来买酒的经销商。注意,我们不做零售,只做批发。 其次,京城方面的销售由我负责。西边的煤矿、九边由董元明负责,南面运河上,吴言跟老庞跑一趟,此行以老庞为主。” 说着,对庞大郎道:“老庞,做生意和气生财,不要打打杀杀。你的命比钱重要。” 庞大郎是蒋家庄过来的二十个青壮的领头人,一身古铜色的皮肤,第一批二锅头是他酿造的。他有些江湖故事,身怀武艺,后来在蒋家庄落脚,娶妻生子。 张昭昨天就让陈康通知今天开会。庞大郎晚上来找他,主动请缨带几个人去运河那边卖酒,打通销售渠道。 庞大郎感激的抱拳道:“昭少爷,我晓得。”他这辈子到头,但他儿子已经七岁,他想给儿子博一个前程。昭少爷这人待下属仁义,他愿意赌上一把! 其实,运河上的生意,那都是拿刀拼出来的。那些人可是连官粮都敢漂没。但这些没必要给昭少爷说。其余同来张家的十九个青壮,有六个后生愿意跟他出去趟路。这就足够了。他一定会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 张昭点点头,接着将销售的注意事项,一斤酒批发价三十文等事宜一条一条的交代下去。再接着交代家里的各种事项。他准备启程去京中读书。 做生意归做生意,但他并未放弃即将到来的院试! 而他之所以敢于放手,认为二锅头的销售问题不大,这并非他在管理、经商上有多么高的造诣。他就是半瓢水的水准。毕竟,他只是个网文写手,而非企业高管。当然,他会总结此次商业运作,提升自己的能力。 真实原因是:他的酒确实好!这是明后的工艺对当前工艺的碾压。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嘛! 至此,张昭八月初回乡,在家居住十二天,将二锅头的生意顺利的架构起来。只待将酒卖出去,银子就会如水般流进来。当然,日后他还会遇到困难。 但在此时,他确实可以算初步取得成功。并且,在身边聚拢一批人。 按照他当日的设想、计划,要将南口村打造成他的基本盘。这件事有三个步骤。 首先,他需要一个不断赚取超额利润的“公司”,其生产基地可以设在南口村。 其次,他需要一支家丁队伍,来保障人身安全。不能半夜被人摸上门来。同时,保证商业机密不被窃取。 最后,他需要教授一批弟子。这是智力和未来可持续发展的保证。 这些事情,他现在才只做了一个“毛坯”。比如:他的酒厂还需要继续建设,酿酒工艺要持续改善。他的家丁队伍只是在扩招,还未训练、见血。而学生,他也只教了婉儿、虎子、陈康。 还需要继续深化啊! 但院试将至,作出初步的成效后,他得去京城了。 … … 他对个人未来的规划很明确:既然科举之路艰难,那么先成为生员,再考虑其他。先站稳脚跟,脚踏实地,再去看看能否有机会走到更高的地位! 他依旧有着一颗不安分的心。既然穿越来到明朝,他并不甘心于只做一个秀才,过土财主的幸福生活!他想去中枢,看一看时代汹涌的潮头! 而他所列的“白衣卿相”三条路,各有优缺点。他内心里对第一条路,和刘公公产生交集,有些倾向。 蒋太监通过丁管事预付100两银子,未必没有考校他能力的意思。所以通过蒋太监,可以和刘公公再见面。 历史上,焦芳依附于刘瑾,得以入阁,然后和刘瑾闹翻,在刘瑾倒台后虽然名列阉党,但没有被清算,在老家终老。 还有一个人物,也是在刘公公的庇护下得到“成长”。那就是日后的反派大佬钱宁。正德初年,钱宁依附刘瑾,得以成为朱厚照的宠臣,在刘瑾事败后,他也没被清算。在锦衣卫蛰伏数年后成为新一代的反派boss。 当然,选择这条路,阉党的名声太难听啊! … … 夜间下着小雨。秋风从窗户透过来时皮肤上有微微的凉意。张昭的正房中,灯火通明。 “今天就到这儿吧。”张昭将手里的教材合上,对陈康、虎子说道。他在尝试着编写小学数学教材。一边教学生,一边完善。 虎子在社学的课程,张昭最近让他都停了,而是跟着他参与到整个“二锅头”商业的架构中,这对虎子的成长比去社学学经书要有用得多。弟弟当然要好好培养。 “好的,二哥。” 陈康行礼,“少爷,那我先回去了。”告辞离开。他知道少爷还要给小姐复习。他的疑问一般是复习后,明天早晨再问。 张昭拿着课本到里间,他的卧室中。婉儿刚才便是在里间听课。张昭进来,见婉儿神情闷闷不乐,禁不住苦笑,道,“婉儿,你还生我的气?是我的错,我下次给人介绍时说:这是我的未婚妻。” 他和婉儿在外人面前兄妹相称习惯了。村里都是喊她“张小娘子”。谁想起她姓李呢。他那日在董朗来时介绍没在意。哪里想小姑娘恼到现在。 婉儿转怒为喜,俏丽的瓜子脸上微微发红。未婚妻三个字按字面意思理解就懂。她漆黑的眼眸看着张昭,语调婉转的道:“二哥…”她其实早就绷不住了。哪里是真生气这么多天呢!只是小姑娘脸嫩,没有主动开口。 张昭自然的握着婉儿的小手,让她坐在桌前的椅中,“我明日要去京城读书。预估要一段时间才回来。你坐着别动,我给你画一副像。” 第四十章 真正的技巧(修) “二哥,画什么像呀?”婉儿坐好,清声问道。她穿着湖蓝色的长裙,外面套着浅色的褙子,眼如水杏,肌肤雪白。如秋夜里的娇花,清香怡人。 张昭手里拿着炭笔,这是前几天吃烤鱼的炭条销成,在面前铺开质地上佳的白纸,描摹着婉儿美丽的容颜。 这些天一直和婉儿在一起没觉得,此时在灯下细看,才发现小姑娘似乎个子长高些,且正在褪去些青涩。她马上就要满十四岁到十五岁中。 张昭的素描画是大学里学的。为了追求大学里一个喜欢的女孩,在她面前引起注意。等他素描画学成,女孩已经名花有主。他的画笔自然就搁置。那青涩的青春记忆啊! 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女孩画素描画。他的水平比不上专业的美工,但也能把人物画的七八相似。 张昭刷刷勾勒着,婉儿白净的瓜子脸上悄然的变得微红。如同敷上浅粉色的胭脂。二哥眼底里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她怎么会看不到呢? 上一次,二哥让她脸红心跳,她羞涩的回自己屋里。而这一次,她只想坐在这里,让时间不再流走,停留在这一刻:二哥看她,她陪着他。 “好了。”张昭收笔,满意的看几眼,拿到圆桌边给婉儿鉴赏,“谦虚”的道:“婉儿,我水平有限。只能画成这样,等以后我好好练习,再给你画。” 婉儿看着那黑白色线条构筑成的图像,和她有七八分相似,抿嘴一笑,娇美动人,也没留意她和张昭挨的很近,“二哥,这幅画要送给我吗?” 张昭笑着点头,道:“婉儿,我要去京城备考。十月初十院试。家里、酒厂的事有老吴帮忙,以你的能力足可应付的来。有时间,我会给你写信。” “嗯。”婉儿应一声,心里涌起离别的愁绪。似乎每次都这样。二哥在家里待一段时间就要离开。而她想待在他身边。禁不住仰起头,漆黑的眼眸如同宝石般明亮,轻声软语的道:“二哥,门前的房子什么时候修好啊?” 张昭给问的愣住。婉儿问的是“婚房”。明朝的小姑娘都这么早熟的吗?心里禁不住一笑,他懂的可比婉儿多。他希望能婉儿大一些再娶她。 张昭正要回答,低头看着婉儿大而明丽的杏眼里倒映着他的脸,白皙清丽的俏脸在烛光下如同一块晶莹的美玉熠熠生辉。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 灯下的小美人如花似玉,已有几分颠倒众生的美丽。而且,仰视着他,美眸里有着遮掩不住的爱慕、娇羞。柔软的红唇近在咫尺。他只需低头就可品尝。心中禁不住跳动一下。 张昭没忍住,扶着婉儿的细腰,轻轻用力将她搂在怀里,看向窗外的夜色,道:“优先要建厂房,生活区。我们的住处要完全建好,说不定得年后去。” 婉儿鼻子里“嗯”了一声。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听清楚张昭说什么。她给二哥搂着,这于礼法来说是不对的。可是,她却升不起推开他的想法。浑身燥热,羞红脸。埋首在张昭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再一次的想时间停留在此刻。 夜里,晚风温柔的吹动窗栏。璀璨的星空,清辉落在村庄、田野、河流上。 … … 八月二十日,张昭和婉儿道别,离开南口村,骑着马,带着长随张泰平前往京城。 董朗,庞大郎,陈康等人亦各自出发,去各地铺开销售的摊子。 官道上,人来人往。弘治十三年,这还是太平盛世的年月。蒙古铁骑野战虽然厉害,但还不足以威胁到京师。越靠近京城越是人烟稠密,集镇星罗密布。 十岁的张泰平骑着小马,比张昭低一截,新奇、贪婪的看着这一切。这是他第一次走出乡村。眼前的“大都市”对其冲击可想而知。 眼看着巍峨的城墙出现在视野中,张泰平请示道:“少爷,我们先去南城客栈投宿吗?另外,陈大哥交代,要提醒你先给小姐买个好的丫鬟。”少爷来京,带了两坛酒。 自成为张昭的长随,此时张泰平对张昭称呼终于改为“少爷”。 张昭失笑。陈康还惦记着丫鬟这事?笑着道:“平安,我们不去南城,先去北城投宿吧。” 京师里商业最繁华的集市当然是崇文门外的南城。二锅头要是能在南城里畅销,必然会在京中畅销。但是,他来京中的主要任务是读书,卖酒只是顺带。 张昭在几天之前就指出,京城不是主要的销售市场。他在京中卖酒,另有办法。 张昭带着长随在北城的一家客栈投宿。吃过午饭后,让张泰平去南城宣北坊中候着钱宁,约其见面。张昭则是由安定门进城拜访李教谕、李幽。 李教谕正在府学中,张昭留了一坛二锅头在李府,再去坊中大街路口的四海居中找李幽,再去教忠坊里李家族学中寻他,问了塾师才在他家中将其找到。 幽静的胡同中,槐树叶黄而落。李幽正在家中高卧,得仆人通报,穿着“拖鞋”出来,一身褐色长衫,冬瓜脸上还带着残留的醉意,拉着张昭的衣袖,仰头大笑道:“哈哈,子尚来的正好。我这几天为你奔走扬名,嘴里都快淡出鸟来。” 张昭笑笑,没把李幽的话当真。李子远这人少年神童,久考不中,性情有点狷狂,他和李子远在院试上有“合作”,一起也喝过一顿酒。但关系真没到李幽会帮他宣传的那份上。 “子远,我返乡处理了点事情。今日刚到京师,正要向你了解士林的近况。我们去四海居谈。” 李幽看张昭一眼,带着张昭到酒馆“四海居”,进门后,对店小二叫道:“上美酒,我要和张子尚痛饮。” 店小二刚见过张昭,只是刚出张昭进店时没有自报姓名他没反应,这时却是仔细的看张昭一眼,显然是听过张昭的名号,热情的道:“张相公,这边请!” 李幽是四海居里的常客,他这一嚷嚷让不少书生看过来。有数名书生过来和张昭攀谈,“这位便是李教谕口中的王佐之才张子尚,久仰久仰。” “张兄的与北虏战争论,堪称一时宏论,震耳欲聋!发人深省。” 张昭客气的和前来攀谈的书生们应酬,寒暄一番后,那几名书生见张昭和李幽要谈事情的模样,这才离开。 店小二送来精美的酒菜:竹叶青一壶、四碟小炒。炒酱瓜、清蒸鸡、煨豆腐、熟羊肉。 李幽喝酒,斜睨着张昭,口气满满的道:“如何?” 你这个调调,真是不让人喜欢啊!张昭有错在先,喝杯酒,压低声音道:“院试之前,不是该低调吗?”他们都是要买考题的学生,这个时候高调,不是找死吗? 李幽嘿嘿一笑,低声道:“子尚,你这就错了。恰恰相反,你应当在考前扬名,让大宗师注意到你。我问你一句,你觉得你时文水平如何?” 这次何大宗师卖名额,卖的是约定“暗号”,即在考卷中出现约定的文句。保证必中的。 他是老牌的童生,写出来的卷子总能糊弄得过去。而张昭的时文只怕是不堪入目。到时候,若有人闹事,张昭的卷子很容易就被质疑:这种水平怎么被录取的? 所以,必须得创造一个让大宗师录取你的理由。要知道,院试不糊名,大宗师的自由裁量权非常大。 他当然不是舔张昭,逢人就吹。平心而论,张昭关于北虏战争的分析直指本质。但老师已经去过李阁老府中,张昭的观点不被采纳。明显没有收益,那他还吹个屁! 他的目的在这里。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的考前套路、技巧。 张昭想一想,明白过来。心中感慨。他到底是现代人,对考试作弊这种事了解不足啊。幸好他当日答应借李幽一百两银子,和他同坐一条船。 第四十一章 微澜起 午后的阳光落在一层楼三间开的四海居酒馆中。酒馆中的士子们高谈阔论,说着近日京中的国事。 弘治时期,士林风气犹在。读书人关心着国家前途、命运。不像明后期东林党兴起后,党同伐异。非东林即为小人。所以,这才有十几年后杨慎在左顺门振臂高呼:“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张昭刚刚进酒馆时,便有书生过来攀谈,原因也在于此。弘治朝,北边的蒙古人时不时的来抢掠一番,说是心腹大患有点过,但是却令整个明王朝丢尽脸面。 通俗的讲,就是打脸。而且是不断的打。任何一个明朝的读书人,只要热血未冷,都会关注对蒙古人的战略。张昭能把问题分析的那么透彻,自然有人愿意和他结交。 在喧杂的酒馆环境中,张昭举起酒杯,轻声道:“子远,多谢。过几日银子就会到。” 李幽点点头,心中松口气,张昭的人品他自然是信的过。 张昭和李幽的这番对话,要是给酒馆里的读书人听到,估计刚才将其视为士林精英的众人,现在会翻脸骂张昭士林败类。 科场舞弊,张昭倒没什么心理障碍。这倒不是说他没有下限。是遵守科场规矩,做一辈子的童生,还是快速拿到生员功名,这不难选择!难不成等被人欺压、鄙视时,再去后悔吗? 他向来是一个实用主义者。 正如他在发现“青云大道”不可行之后,他已经在考虑和刘公公产生交集的事。 … … 李幽和张昭喝过一杯后,心事尽去,又恢复那副“指点江山,我很牛逼”的模样,笑呵呵的道:“子尚,你可知为何我今日没有选择坐在窗户边?” 张昭笑笑,没有捧哏。他知道李幽会憋不住自己说。 果然,见张昭没问,李幽一脸追思、感慨的道:“半个月的时间过去,朝廷对许、陈、金三人的处罚已经下来。太监金辅召回宫中,失去天子的宠信。户部左侍郎许进罢官回乡。平江伯陈锐剥夺俸禄,在家闲住。 受此影响,顺天府的方通判贬为小吏,父子三人流三千里,去西北边镇榆-林服役。方小娘子已经遣散家中奴仆,卖掉她家的住宅,不知搬到何处去了。以京师之大,再见不知道是何时、何处。唉…” 张昭端着酒杯,见他一脸深情的样子,好笑的道:“子远,假设方小娘子还住这里,以她家里的情况,你会娶她为妻吗?” 李幽给问的措不及手,想一想,在张昭面前坦白的摇摇头,“不会。”他爱方小娘子的美色,但若中秀才之后,他肯定不会娶一个被流放的官员的女儿。这于他的前程没有任何帮助的! 张昭年龄看着比他小,资历浅,但是颇有见识。他没有必要去骗张昭。骗也不骗了啊!呃,这种想法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大概是当日在老师家见面吧? 张昭不为己甚,笑着岔开话题。心里倒是想起昨晚婉儿问他婚房的事。如今士林的风气,都是先纳妾后娶妻。娶妻的标准,基本都是要对仕途能有帮忙。 或许,他和婉儿的婚事应该提上日程吧。免得小姑娘乱想。想起昨晚婉儿娇羞的模样,他心中柔软。 … … 张昭和李幽“接头”后,接下来的时日,都是到李教谕家中请教八股文写作技巧。他先将文卷送给李教谕批改,再回来自己揣摩,再写新的题目,再批改。如此循环。 为此,他在安定门外离城两里相对安静的小镇中花费八两银子买下一处两进的小院。他有马,离城两里并不算远。一千米的路,骑马两三分钟而已。 时间转瞬即逝。 京中对许、陈、金三人避战、纵容火筛抢掠的追责已经进入到尾声。御史言官对这三人骂声一片。京官们,国子监、顺天府学,滞留在京的读书人,士林中都在抨击。 宫中。 八月底,天气渐凉。上午时分,太子朱厚照在端本宫的前殿里上完侍讲王华(王守仁之父)的课。带着随身的太监们往内宫走去。 他的日子比弘治皇帝当太子时要好过得多。弘治皇帝当年在万贵妃的阴影下瑟瑟发抖,要靠周太后的庇护。朱厚照根本没这烦恼。他是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爱子。 十岁的小男孩烦恼在于,他厌恶学习儒家经典,而是精力充沛,喜欢体育运动。他身边的太监们经常投其所好。但有弘治皇帝、张皇后盯着,只能私下里进献。 朱厚照一身太子常服,长脸略显稚嫩、青涩,往后宫中走去,身边十几个太监随行。横穿宫门时,他随口问道:“老刘,今日有什么好玩的?” 刘公公一脸狗腿的样子上前,随口说了两个。见太子似乎不感兴趣,识趣的闭口不言。 这时,旁边的一名中年太监张永谄笑道:“小爷,奴婢这里有件趣事,保管小爷想听。近日京中热议与北虏是战是和,其中一个童生的观点非常有见地。府学的教谕称其有‘王佐之才’。 他说:对于北虏,要提出两个问题。第一,我们能不能赢得和北虏的战争?第二,如何去赢… 他还说:我们需要认识到: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是目的,战争是手段。政治不仅引起战争,而且支配战争…” 张永时年35岁,他对武事向来很有兴趣。因李幽在京中卖力的帮张昭“宣传”,再加上李教谕在当今阁老、文坛盟主李东阳面前推荐,张昭的一些论点在京中传开。 虽然只是京师这深潭表面上小小的涟漪,引不起任何实质性的波澜。但它确实存在。张永听到只言片语后,刻意打听,这才听到全文。这时向太子朱厚照转述。 朱厚照带着一群太监往后宫里走,听了几句后索性停下来,就在殿前的台阶处听张永转述。这些观点于他而言,非常新奇。 不可否认朱厚照的聪慧,但他现在才十岁,根本无法判断这些论点的对错,他只是觉得很有趣,至少把对蒙古人的战争说的很明白,更重要的是:对他的胃口! 他深知父皇对北边蒙古人的忧虑。光今年就连召大学士商议。朝堂上的一些言论很可笑。和蒙古人议和?等他继位之后,一定要打的那帮鞑子再也不敢南犯! 朱厚照思索一会,问几句张永的理解,吩咐道:“老刘,去找到这个叫张昭的童生。带他来见我。让他当面给我讲讲怎么对付蒙古人。” 第四十二章 刘瑾的建议(修) 太子朱厚照身边的太监众多。史书中著名的正德八虎,此时大都在东宫中侍奉。但是“大哥”只有一个,那就是刘瑾。 此刻,围绕在朱厚照身边的太监们如张永、谷大用、魏彬等人,都是看向刘瑾。因为,太子的命令不合理。 理论上,太子想见一个童生,把人叫过来就是。但实际上,东宫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吗?弘治年间可不是明末(梃击案),宫中法度严明。 刘瑾穿着太监的袍服,就是韩剧里面高丽王公大臣们穿的那种,头发半白,他还是笑呵呵的模样,不慌不忙的道:“小爷,奴婢知道这个人。” “哦?”朱厚照奇怪的看看刘瑾,带着众太监往宫殿内走去。众内侍纷纷跟上。 刘瑾落后太子小半步,笑着述说道:“小爷,上次长宁伯在皇爷面前进言,平定北虏三策。小爷令奴婢去找到他。奴婢已经将他的情况打听清楚。” “小爷想要找到他不难。奴婢知道他家在何处。也能联系到他。但是想要他进宫来给小爷讲对北虏的军略,恐怕皇爷、诸位先生不会同意。” 说到这里,刘瑾顿了顿,一副恭敬的样子跟在太子、十岁的小毛孩朱厚照身侧。 其余的太监们全部都是闭口不言。按照常理,他们应该是纷纷附和刘公公。但是,他们日夜和朱厚照在一起,怎么会不清楚这位小爷的脾气呢? 两个字:叛逆。 他们要是开口,众口一词,只怕会激起这位小爷的性子。这反而坏事。再说,万事有刘公公先顶着。他们开口做甚? 朱厚照皱起眉头,不快的“哼”一声。然而,他知道刘瑾说的是事实。他看似自由,但却给禁锢在皇宫中。 就像给皇帝讲课是一种荣耀,政治资本,给太子讲课一样如此。自古以来讲究的是尊师重道,就算只教太子一次,那也是可以摆“先生”的谱。 三朝元老、一代权相、文官大佬杨廷和为什么敢在刘瑾当权时不鸟他?难道靠的是“正义”?答案是两个字:帝师! 正德二年,刘瑾前脚把杨廷和赶到南-京,正德皇帝随后就把杨老师叫回来。同样的例子还有明末时的孙承宗,九千岁魏公公就拿孙老师没辙。 所以,张昭不可能进东宫给太子讲课,这里有三层意思。 第一,弘治皇帝不可能随便让什么人去给太子上课。他和张皇后现在就这一个儿子,将来要继承皇位的。做父亲的,谁不想提供最好的教育资源? 第二,给朱厚照当老师的翰林学士们,不会允许别人来抢饭碗,捞过界。更不会允许“另类”来影响太子的思想。这关系到文官们执政的根基。 第三,太子明摆着是下一任皇帝。多少人想要提前来烧香、拜佛?张昭一个小童生,围绕在朱厚照身边的人们,谁会乐意他进东宫接触太子? … … 见太子闷闷不乐,刘瑾再从容不迫的道:“小爷,那张童生进不来宫中,你可以出去。 小爷出宫去长宁伯或者两位国舅爷府中玩半天。奴婢可以将张昭叫到府中等候着。到时候,小爷自可和他见上一面。只是少不得要麻烦几位侯爷。 再不然,每年九月下旬,皇后娘娘都会派两位国舅去妙峰山中潭拓寺祈福。小爷去回明皇后娘娘。若是能悄悄的同去。届时,奴婢叫那张昭提前叫到青龙镇中等着。” 朱厚照顿时兴奋起来,拍拍刘瑾的肩膀,眉开眼笑的道:“老刘,不错。不用去长宁伯和我那两位舅舅府上。我回头去和母后说,跟着去妙峰山。” 他要是在长宁伯或者两个舅舅府中见张昭,他们敢不给父皇说?指不定多少人会来劝谏他。他只给母后一人说,届时先见过张昭再说。而且,第二个选择明显好玩一些。 刘瑾被拍的浑身舒爽,谄笑着连声谦虚。其实,他很清楚小爷必定会选第二个。因为,好玩。他投其所好。至于说对天子保密,那是扯淡。他都能算是天子的耳目。 但是,太子在宫外“偶遇”一个童生,只是件小事!这和在东宫内召见,完全是两个概念。 张永、谷大用、魏彬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心里佩服。刘公公又一次“解决”问题。 … … 京中的追责舆论进入尾声,而对许、陈、金三人相关的人们已经造成影响。 其中,平江伯陈锐被剥夺俸禄,勒令在家闲住。这个惩罚看似很轻,但其实不然。 按照明朝的世情,世袭的武勋确确实实与国同休。但是,光靠俸禄怎么够一大家的开支?更别提还要练武、养家丁。所以,武勋大部分都会侵占田地、经商。 但是,这些都是需要权势支撑的。没有权势的武勋,想要占别人家的地,想要经商,同样会被吃掉。对平江伯陈锐的处罚,其奥秘就在这里。 当今天子仁厚,没有夺爵。但任谁都知道,平江伯府已经失势。陈家现在面临的局势,和张昭刚穿越来时,大同小异。 京师南城,崇文门外的集市是京中最繁华的商业街。南北货物在此汇聚。陈家在此拥有一间店面。前面是卖香料、茶叶。后面则是仓库。 店中的周掌柜正在给一名戴着帷帽的女子汇报,“小姐,长宁伯周家的那管事各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来。幸好,我们当日给锦衣卫交了份子钱,领了门牌。” “哦?怎么回事?不是锦衣卫姓钱的校尉来打秋风吗?” 周掌柜笑道:“那倒不算。他确实管事。昨日在我们店前闹事的几个乞丐都被他抓走。张家想要占我们的铺子,只能用官面上的手段。小姐,府里要顶住。” “嗯。”女子点点头,声音清脆悦耳,很是好听。安抚周掌柜几句,心里却是恍惚。锦衣卫还管这种事? … … 就在陈家主仆说话时,距离城北两里路的小安镇中,钱宁快马而来,在张昭的小院门前下马。 第四十三章 意外 京城外的集镇大多是沿着官道、驿站如同珍珠般散开。小安镇和近城的厢中挨着。进出京城的人数众多,镇中有酒馆、饭店、各种市行、店铺。 张昭购买的小院在镇中街道偏西的一百米的胡同中,相对清幽、安静。 钱宁打马而来,在门口喊几声。里头正向张昭汇报情况的张泰平过来开门,将钱宁引进客厅中。张昭出来和他相见。钱宁躬身行礼,歉然的道:“ 张相公,这几日我在南城处理着几起骚扰商户的纠纷。所以来迟,还望张相公见谅。” 张泰平一脸懵逼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啥情况?一个锦衣卫校尉对少爷这么恭敬?自家少爷有这么牛逼? 其实张昭也给钱宁的举动搞的有点诧异,只是他没表现出来,温言道:“钱校尉请起。我这里并无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我前几日到京师来找你叙旧。” 说着,吩咐张泰平去整治酒菜。时值上午十时许,张泰平到小安镇中的饭店中买了几道拿手菜回来,再将他们带来京中的“二锅头”拿出来。 自家少爷平日里只是略喝几杯黄酒。这口味醇厚、清冽的烧酒反倒没喝。他们带来京中的两坛酒,一坛送给府学李教谕,剩下一坛便在这里。 少爷说他主业读书,顺带来京城中卖酒。所以住在北城外,而没去住南城。但这坛酒一喝掉,连样品都没有,还卖个鬼哦。 当然,以家里火爆的销售情况,没人会怪少爷没打开京城的市场。他前日回村里送信,得知青龙镇那边已经卖出三千多斤酒,而且供不应求。 张泰平去买酒菜期间,张昭和钱宁随意的闲聊。等他回来,张昭邀请钱宁落座。饮了两杯酒。钱宁略显兴奋的道:“张相公,我按照你说的办法,给我们王百户提了提。他令我带几个人在崇文门外试行,我这段时间都在忙此事。一个月能收几百两银子的号牌钱。这还只是少量的商户参与。” 张昭轻轻的点头。这在意料之中。还是那句话,锦衣卫要耍流氓收保护费,街头的青皮、衙门里的衙役、上十二卫的军户,谁能比得过他们? 钱宁举杯,感激的道:“张相公,在下能摆脱胡小旗压制,得以入王百户的法眼,多亏你指点。”说着,仰着脖子将二锅头干掉。 一个月就有几百两银子,以后呢?事情办得好,王百户那里少不了要给他一个总旗。这才是他今天对张昭恭敬的原因。钱大佬可是很精明的。 张昭笑道:“这主要还是你自己办事得力。我只是出个点子而已。”说着,很自然的转移话题,“你觉得今日这酒如何?” 钱宁微怔,但还是顺着张昭的思路说道:“这酒口感不如美酒。但胜在闻着有一股清冽的酒香。京中小民中的那些好酒之徒应该会喜欢。” 张昭微笑道:“这酒是我酿造的。市面价四十文一斤。我以三十文的批发价给你,作为我的地区总代理,可以在京中售卖。你有没有兴趣?” 卖酒的办法有很多。青龙镇那边是一个卖法。他这里图省事,找个区域总代理就行。 钱宁自小卖给太监钱能为奴,并未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他对京中市井里的物价非常了解。四十文一斤,这酒绝对会畅销。当即抱拳道:“张相公抬爱,我如何不愿意?” 张昭微笑着举杯,和钱宁共饮。 一旁侍奉的张泰平看的傻眼。这就完事了?京中卖酒的局面就算打开?就这样简单。 还真是如此。钱宁在京中多年,算的上半个土著。他要卖个低端酒渠道很多。钱宁心里这会都在捉摸他能不能将酒摊派给崇文门外他“照着”的酒馆。 反派大佬嘛!想法,当然不走寻常路。 … … 事情谈妥,张昭就准备结束宴饮。到此时,他都喝下快一斤白酒。纵然他的高粱二锅头度数没有红星二锅头那么厉害,但他已经有些醉意。 他找钱宁来当然不是为叙旧。他和钱大佬谈交情,那是嫌自己命长,心里没点逼数。他只是为卖酒而已。纯粹的利益合作。 钱宁的酒量要比张昭好太多,白皙的俊脸上只是微红,眼中清亮,自顾的给自己倒一杯酒,感慨的道:“张相公,你与旁人确实不同,当日定当青云之上。” 他从小到大,虽然长的英俊,但是出身很差。首先是卖到钱家为奴,他拼命练武,再加上会钻营,才得以冒领一个“钱”姓,进入锦衣卫做事。 但这个身份,还是很差。读书人谁正眼瞧他?唯独张相公不计较这些和他来往。当日,和他去南口村中的还有一个同僚,但此人现在何处? 张相公是他的机会啊! 张昭微醉的倚在座椅中,午后的阳光从背后的窗户透进来,笑道:“哦?借你吉言。” 钱宁正色道:“张相公,我酒后直言,说错了你勿怪。银作局的蒋太监看顾你,咱们小旗的人都知道。而他和太子身边的刘公公是同乡。以你的本事,将来刘公公为内相,他必定会倚重你这样的读书人。飞黄腾达只在旦夕间!” 张昭心道:然后,垮台也在旦夕间吧? 他知道钱宁说的什么意思。明朝的读书人极度的鄙视宦官、锦衣卫。当然,身体是诚实的。宣德年间,宦官已经成为明朝中枢权力的铁三角之一。 为什么崇祯皇帝在死前幡然悔悟:忠贤若在,时事必不至此。原因就在这里。平衡!朝堂衮衮诸公,基本都在和大宦官打交道。在内廷里没关系,被阴下去的文官大佬不在少数。 比如:张居正就靠着太监冯保把高拱给阴掉。 但是呢,即便是大太监,想要招揽正经的读书人投效,那都非常难。钱宁说的要点就在这里。若张昭将来能中秀才。有这层关系在,刘公公为内相后,必定会招揽。 按照钱宁的理解,张昭必定会接受招揽。张昭和太监、锦衣卫都打交道啊,态度客客气气的。那么,其地位可想而知。权力、金钱、美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张昭笑笑,道:“钱兄,今日就到这里吧。” 他现在才考虑和刘公公接触的事。他对钱宁的想法并不认可。真要接受刘瑾的聘请,固然可以飞黄腾达,但且不说名声的事,日后怎么脱身呢? 钱宁话说到这份上,见张昭并不反驳。心里忽而一动,佯装有些醉意,起身,给张昭跪下,恭敬的道:“张相公,钱宁不才,愿追随左右,但凭驱使。” 蒋太监看中张昭。他和张昭接触几次,深知此人的本事。京中传言,他自然也有些耳闻:王佐之才。厂卫向来是并称。宫中的大太监们影响锦衣卫的人事是常态。 他舔好张昭,难道过几年做不得一个锦衣卫千户么?王百户大草包一个,怎么做到百户的?还是靠上面有人。他凭什么不可以? 钱宁是个狠人,直接下跪!张昭给弄的惊讶莫名。未来的反派大佬这是想当我的小弟? 第四十四章 收、小镇。(修) 钱宁离开了。 张昭带着感慨和遐思,坐在客厅的窗边醒酒,秋日午后的轻风徐来,庭院里清幽、安静。 他刚刚同意了钱宁的请求。钱宁都跪下来,他要拒绝那就是往死里得罪人。所以,搞得他现在很感慨:将正德朝的反派大佬收为小弟,他这算不算黑化? 静坐片刻,张昭大概理顺心情。他初来明朝时,虽然心怀壮志,还有着穿越者自带的傲气。这是很正常的俯视心态。但他心智成熟,行事很谨慎,如履薄冰。 从古至今,阴沟里翻船的事还少吗?他深知,穿越者可以在科技知识、商业模式、政治视野等方面有优越感。但真论智商、权术手段,他未必就比古人强。 他做事情低调一点,事前反复思考、推敲,这绝对没有坏处。 但是此时,他同意收钱宁为“小弟”,固然是有不得罪人得想法,同时还有另外一层缘故:他已经度过穿越的新手期,开始适应明朝,伸展手脚。 按照穿越者的视角,钱宁性情狡诈,品行低劣,舔资出众,无忠诚度可言。日后是锦衣卫指挥使,权倾天下。这种大佬要给我当小弟,听着就有畏惧感。 但从张昭此时的身份、资源去看呢?他和蒋太监有“联系”,在宦官这里的前途极好,全面碾压此时的钱宁。有什么不敢收的? 钱宁此时只是个锦衣卫校尉,并没有日后的权势。按照明朝此时的世情,是他占着优势。他有什么必要畏手畏脚? 当然,张昭不会傻乎乎的认为钱宁就是真心投靠,以其为心腹。一个人的性格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 … 张昭正独处、沉思着,张泰平从门外进来,身后跟着一名四十多岁的仆妇。 “少爷,我将谭大娘请来了。”张泰平再看张昭时,心里充满着敬畏。他刚刚亲眼目睹一个锦衣卫校尉跪地请求投效啊!这种场景对他而言冲击太大。 张昭住在小安镇中,张泰平时常要骑马往返青龙乡、南口村。他的日常生活起居都是雇谭大娘照顾。一个月给8钱银子。 刚刚和钱宁喝了一顿酒,残羹冷炙需要收拾下。否则客厅中全是味道。 张昭伸手示意,道:“嗯。麻烦谭大娘了。” 谭大娘笑呵呵的道:“张少爷客气。这是份内的事情。”利索的将客厅收拾整洁,告辞回家。她就住在胡同尽头的小院中。她并非独居,而是和小姐、夫人住在一起。 回到略显拥挤的小院中,谭大娘给自家小姐回话,“那位张少爷中午和人饮酒,请我去打扫一番。夫人的病情怎么样?”正是因为府中拮据,所以她才会出去找事做。 “还是那样。大夫说这是心病。爹爹和两个哥哥流放榆林。娘心里难受。”说话的小姑娘一身白裙,坐在木凳上,身段婀娜。满脸忧愁,但其容颜殊丽,一双美眸漆黑如星。 若是张昭在这里自然能认出来她是谁。 … … 进九月里便是深秋。清晨时,田野中铺着白霜。 南口村北面的蒋家庄丁管事带着七八名随从顺着乡中大道而来。他早预付酒钱,昨天老吴派人通知他可以来拿酒。快到村口时就见老吴带人正等着。 丁管事和吴春时见面寒暄着。两人是儿时好友。一边聊,一边往河边的酒厂走去。丁管事打量着拔地而起的一座座院落,感慨的道:“老吴,这才多久?我记得这里原来是一片荒地吧?” 吴春时穿着件崭新的青布长衫,略带点自豪的道:“这都是我家少爷的功劳。这片是生活区。住在这里的都是酒厂中的伙计和家属。那边是新住宅。” 大半个月过去,张昭家门前热火朝天的场景已经消失。除开张昭的新住宅外,酒厂和生活区的院落都已大致建成。 丁管事微微点头。走到位于小河边的酒厂建筑群。首先闻到的是空气中传来的一股酒香。然后便看到侧院的空地处,一辆辆的马车、牛车拥挤着,等待着运酒。 这都是在青龙镇谈好批发价格来提货的经销商。知行商行将销售点设在青龙镇中。知行商行是张昭给“公司”起的名称。 丁管事跟着老吴从左侧的角门到一处仓库中。这里早就堆满着酒。全部都是十斤一坛的包装。趁着随从们搬运的空隙,丁管事忍不住问道:“老吴,你给我说个实数。从你们酒厂二十几日第二批出酒,这差不多快二十天,你们一共卖了多少斤酒?” 吴春时兴奋的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叮嘱道:“老丁,我给你说了,你可别到处乱说。”伸出一根手指晃一下,“二十天生产出一万斤。卖掉的更多。” “预售?” 吴春时点点头。 丁管事轻轻的吸一口气,由衷的道:“我的天。”心中震惊难言。上头早就交代他关注酒厂销售的情况。他知道二锅头卖的很火,但是没有预料到这么火啊! 那这酒给张昭赚了多少钱? … … 马蹄声来,马蹄声去。张昭在小安镇中的住处距离官道只有几百米而已。交通便捷。 而随着张昭在这小镇中居住的时间变长,胡同里的邻居都知道这位在此读书的张少爷似乎颇有财力。 九月十四日的下午,天阴沉着。形容消瘦的陈康在张昭院门前翻身下马。谭大娘手里拿着些木炭,正好准备回去。给陈康开门后,这才离开。 陈康一身棉袄,到后院里见张昭。 后院的书房里正烧着熏笼。暖洋洋的。张昭坐在书桌后揣摩八股文,进陈康进来,微微有些诧异,放下问卷笑道:“我才把平安打发回村里,你就过来。壶里有水,自己倒。” 陈康上个月底就来过张昭这里,他来帮张昭去买“考题”。所以,他刚才来时是熟门熟路。陈康笑着去倒水喝,说道:“少爷,你倒是不急我因什么事来?” 张昭笑着道:“我不得先收买人心嘛?” 陈康跟在他身边服侍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却是他亲自教出来的学生。而且陈康年幼时失父,性格却是开朗、风趣。这就很难得。他很喜欢这个学生。 陈康笑一笑,肃容道:“少爷,董家正在图谋二锅头的生意。” 第四十五章 争抢(上) “哦?”陈康带来的这个消息让张昭很意外,拿起精美的青花瓷杯慢慢的喝着热茶。 他当然知道,这个董家指的并非董朗父子,而是指的其大伯董鼎等人。对好友董郎家族里的情况,他略有了解。 二锅头的销售情况,他这里自然全盘掌握。董郎已经打通京西煤窑的销路。距离最近的九边重镇宣府已经打通。陈康在青龙镇负责批发。经销商往来如云。 庞大郎在运河上的销路打通。而他则是通过钱宁打开京城的销售局面。整个二锅头的局面已经盘活。接下来就是不断的生产、销售、回款。 张昭心里做好酒生意壮大后会被找麻烦的准备,但真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竟然是董家。想也是,毕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自然“反应”快。 陈康个头偏消瘦,近日忙碌皮肤微黑,见张昭在思考,安静的等候在书房里。董家的企图、恶意还在潜藏、酝酿中,他觉察到,当机立断前来告知张昭。 张昭沉思片刻,说道:“看来我得安排一下。”拿过一张竹纸,提笔在上面书写起来,然后递给陈康,“你把这封信带回去给小姐。” 陈康点点头。 … … 在张昭和陈康主仆二人谈话时,胡同尽头的小院中,谭大娘亦和自家小姐在卧室里说话。 简陋的卧室中,一名中年妇女正卧病在床,闭目休息,容颜憔悴。床塌前,一盆木炭寂静的燃烧着,驱散寒冷。 谭大娘道:“张少爷让我拿点木炭。我想着家里冷,便拿了几块。离开时,他还叮嘱我注意开窗。其实,这些事情我哪里会不知道?只是觉得他这人心地好。” 小娘子坐在床前的木椅中,做着针线活儿,针脚乱七八糟,显然并不常做,点头应道:“嗯。” 谭大娘笑一笑,再道:“小姐,那位张少爷长的一表人才,啧啧。又是读书人。我看他每日的吃穿用度不差,家里还养着马。而且,他还未成亲…” 小娘子听着这话风不对,俏脸微红,态度坚决的打断道:“谭大娘,不说这个。我娘还病着,我不想出嫁。” 她本来还想着去谢谢那位张少爷的。善意难得。给谭大娘这么一说,她哪好意思去? …. … 小安镇中的言语,在九月中旬的北风中悄然飘散。整个京师都笼罩在秋意中。 相比于之前的舆论,京城中目前最受关注的是十月初十即将举行的顺天府院试。还有,市井中不知道何处冒出来的一种名叫“二锅头”的烧酒。 因其口感醇厚,味道香醇,又是蒸馏过的高度烧酒可以驱寒,得到京中很多百姓的喜爱。 西城,长宁伯府中。 京城的格局是东富西贵。长宁伯府位于咸宜坊中。暖和的花厅中,一身锦袍的长宁伯周彧正听着管家的汇报。他半倚在铺着柔软暖和的坐褥的椅中。两名漂亮的侍妾在一旁服侍。 管家道:“回老爷的话。小的都打听清楚。京里的二锅头都是一个锦衣卫校尉在卖。这酒是由青龙镇里运来。在短短的一个月内行销北直隶。 小的问过下面的掌柜。他们判断,青龙镇那里一个月才酿出一万多斤酒,利润差不多150两。一年就是1800两银子的利。” 他潜台词的意思就是这酒看似卖的火爆,但实际上总利润不高。属于普通的日用品范畴。一斤酒才卖四十文钱而已。 长宁伯周彧冷哼一声,道:“1800两银子那也是银子。” 管家懂自家老爷的意思,心里觉得老爷太贪心并不合适,毕竟现在不是成化朝了。但嘴里还是毕恭毕敬的道:“小的再去打听,问问他们东家卖不卖股份?” 周彧满意的道:“嗯。” 明史记载:弘治中,外戚经营私利,彧与寿宁侯张鹤龄至聚众相斗,都下震骇。 周伯爷在捞钱上向来不落人后,连本朝同样贪婪的张国舅都不相让。只是,此时他还不知道“二锅头”的生意是张昭的。 … … 随着天气寒冷,反而给二锅头的销售更添上一把火。其实,长宁伯府的管家估算有误。 张昭在酒水上的利润是十二倍,但是考虑到让利给经销商,他的批发定价是三十文钱一斤。这是十倍的利润。再扣除人工、仓储等运营成本。一万斤酒,张昭大约能获利200两银子。 周府管家估错的原因,一个是数据上的误差,另外则是张昭承担了进京“二锅头”的运输、仓储等成本。他让钱宁在京师南城外买下一间大院用作仓库。 京城的总经销商钱宁都是从这里给下属的渠道商发货。知行商行往运河上的货,也是从这里发过去。 张昭在九月份的分红就有40两银子。所以,谭大娘会发现他的吃穿用度都略显的讲究。他对美食还是很有追求的。而生活其他方面,以舒适为主。 相比于二锅头的热售,如潺潺小溪般汇聚而来的财富,张昭内心里更在意的是十月初十的院试。董家诸人谋求他的白酒生意,他并未放在心上。 这并非是他收下反派大佬钱宁当随从后,觉得开始逐渐适应明朝明的、暗的规则后内心膨胀,而是青龙镇中的一个商人家族能有什么眼界? 张昭在小安镇中潜心读书,寂静无声。而青龙镇中,经过数日的发酵后,风波涌起。 九月二十四日的上午,知行商行设立在青龙镇的总销售点,大门五间开的门店中,迎来董家众人。为首的便是董氏家族的族长董鼎,另有七八名董家成员。 调派到知行商行做事的原董家掌柜,来洽谈的经销商们,来买酒或者结货款的商人们,都看到董郎父子和来人一起进到后院的正厅中。每个人都在猜测发生什么事。 知行商行这里的建筑布局,和镇中其他商行大同小异。前面是门店,后面是仓库,或者居住区。 后院的正厅中颇为宽敞,常用做议事。董鼎四十八岁,眼神犀利,穿着月白色的长衫,径直坐在主位中。董家众人纷纷落座,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董父站在厅中,看着兄弟侄儿们的做派,赔笑道:“大哥,你有事叫我回去商量就好。这是…” 董鼎晒笑一声,道:“三弟,我给你说的董家入股二锅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张昭他借我董家的人脉打通商路,莫非三成股份都舍不得给?” 第四十六章 未来的路 董家嫡支共三房,外加一两个分支中,一共五人掌控着董家的布匹、成衣、煤炭等生意。每次开会,再加上董原、董郎等几个晚辈。人数不定。 此刻,正厅中坐着八人,随着董鼎开始质问,神情各异的看着董郎父子。 他们当然是有心思的。董叙为帮儿子董郎、张昭打开销售局面,用的是董家的老人去煤窑、宣府“开拓”。他们略一打听就知道一些内情。 根据董家的伙计、掌柜们反馈回的情况统计:二锅头在一个月内的利润至少有180两银子。整个董家,全年的利润不过八百两左右。谁不动心? 若是董郎自己合伙与张昭做生意这便罢了,但董叙用到董家的人脉、伙计、账房,这里面就有写说道。他们董家入点股不行吗? 本来,张昭有锦衣卫的关系,青龙乡中皆知。但董鼎的儿子董原和明理书院的书生聊过,听取他们的分析:考试当前,张昭断然不敢调用锦衣卫。其亲家,县衙里的李户书认可这个说法。所以才有今日的发难。 董叙一脸为难,推辞道:“大哥,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见生意好,就来占股份。他哪有脸给张昭说? 董鼎冷着脸,不快的道:“不要你决定。就是要你去传个话。当然,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难道我们没有权利将你调来的账房、伙计抽调回吗?你可以试试看。” 其余的董家众人纷纷附和。 “老三,你可要想清楚。账房抽回去,你这里买卖可就做不下去。” “三叔,你骨子里流的也是董家的血,没道理维护外人不帮自家人。再说,我们买股份又不是不给银子。” “三哥,白酒这么好的生意,你独占两成。大哥要点股份很正常啊。你想想,你吃独食族里谁心里会舒服?多少要利益均沾啊!你和张少爷说说吧。” 听着这一句句威逼利诱的话,站在父亲身侧的董朗只感觉自己仿佛要原地爆炸。这群卑鄙、无耻之徒!只会吃腐肉的狗! … … 后院里的仪门、回廊都被董鼎带来的仆人给把守。 知行商行的院落的前院大厅中,一排排的长桌排开。商行里的账房、伙计们正在此忙碌。只是昔日喧闹、欢快的氛围中似乎都变低沉。 陈康带着一名再次来买酒的“经销商”进来,让一名伙计负责收钱、登记、出票。 他心情微微有些沉重。他当然知道怎么回事。十天的时间过去,该来的终于来了。就是不知道里面谈的如何? 正想着时,董家的一行人说笑着从后院里出来,个个神情中带着矜持的笑意。走在队伍最末尾的董叙、董朗父子脸色不大好看。董叙微微叹着气。 董朗阴沉着脸,径直走到陈康面前,压着心里的怒火道:“伯宁,我们去见京中见子尚。” 争吵的最终结果,当然是父亲扛不住大伯给的压力,只得同意去和张昭说。而他内心中充满着掀翻桌子的冲动,但他的理智却又告诉他克制。 这个时代,没有人可以不要叔伯、同族。 …. … 青龙镇距离京城70里。董朗和陈康两人在寒冷的秋风中骑马抵达小安镇。此时,张昭刚吃完午饭,正在屋里喝茶和张泰平说话。谭大娘收拾完碗筷,正准备离开。 张泰平起身给两人倒茶,又给熏笼里面添木炭。董朗暖和着身体,情绪低沉的将董家诸人的意思说了一遍,愤然的道:“子尚,我爹和我不得不妥协,但你不必妥协。” 张昭温和的笑着,在房中踱步,“那就你大伯会将来自董家的账房、伙计撤回去。这会打乱知行商行发展的节奏。所以,你大伯想要三成的股份,他开价多少?” 董朗还未说话,一旁的张泰平实在忍不住,插话道:“少爷,咱们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酒,凭什么给他董家拿去?说的好听,只要三成股份,再联合董少爷的股份不就是五成?” 小黑胖子虽然只有十岁,但非常聪明,且他的记忆力非常好。一年前在社学里学的《论语》都能背个八成。在张昭身边这段时间,他进步非常大。 董朗被张泰平不留情面的话说的很是惭愧,辩解道:“子尚兄,所以你不能答应。锦衣卫那边…” 白酒生意之初,他就和张昭谈个这个问题。必须要找靠山。 张昭摆摆手,打断董朗的辩解,“元明,我信得过你。这件事,我自有安排。这样吧,你去回复你大伯。我同意出售知行商行三成股份。但是我要现银。你大伯他们的家底如何,他们能凑出多少来?” 董朗心里感激张昭的信任,毫不犹豫的道:“子尚兄,二锅头的市场前景非常好。三成股份至少价值2000两。我大伯他们几家肯定凑得出来。” 张昭没给董朗再劝的机会,道:“那就这样定下来。我明日启程去青龙镇。你等会下午辛苦一趟,再回去通知一声。现在你和伯宁先吃饭吧。” 他肯定不会再调锦衣卫。那本就是丁管事搞的“惊喜”。而蒋太监那边,他并不打算引入到商行中当背景。他一个读书人,和太监一起做生意,会名声尽毁。 蒋太监对他的“投资”:调锦衣卫帮忙,在二锅头刚起步时让丁管事提供各种支持,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这不仅仅是对他能力的考察,还是要回报的。 而回报,钱宁能看清的东西,蒋太监在尔虞我诈的宫中混的风声水起的人会看不清?蒋太监根本不需要他在金钱上予以回报,而是要政治上的回馈。 另外,他决定明日启程去青龙镇。原因并非董朗所想的:重视此事。而是,昨天丁管事带着蒋府的二管家来,请他最近在青龙镇中待着,等待贵人召见。 张昭决定下来的事,几人都不再说什么。张泰平去镇中买酒菜。尔后,董朗和陈康两人到前厅中吃饭。 张昭在屋中独处。他坐回到书桌边,将婉儿给他的回信收起来,提笔罗列,推敲着。 贵人召见,能是哪个贵人?八成是刘公公! 他这十几天中,除开读书写八股文,深夜里对他未来的路,反复的思考、揣摩。 时至今日,秀才的功名他已是十拿九稳。他倾向于和刘公公接触的路线,说的直白些,他是想要像历史中钱宁那样,借助刘瑾的力量发展,然后在其倒台前下船! 但是,这条路必定会充满着艰难险阻。属于走钢丝。 他现在逐步适应明朝的世情。既然都是走钢丝,他完全可以有更大胆的想法:为什么不通过刘瑾去接触正德皇帝呢?以正德皇帝讲义气的性格,他在明朝的安全,肯定没有问题。 其实,封建主义朝代,和谁接触,都不如直接和皇权接触啊! 但是,首先,明朝不同于其他朝代,明中期文官集团的力量空前强大。不经科举,就不是正途出身。 成化天子直接封的官,被文官集团认定为传奉官,到弘治朝立即反攻倒算。因此,皇帝金口玉言走中旨直接册封的文官,在朝堂上基本没有用。文官集团不会认账。 所以,他穿越来的第一选择就是走文官路线。当然,残酷的现实教育他此路不通。 其次,他接触不到弘治皇帝或者正德。 弘治皇帝且不说。朱厚照现在是太子。这是他随便能接触得到吗?真以为像网文里写的,大街上随便逛逛,都遇到太子? 但是,现在有一条可行的路摆在他面前。当然,这条路潜在的隐患不是没有的。正德皇帝短命,且无子。 张昭在书桌前,深深的思索着他未来的道路。窗外,秋风掠过树梢。 第四十七章 京西少年(一) 深夜降临,京城外的小安镇只剩几点灯火。而京城内西城依旧是灯火通明。权贵们的府中,歌舞升平,酒宴正酣。日落而息对权贵们而言无效。 长宁伯府中。 长宁伯周彧刚在前院里招待兄长庆云侯周寿吃酒,带着些微的醉意在美妾的搀扶下到东面的小轩中。周府的管家正等在这里。 周管家问安后,躬身道:“老爷,关于二锅头的东家,我已经打听清楚。名叫张昭,是宛平县中的一名小童生。占有八成股。他和青龙镇中的一个小商人合作。” 周彧六十岁许,一幅老者模样,身穿锦袍。倚在塌椅中微微沉吟着。张昭这个名字让他感觉到耳熟啊。片刻后,想起青龙镇中的旧事。“原来是他!” 周管家惊讶的道:“老爷知道他?”是熟人这就不好办啊。自家老爷摆明是要空手套白狼的。 周彧呵呵笑一声,轻轻的摆摆手,“无妨。后日宫中要派人去潭拓寺打醮,你给林师爷说一声,跟我一起去。” 张童生留给他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趁着姐姐还活着时能封侯。大哥那个侯爵把他给羡慕的。上次,他将张童生的观点念叨给天子听便是这个原因。 他都起了礼贤下士的念头。然而,天子听过之后根本不感兴趣。原本对这童生有兴趣的太子最近也没动静。张昭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直线下降。 周管家道:“小的领命。” … … 九月二十五日,张昭带着长随陈康、张泰平返回青龙镇。居住在他的小院中。随后,他派张泰平返回南口村给婉儿送信。 深秋时节,冬日将至。婉儿在厅中读着张昭写来的信。庭院里的菊花绽放。淡香浮动而来。似乎落在穿着水粉色长衫身段婀娜美丽的少女身上。 “所以,二哥现在在青龙镇?而且,董家想要股份,不给就要撤走账房,还要断掉京西煤窑、和宣府那边的供应?” 张泰平低着头回道:“是的,小姐。”小姐越来越美丽,明丽不可方物。且随着管辖的仆人、雇工越来越多,自有一股气度。他在小姐面前颇有压力。 坐在一旁的老吴愤恨的道:“董家那帮人真TM的可恨!少爷原本就说要建书院培养自己人。果然是没错。平安,少爷有没有额外的交待?” 张泰平道:“吴伯,没有。” 他其实也很奇怪。自家少爷表现的太淡定。难道真给董家三成股份不成?届时,知行商行姓张还是姓董?董叙、董朗父子能妥协一次,就能妥协第二次。 婉儿轻轻的抿嘴。二哥之前给她的信中,会和她玩笑几句。譬如:婉儿吾妹,见字如晤。二哥知道她不想给他当妹妹的。又比如说要给她买几个丫鬟,让她当个养尊处优的富户小姐。 而这封信里什么都没有。只是简单的述说和问候。她能从字里行间中感受到二哥此时的冷静。还有冷静背后的情绪。估计二哥不会轻易放过董家。 二哥前些日子让陈康带给她的信里面有计划,但这管用吗? … … 中午时分,婉儿在书房里给张昭回信时,距离不远的东刘村中,去妙峰山中寻仙问道的刘大户忽而返回家中。这让刘小娘子和其弟刘公进极其惊讶。 刘大户回到家中,先见过妻妾、儿女,然后和女儿、弟弟在幽静的小厅中叙话。 刘小娘子道:“爹,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刘大户对女儿疼爱是真疼爱,心里不满女儿瞒着他和张昭做生意,但终究是舍不得说她,道:“我在山里面遇到朋友,他给我说青龙镇的事。张家那小子有麻烦了?” 刘公进点点头,“小麻烦。大哥,董家你有印象吧?他们想要争抢二锅头的生意控制权。” 刘小娘子轻轻的叹口气,纠正道:“二叔,这不是小麻烦。而是很大的麻烦。二锅头的生意如何,我们都是知道的。明年附近的村落只怕都要种高粱。 以董家一个小商人的实力,根本保不住这门生意。关键在于,若是董家能从张昭手中占到便宜,京中其他的贵人们难道会没有想法?” 刘大户一听就明白,嘿嘿笑起来,见女儿要劝他,主动的道:“好女儿,且让你爹高兴一会儿。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恨那姓张的小子吗?你放心,我就在家里等消息,绝不去镇中。” 刘小娘无语,定下基调:“这事和我们家没关系。我们卖我们的高粱就好。” … … 二十六日,张昭和董鼎要在青龙镇客满楼中交割白酒股份的事情,如同一阵风一般传遍整个青龙镇。 按理说,这件事只会传遍青龙乡。但是,二锅头行销北直隶。京城、周边几县的缙绅们都听说此事。这几天来买酒的客商们相互打听着情况。 清晨时,枯树中几只麻雀鸣叫。 距离青龙镇镇中心不远的明理书院中,余冠和几名好友相约着出来。临近十月初十的院试,书院对他们没有任何的约束。他们的时间比较自由。 和张昭几次冲突的刘同学轻摇着折扇,微笑道:“元甫兄,得亏你在客满楼中搞到一个位置,我们才得以有幸看到这场大戏啊!届时,张昭脸上的表情肯定很精彩。” 王同学道:“我怎么听说董家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听董原说,要给他两千两银子。” 余冠还是玉面郎君的模样,依旧是冷峻、矜持的范儿,说道:“不是这么算?张昭的白酒生意这才刚刚开始。等两年出酒量上来,利润肯定不小。两千两银子算赚到。” 刘同学一拍折扇,“对了。就是这个理。张昭这小子等会脸上笑开话,心里不知道多么疼呢!而且这白酒生意得控制权说不定会易手。董家那帮人油滑的很。” 他内心里其实不大瞧得起董家的商贾做派,但现在双方是同一战壕,他当然不会说太过分的话。 余冠点点头,“我们走吧。” … … 不管是担忧、观望,抑或是看好戏的心态,再或者是从京中赶来的“贵人”们。青龙镇已成为一个风暴眼!而处在食物链底层的鬣狗又如何能预测到风云? 二十六日上午十时,张昭在陈康、董朗的陪同下,从容的走进客满楼酒楼,拉开这场大戏的序幕。 第四十八章 京西少年(二)-谁才是傻逼? 客满楼是青龙镇中最好的酒楼。大门五间开,共两层。二楼是包间,一楼是大堂。 张昭走进去时,董鼎、董原等董家众人正在大堂中就坐。大堂四周的八仙桌中都坐满人。将正中的“舞台”留出来。 “张贤侄,请!”董鼎笑吟吟的做个手势,示意张昭落座。心中志得意满。 张昭名声很盛,但在他的“威胁”之下,还不是乖乖由京城来到青龙镇?将股份放在客满楼、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交易是他的主意。这样就不怕张昭反悔。否则,名声还要不要? 董朗心中愤然,跟在张昭身边落座。他父亲今日没脸露面,他则是跟在张昭身边表明他的立场。其实,他搞不懂张昭为何要答应出售三成股份。但他选择信任张昭。 张昭拱拱手,并不以为意。坐下后,神情平静的问道:“董员外,银子都带来了吗?” 董原轻蔑的看微胖的董朗一眼。他知道他堂弟到现在还惦记着他妻子。但是,这辈子你都没翻身的可能!笑着道:“张兄弟,三成股份你要2000两银子,未免太高。” 张昭瞥董原一眼,淡淡的道:“董员外,管好你儿子。这里有他插话的份吗?我已经让元明转告于你。值不值这个价钱,你自己心里清楚。” 董原被张昭一句话给憋的要出内伤。但见父亲向他摆手,只得把一肚子气给咽回去。狗日的,你给劳资等着。余冠那里可是捏着你的把柄的。 董鼎将近五十岁,一辈子经商养成他讨价还价的习惯。此刻看着眼前的少年,脸上淡定的笑容慢慢淡去。他意识到有些棘手。张昭似乎看穿他的“威胁”。 把账房、伙计撤走,确实可以造成混乱。京西煤窑、宣府那边也确实是走董家的人脉网络,他有影响力。但是,这真的能对“二锅头”造成致命打击吗? 不能的。 他无非就是欺负张昭年轻,用这复杂、混乱的商业局面施压。他以为张昭害怕了。但现在看,张昭隐隐要掌握着谈判的主动,似乎并不畏惧。 “小儿辈的话,张贤侄何必放在心上?那就两千两银子成交。但是,我要派账房审查知行商行的账目,派遣管事到南口村中监察二锅头的生产等等。详细的条目我都罗列好,这是合约。” 董鼎从身边的李户书手中拿过合约,递给张昭,“张贤侄,你觉得合适咱们就签约。” 明朝的契约分为两种:一种是在衙门里用印的契约,具备法律效力。这叫红契。另一种是双方私下里商议签订。这叫白契。因为去衙门用印要交钱,民间白契盛行。 董鼎此时递给张昭的是一张红契:加盖了宛平县令的大印。只要张昭签名就生效。同时,以此来表明他不退让的态度。 见张昭随意的翻看契约,陈康上前一步,低声提醒道:“少爷…”就怕契约中的条款暗含着陷阱。最好是找一个老成的掌柜来检查。 张昭笑笑,道:“无妨。”提起笔,刷刷签好名字。偏头,示意陈康带人去把银子收下。 董鼎见张昭如此爽快的签下契约,心里忽而涌起一股不安的触感。契约里写的是什么他能不清楚?他会不断的蚕食张昭对知行商行的掌控力。 然而,张昭却看起来不在乎。这说明什么?董鼎压着心里的不舒服感,见旁边的银两交割完成,笑道:“张贤侄,既然你我双方已经完成交易,一起喝一杯吧!算作庆贺。” 董家众人传看着张昭签下的契约,各自满意的点头。这笔交易董家赚大发了。他们可是有一手的数据,只要二锅头的产量上来,一年一万两银子的利润并非不可能。更何况,以董家的经商手段、人才储备,这白酒生意将来是不是姓张还不好说呢。 客满楼中,满座的客商看着这一幕都感觉不真实。根本没有所谓的“交锋”。张昭这签得太痛快。 角落处,来自明理书院的余冠三人组正喝着小酒,看着这一幕。 刘同学幸灾乐祸的道:“如何?我就说张昭这小子要打肿脸充胖子,你们看他笑的。我估计他心里在滴血。” 王同学呵呵笑起来。 … … 董原这时恢复活力,看张昭的眼神仿佛看一个大傻逼,表情虚伪的道:“小朗,不去把三叔叫来共同庆祝一番?” 董朗右手紧紧的握拳。 张昭微笑着对董鼎道:“董员外,一起喝一杯这个提议好啊!平安,将我新酿的美酒拿过来,给董家诸位贤达一人倒一杯。让他们点评点评。” “好的,少爷!”十来岁的小黑胖子张泰平一直站在张昭身后“看猴戏”,手里抱着一个两斤装的酒坛。这时,慷慨的应声。一脸憨笑的去倒酒。 董鼎等人面前的桌位,由两张八仙桌并排而成。酒楼之中自然是备后碗筷。 张泰平一边倒酒,一边一脸嘲讽的看着董家众人。你们真以为少爷傻啊?好吧,现在卖三成股份给你又如何?我们不要这个壳,另起炉灶赚钱。 董原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住。张昭的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被耍了。那么,到底谁是傻逼? 董家来七八人纷纷变色,鼓噪起来。 “大哥,这…” 董鼎脸色铁青。张昭这是当众耍他啊! 张昭这个有点类似于后世的汽车合资企业。外企只占其49%的股份。但是外企会采取提高零部件的采购价格等等花样,致使合资车企常年处在亏损或者微盈利状态。 所以,合资企业最终根本不赚钱。国内车企占比51%又如何?赚钱的还是外资。 张昭完全可以压缩二锅头的产量。转而用这种新型的名叫五粮液的酒来替代市场。董家买三成的股份完全是当冤大头! … … 随着董家众人的喧哗,客满楼大堂内四周看热闹的客商,怀着各种目的来此的人们纷纷的低声议论。原来如此! 墙角处,刘、王二同学的表情很难看。难言失望啊! 余冠板着脸,喝道:“果然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张昭确实有两把刷子。但是,董家会让他这样操作吗?这摆明不讲规矩。而户科的李户书就坐在董鼎身边,他对契约可是有一定的解读权的。 再者,董家村距离青龙镇不远。张昭带着这两千两银子能走得掉? 这件事至此,不是结束,反而是矛盾更加的激烈。但对他而言,这是一场好看的大戏!他巴不得张昭倒霉! 第四十九章 京西少年(三)-长宁伯 “张昭…”董鼎站起身来,浑身微微颤抖的大吼一声,压住此时满场的吵杂声,怒声道:“你敢耍我?”说着,偏头对大儿子道:“去叫族人来。” 坐在董鼎身边的李户书,穿着青衫,四十都岁的年纪。眼袋很重,有着纵玉的后遗症。整个宛平县中都知道他是个好色之徒。他眯着眼睛看着张昭,阴测测的道:“年轻人,做事情别太过分。乱来是要付出代价的。” 早前,青龙乡的刘大户允诺,要将张昭的妹妹送给他做妾。将此女的容貌夸的天上少有,地上绝无。他将信将疑。不过,此时见到张昭,他倒是信几分。 哥哥的相貌如此出众,妹妹能差到哪里去?青龙乡中都是叫婉儿“张小娘子”。少数人才知道她姓李。 正在倒酒,脸上还带着讥讽笑容的张泰平给董鼎突然的爆发吓一跳,见董鼎居然去叫人来,显然是要准备动武,这让他心中有些慌乱,不复刚才的得意。迅速倒好酒,回到张昭身边。 他昨天从南口村将新酒带来时,庞大郎还建议小姐,说带上家中的护卫队来保护。而小姐因少爷的书信中没说,就没同意。早知道如此,真应该带来的啊! 董朗站在张昭身侧,看着李户书那张脸,“新仇旧恨”涌起在心头。什么叫做事别太过分?你们做的事情不过分吗?见到白酒生意赚钱,就逼迫着想要入股。这不过分? 正在围观的众人这时才有“不虚此行”的感觉。这才叫大戏嘛! 大规模械斗肯定不可能。董家只是要张昭屈服而已。这个时候就是拼底牌的时候。 很多来看戏的人中,不乏青龙乡、京西的食腐动物:某府管事、某处缙绅、某杂流官的老仆等等。他们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董家就是趟雷的。当然,也有可能会吃到头啖汤! 感受着四面八方投递来的各种目光,感受着空气中似乎炙热的氛围,陈康轻轻的抿着嘴,内心中紧张! 此刻,就是解决这场争斗的关键所在!张泰平看到的东西,他岂会不懂? 但是,他为何没有欣喜若狂,反而还是很担忧?原因就在于此。而少爷的最终解决方案是什么呢? 陈康,这个十五岁的消瘦少年,性格开朗、机敏聪慧,被张昭一手提拔、教出来的学生,此时忍不住看向张昭。 … … 张昭依旧沉静的坐在董家众人对面的八仙桌边,仿佛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压力。 张昭悠然的笑一笑,略微讥讽的道:“董员外,我劝你还是先喝一杯再说吧!请!”说着,举起酒杯,意态从容的饮一口美酒。 五粮液和二锅头是同一市场定位的酒? 张昭身姿挺拔、容颜俊朗。穿着一袭青衫,头戴四方平定巾,很标准的书生装束。但因其神情沉静、坚毅,不见文弱之气。而是翩翩少年,风姿出众。 此时他从容的举杯邀饮。倒是令不少围观的众人喝彩。果然是出色的人物! 董鼎眼睛盯着张昭。他是商场老手,哪里会听不出张昭话里有话。事实上,在场很多人都在猜测,莫非这酒里有古怪?否则,张昭何以如此有把握? “好,我试试。”董鼎拿起酒杯抿一口,顿时神情古怪。这酒的口感和二锅头完全不同。换言之,这酒不是用来替代二锅头的。他错怪张昭了? 但是,这总感觉哪里不对! 张昭痛快的签订合约。然后,心甘情愿的将新酿的美酒拿出来和他喝一杯,这怎么可能?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不可能!但张昭这什么情况? 见董鼎这个模样,李户书、董家其他人纷纷拿起酒碗去品尝,再看张昭时神情各异。 围观的众人都是颇感诧异。这什么情况。 墙角处,余冠三人目光对视,猜不出端倪。 刘同学道:“怎么回事?张昭用一碗酒就把事态平息?这怎么可能?” 余冠还保持着他高冷的人设,分析道:“这里面肯定有古怪。”然而,这只是一句正确的废话。刘、王两人根本没反应,而是看向大堂正中的张昭。 就在这时,二楼临窗处的雅间传来一个苍老的老者声音,“张童生,把你这美酒给老夫尝一尝。”说话的语调不容置疑。 说话间,就见一名锦袍老者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出雅间。客满楼酒楼中顿时一阵喧哗声。 在场有眼尖的人认出来这老者的身份,“是长宁伯。”作为国朝的老牌权贵,且喜欢到处插手捞钱的顶级勋戚,京西地区认识长宁伯周彧的人不少。 “他怎么会在这里?”二楼其他雅间中,亦有人惊讶的说道。 董朗、陈康两人顿时变色,大感棘手。 首先,长宁伯无缘无故的在此时出现在客满楼中干什么? 当朝张皇后派人去潭拓寺打醮,青龙镇中的人自然是知道。昨天下午皇家的队伍就去往更西面的妙峰山。所以,长宁伯出现在京西是正常的。 但是,出现在此不正常!除开张昭、董鼎等当事人双方,其余人出现在这里都是看戏的!或者说,来看张昭的底牌的!二锅头的生意,并非只有董家惦记。 长宁伯意图不明。 其次,张昭曾经接到过长宁伯一张名帖,这是长宁伯表示赏识的意思。而张昭让董朗帮他在青龙镇中宣扬过:他这个小童生受长宁伯庇护,以此来震慑当日他得罪徐朗中后,蠢蠢欲动的食腐动物们! 但是,董朗和陈康两人现在都清楚,张昭压根就没和长宁伯亲近的意思。现在,长宁伯突然的出现,若是张昭应对的不好,扯起的虎皮就要被拆穿。 虽然,张昭现在并不是特别需要这张虎皮,但是于生意而言,有比没有好。 … … 张昭的表情同样很诧异,这和他的剧本不符合啊!他当然考虑到长宁伯这个点,但是没想到此人出现在这里。 张昭当即,脑中高速运转,同时起身,对着二楼的长宁伯周彧拱手行礼,“在下见过伯爷!伯爷稍候。”说着,从长随张泰平手中接过酒坛倒酒。 长的憨厚实则心中嘹亮的小黑胖子此刻已经有些傻掉。这种变故,谁料得到呢? 长宁伯的长随下楼来,将酒碗端上去。 大堂里的所有人都看着长宁伯喝了口酒,然后等着他发话。现在,全场的焦点都在他身上。 第五十章 京西少年(四)-获胜 客满楼大堂中,董原担忧的看一眼凭栏的长宁伯,低声道:“爹…” 张昭和长宁伯的关系,董家当然有所耳闻。他们知道整个过程的始终:长宁伯派护卫给张昭一张名帖,而数月来没见张昭去长宁伯府中。因而,他们判断不用考虑这点。 但是,现在长宁伯出现在这里。 董鼎面无表情。他能如何?现在主动权根本不在他们这里,而是在长宁伯手中。 一些听过点消息内幕的人,此刻都有点蛋疼。在他们眼中,长宁伯是支撑张昭的。如果张昭的这门白酒生意有长宁伯撑腰,他们这些小虾米就不要想了。 … … 长宁伯回味一会,赞道:“好酒。张童生,这酒可有名字?”他只喝一口,就品出这酒和二锅头不同。明白为何那几个京西小商人那副表情。 张昭站立在大堂中,身姿挺拔,朗声道:“回伯爷,此酒名叫五粮液!” 五粮液的配方,他还专门查过。以高粱、大米、糯米、小麦、玉米混合配比酿制而成。其口感甘美,味道醇厚,入喉净爽,五种粮食的味道恰到好处。 其实,真正的五粮液需要在四-川那里酿造。这和当地的湿度、气候、水质有关。就像茅台酒只能在茅台镇中酿造一般。张昭此时酿造出的并非精品五粮液。但足以在明朝独树一帜! 五粮液的酿造技巧比二锅头更复杂,更具备技术门槛。这是可以冲击中高端市场的白酒。 长宁伯捻须道:“嗯,好名字!” 长宁伯身边的管家知道该他出场了。伯爷没忍住疑惑,出声要酒,当众露面。这不好表态的。索要二锅头的股份这事必须是他来做。这锅他不背谁背呢? 就在这时,他忽而听到楼下张昭的声音,“伯爷,承蒙厚爱,在下愿将五粮液的配方献给伯爷。” 张昭拱手一礼,就从袖袋中拿出一张白纸来。 本来,他的计划是拿着长宁伯的名帖去长宁伯府中求见、进献。出面的多半会是管家或者清客。现在,长宁伯既然在此露面,他还犹豫什么? 长宁伯惊讶的看着张昭,“哦?” 周府管家、一旁的林师爷并随从们都为张昭的果决感到惊讶。这美酒的配方价值千金,说给就给了? 不仅仅是他们,整个客满楼大堂、二楼的人,都对张昭这个决定感到震惊! “嘶--。”有人在轻轻的倒吸一口凉气。有人则是发出无谓的惊叹词。这些音调汇聚成低声的喧哗! 墙角处的余冠、刘、王三人都是目瞪口呆。张昭是个狠人啊!这价值千金的配方说不要就不要。而他要什么,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陈康看着张昭的背影,他明白自家少爷是什么打算。心里长长的松一口气。原来如此。 张泰平这时略微恢复。他算是明白似乎这突然冒出来的京中权贵反而成了少爷的助力。 董朗身体微微颤抖着。张昭的目的,只要智商还在线的人都猜的出来。他是激动的。 站在大堂正中八仙桌边的董鼎等人,心里忽而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董鼎、李户书等人的神情阴沉着。 董原在内心里不断的怒吼:“不会的,不会的。这天下有不爱银子的商人吗?” … … 张昭并不知道周围众人的内心戏,他的大脑亦在高速运转中,在长宁伯发出疑问的词语后,他拱手一礼,说出他的请求,高声道:“ 在下恳请伯爷看顾下我的白酒生意。这董氏兄弟心怀不轨,在下恳求伯爷做主,将他们踢出局。” 长宁伯周彧禁不住笑起来。读书人果然都是很无耻的啊! 他刚刚亲眼目睹张昭签订契约,卖出三成股份,拿走董家两千两银子。现在,张昭却请求他将董家提出局。那张昭不是白拿董家两千两银子? 在长宁伯发笑时,他再一次的成为全场目光的焦点。 张昭在赌。 董家几人同样在紧张的等长宁伯的决定。而董原已经是满眼赤红,恨不得用眼光把张昭杀掉。 现在可能出现两种结果。第一,长宁伯听张昭的建议,将董家提出局,但是要求张昭退还那两千两银子。 第二,就是单纯的将董家提出局。那对董家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他们几家搜刮家底,在短时间内凑出两千两银子。其他生意的流动资金都枯竭。若有二锅头的股份,或借款,或抵押,总有办法。反之,就是灭亡! “长宁伯会怎么选择?” “这谁知道啊?” 大堂中议论纷纷时,二楼的某个包厢中,一名中年太监悠然的感慨道:“这小子可以啊!” … … 长宁伯没管议论声,扭头看向自己的管家。张昭的请求他知道了,而张昭给这个酒方到底价值几何呢? 周府管家手里拿着酒碗,他刚刚已经喝过一口。心里大致判定出价值。二锅头的白酒生意一年约1800两银子的利润,规模再扩大些,翻一倍,那是3600两。 而这五粮液呢?这是可以走高端路线的。前景不可限量。若周府垄断京中高端酒的供应,那银子哗哗如流水而来。每年至少有5千两银子的利润。 周府管家轻轻的点头。 长宁伯周彧有了决断,对张昭道:“张童生,本伯和你一见如故。既然你有困难,本伯自当为你解决。董小子,你在二锅头的股份本伯要了。” 说着,对身边的侍卫示意。 上次和张昭见过的魁梧大汉从二楼下来,到董鼎面前,伸手将契约抢下来。董鼎压根就不敢反抗,满脸悲凉。钱没了可以再赚。反抗的话就是没命! 大汉丢下一锭银子在八仙桌上,算是买下契约的钱。随后,恭敬的将契约双手奉给张昭,“张相公,这契约归你处置。” “多谢!”张昭心里出一口气,神情平静的将契约收到袖袋中,再对二楼的长宁伯拱手一礼,“谢伯爷主持公道!” 客满楼中众人在此时,寂静无声。看着张昭的表演!每个人心中都感觉到很荒唐。 这算哪门子公道啊,张少爷?明明是你在欺负董家! 此刻,青龙乡、京西的食腐动物们心里都有些不自在。很明显,日进斗金的白酒生意和他们无关。谁要是再为难张昭,那就是和长宁伯过不去。董家就是榜样。 而来“看戏”的客商们看向大堂中的少年,心中多了几分钦佩。有一个长久的供应渠道、厂商,他们这些人的利润也有保障啊! 墙角处,刘同学颓然的坐在椅中,“唉…”长叹一口气,不想说话。结束了。这场戏,没看到他想看的。 余冠用力的咬着嘴唇,低声道:“先前的那个计划停掉吧。”张昭有长宁伯这个门路,他再去针对张昭那是找死。 王同学点点头。 … … 董朗胸膛起伏,激动难言。局面,被子尚兄扭转过来。而且,成了他一直都想要的那样! 他大伯他们损失两千两银子,已经伤筋动骨。他这一房可以彻底摆脱董家! 董朗意气风发的看一眼对面的董原。此刻,他这位堂兄已是脸色灰败。双手在不断的颤抖。显然,他已经明白,花天酒地的奢华生活将离他远去。 张泰平小脸上笑容绽放。和他相同的,还有几名随行的张家雇工。 陈康则是神情狂热的看着张昭。少爷牛逼啊! 他很聪明,在短时间已经想明白张昭对这件事的策略。显然,张昭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商业手段解决。而是,准备动用政治力量去解决。从这个角度而言,董家算个什么? 至于说美中不足的,便是少爷将那张五粮液的酒方叫出去,这太可惜。其价值未必逊色于二锅头。但是,正如少爷教导他的: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 … 大戏落幕。尘埃已定。张昭还在和长宁伯对答,说几句结束的话,便算完成。 长宁伯新得酒方心情大好,至于说欺负董家,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微笑着道:“张童生,我当日听你说平北虏三策,还以为高见。那知只是空谈。数月前,朝廷允许九边募兵,你有何高见?” 正事谈完,他纯粹的只是和张昭叙旧,还带点调侃张昭的意思。 第五十一章 京西少年(五)-预备役 长宁伯的“打趣”并未避讳,而是当众说出来,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表示亲近的意思。 长宁伯周彧活了六十多岁,在政治上没有建树。这些上位者的小手段,他还是很精通的。 客满楼中所有人都看向张昭。这倒不是众人都对北虏、军事的话题感兴趣,而是长宁伯的身份最高,他和张昭的对答不结束,其他人不好离开。 张昭略一思索,准备回答。 他当然知道长宁伯不是“问询”,只是闲谈而已。所以,他需要注意两点。第一,他无需长篇大论。第二,他又需要在短短的几句话内,言之有物。 和长宁伯当面交谈的机会,能把握还是要把握。一个是可以给外人留下他和长宁伯关系很好的“假象”。另外,则可以给长宁伯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始终是一张牌。 作为一个穿越者,张昭在内心中始终没有给国朝顶级勋贵长宁伯周彧以尊重啊!他始终将其当做棋盘中的棋子。 张昭朗声道:“募兵是大势所趋。最好还要辅以预备役制度。” 周彧心中微微一动。他总是能从张昭嘴里听到新词语。疑惑的问道:“什么是预备役制度?”他可是很清楚当今天子对北虏之事的重视。他的封侯之愿啊! 张昭成功的引起长宁伯的兴趣,侃侃而谈:“这是前朝旧制。譬如秦朝时,每个男子成年后都需要到县中服役一个月,以适应军伍生活。而两汉时,有‘非教不得征’的制度。隋唐时的府兵制度。” 他当然更想说现代化的预备役兵制度。列出个一二三四。但他此时举古代的例子会更恰当。 周彧读书不多,有点懵逼。张昭只说个大概,他哪里知道秦汉、隋唐时预备役制度怎么执行的?但有这个概念就足够不是?他回头给天子念叨念叨。没准能封侯呢? 站在长宁伯旁边的林师爷实在忍不住。这小子在忽悠伯爷。再者,他对张昭诡谲的行事作风看不惯。踢董家出局就好,何必还要别人赔上两千两银子? 林师爷呵斥道:“足下又在妄言天下大事!本朝如何没有这个预备役制度?太祖设卫所、军户,不就是藏兵于民吗?” 卫所?张昭心里就呵呵。明朝的卫所到明中期早已经烂透。天下有识之士早就看到。这师爷还用这来回应他。不是读书读傻了,就是心坏透了。 明太祖的政治、军事才华是毋庸置疑的。康麻子评论说:“治隆唐宋。”这并非虚言。但他一样有着缺点,或者叫历史局限性。譬如:卫所、军户。 卫所在明初期确实让国家减少财政支出,养活百万大军。同时,起到稳定国家政权的作用。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卫所就开始糜烂。 卫所屯田以自养。最后,军户都在给卫指挥使们种田,变成职业农民。嘉靖年间席卷东南的倭寇,将这一制度的缺陷血淋淋的展现在世人面前。 而军户设定更是奇葩:父死子继,世代为兵。众所周知,名将都是偏爱良家子当兵。试想,这样的兵源又如何能有战斗力?结果是明朝只有边军堪用。 诚然,任何制度都是适应于当前的情况。随着情况的变化,制度必须跟着变化。这无须说开国时设卫所是制是错误的。关键在于,后世的继位者要敢于变。 正所谓: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 从张昭的角度去看,卫所、军户必须要废除。换成预备役制度就很好。 … … 被林师爷置疑,张昭傻了才和他搞辩论。他在大学时就知道靠辩论无法说服对方。当即,呵呵笑一声,拱拱手。 见张昭“服输”,林师爷得意的嘴角翘起来。傲然的轻哼一声。 长宁伯周彧此时是意兴阑珊,感觉有点空欢喜一场。这个张童生徒有其名啊! 就在这时,二楼正对大堂的一个雅间中走出一名中年男子,对张昭拱手一礼,沉声道:“还请这位兄台说下去。” 这中年男子面白无须。明代可不流行刮胡须。这面相特征太过于明显。而且青龙镇离京中不过70里。其身份不言自明。客满楼中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楼上是哪位贵人在此? 张昭觉得有点蛋疼。他只是和长宁伯扯几句而已。竟然引出这个变故来。这太监背后又是谁?更大的太监、藩王、皇室? 张昭脑中飞快运转,他不说点干货怕是没法过关,但抨击祖制的话就不必说。谁知道包厢中的人是什么态度呢?转过身来,从容的阐述道:“ 所谓预备役制度,是因为国家不能每时每刻都维持着庞大的军队。只能保留精兵。而等待全面战争时再做动员,征召。所以,这要求藏兵于民。 那么,这就衍生出两个问题。第一,适龄的青壮是否登记在册?这决定战时国家的动员速度、能力。第二,登记在册之后,如何训练他们?由谁来负责训练? 登记的事情好说。关键在训练。绝不能允许乡绅、豪强们来训练各地的预备役军队。而是要由退伍、伤残回乡的老兵担任基层军官,由国家指派武将来训练。将这支军队牢牢的掌握在国家手中。” 如果由乡绅们来练兵,那就是团练武装。会造成事实上的地方割据!不到王朝末期,这绝对不允许。 张昭现在说的就是现代预备役兵制的东西。说完后,拱手一礼,站立在大堂中。 在场的众人,只要有点见识者都会明白张昭说的东西的价值。只要架设好这个体系,届时朝廷一声令下,数百万大军汇集。以此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当然,这里面还有很多细节的东西需要解决。 而于九边的情况来说,确实如张昭所说,用这个制度辅助募兵制才是最佳的选择。以募兵为常备,当北虏来袭时,立即动员边地府县的青壮,保境安民。 届时,不解决这些军队,蒙古人还敢像今年这样肆无忌惮的长驱直入吗?绝对不敢。 “好!说的好!”张昭停下后,二楼雅间中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然后,就见两名太监簇拥着他走出来。 他约十来岁,眉细脸长,皮肤白皙,穿着水蓝色的绸缎服饰,身上用度俱是名贵,看着张昭,热切的道:“你就是张昭?可随意到我这里参赞军务?” 第五十二章 京西少年(完) 突然出现的少年,吸引着全场的目光。 客满楼中寂静无声。众人都在打量、猜测这位贵人的身份。脑子好使的人已经猜出来。 能用得起太监的权贵,无非只有那么几类人。首先,大太监家的孩子可以排除。其次,明朝的规矩,藩王成年后就得去就藩。这少年要么是进京参拜的藩王之子,要么就是皇帝之子。 而当今天子只有一个儿子:太子朱厚照! 张昭脑子里一转,对比朱厚照的信息,大致就有一个判断。朱厚照喜欢兵事。藩王的儿子要是敢喜欢军事,当大明的御史们都是吃素的吗? … … 二楼斜对面栏杆处的长宁伯差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位小爷怎么在这里?不过,他被少年看一眼,知道其不愿意泄露身份,便识趣的没出声。 但心中的懊恼怎么都忍不住。 他以为张昭是徒有其名。但是张昭这番话能打动这小爷就是成功啊!再看看身边的林师爷,顿时觉得此人水平不行。 林师爷久在京中混,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他只看长宁伯的表情就可以猜出对面的少年的身份。然而,长宁伯看他的那一眼,却是让他心都凉了。 你说,我好端端的鄙视这张童生赶什么?这下被打脸了吧?关键是被打脸还是没人关注我啊! 此时,他心里恨不得代替楼下的张昭答应下来。舔权贵,哪里有直接舔太子有前途啊? … … 二楼的雅间中,还剩下几名太监,正凭窗观察着楼下的动静。 刘瑾刘公公赫然在座。 先出去问话的是张永,后面谷大用、魏彬跟着太子出去。雅间中,还剩有几名宦官。其中一人小声问道:“刘公公,这小童生会接受小爷的征召吗?” 明宫的规矩,称太子为“小爷”。 刘瑾笑眯眯的看此人一眼,“老马,把你那小心思收起来。小爷决定要的人,咱们这些奴婢当然是要支持。” 未来的八虎之一,马永成连忙弯下腰,笑呵呵的道:“刘公公说的是。” 刘瑾目光投向窗外。不是老蒋说,他都不知道他和张昭见过一面。而看此子和长宁伯的对答,还是很有上进心的。还有对那小商人的手段,颇有心机。他不信以张昭的水平猜不出小爷的身份。 大明朝有谁会拒绝太子殿下的招揽? 所以,答案不言自明。 … … 二楼的少年,贵气逼人。这并非说朱厚照有什么王霸之气。而是,他身边三名太监簇拥着。这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客满楼中的某些“观众”内心中已有模糊的猜测,只是还不敢确定。 站在原地的陈康手轻微的颤抖起来,心中的欢喜难以言喻,心脏砰砰的跳动。等待着自家少爷的决定。 他原本只是个聪慧、机敏的乡村少年。但他给张昭言传身教数月: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就是再诡谲,那也是真相。国朝的太子按理说事不可能出现在京西的。但二楼站着的,除了当朝太子还能是谁? “少爷应该会答应吧!一个二锅头的生意就引来各方觊觎。少爷费心思布局、设计。若是有太子殿下入股,根本就无惧这些风浪。” … … 张昭心思电转,瞬间在心里拿定注意。躬身一礼,婉拒道:“多谢小兄弟相邀。在下已报名参加顺天府院试。” 首先,朱厚照不愿意表露身份,他肯定是不能当众拆穿。其次,他得找个正当理由婉拒,免得在小孩子心中种刺! 张昭前些时候还在想,反正是走钢丝,为何不通过刘瑾去认识正德皇帝呢?而现在,他根本不需要通过刘公公了,朱厚照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 然而,面对巨大的利益,他保持着冷静。 首先,他想和正德皇帝接触,但并没有当宠臣的想法。否则,他直接走钱宁的路子就可以。同样是影响皇帝的决定,能当帝师为何要当宠臣呢? 那么,问题来了。谁家小孩可以自己聘请家庭教师的? 他必须要获得弘治皇帝的认可,才有可能到东宫任职。换言之,朱厚照此刻邀请他参赞军务,其实根本不算数啊!得他爹同意才行。 另外,打铁还需自身硬。他当然是想以生员的身份入东宫任职,而非童生。今科的院试都已万事具备,他绝不会放弃。 张昭话音一落,客满楼中顿时响起微微的喧哗声。之所以不是一片哗然声,是因为若抛开朱厚照的身份来说,张昭拒绝其招揽实在太正常。 但在知道朱厚照身份的人看来,这真是出乎意料啊!张昭竟然拒绝太子的招揽? 刘瑾在雅间中站起来。张永、谷大用、魏彬等人惊诧的看着张昭。长宁伯、林师爷、陈康等人看着张昭。他们看到的是张昭坦然、平静的脸庞。 朱厚照惊讶的看着楼下大堂中挺拔如松的书生,神情微微不快。他长这么大,除开父皇、母后,以及教授他学问的诸位先生,谁敢拒绝他的要求? 十岁的小男孩懂得“礼贤下士”这种套路,那是不可能的! 二楼凭栏处,长宁伯劝说道:“哎…,张童生,贵人当前,你可要考虑清楚再做决定。”他看得出太子是真心想招揽张昭,他当然乐意推一把。 其次,若张昭成功在东宫站稳脚跟,以他和张昭的渊源,再经营一段时间的私交,未来周家的富贵不是更多几分保障?翻翻本朝的历史,宣德、正统朝的外戚何在? 他如何不多考虑呢?一朝天子以朝臣! 张昭态度不为所动,微微苦笑的道:“伯爷,顺天府院试在即,我如何能答应这位小兄弟的邀请?” 如果,他能走文官路线,这个时候按照网文的惯例应该对着朱厚照猛刷一波名声。别惊讶,文官们就是这么操蛋:拿皇帝当道具。他和朱厚照此时的对话,肯定会传开。 但是,他混不成文官,还是略作解释吧!同时,朱厚照终究是一番好意邀请他,他反过头来拿朱厚照刷声望不大厚道。 长宁伯微征,他没想到这里,轻叹口气,“唉…” 朱厚照的表情倒是变好,一锤定音道:“好,那等你考完再说。老刘,我们走。”说着,招呼身边的内侍们离开酒楼。 内侍、侍卫们簇拥着朱厚照从二楼下来,鱼贯而出。走在朱厚照身边的刘瑾,路过大堂时对张昭轻轻的点头,再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他懂张昭的意图。 太子离开,长宁伯也下楼离开,对张昭叹口气,颇为惋惜。带着人手离开。 张昭转身,看都不看呆滞状态中的董家众人,对陈康、董朗、张泰平等人道:“我们走吧!”当先一步,迈出客满楼的大门。这场精彩的大戏就此落幕。 深秋正午的阳光落在张昭沉静、俊朗的容颜上,身姿挺拔。这一幕色彩斑斓,仿佛如画。 … … “十三年九月,昭声名愈重。时上为太子,闻其贤而暗访之,(君臣)际会于青龙镇。昭正与长宁伯对答,慷然力述国朝军制利弊,上甚喜,显迹于楼中,曰:‘君当为吾师也!’。” ——明史,张昭传。 第五十三章 车中论述 客满楼中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戏落幕。在深秋正午和熙的阳光中,前来“看戏”的客商们,各家的仆从、管家等人或骑马或步行散去。酒楼中的这一幕幕必将在京西传遍。 二锅头生意日进斗金,但京西诸多食腐动物们自此都熄灭心思。否则,董家就是前车之鉴。 可以预见张昭、董朗都将成为京西的巨富、新兴的商业新贵。 二楼的某座雅间中,一名年龄约二三十岁许的中年男子,衣衫华贵,怡然自得的自斟自饮。其长随在外间观察后,进来汇报道:“老爷,人都走了。” 若是朱厚照、刘瑾或者长宁伯周彧在此,一定会认出此人的身份:张皇后的弟弟、国朝的寿宁侯张鹤龄。此人曾和长宁伯周彧争利,聚众相斗,令京中震骇。 此时,他应该在妙峰山中主持张皇后委托的打醮仪式。但他偏偏就在此处。 张鹤龄喝着酒,道:“好好查查这个张昭的事。这门生意岂能让姓周的独占?” 长随犹豫了下,说道:“老爷,他是太子看重的人。是不是…” 张鹤龄哂笑道:“狗屁。他刚才要是当场答应,天子为太子的脸面说不定会给他一个东宫小官。他既然没答应,天子会同意他进东宫参赞军务?” 当今天子贤明,虽然心忧北虏,但实际上更爱文士。 “是,老爷。” … … 太子朱厚照一行骑马往妙峰山方向而去。近百名护卫骑士簇拥着朱厚照,声势浩大。 刘瑾骑马在朱厚照身侧。其实,他很明白张昭的“策略”。等十几天院试后,天子早就关注到。即便太子有心,恐怕也无法征召张昭至东宫。 他倒是看走眼!此子很有心机啊! 谁能拒绝当今太子、未来的天子的招揽?张昭何能例外?他这是以退为进。他并不想被太子征召到东宫,而是想被皇帝派遣到东宫。这样名正言顺。 他如何要警惕这个小书生啊! 朱厚照骑着马,眺望着京西山中的秋景,神情闷闷不乐。 他心里虽然释然,张昭要去考院试而拒绝他。但他兴冲冲的出宫来青龙镇,偏偏又听到张昭阐述预备役,正想要继续详谈却不能,不免有些郁闷。 张永、谷大用几人见朱厚照的神情不乐,他们是急太子之所急,凑在一起相互商量几句。这事还得靠刘公公。 刘瑾受众人委托,打马上前,谄笑道:“小爷可是担心张昭不来东宫?天下那有这样的读书人?小爷只需坦诚的给皇爷提一提,问题就不大。” 太子正看重张昭,有些话,他现在不能说。但将来嘛。 朱厚照心情稍微好一些,赞许的道:“老刘,你有心了。” … … 客满楼之行的结果,几家欢喜几家愁。且不提董家众人如丧考妣,张昭、陈康、董朗一行十几人离开时,都是满面春风,谈笑风生。几名仆人挑着银子跟随。 董朗派遣随从去布店中请父亲董叙前来相聚。陪张昭往其住处小院而去,笑着竖起大拇指,道:“子尚兄,你今天是力挽狂澜啊!哦,最后你怎么…” 陈康亦是竖起耳朵。 张昭微笑着打断道:“元明,有些话可以猜测,但不要说出来。走吧,我们回住处好好吃顿午饭。”说着话,回到青龙镇主街后的一进小院中。 稍后董父过来。张昭吩咐整治酒席。和董叙、董朗三人在厅中吃酒。陈康、张泰平并董家父子的长随在旁服侍。其余各人都在东厢房的厨房中用饭。 董朗酒到杯干,带着微微的醉意,说道:“爹,子尚兄给我们营造出这么好的局面,是时候和大伯他们分家了。”董家生意的资金链已断。 董叙没回答,而是敬张昭一杯酒,道:“让贤侄费心了。”他几十年的人生经验,自然明白张昭为什么要先拿董家的银子,再用政治手段清理。 第一,董家的账房、伙计和知行商行交汇在一起。想要白酒生意不受影响,必须要削弱董家。 第二,这同时也是在整治董家,杀鸡儆猴!京西的食腐动物们,你敢伸手抢我的生意,那就要有被剁手的觉悟。 第三,张昭必定是有扶他们父子接管董家的想法。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心存感激。 张昭就是一笑,姜还是老的辣啊,一口饮尽,说道:“董伯父客气。元明,为何要分家呢?取而代之不好吗?” 董朗给这话弄的微楞。他一门心思和董家决裂,哪里还想带着这帮蠢货一起玩呢? 董叙道:“贤侄,我等会回去就和我大哥谈谈。我多嘴一句你别见怪,你这银子要赶紧运走,千万别在镇中过夜。” 张昭接受董叙的好意,笑道:“谢伯父提醒。我饭后就回村中。” 他的基本盘在南口村中。 … … 一顿饭吃的尽兴而散。张昭带着随从,雇佣好马车,在午后的时光中返回南口村。 因饮酒过量,张昭坐在奢华的马车中,看着车窗外远处的枯黄、苍翠相染的山峦,微微沉吟着。陈康给张昭倒着浓茶。 从京中来青龙镇是一种心情,此时离开又是一种心情。蒋府二管家通知他在青龙镇中待命,等待贵人召见。他当时还以为是刘瑾要见他,没想到是太子! 和董家的这场交锋,变故频出。先是长宁伯突然出现,接着是太子朱厚照冒出来。但他的收获亦是巨大的。 这个收获,并不是指空手套白狼赚董家两千两银子,或者取得董家的主导权。也不是有长宁伯做靠山,他可以安心的扩大再生产,大规模酿造二锅头赚钱。 而是说,他在政治上的收益!在明朝始终要记住一点,资本屈从于权力。他虽然拒绝了朱厚照的邀请,但有这条线在,他的未来路线已经非常清晰! 陈康将茶水冲泡好,请教道:“少爷,你为何要拒绝太子殿下的邀请呢?”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为何要拒绝呢? 张昭喝着茶,笑着道:“伯宁,和皇权打交道,最好是帝师,其次是谋主。最下乘的才是宠臣。我朝帝王的宠臣们,最终的结局都不大好。” 陈康点点头。 张昭笑一笑,不再多说。他现在的问题是:怎么通过弘治皇帝的“考核”,取得和朱厚照接触的资格。弘治皇帝肯定不会任命他为朱厚照的老师。但他会做到! 第五十四章 董家事 京西的官道,沿途过永定河,青龙镇,再往西便进入晋地。 青龙镇便是依托于官道附近建立。其主街道后便是董家村的地界。 九月二十六日,上午十时许,董家村中如常。村民们有的修修水渠,有的喂喂猪草,有的串门闲聊,有的在村口晒太阳。九月底已是深秋。马上便是冬日。这个时节,京西地区的村民们基本都闲下来。大部分青壮有徭役服徭役,或者干副业。 董家村和其他村落不同,这里因董氏商行的存在,经商或者在商行中做事的子弟较多。这个时节,村中基本都是剩下些妇人。 村东南,董叙家中。董母在家迎来几位不速之客。 董鼎的妻子董朗的大伯母带着妯娌、媒婆过来给董朗说媒。至于,大伯母为何如此“殷勤意”其内情不言自明。 董鼎逼迫董叙、董朗父子压张昭转让三成股份,今日在镇中的客满楼成交。再加上董朗手中的两成股份,可以控制“知行商行”!当然要加强联系。 董叙常年在董氏商行中担任掌柜,就算话语权不多,终究是嫡支。家中是三进的四合院,陈设颇具文雅之气。董母在后院的小花厅中招待着妯娌、媒婆三人。 大伯母时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穿金戴银,姿容一般。她是原京西仓库副使的女儿。说道:“妹妹,当年小朗和李户书家里结亲未成,搞的这孩子总是郁郁的。我如今寻的一门好亲事,特来和妹妹说说看。” 说着,目视媒婆。 那媒婆穿的彩衣,打着胭脂粉,拿着手帕,娇笑道:“这小娘子才十七岁,说起来夫人定是知道。便是李户书的妻兄,卢沟巡检司繁副使的女儿…” 接着,媒婆不断的夸奖繁小娘子的美貌,家中的权势、财物。 董母却是气的袖子中的手紧紧的抓住手帕。她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妇人。这繁小娘子美是美,但据闻风评不佳,和卢沟镇中的一名杀猪屠户有染。这种女子如何是良配? 大伯母道:“妹妹,这门亲事结下来,咱们原儿和小朗是亲上加亲啊!将来,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董母应付着,或者转而问问繁小娘子的细节,但就是不肯松口同意这门婚事。 正说话间,大伯母带来的一名丫鬟急匆匆的进来,因心急径直说道:“夫人,大少爷回村里来叫族人拿锄头去镇中。怕是要械斗呢。” “啊…”大伯母给吓一跳,顾不得再催逼董母答应婚事,在小花厅中起身,连走几步,忧心忡忡。她当然知道械斗的危险。她丈夫是董家的族长。 董母压力消失,坐在楠木椅中。 媒婆很尴尬的喝茶。这种时候,她还怎么说婚事呢? 片刻后,董朗家的一名小丫鬟快步进来,满脸笑容,声音清脆的道:“夫人,少爷派人回来传信:酒楼里谈判的局面非常好,不必担心!大老爷他们给张少爷两千两白银,股份却被长宁伯抢走交还给张少爷。” 董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低声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随即,仿佛又恍然醒悟这个举动在大伯母面前不妥。怎么,董鼎在张昭那里吃亏,你们反倒高兴? 董母道:“瞎说什么,还不快下去。”等小丫鬟笑盈盈的退下去,这才道:“姐姐,小孩子不懂事,胡乱说话你别介意。”心中,却是一阵舒畅! 大伯母气的脸色微白,起身就走。这主仆二人在做戏。她被人一把掌糊在脸上,那还坐得下去? 那媒婆看看大伯母,再看看董母。突然间明白,她似乎应该换一个主家才正确啊。 这两家的形势已经颠倒过来! … … 午后时分,董鼎神情木然的带着董家众执事返回董家村。十几名族中子弟跟随、簇拥着。 他之前发布的招集族人的“命令”自然是取消掉。难道他敢和京中权贵长宁伯械斗吗?这些权贵打死个把人,根本不会受到任何惩罚的。 “爹,咱们就这么算了?”董原跟在董鼎身边,极其的不甘心。 董鼎回头看一眼几百米开往的青龙镇,想起酒楼中的一幕幕,一口老血吐出来。 “爹。” “大伯。” “族长。” 董家众人顿时一片慌乱,纷纷围着董鼎。董鼎是董家的主心骨啊。他如果出事,董家如何度过眼前的难关呢?两千两银子啊!整整两千两银子!被张昭设计,轻而易举的吞掉。而这会让董家的种种产业遭受到灭顶之灾。 董鼎扶着次子董原的手臂,道:“我没事,都回去吧。我们去祠堂里商量。”只是,在他视线未及的地方,已有几名青年悄然的脱离队伍。 董鼎这艘破船将沉,他们为何还要跟着呢?去知行商行中讨口饭吃不好吗?董叙、董朗在里面有股份呢。 一行人往董家的祠堂而去。稍后,董鼎等十人进入议事厅商讨此时的情况。有执事地位的只有五人,其余都是子侄辈。 有人提议道:“大哥,不请三哥过来吗?这个局面,非他们出面不可啊。”此时,人心已经涣散。 董原不满的插话道:“请他过来坐什么?” 董二伯看大哥一眼,欲言又止。 议事厅的商议中时间徐徐的流走。现在的情况很明确的,缺乏流动资金。而且,整个青龙乡都知道他们和张昭交恶,谁会借银子给他们家呢?不管什么办法,没钱说个毛线! 正激烈的争论、商讨时,议事厅的大门忽而被打开。董鼎火气很大,喝道:“谁这么没规矩?”扭头看向门口。就见三弟董叙,带着儿子董朗走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看过来。董叙沉默几秒,径直道:“大哥,你把族长的位置、董氏商行的股份让出来吧!”短短的一句话,仿佛耗尽他的力气。 这是他的一次反抗! 董原见父亲目瞪口呆,只要帮腔,突然间发现议事厅中竟然一反常态,无人为他父亲发声。心里忽而明白过来:大势已去。 董朗嘴角带着嘲讽的笑容,自信的看着议事厅中的执事们,一一巡视着。一种奇异的感受在心底升起来。又有一种“挥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触! 原来这就是在昔日高高在上的仇人面前装逼的滋味! 第五十五章 成长(上) 至九月底,夜间渐渐的冷了。下午时,李户书如丧家之犬般回到县衙外县里吏员居住的巷子中。消息随即传开。 县衙,林典史居住的小院中,小厅中灯火通明。 “所以,情况就是这样?”林典史四十多岁的年纪,有一张马脸,皮肤微黑,其貌不扬。这时打着哈欠,问在县衙里当捕快的“小舅子”方贯。 方贯就是当日和刘大户合谋张昭家产的方差役。他连忙点头,“嗯。姐夫…”满脸希冀的看着林典史。 林典史挥挥手,道:“行了,你先回去吧。”说着,拿起茶杯慢慢喝茶,低头看着乡中报上来的境内出现流民的文书。 方贯不甘心的离开。 稍后,一名漂亮的妇人从卧室里出来给林典史添茶,约二十多岁,正青春年华,穿着单薄的纱裙,身段显得曼妙,娇软的身子靠在林典史怀里,问道:“ 老爷,那李户书丢脸到这地步,肯定要报复张昭的。否则这县中人人知道他得罪张昭,不踩他几脚才怪?你不考虑和他合作?” 说话的正是林典史的小妾方娘子。 林典史摸着美妾成熟的高耸,惬意的眯着眼睛,说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诚然,李户书是积年的老吏,在县衙中有很多门道,要让在他地头的张昭吃个暗亏并不难。难道一点小事,张昭都能去找长宁伯解决吗?但是,他为何要和李户书坐一条船? 就因为,张昭让锦衣卫拷打了他小妾的弟弟?还是,因为他和李户书关系良好? 他宦海多年,因为擅长断案,每到一地都被上官倚重,但人到中年还只是杂流小官,差的只是一个机遇啊! … …. 宛平县的地理位置往西南方向是良-乡县,再往南就是涿州、保定府。 弘治十三年秋,良-乡县内因征收秋赋后,有少部分平民剩余的口粮不足,在凛冽的寒风中逃荒,往北进入到宛平县的地界。有十几户人家往南口村而来。 这数月的时间里,南口村因张昭“大兴土木”,这里招工做事的名声已经传遍十里八乡。有些流民听说这个消息,想往这里来找点活计挣口粮活下去。更多的人则是往京城而去。 九月二十六日的下午,秋日的阳光和熙。沿着蒋家庄方向而来的人群中,一名小女孩衣衫褴褛,小脸冻的通红,虚弱的哭道:“娘,我饿。” 牵着小女孩的手的中年妇人,紧紧的抱着女儿,眼中的泪水早已干涸,“小囡,不哭。快到了,快到了。”她抬头看着山脚下的屋舍,一如寻常的村落。 哪里会有她们的生路吗? … … 张昭带着醉意回到家中,给婉儿服侍着睡下,只觉得鼻端有淡淡的幽香。黑甜一觉便是第二天清晨。而此时,婉儿早已经起床去处理日常琐务。 再经过十几天的建设,张昭家门口占地1.5亩的新住宅再完善些许。其中,大门东侧的管事处已经齐备。 婉儿里面穿着棉袄,外罩着八成新的淡绿色对襟褂子,梳着少女发髻,乌黑的发髻中戴一支银钗。小小年纪,却是身段修长、婀娜。带着周大娘并两个仆妇出门。 沿途遇到的妇人、雇工见到,都是行礼道:“见过小姐。” 进还未修缮好只有围墙、轮廓的大门,往东横穿两座小院,便抵达三间开的管事处。婉儿没用可容纳百人的主厅,而是在东面的厢房中“办公”。 两名仆妇打开窗户通风,又将坑烧起来,端茶倒水。 婉儿则是在书桌前,翻开记事本,梳理着家中的各项事务。 她要处理的事情有:家中日常的开销、用度、采购、仆人们的工作安排、调度。建设新家的财政支出,需要她批准才有银子。还有酒厂的账目她需要过目,监督。 张家目前雇佣的长工、仆人有近二十人。这都归婉儿管理。另外,因从刘大户获得百亩土地,这些土地虽然都租出去,但她也需要费心看顾。 譬如,近日她便要组织、安排人手清理灌溉的水渠。租种土地的南口村、东刘村村民数十人都归她调度。 少顷,便有人进来回事。婉儿还没有如张昭书信中告诉她的那样设立管事。但会做事、能做事的人,在她这里自然会有印象,安排的工作也多些。 纵然婉儿精明强干,处事公允、明快,但依旧是忙碌非常。时间飞快的流逝。周大娘给婉儿端来温热的洗脸水,她打湿毛巾,轻轻的敷着脸,待舒服点,喝着温茶。 这是闲聊的休息时间。 厢房中,负责记账的朱大娘感慨的道:“小姐,昨日有二三十个流民抵达我们村中。吴管家将他们隔离。其中有一户人家真是惨啊。她爹、娘饿死,丈夫又得了病,在家里等死。她带着女儿出来讨饭。唉…” 她是张泰平的母亲。 婉儿听得心中有些难受,轻声道:“朱大娘,你去送点吃的给她们。要是她们没生病,家里还缺人,招进来做事吧。” 朱大娘顿时笑道:“哎哟,小姐仁心。不然她一个女人在这工地里卖力气做活,还要养个小娘子,得累死。” 婉儿抿嘴一笑,摇摇头。这并不算什么,她只是力所能及的帮助她们。而这样的人生悲剧出现,令她心中有些堵。突然间,她有些想二哥了。 … … 张昭上午九点许就起来。听弟弟虎子说婉儿正在处理家务,便没去打扰她,在厨房中要了早餐。吃过后,在他的卧室中,整理着书本、资料。 他的卧室兼书房,里面还放着一张小书桌,显然是婉儿的书桌。张昭倒没好奇的去翻婉儿的东西,指不定还有少女日记。他想要知道婉儿的心思,叩开她的心扉就好。 空气中似乎有淡淡的芬香。张昭想起那日给婉儿画像时的场面。螓首蛾眉,少女娇柔啊!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呼,“二哥”。张昭回头看向门口,就见娇美、明丽的婉儿正站在门口。如花似玉。俏丽白皙的瓜子脸似嗔还笑。在秋日的时光中,美丽无端。 第五十六章 成长(下) 张昭禁不住笑一笑,招招手。给一个美丽的少女爱慕着,那种感觉真不差。 婉儿娇柔的轻笑,温婉的走到张昭面前。手扶着书桌,微微仰视着面前俊朗的青年,清澈如水的杏眼含情,羞涩的问道:“二哥,你看我的书信了?” 张昭就笑,指指书桌上的文稿,“你见过倒着看书的吗?”注目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俏脸白净尖尖,怜惜的道:“婉儿,你又瘦了点啊。” 给二哥关心着,婉儿开心的笑起来,方才低落的情绪变得轻快,笑道:“二哥,你之前还叫我不要变成胖丫头的。你不是说几百年后会以瘦为美吗?” 和往常一样与二哥“拌嘴”,婉儿说着话,开始将她书桌上的书稿收起来。 “那是和唐朝时比。”张昭笑笑,“真不给我看看你写的东西?”婉儿没念过私塾,她的启蒙是小张昭教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都学完。最近他则是教她增广贤文、幼学琼林。张昭估计应该有初中生的水平。 婉儿白净的瓜子脸微红,如同涂抹了一层胭脂般,看张昭一眼,道:“不给。” 张昭微微一笑,欣赏着婉儿的修长婀娜的身姿。她约有一米六五,估计还能再长高点。这个身高,自然会显得修长。配着她隐约能颠倒众生的容颜,肌肤如玉,当真是赏心悦目。 张昭感觉此时心静。仿佛能听到窗外秋风掠过的声音。他想起在大学时那苦涩的爱恋,以及逝去的青春。他又怎么会想到,当日苦练的素描画,第一个描摹的女孩,竟然会是她呢? 或许,这就是人生的机遇之奇妙吧! 婉儿那会注意不到张昭的目光,心中有难言的甜蜜感,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娇嗔张昭一眼,有些冲动将她平日抄录的相思诗句给他看。 这时,虎子进来道:“二哥,姐,该吃午饭了。” … … 自张昭开始教周大娘做菜后,张昭家的伙食水平就再未下降过。中午是红烧肉、鲫鱼羹、外加几道家常菜。 张昭并不信奉“食不言”的法则,询问着虎子的情况。按照他的交待,虎子现在基本没在社学中读书,而是跟着老吴学习人员管理、工程调度。 这期间,由婉儿监督着他学习语文、数学。虎子还只学到千字文。婉儿教他,亦是一种复习。 “过段时间,我还是准备把书院办起来。到时候,虎子到书院这里来学习。社学那里的教学质量、进度太差。”张昭考校几句,夸了虎子,吃完饭后,回到卧室里。 婉儿下午一般是午休后再去管事处处理家务。不过今天她自是推掉。跟着张昭到卧室里。见张昭的茶杯空着,提着暖壶,给张昭冲一杯茶,问道:“二哥,烫不烫?” “凉一会儿就好。婉儿,别忙,坐这里吧。”张昭微笑着让婉儿坐在他的书桌前。 婉儿精明、干练。她这个管家娘子非常称职。十四岁的小姑娘像二十岁女孩子般聪明、能干。有时候又像小女孩般。让他充满着怜惜,想当她的导师。 婉儿穿着淡绿的对襟褂子,身段婀娜,依言坐在张昭面前,略好奇的看着他。张昭很自然的双手扶着小姑娘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婉儿,二哥也想和你多呆一会啊!” 婉儿顿时羞的满脸绯红。一则是被张昭点破心思。二则是被他说的心跳加速,全身血流加速。想起午饭前张昭看她的欣赏的目光。眼波流转,看张昭一眼,温婉的低下头。 那一眼的风情,就像是江南水乡里荡漾的碧波,沁人心脾,又难以述说。 张昭微怔,随即苦笑。他给小姑娘电了一下。那一刻的心悸并非骗人。他知道他心中有婉儿的倩影。就好像他出青龙镇回南口村时会想到她。 运送两千两白银回南口村,并不需要他回来。院试就在十几天后,他正常应该是回京城北的小安镇中。 但是,他还没准备和婉儿产生炽烈的感情。因为,以他的观点来看,婉儿还是个小姑娘。当然,以明代的观点看,十四五岁嫁人的例子比比皆是。 而现在他确实感觉到触电。我现在底线越来越低了啊! “婉儿,最近在忙什么?”张昭缩回手,去拿茶杯,倚在书桌边,岔开话题。 婉儿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她也有点紧张,抬起头,精致无暇的脸蛋上还残留着醉人的轻红,说道:“二哥,村里最近来了二三十个流民,吴叔将他们隔离起来。准备等他们身体恢复,招来做工。我上午听朱大娘说里面有户人家很悲惨…” 张昭听着婉儿的述说,鼓励道:“婉儿,你做的对。人都要有恻隐之心。这是人和野兽的区别。这个年代,天灾人祸,致使这样的惨剧不绝。” 婉儿微微仰着头,问道:“二哥,你以后会解决这个问题的,对吗?”张昭读书科举,将来肯定要出仕做官。 张昭摸摸婉儿的头,道:“婉儿,个人的悲剧不可避免。大的社会环境,我或许能想想办法。”饥饿,这是由社会生产力决定的。他日后若能开海,派人寻找到土豆、玉米、番薯这三种高产量的食物,应该会对饥荒有改善。 婉儿轻轻的吐出一口气,略过这个沉重的话题。和张昭随意的闲扯几句,嘴角带着微笑。然后关心的问道:“二哥,你什么时候去京城啊?” “明天就走。”见婉儿一脸的失望,张昭心中一柔,禁不住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温声道:“婉儿,我这次带了两千银子回来。其中五百两用来建设我们的婚房。我这次去京中考取生员,等年后婚房建成,我娶你。” 我娶你,这三个字瞬间将婉儿轰炸得傻掉。感觉是那样的清晰。哭倒是没想哭。二哥病好后对她一直就很好的。此刻,就是感觉欢喜的想要爆炸。 张昭感觉婉儿用力的、紧紧的抱着他的腰,埋首在他心口。轻轻的拍拍她的背。上次去京中和李幽聊起方小娘子的事,他就意识到和婉儿的婚事要提前。 他已经和朱厚照搭上线。接下来,他只要通过弘治皇帝的考验,虽然他还不知道是什么但他有信心通过,然后就可以到东宫中。届时,他会崭露头角。 这时,他想要当“违约”当渣男太容易。他只需要拖着和婉儿的婚事,大把的媒人会找上门。同样亦会有人去劝婉儿给他当妾室,或者离开他。 然而,他怎么能对一个精心照料过他、爱慕着他的小姑娘做这样的事情?明代的主流价值观或许是娶妻要强强联合,但他是穿越者,这点自信都没有? 婉儿杏眼里有着如晨露般的光华,仰视着张昭,语调婉转娇柔,低声道:“二哥,你不是想知道我书桌上的文稿写的是什么吗?我背给你听。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这是李白的长干行。读书人家里唐诗宋词的文集肯定少不了。张昭虽然是理科生,但初高中还是学过语文背过古诗的。青梅竹马啊!或许,这是婉儿眼中的这份感情! 而在他眼中,这是他刚穿越而来,婉儿精心照顾他,和他同甘共苦一起走过的岁月! 张昭低下头,噙住婉儿嫣红的嘴唇。将她刚刚背到“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的诗句,含到嘴中。 第五十七章 院试开始。 京西客满楼中的一幕幕,在随后数日如旋风般传遍整个京城的官场、士林。 这其中有两个消息。第一,宛平县的士子张昭关于预备役配合募兵制的论述。 当日,在客满楼中不少人都能识货,何况于浸淫朝政的官僚们?相关的只言片语传出来,引得官员们私下里称赞。当然,士子们的议论就要开放得多。 张昭这个名字在院试前就传遍京中。这倒是挺符合李幽给张昭设计的“路线”。要给一个大宗师录取的理由啊! 第二,太子朱厚照对张昭的军略非常赏识,意欲让他到东宫中参赞军务。 东宫之中并没有设这个官职。詹事府在有太子时负责教授太子,没太子时用于给词臣升迁。太子的意思大概是想要他挂个官职,备做日常咨询。 至于说太子怎么知道张昭,这种细节没有人会深究。 … … 十月初的夜风寒冷。府学的李教谕在夜色中坐着青呢小轿抵达小时雍坊的李府。 片刻后,他在李家子侄的引领下在幽静、温暖的小轩中见到当今的次辅李东阳。红泥小炉煮着茶,炭火熊熊。 穿着青色文士衫的李东阳舒服的坐在塌椅中,笑着招呼李教谕落座。他对李教谕还是很看重的。寒暄几句后,李教谕道:“大兄,当日你说的话,还有效吗?” 李东阳的容貌一般,而且喜欢开玩笑,笑道:“彦声,你指的那一句话啊?我答应你的事可不少。”他是少年神童,十七岁就考取二甲第一的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李教谕说的是什么事? 李教谕无奈的笑一笑,他知道这位族兄的性情,道:“大兄当日答应我若是张子尚能中生员就带来见你。近日京中关于预备役的论述大兄可听说?” 李东阳悠然的点点头。 李教谕道:“我以为不管他能否考中生员,大兄都应该见见他。如此才俊,若不能为国效力岂不是可惜?” 最近张昭在京中的风头很盛,但张昭还是两点一线,来他这里请教时文,再修改再写。他心里很喜欢这样的学生。而以他阅卷多年的眼光,张昭八成通不过顺天府的院试。 所以,他想来给张昭争取一下。至少给李阁老赏识,张昭不会丧失读书的锐气。 李东阳就笑起来,说道:“彦声,我且问问你。预备役制度在九边执行,按照张昭的办法,由朝廷全权掌控,你觉得有多少青壮能登记在册?” 李教谕不解的看着李东阳。 李东阳轻轻的叹口气,“如今天下的情况,地方上的缙绅兼并土地,隐藏人口。在册的人口、土地正在不断的变少。若不和地方缙绅分权,预备役制度会变成另外一项压在小民身上的恶政。” 李教谕一知半解,感觉的非常荒谬。但他又知道这位族兄不会骗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东阳微微一笑,道:“当然,这个预备役制度还是要执行的。只是要换个方式。不过,彦声啊,玉不琢不成器。张子尚还需要多磨砺啊!他若不中生员,我见他是害他。” 李教谕心里松一口气,随即又哭笑不得。他就这样被族兄轻易说服。拱手道:“大兄说的在理。” 心里想着,回去后和张昭聊聊这个问题。看张昭对此有什么对策。 … … 清晨的薄雾在阳光中慢慢消散。弘治皇帝给太监、侍卫们、值官们簇拥着从奉天门的城楼上下来,结束早朝往后宫中走去。 明代的早朝,和电视剧里的绝对不一样。并不是文武百官在金銮殿中朝拜皇帝,然后扯淡、政斗。事实上,只有少数重大的场合,才会有百官在皇极殿中朝参。 早朝是君臣们都在城楼上下吹冷风。自正统朝以后,早朝都是虚应故事。走个流程。 真正的议事是天子御驾在武英殿中召见官员们问话,或者在文华殿中开经庭,重臣、词臣们聚在一起议论国政。或者平台召见。或者在乾清宫暖阁中召见。 所以,从制度上可以看出来这种设计并不合理。当皇帝勤政时,帝国中枢会得以有效的运转,君臣面议。而皇帝懒惰时,就只能靠文书来维持。 弘治皇帝下早朝后,并没有急着去处理政务,而是先回到乾清宫中,召见了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牟斌约四十多岁,年富力强的模样,穿着斗牛服,跪拜在地,朗声道:“臣牟斌参见皇爷。” 弘治皇帝坐在高台上,伸手示意,“平身。卿可知京中近日关于童生张昭的传言?” 牟斌站起来,躬身回话道:“臣知道。”同时,脑子急速运转。他管什么张昭、李昭,他首先要确定的是天子的态度!牟指挥使虽然不喜欢搞事请,只知道榨压富户。但基本的做官技巧还是知道的。锦衣卫是天子爪牙! 弘治皇帝沉吟道:“你去查一查这个人。” 太子已经在他面前提过,想要张昭到东宫去担任个官职。这种小事,他不至于拒绝儿子。 不过,他肯定要先对张昭做一个了解。东宫都是他精选的班底。听太子说,张昭为今科的院试拒绝招揽,这倒是令他心中有些好感。一般人恐怕会立即答应吧? 这个童生颇有见识啊。 牟斌干净利落的弯腰行礼,“臣遵旨!” … … 张昭和婉儿定下约定后,返回到城北的小安镇,回复两点一线的生活。时间飞快的流逝,京城中院试的氛围一天天的浓厚起来。转瞬便到十月初九。 临近考试,府学附近的客栈都是爆满。初九下午,张昭便带着准备好的考篮,和长随张泰平一起住到李教谕家中。他本来是想住客栈,他的性格是不喜欢麻烦人。但李教谕早前问起,他无法推却其美意,只得答应下来。 此时,李教谕被抽调为阅卷官,早就住进考场中。 吃过晚饭,张昭早早的睡下。张泰平给他当人肉闹钟。凌晨四点时,和李幽在李教谕家的门房汇合,与李家族学中的几名童生一起,一行十几人提着灯笼前往设在府学的考场。 弘治十三年秋,顺天府院试开始。 第五十八章 考场中 北直隶顺天府下辖7县5州。仅仅是京师就有两百万人口。张昭和李幽等人在考鹏前等待搜检时,看到黎明前的夜幕中,乌压压的一片士子。 张昭检索着记忆。这院试时的人数比府试还要少。四月份的府试人数至少多三成。 李幽心中有底,和一帮李家族学中的同学谈笑风生,一张冬瓜脸上全是笑容,在人群中,扬声道:“我听闻今科何宗师有意考校士子文章,估计曹家大朗要夺魁。” 人群中有人搭茬道:“李子远会让于人后?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李幽在宛平县的童生当中算是名人。大部分人都认得他这个少年神童,又屡次不中的童生。 “哈哈!” 李幽立即反唇相讥,气氛在紧张中带着活跃。张昭默默的听着,闭口不言。 重上考场,而且还是古代的科举考场,紧张倒不算太紧张,但多少还是有点压力!就算买下名额,但谁知道会不会出变故呢?这关系他未来的路! 以生员的身份立足东宫,还是以童生的身份立足,这其中的难度、前途天差地别。 更何况他还立了一个flag:考中生员就回去娶婉儿。这要是在电影、小说里,他八成是要挂掉的。 … … 随着龙门处衙役们的搜检,很快就到宛平县的士子入场。搜检入场后,就见考场的公堂前坐着一排官吏。分别是主考、提调官、监考官等考务官。 李教谕作为判卷官亦在这些官员中。 居中的一名官员,年近六十,须发皆是半白,想必就是北直隶提学何愈。另有一名中年官员在何宗师的副手,应该是正三品的顺天府府尹,胡溥。 一名书吏唱名道:“宛平县考生张昭,禀生黄全素保。” 张昭穿着青衫,头戴四方平定巾,器宇轩昂,仪表出众,躬身向何宗师行礼,领取试卷。按照考号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闭目养神,等着考题下发。 而张昭走后,他身后的考官们则是小声议论着。近日席卷京师的舆论,考官们就算身在府学中“闭关”—主要是为防止考试请托,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呢? 一名老教谕笑道:“以此子的仪表,若是文章水平够,上殿试少不得要点一个状元。”国朝的状元,是要看脸的。这代表着朝廷的威仪。 李教谕心中不满,这话略有些轻佻,说道:“这说的是什么话?国朝取士以才,哪有以容貌论的?张子尚若能到殿试中写策论,天子自会明察。” 众人就笑起来。谁都知道张昭师从于李教谕。 何大宗师轻轻的咳嗽一声,终止下属们的议论。眼底的目光闪烁着,想着他的心事。 这场考试不糊名。希望拿到名额的那五个考生机灵点。否则,他还要大费周章搜卷。 … … 几通鼓响后,便有书吏举着考试题目在考场中来回走动。 张昭眼睛视力还不错,看清楚题目。 院试考题是一道四书题,一道五经题。四书题是“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五经题中的春秋题是“春,西狩获麟。” 这两道题目,张昭临阵磨枪,一道题都没有练习过,顿时头大。他的底子只是个童生的水平,外加现代理科生,想要写出两篇锦绣文章难上加难。 现在,他只能努力做到文章通顺。然后,不要犯考场中的忌讳。比如保持试卷整洁,不要有忌讳字之类的。 审题完,张昭开始答题。时间在搜肠刮肚写八股文中飞快的流走。两个时辰后,张昭眷抄好试卷,拿着卷子到公堂前交卷。这个交卷速度算是名列前茅。 别看一篇八股文只有几百字,但每一句都得推敲、斟酌。写两篇八股文要几个小时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张昭之所以提前交卷,就是知道李幽的提醒是对的。要尽量让何大宗师当场面试,定下名额。乡试以下的考试,考官们的自由裁量权非常大。 而面试的关键就是提前交卷。 何愈坐在主位中,从书吏手中接过试卷,扫了一眼,看到倒数第二段的末尾是约定好的句子:“意谓”,顿时眼睛就眯起来,他倒没想到闻名京师的张昭竟然会去买考题。 再去看张昭写的两篇八股文,顿时恍然。这写的什么玩意儿啊?正常情况下,他肯定不会取这份卷子。但现在,他还得找个录取张昭的理由。 何愈道:“你便是张昭?”按照惯例,只要是提前交卷,主考官会对考生进行面试。因为这时主考官闲着也是闲着。 张昭会意的站住,行礼道:“学生正是。” 何愈捻须沉吟,徐徐的道:“我听闻你于时政颇有些心得。近日朝廷都在讨论你提出的和募兵制相辅佐的预备役的实施。你可试言北虏之事,以此为策论。” 这是很明显的放水。 张昭微怔,答应道:“学生领命。”关于蒙古和明朝的战争,他说过两次。一次是在青龙镇中和长宁伯周彧说的“平北虏三策”,第二次则是在李教谕府中说的“战争论”。 这两次的论述,都在京城中有所流传。他当然可以再复述一遍,何大宗师肯定会让他过。但为确保万无一失,他还得说点新东西出来。 张昭略顿一顿,道:“政治的性质决定战争的性质。所以,我朝和蒙古诸部的战争无可避免。要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除开做好自己的事情,还应对局势有明确的认识。 我们对北虏的战争,现在正处在战略防御阶段。何以谓战略防御?其表现在全局的态势上:敌人在进攻,我们在防守。小王子、火筛两部连年入寇。我们在国境内作战,处在防守的地位。 譬如人患重病,不可用重药、猛药。而是要慢慢调理。朝廷现在要做的不是立即反攻塞外,而是要将战局拉入战略僵持阶段。令其每次入寇都无所得。这整场战争的第二阶段。 第三阶段,便是战略进攻。大军出塞,横扫漠北。如太祖时旧事…” 张昭开口说策论时,一帮考官、书吏们都是竖起耳朵。这不是李教谕、李幽在京中帮张昭鼓吹的“王佐之才”的名声,商业互吹谁信谁傻啊! 关键在于,如今朝廷真的在讨论在九边重镇实行预备役制度。主持此事的便是次辅、大学士李东阳。而且,官场传闻此政策若得以实行,功劳会记在张昭头上。只待他出仕,就会论功加官。 张昭有这样的水平,提出的建议能得到重臣们的认可,他们当然要洗耳恭听。而现在果不其然,他又有“新东西”出现:战争的三大阶段。 在公堂旁等待交卷的李幽看着平静论述的张昭,心里悠悠的叹口气。他向来自诩才华横溢,腹有韬略。只是这和张昭一比,才知道差距啊。 李教谕压着心里的叫好声。这种方向性的论述、大局观真的是张昭的强项! 何大宗师禁不住笑起来,点点头,赞许的道:“你这篇策论的水平,足可备朝廷咨询。不过科举终究是以文章取士,你的卷子只是一般,暂且留着吧。” 主考官的自由裁量权非常大。提前交卷的话,主考官可以一笔点中,也可以直接黜落。何大宗师的意思是,张昭这份卷子看看情况再说。但张昭知道,稳了。 张昭躬身行礼,“谢大宗师。”然后,离开考场。 考场中,关注着这边动静的童生们一阵羡慕。给主考官如此重视,策论答的如此之好,这个生员如何跑得了? 这边,李幽也来交卷。何大宗师直接给一个“尚可”的评价,朱笔给一个圈,给予通过。 第五十九章 谣言起 顺天府院试的人数虽然很多,但是主考官自由裁量,可以一言而决。且是开卷考试。不用像乡试、会试那般繁琐、严格。院试放榜的时间在三天后。 十月十三日,料峭的寒风中,提前得到通知的士子们、职业看榜人将顺天府府学考场门口挤的满满当当。 张昭和李幽等几名同学等候在人群外,等待着最终结果。焦灼的情绪在传染着。而李幽当场被大宗师朱笔点中,此刻正接受着众同学的“恭维”。 “子远兄连年不中,今科一鸣惊人,照实让我等羡慕啊!” “就是。等会在四海居请客。不管中与不中的同学都去,我等共谋一醉。” 李幽笑吟吟的对众人拱拱手,“在下请客。诸位贤弟一定要到场。谁不去,我日后定要连灌他三杯。”说着,笑着问张昭,“子尚你去不去?” 张昭笑着摇头,“我今日家中还有事便不去了。诸位见谅”说完,向众人抱拳致歉。婉儿今天抵达小安镇中。他看完榜就回去陪她。今天是她十五岁生日。 李家诸人都是理解的应声。张昭要是没中,现在答应回头不是尴尬的很? 李幽嘿嘿一笑,并不强求。他当然知道内情:张昭的妹妹今天要来京中。再者,张昭如今名气很大,去了不是抢他的风头吗? 这边众人说着话,明理书院的余冠、刘、王等七人聚拢在一起,见张昭却和李幽等人混在一起,颇有些不快。这是人之常情。毕竟张昭出自明理书院。 刘同学酸溜溜的道:“如今张同学飞上枝头,不屑于和我等为伍。其品性可见一斑。” 王同学冷哼一声道:“是不是飞上去还两说呢。那李子远是被大宗师当场点中。张昭可没有。大宗师还要酌情考虑。他策论做的好有什么用?科举以文章论英雄。” 几人纷纷附和,“正是。” 余冠冷着脸,正要说话。这时两行小吏、衙役在锣声中依次出来,将成绩贴在墙壁上。等候在此地的众人一哄而上,围在墙壁边查看各自的成绩。 少顷,便有消息传出来。明理书院的众人全部落榜,只有张昭一人在榜上。 刘、王几人都安静下来。被打脸都无所谓,他们都在伤心自己落榜。余冠用力的咬着牙。凭什么张昭可以取中,而他们不能?张昭什么水平他还能不知道?躲在京中跟随李教谕学习几个月就成? 呵呵!那怎么可能? 他不甘心。何大宗师在“面试”时问张昭关于北虏的时候,明显是在放水。现在北直隶士林中,谁不知道张昭对这个问题颇有见地? … … 文榜张贴出来,张昭和李幽身边的士子、随从都涌过去。两人站在外围。片刻后,李幽的仆人挤出来,满脸的兴奋之色,嚷道:“少爷,中了。你中了。张少爷也在榜上,是最后一名。” “哈哈!哈哈!”李幽仰头大笑,八年的磨难,终于在第九年得偿所愿。就算被大宗师当场点中,那有此时文榜张贴出来时心中的笃定,痛快! 张昭拍拍李幽的肩膀,笑一笑,“子远,回头见。”转头,对长随张泰平道:“平安,我们走。”语调有着难的轻快。辛苦一番谋划,总算有个结果。 张昭看看四周或大笑、或哭泣、或懊恼的人生百态,并不后悔以“歪门邪道”的方式通过院试。否则,此刻在后悔、哭泣的人群中就会有他。 弘治十三年后,明年就是乡试年,要等到弘治十五年才有院试。他实在不想耽搁两年的时间。两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他把当前的局面打开。 他现在是什么局面? 南口村的基本盘还是个半成品,生意的摊子刚刚铺开,而在政治上,他还只是刚刚和太子朱厚照连上线。不说远期目标,进入明朝中枢的目标,距离近期目标,保障自身安全都还远的很! 张泰平惊讶的道:“少爷,不再去确认一下吗?”跟着张昭往外走。 张昭从容的笑道:“这还需要看什么?走吧!”最后一名就最后一名,大概是何大宗师要避嫌吧。 其实,如果要走科举之路,他这个名次是不行的。因为,不是任何一个秀才都可以参加乡试的!生员分三个等级,禀生,增广生,附生。一般新秀才都是附生,需要通过学校里的考试,慢慢升级,最终拿到乡试的名额。 张昭都没打算走正常的科举路线,对名次并不在意。只需要有功名在身就好。 主仆两人到距离府学不远的李教谕家中取了马匹、行礼,出安定门往小安镇中而去。 院试的种种就此抛在脑后。生员的各种官方活动,那是明日的事情。 … … 十月中旬的小安镇,已是冬季凋零的景象。砖墙瓦舍都有白霜的痕迹。 张昭和张泰平在小院门口翻身下马。谭大娘过来看门,见张昭脸上带着喜色,忙不迭的贺喜道:“恭喜张少爷高中。小姐和周大娘都已经来了。” 张昭笑一笑,“多谢谭大娘。”对张泰平做个手势,示意他打赏,“这些天辛苦谭大娘了。回头让平安帮你拿几斤木炭回去。” 谭大娘接了银子,喜笑颜开,忙帮着刘二狗、张泰平去牵马伺候。周大娘在厨房里整治午饭,冒头和张昭打招呼,恭喜之后,又赶紧回去做饭。 张昭横穿客厅到后院里,就见婉儿正等候在厅中。显然是听到前院的动静。 “二哥…”婉儿穿着淡绿色的对襟褂子,身段婀娜,轻盈的屈膝福一礼。精致白皙的瓜子脸带着娇柔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令她如同春天的娇花般。 自半个月前在家中吻过她后,已算是私定终身。看着婉儿这妻子拜见丈夫的礼节,令张昭心中有种别样的感受。又或者是心理作用,觉得她已颇具小娘子的魅力。 张昭双手将婉儿扶起来,将她搂在怀里抱一抱,这才放开,温声问道:“婉儿,你们几时到的?”说着话,将外面的斗篷解开。屋里烧着熏笼,温暖如春。 “没到一会呢。刘二狗赶车来的。”婉儿俏脸微红,半个月未见,想着要来小安镇见二哥,给她过生日,她昨晚都没睡好。早早的催促周大娘等人动身。 “二哥,我听到前面的动静。你今天放榜,结果如何呢?”婉儿很自然的接过张昭的斗篷,仰着俏脸问张昭。结果她早猜到,但想听二哥亲口说。 张昭笑道:“自然是中了。婉儿,闭上眼睛。” 婉儿乖巧的合上她漂亮、美丽的杏眼。精致无暇的五官,如玉般的肌肤,构成一张完美的美人脸。十成十的美人啊!此刻,她的俏脸悄然的升起绯红。 她感受到二哥灼热的鼻息在脸上,以为二哥要吻她。虽然害羞,且知道不对,可她怎么忍心拒绝呢?二哥成为生员了啊! 张昭笑笑,将在京城中打造的一支精美的凤钗插在婉儿的发髻上。“看看,喜不喜欢?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当日,他给婉儿说,等赚到钱再给她买好的。 婉儿睁开眼睛,秋波漫启,轻轻的点头。 窗外的寒风呼啸不止,吹佛着枯黄、无叶的树丫。而小厅中,炭火熊熊,张昭和婉儿相拥说话,温暖如春。 … … 周大娘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又有张昭提前在京中买来的上好的黄酒。拿热水烫好,温酒入喉,极其的惬意。张昭和婉儿吃几杯酒,见她香腮酡红,颇有几分妩媚。 正说话间,一匹快马从京中而来,急匆匆的到张昭的小院中,“张少爷,京中出现说你作弊的谣言,我家少爷令我前来禀报。请你速到城中见面。” 这是李幽的仆人。 作弊?谣言?张昭轻轻的抿嘴,眼中沉静如水。 第六十章 压制 十三日上午。府学考场门口放出榜单后,确定取中或者落榜的一千多名士子情绪爆发,或悲或喜,相约着去买醉,宣泄情绪。 距离顺天府府学不远的教忠坊的酒馆四海居,便成为其中一群士子的聚集地。随着时间推移,一众士子们酒意上涌,唾沫横飞的相互争论起来。 “张昭的文章什么狗屁水平,当日交卷大宗师直言文章他水平一般。他怎么能被取中。这里面必有内幕。” “什么内幕?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早在八月份京中就有传言,大宗师在贩卖此次院试的生员名额。看看他提前交卷时,大宗师问的什么问题?” “呵呵,北虏!现在不说顺天府,恐怕整个北直隶的士林都知道张昭在此事上的见识。这摆明是放水。张昭作弊。此次院试不公,我不服!” 余冠坐在临窗的酒桌处,慷慨激昂的说道。明理书院的几名同学和充当钱包的董原几人将他簇拥着。 不少落第的士子纷纷附和、鼓噪。像余冠这样敢骂大宗师的人不多,但是骂张昭作弊的人,还是很多。 “张昭平日里文章水平不行。他的同窗可以作证。而且,他今年四月的府试成就是最后几名,院试他怎么过得了?他必定是作弊。” 酒馆中的另一侧,李幽意态狂放的灌着酒,因身材短小,干脆站着回击,一手提酒壶,一手拍着桌子,大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你竟然敢质疑大宗师?来,来,来,和我去府学里分辩。” 李氏族学的几名落第童生讥讽道:“姓余的,你们这什么品行。见不得同窗好吗?张子尚能取中,是他的本事。谁不知道他近段时间都在随我族叔读书做文章。你们前些日子还去法华寺的胡同里喝花酒了吧?” 士子们考前、考后喝花酒乃是常态。这根本不需要证据,一猜就准的。而童生们自不可能去教坊司的几条胡同中享乐。只能去京中次一等的“红灯区”。 双方相互对骂,肆意的宣泄情绪。酒馆中,还有另外一批士子,坐着闲谈、笑看热闹。其中便是今科院试第一名曹朗为首。他便是考前李幽说的曹家大郎。 “伯达兄,他们双方都吵出火气来。我们要不要劝劝?毕竟都是士林一脉。” 曹朗二十岁的年纪,身材高大,容貌普通,端坐在酒桌边,衣冠整洁,风度峻整。轻轻的摇头:“都只是宣泄情绪而已。哪年都少不了!不必理会他们。” 有人颇感兴趣的笑问道:“伯达兄,以你看来,张昭中生员这里面到底有没有内幕?” 曹朗见识很高,微笑道:“有内幕又如何?查无实据。”他当然偏向有内幕。这并非说张昭于北虏之事有见解,大宗师便问不得。关键是名词。 大宗师将张昭定在最后一名。看似以求公平、刚好录取。然而在有心人眼中,这是欲盖弥彰! 他们这边正说着话,就听到酒馆中忽而响起一阵高呼声“同去,同去查卷。”一群落第士子群情激昂的离开酒馆,要去府学找提学大宗师要个公道。 … … 张昭本以为院试已是过去式。他在小安镇中和婉儿吃酒,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但实际却未如此。 “二哥,没事吧?”婉儿酒意上涌,俏脸绯红、滚烫。平添几分妩媚之姿。 张昭淡定的笑笑,“能有什么事?你先在我这儿休息会,醒醒酒。我去趟京城里就回来。”安抚婉儿几句,带着长随张泰平,骑马进京,在府学前的大街中见着李幽等人。 顺天府街东西走向。北面是顺天府衙,南面的昭回靖功坊中便是顺天府学。 张昭几人在街北的一颗柳树下看着正聚拢在府学门前的落第士子们。几名衙役、书吏正拦着他们。 一人感叹道:“每次考试总有不甘心的人要闹一闹。”其余几人纷纷附和。 李幽将张昭拉到一旁说话,满嘴的酒气,压低声音道:“子尚,情况不大妙啊!”别人闹事,他却跟着过来看。原因就是心里有鬼啊!他当年也是闹事者中之一。 一般而言,府学是不会管的。顶多等士子们冷静后,再吓一吓,将他们轰散就完事。但这次他却不敢掉以轻心。标靶是张昭,但若这次院试被查,他也跑不掉的。 张昭轻轻的抿嘴,道:“得想办法尽快将谣言压下去。” 张泰平沉默的跟在张昭身边。心里盘算着。他年纪虽小却很聪明。这怎么压?那帮士子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呢。谁听得进去话?管他是真话、假话? 李幽虽然喝了酒,但是思维反而更活跃,脱口而出道:“曹朗作弊。” 曹家大郎还在四海居中喝酒。人在酒馆坐,锅从天上来。 张昭略一思索就明白李幽的用意,说道:“好。” 张昭和李幽三言两语将计划定好,派各自的随从、李氏族学的朋友去京中童生们的聚集地中散步新的谣言。 … … 天阴沉着,寒风呼啸。府学中,因院试刚刚结束,到处都是一片轻松的氛围。顺天府府尹胡溥、丁御史等官员早就离开。判卷子不关他们的事。 何提学在府学中宴请幕僚、抽调的县学、府学的教谕们,算作答谢。酒过三巡,众文士们正喝的入巷,就听到府学外一阵阵的喧哗声。隐约听到“查卷”的声音。 “唉…”宛平县县学的老教谕摇头长叹。回回都要闹的。其余众教谕和文士们都是司空见惯,继续喝酒。只是热闹、轻松的氛围终究是回落。 何提学倒是脸色不快,吩咐道:“去看看。”一名书吏飞快的去大堂外面。 片刻后,那书吏来说道:“回禀老大人,外头一帮落第的士子在闹着要重新查卷。说是张昭被取中,考试不公。小人已让衙役们把他们拦在门口。” 何提学心里一磕碜,张昭是谁他岂会没有印象?不仅仅因为张昭的仪表出众,也不因其策论做的好,抑或是他的文章写的烂,关键在这是他卖出的名额啊! 何提学的脸沉下来。 至此,酒宴便吃不下去。众教谕们纷纷告辞。何提学回到他的住处,府学中的一处院落里,背着手,在花厅中来回踱步,思考着对策。按照常理,拖下去就好。但他唯恐生变。这种事总是说不准的。 这时,何提学的一名心腹幕僚从外面急匆匆的进来,脸上带着喜色,拱手道:“东翁,外头有新的流言,说是头名的曹朗作弊,说东翁早就私下见过曹朗,约定门生。说的有鼻子有眼。堵门的那帮士子已经动摇。” 何提学虽然只是个清贵的学官,比不方面大员,但毕竟浸淫了一辈子的官场,多少还是有些心得。心中顿时一喜:有人把水搅混了!这是好事。 曹朗是公认的品行上佳的士子。他任提学后不久就知道此子。而且,其一手文章确实写的好。这样的人怎么会作弊?足见流言之荒谬!那么,关于张昭的流言呢? 人人都会怀疑! 何提学决断道:“吩咐下去,将门口的士子驱散。若还有滞留不去的闹事者,本官会革除其功名。” “是,东翁。” 第六十一章 生员(一)-波澜再起 府学门口,一帮落第的童生们在鼓噪,喊着口号。但是气势却越来越弱。 第一,关于“曹朗作弊”的流言不知道从何时起在人群中流传。 “这怎么可能?我和曹伯达自幼相识,他怎么可能和何提学串通作弊?以他的经义水平,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这制造流言的人有没有脑子?何大宗师这一任提学任期结束就要致仕。曹伯达大好前程,和他预定门生,脑子被门缝夹了吗?” “正是。” 第二,天寒地冻,童生们围着府学一个多时辰。身体有些吃不消。喝在肚子里的酒这时已经醒了几分。 闹一闹、发泄情绪,法不责众,提学大宗师不会如何。但若是执意闹到底,结果恐怕不会很好。不少童生心里盘算着,已经开始打退堂鼓。 就在这时,十几名衙役并书吏从府学中出来。为首的一人是何提学的心腹幕僚,对着童生们高声喝道:“提学老爷有令,众童生速速散去。若执迷不悟,将剥夺功名。” 话音一落,众童生如同鸟兽般迅速的散开。话说明朝的读书人最怕的未必是官吏,而是提学大宗师。因为大宗师掌握着读书人的功名,可以直接开革。 人潮褪去,裸泳者露出。 站在人堆正中的余冠几人神情颓废,明显事不可违,他纵然心里愤慨,只得道:“我们走吧!” 府学门口,街边的屋舍连绵。余冠只觉得天地间一片萧瑟。 … … 顺天府街北的一间茶铺中,张昭和李幽几人喝着茶,眺望着府学门口的动静。 见人群散去,最后走的是余冠几人,李幽摇摇头,提醒道:“子尚,你这几个同窗的品性真是…,总之,你留意点他们。”同时,心里松口气,总算解决此事。 张昭和李幽一样,心情舒缓开,沉吟着点点头,“我知道。” 自取得徐郎中的原谅后,明理书院的余夫子对他很客气,请假、考试报名一路绿灯。但他内心中对此人存疑的。所以,在院试前跟着李教谕学习八股文。 余冠今日领头闹事,以他为标靶,这让他心中警惕。这小子还在想和打击他,不可手软! 李幽哈哈一笑,举起茶杯,狂放的道:“今日中榜是人生乐事。以茶代酒我们同饮一杯。明日上午我们在老师家中汇合,同去拜访大宗师。现在请恕我失陪。我要去花街柳巷中采风写诗。” 几名同学笑骂:“子远兄这是要让我们羡慕你吗?” 张昭禁不住笑着摇头,把漂字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也是人才啊!当然,青楼在明朝是合法行业。而且,还是掌握着部分舆论的行业。这年头的名声就靠两张嘴:名士、名妓。 放榜之后,明日有三件事要做:拜师、选学校、宴饮。这便是李幽约定和他时间的缘故。 张昭和李氏众童生告辞,带着张泰平返回小安镇中。今天是婉儿的生日呢! 张昭再一次的将京中诸事抛之脑后,想着小院里温暖的客厅。然而,变故总在不经意间! 天阴沉着,已是午后四时许。浅淡的夜色漂浮在天地间。那深藏在幕后针对张昭的恶意,展露獠牙! … … 余冠失魂落魄的走在京中的街道中。寒冬腊月,又是傍晚,街中行人稀少。 此时,他身边就剩下刘、王二同学、董原。其余的人都找借口离开。今晚本来就该是一个放纵的夜晚。不管是中秀才、或者落第!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余冠面前。车帘掀起,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露出脸来,“你就是青龙镇的余冠?我乃寿宁侯府的管事。你们跟我来吧!” 余冠想要拒绝,但寿宁侯府不是他得罪得起。想要确定对方的身份,又不知道该如何问起。幸而这管事邀请他们四人一起进马车。心中忐忑,直到被马车带到城东的教坊司胡同中。 马车径直到一座绣楼中。张府管事带着余冠几人下车,往后面连绵起伏的院落走去,到一处精美的小楼中。里面陈设精美,烧着炭盆,点着香。 “都坐。”张管事招呼余冠几人在八仙桌中落座,待几名侍女倒茶退出去后,挑明来意:“我家侯爷要寻张昭的过错。我已经在青龙镇中打听过。还有今日之事佐证,你可愿意明日在大宗师面前状告张昭勾结锦衣卫,夺人家产?” 余冠、刘、王三人面面相觑。 这还真是调查过啊!自半个月前在客满楼中亲眼张昭和长宁伯谈笑风生,余冠三人就停止在青龙镇中散播张昭勾结锦衣卫的传言。无他,惹不起啊! 如今这事却被寿宁侯府的管事说出来。他们如何不心惊! 就在三人迟疑时,董原却是神情兴奋。他早就看张昭不爽啊!张昭坑了董家两千两白银,现在他父亲交出族长的位置,交出股份,日子难过的很。 张管事扫几人一眼,淡淡的一笑,拍拍手。只见小楼中走进来两名漂亮的美人,还有两名壮汉。两个美人儿莺声燕语,将刘、王二人引着往小楼侧而去。显然是去共度良宵。而两个壮汉却是将董原要挟住,就按在花厅外的暖阁中,噼里啪啦的一顿板子打的董原哭爹叫娘。 “啊,啊,不要。不要打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侯府怎么和土匪一样?” 暖和、精美的花厅中,余冠听着厅外董原杀猪般的嚎叫声,拿着酒杯的手微微抖着。 张管事微微一笑,抿着酒,“余小友,你是个聪明人。现在,你想吃敬酒,还是吃罚酒?” 余冠英俊的脸上露出苦笑,道:“在下可以问一句,贵府找张昭什么事?” 张管事也不隐瞒,“二锅头的生意日进斗金。别人顾虑长宁伯府,我们寿宁侯府却是不怕。张昭若为生员,动静未免太大。正好将他治罪,这生意自然就拿过来。余小友,这个生员名额空出来,我可以做主给你。” 余冠轻轻的抿嘴。他懂张管事的意思。明日,他出面在大宗师面前告状:张昭品行不佳,行事卑劣,理当剥夺功名。然后,治张昭的罪。寿宁侯府才去掠夺二锅头这门生意。 他其实不信张管事的承诺。生员名额又不是大白菜可以转送的。但是他的心脏依旧忍不住跳动起来。生员啊!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求族叔去运作一下,未必没有机会让大宗师把他补上去。 张管事威逼利诱,见余冠意动,再拍拍手。 就见一个绮颜玉貌的美人走进来。她约双十年华,穿着轻薄的单衣,汹前若隐若现的露出里面精美的肚兜。身姿丰盈,容颜雅致。显然是京中名妓。 “余小友,你好好想想。明日清晨给我一个回复。老夫先走了。” “张管事…”余冠正要喊住他,被美人缠住,高耸压脸,呼吸顿时不畅。在这温柔乡中,心里防线一泻千里。反正,他和张昭也有旧怨不是? 第六十二章 生员(二)-巨浪袭来 初冬之际,树梢的树叶落尽。张昭在清晨金红的朝阳中,和婉儿道别,翻身上马,带着长随张泰平去京中。 从安定门进城到教忠坊李教谕府中。此时,李教谕还未起床。天气寒冷,外加昨日宴饮,且近日府学没什么事务,李教谕今日晚起不难理解。 张昭在老仆的招待下,在客厅中喝茶。 老仆恭喜张昭中生员后,笑呵呵的道:“老爷叮嘱我问张相公一声,日后就读,是选府学还是选县学。” 秀才的雅称是“相公”。国朝的大学士亦可称“相公”。当然,通称是阁老。之前,长宁伯身边的侍卫称呼张昭为“张相公”,那是尊称。如今则是实实在在的称呼。 张昭端着茶杯,不假思索的道:“我当然选府学。我还想在先生门下求教。” 老仆便笑起来。张昭这个表态让他非常喜欢。 闲话几句,就见脚步虚浮的李幽在仆人的陪同下晃悠着进来。身材短小的他此刻的形象有些滑稽。 张昭忍不住笑起来。不过,并未打趣他。 李幽自己也笑起来,坐下来喝茶,谢过李府的老仆,再道:“不想子尚来的如此之早!昨夜采风人数过多,致使起来的迟了。”言语间洋洋自得。 张昭好笑,没理会李幽的吹嘘,李子远自称爱酒好色,这是本性毕露啊。“子远兄,略休息我们就去府学吧!我虽然是最后一名,也没必要最后一个去。” 李幽嘿嘿笑道:“现在就走吧!” 此时,两人的心情都比较放松。生员的生涯,已经向两人展露。今天是第一步。 … … 北直隶提学衙门并不设在京师中。何提学借住在顺天府府学中。十月十四日上午,弘治十三年录取的顺天府七十二名生员纷纷前来府学中拜见何提学。 众所周知,明朝的官场伦理是要讲座师、门生的。秀才是科举小三关的最后一关,小座师没有会试中的座师重要,但礼节一样还是要的。 府学的明伦堂中,何大宗师居中而坐。已经到来的士子相互攀谈。张昭和李幽两人一起到来,先向何大宗师行礼,再选了府学就读,拿到府学给印结,相当于入学的录取通知书。当然,他们两的成绩没什么可说的,都是附生。 两人混在人群中随意的交谈,这本就是交际的场合。张昭略显沉默,他不是擅长交际的性格。李幽则是如鱼得水。大半的生员他都认识。等到所有生员都到齐后,换澜衫,戴花。正所谓:簪花多在少年头。然后,出去夸街游行。 数名衙役在前鸣锣开道。众人刚出府学大门,就见余冠、刘、王二同学三人突然从围观的人群中冲出来拦住队伍,三人跪着,口中高呼道:“学生要举报,宛平士子张昭勾结锦衣卫,夺人家产!” “如此得德行,怎么配得上青衿?” “学生等肯请大宗师彻查此事!若属实,请剥夺张昭的功名。若无,学生等愿任大宗师处置。” 京城两百万人口,虽然只是顺天府的院试游街,比不得去年的殿试,也比不得前年的北直隶乡试,但是一府之中的士林精华游街,亦有人围观。 这时,人群中顿时响起七嘴八舌的声音。因为余冠的“爆料”太过于惊悚啊! 读书人和锦衣卫完全是两个物种,这怎么牵扯到一起?而且是勾结起来谋夺家产!听着就令人印象大坏,义愤填膺。 北直隶提学何愈脑门子一阵疼,又是状告张昭的,还有完没完?想一想,吩咐道:“来人,先将这三人和张昭带到府学中。待我主持完簪花宴再说!” 私人的事情,不要影响公务。 何提学下令后,有衙役将余冠三人带走。三人也没再闹,本就是针对张昭的。张昭本来站在游街队伍的最后一名,这时也被小吏请走,“张相公,这边请。” 张昭脸沉如水,穿着刚刚换上的天蓝色直裰,跟在衙役、小吏身后一言不发,重新回到府学中。 他正在享受着成为生员的喜悦、荣耀,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犹如当头一棒砸下来! 张昭的心情瞬间从天堂跌落到地狱中。心中充满着怒火和愤慨!这时,他要还没反应过来那就真是智商堪忧:他陷入到一个巨大的阴谋中! 因为,以余冠几人的背景,敢这样当众告发他?这是要断绝他的前途,不死不休!他现在摆在明面上的“实力”有两张牌:锦衣卫、长宁伯。 这根本不是余冠几人能惹得起的!而他值得被人惦记的,只有“二锅头”。 … … “这什么情况?”数十名新科生员虽然是列队,看到张昭被带走,还是忍不住交头接耳,一阵喧哗。 作为案首的曹朗站在队伍最前方,看着张昭的背影消失在府学中,沉吟不语。 昨天京中关于他的谣言,他如何不知道?为首的是李幽,从犯是张昭。把他拉下水,不过是掩人耳目!昨天是余冠挑头,今天又是这个余冠挑头。 宛平县的张昭很有问题啊!立身不正,就怪不得别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曹朗对张昭印象不佳。 李幽则是一脸的懵逼,亲眼看着张昭脸上的笑容消失,从天堂跌到地狱中。“子尚兄,这…”他昨天才提醒张昭小心余冠,结果今天就被告。 这得什么怨什么仇? 李幽心中感慨之余,眼睛滴流的转着,推测怎么回事,会不会影响到他?他并不知道张昭到底有没有和锦衣卫勾结谋夺他人家产。如果有,那张昭就危险了! 而他没必要去趟这浑水。 … … 新科生员们游街,入学宫,参加簪花宴。气氛喜庆热闹。而这一切的热闹,都和张昭无关。 张昭只是被软禁,他派张泰平回小安镇通知婉儿一声,“我在京中和同年应酬,晚几日回去。勿忧。”然后,在府学的一间厢房中沉思着。 此时,他并不知道幕后的黑手,或者说这个想起要夺取“二锅头”生意的人是谁。 当日,他请蒋家庄的丁管事帮忙。丁管事一番好意,调动锦衣卫抓捕刘大户和方贯。此刻,这个隐患终于在他达到读书生涯的“顶峰”时爆发出来! 张昭内心里从未放弃过继续追求功名的想法,但他有个理智的认识,或许秀才就是他这辈子读书生涯的巅峰! 巨大的浪头就这么突兀的扑面而来!要将他这艘小船打翻。 那么,他可以凭持的是什么? 第六十三章 生员(三)-依仗 午后时分,天空中下起小雨。天气越发的寒冷。 张昭在厢房的窗户处,看着天空飘落的小雨,任由寒风吹拂激荡心中的情绪。 他穿越到明朝来,遇到的是一个困难模式的开局。但那只是软刀子杀人,他还有时间去调整、补救。而现在却是杀机突然而来,疾风骤雨! 对方显然是要致他于死地!若是被剥夺秀才功名,他的处境将会极其的凄惨,连当个良民都难。然而,此刻他并不害怕!当滔天巨浪来临时,不应去祈求,而是要直面它! 这时,一名小吏过来,看张昭的眼神有畏惧、有同情、有不屑,道:“张相公,提学老爷令我带你过去。” 半天的时间过去。参加簪花宴的生员们都散去。读书人的嘴是最管不住的。关于张昭如何勾结锦衣卫谋夺其里中刘大户家产的事情,已经传得人人皆知。 很多东西,都是事实俱在的!譬如:当日青龙乡中人人皆知锦衣卫将刘大户带走。譬如:刘大户名下的一百亩地确实给张昭占了。 这府学里的小吏畏惧张昭和锦衣卫勾结,同情他的遭遇,又不屑张昭:你看着人模人样,却心思歹毒啊!府学里的小吏和衙门里比,还是稚嫩了些。 张昭没管这目光,沉默的跟着小吏出院落,到府学里的“审讯厅”中。因光线幽暗,厅中点着蜡烛。何提学、李教谕等人都在。余冠三人已经先到,低着头站在堂下。 旁边的李教谕看张昭的目光充满着痛心。他是怎么都没想到张昭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一个人再有才华,没有德行如何能行呢? 长案后,何提学端坐在椅中,环视张昭几人一眼,道:“余冠,今日你当众举报,说张昭勾结锦衣卫夺人家产,可有证据?” 余冠道:“有。此事青龙乡中人人皆知。大宗师派人一查便知。” 何提学点点头,问张昭,目光盯着他,缓缓的道:“张子尚,非是本官没有担当。既然余冠当众举报,众目睽睽,事关你的功名,你可有说辞?” 张昭一听就懂。何提学在警告他:别乱说卖生员名额的事,不是我不点中你,现在是你自己得罪人。张昭拱手一礼,否认道:“断无此事。此事另有内情。” 何提学道:“既然如此,此事本官行文府衙,明日在府衙中共审。你们先回去候着吧。” 他终究是要偏袒张昭一些。这倒不是他对张昭有什么同情心。或者张昭有主角光环。而是,因为他希望张昭过关。这样他卖名额的事才没有风险。 张昭今天被“突袭”,估计没什么准备。而且,他打算将案子推到府衙手中去。他要致仕了,和锦衣卫沾边的案子,他不想管! “大宗师…” 余冠错愕的抬头,还有这样的搞法?莫非真的如他推测的那般,大宗师真的卖生员名额给张昭了?否则如何这般维护张昭?证据确凿的事情,派个人去青龙乡中把刘大户传唤来,立即就可以革除张昭的功名啊! 余冠还要再说,见大宗师已经离开,只得罢休。 他看一眼不远处的张昭,面若冠玉的俊脸上神情冷冽,冷哼一声。招呼刘、王二人离开。 其实,他昨天的本意只是酒后发泄下情绪,他还能硬刚大宗师补成?但不想他的举动被寿宁侯府看到,推他出来打压张昭。这种事,他不愿意做! 那个聪明人愿意做棋子?但寿宁侯府的管事威逼利诱,外加昨夜京中名妓妙彤的温柔缱绻,还有许诺赎身给他当小妾,他不得不做! 但他面对张昭时,实在无更多的话要说。要说根源,他被张昭数次打脸算不算呢? … … 张昭和余冠也没什么可说的。都撕破脸了,还向街头混混般威胁对方几句吗?没有必要的!下死手就死。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张昭向李教谕躬身行礼,准备离开时,李教谕忍不住道:“张昭,你跟我来。”直呼其名,足见他心中对张昭的看法。 李教谕带着张昭离开这间屋子,回到明伦堂东侧他的公房中。说起来,整个府学中,他这个从九品的教谕才是主人,类似于学校的“校长”。 小雨淅淅沥沥。李教谕的公房中陈设雅致。设有书案,座椅,字画。一名小吏进来关上窗户,点燃炭火,再送上温茶,悄然的退下去。 李教谕站在书桌后,看着长身玉立的张昭,忍不住长长的叹口气,痛心疾首的道:“子尚啊,你叫我如何说是好?” 张昭对事情是拎得清的,他刚才向李教谕行礼,其实李教谕这会不叫他来,他也会去李教谕府中拜访。在事情刚出来时,他扪心自问,他的依仗是什么。 答案就在眼前。 对于这种博弈,他刚刚已经深思过。根本不在乎对错,而在乎背后的力量。他现在能借重的,并非是长宁伯,幕后者敢对他动手,就不会怕长宁伯。 锦衣卫,蒋太监那条线,这是不能公开的。否则,读书人和太监牵扯在一起,名声肯定臭大街。 而在他被府学中被软禁到这个点,李幽却没冒头来看他。这也是无法倚重的。 对李幽的做法,张昭心里没异议。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而他和李幽的交情,也只在此次院试作弊上。远没到祸福与共的地步。其实,他也并未全部的信任李幽。考题都是避开李幽,派陈康去取的。 那么,他能依仗的就是李教谕,李阁老这条线。 张昭躬身行礼,恳切的道:“先生可愿意听我说明此事的来龙去脉?” 李教谕点点头。 张昭直面李教谕,坦荡的道:“先生,此事的起因,里中的刘大户协同县衙中的衙役方贯想要图谋我家的二十亩地。缘由,先生是知道的。我得罪了徐郎中。” 李教谕神情微变。 张昭继续道:“我家隔壁的庄子是宫中银作局蒋太监的田庄。其田庄的管事和我的管家是儿时好友。而蒋太监看中我的前途,其管事卖人情给我,调派锦衣卫,将刘大户、方贯两人抓走。” “锦衣卫拷打二人得的浮财,我听都没听,一文钱都没要。而索要刘大户一百亩地,我不如此,欺负我的成本未免太低。否则的话,接下来还会有无尽的麻烦找上门来。此事我问心不愧。请先生明察!” 李教谕沉默着。 第六十四章 生员(四)-第二阶段(修) 初冬午后的小雨清冷。李教谕的公房中炭火温暖,寂静无声。 沉默良久之后,李教谕长长的叹口气,坐回到榻椅中,说道:“子尚,你在外面不能这么说。” 他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有读书人的风骨。平心而论,张昭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没有逾规。他亦相信张昭的说法,但是这种说辞能在何提学、胡府尹那里过关吗? 答案是不能! 有句话叫做“论迹不论心”。不管张昭是怎么想的,是锦衣卫把人带走且拷打的吧?刘大户的土地是张昭占去了吧?事实俱在!张昭的说法看起来就像狡辩。 张昭心里却是松口气。他为何视李教谕这条线为依仗?是因为李教谕人品过硬。当即,再躬身心里,感激的道:“学生谢先生理解。此时因我而起,自然由我去解决。只是,希望先生能助我,不要让有些人颠倒黑白。” 当日,锦衣卫的两个校尉当着众人的面,将刘大户、方贯带走。青龙乡震动,舆论对他就很不利。他平息了舆论。现在,这件旧账又被翻出来! 然而,只要是规则之内的争斗,他怕什么?怕就怕幕后者用盘外招。纵观明朝的历史,这种事可不少。 李教谕诧异的看着张昭。这样的局面还能扭转?说道:“我等会回去和族兄,也就是李阁老说明此事。明日必定会有御史在场。不会叫你被诬陷。但是,子尚这事你如何自证清白?” 对张昭的前途,他还是很关切的。无关个人的利益,而是为国选材!能够说出“平北虏三策”、能说出“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能说出“战略三阶段”的读书人,难道不是栋梁之才? 张昭道:“都是些技术手段,恐污先生之耳。请先生放心,我不会有事。这个生员功名,谁都夺不走!” 李教谕目视张昭。看着这个学生,有种看到得意门生李幽的感觉。都是一般的机敏多智。但细看来又有些不同。若是子远怕是不会在他面前这般坦荡。 若张昭能躲过此次暗箭,其成就恐怕不是子远所能比拟的。 “行,你去吧。” … … 张昭和李教谕说话时,何提学正在让心腹幕僚行文府衙,准备明日联合审案,此时余冠、刘、王二同学正走出府学,坐上张管事派来的马车中。 一场“风暴”就这么席卷整个京城! 如果说,上午时余冠当众拦截新科秀才们游街队伍是整起“风暴”的第一阶段。那么此时就是进入第二阶段。大批与之相关的人正在密切关注着此事。 按照常理来说,就算张昭是生员,他做错事搞的声名狼藉又如何?京中大佬们谁管他? 但是,事情的不同寻常之处也就在张昭身上。九月底,张昭和太子朱厚照在青龙镇中相遇,当场叙述的预备役制度,已经引起明朝中枢的关注! 说的更透彻点,张昭现在在京城中并不是路人甲、路人乙,而是一颗备受关注的“新星”!不仅仅是他的“提议”,还因为太子对他的兴趣。 一国之太子,且必定是日后的皇位的继承者,对张昭发出邀请:参赞军务,对于一个十七岁的青年来说,这难道还不够耀眼吗?非常的引人注目啊! 只是,政治上的事情不像现代社会的追星那样会明确的表现出来。而是在暗中。 在此时,京中不知道多少文官重臣,武将勋贵、太监大档在留意着顺天府学里的动静!弘治皇帝前段时间让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查查张昭的底细,此刻他一样在关注。 长宁伯府,寿宁侯府…等等。 对于这一切,张昭并不知道,在“搞定”李教谕之后,他从府学正中区域的明伦堂院落走出来,在仪门处和焦急的等候着的张泰平汇合。 见张昭出来,张泰平忙撑着伞迎上来,问道:“少爷…,情况如何?” 张昭表情平静,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的情绪,道:“走吧,我们回小安镇。”今日他必须回去。肯定会有访客。而他也需要派人会南口村,和丁管事约定说辞。 “哦,好,好。”张泰平心中慌乱,跟在张昭身后。今天他在京中和小安镇跑个来回,各路消息早就听到。李幽李相公还找他问情况。听起来,少爷似乎要完蛋。 主仆两人刚出府学门口,一辆马车停在张昭面前。车帘掀起,露出一张中年男子的脸,胖胖的,骨架很大,约三十多岁,目光阴沉。穿着暗青色的长衫。 正是张管事。 张管事轻轻的一笑,至于在外人眼中这笑容是何形象他就不管了,“张昭,我们寿宁侯府看上你的二锅头生意。试相点的,现在上车和我谈谈,把生意交出来。否则,明日府衙会审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张昭同样报以微笑。 这倒不是什么装逼,而是心情好!他还在揣测幕后黑手是谁。他对弘治年间的权贵、大佬们实在不熟悉。想当年徐阶徐大佬家中有土地两三万亩。要夺他生意的,各种可能都有。 然而,谁曾想到,刚走出府学,“大礼包”就从天而将! 他真不知道是该说寿宁侯府行事肆无忌惮,还是该说此人智商不在线。 “那倒不必,贵府有什么招数,明日可以尽数用出来。” 张昭很理智。但是寿宁侯府明显是要把他往死里整,这是退无可退的!再者,泥人也有几分火气!我埋头发展,你却来搞我?我为何要忍气吞声? 张管事认真的看了看张昭,他原本是想省点事,张昭若是识趣,那就两全其美。侯爷还有个计划的!但张昭这个答复让他很不高兴啊!微微一笑,点点头,“很好。”放下车帘。 随后,马车消失在冬日的小雨中。 张泰平看着马车消失,目光再落在张昭身上,结结巴巴的道:“寿宁侯府?” 寿宁侯府在京师左近,大名鼎鼎。当然,这是恶名!其人嚣张到什么程度呢?杀人都是小事。张泰平跟着张昭当随从,这些典故都是听过的。 此时,小黑胖子只觉得小雨有入骨的冰冷。 “走吧!”张昭收回目光。寿宁侯府,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 … “府学教谕李相铎,字彦声,李文正公(东阳)族弟也。时张公(昭)以布衣之身献言东宫,定九边之策,名动京师。小人不满。寿宁侯因势而污张公。相铎慨然曰:‘张子尚,王佐之才也。岂可令勋戚辱之。’遂告于文正公。时人称其德。” ————《正德风云志》,王世贞。 第六十五章 生员(五)-雨夜中 小雨中,京城里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位于府学对面的顺天府府衙中,一名幕僚匆匆的拿着一份文书去后堂里找府尹胡溥。待长随通报后,很快就在签押房中见到胡溥。 胡溥穿着一身便服,五十多岁的老者,神情微微疲倦,强打着精神接过幕僚递来的文书,看完后将文书丢在公案上,冷笑道,“何提学倒是打的好主意。这事与府衙何干?退回去,让宛平县先审。” 从官场的程序上来,发生在宛平县的案子,先应由宛平县审理,再交到府衙的推官审理。哪里需要府尹亲自去审?事涉锦衣卫,谁知道背后水有多深? 涉及到生员,何提学避无可避,想找个人分担压力,但他难道就想牵扯进去? 幕僚劝道:“东翁,我倒是以为应该接下来。看案情不过是几百两银子的事,牵扯到牟指挥使的可能性不高。倒像是冲着张昭去的。 这件事无非是两个结果。第一,这个张昭和锦衣卫牵扯过深。那东翁就是为民主持公道。 第二,张昭被其同学诬告,那东翁就是拨乱反正,爱惜人才。在朝堂诸公那里,必定加分。” 胡溥想一想,点点头。 正三品的顺天府府尹看着风光,实则不然。京中的掣肘太多。要外放一个从二品的布政使还需要政绩。他并不想就此去南-京养老。 … … 京城,寿宁侯府中。 张鹤龄正招待着自家弟弟建昌伯张延龄吃酒。美酒佳肴陈列,十几名漂亮的歌姬在厅中舞动,仪态曼妙。丝竹悦耳。 说起来颇有点巧合。成化朝的外戚,周太后有两个弟弟,长宁伯周彧就是。而本朝的外戚,张皇后同样是有两个弟弟。即飞扬跋扈的张家兄弟。 而且,两家关系不大好。这主要是对商业利益争夺导致的。明朝和两汉不同,外戚是没有实权的。政治上没有追求,那就只能多捞钱。京师的地界,赚钱的生意就这么些。通常情况是,两家手伸到一个口袋里去。 张昭这事,恰恰如此。 张延龄欣赏着堂下歌姬的妙态,笑着道:“大哥,你让人出首,我听闻府衙明日就要审这案子。你这是摆姓周的一道,他这会在家怕是要气的吐血啊。” 张鹤龄哈哈大笑,神采飞扬,不屑的道:“周彧他蹦跶不了几天。太皇太后身体早就不行,能熬几年?当今天子正当壮年。姐姐那里独宠宫中。咱们家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张延龄同样大笑。 这时,一名管家进来,悄声耳语几句。 张鹤龄不耐烦的道:“些许小事,说给我听做什么?我只要结果。” 管家忙不迭的道:“是,老爷。” … … 雨声、夜幕,京中相同。 距离寿宁侯府两个胡同不过半里路的咸宜坊长宁伯府中,同样是灯火通明。 不过长宁伯周彧在前庭里没有招呼访客们吃酒,而是独自在小楼中观雨。身边一个漂亮、娇嫩的小妾服侍着。 小楼的铜柱散热。楼中窗户微开。长宁伯周彧六十多岁,坐在小案边,喝着茶。京中的消息他自然收到。张昭被其同学举报,勾结锦衣卫夺人家产,士林中的名声瞬间变臭。 但这在他这种勋贵看来,和锦衣卫交往正常的很。这算什么?也就是那帮子读书人矫情。 片刻后,府中的周管家进来,道:“老爷,打听清楚了。在幕后使劲的是寿宁侯府。” 周彧顿时冷哼一声,“王八蛋!他这是想抢白酒的生意呢。不把劳资放在眼里。京中谁不知道张昭的白酒生意是我看顾的!” 周管家再道:“老爷,林师爷说,寿宁侯此人嚣张。他动手的想法,可能是抢生意。但背后只怕有勋贵的挑唆。” “嗯?” 周管家道:“张昭当日在京西的酒楼中出尽风头。这看似只局限在一个小镇中。而且,无人敢公开议论太子出现在青龙镇。但是,该知道的人心里都数。 太子邀请张昭参赞军务。那世代以打仗为生的勋贵们怎么办?接受日后上头还有一个年轻人指手画脚?这后面只怕脱不了五军都督府的那几位挑唆。” 周彧琢磨一下,道:“这有道理。”心里对林师爷的印象又好起来。当日,从青龙镇中回来,他都准备把这个师爷给开除的。太没水平!又问道:“张昭可派人来府中?” 周管家摇头道:“没有。” 话音刚落,一名小厮进来汇报,“老爷,大管家,外头有人持名帖来访。自称是张昭的长随陈康。林师爷叫小的进来汇报一声。” … … 凄迷的雨夜更添夜间的寒冷。小安镇中入夜后便变得寂静。张昭的小院中,灯火通明。 晚饭后,谭大娘背着半袋米,千恩万谢的走了。她家夫人的病情加重,小姐坐愁,能当都当掉。家里都快断炊。张昭提前给她算了一个月的工钱。 看着她微微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小雨中,张昭在屋檐下笑着道:“咱们在这里未必能住到月底。婉儿,你真不先回去?”他下午从城中回来。想劝婉儿先回南口村。 张泰平被他打发回青龙镇叫来陈康、董朗。陈康已经拿名帖去长宁伯府中。董朗则是得他吩咐,去城中见蒋府的二管家。他再派张泰平去南城请钱宁。 婉儿穿着件白底绣花长褂,身姿显得修长,容颜明丽、娇美。微微挨着张昭站立。忽而伸手握着张昭的手,俏脸微红,带着羞涩却又坚定的道:“二哥,我知道局势很危险。平安下午骑马时都腿软。可我想在这里陪着你。” 她应二哥的“邀请”来小安镇中过生日。昨日和二哥相见,一起喝酒、拥吻的甜蜜铭刻在她的心中。这是她此生最难忘的生日。只是,她才来第二天二哥这里就出事情。此时,她更应该留在这里照顾他,而不是回去。 张昭笑笑,伸手将婉儿耳垂边的秀发拢起来,总感觉婉儿昨天过完生日就瞬间长大。他还想着养成的。说道:“那你先去睡觉。我今晚要等着见客。” 刚把婉儿送回到后院里,就见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来访。 … … 同一时间,京城外的一处三进院中。李户书正在家中和来京中的亲家董鼎,董原父子喝酒。 按照明朝的惯例。小吏们是要住衙门宿舍的。但是,他在京西如丧家之犬般回到县衙,消息传遍,他只好请假在家休息。而现在,他的机会来了。 三杯酒下肚,李户书拍着桌子厉声道:“明日会审,人证,物证俱在,张昭他抵赖得了吗?你们看着。他要不死。我把名字倒着写!” 第六十六章 生员(六)-局势危急 在这个雨夜里,跟随着董氏父子来京中的还有明理书院的创办者长、前工部主事余夫子余籍。 余夫子在青龙镇中创办书院,和本地的董家自然是有来往。得搞点赞助款不是?只是身为官员、读书人,他不大看得起满身铜臭、粗鄙的董家。 抵达京城后,余夫子便和董氏夫子分开,进城中找余冠等三人。余冠派人通知自己的族叔。 余冠年仅十八岁,且不说把张昭的生员身份剥夺后,想要顶上去需要族叔的人脉,就说他陡然遭遇到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也要和长辈同气,帮忙拿主意。 余冠三人居住在京城东张管事安排的一处庭院中,占地约半亩。这是寿宁侯府的生意。今天三人已经露脸,当然不能再住教坊司。这间庭院知道的人不多,但长宁伯府的人自然知道。 余夫子抵达后,在正厅中见到自己的族侄、两个学生。精美的正厅中陈设雅致,墙壁挂着书画,条桌上摆着文玩。见余夫子进来,三人脸上有惭愧之色同时带着兴奋,俱是行礼道:“先生。” “二叔。” 余夫子摆摆手,脸上带着疲倦之色,“先叫点东西来吃。再说说你们三个怎么回事?来京中院试,怎么卷到这样的事情中?你们啊,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的学生他能不了解么?余冠三人根本就翻不起这么大的浪潮。来的路上董氏父子和他说过大概。然而,京中的水很深的! 余冠赶紧叫人送酒菜上来,然后将来龙去脉说一遍。余夫子坐在八仙桌边吃着酒菜、沉吟着。三人站在一旁,忐忑的等着师长决断。 这个时候,余夫子的偏向性就很明显。他当然偏向余冠,而非张昭。难不成他现在教余冠改口?寿宁侯张鹤龄很凶残的。而他族中就余冠这一个读书的种子。 “既然寿宁侯府有安排,那就这样吧。补生员那种事别想。这几日该吃吃该喝喝,该享受就享受。等事情完赶紧回书院读书。别的就不要想。” 余冠有点傻眼,不甘心的道:“二叔,这…”敢情他们几个在这件事中就是个棋子? 余夫子沉着脸,喝斥道:“你还想如何?京中这些权贵,就几个是易与的。你们几个童生,有什么资格和人家谈条件。识趣的,保住性命、声名就是好事。” “张昭这次在劫难逃。你们几个要把这事教训。日后断不可如此鲁莽。提学衙门是那么好围的吗?” … … 夜雨越下越大。雨点敲击在窗户上。夜里八点时的寒风发出呼号声。 教忠坊,李教谕府中。李教谕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焦虑的等待着。片刻后,老仆带着李幽从门外走进来,带着冬季的寒意。李教谕停下脚步,“子远来了。” 李幽身材短小,有着一张矮冬瓜脸,身上穿着崭新的天蓝色直裰。只是有不少酒渍,脸上还有几个胭脂印,从哪里被老仆找过来的不言而喻。 当然,能从温柔乡中出来冒雨前来,亦说明他对李教谕的尊重,和自制力。 李幽擦过手脸、头发,抱着杯热茶坐在炭盆边,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笑道:“老师什么事情叫得这么急?我正和同年们在法华寺那里喝酒、听曲。” 李教谕懒得说破,坐在书桌后,沉吟着道:“何提学行文府衙明天联合审理子尚的事,你都听说了吧。子尚下午还和我谈过,他说他能解决。你觉得此事呢?” 李幽道:“嗨,老师,我们几个同年刚才吃酒时也是在说这件事。何提学对子尚还是很看重的。硬拖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准备时间给他。但我分析,他明日有五败。” “第一,余冠等人敢举报,手里必定有证据。我问过子尚的长随张泰平。他真占了里中那刘大户一百亩地。这叫证据确凿。府衙派人去一查就能确定。” “第二,子尚和锦衣卫牵连确有其事。不仅仅青龙乡中,便是附近的乡中亦有人有耳闻。方才同年中有一个石同学,是卢沟镇中人,他亦听闻。” 李教谕点点头。这些事,张昭都给说了。 李幽嘿嘿一笑,“老师,我不是说这个。而是,一个里中大户和一个衙役能有多少银子?锦衣卫牟指挥使的风格,京中人人皆知,给钱放人。 而这恰恰说明,子尚和锦衣卫牵连不深。几百两银子,锦衣卫的千户怕都看不上。所以,这个案子锦衣卫绝对不会深度介入。张昭如何翻盘?” 李教谕这才算理解过来。感觉这种事很费脑,比做学问还难。 李幽再道:“第三,基于确凿的事实,子尚的名声如今在士林中已经跌到谷底。一个读书人和锦衣卫勾结太败人品。我们几个同年刚才吃酒,真没几人同情他。 所以,子尚这首先就在舆论上输了道义。譬如:子尚看似受太子、长宁伯、李阁老看重,但明日审案,这三方恐怕都不会强行保他。他只能靠自己。” 李教谕忍不住叹口气,“你接着说。”方才他去族兄府中。不仅仅是像张昭说的,防止幕后者玩盘外昭。未必没有让族兄出手帮助的意思,但族兄根本不应。这未必就没有子远这分析的原因啊! 李幽竖起一个手指,“第四,我刚才喝酒时,听到最新的传闻,幕后指使余冠举报子尚的是寿宁侯府。其原因是寿宁侯看中子尚家的二锅头生意,要出手强夺。” “啊?”李教谕极其惊讶。他一心做学问,虽然张昭送过二锅头给他,但他并不知道这酒是张昭的生意。 李幽道:“本朝的外戚气焰之嚣张,老师是知道的。当年李梦阳前辈都被逼的下狱,差点问罪。若此传言为真,子尚这次更是在劫难逃啊!” 不待李教谕回应,李幽继续道:“第五,这是我自己分析的。太子殿下邀请张昭去东宫参赞军务,只怕会引得文武重臣们不满。难保没几个心思龌龊的,拘泥于文武之别,教授东宫爱文事。譬如马文升。他若是施压。明日的审理,子尚绝无幸免之理。” 李幽这五条原因列下来,条理清晰。如同抽丝剥茧般将问题分析的清清楚楚,尽显其水平。 李教谕是自叹弗如。然后,心中的忧虑更甚。自土木堡之变以来,国朝的文武之争,谁心里没数?若朝中重臣心中将张昭打入另册,那明日还要更加的凶险! 那么,明日张昭能翻转整个局势,顺利脱身吗? 第六十七章 生员(七)-反转开始 大明弘治十三年十月十六日,初冬。小雨,无风。 清晨时分,张昭辞别未婚妻,骑着马,带着长随陈康、张泰平并好友董朗,一行四人自城北安定门进入京师。随后抵达顺天府府衙。被小吏引进一间廊房中等候。 且不管张昭今日被审理的结果如何,至少此刻他身穿青衿,而且是被放榜确认过的秀才。这点待遇还是有的。 而此时,北直隶提学副使何愈,御史李道立陆续来到府衙中,和顺天府府尹胡溥在后衙的小厅中小坐。 此时,早朝已罢。京中各处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里。 府衙审案大部分情况都是公开。因而,各色人等汇聚在府衙的大堂前,等待着开始审理。 … … 府衙后的小厅中,府尹胡溥得到进来的幕僚的汇报,笑着放下茶碗,说道:“原告、被告俱已经到来。我们走吧。” 御史李道立年龄最小,科名资历最浅,起身道:“两位前辈请!” 何提学微笑着点点头,站起身来。 胡溥三人到公堂中,分主次坐下。堂前的衙役,书吏、幕僚们各自站立。围观众们被衙役们拦在大堂外。自有小吏去将张昭、余冠几人带来。 等待期间,胡溥心里琢磨着这两人的态度。何提学预估是看结果再处理。而这位李御史是李阁老的人。他心里想的是:昨日深夜里某位重臣递来的话,“若属实,不可轻纵。” 胡溥正想着,堂下的被告、原告带到。作为今日的主审官,胡溥坐在公案后,看看两人,说道:“都是读书人一脉不必下跪。余冠你且先说。” 余冠穿着一身白衫,玉面郎君的模样。引的围观的众人中“正义感”爆棚的人纷纷点头。张昭勾结锦衣卫,实在很难令人对他有好感。这是“正宗”的吃瓜群众的想法。 余冠昨夜和族叔谈过,胸有成竹,先向胡溥行礼,朗声道:“学生举报张昭勾结锦衣卫谋夺他人家产。此事事实俱在。学生有证人在此。” 胡溥点头,“带上来。” 片刻后,就见刘大户被小吏带进大堂中。刘大户跪在地上,哭天抢地的道:“小人和张昭同在刘家里。他勾结锦衣卫将我押到京城外严刑拷打。还威逼夺走100亩地,请青天大老爷给我做主啊!” 苦主刘大户的出现,让张昭“犯罪”的事实确凿无疑。整个局势枰瞬间已经倾斜。 余冠斜眼看身旁半米开外的张昭一眼,咧嘴笑了笑。他想起数月前给张昭不断啪啪打脸时。现在呢?他其实很想嘲讽张昭几句:你说你搞酒生意干嘛?现在知道后果了吧?但公堂上,未经许可他无法和张昭交谈。 … … 人群中一片议论声。在人群的刘公进带着两个长随,看着卖力“表演”的大哥,禁不住叹口气。 他和侄女都力主不要牵扯到这件事中。但大哥还是给寿宁侯府的人说动。答应来府衙做证。 此时,他忽而有点懂大哥内心深处的想法:被锦衣卫拷打7日,惹不起锦衣卫,还惹不起张昭吗?眼看着张昭要倒霉,此时不落井下石,还要等到何时? 但就他个人的想法而言,他们这些小人物吃些亏憋一辈子不是很正常吗?何必要去争这口气? 见一名小吏将签字画押的证词递给府尹,刘公进吩咐道:“去给小姐说一声。事情定了,不必担心。”他侄女今日也来了。正在府衙外的茶铺中。 “好的,二老爷。”长随挤开拥挤的人群,往外而去。 … … 胡溥扫一眼证词。心里叹口气。他虽然不是刑名老手,但基本的东西还是知道。这签字画押的口供,外加人证,基本是将张昭钉死。 胡溥这是第二次见张昭,其人还是仪表出众、风姿玉立。可惜在京中风头太盛,刚出头就要夭折。便按照惯例问道:“张昭,你有何话说?” 张昭脸色平静,没去管余冠的嘲讽,也没去看恶心他的刘大户,拱手道:“回老大人的话,锦衣卫扣押、拷打刘大户与我无关。此事是锦衣卫自己做的。 学生知道有人要夺我家的白酒产业,因而以此事诬陷我,特意去找了当日的校尉,请他来给我作证。幸而钱校尉仗义愿意作证,他今日就在大堂外。老大人招来一问便知。” “哦?” 张昭这话说出来,不仅仅是胡溥感到奇怪,连何愈、李道立都面露惊讶之色。 大堂之外的围观众自是一片哗然,喝倒彩的声音。这难道不是更说明张昭和锦衣卫勾结吗? 刘大户的弟弟刘公进在人群中,心里感觉不对劲。还可以这样操作?整件事他都清楚。张昭拉锦衣卫的人来作证。这能证明什么?颠倒黑白? 余冠眼睛眯起来。拉一个锦衣卫校尉来作证,就能堵住众人之口?锦衣卫肯给张昭背书?话虽如此说,但他内心里的信心,忽而有些动摇。 刘大户愤然的道:“张昭,怎么和你无关。当日村中的乡亲可以给我做证。就是你让锦衣卫把我们带走的。” 胡溥拍了一下堂木。“啪!”大堂内外之声顿时安静下来。三品府尹官威如此。 御史李道立插话,吩咐小吏道:“将他带进来。” 稍后,一名穿着飞鱼服的校尉从人群中走进大堂中。他约二十六七岁的年纪,长得英俊,眉如墨画,双眼炯炯有神。会让人忍不住赞一声“好儿郎”。 钱宁躬身行礼后,说道:“当日是我的上司胡小旗令我二人到南口村中捉拿刘大户。拷打所得共计约400两白银,全部都归旗中所有。此事卫中人人皆知。张相公和此事无关。” 他说完后,三名官员对视一眼,难掩惊讶。 钱宁的话不尽不实。甚至可以说是避实就虚。譬如,命令是胡小旗下的,但去蒋家庄中将他们叫来的难道不是张昭的内管家周大娘?但胡、何、李三人的惊讶不是这个。都是混官场的老油条,谁糊弄得了谁啊? 他们惊讶的是:锦衣卫真给张昭背书啊! 锦衣卫都说了和张昭没关系。他们难道还能硬说和张昭有关系? 这里面存在一个概念偷换。对张昭而言,他怎么可能调动锦衣卫的高层?这是钱宁在给他背书。但,对主审官们而言,他们能知道锦衣卫里的情况? 而背黑锅的胡小旗难道会跳出来说,“这是就是张昭让干的。”不会的!胡小旗明知道命令是蒋太监府上下来的。宦官们对锦衣卫的影响很大。 再者,锦衣卫拷打大户搞银子,而且又没出人命,这算什么罪?小的不能再小。 … … 人群中,一名小厮飞快的往外跑。现在需要侯府出面,找到胡小旗等人把这姓钱的校尉的话给戳破。否则,拷打刘大户就是锦衣卫自己干的。 大堂中,针对张昭的死局,被撕开一道口子。而这只是开始! 第六十八章 生员(八)-第二出 顺天府府衙位于京师北面,对面是府学,东侧是国子监。所以,京城中有句话叫做“南匠北酸”。京城的南面工匠多。而北城就是穷酸读书人多。 府衙外的顺天府街中,各种茶铺、酒楼林立。这算是时代特色:衙门经济。 从府衙中跑出来的侯府小厮在距离府衙八字墙五十米开外的酒楼中见到等候在此的张管事。在二楼雅间中将情况说一遍。 张管事本来还带着笑意的胖脸,瞬间沉下来。 他等在这里,一个是为了就近听到结果。侯爷那边传下话来:只看结果不问过程。另外一个原因是看张昭的笑话。当日,张昭回绝他的态度令他很不爽。然而,现在他听到什么? 张管事喝骂道:“你他娘的,劳资现在去哪里找锦衣卫的人?” 明朝的勋贵在刚开始时都会挂一个锦衣卫的头衔,什么千户、同知、指挥使之类的。但这和锦衣卫的谍报系统是两马事。不过,人面确实是熟的。 张管事嚣张归嚣张,做事情还是一套。他动手前自然找锦衣卫系统里的熟人打听过。毕竟,张昭“调动”锦衣卫校尉的事,传的很广。而结果是:张昭和锦衣卫的几个实权人物屁的关系都没有。这个钱宁哪里冒出来的? 小厮给骂的如同鹌鹑一样,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张管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一想,估计是张昭给这个经手的钱校尉什么好处了。这里面的弯弯绕,府衙里的官老爷们未必知道。吩咐道:“不用纠结这个。打第二张牌。” … … 府衙的大堂中。 三名审案官意态踌躇。谁都没有先开口。 现在的问题是,锦衣卫帮张昭顶雷了。他们知道这里面估计有些问题,但涉及到锦衣卫里的事,谁愿意去深究呢?那么,现在的难题是该怎么判? 刘大户这种富户被锦衣卫捉拿、拷打、榨压在京中常见。顺天府是拿锦衣卫没办法的。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就算不想当强项令,名声还要不要。总得给个说法。 而提学衙门要不要采信张昭的说法,认定此事和他无关?这样能不能服众呢? 这时,余冠收到提示,再次开口道:“老大人,就算这锦衣卫校尉一口咬定是他们擅自行动,与张昭无关。那张昭占刘大户100亩地的事情事实俱在。还请老大人考虑。” 刘大户跪的膝盖都麻了。这时连忙大声哭喊道:“对对对。请青天大老爷给我做主啊。” … … 张管事所在的酒楼隔壁是一处茶铺。大众化的茶铺,两文钱一碗高沫,水随便续。还卖点心、凉菜、纸笔等。此时,府衙大堂中的消息如流水般的送来。 李幽坐在临窗的位置,和几名同年交谈。院试放榜后,新科生员们有几天的假期,然后再入县学、府学学习。 不仅仅是他,案首曹朗亦在这家茶馆中。府学里的秀才,国子监里的监生们,这里都能看到。各自都在高谈阔论,发表看法。张昭的案子早传遍京城啊! 茶铺墙角的位置,几名长随阻隔着视线。一名女扮男装的女子正坐在这里等候,听众人议论。正是刘小娘子。脸上画着妆,遮掩其丽色。 她刚听完家仆的报告:二叔让人来告诉她,大局已定。刚欣喜没几秒钟,又听到最新的消息:锦衣卫帮张昭背书,承认张昭对拷打、敲诈不知情。 “他怎么可能不知情?”刘小娘子心道。 她内心中并不愿意父亲参与这件事。她家只是个富户,和秀才相公作对能落什么好?而且,张昭现在比她家更富。然而,父亲竟不肯听啊!要选立场,她只能站父亲这边。 刘小娘子沉吟一会,对家仆道:“你再去听消息。”心中有些忧心。张昭果然和锦衣卫有勾结。锦衣卫顶缸,这就使得法理上和张昭无关。相当于第一拳打下去,被对方格挡开。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时,茶铺门口不知道谁家的兄弟闯进来,叫道:“那余童生没再就纠结这事,转而说起张昭强占刘大户家100亩地的事情。” 茶铺的气氛顿时又被推向高-潮。各种议论如沸腾的开水般扬起来。 刘小娘子心里顿时松口气。 这不像锦衣卫的事,可以被糊弄。这个是事实。 … … 李幽这桌。 几名新认识的同年喝着茶。石同学笑呵呵的道:“大戏开锣啊!又是新的一出。子远兄,你如何看?” 李幽很享受给同年们关注的目光,这几日李氏族学的几名童生自然不会和他混在一块。清清嗓子,再瞥一眼墙角处的美人,笑道:“按理说,兼并土地不是什么过错。 但是,张子尚的案子如今满京城都在关注,一点过错都会被放大。而刚才第一出戏还没有定论。双方各执一词。这里如果突破,那会被综合考虑进来。” 这里面的逻辑是:如果强占100亩地属实,那么张昭就有过错。而过错方的话,自然不会有多大的说服力。那第一个问题就可以自由心证。主审官会有偏向性。 更别提舆论关注着。府衙的判决结果,不能服众怎么行? 几名同年纷纷恭维道:“子远兄高见啊!” 稍远处的几名士子纷纷对李幽举杯,或者微微颔首,表示认同他的分析。 … … 小安镇中。 早饭后,谭大娘就回到自己的小院中。见小姐正忙碌着照顾病重的夫人,忙回到厨房里煮粥。 方小娘子在清冷的厅中喝粥,饥肠辘辘的肚子稍微好受点。想着自己的处境,不免悲从心来。 谭大娘是方家的老人,不然也不会留在这时,叹道:“好人都没好报啊。小姐,那张秀才刚中,就被同学举报。今日去府衙中被审。他家小姐早晨哭成泪人。” 家里用度早断,全靠张少爷接济的。 方小娘子压着自家事的心情,做人要知恩图报,关心的问道:“他没事吧?”随即醒悟,轻声祷告道:“愿他吉人自有天相。” 不知何时,冬日的小雨停歇。一道阳光从厚厚的云层刺穿而来。 第六十九章 生员(九)-红契 在京城里万众瞩目的府衙大堂中。 刘大户还在卖力的、拙劣的表演着,嚎叫道:“请青天大老爷给小人主持公道啊。” 顺天府府尹胡溥理都懒得理他,给张昭、余冠优待是因为同属圣人门徒,对待一个富户他可没什么好态度。目光落在张昭身上,“张昭,这事你又做何解释呢?” 他看到张昭的神情不见有丝毫的慌乱。 张昭稳稳的站在大堂中,这时见问,拱手道:“回老大人,这100亩地是刘家畏惧锦衣卫的威势,由其弟送到我家的。我与刘家早有间隙,这地送上门便收下。” 这就是张昭和李教谕说的:他在外面绝不回承认拿地是“报复”刘大户。 这话里有话,何提学问道:“刘家畏惧锦衣卫?” 张昭道:“刘大户以为锦衣卫是我调来的。他当时正在我家里威逼我贱卖父辈传下来的10亩地,我执意不肯。正争执时,他被锦衣卫带走。” “哦--。”大堂之外,响起一阵轻微的哗然声,原来如此。这姓刘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刘大户心里一口气再也憋不住,扭头愤然的瞪着张昭吼道:“放你娘的狗屁!你这是颠倒黑白!我当时是在逼你卖地。锦衣卫不是你叫来的?这100亩地不是你在锦衣卫里敲诈我的?” 在刘大户的眼中,张昭是他看着长起来的小孩。这区区两个月的时间,能有什么变化?不就是搞了个二锅头吗?他根本没意识到张昭的“崛起”。 被刘大户喝骂,张昭不怒反而想笑。这刘大户真是个“猪队友”啊!此刻,他脑子正在高速运转,准备随时应对着主审官们的诘问。然而,刘大户来了个神助攻。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以随便说话的? “呵呵!”张昭一脸关爱智障的表情。扭过头。一幅阁下不足与高士共语的派头!至于刘大户指控他曾经出现在锦衣卫中,他根本不解释。 果然,胡府尹问都没问张昭,反而从公案后丢下一个签子,淡淡的道:“咆哮公堂,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两名衙役上前,将懵逼状态的刘大户拖到公堂外,噼里啪啦的打起来。其惨叫声不绝。 “大哥…”人群里的刘公进看着大哥的屁(防和谐)股被打开花,真觉得板子打在自己身上。 … … 余冠听着背后传来的惨叫声,嘴角微微抽搐。斜眼看着神情平静的张昭。忽而有些其人深不可测的感觉。他毕竟只有十八岁,这种大场面还是第一次经历。 余冠定了定神,将刘大户的遭遇抛之脑海,专心的应对今天的情况,躬身行礼,说道:“老大人,张昭占地确有其事。县衙中有备案他过户的红契。” 红契,就是加盖官印的契约,受法(官)律(府)保护。当然,签订红契是要在县衙中交钱的。所以,民间白契盛行。而红契,在县衙的户科中自会有备案。 当日,在青龙镇中董鼎、李户书拿出来的就是一份红契。张昭当场签字。当然,他后面又把桌子给掀了。 “哦?”胡溥颇为惊奇。张昭今天进来后的表现,堪称滑不留手!怎么会留下这个破绽? 何愈和李道立两人则是玩味的喝茶。今天这案子审的有意思啊。一个个的意外频出,出乎意料之外。 余冠应答道:“老大人,此事去县衙户科一查便知。” 稍后,一名书吏匆匆而去。 … … 府衙外的茶铺里。消息再次传来。 坐在茶铺大堂正中的曹朗顿时摇头,叹道:“张子尚阴沟里翻船啊。” 几名同学纷纷感慨。 不同于李幽那边纯议论、看热闹的氛围,他们这里对张昭要多几分同情。还是那句话:任何一个对蒙古人入侵边境感到愤慨的热血青年,对张昭提出的东西都会有兴趣。 所以,即便张昭被说成和锦衣卫勾结谋夺他人家产,德行不配。他们内心里还是同情张昭。 没见京中谣传这事是寿宁侯府在操作?目的是想要强夺张昭的“二锅头”生意。那余童生早不举报晚不举报,为什么卡在这个节骨眼上举报? 想必是由原因的嘛! 一名青年士子感慨道:“善财难舍啊!” 想想看,100亩地的转让,谁敢用白契作为约束?换他,他也不会用白契。肯定盖官印落实。 “但是,张昭没想到今日他会被刘大户反咬一口吧?还是太年轻啊!没有预料到局势变幻后,这刘大户的转变。” 曹朗摆摆手,吩咐长随道:“去结账吧!”在他看来已经此事已经结束。 … … 曹朗他们这边议论时,窗户边李幽那里正慨然的站起来和人说道:“我和张子尚相识数月,敬佩他的才华,但此事上,我和他的立场却不同。” 而在其慷慨陈词时,坐在角落里的刘小娘子得到禀报,她父亲被打的血肉模糊哪里还坐得住,赶紧到府衙里去探望父亲。 府衙大堂外依旧是人头汹涌,围观者众。但都是寂静无声。正等着县衙户科的人拿红契的备案过来。刘大户打完后,被丢在大堂外的廊檐下,一名衙役看着他。 刘公进带着几个家仆照顾他。刘小娘子带人赶来,看着不断叫疼的刘大户,眼泪忍不住流下来,“爹,你这又是何苦呢?” 刘大户趴在软登上,疼的呲牙,愤恨的道:“里头如何?” 刘公进叹口气,大哥这是执念难消啊,说道:“正等着县衙里将你和张昭过户的红契拿来给那些大官们过目。”说完,神情古怪。这里是由问题的。 因为,地契是他亲手送到张家交给张昭的。根本没有红契啊!但这时他当然不会跑到公堂内去证。 正说话间,一名家仆伸手一指,喜道:“老爷,县衙里的人来了。” 刘大户咧嘴笑道:“哈哈!好!”让张昭你小子得瑟!给劳资等着罢。 … … 李户书手里拿着红契,在近百人的注目下,踩着靴子走进府衙中。当此之时,他内心中激情澎湃,当真是想高歌一曲。 当日,他在青龙镇中如同丧家之犬般回来,被张昭踩到泥巴里去。惶惶不可终日。而今日,他翻身的时刻便来了。 一切的焦点,便在他手中的这张红契上。这,足以钉死张昭! 就在李户书昂首阔步的走进府衙大堂中时,他并没有看到人群中,张昭长随陈康嘴角露出的一抹笑容。 第七十章 生员(十)-攻守之势异也 目送着李户书走进大堂中,陈康脑子里想起昨晚少爷给他说的关于当前局势的话,“这样也好,看看都有哪些牛鬼蛇神都跳出来。正好一锅烩。” 果然如此啊! 刘大户,李户书,他背后还应该有董氏父子吧?再加上余冠,都仿佛被一条线给串起来。出现在这府衙中。而这条线就是寿宁侯府的张管事。 但是,你们怎么就认定少爷没有反击之力呢? 在陈康的眼中,自家少爷危机感极强。本来,他是看不出大好局面下有何危机的。现在来看,这何尝不是眼光上的差距呢? … … 李户书走进府衙大堂,跪地行礼。自有书吏将他带来的红契呈上去给胡溥、何愈,李道立。一名积年老吏鉴定笔迹后,认为红契上的签押,和张昭的笔迹一模一样。 御史李道立看张昭一眼,拿起茶杯喝茶。现在这局势就很明显了。白纸黑字,如何抵赖? 何愈轻轻的叹口气,“唉…”真是可惜了。他是真心不想剥夺张昭的功名。但现在形势如此,他终究是要顾忌舆论。 胡溥将手里的红契轻轻的压在手边,肃容道:“张昭,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可说?” 张昭洒脱的一笑,拱拱手,“回老大人,这签押是假的。看来有些人做事时无所不用其极!”不待胡溥、堂外吃瓜群众有反应,接着道:“我有证人。” 说罢,回头看向大堂之外。 只见人群中一名穿着粗布长衫的青年走出来,双腿微颤的走进大堂中跪下来。李户书看到他时,满脸的惊骇之色,“你…”心中涌起滔天巨浪。 胡溥诧异的看张昭一眼,问道:“堂下是何人?” 这青年正是当日和刘大户一起被拷打的方差役方贯,他低着头,“小人宛平县衙役方贯。当日,我和刘公达、李户书共谋张相公家产。李户书要张相公的妹妹。 事败后,李户书怀恨在心。他和京西青龙镇董氏是姻亲,大半个月前谋夺张相公家的二锅头生意,再次事败。这些故事,县衙中人人尽知。 因我和张相公有仇,他昨夜里来访,出示过这张红契,要小人出庭作证证明张相公和锦衣卫有勾结。小人已幡然悔悟。将其密谋告之张相公。请老大人明察。” 此时,大堂之外,近百人的围观众在短暂的延时之后,瞬间喧闹起来。声浪轰然而起! 实在是这位方衙役透漏的内容太过于惊奇!这不就是一个完整的阴谋吗?而且,还是一个“浪子回头”的故事。然而这不符合众人的认知啊! 张昭明明是反派!他怎么就“得道者多助”呢? … … 大堂外,一名侯府的仆人内心里疯狂的咆哮。狗屁! 昨天晚上方贯哪里都没去,而是在张管事的安排下,在侯府的某处别院里喝花酒。如此重要的人证,在这样紧要的时刻,怎么可能任由他到处乱跑? 但是,有刚才刘大户的先例在,他不敢冲进去喝骂。赶紧去通知张管事。 和他一样往外走的人不少。这个重要的消息,就像一阵旋风般传遍京中各处。 京城中关注府衙审案的人,并非只有府衙大堂外的围观众,府衙四周茶铺、酒楼里的人。而方贯的“叛变”,意味着此案局势,攻守之势异也! 距离府衙不远的酒楼雅间中。 三十多岁的张管事听完仆人的汇报,胖脸上的肉气的直抖,眼神更加的阴沉,“混账!劳资要扒了他的皮!他…他竟然敢,王八蛋!”张管事将八仙桌上的酒菜全部都扫到地上去。 侍候在四周的几名侯府仆人鸦雀无声。 张管事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刘大户、方贯两人被锦衣卫带走拷打,为何他先只派出刘大户指证张昭?因为,谁都不知道张昭有没有牌?而这时再打出第二张牌,不就可以“阴”到张昭? 按照计划,李户书将张昭钉死后,就让方贯再出来指认张昭和锦衣卫勾结。张昭将会辩无可辩。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谁又能想到方贯这个衙役会叛变呢?他现在都有种底牌给张昭看穿的感觉。 他的信心开始动摇。但,不管怎么样,总可以全身而退。 而等此事完后,他一定要扒掉方贯的皮! “王八蛋!” … … 张管事骂骂咧咧时,大堂外的刘小娘子正惊诧的听着纷纷传来的议论声,而茶铺里,刚刚结完账的曹朗等人不得不重新坐回去。几个同年面面相觑。 一人拍着桌子叹道:“娘的,张子尚真是牛逼啊!” “你们谁信那衙役幡然悔悟? 曹朗失算,摇头道:“这话谁信谁是傻子。必定有什么盘外交易。张子尚厉害啊!” 但凡有才气的人,必定是自己的骄傲。曹朗在京中听李幽给张昭吹嘘什么“王佐之才”,他不屑一顾。然而,张昭今日的表现实在超乎他的意料! 辅助君王,不仅仅要有治事之能,还要懂权谋。这样的局面,张昭都能安然脱身,他有什么不服气的? 几人纷纷附和、赞叹。 … … 茶铺临窗处,慷慨而论的李幽在听到消息后,其声音不自觉的小了几分。 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他和张昭的交情,也没到在如此局势下要他为张昭奔走的地步。然而,这个死局,张昭却即将脱身!他当如何自处呢? 一名同年喝着茶,叹道:“子远兄,这转折的实在令人拍案叫绝啊!你做何分析?” 附近数桌的士子都看过来。 李幽道:“此事余冠和其幕后之人已是黔驴技穷。张子尚洗脱嫌疑,脱身不难。而此案的结果如何,要看幕后的博弈。” … … “肃静!”胡府尹再拍惊堂木,将公堂内外的喧哗声压下去,再审问方贯,“你说的事情,本官再核实。张昭让你作证这红契的签押是假的。你怎么知道的?” 方贯时年十九岁,刚进大堂时按照姐夫的吩咐反水,腿肚子都在打颤,而这时反倒镇定下来,回道:“ 老大人,我整日在衙门里当差,张相公根本没来户科办理红契。而县衙里有擅长模仿笔迹的高手,其人和李户书相善。老大人一审便知。” 胡溥再派人去县衙拿人。至此,整个案情已经明朗。但这着实让他为难啊。庙堂某公给他打过招呼的。谁曾想张昭竟然能一步一步的洗脱罪名呢? “何老大人、李御史,我等且先去后堂里休息片刻,等会再审。” 第七十一章 生员(十一)-反攻 小吏们去县衙里“请人”。会审的三人胡溥、何愈、李道立到后堂中小憩。 府衙大堂高大轩敞,堂前设栅栏。而从大堂后转出去,则是面积相对较小的二堂,又称穿堂。这里一般是大堂里审案时退思、小憩的场所。 再往后面的院落走,穿过一道宅门才是后堂,也就是“三堂”。这里是知府接待上官、商议政事和日常办公起居的地方。事涉机密的案件和不便公审的花案,亦在此审理。 胡府尹请何提学、李御史两人稍作休息,亦有商议案情的意思。所以在这里喝茶。 心腹长随送茶进来后,便到堂外候着。三人分宾主而坐。 胡溥感叹道:“昨日何老大人行文本官一起审案,谁料得到竟然会是这样个局面?意外频发。” “胡府尹,如今案子已经很明显。张昭无罪啊。”何愈此时心情放松。张昭顺利洗脱嫌疑,他不用去剥夺张昭的功名。这样,他卖生员名额的事情被抖出的概率近乎无。 胡溥微笑道:“何老大人,也不能说他无罪。他确实能自圆其说,但他问题不小。他和锦衣卫的关系就很亲密。依我看,不如让他下科再考。” 现在这情况,张昭在“法理”上洗脱嫌疑,就算他知道张昭有问题,但也无法严惩。只能退一步,让张昭此次成绩作废。这样,他对某重臣能有个交待。 何愈微微有些错愕。胡府尹这态度不对啊!敢情他竟然是想要严惩张昭。没看出来啊!谁给他打了招呼? 御史李道立当即脸色微沉,不客气的道:“判案将证据。张昭无罪,却剥夺他的院试成绩。这如何能服众?” 胡溥很清楚李道立代表谁的立场,心里衡量了下,笑道:“既然李御史反对,那就让张昭过关。” 这时,胡溥的心腹幕僚脚步匆匆的走进来。拿着一张纸条给胡溥看。胡溥看一眼,失笑道:“两位大人,寿宁侯派人来打招呼,要求我们轻判余冠等人。” 说着,眼睛看向李御史。 何愈心念致仕,不想出事故,说道:“那便和稀泥吧。” 御史李道立点点头。 在一团和气中,三人便将案子的原则定下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俗称就是“和稀泥”。 而茶铺中李幽、曹朗等人分析的张管事黔驴技穷,实则不然。他以侯府的名义通过胡溥的幕僚施压,保住余冠等人,全身而退。确实还有点水平的! 但他最终会如愿吗? … … 胡府尹这边商议定,外面传来消息,宛平县衙里的书吏被带到。三人便重新回到大堂中。 胡府尹三言两语审完书吏,一切脉络便清晰:李户书对张昭心怀恨意,作假诬陷张昭。张昭签押的笔迹是从他今年二月在县衙里报名县试找的样本。 胡府尹轻轻的咳嗽一声,大堂外看完一场大戏唏嘘的吃瓜众们迅速的安静下来,他看看余冠、张昭两人,便准备宣布结果。 这时,张昭上前半步,躬身行一礼,朗声道:“老大人,学生还有内情禀报。”得到胡溥同意后,慨然的道:“学生遭人诬陷,若非有诸位义士相助,必定让奸人得逞,身陷囹圄之中。 昨日,在府学大门口,寿宁侯府的张管事,亲口说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威胁我将二锅头的白酒生意交给他。学生恳请老大人为我做主。 此人此时必定就在府衙外等结果。老大人将其拘来,一审便知。若学生有半句虚假,甘愿受罚。” 府衙大堂外瞬间哗然。这比刚才方贯“叛变”陈述时的声浪还要大。如同火山爆发!因为,寿宁侯张鹤龄在京中的名声很臭啊!吃瓜众们情绪激荡。 “果然!昨天就听到有传言说是寿宁侯府想要抢夺张相公的白酒生意。所以才诬陷他。不想竟然是真的。” “这还假的了?没见张相公说他府上的管事亲口承认的!呵呵,真是嚣张!” “他娘的。见好东西就想搂。不就是有个好姐姐!我有个侄儿被他府上奴仆打死,什么结果都没有。” … … 胡溥看着略有些失控的场面,再看张昭时,眼底闪过一丝恼怒。他都已经决定“和稀泥”,张昭却来这一手,搞舆论绑架。同时,心里对寿宁侯府的不屑。 你他娘的一个管事,竟然敢这么嚣张?整人也就罢了,还敢去当面威胁。这简直是无法无天! 这时,大堂外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走近前几步,高声道:“小人是长宁伯府的管事,寿宁侯府的张管事就在距离府衙五十米的酒楼中。” 这句话是将胡溥逼到墙角。他必须有个决断。因为,那孙贼就在府衙外五十米。若这样的情况,胡府尹还不敢下令拿人,那明天他就会被弹劾。 真以为明朝的御史们都是吃干饭的。且,他将成为官场中鄙视的对象。畏惧外戚,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但是,但是,弘治七年,户部主事李梦阳上书弹劾张氏兄弟横行不法,结果如何?皇后得宠。其母金夫人在弘治皇帝面前哭泣。李梦阳被下狱,差点死在狱中。 总之,在弘治朝任何人要将枪口对准张氏兄弟都得悠着点。当今天子独宠张皇后。 胡溥心中为难。 … … 张昭吹响“反攻”的号角,消息再一次的从顺天府府衙向四面八方扩散。 要说长宁伯府的管事和张昭没联络,谁信?长宁伯和寿宁侯不和,这是京中人所共知的事情。 而张昭当着胡府尹的面陈述被寿宁侯府的管事“陷害”,更是令自昨夜其开始流传的“谣言”说服力大增。昨晚,张昭派陈康到长宁伯府中谈的就是谣言的事。 整个案子发展到现在,张昭先是通过锦衣卫校尉钱宁“顶缸”,化解刘大户出面指证,接着又用方贯“叛变”破解李户书污蔑。至此,张昭已经洗脱嫌疑。 而现在张昭挑明是寿宁侯府要抢夺他的白酒生意,瞬间占领舆论的高地。让之前唾弃、鄙视他的士林中人转变看法!他要讨一个公道不是应该吗? 张昭“反攻”靠的不是胡府尹等人的决断,而是靠“舆论”。此案全京城瞩目,主审官自是不敢罔顾风议。当然,他敢这么做,还是因为有李御史“托底”。 一名老仆满脸笑容的横穿顺天府街,到南面的府学中,在公房见到早等着消息的李教谕,“老爷,张相公无罪。胡府尹正要派人去抓寿宁侯府的管事。” “别急,你慢慢说。”李教谕一身文士长衫,带着四方平定巾,形容清瘦,正在温暖的公房中来回踱步,显示着他心中的焦虑。这时,喜上心头。 等他听完老仆的转述,拍手道:“好小子!” 他没想到张昭竟然真的能脱身。张昭在京中有不少帮手啊! … … 于此同时,一名便装的健卒纵马往东宫赶去。 第七十二章 生员(十二)-打脸、逃离 初冬时节,小雨落了又停歇。雨滴顺着皇宫飞翘的屋檐、螭首流下来。 太子朱厚照找个头疼的借口逃掉翰林侍讲学士、日讲官王华的课。愉快的回后宫中和刘瑾等内侍玩耍。 之所以总是逃王学士的课,主要是王学士为人厚道。要是换做谢迁、王鳌、杨廷和几位先生的课,他不敢这么肆无忌惮。 朱厚照在殿中和太监们玩着投壶游戏。在旁边观看并未下场的刘瑾接到一个小太监的禀报,略做沉吟,走到朱厚照身边,弯着腰道:“小爷,有张昭的消息。” 朱厚照正玩的高兴,将一支箭投向二十步外的银壶,头也不回的道:“哦?” 刘瑾笑呵呵的道:“小爷,九月底你在青龙镇中邀请张昭来东宫中参赞军务,他当时回答说要考秀才。前几日顺天府院试结束,他考中秀才,却惹上麻烦。” 刘瑾早就看穿张昭的“真面目”。张昭想要走“天子将其派到东宫”中的路线,所图非小!他当然不愿意有人来分掉太子对他的信任。 张昭被审,京中传遍。他今日一样派人到府衙中听消息。瞒肯定瞒不住的。但他早就掌握一些技巧。譬如,在太子玩的正高兴的时候说事。 “哦?”朱厚照见没有投中,拍拍手,一反常态的停止玩乐,转过身,颇有兴趣的道:“老刘,怎么回事?”他当时因担心张昭推脱不肯来东宫,还特意去求父皇下旨调人。 预备役之事因而得以入圣听。如今朝中正准备在九边予以实施。而关于调张昭入东宫为官,父皇只说考虑考虑,到现在还没动静。 朱厚照不玩,正在比赛投壶的谷大用、张永等人呼啦的全部都围过来,簇拥着朱厚照,捧着茶碗、热水、毛巾、点心侍立在侧。 刘瑾自然站着“一位”,弯着腰,说道:“张昭的同学余冠出首,说他和锦衣卫勾结谋夺富户家产。今日顺天府中正在审理此案。京中各处都在关注这案子。” 朱厚照外殿侧的小间走去,奇怪的问道:“这是为什么?”一个秀才有什么好关注的? 刘瑾谄笑道:“因张昭在小爷面前提出预备役制度被朝廷采纳,再加上他提出的‘平北虏三策’、‘战争论’、‘战略三阶段’,这使得他在京中名气极大。” 这几年各地灾情不断,但朝廷应对得力,均平稳渡过。西南的土司叛乱不绝,但总能压下去。唯有北面的蒙古人,小王子、火筛两部连年入寇。 这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而张昭突然出现,以十七岁的年龄提出对蒙古诸部战争一系列的论断。再加上太子的称赞,朝堂采用他的策略,自然是引的朝野关注!名声大振! “嗯。也对。”朱厚照点点头。数日前张昭院试时的“战略三阶段”的论述,他已经听过,很对他的胃口。到小间里坐下,朱厚照问道:“老刘,现在府衙那边情况如何?” 刘瑾道:“那富户已经到府衙作证。张昭和锦衣卫勾结的事,证据确凿。他大概会被提学剥夺功名,退回强占富户的100亩地。回乡种地。” 老刘表情谦恭,实则心里乐开花。 朱厚照皱眉,脱口而出的道:“老刘,你派人去一趟府衙,把张昭捞出来。” 刘瑾对太子的反应早有预料,他选择在太子正玩乐时说张昭的事,不就是不想让太子干涉吗?奈何这小爷不按剧本来啊!说道:“小爷,奴婢去传话,那文官们肯定要闹到皇爷那里去。张昭有没有功名都能来东宫。” 这话是没错的。但一个犯过错的平民来东宫,怎么能和他争太子的信任呢?再有才华,其前途是有限的!这和一个秀才进宫,其中的差别海了去。 谷大用、张永几人心里暗自叫好。都在东宫里混,谁看不出刘公公的心思呢? 刘公公脑子就是好啊!根本没从张昭勾结锦衣卫名声坏掉这个方面去说。在皇家眼中,和锦衣卫牵扯算什么错?而是换一个角度劝说小爷。 朱厚照顿时有点挠头。和所有的熊孩子一样,怕家长是本能。想一想,说道:“那算了。你派人去府衙等着,等他出来,和他说一声。我还等着和他讨论军务呢。” 刘公公满脸笑容的道:“奴婢这就让人去办。” 刘公公刚应声,就见一名小太监在门口冒头。气喘吁吁,额头上还冒着汗。刘公公招手让他进来,笑呵呵的道:“小爷,府衙那里的消息来了。” 小太监跪在地上语速飞快的道:“小爷,府衙那里,张昭已经洗脱嫌疑。并当众说明是寿宁侯府的管家在诬陷他,要抢他的白酒生意。胡府尹正派人去捉拿那管家。” 朱厚照刚刚情绪有点低落,现在一听这消息,顿时振奋起来,“嚯”的一声从铺着坐褥的梨花木椅中站起来,双手兴奋的挥着,“好!好!我就知道他有真本事。” 刘瑾错愕的看着地上的小太监。他以为尘埃落定,才让这小太监汇报情况的。哪里想到是这个结果? 张昭洗脱嫌疑?这他娘的怎么可能?别人不知道,他难道还不知道。这背后真的是寿宁侯在支持。否则,谁敢轻易动长宁伯“照顾”的人。 如此强大的权势,对张昭是围猎之势,人证物证俱在。他就是看到如此,才没让老蒋动什么手脚。毕竟,日后若是给太子知道,这会是根刺。 刘公公感觉空气中无形的有一巴掌打来。太子未必知道。但他的那些“小伙伴”肯定知道他被打脸。 这他娘的! … … 且不说刘公公判断失误。府衙大堂中,胡府尹思前想后,终于是将令签丢下去。 距离府衙不远的酒楼中。 二楼雅间里,气氛极其的压抑。数名寿宁侯府的奴仆低着头不敢出声。 张管事脸色阴郁到极点,感觉他整个人都要爆炸。他预计,不管结果如何,他都是可以全身而退的。甚至是带着余冠等人脱身。要有始有终。 这是他的口碑。不能用完人家,就像抹布一样扔掉。否则日后谁肯给他做事?所以,他还通过胡府尹的幕僚去带话,施压。 然而,张昭在府衙里当众抖出来是他指使。整个府衙里的舆论风向顿时变化。 张昭怎么敢这样?张昭还想找他的麻烦吗?狗日的小书生!不自量力。 这时,一名奴仆飞快的跑进来,神色极其仓惶,“张管事,快,快逃。胡府尹已经下令捉拿你。” 雅间中就像爆炸了一样。五六人全部都如同被烧到屁股的猴子般跳起来。 张管事也不废话,喝道:“我们走!”这句话气势很足,但下楼时腿一软,一路滚下去。两名奴仆赶紧驾着他,往酒楼后门逃离。惶惶如丧家之犬。 如果被府衙的衙役拿住,他们肯定会死。而逃走,尚且还有一线生机。得看侯爷的意思。 … … 府衙的衙役冲出府衙大门时,消息已经快马传到宫中。 乾清宫暖阁中,弘治皇帝正坐着喝茶。锦衣卫指挥使牟冰从暖阁外进来。 第七十三章 生员(十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牟斌一身青织金妆飞鱼服,躬身行礼道:“皇爷,臣已经拿到府衙里的最新消息。” 弘治皇帝下令锦衣卫彻查张昭的底细,牟斌已经查的清楚明白,今日前来汇报情况。正好将府衙里审案的事情和天子说了说。天子令他关注。 弘治皇帝时年三十一岁,因缺乏运动,白胖胖的。正坐在案几后的榻椅中喝茶小憩。一身红色龙袍常服罩在身上显得宽大。神情微微疲倦。 弘治皇帝神情温和,将茶碗放下,微笑着做个手势,说道:“怎么样?”在京城中,只有锦衣卫不想知道的事,没有锦衣卫查不到的事。现在的锦衣卫可不是明末时的废材! 整件事,牟斌刚才已经向弘治皇帝汇报。包括,张昭和蒋太监交好,用锦衣卫拿人;寿宁侯张鹤龄要夺张昭的白酒生意。纤豪毕现,无所遁形。 牟斌站直身体,答道:“皇爷,张昭用公论逼得顺天府尹胡溥下令捉拿寿宁侯府的张管事。那管事已经逃走。” 弘治皇轻轻的点头,他小舅子的风评他是深知的,温和的笑道:“此事朕既然知道就顺手处理吧。皇儿给朕提过张昭,这点小事总得遂他的愿。传朕的口谕…” 暖阁里候着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应声,“奴婢遵旨。” … … 府衙的衙役出动去捉拿张管事,茶铺这里的士子们亲眼所见。整个茶铺如同过年般热闹、喜庆。 要说谁最讨厌、痛恨本朝的外戚?当属读书人!因为这帮外戚横行霸道,贪赃枉法,而且皇家常常还会偏袒他们。寿宁侯张鹤龄的名声早臭大街! 他当年报复李梦阳的事,令读书人对其极其反感。李梦阳和李阁老的名字只差一个字,且官位不高,但是此人文学成就很高,是文坛复古运动的倡导者,前七子中的领袖。 此时,全国士林中公认的文坛盟主是李阁老。但李梦阳的声望也是极高的。而寿宁侯将他入狱,严刑拷打,还想要杖毙他。士林的反应可想而知! 茶铺中,临窗处的李幽倒是略显安静的喝茶。 一名同年见状,好奇的问道:“子远兄,府尹遣人捉拿那张管事,人人振奋,为何你如此淡然呢?” 李幽身材短小,矮冬瓜脸上带着讥讽,说道:“胡府尹沉吟至今,那张管事肯定能逃走,有何可兴奋的?而且,胡府尹肯定还会拖延此案的判决。” 当日,他在给老师李教谕分析案情时,就分析指出这件案子有三个层次。第一层是证据确凿,第二是寿宁侯府的权势,第三是朝廷衮衮诸公对张昭的看法。 现在就到幕后较量的时刻。 胡府尹但凡有点做官的觉悟,若是和稀泥还好。但现在形势太过于明朗,他肯定不会当堂宣判。而应当等等。 当然,张昭亦成功洗脱嫌疑,并且“反攻”。幕后的较量中,张昭吃亏的概率不大。因为,他很清楚老师帮张昭在李阁老面前说情了。李御史就是李阁老的门生。 “哦?”几名同年听到李幽的论断,颇为惊奇。 正要请他分析分析,门外传来一阵呼喊声,显然张管事逃脱。李幽拱拱手,道:“在下要去府衙前看看。诸位同年随意。”说着,装完逼就走。 但是,谁知道他的心里的想法呢? 苦啊! 他以为张昭肯定会被剥夺功名。但如此艰难的局势都被张昭翻盘。张昭瞬间从垃圾股变成超级优质股! 他现在要去修补和张昭的关系。 … …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茶铺的大堂中,曹朗几人都看到匆匆离去的李幽,纷纷发笑。一人嘲讽道:“李子远近日表现活跃,大有和张子尚划清界限的架势。现在急了!” “他能不急吗?张子尚可是要脱困,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他这样搞,张昭心里没芥蒂?还不赶紧去示好。伯达兄,我们要不要去府衙见见张昭?” 曹朗微微一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等和张子尚是同年,总有见面的时候。李子远此人品行不纯,与之相交要小心,不可深信。” 曹伯达对李幽造他的谣心里很不爽。 … … 十几名衙役冲到府衙不远的酒楼中抓人未果,班头回来向胡府尹禀报,“老大人,那张管事逃走了。” “嗯。”胡府尹有些踌躇,再次邀请何愈、李道立去后堂喝茶,谈谈案情,顺便等等。若谢阁老再无新的指示,那他就要断案了。 胡府尹一走,府衙大堂中的气氛就活起来。衙役、书吏们各自交谈。张昭气定神闲的站着。而余冠、刘、王二同学、李户书都已是额头冒汗。 另有,被打的屁-股开花的刘大户在大堂外的廊下惶然不安。作证后在大堂东侧厢房中等候的钱宁、方贯则是心思各不相同。钱宁神情兴奋。 余冠心中惊恐,这样的情况,他的结局会不妙,转头去找他二叔求援。 余夫子就在人群中,和族侄的视线对上,轻轻的摇头,示意他别慌张。 以寿宁侯的权势,怎么会压不死一个张昭呢?要知道去年大太监李广自杀,受牵连者众多,纷纷去求寿宁侯在天子面前说好话。最后不都得到赦免? 然而,结果如此。 不过,族侄的结局不会太惨。毕竟,这后面就是寿宁侯在运作。胡府尹多少要给他点面子。大概率是打板子,勒令回乡读书,不许再生事。 余冠得到族叔的示意,心中稍安。一贯的玉面郎君形象早绷不住,对旁边的张昭拱拱手,艰涩的开口道:“张兄,在下昔日对你多有误会,偏听偏信,还请你见谅。” 刘、王二同学见状,连忙道:“张兄,张兄,我们也是。还请你大人大量,放过我们吧。” 跪在地上的李户书更能拉下脸,跪地膝行到张昭面前,“啪啪”,狠狠的抽自己两耳光,哭道:“张相公,我是被逼的啊!都是那个张管事逼我的。” 张昭看几人一眼,“呵呵。”这个时候你们就是被逼的?怎么不想想不久前你们是什么态度呢? 当然,“呵呵”这个梗,他们八成是不懂的。 … … 大堂外,小黑胖子张泰平笑的脸上肌肉疼。他这会儿腿不抖了。憨笑着看大堂内的“表演”。 董朗毫不掩饰的讥笑着,“丑态百出!”心里快意难言。他知道李户书背后还有董氏父子在。现在就看你们能落个什么好结果! 陈康清瘦的个子,嘴角带着冷笑,心中一口郁气散尽。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正所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谁也不欠谁! 刘大户的弟弟刘公进带着刘小娘子,过来找陈康求情。而府衙大堂内外的书吏、衙役、观众们观看着这场大戏落幕前的“表演”。真是人生百态啊! 这时,一名小太监用尖尖的嗓子高声喝道:“圣旨到。”府衙大堂外的人群中赶紧让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太监带着几名小太监走进公堂。 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 秘书给领导办事,最喜欢的就是给领导办私事。这才是真正能拉近关系的。而这趟来府衙明显是私事,陈大档当然乐意亲自跑一趟。顺便见见皇爷亲自关照的青年。 第七十四章 生员(完)-口谕 府衙的后堂之中,一缕阳光从云层中钻出落在庭院里。古典风格的屋舍中,胡溥、何愈、李道立三人穿着各色官服,分宾主而坐,喝茶、商议着。 胡溥放下手中的茶碗,看看两名“同僚”,说道:“既然张管事逃走,我的意思是此案今日到此,择日再判。” 何愈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他要致仕,不想惹事。反正这个“择日再判”,与和稀泥差不多。 李御史笑笑。他懂胡府尹的想法,估计是要等哪位的指示。同朝为官,他没必要为这点事去为难胡府尹。 胡溥见这二人没意见,心里松口气。他最怕就是这两人要为张昭主持公道,那就是把他放在火上烤。 就在这时,胡府尹的家仆从外面急匆匆的跑进来,“老爷,圣旨到。” “什么?”胡溥、何愈、李道立三人顿时惊的从官帽椅中站起来,相互对视一眼,快步往大堂而去。 … … 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和胡溥、何愈、李道立三人在府衙大堂中见礼,他只是淡淡的点点头。 第一,文官们和太监们在公开场合关系都是比较冷淡的。 第二,他的地位远高于面前的三人,根本无需在意细节。 陈宽咳嗽一声,道:“陛下有口谕。”话音一落,大堂内外所有人“哗啦”跪下。张昭自穿越以来,这是第一次下跪,心里不愿意,但只能是入乡随俗。 陈宽肃容宣布道:“授宛平县生员张昭为勋卫散骑舍人,随侍东宫。” 张昭愣住。什么鬼?他的明史只是网文水平,这勋卫散骑舍人是什么官?又是几品? 明朝东宫对应的机构是詹事府。没有太子时,这是用来给词臣升迁用的。有太子时,就是词臣们教太子读书。这勋卫散骑舍人是詹事府的官吗? 陈宽身边的一名小太监提醒道:“张秀才,还不快谢恩?” 张昭思路被打断,道:“臣谢陛下恩典。” 至此口谕传完,大堂中的众人纷纷起身。陈宽打量着张昭,和颜悦色的道:“张舍人日后在东宫中要好生当差,勿令天子失望。”说罢,点点头,带着小太监们离去。 张昭当然明白这位陈公公是在表示善意。但这同时恐怕也是在传达天子的某种意图吧? 等陈公公离去后,大堂内外顿时响起轻微的喧闹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事件主角张昭!天子派人来授官,并明确调张昭进东宫,这意味着什么? 现在的案子还叫案子吗? 御史李道立看看站在原地思考的张昭,就知道他不懂其中的奥妙。眼角余光瞥一眼胡溥,他肯定是懂的。心里微微一笑。胡溥刚刚还想拖延,现在呢? 胡溥心里叹口气。他的算盘落空啊。天子都明确表态,他哪里还敢拖延?至于怎么判案,看看司礼监掌印陈宽对张昭的态度就应该知道。 … … 余夫子愣愣的看着大堂中张昭挺拔的背影。心中“乐观”的情绪被击的粉碎。这一“巴掌”来自当今天子! 寿宁侯的权势在天子面前算什么?天子口谕里一个“张生员”就把事情定性,他还能做何想呢? 要他在族侄和张昭中选一个,他当然会选族侄。张昭在明理书院只是个不起眼的学子而已。然而… “唉…”余夫子痛苦的闭上眼睛。他不敢去看族侄的眼睛。 府衙大堂外,李幽就站在距离余夫子两米外,他神情复杂的看着“天子口谕授官”这一幕。要说心中不羡慕那是假的!傻子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国朝的秀才很难进入仕途。天子授官明显是为后一个目的,将张昭调到东宫中去。 虽说“随侍东宫”并不意味着是跟在太子身边,距离成为太子心腹还远着。但是,这说明天子对张昭有一定程度的认可!若张昭考中进士,进入仕途,绝对可以说一句“简在帝心”。 如果说,张昭当众挑明是寿宁侯府在整他是“反攻”的话,那天子这道口谕就是“终结”。一锤定音! 张昭从未和他说过青龙镇中和太子见面的事,但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他猜得到张昭为何当场拒绝太子的招揽,现在算是得偿所愿啊! 李幽检索着事情的来龙去脉,长长的叹一口气。 按照常理来说,张昭有进东宫的可能,那就是潜力股。但是,国朝哪个太子会招揽有罪之人?他是看到张昭没有翻盘的可能,才袖手旁观的。 李幽所不知道的是,朱厚照是个例外。他的性格里有讲义气的一面。但是,刘瑾却又将朱厚照拦住。他有自己的小心思。而恰恰因为朱厚照给弘治皇帝提过张昭。 弘治皇帝在调查张昭时,赶上这个案子。就是张昭在李教谕面前说的:他问心无愧。锦衣卫把所有的事情都查清楚,弘治皇帝自然会作出判断:张昭没有过线! 其中细节有:张昭让钱宁散布的,拷打刘大户、方贯他没拿一分银子的消息。所以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才能一查便知。 种种因素归结到最后,就是李幽现在的感受:他没想到天子会出手处理此事! … … 董朗用力的拍拍陈康的肩膀,兴奋难言。 陈康咧嘴一笑,心中亦是激动。天子口谕,完全是意外之喜。将少爷的目的达成! 他犹记得少爷给他说的话:伯宁,和皇权打交道,最好是帝师,其次是谋主。最下乘的才是宠臣。 陈康视线扫过呆滞状态的刘小娘子、刘公进,他们选错了边! 刘公进牙齿都在打颤。他读一辈子书,连童生都没考中,今日却见识到这大场面。而他大哥却是“反方”。这简直是要命! 刘小娘子双手握拳,克制着汹涌袭来的悔恨情绪:她应该劝劝父亲的!手指将手掌都刺破。 府衙大堂中,余冠英俊的玉脸变得惨白,惨白。双腿一阵阵的发软。他已经看到二叔闭上眼睛放弃他。那么,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刘、王二同学心中充满着悔恨。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关他们俩的事啊!为何要参与进来?现在好了!然而,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卖。 李户书跌坐在地上,欲哭无泪。他积年的老吏,知道诬陷张昭的后果:丢掉饭碗,吃皮肉之苦,这是肯定的。可是,谁料到他娘的皇帝会插一手呢? 他完蛋了! … … 张昭站在府衙大堂上,身边的“敌人”们已经认输。 他并没在意这个。就算没有弘治皇帝的口谕,这一局他也是赢定了。当然,有天子的口谕,那会让他赢的更彻底,更快的收拾余冠、张管事这帮蹦跶出来的牛鬼蛇神! 这是意外之喜!将反击的战果扩大。 张昭现在想的是弘治皇帝的口谕:随侍东宫。 他拒绝朱厚照的邀请后,一直都在等着弘治皇帝的考验,他确信他肯定能通过。而现在他连考验的边都没摸到,就算是已经通过!拿到去东宫的通行证! 应该是他处理刘大户时所表现的东西,得到弘治皇帝的认可。 张昭想清楚明白,看向胡府尹。整件事,应该有一个定论、结果了。 … … 说时迟,那时快。种种心理活动只是一瞬间。顺天府府尹胡溥略作沉吟,和何提学沟通几句,当庭宣布结果。 “宛平县童生余冠三人诬告张昭,剥夺功名,终身不许科举。” “宛平县吏员李进夺职,仗三十,发配至通州驿站充作驿卒。” “宛平县人刘公达,仗五十。” “发海捕文书,捉拿案犯张管事归案。” … … “十三年十月,院试既过。昭名动京师。余生不忿,诬(张)昭勾连锦衣卫,为祸乡里。府衙、按察副使会审。当是时,左右忧惧,友人回避。(陈)康随侍昭侧,曰:‘势如危卵,君何不夜见李公(东阳)以自白?’昭曰:‘吾行事无愧于心,何惧宵小?’ 是日,(钱)宁为昭固辩。衙役方贯念其德行,当堂俱言乃寿宁侯府所为。京中公论沸腾。帝乃令司礼监陈宽传谕,群丑震怖!昭行事坦荡,时人多助之。” ——《国榷》,谈迁 第七十五章 安慰 一场大戏终于徐徐的落下帷幕。消息如同潮水般向四周涌去。而府衙这里,开始散场。 “少爷。” “少爷。” “子尚兄。” 陈康,张泰平,董朗满脸兴奋的上前来簇拥着张昭。长宁伯府的管事自然是离去。众目睽睽之下,该避讳还是要避讳。 “嗯。”张昭微笑着点点头。对周围叫好的围观众拱拱手算是回应,带着几人往府衙外走去。 这时,身材短小的李幽上前两步,拱手一礼,正色道:“恭喜子尚得到天子赏识,进入东宫。” 再见李幽,陈康就有些不屑。他在长宁伯府中可是听说李幽在青楼里说的话。不是要划清界限吗?现在又上杆子来爬? 张泰平年纪小,小黑胖子直接冷哼一声,表示不满。你看看人家董元明,少爷请帮忙立即就从青龙镇过来。这才叫朋友!而你李子远呢?有事找不到人。 张昭倒是一副平常心态,微笑着拱手还礼,道:“子远,以你我的交情,这话就生分了。改日我请你喝酒。” “好。我等子尚的信。”李幽心里叹口气。那道裂痕终究是在两人间出现,且无法弥补。以他的才智自然看得出来,张昭即将青云直上:以张昭的才华,进东宫后,肯定会成为太子的心腹。他貌似错失了一个很好的机会!但为之奈何? 李幽退开。张昭几人随着人流离开。一名奴仆急匆匆的在仪门处追上张昭,先是行礼,笑着道:“张相公,我家提学老爷让你明日去学宫,把昨日缺的生员仪式补齐。” 这是何提学在表示善意。张昭道:“谢大宗师美意。在下明日必到。” 顺着仪门出来就是府衙的大门,外面是八字墙。平日里各种闲杂人等汇聚在此。今天都进到府衙中“看戏”,现在都正在往外走。张昭几人说笑着,刚走出来,等候在此刘小娘子带着两个家仆走上前来。 “张少爷…”刘小娘子这会女扮男装,模样清俊,轻咬着红唇,哀求道:“张少爷,你能否为我爹爹求情?他刚被打二十棍,再杖五十会死的。” 张昭目视刘小娘子,晒然一笑,道:“那你是否知道,你爹来府衙作证指认我,我是什么结果?”这个女人真是不知所谓!你就关心你爹,那我的前途、命运谁负责? 刘小娘子哑口无言。目送着张昭上马离开。最后一丝希望破灭,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多年以后,她依旧记得此时,那刻骨铭心的刺痛! … … 打发张泰平去李教谕家中报平安、致谢,张昭带着陈康、董朗出安定门,纵马往两里外的小安镇而去。 寒风呼号,而马蹄声疾,张昭心中轻松,畅快。这件事总算结束,而他也得偿所愿,进入东宫中。 陈康骑马跟在张昭身边保持着平齐,笑着道:“少爷,李幽这人明显靠不住,你还对他客气什么? 再者,刘小娘子刚才的意思是她愿意任你处置。小姐身边不是还缺丫鬟吗?我就觉得她挺好的。” 张昭打趣道:“伯宁,你小子是想娶媳妇了吧?”玩笑后,说道:“我不喜欢她。至于李子远,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不必强求的。当然,他不可深交。” 他理解李幽的选择。但理解归理解,心里还是有芥蒂,将其划归为不可深交。 陈康点点头,若有所思。 张昭笑笑,瞥一眼一直思绪飘飞的董朗一眼,再看着出现在视野中的小安镇。心想:也不知道婉儿在家怎么样了。 … … 毗邻京北官道的小安镇,在细密的冬日小雨中略显安静。 偏离小安镇中心的小院、张昭家中更是幽静。清晨时分,婉儿在门口送别张昭,就回到屋里中枯坐。片刻后,已是泪流满面。 十五岁的少女坐在简朴的书房中,看着张昭手写的毛笔字,思念和担忧从心底涌上来,无可抑制。 她刚刚在二哥面前强装镇定,展露笑颜,但实则心里担心的死。情况她大致都知道。二哥当初就不该对刘大户那么“仁慈”。现在他又蹦跶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大娘将厨房收拾好,谭大娘告辞回去。她倒了热茶到里屋来找婉儿。刚进门就见她泪珠如雨,顿时心疼的道:“嗳哟,我的小姐,你怎么哭成这样。少爷吉人天相,肯定没事的。那伙人想要污蔑他,哪有那么简单。” 周大娘在张家打工二十多年,是看着婉儿从小长到大的,像采桑、喂蚕、养鸡,这些活儿都是她手把手教婉儿的。在她心里婉儿当做自己的女儿般。 婉儿回头,说道:“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 周大娘叹口气,这种牵肠挂肚的感觉,她当然知道。去外面打水进来,给婉儿洗脸,收拾好后,絮絮叨叨的说起她小时候的趣事,又说起南口村中正在建的“新宅”。 婉儿情绪稍好些,和周大娘说着话,时间迅速的过去,她忽而听到外面的马蹄声,惊喜的道:“是二哥回来啦!”惊喜的起身,快步往外走去。 “诶,小姐。”周大娘赶紧跟着。 张昭在家门口翻身下马,就见婉儿小跑着迎出来。精致如玉的俏脸上一颗颗的泪珠滚落。“二哥…”婉儿本想迎到院外去,最终扶着门框,哽咽的喊道。 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美少女,张昭心中柔柔的,将马绳丢给陈康,走进院子里,在门槛前,抱住身姿修长婀娜的婉儿,“傻婉儿,不哭了。” 安慰着哭泣的小姑娘,张昭对追出来的周大娘点点头,再回头道:“元明兄,今日无瑕招待。我年后和婉儿成婚,到时候你一定要来。”牵着婉儿的手往里屋走。 董朗笑着摇头,“见妹忘友啊!”调转马头,往青龙镇方向而去。他和张昭相交日久,知道张昭家的情况。这迎出门、极其漂亮的小姑娘是张昭的童养媳,而不是妹妹。 看样子,两人感情很好。 握着婉儿嫩白、修长的小手到里屋,张昭再将婉儿抱住,轻轻的拍拍她的背,用手轻柔擦拭着她精美如瓷器般的瓜子脸上的泪珠,“婉儿,我没事了。不哭。” 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为你担忧、流泪,他内心中怎么会没有触动呢? 婉儿含泪而笑,微微躲着张昭的抚在她脸上的手指,心中的情绪肆意而出,娇嗔道:“二哥,你不会安慰人。”二哥安慰她每次就两个字:不哭。 张昭禁不住笑起来,看着梨花带雨的小美人,不胜娇怯,心中一动,低头吻着她嫣红、柔软的嘴唇。尽情的品味她的小舌。 “我会不会安慰人?”张昭见婉儿被吻的晕晕乎乎的,满脸绯红,肌-肤如同云霞染遍,有种说不出的妩媚动人。这是他第二次觉得婉儿颇为妩媚。禁不住在她耳边说道:“二哥还会很多东西,等以后我教你。” 婉儿被吻的呆呆的,刚才对她而言是全新的体验。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情不自禁的白张昭一眼,娇柔的依偎在张昭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心中平静、安定。 张昭微微一笑,抱着婉儿。 之前,他还感叹婉儿成长的太快。他都来不及调-教。现在看来他还有东西可以教她啊。而此后的人生,有这样一个可人儿陪伴,想必会很不错吧。 第七十七章 尾声(下) 冬日小雨,天气日渐变冷。 寿宁侯张鹤龄并没有呆在家中,而是带着管家、随从一行数十人到西山脚下自家的煤窑视察。 这并非他多么的勤奋或者爱惜矿工。而是凛冬将至,煤窑即将成为他的摇钱树。他如何能不上心呢? 京城地区,自元代起就开始用煤。正所谓:柴尽煤出。到明中期时,京城附近山脉的木材资源日益窘迫,而煤炭资源被大量的使用。西山就是京城煤炭的产出地。 西山并非是一座山的山名。而是指的太行山北段余脉,峰岭连延。历今房山、门头沟、石景山、昌平等几个区县。像京西的妙峰山、百花山都是属于西山。 张昭居住的青龙乡,便是位于西山山脉之下。 午后时分,寿宁侯张鹤龄在他的几座煤窑里转过一圈,乘坐着豪华、宽敞的马车返回京城。 马车中温暖如春,张鹤龄时年二十七岁,容貌不俗,正由两名美妾服侍着喝酒,案几前菜肴精致。他问着上车来汇报京中结果的管家:“府衙什么情况?” 他只管结果,不问过程。 张管家额头有些冒汗,弯着腰不敢直起身,咬牙道:“老爷,那张昭顺利脱身,小张差点被府衙的衙役被抓住。” “嗯?”张鹤龄眉头一挑,手从美妾的裙衫里拿出来,鼻子里重重的哼一声,“怎么回事?” 张管家道:“老爷,天子下口谕,授张昭为勋卫散骑舍人,随侍东宫。顺天府的胡府尹立即就变了态度。不仅是张昭无罪,还采信他说的小张在诬陷他。没抓到小张后,还发出海捕文书。” 张鹤龄怒气上涌,一把掀掉面前的案几,“他娘的!” 马车内的美妾、管事都跪在地上。这话不知道是骂张昭,还是骂胡府尹,或者是骂… 张鹤龄暴躁的在马车内走动着,一肚子的火气不知道朝谁发。他上次来青龙镇就看中张昭的白酒生意。长宁伯那个草包,给张昭一个五粮液的酒方给打发掉。须不知,真正赚钱的是“二锅头”。 五粮液的口感甘美,味道醇厚,可以和上等黄酒比一比。但是,这价格就贵了。而二锅头价钱便宜,行销北直隶、宣府。这才是赚钱的利器。 他眼馋这块肥肉多时。这样的好生意,怎么能让区区一个童生或者秀才掌握呢?然而,到手的鸭子飞了!而且还是他的皇帝姐夫砸他的场子。他现在想要继续谋夺这个生意都不能。 这如何能让他不愤怒呢? 而且,他这脸在整个京城的勋贵中都丢尽。 “都给劳资滚!滚!”张鹤龄将美妾和管家都赶出去,脸上的神情阴郁的要滴水,“随侍东宫?哼,劳资有你好看的。宫里这趟水可是很深!” … …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张昭前日去府学学宫里补办了生员的仪式。李幽、曹朗并十几个同年自发的前来观礼。经此一事,张昭在士林中名声极大。稍后,张昭去拜会李教谕,在小安镇中休假。 一般而言,新科生员们都会有几天的假期,随后再到县学、府学中上课。当日在府学中拜见何提学时,各人都选择好学校。张昭选的是府学。 不过,张昭的情况与别人不同。他被天子点为勋卫散骑舍人,要到东宫中当差。李教谕给他办理的是“保留学籍,暂时休学”的手续。日后,他离开东宫,再回来继续读书。 有明一朝,终归科举是正途。这个观点深入人心。且是社会、官场的潜规则。大明朝官场鄙视链的顶端就是清流。而清流,就是翰林、御史。这都是读书读的好的。 一代神人王阳明都没混上翰林和御史啊! “唉…”张昭在书桌前轻轻的叹口气,将毛笔搁在笔架上。自家事自家知道。他根本没有读书的天赋。这一去东宫,只怕他都不会回府学读书了。 他前面的路已经非常清晰。去东宫当禁卫随侍,肯定不能算是太子朱厚照的心腹,就算是朱厚照邀请他参赞军务。更别说谋主、帝师。所以,这是他需要努力的目标。 至于说当宠臣、舔狗,这个他真没兴趣。 这涉及到一个问题,他来到明朝,要权力来干什么? 他刚穿越来到明朝,就定下远大的目标:去朝堂中见识“弘治中兴”绚丽的风景!圣君、名臣究竟是什么样的!这里面,有他不安分的因素,也有作为一个男儿天然的权力玉望! 谁不喜欢大权在握,一呼百应呢?孔夫子身边都要带几个学生跟着。 而后,等他锦衣卫之行后,他意识到:权力,是他在明朝生存的保障。真以为是盛世,当个地主老财,就可以逍遥度日?不可能的!这是一个很基本的需求。 现在,他已经看到权力在向他招手,而他亦有信心拿到手。(不得不说,此刻的张昭有点飘。)那么,他拿到权力后,要做什么? 跟着太子朱厚照,皇帝、名臣肯定能见到的。他知道历史大势,肯定不会踩坑,自保没有问题。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总得做点事情! 明王朝享国两百七十六年,最终被满清所取代,这不令人遗憾吗?他读明末时的网文常常是热血沸腾,恨不能屠灭金钱鼠尾。他现在站在弘治朝这个节点,完全可以帮汉人王朝避免日后残酷的屠杀。 … … 书房中,婉儿正在熏笼边看书。精致无暇的瓜子脸,肌肤如玉,再加上漂亮的杏眼,娇美而明丽,颜值十分。穿着青色碧霞云纹棉袄,身段修长、婀娜。 见张昭叹气,婉儿黑白分明的美眸好奇的看过去,轻声道:“二哥,怎么了?”声音有着少女的娇柔。自那日二哥从京中回来。她和二哥的感情更进一步。 七月时,二哥解决掉得罪徐朗中的隐患,去青龙镇中读书。她思念骤起,情窦初开。 八月中,二哥从京中回乡小住,刘小娘子送上门,二哥没要。她和二哥挑明心思,二哥说她是“傻丫头”,相互明白彼此的心意。 九月底,二哥解决掉董家对白酒生意的觊觎,带着两千两银子从青龙镇中归来,一稳定情。 三天前,二哥安慰她,耳鬓厮磨,令她心神俱醉。这些天她整日和二哥在一起,片刻都不想分离。这大概是书中说的热恋吧。而这热恋的终点,便是嫁给他。 张昭看着正在看书的小可人儿,赏心悦目。微微一笑,道:“婉儿,你整日里在书房里陪着我看书,应该养只猫解闷。哦,我已经让城里的牙人留意着丫鬟。” 婉儿灿然一笑,将手里的西厢记给合上,道:“二哥,我不闷啊。”又笑:“你给我说过好几次丫鬟的事总不兑现。都快成你说的那个什么梗了。” 张昭哑然失笑。这是真忙忘了。他就这几日清闲点。 两人正随意的闲扯,谭大娘惶然的从门外进来,满脸泪痕,跪在地上磕头道:“张少爷,我家夫人去了。” 张昭先是有点纳闷,我和你家夫人不认识吧?随即反应过来,肃容道:“谭大娘,节哀。琐事我会派人去安排好。”再对婉儿道:“婉儿,给谭大娘拿二十两银子。” 婉儿在小安镇这里住几日和谭大娘熟识,拿钥匙开箱笼,取出二十两银子给谭大娘,安慰道:“谭大娘,这些日子你费心照顾我二哥的饮食。这银子算借你的。你先拿着,好好安排你家夫人的后事。不够再来和我说。” 要说人情世故,婉儿早就历练出来。这番话说的很得体。她在张昭面前是小姑娘,在外人眼中:精明强干,心地仁善。 谭大娘走投无路,到张昭这里求助,这时千恩万谢的离开。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能帮的还是要帮。张昭和婉儿对视一眼,有点心意相通的感觉。 张昭笑一笑,在这寂静的午后,继续和婉儿闲扯。时间在庭院外树梢中流走。 时弘治十三年十月二十日。 (第一卷完) 第七十八章 小安镇日常 入冬后,小安镇中枯枝败叶飘落。清晨时分,张昭在内院和婉儿稳别,走出来,在院子里接过长随张泰平递来的马缰,带上皮帽、手套,翻身上马。 “二锅头”的生意非常好,正在由北直隶向外辐射。南口村那边的产量正在逐步扩大,而工艺的改良也在试验中。至于说,这工艺能保密多久,这个倒真不好说。 毕竟二锅头对当前的酿酒工艺而言实在太简单。保不定有酿酒师傅会勘破。或者,他这里有人泄密。清康熙年间,光京城做二锅头的就有三家。 但是,这对他的生意的影响不大。首先,以如今的运输条件,他不可能将二锅头卖到全国去。所以,有些市场本来就不属于他的。比如其他高粱产地:关中、晋地,若有人酿造出二锅头,他也没辙。 其次,在北直隶,就算工艺泄露,他如今背靠长宁伯府,外加在东宫当差,没点背景谁谁敢酿造、贩卖?就算有背景,比如张国舅那种,在他前期把渠道建设好的情况下,他难道会怕市场竞争? 再一个,白酒酿造,每一口窖的口感是有差别的。张家的二锅头对消费者而言先入为主,带有一定的品牌美誉度。会吸引消费者惯性购买。 白酒生意好,张昭手头也宽裕。当然,才卖几个月的酒不可能大富大贵。婉儿的小铁箱中有三百多两银子。所以,皮帽、手套、口罩这些装备都买齐全。 寒冬腊月的骑马那真是冷啊!大概和冬天起摩托车不带头盔一样,酸爽非常! 张昭骑上马回头一看,果然婉儿又送到前院的门口来,正扶着门框看他,这时冲他挥挥手。这傻丫头哦!张昭扬扬马鞭回应,打马往京城而去。 天气越来越冷,出行艰难。小安镇这里和南口村的联络延迟到大概两三天一次。婉儿不想回去处理家里的琐事。像热恋中的女生般,和他守在一起。 而他也不想婉儿回南口村。每天从宫中回来,能有一个小可人儿在家里等着,在晚灯下一起吃饭,看书,闲聊,打发漫漫长夜,亦是人生快事啊! 十月二十四日,张昭接到消息,到皇城中的印绶监领取出入宫禁的腰牌,再到五军都督府领取勋卫散骑舍人的告身。这还没到东宫当值的时候。而是司礼监派了个老太监,专门给他培训宫中礼仪。 十天的时间转瞬即逝。今天已经是十一月初六。 在城北的官道中骑马前行,冷风嗖嗖!陈康被张昭打发回青龙镇中负责白酒的销售事宜。不怕陈康犯错,关键是要把他历练出来。张昭手里可用的人太少。 陈康回青龙镇,张泰平跟在张昭身边跑腿。此时,十一岁的小黑胖子吹着冷风欲言又止。他一肚子牢骚。学个宫中礼仪,要用十天的时间吗?明摆着有人在刁难少爷,不想他见到到太子。 张昭从东安门进皇城。顺便遇到参加完早朝从东华门出来准备回衙门的官员们。张昭避在一旁。他学习礼仪的地方并不在司礼监中,而是沿护城河往北直走,在北花房院落里的一间杂房中。 上午七时许,张昭抵达北花房。张泰平自是留在东安门外。一名老太监早等在杂房中,约六十多岁的年纪,老态龙钟,笑着道:“张舍人来了。”满口牙齿稀落。 张昭客气的拱手,“王公公。” 公公,在明代对太监而言是尊称。王公公微笑着点点头,道:“那今天咱们继续。”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摇摇欲坠的夕阳中,张昭向王公公告辞离去。 王公公慢慢的起身。夕阳从皇城斜射而来,落在杂房的门槛前。 一名小太监闪身而入,约十几岁的年纪,身手灵巧,笑呵呵的道:“王公公,干爹让我来问问,这小子可有怨言?” 王公公看小太监一眼,说道:“没有。”这小太监的干爹名叫徐智。乃是宫中大珰。 小太监讶然一声,毫不遮掩的嗤笑道:“他倒是沉的住气。心里怕是还想着去东宫呢!” 寿宁侯能如他的愿才怪! … … 张昭骑着马,在夕阳中回到城北小安镇的家中。 “少爷。” “少爷。” 正在院子里练石锁的刘二狗,瓮声瓮气的喊一声,继续锻炼。张昭笑着点点头。要是老吴在这里,八成要训他这个女婿是个浑人。张昭倒是不以为意。 刘二狗是护卫。能忠于职守就行。花花肠子越少越好。 正在院子里择菜的小姑娘小霞则是起身,尊敬又胆怯的像张昭问好。这便是婉儿在村中收留的韩娘子的女儿。 婉儿不回南口村,总得派人回去处理家里的琐事。张家目前雇佣的长工、仆人有近二十人,总要人管理。深得信任的周大娘被她派回去。结果就是她白日里无人陪她说话。 “嗯。小霞。”张昭微笑着点点头。使用童工多少还是有点罪恶感啊。 “小霞,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张泰平将京中买来的糕点拿出来,乐呵呵的和小姑娘说话。朱大娘在张家当管账的娘子。儿子在外,自然要给足银钱。 韩娘子在小安镇中服侍张昭、婉儿起居。还负责做饭。谭大娘在这里帮忙时,她会有些空闲。见张泰平年纪小,便帮他洗洗衣服。张泰平心中感激。当然会对小霞好。 而寡居、美丽、温柔才二十四岁身段曼妙的韩娘子是他幻想的对象。 张昭好笑的看看张泰平。刚才回来的路上,这小子还向他抱怨:“少爷,明显有人在针对你啊。你有天子特许,太子的重视,干嘛要忍气吞声?”现在就换了一副嘴脸? 张泰平说的情况,他当然清楚。但是,皇宫里的水深着呢。他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飙什么?再说,急什么? 张昭到里屋里,婉儿正点起蜡烛练字,展颜一笑,美眸秋波如水,清声道:“二哥,你回来了。铜炉里有热水。你自己倒。我把这幅字写完。” 小铜炉下面埋着炭。壶里的水一直热着。张昭提起小铜炉给婉儿续一杯茶,拿起她的茶杯抿一口,见婉儿正在写《兰亭集序》,点评道:“婉儿,这字还差点火候啊。” “哪有?二哥,你又取笑我。我照着描的呢!”婉儿抿嘴娇笑,轻捶张昭一记。字自然是不写了。 说说笑笑,耳鬓厮磨,便到晚间。 吃饭时,张昭和婉儿两人在内院的小厅里相对而坐,坐在小案边。四个小菜,一份汤。气氛温馨。明亮的蜡烛照着婉儿如花似玉的娇颜,令人白看不厌。 窗外的寒风呼啸而去。时间浩荡又细致的在私语中流走。 第七十九章 李东阳(上) 又是新的一天。临近中午时分,皇城北面的内官监中。 一名四十多岁的太监在公房内处理着公文。 内官监的职权是:掌木、石、瓦、土、塔材、东行、西行、油漆、婚礼、火药十作,及米盐库、营造库、皇坛库,凡国家营造宫室、陵墓,并铜锡妆奁、器用暨冰窨诸事。 这个位置,在早期相当于外朝的吏部,位高权重。而如今内监二十四衙门,权归司礼监。内官监没落许多,但仍然清要。太监徐智在内廷亦是有字号的人物。 当然,和司礼监的陈宽、李荣、王岳、萧敬那是比不了。将来的行情,和太子身边的刘瑾、马永成、谷大用等人亦是比不了的。 所以,寿宁侯张鹤龄求他办事:刁难张昭。他立即就答应。弘治十一年,内廷大佬李广自杀。牵连者众。大家都是走寿宁侯张鹤龄的门路求皇帝,才得以没有追究。 寿宁侯在皇帝面前还是颇有些份量的。当然,这个份量不是皇帝多么喜欢他,而是看在张皇后的份上。 小太监罗成闪身进来,跪地道:“干爹。”太监中的规矩比外面更严。 “小爷那边怎么样?” 罗成眉飞色舞的道:“干爹,那几位公公都哄着小爷打球呢。小爷根本没想起来召见姓张的。” 徐智满意的点点头。 罗成见徐智高兴,试探着建议道:“干爹,磨了他这几日足可给寿宁侯交代。拦肯定拦住的,皇爷有口谕。是不是明日就让他去东宫当差?” 徐智冷哼一声,“急什么?再磨他十日。” 罗成低下头,懂了。这事肯定是要闹起来。 而替死鬼就是老迈的王公公。但是,事情传出去之后,张昭只怕要成为笑柄!被一个老太监压住这些天都不吭声,这人能有什么根基、本事?宫中无人会把他当回事! … … 金红的夕阳照在皇城里的护城河中。张昭再一次的从北花房中出来往东安门走去。 刚出门,就见李教谕的老仆和张泰平等在路口的柳树下。忙走过去打招呼。 李府老仆笑着见礼后,说道:“张相公,我家老爷让你今晚到府中吃饭。晚上去李阁老家中拜访。” “好的。平安,你回去通知小姐一声。然后就在家里待着,不用来城里。”张昭吩咐道,跟着老仆往教忠坊的李教谕家中而去。心里长长的松口气。 寿宁侯张鹤龄的安排,张昭当然并不知道。但是,他被调到太子身边随侍,宫中的敌意可想而知。正常情况下,新人进单位都得受排斥呢。 这倒没什么说的。区别在于,皇宫比较凶险。 张昭一直都在等这个邀请。在院试之前,李教谕就给他说过若取中生员,李阁老会见见他。而以李东阳的人脉,找人提醒下朱厚照,轻而易举。 这不是说李大佬在东宫中有眼线。而是十岁的朱厚照天天要上课。上课的先生们基本都是翰林。李大佬在翰林院中的人脉非常深。 李教谕家中的晚饭丰盛,有鱼有肉有汤。李教谕身为府学教谕,本身是举人功名,又是李东阳的族弟,他在银钱上并不缺。生活水平中等。 席间李幽也在,和张昭闲谈几句,剖析道:“李阁老见子尚,多半是要点点子尚,不要引导让太子日后北伐。”李教谕待他如子侄,将李东阳的观点告知:漠北之地,取之无用。 张昭若有所思。 李教谕并不知道张昭和李幽间出现裂缝,捻须道:“子尚不必担忧。大兄为人风趣,约定今晚见你是要为你在士林中扬名。其余都是细枝末节。” 张昭道:“谢先生提点。我知道。”但其实,他今夜去李府,重点是让李东阳帮忙解开在宫中的困局。 … … 李教谕早早的雇好两顶小轿,带着张昭前往小时雍坊的李府。 大、小时雍坊因为毗邻皇城,上朝方便,所以这里住的都是朝中的重臣。刚进小时雍坊,就见到灯火通明,隐约有歌舞、酒宴之声。这才是夜生活啊! 李东阳是杨士奇之后,宰辅以文章领袖缙绅后的第一人,名望非常高。李府中通宵达旦的有客人宴饮,聚会。 李教谕带着张昭走侧门进去。等了约一个小时候,一名神情恹恹、气色不佳的李家子弟将张昭带进李东阳的小书房中。 书房中陈设雅致。李东阳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其貌不扬,神情略微的疲倦,温声道:“徵伯,你身体不好,还不快去休息。待客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做。” 李东阳的长子李兆先,时年二十六岁,躬身道:“是,大人。” 张昭心中微动。这便是李东阳早逝的长子?李东阳一代名臣,秉国十八年,关于他的奇闻异事非常多。其中有一条就是“克亲人”。老婆死两个,弟弟死三个,儿子死三个,女儿死三个。 这固然是天命无常,但实在是一个悲剧。张昭隐约记得李东阳的儿子最后是从弟弟那里过继来的。 李东阳点点头。眼中有舔犊之情。待儿子离开后,这才打量着张昭。首先便是见其风姿出众,温秀俊逸。 李东阳笑道:“老夫听张子尚大名好几次,今日第一次见你。果然是我宛平县的人样子。” 明朝官场有些特定的规则,其中乡党就是其中之一。李东阳祖籍茶陵,他也曾回去祭祖先,但几代人都是住在京城。祖坟就在京西西直门外的畏吾村。 张昭和李东阳是实实在在的乡党。 他关照张昭,未必没有这层因素在其中! 张昭心里苦笑,这算不算被调侃?一个男人被女人说长的帅,那是很爽的。但是被大佬如此点评,多半是不好的。这和明星演戏是一样的。外貌太出众,会令观众忽视演技。比如,小李子。而大佬第一印象是脸,谁管你的能力? 张昭躬身行李,道:“学生见过阁老。容貌天生,阁老过誉。” 李东阳哈哈一笑,伸手示意,“坐吧。谢于乔前些时日为你进东宫之事来找我说道。要我好好的敲打你,不可诱导太子日后北征蒙古,你怎么看?” 以李东阳和张昭的地位差距,说话可以随心所欲。 … … “武宗即位,刘瑾等以旧恩得幸,人号‘八虎’。王岳者,素謇直,与太监范亨、徐智心嫉八人。会外廷骤谏,以(刘)健、东阳等语告帝。事变,帝令焦芳入阁,追杀岳、亨于途。箠智折臂。” ——明史,《宦官传》 第八十一章 李东阳(下) 张昭这数月以来,针对蒙古小王子、火筛诸部的入寇,先后提出“平北虏三策”、“战争论”、“预备役”、“战略三阶段”,其观点是非常明确的。 华夏和游牧民族的矛盾不可调和,必须要灭掉他们。占其地,据其民。 但是,刚刚在李教谕家中,李幽还剖析过李东阳的观点:漠北之地,占之无用。这个时候头铁的和李大佬硬顶能有什么好结果? 然而当面改变观点,只怕会让李东阳瞧不起吧?而且,说出去的话,是要算数的。当面撒谎,日后李东阳焉会给他好果子吃? 张昭的明史水平一般,但可是知道刘瑾是谁干掉的。李东阳绝对有份。换言之,这位大佬的隐忍功夫在明朝绝对可以排前三。对他撒谎,还不如选头铁! 张昭想一想,坦然的道:“阁老,自高祖、成祖后,我朝受制于蒙古诸部,这个问题终归是要解决的。霍光灭匈奴,方有汉室边境百年的安定。 当然,战争打的是国力。国力不足,大军贸然出塞是堵国运。就像王振那般,致有土木堡之变。我认为不能将将士的性命,国家前途压到赌桌上。” 蒙古肯定要灭。但是何时去灭,得看国力情况。这是他给出的答案。至于说他是否会诱导朱厚照北征蒙古,按照历史来看,他不诱导,朱厚照也会这么干的。 他进东宫后,如果朱厚照问他这方面的事,他肯定会把必要性、危险性都讲透彻。 李东阳微笑着喝茶,“回头太子问你,你也是这么答吗?” 张昭点头,声音坚定的道:“是的!” 李东阳伸手虚点一下张昭,笑道:“年轻人就是气盛啊!”眼中倒是有赞赏的目光。以他宦海多年的看人经验,但凡有所成就者,必须要心志坚定。 被他问一问就改变想法,那能有什么出息?正所谓: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他看得出来,张昭是真的想灭蒙古。但好歹还是知道战争的风险。然而,太子恐怕只会听他想听的部分,而不会在意其中的风险。这是人之常情。 若将来太子北征蒙古,张昭必定会被文官们拎出来。种子就是张昭埋下的。 李东阳道:“子尚,一国之政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譬如,你提出的预备役,现在朝廷正在九边推行,你知道是如何推行的吗?以卫所的形式组建预备役,将小旗、总旗、百户官授于当地缙绅。” 以明朝的军制。小旗麾下十人。总旗麾下五十人。一个百户下辖两个总旗。 张昭微愣。他当时提出的是:所有预备役军官都必须由朝廷来掌控。因为,明朝的国情不像后世。 后世的民兵连长谁能拉队伍造反?而在明朝,皇权不下乡,掌握一百人的武装力量,哪怕是民兵,那也会制造出一批地主豪强的!他不信李东阳不知道? 李东阳见张昭疑惑的看来,说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你知道下面的缙绅们隐藏多少人口、土地?若按名册去登记、征兵,必然会搞的地方大乱。 如今北虏连年入寇。只有给当地缙绅一些利益,才能将他们组织起来和北虏作战。而此法只能用于九边,不得用于内地。” 治国之道,很多时候都是和稀泥。想要快意恩仇、搞硬性规定,那是绝对不行的。 张昭心里就叹口气,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谢阁老教诲。” 他提出预备役的建议,不是想搞出一堆汉朝时的地方豪强来。而是想要抵御蒙古入侵。但是,提出建议和执行落实下去,这完全是两回事。 李东阳想给他说的就是这个。目的是好的,但未必就是“善政”。 李东阳微微一笑,点头道:“孺子可教也!你去东宫里和太子谈北虏之事。诚如你所言,北虏是必须要打的。但第一,不可因个人野心鼓动大军出塞。第二,不可鼓动太子亲征。子尚,本朝汪直、王振的结果,你是知道的。” 正统朝的大太监王振,鼓动正统皇帝御驾亲征,致有土木堡之变。成华朝的大太监汪直喜好边事,仗着成化皇帝的信任,时常出塞捞军功。 他对张昭还是很看好的。最后一句话是提醒、爱护,也是在敲打张昭。 张昭道:“学生谨记。” 李东阳微微颔首,道:“东宫哪里,我会让王德辉和太子提一提你的事。你去吧。” 王德辉就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王华。他儿子叫王守仁,号阳明。时任翰林侍讲学士、日讲官、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 张昭再行礼道:“谢阁老。” … … 走出李东阳的小书房,深夜里的冷风袭来。一名仆人在前引路。张昭琢磨着刚才的对话。 李东阳对他并没有恶意,甚至还有些关照。但李大佬把话说的非常透彻:他在东宫中有哪些不能做。这似乎像一道枷锁紧紧的绑在他身上。 但,这实际对他在东宫的发展计划影响不大。 他当然知道战争的风险,火枪造出来之前,去漠北扫荡能讨什么好?现在可没有徐达、常遇春、蓝玉这样的名将。而且,他也不会鼓励朱厚照亲征。因为这不需要他鼓励,朱厚照自己会干的! 其实,他觉察的出来,李东阳对全面反攻蒙古诸部并不敢兴趣。这可以叫老成持国。也可以说是:文臣的局限性!明朝的文官们喜欢关起门来自己玩。 而这挽救不了明朝的命运的。 平心而论,李东阳虽然其貌不扬,但喜欢开玩笑,而且机变多谋。其个人魅力令人心折。但是,只从他处理“预备役”之事来看,还是有缺陷。 不如张居正啊! 张居正敢清查土地的!缙绅们隐藏土地、人口又如何?要是张居正为宰辅,如果认可他提的预备役制度,肯定可以推行下去,将兵权尽数操于朝廷之手。 大明唯一相!张居正之后再无张居正! 张昭预感,他和李阁老不是一路人。 当裱糊匠改变不了明朝的命运,如张居正那样改革,也只是给明朝续命五十年。如果他真的想做点事,改变明末时汉民被满清屠杀的命运,他需要给明朝带来更深刻的改变! 第八十一章 局破 十一月初十。清晨,白露为霜。 张昭带着长随张泰平再次冒着寒风骑马前往京城中。 张泰平终于忍不住,纵马跟在张昭身边,因口罩挡着风,嗡生嗡气的道:“少爷,你在皇城中学宫中礼仪,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这风吹死人了。” 张昭笑笑,“怎么,这就受不了?平安,做事要有点韧性啊。”他两个长随,都是挑选的机灵人。陈康年龄有十五岁,他自然是精心培养。而这小黑胖子还小,固然是记忆力出色,但谋略之类的事情,他要等其长大点再教。 见张泰平情绪不高,笑道:“好了,不逗你了。今日你不用在东安门候着,在东城中打听下哪里有合适的小院,我们过两天般到城里来住。” 张泰平顿时欢呼道:“太好了。少爷,你进东宫的事定下来了?” 张昭就是一笑,并不回答。他昨日刚见完李东阳,困局已破。 平安这小子真是个好苗子啊。记忆力出众,理解力又好。这培养出来科举,绝对能保证一个进士!他在科举路上走不远,教出一个翰林来,那也很有成就感。 而且,将来可以倚重为助力。师生关系本来就是明代最为牢固的关系之一。 在东宫里当差,只需应付一个被众人包围着的朱厚照,应该不忙。这段时间可以利用起来。 … … 张昭从东安门进皇城。张泰平兴冲冲的去找牙人看东城售卖的院落。 再一次的遇到结束早朝的朝臣们,再顺着护城河抵达北花房中。走路都有些摇的王公公依旧准时的等在里面。 张昭行一礼,“王公公,我们开始吧!”作为一个成年人,张昭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他深知,在皇宫中需要谨慎。所以,他对这名老太监一直保持着恭敬、疏离。 他不怠慢此人,一切都按流程来。但也绝不和此人亲近。天知道这是谁的人。他从未在此人面前说别的话。 所以,小太监罗成想要收集张昭心怀怨怼的证据的企图只能落空。因为这具年轻的身体里面的灵魂不年轻啊! 王公公坐在椅中,咧嘴一笑,嘴里无牙,道:“张舍人今日进来,器宇轩昂,一反常态。想必是进东宫的事有着落,这礼仪学不学都无所谓了。咱家年纪大了,正好休息休息。” 张昭大感惊讶,他自己感觉他今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王公公眯着眼睛笑起来,“张舍人不必如此。咱家在宫中当一辈子差,干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活儿。何况,你在我这儿学习都快半个月,这有何难?” 高人啊!张昭收敛惊讶,拱手道:“王公公厉害!在下这些日子眼拙。” 王公公笑笑,挑明道:“都是小技巧。张舍人跟着我在这里学习十几天的宫中礼仪,难道会是真的坐以待毙?今日不是要走了么?” 张昭听出点话头来,“坐以待毙?”不是一个困境而已,需要用这么严重的形容词? 王公公道:“是内官监太监徐智将你压在这里学礼仪。日后东宫问起来,这事就会闹开。我就是替罪羊,而你的名声会受到打击。而且,宫中之人将会看清你的根底。” 张昭恍然明白,致谢道:“谢王公公提点。” 王公公笑着摆摆手。 … … 文华殿中。 太子朱厚照在文华殿中上课。今日又是翰林侍讲学士王华的课。 在王华开讲《孟子》没一会儿后,朱厚照坐在案几前,看看忠厚老实的王华,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可以开始装头疼。 王华讲解完这两句: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忽而感慨道:“殿下,十月份小王子诸部寇大同。臣听闻殿下点名要张昭参赞军务,然而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殿下不要信此人的那套说辞。” 朱厚照则是一愣。大同距离京师数百里。小王子诸部入寇的消息加急传到京中,他当时都气坏了。问张昭在何处。老刘他们说张昭还在办理到东宫来履职的手续,他问了两天就忘掉。不想这一耽搁,就是十几天都过去。而张昭还没来东宫。 朱厚照敷衍道:“王先生说的是。本宫知道。”说着,拍拍头,叫道:“嗳哟,王先生,本宫的头似乎有点疼,本宫去后面找太医医治。王先生不必担心。” 演技极其的浮夸,根本不合格。说着话,使个眼色,带着刘瑾、马永成等人小跑着溜出去。 大殿中,看着太子飞快消失的背影,王华忍不住苦笑一声。得亏他上来就用孟子的话来引出战争这个话题。不然,还完成不了李阁老交代的“任务”。 王华在这边哭笑,朱厚照往宫中走去,一边不满的道:“张昭呢?五军都督府还没给他办好告身,还是印绶监没给他办好腰牌,叫他来见我。” 刘瑾、马永成、谷大用几个大太监低着头,快步跟着朱厚照,悄然的对视一眼。 要是压张昭二十几天、一个月,这是闹起来可以追究责任。时间越久责任越大。但是十几天完全在正常流程范围内。徐智那老小子的招被破了。 刚才王学士在殿中提起张昭,他们就大感不妙。现在,小爷果然记起来。 刘瑾谄笑道:“小爷,司礼监那边安排张昭学习宫中礼仪。这些天想必应该学完了。老奴找个人去问问。” 朱厚照道:“好。把他叫来见我。” … … 张昭在北花房中等到东宫小太监带来的召见,和王公公告辞,走东华门进皇宫中去见太子。 小太监引着张昭走过文华殿。越过太皇太后居住的清宁宫,到一处宫门前。数名太监正等候在此处。 张昭前世里看过故宫的地图,大略的知道点。文华殿后面是文渊阁,就是内阁所在。而再往后就是东宫。明代叫慈庆宫,清代叫南三所。见小太监没带他进去,顿时微微有些惊讶。 张昭不知道的是,慈庆宫此时还叫清宁宫,历来都是太后的住处。只是后来才改为太子的居所。至于太子在皇宫中住哪里,完全是帝、后说了算。只要是在东边这片就行。 宫门前,数名太监看过来。其中为首的中年太监笑呵呵的道:“张书生,咱们又见面了。” 说话的,赫然便是刘瑾。 第八十二章 初见太子(上) 张昭第一次和刘瑾见面是在蒋家庄中。 他当时无欲无求,又不想和太监们牵扯,表现的不卑不亢。同时,拒绝了刘瑾的“招揽”。刘瑾招揽他,实际上是为菜谱。他识趣的把菜谱给刘公公,这招揽自然作废。 第二次见面是在青龙镇的客满楼酒楼中。他认出太子朱厚照的身份,但佯装不知道。当时,刘瑾还深深的看他一眼。 现在,在这皇宫内的宫门处,这是第三次。 张昭的历史水平再怎么网文级别,对刘瑾刘公公还是熟悉的!此刻,这位正德朝的头号大反派笑呵呵的来这么一句,张昭内心里却是警惕起来。 很简单的道理,以刘公公的地位,需要对他一副老友见面的样子吗? 张昭拱手见礼,客气的笑着道:“在下见过刘公公。当日在蒋家庄不知是刘公公当面,还望恕罪。” 张昭话说的很客气。毕竟,他在东宫中当差,勋卫散骑舍人是武官系统,无定员,俸秩视八品。但是,认真算起来,刘瑾一样可以指挥得动他。 刘瑾却只是看他一眼,再呵呵笑几声,颇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的感觉,尖着嗓子道:“张书生本事大着呢,咱家哪敢怪罪你?走吧,小爷等着的。” 张昭跟在刘瑾等人身后,往殿宇中走去。心中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MMP。 他来东宫的目的很明确:获取朱厚照的信任,为将来做准备。但是,他不能将别人当傻子。 李东阳、谢迁等大佬都明白,举例子都是拿明朝的宠臣们来举例。显然,就算他还有科举之心,大佬们都觉得他会走这条路线。 而刘公公不愧是将来能“执政”的大佬,虽然他是反派,但水平还是很高,在他进宫的第一天就表现出“敌意”。 他倒是想苟着发展,偷偷积蓄力量,但现在看来,工作环境很糟糕啊!他根本不用问,就知道刘瑾此时恐怕已经在东宫的太监们中取得主导权。 因为,弘治十三年距离弘治皇帝归西也就剩四年多的时间而已。 … … 太子朱厚照住在坤宁宫东边的承乾宫中。以乾清宫为界线,后面的殿宇都是外臣绝迹的地方。张昭虽然是宫中禁卫,但肯定不能去承乾宫中见朱厚照。 见面的地点在奉先殿前的一处小殿中。 朱厚照此时年龄十岁出头,脸有些长,白白净净的小正太模样,穿着太子的常服蟒袍。正在殿中来回踱步,脸上带着一些沉吟之色。显然,他正在思考等会张昭来了他要问什么。 谷大用等太监们随侍在一旁,另有跟着的皇宫禁卫在小殿门口把守着。 “小爷,张昭带到。”听到刘瑾的声音,朱厚照侧过身,就见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被带来,正是当日在青龙镇中见到书生张昭,见张昭要跪拜行礼,抬手道:“张舍人,免礼。” 他跟在弘治皇帝身边,耳濡目染。弘治皇帝和大学士议事时以先生相称,极为尊重辅臣。他这会自然是照着学。对有本事,且对他胃口的人,他当然很尊重。 张昭刚学了半个月的礼仪,当然知道臣子见太子要跪拜,十岁的小孩他照样是太子。但心里很膈应。见朱厚照免掉跪拜的礼仪,说道:“谢殿下。” 朱厚照神情兴奋,走前几步方便和张昭说话,径直的问道:“张舍人,不久前蒙古小王子诸部再次入寇大同。我在宫中听到消息,都快要气死,你有办法灭掉他吗?” 说完,目光热切的看着张昭,等着他给出答案。说话间,因为兴奋都没有自称本宫。 刘瑾、马永成、谷大用等人都是侍立在旁边,安静且神情各异的看着张昭和太子对答。 张昭在东宫里可是大名鼎鼎啊!毕竟,太子是亲口“邀请”他来东宫参赞军务。而刘公公的分析:张昭是来抢位置的,他们都认可。 张永三十五岁,在八虎中擅长军务,对军事一向比较感兴趣。他对张昭的本事还是佩服的,不然也不会专门在太子面前说张昭的观点。但张昭要来抢他们的饭碗,这当然是不行的! 明朝,皇帝身边宠臣的“坑位”,不仅仅是太监独占。还会有道士,武将等人。这都是竞争对手的关系。 见太子上来就问这样的大题目,张永看看张昭,心里就嗤笑一声,“看你怎么回答?回答有,又兜售你那几条平北虏策,小爷会有兴趣听?回答没有,那就扫了小爷的兴。” … … 张昭平视着朱厚照。他的身高比朱厚照还高,这样的平视还是有点居高临下的感觉。 根据他脑海中的历史印象,正德皇帝是最讨厌规矩的主儿,什么东西都要反着来。异常的叛逆。所以,他没必要在这里装什么“循规蹈矩”。 张昭早上进皇宫,刚听王公公说完把他压着学礼仪的幕后主使者,接着又是“收获”刘瑾的“敌意”,再接着,给朱厚照出个难题。这真正意义上的履新的第一天,正是磨难重重! 但,趟过去就是。 张昭从容的道:“有。” 朱厚照顿时兴奋的道:“哦?那你快说。我也想了几个办法,看看能否跟上你的思路。” 张昭无视周围看来的各种目光,侃侃而谈,“这要看殿下要什么样的办法。是要立即有效果,还是要徐徐图之。是要一劳永逸,还是要反复蹂-躏。” “这都怎么说?”朱厚照胃口被张昭吊起来,一边思考,一边问道。 张昭解答道:“臣之前有些观点在京中流传,想必殿下是听过。和蒙古诸部的战争无可避免。而战争,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比拼的是国力。 以我朝的国力,想要灭掉蒙古诸部,这是必然能成功的事!关键在于我们想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若是打完蒙古,百业凋零,中原各处烽烟四起。这便不行。 所以,对蒙古诸部的战争有轻重急缓不同的策略。” 张昭先灌朱厚照一碗“鸡汤”。 明朝初年的两位皇帝,那真是各种吊打蒙古不解释。名将蓝玉捕鱼儿海,一战尽墨蒙古王公!而明成祖朱棣六征漠北,蒙古人望风而逃。但是,土木堡之变是明人心中的痛啊! 朱棣死后几十年,鞑靼人都打到京城来,且把他重孙给捉住。不知道他知道了会不会气的棺材板都压不住。 土木堡之变后,明朝全面处在下风。成化朝出了几个名将,但说实话没有打的蒙古伤筋动骨。真正将蒙古人打疼,打的数年不敢南望的,是眼前的这位。 明武宗朱厚照。 别看应州之战,各种史料都是抹黑。但单看这个庙号,估计明朝的文人们心里还是有数的。想想看,“武”这个庙号,都是给哪些皇帝的? 弘治朝对蒙古部落的战争,那真是苦逼的很。现在很多人面上说煌煌上国,心里估计都在打鼓。 张昭先给点信心。 第八十三章 初见太子(下) 听完张昭的话,朱厚照右手狠狠的砸在左手上,神情振奋的道:“我就说蒙古人不可怕。偏偏朝廷里有些人闻边事色变。张子尚,你接着说。” 十来岁的朱厚照精力充沛,显得颇为好动,喜好玩乐。这种“熊孩子”情绪外露是很正常的。参照历史中的明武宗形象,他此时要是安静、沉稳,那才是扯淡。 张昭点点头,接着道:“臣的平北虏三策,战略三阶段的观点,殿下知道吗?” “我知道。” 张昭徐徐的道:“现在国朝与蒙古诸部的较量出在战略防御阶段。那么,怎么转变为战略相持阶段。快的办法,就是汇聚九边精兵和京营中的精锐,和蒙古诸部死战。” 张永在一旁竖着耳朵听,不仅仅是朱厚照的胃口被张昭吊起来,他也一样啊。这时,忍不住讥笑道:“张舍人难道不知道朝廷大军就在边地吗?这算是什么办法?莫不是虚言欺骗小爷?” 朱厚照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今年四月、五月,火筛部连续入寇山-西。朝廷派遣大军前往御敌。以延绥镇精兵五千,京营马步军三万往大同增援。但是陈锐、许进、金辅三人不敢和蒙古人作战。朝廷追责三人,并令保国公朱晖、太监扶安取代他们的职务。 如今朝廷大军就在大同镇和蒙古部对抗。所以,张昭这算什么办法呢? 张昭并不知道插话的这中年太监叫什么名字,洒脱的一笑,“这位公公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们要明确一点,战争不是请客吃饭,是要流血牺牲的! 国朝有多少军队?蒙古诸部就算全民皆兵又能有多少军队?我不知道边境的战损比如何。就算是二比一、三比一,十万大军,足可以换掉三万蒙古大军。 只要消灭蒙古诸部的有生力量。那么,战争的态势很快就会进入战略僵持阶段。这就是快的办法。” 当年侵-华战争,刚开始对面的师团非常精锐。但是,随着中华儿女的血战,以命换命,等到岛-国的新兵都投进来。战争随后就进到战略相持阶段。 明朝对蒙古的战争,完全可以套用这一模板。拼掉对方的精锐部队,他拿什么进攻、寇边?不老实也得老实。为由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张永一脸的震惊,因为张昭说的太残酷。张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他很想反驳张昭。打仗,那是一种技巧,真以为可以换命啊?大军的阵型一崩溃,能被骑兵杀的哭爹叫娘。 但是,他知道张昭说的是对的。这就像下象棋里面的兑子,兑到最后蒙古人哪里有兵源来补充?战争的态势确实会改变的。 张昭明着说张永,实际上是在说朱厚照。朱厚照也有些震撼。张昭说的太悲壮、惨烈。想一想,脸上疑惑的表情消失,追问道:“那慢的办法呢?” 他倾向于慢的办法。 张昭笑一笑。东宫里的这帮人现在终究是没见识到战争的残酷。明朝对蒙古的作战,再怎么劣势,终究是有来有回。不像亮剑里,那真是苦啊! 在绝境之中,都是拿命在拼!不用去想死后如何如何,杀一个就是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张昭道:“选良将镇守边境,慢慢的磨。只要多打几个胜仗,消灭蒙古人的有生力量,战略态势就会向我们偏移。” 朱厚照微微沉思,迷惑的重复道:“有生力量?战损比?”他从张昭嘴里听到一些个新词。 张昭一一的解答。 时间飞快的流逝。 … … 临近中午,谷大用和马永成两人在殿外碰头,往里头看一眼,相互对视着摇头。 殿内,太子朱厚照正和兴高采烈的张昭坐在小桌前谈论。点心、茶水陈列。张永在旁边聚精会神的听,时不时的附和。刘瑾侍立在一旁。 谷大用四十多岁,他胆子比较小,苦笑道:“老马,这…”他们刚才还等着看张昭笑话呢。这还看个屁啊! 马永成叹道:“小爷看中的人,咱们这些做奴才难道还能怎么样?走吧。” 两人走到小殿中,奏道:“小爷,皇后娘娘那里派人来,请小爷一会过去用饭。” 明朝并无中餐,只有早餐和晚餐。但是富贵之家一般都是一日三餐。张皇后就朱厚照这一个儿子,当然宝贝的不行,派人叫他去吃饭。朱厚照日后那副德性,未必不是张皇后早年宠爱、惯出来的。慈母多败儿啊! 朱厚照意犹未尽,但母后相召,不得不去,站起来,吩咐道:“老刘,日后张子尚可以随时来见我。”再对张昭道:“张…卿真是高才,日后见我不必跪拜。下午我再向你请教。” 这堪称礼遇! 小殿中的太监都是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张昭。显然,张昭只和太子见一面,就在东宫中站稳脚跟,立下字号。 张昭拱手一礼,“臣随时为殿下解答。” 朱厚照带着随从往坤宁宫而去。 张昭则是和当值的禁卫们往宫外而去,准备吃午饭。他知道今日履新第一天,大获成功。 … … 皇宫中的消息向来瞒不住人。消息随后就向外扩散。 内官监太监徐智在今天并不当值。进入到十一月份,整个京城都进入冬季的节奏。他在京中的府邸中睡的美美一觉,然后到寿宁侯家中赴宴。 西城咸宜坊的张府中。 徐太监被张府的管家引着到里面幽深庭院的一处小楼中。登楼而上,就见国朝赫赫有名的张氏兄弟正等在小楼中,连忙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张鹤龄时年二十七岁,穿着件精美的长衫,容貌不俗,笑呵呵的道:“徐公公如何当不起?”延请徐智在八仙桌边坐下。令楼下奏歌舞,隔着玻璃窗,欣赏侯府的美景。 饮几杯酒后,张鹤龄举杯,微笑道:“徐公公,张昭那小子现在如何?” 他府里的那管事已经被处决。这梁子可算是结下。再者,皇帝姐夫虽然划下红线,但不整张昭,他心里难以消气! 徐智喝着酒,嗓子有点尖,神态悠然的道:“候爷就等着过几天的好戏吧。”事情,都在掌握中。 话音刚落,他的干儿子、留在宫中的罗成却寻到候府中来。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走进小楼。 第八十四章 小小的涟漪 徐智和张氏兄弟正在听曲、饮酒,毕竟是阉余之人就没叫美姬做陪。张府的管家来汇报,说他干儿子罗成有要事要见他,就让人将罗成叫进来。 这时,见罗成一副惶然的模样,心里便有些不喜,坐在八仙桌边,问道:“什么事?” 罗成吞口唾沫,稳住呼吸,跪地回道:“干爹,上午时小爷派人来,召见张昭。” 徐智顿时脸色微变。他刚刚寿宁侯面前说“过几日等着看好戏”,现在你给我说这个? 张鹤龄神情微沉,他当然意识到计划破产,插话道:“怎么回事?太子怎么会突然召见张昭?” 罗成看一眼徐智,见他微微点头,便道:“侯爷,听说是今日授课时王学士讲的兴起,劝谏小爷不要接受张昭那套…” “哼。”张鹤龄鼻子里重重的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对翰林侍讲学士王华不满,还是对徐公公不满。 徐智自觉有点灰头灰脸。但这没办法,谁想的到竟然会有文官帮张昭呢?都在江湖里混,他是脑子缺根弦才觉得王华是真在“骂”张昭。很明显在“提醒”太子。 徐智徐徐的开口道:“侯爷,这是意料之外的事。就算张昭被小爷召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被小爷看重。只要他在东宫当值,机会多得是。” 张鹤龄点点头。徐公公话里藏着话。太子说直白点,还是个孩子。他对张昭很感兴趣。但等见到张昭之后,交谈几次,未必就会继续看重。 罗成跪在地上,欲言又止。 徐智情绪不佳,呵斥道:“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罗成低着头,道:“干爹,我刚出来时听到宫里的最新消息。小爷给了张昭随时可以见他的待遇。” 啪! 空气里仿佛有一声脆响。徐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颈脖上一阵血往上涌,狠狠的盯着罗成。小兔崽子,你说话不会一次性说完吗? 张鹤龄则是心里堵的慌。他刚准备继续的,结果听到这么个消息。这种待遇,说明太子非常重视张昭。但是,他如何甘心? 徐智缓了缓,燥得慌,勉强的拱手道:“侯爷,咱家还有事,今日就到这里。”他哪里还有脸在张府吃酒?带着干儿子迅速的离开。 … … 中午时分,内阁中的大学士、中书舍人、书吏都纷纷从文渊阁、内阁库房中出来,往东华门外去吃午饭。 谢迁刚出内阁重地,就有一名中书舍人告知宫中的情况。谢迁微微皱眉,略微放缓脚步,等到从里面出来的李东阳。 内阁大学士事务繁忙,且各有公房,需要有人跑腿、传话。久而久之,得阁老看重的中书舍人就是其文秘。谢迁吩咐留意张昭的消息,所以其文秘立即来告知。 “于乔…”李东阳笑呵呵的拱手致意,眯着眼睛看看冬日和熙的太阳,站在文华殿前的广场中,邀请道:“一起去十里香中小饮数杯?”以他的智商,当然猜的出谢迁专门在等他。 谢迁比李东阳小两岁,但看起来身体好太多。而且风度翩翩,颇有人臣威仪。和其貌不扬的李东阳站在一起对比太明显。点头道:“行啊。”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宾之兄,太子今日召见张昭,他说的那些话,你知道了吧?” 李东阳微笑道:“嗯。于乔对边事有新的想法?”他给张昭划的红线,张昭并没过线。 见李东阳在转移话题,谢迁摇摇头,感慨的道:“宾之兄,我总感觉将其调到太子身边是一个错误。唉…,去喝酒吧。”他亦不想和李东阳闹僵。 张昭很明显就是战争份子。有他在太子身边,就算有李宾之划的那两条红线:第一,不准因私欲鼓动大军出塞。第二,不可鼓动太子亲征。但他还是忧心忡忡! 李东阳笑着说起十里香中的美酒:五粮液。 他对张昭今天的表现比较满意的。没有当着他的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至于谢于乔担心的事,这根本不是张昭的问题,而是太子喜好边事! … … 乾清宫。 弘治皇帝的住所在西暖阁。而吃饭的地点一般都是在乾清宫的东暖阁。根据史料记载,他死前就在西暖阁召重臣,托付后事。 午饭时分,弘治皇帝刚刚在西暖阁中召见完重臣、吏部尚书马文升后,到东暖阁中吃饭。 他和张皇后虽然过的是民间夫妻般的日子,但是皇帝吃饭是无人能同席的。而且,还有各种细节上的规定。 弘治皇帝比较“老实”。等到后面的皇帝,像万历、天启,这两位就从来不用御膳房的御膳,而是要宫中的大珰们请客。吃的舒爽又尽兴。 饭后,弘治皇帝照例赐膳,然后在东暖阁中坐着喝茶消食,同司礼太监萧敬闲聊。 萧敬是一名老太监,时年六十二岁,因熟习各种典故,又善于鼓琴,为人正派,上下敬服。深得弘治皇帝的喜欢,称之为“顾问”。 弘治皇帝是个白胖的中年人,三十一岁的年纪,神情温和,说道:“萧敬,太子今日和张昭的对答,你怎么看?” 张昭今天和太子谈的有点“深”,立即被刘瑾报到弘治皇帝这里来。 萧敬站在御座旁边,恭敬的道:“皇爷,张昭这个人品行尚可,言论却充满暴戾之气。但非如此,不足以说明兵戈之凶险、残暴。”这话的意思是在给张昭说好话。 谁都没想到,王公公和萧敬有关系。 弘治皇帝笑着摇头,他哪里是要追究张昭的责任?而是张昭说的“轻重急缓”之法对他颇有些启发。 现在北边的局势很严峻。朝廷大军在大同和火筛部交战。而据闻小王子部又要回到河套地区。 当年,他反思对蒙古作战连年失败的原因,有两点纠正。第一,整顿边备。第二,启用名将王越。弘治十一年,据有河套。而如今王越已死,再无良将。他只能用保国公朱晖。 “你啊…。朕知道他。去把奏章拿来吧。” 随着弘治皇帝的表态,张昭进东宫后激起的小小涟漪就此平息下去。 第八十五章 新舍人(上) “履新”第一天成功后,张昭接下来的日子步入正轨。每日清晨出门到皇城禁卫在皇宫中的驻地,东安门内的值房中点卯,再去找朱厚照。 朱厚照的日常生活通常是上课、玩耍,或者给皇帝、皇后叫去参加各种皇家活动。皇帝也有亲戚,如各地的藩王,外戚。上面还有太皇太后。 朱厚照上课时,张昭在文华殿内和刘瑾等人混在一起。他现在也算是个太子近臣。而朱厚照若回后宫内玩耍,他便和禁卫们回值房中等候。 当然,承乾宫地方不大,且离张皇后太近。朱厚照时常在奉先殿东侧的空地中玩耍。张昭还有幸见识到皇宫中如高尔夫般的击球运动。刘瑾等人通称是:打球。未有具体的命名。 因为他这个勋卫散骑舍人是跟着太子的,自由度极高。和其他随侍在皇宫的勋贵子弟不同,他无需在皇宫值班站岗。 他的同僚不是那班郁郁不得志的勋贵子弟,而是负责保护太子的禁卫,三千营的几个把总。他们几个轮值。上司是分管勋卫散骑舍人的勋贵,驸马都尉、京山候崔元。 再往上的上司就是京营提督,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英国公张懋。这一层张昭自然是接触不到。事实上,他连驸马都尉崔元都没见过面。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下午五点许,夕阳便将要落山。明朝的“上班”时间是朝七晚五。张昭带着长随张泰平在寒风中骑马返回小安镇。 “少爷,我在东城看了几处房子。都是大约500两左右的三进院落。要等你去定下来。”骑着马,小碎步往城南的崇文门而去,张泰平汇报道。 他最近就是在忙看房子和挑选丫鬟的事。 张昭道:“你约好时间,明天晚上我去看看。” “嗯。”张泰平应声,“少爷,那我们现在去城南的人市去看看。我和牙人约好。” 张昭打算给婉儿挑选两个丫鬟服侍。婉儿说这都快成“梗”了。他今日才有闲暇去做。 … … 小安镇,张昭家中。 张昭早上出门时就和婉儿说好晚上要晚点回来吃饭。临近傍晚时,婉儿处理完远在南口村的家务,闲暇时教小霞识字。这段时间和张昭住在一起,她将幼学琼林已经学完。 至此,蒙学课程的全部结束。按照现在教育的惯例,她接下来可以要读四书五经。她受张昭的影响,对经学不感兴趣,闲暇时倒爱看诗词、小说、史书这些书。 因谭大娘重新回来做事,小霞倒是解脱出来。小姑娘年幼,却颇为聪明,识字速度很快。 婉儿正在内院西厢房中教小霞写字时,谭大娘从外面进来,看着案几边的婉儿,脸上浮起感激、尊敬的笑容,说道:“小姐,我家小姐想来拜访你,略表寸心。” 一个月前夫人去世,她来求助。丧事都是张少爷派人叫小安镇中的总甲帮衬着办的。因夫人遗命归葬故里,现在还停棺在城北的“庆法寺”中。 婉儿穿着件青色的对襟褂子,身段婀娜,一头青丝盘起,容颜精致绝美,肌肤如玉,明眸皓齿。给人一种娇美、明丽的美感。美中不足的是,身量未长开。这时,她抬头微笑道:“我只是帮一帮而已。叫你家小姐不可破费。” “诶。”谭大娘笑着去了。她和小姐就住在这条胡同中,距离不远。 … … 晚上八点许,张昭和张泰平自京城中回来。小院里的灯光亮起。 韩娘子将蒸笼里热着的饭菜端出来,微带些拘束的道:“少爷,小姐在后院里和谭大娘家的小姐方小娘子说话。” 少爷决定教小霞识字,她心中感激的无法表达。但在少爷接触不多,在他面前感到有些拘谨。 韩娘子年仅二十四岁,性格温柔,说话细声细语的。人长的美丽,只是皮肤黑。穿着蓝布裙衫,曼妙的身材将衣服撑的鼓鼓胀胀,展露出成熟女人的风情。也难怪张泰平将她视为梦里女神。 张昭没挑到合适的丫鬟,正略感郁闷,这时禁不住好奇的道:“哦?”和张泰平在前院的客厅里几口将饭扒完,再到后院里。 婉儿听到动静,喊道:“二哥。”挑起门帘走出来。月色照在她净白的瓜子脸上。月色皎洁,美人如玉。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身段修长的女子,穿着一袭白裙,夜色中不及细看样貌,只觉得面熟,笑着对她们点点头,“你先招待客人,我先进去。” 少顷,婉儿送走方小娘子,脚步轻快的走进来,笑盈盈的道:“二哥,你给我挑选的丫鬟呢?” 张昭就笑着摇头,拉着婉儿坐在书桌边。这年头,小姑娘都学会玩梗了?他已经感觉婉儿被他带偏。“还没挑好。这位方小娘子是谁啊?” 婉儿给张昭拥着,美眸带笑,说道:“她就是谭大娘的小姐啊。她家里原是官宦人家,后来官场倾轧,父兄被流放到榆林镇。西北边地多乱啊。蒙古人时常打过来。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等到大赦。她母亲忧病而死,现在还停灵在庆法寺中。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遭遇很不幸。” 张昭笑一笑,摸着婉儿的秀发,“你倒是打听的清楚。”心里微微一动。他对婉儿何其的熟悉?自周大娘离开后,她第一次显得这么开心。显然是有人说话的缘故。 方小娘子倒是一个很好的陪伴婉儿的人选。至于说干活,再雇几个仆妇就是。 “早点睡吧。明天下午跟我一起去京中看房子。” … … 第二天,张昭一早吃过早饭,穿好暖和的棉衣,在东安门内的值房中点卯,到文华殿中等候朱厚照。今天朱厚照要来上王华的课。他找谷大用打听过朱厚照的日程安排。 八点许,朱厚照准时抵达,在文华殿正殿中听课。张昭于科举还未死心,要说听状元的课那是机会难得。这时候的状元,妥妥的是后世的儒学宗师、国学大师。 但是,他对正儿八经的学习考取进士早不抱希望。没留在殿内听课。而是和几名内侍、禁卫等在偏殿中。 “张舍人…” 一名小太监送来茶水。 张昭微笑着点头,接过来。刚喝一口,就见朱厚照满脸笑容,如风一般的带着刘瑾几人走进来,“张卿,走走。我们去小殿中。你给我说的地图快给我看看。” “臣带着的。”张昭跟着朱厚照往殿后走。 之前数天,朱厚照都在和他聊北虏的事情。张昭大致的都讲清楚,然后留下一个“尾巴”。或者说叫“引子”。便是此刻朱厚照想看的东西。 第八十六章 世界地 一行人到奉先殿前的小殿中。几十名禁卫守在小殿四周。 带队的魏把总形象比较威猛,长着一把粗犷的大胡子,对同僚们感叹道:“唉,这张舍人和咱们不同道啊!在小爷这面前的待遇也是没谁了。” 跟在把总身边的是他的几名心腹,其中一人笑道:“魏大人,人家可是秀才,和咱们这些武人能一样吗?” “读书人嘛,心眼多,见识广。总能搞出花样来。小爷能不看重他吗?” 魏把总摆摆手。这帮家伙没理解他的意思。张昭这近臣路线,走的和他们不一样啊! 他们都是奴仆类型的。无非是公公们提供吃喝玩乐,服侍小爷。他们是卖力气、武艺,提供安全。而张昭有点像师友类型的。他提供的是知识! … … 小殿中,早有太监们拼好两张半桌,张昭从袖袋里取出他画好的世界地图。 这几天来,他和朱厚照将北虏这个话题谈的七七八八。说到底,当前最有效的办法是消耗蒙古人的有生力量!种(观)子(念)张昭已经埋下去,收获是日后的事。 至于研发火枪,这还是很遥远的事情。现在大明朝当家作主的还是弘治皇帝。 张昭并没有在火枪这个话题上深谈,否则相信以朱厚照的性格,肯定会喜欢机关枪、坦克这类的描述。但这个话题谈深了,少不得要被人说他蛊惑太子。 他选择的是另外一个话题:世界地图。 弘治十三年,按照西元纪年是1500年。也就是俗称的十六世纪。整个世界正处在地理大发现的阶段。哥伦布、麦哲伦的活动就发生在这前后。 接下来是十六世纪的欧洲文艺复兴。西班牙在本世纪的中前期建立起“日不落帝国”。1588年,西班牙无敌舰队失败,海洋权柄被英国拿走,新的霸主崛起。 在18世纪开启的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加持下,英国在19世纪初达到其帝国最鼎盛的时期,也是人类历史上的环球殖民帝国。自西班牙后再称:日不落帝国。 “张卿,这就是你说的世界地图?”朱厚照兴致盎然的站在拼起来的桌子前,目光随着张昭打开叠起来的地图而动。刘瑾、张永、谷大用等人都凑过来看。 “正是。殿下你看,这是我们所在的京师。”张昭将地图摊开,早有小太监上前用镇纸压好。他指着地图正中的圆圈说到。 这是他根据记忆,用炭笔画的一个大略的世界地图。国内的地形他要熟悉些。国外的基本就是靠模糊记忆。 至于,地图的来源,他解释为在一本古书上所见。反正能糊弄过去就行。真正的聪明人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较真的。 而为什么将中国标注在地图中心?这是任何一个国家都在做的事情。看看西方出版的地图,地图正中间可是大西洋。否则,中国为何称为远东? 因为我们就在他们那版地图的最东方。 任何一个国家的人都会认同自己的国家、民族、历史,并为之自豪!但往往有些人却舔的连祖宗都忘掉。什么“丑陋的中国人”,什么“美国的空气都是甜的”。 朱厚照看着整张地图,神情兴奋,感觉有一扇全新的大门正在向他打开。 在张昭所绘制的整张地图上,明朝的国土面积并非最大的。而明朝一贯是自诩上国。那些外藩来朝都赏赐丰厚。九州之内,中国最大。但这张地图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里就是安南、暹罗?我听宫中传言,当年郑公公去过这里。兵部里还有宣宗皇帝时留下来的海图。”未来八虎之一的丘聚说道。他亦是朱厚照的近臣。 这张地图,可以说是新奇玩意。吸引着众人的关注。 张昭手指顺着海洋勾勒,“郑公公不仅仅是去过这些地方,像爪哇、苏门答腊、天方等地。据闻他最远还曾抵达东非。”他的手指顺着南海过马六甲,穿印度洋到非洲大陆沿岸。 刘瑾忍不住也插话,尖着嗓子问道:“张舍人,这往北越来越冷,还有人生活在这里?” 张昭道:“当然有。刘公公,你看。从漠北往北行,从里海往北,西至乌拉尔山脉,这广袤的土地通称为西伯利亚。 其分为东西伯利亚,这里是毗邻海洋的山地,物产丰富,但是因天气原因人迹罕至。中西伯利亚,这里是高原。东西伯利亚则是平原,这里是粮仓。 现如今蒙古诸部在草原势力强盛,这些地区地广人稀,但其游牧民族莫不是屈从于蒙古诸部。所以,只要我们击败蒙古,我们将拥有这片辽阔的土地!” 1500年,北极熊还只是叫莫斯科公国。势力范围在莫斯科附近。而广袤的西伯利亚地区,还是归当年蒙元遗留下来西伯利亚汗国统治。 朱厚照看着地图,手指缓缓的滑动,道:“张卿,这便是你前几天说的,蒙古必定南下的原因?” 朱厚照非常的聪明。从张昭的简介中可以听出来,蒙古更北面的土地辽阔,资源丰富,但天气严寒,人烟稀少。而往西去,更为富饶的东西伯利亚平原为西伯利亚汗国所有。 过西域的中亚盆地区域被新起的布哈拉汗国统治。再往西去的波斯,是一个名叫萨非的帝国在兴起。 这些国家都远非分裂的蒙古诸部能攻击的。要么是路途要远,油水不够。要么是实力不够。譬如往西去的布哈拉汗国。哪有南下抢的舒服。 张昭点头,“是的。” 朱厚照拍着桌子,慨然的道:“等我长大后,我一定灭掉蒙古诸部,将整个西伯利亚全部占下来。” “届时奴婢们就为小爷去巡视那些地方。看看那些番人长什么模样。”刘瑾等几名内侍纷纷附和、凑趣。他们才不管什么帝王霸业,而是想的是拍马屁。 朱厚照眉飞色舞的和内侍们讨论着。 张昭笑笑,再不多说。他太清楚当面对地图时男儿最容易兴起的念头:征服它!自古以来,中国就有开疆拓土的传统。否则,华夏怎么从黄河流域占领九州的? 而他将世界地图献给朱厚照,也是要开拓他的视野。明王朝不需要文官集团需要的守成之君,而是需要开拓的帝王!否则,必将在世界各族的竞争中掉队。 张昭在大佬们眼中只是个小人物、东宫近臣,最初进东宫也是参赞军务的,但他自己的定位并非如此。他想要将一些些观念灌输给朱厚照。 只是,对熊孩子要采取“寓教于乐”的方式。 大学士谢迁所担心的事情,正是他现在要做的。 其实明朝到弘治年间,依旧和世界保持着联络,知道印度,阿拉伯半岛的信息,还有更远的西欧诸国,只是零散的信息不那么准确罢。 接下来的日子,他要转行当历史老师了。 第八十七章 新舍人(下) 皇城中。 傍晚的夕阳铺陈在皇宫一望无垠的宫殿群中。宫廷幽深。 谷大用几人在住处吃着晚饭。 宫中的大太监出入皇城比较自由。一般有权有势的太监都会在京城中置办宅院。但对于多大数万名的普通太监和宫女们而言,他们就只能住在皇城中。 谷大用、魏彬、丘聚几人都是太子身边的人,但要升级为大太监大肆捞钱还早。他们的住处是一排由南到北的瓦房。瓦房中点着蜡烛,精美可口的御膳,外加两壶美酒。 谷大用感慨道:“张舍人讲的是真好啊!咱家从来没想过住的地方是一个球。蒙元的疆域如此之大。” 魏彬坐在大案边吃肉,笑骂道:“老谷,咱们他娘的又不读书,不知道这些不是很正常。” 谷大用道:“要我说,张舍人还是很守规矩的。每日最多给小爷讲两个时辰。其余时间留给小爷玩。咱们才有机会侍奉小爷啊。” “啪!” 坐在上首的刘瑾一巴掌拍在梨花木大案上,案几上的酒菜都震动。几人错愕的看向刘瑾。 刘瑾尖着嗓子骂道:“老谷,你他娘的不想干,早点滚蛋。在这里放什么狗屁?爷们伺候小爷,那是皇爷,娘娘允许的。要他靠张昭来施舍吗?” 谷大用被骂的低下头。 丘聚打圆场道:“刘公公,老谷他说也没什么错。小爷看重张舍人,张舍人又有本事。这天文、地理讲的精彩纷呈。咱们能如何?难道把他赶走不成?” 这倒不是说小爷心里会不会有刺。而是皇宫里的斗争法则,谁有圣恩谁获胜。譬如前年的李广,在宫中得宠,就算不是司礼监掌印,还不是最牛逼的太监! 张昭正受小爷看重,想进谗言赶走他是不可能的。 刘瑾冷着脸道:“这个咱家自有办法。劳资就是看不得大用这窝囊相。” 太子的日常,他是例行要向天子汇报的。 … … 刘瑾等了两天,才将张昭进献世界地图,给太子讲解地理知识的事情上报到弘治皇帝这里。 照例是有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在饭后禀报给弘治皇帝。萧敬非常受皇帝信任。 “世界地图?拿来给朕看看。”弘治皇帝在东暖阁中喝着茶,坐在铺着明黄色绸缎坐褥的塌椅中,神情好奇的问道。此时,东暖阁中,灯火通明。 萧敬命人抬一张桌子到弘治皇帝面前,将从朱厚照那里拿来的约1平米大小的地图铺开。 可以看到这是一张炭笔绘制的地图,制作的不算精美。而且,标识和常用的军事地图不一样,而是有点像地形图。 弘治皇帝将茶碗搁在一旁,从塌椅中起来,颇有兴趣的仔细的看着地图,手指指着漠北之北的地方,笑道:“这里叫失必儿吧?怎么改成叫西伯利亚?” 萧敬笑着道:“皇爷,那小子说是古书上看的,只怕是胡乱编的。东瀛国往东是茫茫大海,哪里还有什么美洲?还有这向南的地方,这岛(澳大利亚)的面积大的吓人,怎么下南洋时没人知道?郑公当年可是去过的。” 弘治皇帝微笑着点头,“几分真,几分假。不过,这份地图也有几分可取之处。” 萧敬道:“他给小爷这张地图只怕还是想讲他的故事。涉及到矿产,、地理、历史。听刘瑾说,小爷这几日都很兴奋的说日后打败蒙古人,要将这些地方都纳入皇明治下。” 弘治皇帝笑着摇头,感慨的道:“地大了,治理可更难咯。”自他登基以来,国家年年出事,不是地震,就是洪涝,或者旱灾,还有民变,没有个安生。 弘治皇帝登基十三年,为人仁厚不假,帝王心术早就娴熟。宫中争斗的手段见得多。有人将事情捅到他这里,未必没有借他的手惩罚张昭的意思。 但是,有人帮助太子看看皇明四周的情况,作为一个皇帝而言,他是乐见其成的。祖宗创业不易啊!这些虎狼虽然有山川阻隔,皇明衰落时,他们会不来吗? “就这样吧。这份地图就放在朕这里。让太子别老装病逃课荒废学业。朕有空可是要检查他的课业的。” 萧敬躬身道:“奴婢这就让人去传令。” … … 时间转瞬就到十一月下旬。京师的冬季更加的冷。 张昭在东宫当值的日子其实比较悠闲。每天给朱厚照“上上课”,其余时间都很自由。 张昭进东宫的目的很明确:取得太子朱厚照的信任。而他目前正走在这条路上。距离帝师还远着,但在太子身边已经站稳脚跟,有他一席之地! 站稳脚跟后,自然是调-教小正太,给他灌输各种后世的观点。他想要做点事,改变明朝的命运。直接从帝国的继承人身上着手是最好的途径。 这事,他早有计划。距离弘治皇帝去世还有四五年,并不用急。这些天他在东宫的风头够盛的。需要缓一缓。 这几日,张昭和婉儿一起,把张泰平挑选出在东城的住宅都去看了看,选定一座位于照明坊的小院。因距离皇城近,三进的院落十八间房,要价500两。 张昭看的中意,在牙人手中买下来,传说中的装逼打脸自然没出现。他和婉儿商量过两日就搬家过去。大早上从城外骑马进城,实在是太痛苦。 夜幕渐渐的降临,小安镇中,胡同尽头的小院里几点灯火。 谭大娘和自家小姐一起在做着针线活儿。 方小娘子很笨拙,短短的一盏茶的功夫,就扎破手指头数次。 谭大娘将针线、衣服摊开在腿上,叹道:“小姐,算了。剩余的活儿我来吧。”再看自家小姐坐在灯下,黯然神伤的模样,当真是漂亮至极:容颜秀美,身段修长匀称,肌肤晶莹如玉,惹人怜爱。只是如今不再是曾经的官宦之家了啊! 谭大娘忍不住感慨道:“小姐,张少爷有秀才功名,又在东宫里当值,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如果他没和张小姐订婚,他真是小姐你的良配啊!” 方小娘子抿抿嘴,秀美的俏脸微红,轻声道:“谭大娘,你又念叨这个!我总会有人娶的。婉儿妹妹和张少爷都是心地善良的人。她明日就准备搬家,我明日过去和她道别。” 母亲去世后,她的处境很艰难。靠着谭大娘在张家打工得活。婉儿时常邀请她去作伴。或读书,或闲谈。她心情倒好上许多。张家就要搬去城里。谭大娘虽然还会去做事。 但,她和婉儿的这份联系就要断掉。同住在一条胡同里,可以说是串门解闷。她若常去京城中找婉儿这算什么呢?她已不再是顺天府通判之女。 第八十八章 丫鬟、诡计 上午时分,估摸着张昭去京中当值后,方小娘子到镇中买了些油炸的点心,装在食盒中,到张昭家中拜访婉儿,和她道别。 婉儿正在收拾张昭的书房里收拾文稿,笑吟吟的道:“方姐姐,这几日实在是忙的乱糟糟的,本想着收拾好再去向你道别的。让你破费了。” 说着话,接过方小娘子的礼盒,招呼着她落座。婉儿待人接物早历练出来,她知道方小娘子手中拮据,但二话没说接下礼物,待会回礼时会略重一些。 方小娘子容颜明秀,行止中带着大家闺秀的风范,配合着她修长、曼妙的身姿,有种娇滴滴的娇柔感。她坐在椅中,微笑道:“我是想着先来和你道别。多说会话。你别嫌我做离别之态才好。” “才不会啊。”婉儿就笑起来,给方小娘子倒茶。两人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已经是闺中密友。 婉儿自小在张昭家里长大,每日都要干活的,那有时间去玩耍。而再大些后,便是开始管家。来往的都是村中的娘子、大娘居多。并无同龄女伴。 所以,张昭才会想着买两个丫鬟服侍她。 方小娘子年方十六岁,比婉儿大一岁。生在官宦之家,谈吐雅致,性情温和。婉儿在村中,哪里见过这样的小娘,和她初次见面就很谈得来。 两人随意的说话。方小娘子看着在书桌边收拾书本的婉儿,并没有上去帮忙。这时代,文字是很私人的东西。问道:“婉儿,你年后就要出嫁,你的嫁衣做好了吗?” 提起这事,婉儿心中甜蜜,白净的瓜子脸上浮起浅浅的幸福的笑意,感叹道:“我最近这段时间都快忙死。那有时间做针线活儿。”一般嫁衣都是要自己缝的。 方小娘子微微一笑,轻声道:“真的吗?上次某人不说晚上在书房里看《西厢记》吗?” 婉儿顿时俏脸绯红。她晚上和二哥在一起耳鬓厮磨,每次都脸红心跳加速,哪里想去做针线活儿?嗔道:“诶,方姐姐…” 两人正说笑着,听着前院里有动静,片刻后就见张昭挑起门帘进来。 “二哥,你怎么回来啦?” “张少爷…”方小娘子刚正笑得揉肚子,没有保持淑女形象,脸上顿时微羞赫。再又是陡然见到陌生的男子,微微有些慌乱。从椅中站起来。 张昭和方小娘子就照过一次面,还是在月色中。当时只觉得面熟,现在是第二次见面。当即就愣住。竟然是熟人。这不就是那日他和李幽在四海居外的巷中见到白裙美人吗? 同样愣住的还有方小娘子。她没想到一直尊敬着的张少爷是那日在路边等着看她的“登徒子”。 张昭干咳一声,汗颜的道:“我向太子请假,回来搬家的。”又对奇怪的看着他和方小娘子的婉儿解释道:“我和方小娘子之前见过。方小娘子,我们到庭院中谈一谈。” 方小娘子想一想,还是跟着张昭到庭院里。只是,秀美的俏脸上带着娇羞之色。当日在京城中住的时候,母亲病重,她每日都要出门买药。惹得一批书生在酒馆里看她。但她从未和陌生的男子搭话,都是娇怯的躲开。这是她的性格使然。现在同意和张昭说话,自是因为婉儿的缘故。或许,也有几许不忿,几许感激。 冬日的上午,阳光柔和,清冷。后院的庭院中,陈设简单,土墙上还有白霜。 张昭略感尴尬。 其实,当日李幽拉他去路边“看”方小娘子,他没觉得什么。看个美女能有多大的错?但是,现在人家小娘子当面,且还是邻居,这就很尴尬啊! 张昭歉然的道:“我当日对小娘子多有冒犯,还望见谅。”这个时候说他是被李幽拉着去的,太没品。当日如娇花浮水而来的方小娘子给他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方小娘子低着头,轻轻的咬着嘴唇,轻声道:“张相公,那时我都习惯了。” 张昭苦笑一声,这话里还有不满哦。他本来是想请方小娘子给婉儿做伴的。但,现在他还欠这小娘子的。之前的安排不大合适。想一想,道:“ 方小娘子,婉儿平日里在家中无人作伴。我在京中买了套小院。你愿不愿借住其中的几间房?一来,谭大娘来家里做事也轻松些。二来,婉儿平时也有人说话。” 正好进来的谭大娘停住脚步,差点就想替自家小姐答应下来。这样一来,她干活方便,还可以就近照顾小姐。 方小娘子左思右想,沉思良久,艰难的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好。” 张昭笑着点点头。 这倒是解决婉儿的一个问题。回头再从家里要个做粗活的妇人来就好。 … … 下午时,天色逐渐的阴下来。眼看着就要下小雪。张昭雇佣着车夫,马车,乔迁新居。顺便帮方小娘子和谭大娘把随身衣物都搬走。退租的事情,明日张泰平再来办。 晚上则是在家招待同僚们在家吃饭喝酒。他今天上午在太子面前请假,露了口风。 魏把总几人,并刘瑾、谷大用几人都到场。各自随礼。 就在张昭新居乔迁时,咸宜坊中的寿宁侯府中,张鹤龄招待着内官监太监徐智喝酒。 桌上的火锅煮的沸腾。各种牛肉、羊肉、青菜丢在锅中翻腾。火锅,明朝的饮食中就有。 张鹤龄二十八岁的年纪,酒色过度的白脸在蒸腾的雾气中有些阴沉,“徐公公,你有把握?” 徐智尖着嗓子道:“侯爷,上次我老徐把事情办砸了。张昭在小爷面前很得宠。日后,我承担不起。只能先下手为强。这次只希望事后侯爷帮我的人在皇爷面前求个情。” 张鹤龄有恃无恐的道:“求情的事好说。你说的计划要太子身边的人配合。刘瑾那厮精明的很。” 徐智微微一笑,笑容有点磕碜人。“他会什么都不知道。” 刘公公人在张昭家里喝酒。而徐智这里却透漏出这样的信息。真不愧是正德朝的奸人啊! 张鹤龄点点头。 第八十九章 误入 清晨时,小雪飘飘洒洒。这已是弘治十三年的第三场雪。 “二哥,幸好我们搬到城中,否则你去宫中当值路上可难走呢。”婉儿惦着脚尖帮张昭系斗篷,精致无瑕的俏脸带着明媚的笑容,呵气如兰。 新搬来的住宅共三进院落十八间房。张昭转过一圈,换算成现代的叫法,大约五六百平米。和婉儿住正中的院落里。后院里是方小娘子、谭大娘、韩娘子、小霞的住处。 前院是刘二狗、张泰平的住处,厨房。张昭已经写信走知行商行的渠道到青龙镇、南口村,告知搬家的事宜,还有让周大娘选个手脚勤快的妇人来服侍。 张昭注视着婉儿,欣赏她的美颜,微笑道:“这是我在宫中站稳脚跟所以才搬到城中住。不然啊,可不是个笑话?” 婉儿系好斗篷,再弯腰帮张昭拍拍衣衫,漂亮的杏眼如月牙,“二哥,我看礼品单子,你的那帮同僚都出手阔绰呢。这是不是说明你在公众处境不错?” 张昭哈哈一笑,摸摸婉儿的秀发,道:“嗯,还是我们家婉儿聪明。”惹的婉儿明眸娇嗔,和婉儿说笑会,稳别而去。 其实,他内心里倒不觉得刘瑾几人来恭贺他乔迁之喜就是接纳他为太子近臣。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呢? … … 张昭到宫中点卯后,先到文华殿中看看,得知朱厚照今日没来上课,再往奉先殿前的小殿看看,还是没人。便返回到东安门内的值房中等候。 随侍的东宫禁卫都在此处。今日正好是魏把总当值,张昭和他在值房中喝茶、闲扯。到上午十点许,一个小太监进来道:“张舍人,太子殿下召见你。” “魏兄,改日我们再聊。”张昭结束和魏把总聊的海外风土人情的话题,跟着小太监进东华门,往皇宫里走去,“这位公公,殿下召见我为什么事?” 小太监约十四五岁的模样,不客气的道:“咱家哪里知道?张舍人别问,跟着我走吧。”说着话,带着张昭过奉先殿东侧的空地,继续往北而行,连过数座宫室。 看着眼前陌生的建筑群,张昭心里有些警惕。脚步放缓,打量着在雪中走前半步的小太监。实话说,他来东宫数月,还真认不全东宫里的小太监。 不过,他跟着王公公学习半个月的宫中礼仪,皇宫里犯忌讳的东西他能不知道?这再往北走,怕是要进天子后宫的区域。外臣进后宫,罪名就大了。 小太监见张昭停下脚步,回头道:“怎么了?” 张昭笑一笑,问道:“这位公公,太子殿下在何处召见我?” 小太监道:“就在前面的便殿中。你在这里等着吧。我去里头问问。”说着话,忽而加快速度,消失在风雪飘洒的殿宇中。 张昭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这时他要还不知道被人阴了,那就是傻逼。 美女是路痴会显得萌萌的。而男人要是路痴,这就很蛋疼。他的方向感还是不错的。但是,他这会确实不知道身在何处。 第一,风雪中能见度太低。他给这小太监带着穿堂过室,七拐八弯。皇宫里的殿宇在普通人眼中都是差不多:红墙绿瓦,飞檐峭壁。很难记住路线。 第二,他前世里连帝都都没去过,更别说去故宫参观。在网上倒是看过故宫的地图。但是,隔着几百年的差距啊。他如何定位? 张昭四处打量着。他正在一处宫门外。宫门内不知道通往哪里。而前后则是一条甬道。隐约可见前面的宫殿轮廓。他现在该怎么办?是等,还是走。 从逻辑上推断,留在这里的风险很高。那小太监把他往深宫里带,肯定会有同伙来“围猎”他。而他去找返回的路,万一误入宫中女眷的地盘,那是黄泥巴掉裤裆里,怎么都说不清的。 背后的谋划者很歹毒! 正犹豫间,忽而宫门内传来几个女子的说话声,“唉,殿下你慢点。”张昭转身,就见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咯咯娇笑着从风雪中跑出来。 小姑娘哪里想到宫门处有人,而且还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给吓的尖叫,连连后退,“啊…,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 张昭脸上泛起苦笑。我去年买了个表。 数名宫女快步过来。她们见到张昭之后同样是一脸的错愕。随即,为首的老年宫女喝道:“大胆!你是何人?竟敢冲撞公主殿下?去叫人来,将他押下去处置。” 一名宫女脚步匆匆的离开。 “慢着!”张昭情急之下硬着头皮道:“我是随侍东宫的勋卫散骑舍人张昭。你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说着,拿出自己的通行禁中的腰牌。 老宫女做个手势让要离开的宫女稍等,警惕的看着张昭,接过腰牌查看,但脸色依旧严肃,训斥道:“就算你是东宫的侍从,为何要到永和宫中来?” 张昭心中叹口气。此时他该怎么说?实话实说谁会信?反而给人一种找借口的感觉。至于说魏把总给他作证?人家和他有这个交情去抗宫中大珰吗? “在下贪看小雪美景,在宫中迷路。不想惊扰到殿下,还请殿下恕罪。”张昭对躲在老宫女背后探头看他的小姑娘拱手致歉。见她约六七岁许,雪-腻的小脸上一双眼眸灵动有神,心中微微一动。 老宫女不为所动,冷哼一声,“罪不罪,自有娘娘定夺。你在这里候着吧。” 张昭没理老宫女。这个局的突破口,根本不在这老宫女身上。而应该在这小姑娘身上。微笑着,温声道:“殿下,我能将这雪景画下来,你想看吗?” 这种时候,他又不知道小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只能尝试着刷脸。倒不是要用“美男计”,小姑娘还小。而是让小姑娘感到亲切、不反感就行。 长的漂亮的女子会让人心生好感。反之亦然。李东阳笑称张昭是宛平县的“人样子”。他让小姑娘感到亲切并不难。 “想。”小姑娘脆生生的应道,随即反应过来,冲张昭娇俏的一笑。躲回老宫女身后。 老宫女颇为无奈,她可是知道娘娘多么宠小公主的,想一想,便道:“到前面的小殿中避风雪吧。张舍人,你最好保证能画出来。否则娘娘追究下来,没你好果子吃。” 张昭跟着一干宫女往东到一间小殿中。心里长长的松口气,这他娘的堪比林冲误入白虎堂。总算是找到一线生机。 而这小姑娘是什么身份?不是说正德皇帝的兄弟姐妹都早夭吗? 第九十章 张皇后的决定 一夜雪来,宫中各处已是玉树琼枝。 上午时分,张皇后在乾清宫中陪着弘治皇帝饮酒赏雪。按照明朝的规矩,后妃是无法在乾清宫中多待的。但是张皇后独宠于弘治皇帝,这不算事。 不仅仅如此,弘治皇帝的早朝常常因此而罢。史载:昵爱皇后,视朝常晏。明代的早朝大约是太阳升起时开始。皇帝基本上三四点就要起床。罢朝是正常的。 帝、后正饮酒赏雪,说着夫妻间的闲话。 时年三十岁的张皇后容颜美丽,肌肤白皙,宛若二十五六岁的美妇。身段曼妙、性-感。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风情。正说笑间,听着宫女前来汇报,向弘治皇帝辞行,“臣妾去看看永嘉那孩子。” 弘治十一年,未满两岁的太康公主早夭。张皇后将汝安王的幼女养在身边以解思女之苦,封号永嘉。 弘治皇帝温柔的笑道:“你去吧。朕这里召见班师回朝的保国公。”在大同的三万大军已经班师回朝。 … … 张皇后辞别天子,从乾清宫出来,带着随行的宫女、女官、太监们往永和宫而去。到地方后,才知道永嘉公主在东面的小殿中,带着随从过去。 小殿中颇为安静,张昭在宫女们搬来的书桌前用炭笔画着宫中雪景。 永嘉公主抱着“手炉”在书桌旁观聚精会神的看着张昭勾勒。十几名宫女在她身旁侍候着。数个炭盆中点着上好的无烟炭,驱散着小殿中的寒冷。 “参见娘娘…” 张皇后从殿外进来,宫女们全部都行礼,高声喊道。正在作画的张昭扭头看去,就见一个美妇人被穿着各种服饰的宫女、太监们簇拥着走进来。想着王公公教授的礼仪,心里叹口气,跪地行礼,口中道:“微臣参见娘娘。” 粉雕玉琢的永嘉公主行礼后,蹦跳着道:“母后,你快来看,这是张舍人给我画的画。漂亮吗?” “都免礼吧。”张皇后笑着摸摸永嘉公主的头,“本宫看看。”牵着她的手,走到书桌边,眼角余光瞟一眼低着头,看起来很年轻的张昭。心里没当回事。画画固然要天赋,但一样要时间积累的。这个张昭如此年轻,能画出个什么? 张皇后的目光落在纸面上,惊讶的道:“咦?” 她看到的是和国朝完全不同风格的画卷。上面用笔直的线条勾勒出殿宇、宫门,一个小女孩从雪中冲出来。容颜和永嘉公主竟然有八分相似。 “这是什么画法?” 张昭低着头答道:“回娘娘,臣称之为炭笔画。这是臣闲暇时自己琢磨的。” 张皇后螓首微点,发髻上的步摇晃动,更添她雍容华贵之姿,点评道:“用来画雪意境不足。但用来画人,却是比当前的画技更甚一筹。你叫张昭,随侍东宫的勋卫散骑舍人?” 张昭知道决定的时刻来了,赶紧道:“臣是。” 张皇后笑笑,说道:“相貌倒也出众。能琢磨出新画技也算聪颖。好好的在东宫里做事。本宫和陛下不吝赏赐。太子在西苑中赏雪,你去吧!” 张昭心里长长的松口气,感激的道:“臣谢娘娘。”从老宫女手里要来他的腰牌,在一名小太监的带领离开。 张皇后淡声吩咐道:“查一查此事。” 她来的路上宫女已经将张昭闯到这里的缘由告知。她当然不信张昭是赏雪迷路。而张昭没有惊到永嘉,反而作画哄的永嘉高兴,她自然不会打张昭的板子。 但是,事情要查清楚。宫中有些人竟然敢拿永嘉做筏子!简直是胆大包天。 贴身的侍女出声应道:“是,娘娘。” … … 张昭到西苑中见到正在和刘瑾等人服侍下打雪仗的朱厚照,他什么都没说。 这事提也没用,难道要朱厚照这个小屁孩帮他主持公道吗?而且,朱厚照身边的太监们肯定参与了此事。刘瑾刘公公脱不了干系。 误入深宫中的风波,随着张昭的隐瞒似乎就此平息。连续两日都是静悄悄的。但是,张皇后的暗中追查已经查到线索。 皇城中积雪已经化掉大半。只剩下阴凉处还有残雪。 小太监罗成上午时在干爹内官监太监徐智面前冒个头,便空闲下来。再出宫的路上,遇到在北花房外晒太阳的王公公,忍不住上前道:“王公公,咱家有礼了。” 年老体衰的王公公坐在椅中,睁开眼睛,见是罗成,笑一笑,道:“有什么事?” 罗成心里确实有事,但不便和王公公说,坐到王公公身边,眯着眼睛看一眼天色,语带讽刺的道:“王公公,咱家听说你卖了个人情给张昭,可惜他自身难保啊。” 王公公笑笑,满口牙齿掉光,“是吗?”他的消息比罗成灵通的多。 罗成洋洋自得的道:“他骤然到太子身边,谁能容他?咱家看他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在王公公面前“秀”了一把后,罗成的心情愉快许多。 当天傍晚,罗成刚回宫就被秘密的逮捕。 … … 罗成消失的消息,徐智当晚就知道,急的如同热窝上的蚂蚁,派人和寿宁侯张鹤龄联系,当晚悄然的来到寿宁侯府中。 精美的花厅中温暖如春,烛光明亮。 徐智将宫中的情况通报一遍后,焦虑不安的道:“侯爷,那带路的小太监早就死无对证。但不知道宫里怎么查到罗成那个小兔崽子身上。侯爷,你一定要帮帮我。” 宫中虽然有太皇太后(孝肃周太后),有皇太后(孝贞皇后王氏),但真正掌权的只有一人:张皇后!久在宫中的徐公公很清楚,现在只有寿宁侯能救他。 皇后对她这个弟弟很看重。 张鹤龄老神在在的喝酒,笑道:“徐公公,看把你慌的!皇后哪里,我自会去关说。你不会有事。但是,咱们还是老规矩,你得表示表示。另外,你怎么搞的,对付一个小舍人,连续两次都未成功。” 徐智心里大骂张鹤龄贪财,有些后悔在此事上卷得如此之深。叹口气,道:“那小子卖相不错。谁想到永嘉公主会被他三言两语哄的高兴呢?” 正常情况下,永嘉公主会受到惊吓,届时张皇后哪里会饶得了张昭? 张鹤龄不满的撇撇嘴。针对张昭的行动,在这件事平息之前,得缓缓了。 第九十一章 帝与后 小雪融后,冬至将到。因明时风俗看重冬至节,坤宁宫中上下亦忙碌着准备过节。 张皇后将前来拜访的两个弟弟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伯张延龄打发走。坐在暖阁的塌椅中,深深的呼吸,但心中还是气愤难言。她怎么都没想到她弟弟会“算计”她。 这把她给气的! 大弟眼馋张昭的白酒生意,兼之夹杂和周太后的弟弟长宁伯斗气。内官监太监徐智主谋,想要诱使张昭冲撞永嘉,届时她会重罚张昭。这干的什么混账事! 这时张皇后的贴身宫女走进来,低声汇报道:“娘娘,那小太监都招了。” 张皇后长长的叹口气,道:“把他打死。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她还能如何处置? 宫女答道:“是,娘娘。” 刚吩咐下去,另有一名宫女进来禀报道:“娘娘,皇爷请你过去用晚膳。”张皇后带着随从到乾清宫东暖阁中,弘治皇帝这里已在开始布置。大太监萧敬指挥着太监们摆长案。 弘治皇帝穿着明黄色的龙袍,正静思着,见张皇后到来,起身相迎,笑着道:“地方供奉的野味到来,朕请皇后来尝尝。来,坐!”言语间颇为殷勤。 见皇帝如此体贴,张皇后郁闷的心情顿时抛之脑后,俏脸带笑,眼波流转,散发着成熟的美妇风情,“那臣妾可要好好尝尝。” 帝后二人在暖阁中闲聊。太监、宫女们做着晚膳前的准备工作。乐队已就位。弘治皇帝忽而想起来,问道:“皇后这几日查的事情如何了?永嘉没事吧?” 张昭“误入”深宫的事根本没闹开,他还不知道。 张皇后道:“陛下将张昭简拔到皇儿身边,宫中一些人眼红。想着臣妾宠爱永嘉,把主意打到这上头。那张昭倒是画的一笔好画,把永嘉逗笑。 臣妾当日就免他擅入深宫的罪责。此事臣妾已经查清楚。由内官监太监徐智主谋,而臣妾那不争气的弟弟也卷入其中。臣妾方才已经痛骂他一顿。” 弘治皇帝向来宠爱张皇后,对张鹤龄兄弟的事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这事皇后有意压着,他自然没意见。倒是注意到皇后提起的名字“张昭”。 这距离张昭给皇儿进献世界地图的事才过去几日?当日就有些内侍在他这里告张昭的“刁状”。 弘治皇帝略一沉吟,好奇的问道:“他会作画?”史载,弘治皇帝爱好绘画和弹琴。 张皇后兴致勃勃的道:“他那是炭笔画。画山水无神韵。画人物倒能画的七八分像。” “哦?”弘治皇帝对张昭的印象再深几分。 弘治皇帝对张昭的印象还不错的。刚开始,因太子给他说想要调张昭去东宫去参赞军务。他令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查一查张昭的底:出身清白。 当时,张昭被张鹤龄盯上爆出勾结锦衣卫鱼肉乡里的事情,经过查探张昭没有逾线。而其又是读书人,对北虏之事颇有见地,他内心里还是很看好张昭。 所以,特意给了一个勋卫散骑舍人。只待张昭日后进入仕途,他再简拔,使用。 但是,事情到此就告一段落。弘治皇帝日理万机,事务繁忙。他哪里有精力长期去关注张昭的动向?而且,他每天要听多少个人名,能记住“张昭”这个名字多久? 然而,张昭进入东宫后就被人针对。先是刘瑾“举报”张昭进献世界地图给太子居心不良。接着,又有内官监徐智和张鹤龄勾结陷害张昭。 这一连串的事情最终都会到弘治皇帝的耳中。这反而加深了弘治皇帝对张昭的印象。 这估计是很多人始料不及的。 弘治皇帝和张皇后谈着张昭的炭笔画。至于张昭被“构陷”的事,因涉及到张鹤龄,他只能是难得糊涂。正好萧敬过来禀报晚膳准备好。弘治皇帝道:“传膳吧!” 乾清宫中忙碌起来。 … … 宫中的事情,张昭并不清楚。宫中对他而言是个“黑盒子”。他甚至还不知道谁在幕后设计他。涉及到宫中,不能随便打听。否则,一个“窥视宫中”的帽子扣下来,这是死罪! 冬日的寒夜中,张昭在卧室、书房中来回走动,思索着。油灯如豆。外间,婉儿和方小娘子正在一起教授小霞、张泰平读书。清脆的读书的声音隐约传来。 误入深宫的事情,他选择隐瞒。 因为幕后者不是他现在能扳倒的。他和朱厚照相处的还不错。但朱厚照为他出头也没用,其年龄太小。宫中的权力在弘治皇帝、张皇后手中。 但是,这如芒在背的感觉真不好受!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还会被设计一次呢? 所以他必须要尽快的化被动为主动。 张昭走回到书桌边开始思考、推敲的他的计划。这时,婉儿和方小娘子一起走进来。婉儿给张昭添茶,微笑道:“二哥,我们没吵到你吧?” 张昭将毛笔搁下,看着灯下的小美人,温和的笑道:“还好吧。”目光看向方小娘子,“这些天住的还习惯吧?” 方小娘子俏脸微红,说道:“还行。张相公,你在宫中可曾听到有大赦的消息?” 张昭摇头道:“并没有。”见方小娘子一脸的失落,心里叹口气。大赦这种事要看皇帝的意思。最常见的就是新皇登基,必定要大赦天下。那至少要等四五年。而其他的如太后去世,皇子降生,是否大赦天下这都由皇帝决定。 比如,崇祯皇帝就因皇太子降生大赦天下。 和婉儿、方小娘子闲聊一会,送走两人后,张昭的思路反到打开。 … … 第二天一早,张昭带着张泰平到皇城,先点卯,然后在奉先殿的小殿中见到给一众太监簇拥着的朱厚照。 朱厚照笑着道:“张卿,你来了。我昨晚还寻思着你上次讲的海盗故事。反正天气寒冷,锤丸也打不得。今日你给我讲讲这个故事。哦,地图给父皇要走了。新的世界地图你画出来了吗?” 第九十二章 新游戏(上) 殿中的内侍、禁卫刷刷的看向张昭,目光中透着羡慕和期待。 羡慕,自然是因为太子对张昭的亲近、礼遇。这份待遇,他们这些人都没有。能在太子身边混下去的基本都是人精。其实,他们隐约有点看明白,太子似乎将张昭当师友。 而且,张昭在太子面前很放得开。有时候并不尊守宫中的规矩。但这样反而让太子更加拿他当朋友。不过这份胆魄不是人人都有的。 期待,则是因为张昭前两日在西苑讲的海盗故事确实很奇妙,引人入胜。 “极西之地有国名英格兰,女王当国。令海盗袭扰伊比利亚半岛之国西班牙。于是,海盗盛行于海洋间。以南美洲多金银、香料,南美、欧洲贸易日盛。故众海盗盘踞于加勒比海中,称加勒比海盗。 海盗嗜好朗姆酒,又有数名海盗王,拥有神奇力量的海盗船。海盗王的宝藏、古老的诅咒,种种爱情故事,奇幻、探险之旅交织。” 对于一帮没有经历过电影、网文轰炸的明朝人而言,这种故事相当的震撼、精彩。而对着地图去讲这样的故事,更添其真实感和无尽的幻想。 张昭走上前,笑着道:“臣没带来。这就让人去取来。” 他是假故事之名,给朱厚照灌输自己的观点。中国自古以来都是陆权国家。当年天朝的步兵可称世界级的精锐,在半岛上干的鹰酱不要不要。 但是,自工业革命之后,海洋霸权带来世界霸权啊!看看英国所建立的日不落帝国,它根本就没有将领土连在一起。张昭当年看其地图就很不适应。 然而,在拥有制海权的情况下,占有全球生产财富的精华之地,这才是全球帝国的正确打开方式。想要想古时那样重建横跨亚非欧的帝国已基本不可能。 他希望培养朱厚照的海洋观点。不要畏惧大海,而是要去征服它。实际上,明朝此时在航海上还是有优势的。郑和的宝船依旧是已知的最厉害的战舰。 然而,不久之后号称弘治三君子的刘大夏会烧掉这些宝船制造、水文资料。 朱厚照十来岁的年纪,眉眼细长,急切的挥手道:“那快去让人取来。” 张昭叫过一名小太监,吩咐他去东安门外找张泰平,回家去取地图来。再进殿时,见朱厚照站在炭盆边似闷闷不乐,说道:“殿下,臣有一个游戏可以消遣时间。” 朱厚照顿时来了兴趣,“哦?张卿,你快说。” 刘瑾、张永、谷大用几人都看向张昭,目光中带着警惕。张昭,你小子过线了啊。 宫中的运动、游戏不外乎那十几种:投壶、打锤丸、双陆等。再出格的不外乎:听戏、听曲、打马吊、奇珍异宝、美人、摔跤等。但是这些东西他们哪里敢进献给太子? 皇帝前段时间还说要检查太子的功课,最后不了了之。主要是皇帝太忙。但是张皇后的心思可都在太子身上。他们进献这些东西,还要不要命了? 张昭根本没管刘瑾那阴沉的眼神。前几日他“误入”深宫,刘瑾等人肯定是有份的。否则,太子在西苑赏雪,为何没有一个人通知他?他此举是在警告这些人。 说起玩乐,我要认真起来,没你们生存的余地!而且,张昭手里还捏着一个“舔派”高手钱宁。当然,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给朱厚照当宠臣。 他到东宫里,就像是刚刚进入“职场”。他想要与人为善,但奈何别人不想给他活路。涉及到皇权的事,就是这么残酷! 就张昭的个人分析,他刚被坑一回,但他抗过去了。会有一个短暂的“和平”期。而在此期间,他要尽快的展现出“才能”引起弘治皇帝的注意。 张昭来东宫的目的很明确:和朱厚照接触,影响其“三观”,成为实质性的帝师。名义上的老师就别想了。那是翰林的事。他一个秀才,文官们肯定不会同意。 这个目标到现在为此进行的很顺利。他和朱厚照相处的还不错。但是,一国的皇太子何其的重要?他站的位置距离朱厚照越近,自身的危险就越大! 他不像刘瑾等太监,这是明朝固定的政治模板。潜邸的太监们日后必然是宫中大珰。他只是个勋卫散骑舍人,跟在太子身边,就打破常态。 要是朱厚照是皇帝,自然没人敢动他。但朱厚照只是太子,这可拦不住人。 “殿下,此物名叫足球。可以使用祝你猪尿泡来制作。规则由蹴鞠、马球演化而来。具体如下…”(为避免水字数,足球规则就不在此赘述) 张昭要来一张白纸和炭笔(他得到太子的礼遇,这点小物品宫中的太监自然会准备好,以备不时之需),在纸张上面一边画,一边讲解规则、技巧。 京城的冬天还是很冷的。而且现在距离冬至就两三天。正值寒冬。室外运动基本都停掉。但是俄罗斯都能踢足球,现在京城户外自然没问题。 朱厚照对张昭还是很信任的,左瞧瞧右瞧瞧,虽然打发人去制作“足球”,但心里还是不大愿意玩这个游戏。 谷大用站在案几边,趁机道:“张舍人,你讲的天花乱坠,但咱家看着却没什么意思。你的世界地图已经拿来了,还是先讲海盗的故事吧。” 谷大用这话一出,八虎的其余几人纷纷附和,“就是啊。海盗故事多精彩。” “小爷,咱们还是听故事吧。” “这样的天气到外面去踢球,得了风寒怎么办?小爷是千金之躯,断然不行。” 张昭见足球还没有制作好,便开始讲海盗故事。至于其他人的反对他没当回事。下午时,张昭先组织魏把总的禁卫二十二人在奉先殿东的空地处先踢一场。朱厚照等人观看。张昭上场亲自担任裁判。 “滴--”张昭吹响竹哨,换个紧身的箭袖,开始比赛。开始场面一片混乱,但随着张昭不断的纠正、示范,比赛开始精彩起来。 足球、篮球能在后世成为风靡全球的体育运动,自然有其独特的魅力在其中:团队合作行云流水,个人技巧单骑闯关,面对围攻热血不屈… 半个小时后,朱厚照换下棉衣,穿着单薄的箭袖,两眼放光的道:“张昭,安排换人,我要上场。” 第九十三章 新游戏(中)(修) 奉先殿东面的空地,按照故宫的地图来看应该是宁寿宫。但在明朝时紫禁城里的宫殿并没有占满地方。究其原因,还是明朝皇帝比清朝穷。 满清收税可是不含糊的。皇帝的享乐一样很多。而被打断脊梁的满清文人连个屁都不敢多放。哪像明朝这般自由? 空地处比较平整,张昭再拿石灰划出边界、大禁区、小禁区、中场线。至于球门找不到铁门,用两根标枪来标记球门。 石灰这东西明朝早就有。于谦于少保的《石灰吟》名传千古。 此刻,一帮太监、禁卫们在宫门下的几间瓦房墙壁边避风、观战。而“足球场”中的队员们厮杀的激烈,张昭的哨子不断的响起。 按理说,朱厚照一个十岁的小孩,身体素质再好,也不可能和成年人踢比赛。但是,谁敢对太子下黑脚啊?冲撞更不敢。朱厚照自然是大杀四方,被喂的各种舒服,疯狂进球。 半个小时后,这场比赛结束。 朱厚照在一间瓦房中由宫女们服侍沐浴,更衣。热水、姜汤、美酒自然是早就准备好。张昭等人也在另外三间房中洗热水澡,换衣服。然后,一起到小殿中。 小宫殿中,太监们将屏风、炭盆、案几摆好,形成一个半封闭的空间。朱厚照居中而坐,面前的高几美酒佳肴陈列。他喝着酒,欢喜的道:“张卿,你这个足球游戏好。我踢的酣畅淋漓。明日再来几场。” 张昭在朱厚照左侧下面坐着,其余坐下的都是刘瑾几名大太监。张昭的隐性地位可见一斑。张昭舒服的坐在木椅中,微笑道:“殿下,这个游戏可以推广到军中。” 刘瑾是什么人?张昭把手伸到他的“盘子”里,他上午时还脸色阴沉,这会见太子喜欢上足球,早就是笑容满面。见张昭如此说,顿时打住。 谷大用、张永、马永成等人都是相互对视,无声交流。被张昭这个“变故”搞的很惊讶。你玩游戏就玩游戏,怎么扯到军中? 朱厚照感兴趣的道:“张卿,你的意思是这可以训练军中的士卒?” 张昭点点头,说道:“殿下,我以为军中对士卒的训练要求大致可分为三类。第一,练体能。第二,练技能。第三,练纪律。而足球可以很好的锻炼士卒的体能。” 朱厚照对军事一向很感兴趣,当即请教起来。 刘瑾看着侃侃而谈的张昭,太子虚心请教,心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八虎其余的几人都是神情略尴尬。这一幕,这些天出现了多少回?否则他们也不至于要将张昭弄走。当今天子今年三十一岁,按照历代先帝的年龄,秉国十年应该还是可以的。那十年后,太子该多么信任张昭? 方才挑头反对足球的谷大用则是低着头喝酒,心神不宁。张昭这人看着面相和善,但很不好惹。据说罗成给皇后打死了。 且不提内监们的各种心思,张昭将足球在军中推广的必要性,还有练兵的想法和朱厚照说完后,时间已经将近傍晚。 朱厚照道:“张卿,你回去写个条陈给我。我去交给父皇。”说着,将杯中温热的黄酒喝掉,笑道:“等会母后就该教我去晚饭,今天都散了吧。” 张昭和魏把总等人纷纷告辞。 … … 寒风呼啸,夕阳暗红的挂在天边。 魏把总摸着自己的大胡子,跟着张昭身边往外走,“张老弟,你今天可是大出风头。太子信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张昭看魏把总一眼,笑笑,并没说话。皇宫中的人各有关系、跟脚,他谁都不能信。譬如这位魏把总看似粗犷,实际上呢? 魏把总微微一笑,心里倒是越发的肯定。就这份沉稳的气度,将来在宫中地位低不了。说不定会得未来的天子信任,执掌锦衣卫。见身后有太监过来,带着几名心腹手下告辞俩开。 “张舍人,张舍人留步。” 张昭回头,就见谷大用小跑着过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将手里的食盒递给张昭,“咱家见张舍人比较爱这御制烧鸡,特意吩咐准备一份。适才上午时,咱家多有得罪,还望张舍人不要往心里去。” 张昭微笑着接过食盒,拱手道:“谷公公客气。都是同殿为臣,各抒己见嘛!” 谷大用小鸡啄米般的点头,“是,是。”和张昭客套几句,这才离开。 张昭看着这四十多岁的太监,心中琢磨着其用意。东宫里的太监,最得朱厚照信任的,首先是刘瑾,其次便是谷大用,再就是马永成。 谷大用突然示好,这到底是“敌人”内部的分裂,还是障眼法?似乎后面一种居多。 … … 从宫中出来,张昭到崇文门外的银店“双凤祥”中去查看进度。他委托“双凤祥”帮他打造两款新颖的银饰,准备送给婉儿作为冬至节礼物。 另外一份则是给方小娘子备的。一则是略表当日“围观”她的歉意,二则是感谢她陪伴婉儿。 婉儿在南口村中,出入自然是随意。但在京城中,特别是内城里,想要单独出门逛街这基本不可能。辛亏叫了方小娘子陪她,另外还有小霞可以教授。 到家后,张昭也没先透漏,和婉儿、方小娘子见面说几句话,便回房间里书写他推广“足球”的条陈。 两日后,张昭将条陈写好,交给朱厚照,就等着这件事出结果。 想要引起弘治皇帝的注意,认为他有些才能,从而“保护”他,这要从哪方面下手?张昭选择的是军事!弘治皇帝的文治,可以说是非常牛逼的。一代明君。造就弘治中兴的盛世。 但是,弘治皇帝的脸年年被小王子、火筛两人轮流着打。但凡只要有点脾气的皇帝,都不会放任蒙古诸部的入寇。想想看,嘉靖时期的严嵩怎么倒台的? 最最开始的根源,还不是因为蒙古人打到京城,把嘉靖皇帝的脸面都给剥开?嘉靖皇帝转而开始逐步信任徐阶! 他由足球引出练兵之策,最终的意图就在这里。只要他会练兵,弘治皇帝总会为他遮挡一二。 然而,事情总不会如人所料。 … … 冬至日,群臣朝贺天子。 散朝后,三名大学士被天子召到乾清宫暖阁中商议国事。主要是保国公的大军回师后,京营将士需要奖赏。弘治皇帝的内帑不多,看看朝廷能不能出钱。 事情商议完后,三名阁臣自景运门出,准备返回文渊阁中。然后就是各自下班回家。冬至日呢! 刚出景运门,就听得皇宫东边似乎有鼓声。首辅刘健微微皱眉,“怎么回事?” 前面引路的小太监不知道该怎么回首辅的话,只能闭口不言。 李东阳、谢迁两人也感觉奇怪。宫中庆贺冬至节正常,为何要用鼓呢? 等三人回到内阁中。等了半个时辰,里面有消息传来:小爷在奉先殿东踢足球。此法乃是随侍东宫的勋卫散骑舍人张昭所现! 谢迁气的眉毛都竖起来,怒道:“岂有此理!” 第九十四章 被御史弹劾 东阁大学士谢迁震怒,后果自然不小。谢阁老不可能亲自上书弹劾张昭,那是给张昭扬名。 冬至日的第二天,御史弹劾张昭“诱导太子嬉游,荒废学业”的奏章就递进内阁。首辅刘健对昨日的“鼓声”颇为不满,在他的默许下,由谢迁票拟奏章,送进宫中。 明代的政治制度,当初明太祖为防止宰相权重,废除宰相。但随着三杨辅政,阁臣逐渐变成弱化版且没有名分的宰相。而皇帝制衡阁臣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司礼监掌握“批红权”。 所谓“批红”,即用朱笔批阅奏章。皇帝是没有精力在每本奏章上批红的。否则,光写字就要累死。权力只能放开给司礼监。所以,明代权阉的出现有其必然性。 十月初,顺天府院试放榜,张昭以其对北虏之见解名动京师。而后,被天子点名随侍东宫,声名更上一层楼。懂官场门道的人自然看得出来:简在帝心。 两个月过去,张昭在京中的声望自然有所回落。国家大事那么多,谁会始终关注着在东宫中的一个生员呢? 但是,这封奏章一出,外加事涉太子,瞬间令整个京中官场、士林关注。 明代虽然没有报纸,但是有个东西叫“邸报”,京中各个衙门会传抄,而且会发往天下的各官衙。这种奏章怎么可能不上邸报呢? 同时,张昭被满城关注还有一个因素。明朝官场的惯例,冬至日后就等着过年。大家有什么恩怨、口水仗等来年再说。这个时候来这么个“大新闻”,自然是人人关注。 … … 张昭是在事发后的第二天才知道。奏章进内阁,票拟,再送到司礼监中,再消息传递,这都需要时间。 他冬至当日来点卯后就向朱厚照请假回去陪婉儿过节。以鼓助兴,且被三位阁臣听到,这事他根本不在场。 寒冬腊月,早晨七八点的太阳完全令人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暖。张昭在文华殿外见到脚步匆匆抵达的朱厚照。刘瑾、谷大用、马永成等太监随行。 上课的翰林侍读学士王鏊参加早朝还没过来。朱厚照口里呼出着白气,招呼道:“张卿,你别往心上去。那些御史就是这般,听风就是雨,像乌鸦一样讨厌。走,我们去殿里面说。” 他今天特意出来的早,就是想要和张昭商量这事。消息昨晚他便知道。但宫门落锁,无法通知张昭。 张昭颇感意外,跟着朱厚照往殿中走。众人簇拥着随行。 跟在朱厚照身边的刘瑾主动解释道:“张舍人,昨日有御史上本弹劾你诱导小爷踢足球,荒废学业。咱家从司礼监那里探听到的消息,奏章上阁老们票拟的处理意见是:剥夺你的勋卫散骑舍人一职,下狱论罪。” 张昭脑子“嗡”一下,血流上涌。他虽然是个网文历史水平,也知道明朝的票拟是怎么回事!正常情况下,皇帝不会更改内阁阁老的处理意见。 这尼玛的!他还等着太子将条陈交给弘治皇帝后得到皇帝的赏识。结果,这就因为“足球”给人告了? 张昭定定神,看到刘瑾嘴角那一丝迅速消失的笑意,压着心中的疑惑,跟着人群往文华殿的偏殿而去。谷大用则是向他补充说明事情的起因和过程。 冬至日,朱厚照按捺不住脚痒,虽然张昭这个高水平裁判请假,还是组织踢球。而轮班的魏把总搞来两面军鼓,敲打助兴,结果被从乾清宫中出来的阁老们听到。事情由此而被外朝知道。 朱厚照在殿内坐下,歉然的道:“这事是我对不住张卿,让你被御史弹劾。足球这本是好事。我早把你写的条陈呈给父皇。张卿,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被问罪。” 朱厚照还是讲义气的。他昨晚和刘瑾几人商量过,大致有个估计。他应该没事,但张昭不好说。但他准备帮张昭脱身!大不了去求母后就是。 从文华殿外进来的这片刻功夫,张昭心里已经想数个来回。这件事蹊跷的很。因为,恰好在他不在朱厚照身边时发生。在皇宫里,相信巧合的那是傻逼! 魏把总刚好拍朱厚照的马屁搞来军鼓。刘、李、谢三位大佬刚好从不远处经过听到。 这他么的谁信背后没人主使?他以为他会有一个短暂的安全期,但现在,现实告诉他,妄想!“敌人”在最不可能的时候对他发起致命一击。 张昭躬身行礼,道:“臣谢殿下。臣斗胆问一句,天子要怎么处置臣?” 朱厚照没有任何隐瞒,说道:“父皇还没看奏章。萧公公的意思,父皇可能会叫我和你过去当众询问。” 朱厚照这皇太子当的舒服。弘治皇帝当年过的胆战心惊。外朝还有万安等人阿附万贵妃要换太子。到朱厚照这里,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都要卖他人情。 张昭不知道萧公公是谁,但可以肯定是宫中大珰。略一思索道:“殿下,既然是要当众问询,便无须殿下为臣出头。臣想借此机会为殿下争取点好处。届时,还请殿下配合。” 朱厚照见张昭如此说,兴致高昂的拍手道:“好。”他再怎么聪明终究还只是个小孩。见张昭说的如此有把握,还想着为他争取东西,心中很高兴。 这时,一名小太监从门外进来,“小爷,王先生已经到殿中,等着小爷去上课。” 朱厚照还待问张昭怎么配合,这时也只能无奈的去文华殿中上课。刘瑾跟着朱厚照往殿中中,微微低头,心里揣测张昭的想法。 怎么,这小子还有后手?他的计划是什么?在小爷面前说的这么有把握? 然而,阁老都已经票拟,这怎么看都是个死局啊! … … 且不提刘瑾等人的疑问,朱厚照进文华殿听课后,张昭交待一声,便离开皇宫,出东华门顺着金水河前往北花房。 他现在了解的信息还太少。而刘瑾等人未必会给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他还得防着被误导。那么,他只有一条路。 走过内承运库,也就是俗称的“内帑”,北花房的院墙边,一名老太监正晒着太阳。 第九十五章 是谁? 张昭看到王公公时,心里就知道他来对了。 皇城,是皇宫外的一层区域。这里设有内监的二十四衙门,居住着数万名宫女、太监,为皇宫中的贵人们提供各种服务。而王公公不可能住在北花房这里。 现在,王公公在这里“晒太阳”,很明显是在等自己。 被御史弹劾,而内阁的意见是要将他下狱问罪,说不紧张那是骗人。但是他并不害怕。踢足球可以锻炼体能,这是现代社会普通人都知道的事。 而他来找王公公,是想要知道谁在背后打他的冷枪。 至于他为何笃定王公公会告诉他?因为在他离开“北花房”时,王公公卖了一个人情给他:是内官监太监徐智将他压在这里学宫中礼仪。 那么,王公公既然投资他,这个时候肯定会告诉他宫中这摊浑水的真相。他要是就此倒霉,欠的人情怎么还?欠债的是大爷! … … 略显陈旧的砖墙边,暖和的冬季阳光洒落。王公公眯着眼睛坐在一把掉漆的交椅中。 “王公公,在下来了。”张昭走到交椅前,礼貌的拱手行礼。 王公公老态龙钟,睁开眼睛,笑起来,轻声道:“张舍人果然没令我失望啊!我们到屋里说。” 在宫中养老担任礼仪教习的王公公行动自由,时常来他面前晃的罗太监已经被张皇后打的命归黄泉。此时北花房这里安静。张昭跟在王公公身后到当日“上课”的厢房中。 王公公走路颤巍巍的,在楠木椅中坐下,说道:“张舍人此次来,必定是想问宫中敲鼓之事是谁主使的。在说之前,咱家要问问张舍人,可有把握在御前脱罪?” 王公公和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是当年宫中的旧识。当年微末时,他们在宫中一起洒扫、当差。这份交情现在还在。是以,他的消息一点都不闭塞。 张昭知道这位王公公有“见微知著”的本事。一个多月前就因他一点点细微的变化,就察觉出他即将去东宫“报道”。这时,目光坦荡的道:“能。” 王公公看着张昭,微微点头,“咱家有个侄儿叫王武。在京中金吾卫中当差,练得一身武艺却无法出头。张舍人是个有本事的人,还请你日后关照他几分。” 张昭略感惊讶,然后道:“我会的。”他的文官之路,短时间内肯定是别想的。所以,他的计划是帮弘治天子练兵。这倒是被王公公一眼看穿。只是这太监做事,未免太功利!非要他先答应下来才肯告诉他真相。 王公公笑一笑,慢慢的、条理清晰的道:“东宫在踢球时,偏偏有人提供军鼓助兴。这涉及到三个方面。第一,东宫那帮内侍和你天然有矛盾。你在东宫表现的越出色,他们越担忧。你在东宫有数月,具体是谁,不需要我点名吧?”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比如皇帝,他宠爱的妃子,在一段时间内只有那么寥寥数人。宠信的臣子,人数也会有限。这放在太子身上,同理亦然。 张昭沉稳的道:“不需要。”这事,刘瑾脱不了干系。但是,因为是同在东宫,所以刘瑾等人只是配合行事,并不会主动对他出手。 王公公满意的一笑,说道:“第二,魏把总是成国公的人。” 张昭皱眉。 明朝的勋贵力量,最出名的是中山靖王徐达传下的魏国公。徐达当年是开国名将。而且,朱棣的皇后又是徐达的女儿。所以,魏国公向来是南京守备。 但是,明成祖朱棣靖(造)难(反)成功后,所封的功臣最显赫的是两家:英国公、成国公。英国公张辅接替父职,战功赫赫,在世时是天下名将,武臣第一人。所以,明朝武勋集团力量强盛时,皇帝的口谕通常是:令英国公会审。 成国公朱能在靖难之役中,战功仅次于丘福。丘福因北征大漠,丧师辱国,身死异域。被朱棣剥夺爵位。因而,成国公一脉向来也是煊赫。 张昭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惹过成国公府。但细想的话,终究还是他距离太子太近的缘故。 王公公再道:“将这一切串联起来的,正好赶上阁老们出宫时鼓声大作,背后是内管监徐智。”说完之后,微微闭上眼睛休息。还是不给张昭解说。 张昭自然懂。 他看那么多年的网文,政-治斗争你死我活还能不知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他用炭笔画哄好永嘉公主躲过一劫。他和徐智已是不死不休! 只是,张皇后选择打死罗成,压下此事。他只能等待时机,对景的时候他哪会放过徐智?只是没想到徐智抢先下手。此人确实很有些能耐。 “谢王公公解惑。在下定会不负所托。”张昭郑重的道谢,往宫外而去。 … … 张昭从北花房出来就往宫外而去。朱厚照上课结束后,见张昭不在,问道:“老刘,张昭可说等到父皇面前问询时要我如何配合?” 刘瑾谄笑着道:“小爷,他只留下请假的话,倒没说这个。” 朱厚照心里痒痒的,吩咐道:“你派人去找张昭问问。我去母后哪里吃完饭。再晚又要被永嘉鄙视我。”说着话,带人往坤宁宫而去。刘瑾几人跟着。 到坤宁宫后,谷大用、张永几人先跟着伺候。刘瑾、马永成、魏彬、丘聚等人则是到外面的廊房中吃点东西。小太监们早就准备好的饭菜、点心送上来。 刘瑾吃着羊肉面,说道:“咱家是搞不懂张昭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们说说看。” 马永成大口啃着凉掉的烧鸡,含糊不清的道:“管他呢。总逃不过刘公公你的算计。” 这件事,于他们而言,叫做“驱虎吞狼”之计。张昭在东宫太得意,日后哪有他们的位置?当日张昭明言,足球是练兵的办法。但是文臣们不知道啊。 这事不管是外朝胜,还是张昭获胜。最终张昭都会倒霉。 想想看,若是阁臣们的票拟被批准,那自不必说,张昭被赶出东宫,命运堪忧。而若是张昭胜,他和那帮文臣结怨,有得他受!用不多久,肯定会被算账。 魏彬、丘聚两人纷纷附和。 刘瑾放心心中的疑惑,得意的笑起来。 第九十六章 暗流涌动 张昭离开宫中后还能去哪里呢?他径直去教忠坊李教谕家中等候着。他希望听一听李东阳的“意见”。当初他去东宫时,李东阳划出红线,他并未违反。现在内阁是何种看法? 在张昭等待时,上午的时间流走,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京城。稍后,弘治皇帝的处理意由司礼监太监陈宽以口谕的形式传达:明日在武英殿中问询此事。 明代时京中最繁华的商业区域主要有四个:棋盘街、灯市口、城隍庙、崇文门。 上午时,城隍庙三里长街中的一家古玩店后院中,一名衣衫华贵的青年正仔细鉴赏着一双唐代的瓷瓶。 今日没有在东宫轮值的魏把总站在一旁陪同着。京中的消息刚刚传到。 青年双手拿着瓷瓶观察着,忽而转身微笑道:“老魏,天子已经定下来明日问询此事。阁老们全部都在,你现在还担心吗?” 魏把总憨笑道:“小公爷,小的听吩咐就是。上面的事情小的也想不明白。”话是如此说,心里却是松口气。任凭你张昭有千条万条理由,敌得过三位阁老在天子那里的“圣恩吗?” 青年微微一笑,伸手虚点魏把总几下,继续鉴赏瓷瓶。很多事情看破不说破。三十多岁的魏把总是他们府中看好的青年才俊。 这几下举止颇有文士风采。这青年正是成国公朱辅的次子朱凤。虽然为武勋世家,但成国公服食雅素,喜吟诵,有儒者之风。其子弟亦是如此。 … … 同一时间,东城的一处富丽堂皇的住宅中。 内官监太监徐智在花厅中和几名义子喝酒。花厅中灯火明亮,美酒佳肴陈列。徐智脸上还带着微微的泪痕。他们刚刚祭奠完罗成。 这是一个很凝聚小团体士气的举动。正在此间的几名心腹太监情绪涌动,同仇敌忾。 “干爹这次出手,那姓张的小子估计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一定可以用他来祭奠罗兄弟。” “他不过是看点古书的士子,就敢独占在小爷身边。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怪东宫那帮人配合。” “干爹,您别太伤心。事涉小爷,皇爷肯定要过问后再处置。但是有阁老们的票拟,那小子这次跑不了。” 徐智四十多岁的年纪,演技一流,用手擦拭着眼泪,道:“罗成死后我夜不能寐。今日才有脸召集你们来祭奠他。这帐终归是要和张昭算一算的!” 几名心腹纷纷附和。群情激昂。 徐智心中满意的笑一笑。 他这次没找寿龄候。皇后娘娘的骂不是那么好挨的。上次为摆平这事,他给寿龄候两千两银子。这一次他的合作对象是成国公府。成功将张昭套在网中。 … … 午饭时,张昭在李教谕府中见到李教谕。李教谕昨天晚上就和李东阳见面。这会儿正好将李阁老的话带到。在府学中就读的李幽陪着吃了顿饭。 自上次生员事件后,张昭和李幽的关系便有隔阂。李幽呢,在这时当然是尽力安慰张昭:“有李阁老在,定不会叫子尚兄被论罪。只是,子尚兄的东宫之行有点可惜!” 李幽虽然人品不大行,但确实是才智之士。他看得出来,不管此事结果如何,张昭八成在东宫待不下去。 张昭笑笑,举起酒杯和李幽和一杯,叹道:“确实可惜啊!”更多的想法也没在李幽面前透露。 将太子朱厚照派来的小太监打发走,张昭回到照明坊的家中。婉儿和方小娘子正在正房里谈笑,手里各自拿着书。一个穿着青衫,娇美明丽。一个穿着白裙,十七岁的芳龄,身段曼妙,韶华正好,娇滴滴的美人儿。 “呀,二哥,你怎么回的这样早?”婉儿将手中的闲书放在桌几边,起身迎着张昭,接过张昭递来的斗篷。 张昭微笑着摸摸婉儿的头,道:“有点事。今天不教平安和小霞读书。我有点事需要想一想。”说着,对起身和他见礼的方小娘子道:“方姑娘,不用如此客气。” 目光落在她发髻上飘落的步摇上。几天前的冬至日正好是她的生日。他通过婉儿转送给她这支步摇。他一个男子给女子送首饰很容易被误解。 看起来这支步摇很得她的喜欢。想也是,他虽然是理科生,但是后世的珠宝、首饰的模样在网上总看过的。其设计理念、时尚度远胜于此时。 方小娘子一双美眸漆黑如星,更添她的风姿。她的个头比婉儿还高,身材更好,修长曼妙。她目光落在张昭俊朗的脸上,微微低头,说道:“张相公,我先回去了。” 方小娘子看得出张昭有心事,婉儿自然更看的出来。和张昭温柔的闲话片刻后,和方小娘子一起到前院里去问张泰平缘故。得知消息后,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怎么办呐?” 张昭下午在家里深思。得知消息的长宁伯派管家来问怎么回事。钱宁特意过来询问。他这问询的背后有牟指挥使的意思。府学的同学曹朗来访。 当日,暗中投靠张昭的林典史亦悄然的接着夜幕过来,询问张昭如何应对。他的内弟方贯现在还在南口村张家避祸。张昭这艘船,他已经坐上去。 张昭并没有透漏的他计划。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月影在厚厚的云层中若隐若现。宵禁后,照明坊中就显得安静。张昭的正房中,油灯明亮。 他还在深夜里沉思。 … … 咸宜坊,蒋太监府中。 二管家推开书房的门,见自家老爷还在书桌前沉思,烛台上的白蜡燃烧着,轻声提醒道:“老爷,该休息了。明日你还要到宫中当值。” 蒋太监官任内廷银作局太监,正值壮年,和刘瑾刘公公是同乡。而他此时却心中难以决断。“我在坐会儿。” 二管家服侍蒋太监多年,深知他的脾气,估摸着是碰到为难的事,问道:“老爷,可是为张舍人的事?” 蒋太监点点头,拿起茶杯喝茶,感叹道:“你说这事弄的!咱家夹在中间难做。” 他的性子与人为善。按理说,张昭早就和刘公公见过面,进东宫之后正好相互为奥援。他对张昭很看好。然而,刘瑾几次和他吃酒,对张昭颇为不满。 张昭被御史弹劾,这背后肯定有刘瑾的事。他的难题是,他该押注在哪边? 是刘瑾,还是张昭? 第九十七章 武英殿中露峥嵘(一)(修) 不管昨夜里信使、小道消息如何在京城中乱飞、暗潮涌动,腊月初二的清晨,屋檐下倒挂着冰柱,张昭平静的带着张泰平前往皇城中点卯。在长排的值房中等待。 东安门偏南的这排值房归皇城中的禁卫中的三千营使用。张昭坐在房间里喝茶,无人来和他交谈。奏章的事情他们都已经听过。 能在皇城里当禁卫的,多半都是有门路的军门世家,或者有真本事。和张昭这个秀才本就是泛泛之交。这世道,文人和军卒很难尿到一个壶里。 文士嫌弃军士粗鲁。而军士嫌弃文人们说话酸溜溜,喜欢玩阴谋诡计。 张昭之前在太子面前得宠,三千营里一些眼力活泛的将校自然愿意和他结交。谁不知道太子将来要登基的?比如魏把总。但现在张昭都被阁臣“厌恶”,眼看就要被逐出东宫、问罪,谁还浪费时间和他结交啊? 张昭不以为意,推敲着今日的武英殿之行。 稍后,便有人带张昭前往武英殿中。 … … 按照明朝的政治制度,早朝在正统皇帝时就逐步沦为一种仪式,而成化帝口吃,更是令早朝变成走走过场。 至于,类似冬至、元旦在皇极殿中的大朝贺更加只是展现天朝上国的仪式。根据明史记载,弘治朝年年有外邦来朝贡。 弘治朝的大事基本都是弘治皇帝在乾清宫的西暖阁中和重臣们商议而决。在武英殿中议事的时候很少。因为这意味着在朝堂中公开讨论。 因而,腊月初二的早朝后,大批自认为有资格“看戏”的官员前往武英殿中。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名阁老带着随从从文渊阁过来,从东华门进宫,横穿奉天门前的广场到武英殿中。见武英殿中的官员有些多,时年六十七岁的刘健脸上隐隐有怒色。 “这是怎么回事?” 首辅开口,武英殿中等候着看戏正在相互交谈的官员们顿时安静下来。弘治朝的“三贤相”的名气比“三君子”的名气大得多。而三贤相的核心便是这位刘公! 按理说,按照明朝文官们的尿性,根本不存在“权威”这种说法。张居正那么牛逼,“吾非相,乃摄也”。还不是一堆人搞他的黑材料,打黑枪? 他们天然有一种反对权威、不盲从的精神。但是,刘首辅历仕三朝,弘治元年入阁,帝师,如今的首辅,每有所奏帝无不从。这点场子还压不住他就白混了。 刘健横扫众官员一眼,道:“和太子学业相关的人留下。其余各人回衙门做事。” 没错。今日议事的主角根本不是张昭。他只是附带产物、导火索。真正的主角是太子朱厚照。其议题是太子的学业。这才值得皇帝和重臣们协商! 武英殿中的官员们纷纷离开。只剩下七八人还在殿中。刘健站在御座之下,满意的闭目养神。片刻后,净鞭响起,弘治皇帝从殿后转进来。升座群臣参拜后,弘治皇帝道:“把太子和张昭叫进来。” 司礼监太监陈宽亲自去跑腿。殿中的群臣则是神情不一。因为,弘治皇帝的表情太温和,根本不像生气。 弘治皇帝经常召见大臣。在殿中的三位阁臣,英国公张懋,保国公朱晖,驸马都尉崔元,吏部尚书马文升,左都御史戴珊,翰林学士日讲官王华、王鏊这都是经常面圣的人。 弘治皇帝对太子的学业重不重视,他们心里有数。非常重视!奈何皇帝精力有限,操劳国事的同时不免放松对太子的管教。再就是,太子有张皇后宠溺,实质性的处罚并不多。 而今天群臣看弘治皇帝似乎并不是很生气,这就有些奇怪了!怎么,太子沉迷于踢“足球”,荒废学业,这还不令天子震怒吗? 有些人知道内情。 … … 张昭跟着太监进到武英殿中,按礼制跪拜后,抬头用余光瞄了一眼弘治皇帝。他年龄约三十多岁,白胖胖的颇具威仪,容貌一般,神情温和。 这年头,平视皇帝是大不敬之罪。张昭也只能是用余光瞟一眼。 四个月前他刚穿越而来时,想着要见一见“弘治中兴”的帝王将相们,现在这些名人们都在!但这不是玩游戏,他们不是NPC,可以让玩家随意围观。 更别提张昭此时还是“待罪”之身。哪里能到处乱瞄?那是在作死。 “平身。”弘治皇帝开口道:“萧敬,你将御史弹劾张昭的奏章拿给诸位卿家看看。” 张昭起身后,站在太子朱厚照的身边。趁着朝臣们看奏章的间隙,正站在殿中的朱厚照毫不顾忌的给张昭一个“安心”的眼神。 张昭轻轻的点头,心中微暖。朱厚照确实很讲义气。其实,这件事朱厚照受到惩罚的概率很小,最差也有张皇后护着他。倒是自己的麻烦大的很。 奏章阁臣们都看过。遂直接传到吏部尚书马文升的手中。待最后传到王华手中。王华拿着奏章出列,躬身道:“臣教导太子不利,请陛下治罪。” 弘治皇帝摆手,他对日讲官王华的印象非常好,“卿有何罪?此事非因你而起。谢先生,你来问张昭。” “臣遵旨。”谢迁时年五十一岁,风度翩翩,一副老帅哥的模样,向弘治皇帝行礼后,转身问询道:“张昭,名为足球的游戏是你进献给太子的?” 张昭躬身行礼,坦然的道:“是的。” 谢迁看着张昭,眼神不善的道:“本朝太祖禁止蹴鞠之事,你可知道?宋元时蹴鞠盛行。元时歌妓以蹴鞠陪客,陪权贵玩乐。太祖起事时,张士诚之弟便以蹴鞠、歌姬将军中搞的乌烟瘴气。国朝定鼎后,更有权贵、官吏沉迷蹴鞠而不理政务。太祖由此而禁蹴鞠。更是明令:军中蹴鞠者卸脚!张昭你自己说说你犯的什么罪?” 朱厚照目瞪口呆。 这种典故他哪里知道?而他身边的刘瑾等人自不会不可能知道。只有谢迁这些熟悉典籍的翰林们才知晓。他见张昭说的很有把握,以为没事。 然而,谢阁老有“祖制”在手。 这… 第九十八章 高估了武勋集团 面对谢迁的质问,张昭感受到压力。这毕竟不像他在看网文,而是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问他。谢阁老手握大权,足可一言定他的前途、生死。 张昭平静的道:“学生知道。但是,足球和蹴鞠不同。” 以张昭的历史水平,他知道个屁。这是昨天曹朗来拜访时给他说的。是以,他心中有底。 至于说祖制,朱元璋定下来的规矩多着呢,有几条、几个人在认真执行?比如说,明太祖规定的剥皮充草的数量是多少?这会大殿中的几位都得算上。 阁臣是不需要贪的。地方上的督抚夏冬两季要送冰敬之类的。这都是默认的灰色收入。否则,靠老朱家那点俸禄怎么养家糊口、官场交际? 当然,张昭不能在明面上这样去反驳谢迁。那是骂皇帝的祖宗。性质很严重。他绕了个圈。 谢迁不以为然的呵呵一笑,“如何不同?” 张昭道:“首先,两者的游戏规则不同。可以说足球脱胎于蹴鞠。其次,足球的跑动距离和蹴鞠不同。足球需要大量的跑动,复杂的配合。而蹴鞠以炫耀技巧为主。最后,学生所进献的足球,乃是练兵之法。” 蹴鞠,对于现代人而言有些陌生。看过电视版的《水浒传》吧?高俅那花式踢法就是的。总而言之,就是对抗性、移动距离、激烈程度不如足球。 至于说这是汉时军中练兵之法,并非张昭闭着眼睛瞎扯。汉代班固说:以立攻守之胜者也。 唐朝颜师古说:蹴鞠,陈力之事,故附于兵法焉。 明朝可没有百度。这都是曹朗告诉张昭的。 … … 谢迁根本懒得和张昭做辩论,正要请圣裁用大势碾压,马文升忽而出声。 马文升时年七十四岁。老年人思想陈旧,不容易接受新东西。对张昭蛊惑太子玩游戏有些不满,这时见张昭还在强辩,冷不丁的道:“本官在兵部十一年,为何不知此练兵之法?” 弘治皇帝当初继位时,内廷以怀恩公公浮天下之望,怀恩到宫中时,弘治皇帝亲自出迎。而外朝以两人得天下之望:王恕、马文升。两京十二部,独有一王恕。 马文升则是以左都御史,提督十二团营。于弘治二年转任兵部尚书。土木堡之变后,于谦以兵部尚书的身份,统领着明朝所有的军事力量。后来和石亨共享兵权。 虽然他最后被冤杀,但自他开始,兵部尚书的权力就开始上升。而本该统领军事的五军都督府权力下将。马文升是弘治朝的在军事上的话事人。 他一直以来都是弘治皇帝信任的重臣。 张昭侧身对着马文升,首先看到的是一位老者。话说弘治皇帝就是喜欢用老臣啊!弘治三君子的年纪都很大。而明朝前面的皇帝喜欢少年英才。 明朝两百多年,文人最高成就的达成者:连中三元的商辂商相公就是在中状元四年后入阁,时年三十五岁。 “学生敢言于兵部。练兵之法分为练习体力、技战术、纪律。足球游戏,上下半场各三刻钟,跑动距离可达二十里。 这对于将士们的体力是极大的锻炼。而且,寓教于乐,比单纯的跑步更有乐趣。” 马文升不爽归不爽,他一代名臣不至于对一个青年搞颠倒黑白、强压那一套。见张昭说的有点门道,微微沉吟。然而,他并不信一场足球赛能跑二十里。 张昭给朱厚照使个眼色。 昨天朱厚照派人来问他怎么配合?他的答复是:见机行事。实在是他没法给朱厚照透漏他的计划。而此时,就是时机。相信以朱厚照的聪明,知道怎么说。 朱厚照早听张昭说过练兵的法子,在一旁跃跃欲试,这时欢喜的道:“父皇,张舍人说的是对的。 练兵之法,首重纪律。鸣鼓而进,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亦要进。鸣金而退,前面铺陈女子财货亦要退。违令者斩。 其次是阵战之法。大军列阵而战,各兵种之间相互配合。作战的技巧要教给士卒。最后,就是体力。体力是保证军队灵活性的基础。” 朱厚照说的眉飞色舞,但弘治皇帝等人听着,其实只是给他个面子,根本没往心里去。要说兵法,在座的都是饱学之士,纸上谈兵这谁不会? 那他们都是一代名将吗?不久前火筛还来国境内逛了逛! 朱厚照十来岁的年纪,穿着红色的皇太子蟒袍,说完后躬身行礼道:“父皇,儿臣想在读书之余学习练兵之法。” 这是小孩子贪玩的话。弘治皇帝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并不表态。 谢迁则是恼怒的瞪张昭一眼。看看,这就诱导太子贪玩的明证。 张昭低着头,站在武英殿中间,眼角余光瞥一眼武臣班列。 谢迁的做法,他大致可以推测的出来,就是用圣恩碾压他。弘治皇帝是重视谢迁的意见还是重视他张昭的意见,这不问可知。人家君臣间磨合了多少年? 所以,必须要新的力量来打破这种均衡。 他的想法就是:朱厚照表明想学军事。那么,自土木堡之变后被文官集团压制的武勋集团应该会出手,顺着梯子往上爬。这样,弘治皇帝才会顺水推舟。 张昭肯定弘治皇帝内心里是想练兵,狠狠的揍小王子、火筛诸部。但这位明君的特点是善于纳谏(换言之,就是没主见)。所以,要营造出大势,才能破局。 然而,张昭一眼看去,无论是英国公张懋,还是驸马都尉崔元,抑或是刚刚领兵回来求赏的保国公朱晖,谁都没接这个话茬。个个都在养神。 张昭心底冒出一股凉气。 这个变故始料不及。他似乎高估了明朝武勋集团在政治上的野望。 … … 坤宁宫中。 张皇后正和几名心腹宫女闲话,分配宫中事务。六岁的永嘉公主在她面前承欢,拿着一副素描画看着。这时,一名宫女进来将武英殿中的情况汇报。 永嘉公主肌肤雪白,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特别惹人喜爱,声音清脆的道:“太子哥哥就是想偷懒呢。还找这个借口。” “咯咯。”张皇后禁不住掩嘴娇笑。几名中年宫女们顿时都附和着笑起来。 朱厚照被叫到武英殿去问询,张皇后自然关注。笑完后,吩咐道:“继续去留意着那边的消息。” 她对张昭有印象。倒是有些好奇外朝会给张昭什么样的处罚? 第九十九章 局势再变 翰林侍讲学士王华看着殿中的张昭,心里摇头。 他性情敦厚,但能考中状元,他的智商能差吗? 张昭的策略他看的出来。但不得不说,这有点异想天开。没见本朝的勋贵成国公都在学文士吗? 武勋们与国同休,子孙享受着荣华富贵,早不复祖宗的血勇。在政治上和文官集团争雄的想法早就熄灭。 现如今,真正和士人们争锋的是宦官集团。真以为成化朝的大太监汪直在乱整文官吗?后面是天子的默许。 儿子(王守仁)今天早上出门前还给他说张昭必有脱困之策。但现在看来:一念之差,满盘皆输。 到底还是太年轻啊! … … 李东阳留意到张昭的小动作。 事实上,此时能站在武英殿中的都是人精,对张昭这“幼稚”的想法都能看穿,区别之在于时间的早晚。 昨夜里,他族弟带来张昭的答复。 他问:“宫中鼓声、足球,到底怎么回事?” 张昭答:“足球是练兵之法。鼓声是宫中倾轧的缘故。” 他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张昭大概想通过进献练兵之法在宫中自保。然而,朝中人人都看的天子有振作武备之意,为何无人在此事上投机? 究其原因,国朝军队的战力下降不比开国之初,如今京营、边军的精锐打不过蒙古人。 李东阳轻轻的叹口气。年轻人想法是好的,但是没经过官场的洗礼,太过于稚嫩啊。 … … 谢迁侧身瞪张昭一眼时就看到张昭的“小动作”,心里嗤笑一声,见李东阳有说话的意思,抢先道:“陛下,张昭诱导太子嬉游。臣请将其逐出东宫,夺职、仗责,以儆效尤!” 李东阳看到弹劾张昭的奏章,就知道天子必定会召见太子当面问询。所以,他根本没有急匆匆的去通知张昭。而是稳当当的叫李教谕居中传话。 李东阳看得出来,谢迁当然看的出来。他票拟的意见写的重,那只是个姿态。这会真处理的时候,自不会还要求将张昭下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事情到这一步,那已是白刃相博。 张昭深深的吸一口气,压住心底乱七八糟的想法,靠人不如靠自己,对御座上的弘治皇帝躬身行礼,朗声道:“陛下,臣愿以此法练兵。证明臣所言非虚。”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你谢迁总不能颠倒黑白吧?营造大势不成,他也只有博一把! 李东阳半步脚都迈出来了,这时脑子急转,顺势道:“陛下,既然张昭愿意去练兵证明自己,可令他不再随侍东宫。届时,若兵未练成,证实为虚言,两罪俱罚。” 李东阳还是有回护张昭的心思。他这是在拖延时间。 只要张昭出了东宫,谢余姚还好意思盯着他?至于,练兵验收的问题,总归是有办法。他相信张昭敢“献计”,足球应该是可以增加体能的。 一直站着没说话的刘健走出来,断然的道:“臣以为可行。”谢迁的想法他知道:不能让东宫好武事。但他不想管。 这并非是没有远见,而是一代皇帝有一代皇帝的喜好。譬如:宣宗喜欢斗蛐蛐。还不是明君?本朝天子独宠张皇后,一样是明君。这是细枝末节。 而且,等太子继位,他那时早就致仕。自有后来者“约束”太子。英宗皇帝亲征的后果如何,史书上写的明明白白。 … … 弘治皇帝高居于御座之上,目光看向兵部尚书马文升,“马卿以为呢?” 马文升说道:“臣以为试试也好。” 弘治皇帝点点头,从谏如流,定夺道:“那便如此。”目光落在张昭身上。其实,太子转呈上来的练兵条陈,可不仅仅只是用足球练兵,而是一套练兵的办法。他期待张昭能帮他练出一只精兵来。 谢迁余光瞥李东阳一眼。心里知道,他被“和稀泥”了。他只达到部分目标。他的本意是把张昭清出东宫,不再和太子产生交集。这样他才放心。 别看他对张昭提防着,正是因为认可张昭在北虏上的看法、水平,他才会如此。 张昭心里则是长长的松口气。 他其实在赌弘治皇帝怂不怂。像嘉靖皇帝就是个怂鳖,他打河套不成,最后将罪过归到首辅夏言身上。这种皇帝,真是看得人想打他啊。嘉靖也确实把明朝搞的一团糟。徐阶在其遗诏里面,写的和罪己诏没两样。那泄愤的! 而李东阳真的是神队友啊,配合的非常好。他完全搞错。其实,不应该寄希望于武勋集团,而应该直接去和李大佬商量。 这是经验、教训。 … … 弘治皇帝把事情定下来,接着讨论张昭练兵的事,毕竟回头是要验收的。 马文升说道:“既然要练兵,京营中跟着保国公去大同又回来的精锐肯定不算。而三大营和团营剩下的都疲弱不堪,用来练兵也起不到效果。” 明朝京城的卫戍部队,在明成祖时主要组成部分有两部:京营(三大营)、在京卫所(七十二卫)。每年还有临近京师各地的兵士六十万人来京操练。 而土木堡后,明朝中枢的军事力量损失殆尽。只剩下老弱。于谦选精兵立十团营,保卫京师。这之后,京中的军事力量多有变动,现在的格局是:京营、十二团营。 京营除开负责宫中防御的禁卫,基本都只剩下老弱病残,负责当差与打杂。十二团营目前还有精锐力量,保国公朱晖带去大同的就是这部分精锐。约三四万人。 在京的卫所早就糜-烂掉,军事功能退化,徒有空架子。像李东阳的籍贯就是金吾左卫。 保国公朱晖忽而插话道:“马尚书,张昭曾提出预备役,不如让他在九边重镇中组织预备役,顺带着练兵。” 被弘治皇帝信任的驸马都尉崔元心里笑一笑。 他知道原因。据说张昭和太子讨论北虏局势时,认为保国公打不了胜仗。原话肯定很委婉,但就是这么个意思。这位保国公心里不计一笔才怪。 崔元出列道:“陛下,臣以为保国公所言甚是。” 他为什么附和保国公?张昭的白酒“二锅头”行销北直隶,日进斗金,而对他这个顶头上司,却是丝毫不表示表示。真以为靠着长宁伯就行? 张昭一口气还没舒完,局势再变。 保国公和崔驸马的意思,是要将张昭踢到边境去“练兵”。这形同流放,且安全没有保障。 形势对张昭而言,在瞬间又变得恶劣起来。他应对了谢迁的“弹劾”,但不想武勋集团在这时捅他一刀。 第一百章 反打脸 如此紧张的形势,张昭也不去纠结这两位武勋为何突然“翻脸”,脑子高速运转,再次向弘治皇帝躬身行礼道:“陛下,臣申请留在京中练兵。否则,练兵效果如何,陛下何以得知? 臣绝不做欺君之辈!愿立军令状,一年之内练出一支精兵。并向谢阁老证明足球可以为军中戏,可以增加士卒们的体力,是一种练兵之法。” 武英殿中的群臣瞬间目光落在张昭身上。 这里的重臣都是“老狐狸”,就算吃惊也不可能发出声音。全都审视的看着张昭。以一介书生之身去操持武事,在一年的时间内练出精兵? 这谁会信他能成功? “张昭!”朱厚照扭头去看着身侧的青年,感受着他的决心,心中震撼。这并非是对张昭以文人练兵的震撼。他才十来岁,且对张昭的能力颇为认可,没有这种情绪。 而是,明摆着保国公、崔驸马两人在打压,张昭选择了决然的反抗,在天子面前立军令状!这不屈服的斗志,置诸死地而后生的勇气令他震撼。 李东阳颇有些无奈。 立军令状!这是随便立的吗?他都帮张昭把局面缓和,回头糊弄糊弄就好。但他能怪张昭吗?不能。若非如此,就要被保国公和崔驸马联手踢到边疆去了。 保国公朱晖和崔驸马就是“随口”打压下张昭。见张昭愿意立军令状便不再继续,免得引起皇帝的反感。当然,届时若兵练的不好,他们可不会客气。 马文升无声的笑一笑,此人勇气可嘉。对张昭的看法倒是略有变化,奏道:“陛下,张昭所言可行。兵部上个月调天-津卫所兵进京补充团营。可调一千人给张昭训练。” 弘治皇帝看向三名阁臣和英国公,“诸卿以为呢?” 四人都无异议。张昭都敢立军令状那还能说什么?首辅刘健作为代表出列道:“君前无戏言。张昭愿意立军令状,那就留在京中练兵。可令其暂时署理该千户所有事宜。” 弘治皇帝点点头,目光落在张昭脸上,温和的道:“张昭,以一年为期,朕等着看你练兵的结果。若有成效,朕不吝封赏。” 至此,尘埃落定。 … … 张昭的结果还是不错的。他身上还挂着八品的勋卫散骑舍人,只是不再随侍东宫。只要,他能在京中把兵练出来,军令状就不是问题。这可是在谢阁老的“攻击”下取得的结果。 但是… 张昭要的不仅仅是顺利“脱身”。从他的角度来看,脱离东宫就意味着失败! 废话,一个生员走仕途,走文官路线,那等着沉沦下僚吧!一辈子就干八品、九品的杂职官。而走武将路线,张昭没有武艺、家世,能混出来? 张昭朗声道:“臣谢陛下隆恩。臣请陛下恩准,以太子为这只新军的首领。臣只专注于练兵。” 马一哥虽然发话,兵部会调拨士卒给他。但是,练兵不仅仅是要兵源,还要军需、军饷、驻地。这些都需要去沟通,扯皮,索要。而看情况,五军都督府会为难他。 他需要一个旗帜挡在前面,应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张昭说得明白,弘治皇帝当了十三年的皇帝心里也清楚,但略微踌躇。他儿子的性格他还不知道?挂这个名,只怕会天天往练兵场跑,荒废学业。 朱厚照见弘治皇帝金口玉言确定对张昭的“处罚”,心里正轻松。这时听张昭这么说,顿时心里乐开花。这就是张卿给他说的帮他捞点好处?正合他意!当即,抢着道:“父皇,儿臣愿意。” 英国公张懋禁不住微笑。太子确实贪玩。保国公朱晖、驸马都尉崔元亦是含笑。 谢迁看着这一幕,心里的怒火陡然起来。这不是他最担心的局面吗?走出来,高声道:“陛下,臣以为不妥。太子这个年纪,正当读书之时,岂可分心军务…” 谢公尤侃侃。 就在谢迁正要引经据典说服弘治皇帝时,张昭忽而出声,厉声道:“谢阁老这说的什么话?太子提前接触军权有何不好?当年宣宗皇帝为太孙时亦有幼军旧例。 莫非,军权握在你手里便是好吗?这天下是朱家之天下,还是你谢迁之天下?” 许你谢迁“攻讦”我,还不许劳资做十五,扣你的帽子?没那好的事! 说着,张昭再对弘治皇帝慷慨激昂的道:“微臣不才,得陛下恩准练兵。当每日在军中宣扬‘忠君爱国’的思想。这样的军队才有灵魂、信仰。 陛下国事繁重,臣不敢劳陛下视军。则此重任非太子不可当。” 张昭这番话,显然是在把大帽子往谢迁头上扣。但确实戳破一层窗户纸:这天下究竟是朱皇帝的天下,还是文官集团的天下? 明朝到弘治年间,文官集团的力量很强大。弘治皇帝执政十三年,若没点体会,那是不可能的! 御座上的弘治皇帝没有出声。他御极十三四年,当然知道现在不到表态的时候。 谢迁则是气的七窍生烟,手指着张昭,咬牙切齿的就要反驳。 刘健微微皱眉。阁臣一体。他作为首辅,不能任由谢余姚给张昭喷。而翰林院的王鏊、王华亦是微微皱眉。 英国公、保国公、崔驸马三人则是继续开启“观战”模式。这小子胆子挺大的! 马文升、戴珊两人沉默着。这是张昭和谢迁的个人恩怨。那御史是谁的人,大家心知肚明。 这时,李东阳出声呵斥道:“放肆!御前也是你咆哮的地方吗?还不认错?” 傻子都看出来李东阳在回护张昭。没错,张昭骂谢迁在法理上是没错的。废话,御史们骂阁臣的多了去。但是,在皇帝面前大声音说话,这叫御前失仪! 这个罪名,皇帝砍你的头都算正常的处罚。 张昭领悟到,抢在谢迁说话之前,向弘治皇帝道:“臣情绪过激,请陛下治罪。” 弘治皇帝微微颔首,对谢迁道:“朕知谢先生忠贞爱国,为皇儿的学业殚精竭虑。这支新军以幼军的旧例,挂在东宫名下。操练归张昭负责。这样可好?” 皇帝又是表扬,又是商量的态度,给足面子,谢迁能如何?躬身道:“臣遵旨。”军权这东西确实有点敏-感。 弘治皇帝安抚好谢迁,不理苦着脸的朱厚照,对张昭道:“朕同意了。你好生练兵。”说着,带着大太监陈宽、萧敬离开武英殿。 陈宽临走前看张昭一眼。好小子! … … 武英殿中议事结束。消息瞬间传遍整个京城。 第一百零一章 一战成名 临近中午时分,一队太监走在护城河边,冬日和熙的阳光照在河水中。 这群太监们边走边交谈着。一个小时前发生在武英殿中的一幕已经迅速的传开。 “谢阁老这脸可丢的够大。虽然皇爷安抚了他,但这不能改变他被一个毛头小子当面呛声的事实啊!张昭一战成名啊!京中现在不知道多少人在研究他!” “嘿,谢阁老往日瞧不起爷们。这回可是被人当面打脸!” “这话又是怎么说的?” “你们想想看,谢阁老最初是打算怎么处置张昭?论罪,剥夺官职,踢出东宫。现在呢?张昭身上的勋卫散骑舍人并没有剥夺,而且练的新军仿照幼军的旧例挂在东宫属下。谢阁老一个目的都没达成,这不是当面打脸么!” “哈哈。” 司礼太监萧敬听着身边太监们的分析,笑笑,制止道:“好了。那终究是阁老,要存几分体面。你们不要再多说。” 其实,这帮小家伙只看到“快意恩仇”,却没想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帝王心术啊! 张昭虽说是在扣帽子,皇爷心里没触动吗?那可真未必!小爷手里有只直辖的军队有什么错?省的将来听那帮外臣摆布。 而且,小爷转呈上来的“练兵条陈”,他可是看过。皇爷心里确实有练兵之意。 … … 消息不仅仅在内廷中迅速传开,还如龙卷风般席卷棋盘街后的六部各衙门。 没办法,今日的武英殿议事各衙门都很感兴趣。毕竟,年前就只有这一个“瓜”可以吃。结果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来“正确”的结果应该是:张昭被夺职,赶出东宫的。 随后,各种议论在衙门中,在棋盘街的各酒楼包厢中响起。 “谢阁老这次真是丢了个大脸。被一个官场小年轻给逃出手掌心。” “话也不能这么说,总归是李阁老在帮张昭啊。否则,哪有这么容易?” “依我看,不久官场上就会有怪话传出来。” 这是肤浅党的看法。只看到最浅的层次、表面的交锋。 “依在下的看法,此事还有应该有更层次的原因。谢阁老为何要弹劾张昭?还不是因为张昭在蛊惑东宫对武事感兴趣。而张昭为何能顺利脱身? 首先,这绝非是李阁老的功能。而是其人敢于立军令状练兵。参照其在北虏上的表现,他说不定真有把握练出精兵。最少他手里应该有练兵的人才。 其次,张昭当面和谢阁老争论,天子竟然未惩罚他。由此可以得知,天子内心深处还是想练兵的。今年以来,小王子、火筛诸部寇边的太凶。 保国公朱晖、驸马都尉崔元最后都没有帮腔,放弃打压张昭,只怕是洞察到天子的心思。而崔驸马预计不会没收张昭的出入宫禁的腰牌。” 这是合理党的看法。 而在这两种看法之外,还有一种看法在京中流传。 “张昭为何进献足球游戏给太子?他肯定是计划好的。等着别人来否定他,然后他好装逼,在天子面前表现。只是,他没有料到事情失控,引出来的是谢阁老。 而他在府学的先生李教谕是李阁老的族弟。在武英殿上的一幕,根本是他和李阁老在唱双簧! 那么,在下极度怀疑,张昭通过太子传书给天子。否则,天子为何表现的对他如此容忍?只怕天子心中亦想要太子接触军事。张昭只是天子手中的棋子。” 这是阴谋党。 不管京中的议论如何纷扰,张昭这里总算是松口气,跟着太子往奉先殿中的小殿而去。 刘瑾、谷大用等人看张昭的神情都有些不对劲。这他娘的都能脱身?那可是阁老啊! 看着兴致勃勃如同打了胜仗般的太子和张昭说话,刘瑾落后两步,眼睛眯着,眼光闪烁。 不管原因是什么,结果摆在这里。张昭都从这个死局中脱身。而且,跳出东宫这个笼子,到外面去练兵。虽然只有一千人,但若真的练成呢? 他不愿意去想这个画面。 朱厚照兴奋的道:“张昭,你这个练兵的主意好。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开口。这可是我麾下的第一支军队。哦,你觉得练兵的第一步从哪里开始?” 朱厚照有种和张昭共同闯关成功的成就感,直呼张昭的名字,更显亲近之意。 张昭苦笑一声,说道:“殿下,我现在的脑子就像浆糊一样。容我回去休息再来讨论吧。” 朱厚照笑着挠头,让张昭回去,约定明天再详谈。他则是去踢球运动一番。当然,用军鼓助兴这种傻事就不再有了。 张昭告辞离开,东宫中的太监们看着那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宫中的建筑群中。正午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带着某种光彩。 如他们所愿,张昭不再随侍东宫。但,张昭这到底算被逐出东宫,还是算更得太子信任呢? 他们又当如何处理和他的关系呢? … … 张昭离开小殿,走在宽敞的宫墙下,脚步缓缓的。 他有点虚脱。 刚才在武英殿中,他是拼命的榨压自己的脑力才算勉强过关。而最终的根源,还是他立下军令状去练兵不被人看好。否则那会如此轻易的过关? 真当谢迁的辩论水平是摆设吗?谢迁应该是给弘治皇帝面子。没道理武勋们看出来的事,他智商顶级的阁臣看不出来。 但不管怎么说,他并没有“翻船”。他和东宫的联系还在。谢迁的目的没有达成。 而去练兵,又将是一番新局面! 张昭心中充满着度过难关的舒爽,还有对未来的期待。当然,还有“打脸”谢迁一丝丝的快意!因为,从被余冠、刘大户“诬告”起,他一直被谢迁针对啊! 张昭出宫的路线要经过文渊阁,走过清宁宫每一会,张昭就看到李东阳正等在路中。流经皇城的河水波光粼粼。李东阳的衣袍被寒风吹起。 “学生见过李阁老。”张昭走过来,躬身行礼,“谢阁老援手之情。” 李东阳五十多岁的年纪,身量中等,容貌丑陋,难得的没看玩笑,看着张昭数秒,感慨的道:“子尚,你进东宫我是默许的,总不能看着你被论罪。” 李东阳看向金水河,道:“子尚,君前无戏言。练兵之事,你好自为之。以我之见,日后你还是要好好读书,博一个正途出身!今天还是太弄险。” 张昭心里苦笑,接受李东阳的好意,恭敬的道:“学生谨记前辈教诲。” … … “张公方入东宫,内侍排挤,阁臣见疑。值(张)公欲献练兵策于上,假托以足球练东宫禁卫,不意御史闻之,上书弹劾。上乃召群臣于武英殿中。 张公与群臣辩,慷慨激昂,细数古今,群臣由是咸服。独李文正公为公长辈,曰:‘何以御前失仪?’张公谢之,请罪于陛前。上甚喜,乃命公摄千户事。” ——杨慎,《丹铅录》,卷八。 第一百零一章 心事 寒冬之际,青砖、篱笆砌成的院墙都冻的发白。 后院的正房中,方小娘子穿着五层新的缕金百蝶穿花红锻袄坐在的椅中翻书,心神不宁。 昨日下午张相公回来,她看出他心里有事,告辞出来。婉儿拉着她一起“审问”张相公的长随,那聪明、滑头的小黑胖子,得知张相公面临的处境: 有御史弹劾他诱导太子嬉游,荒废学业。皇上口谕今日在武英殿中问询此事。 不知道此刻结果如何? 在李东阳、谢迁这种大佬眼中,给御史弹劾是家常便饭。但在方小娘子看来,却不吝于地动山摇啊!她父亲就是给御史一本参下去,家道中衰。 层次、地位不同,感受便不同。 谭大娘在炭盆边坐着,手上带着指环正在纳鞋底,安慰道:“小姐,张少爷吉人天相,菩萨会保佑他这样的好人的。” 此刻,她心里也担忧,只是感受和小姐不同。 夫人死后,方家能卖的东西都卖光,就剩下她和小姐两人,吃饭都成问题。在小安镇时,幸亏张少爷和张小姐两人仁善,她做一份工,得米面不说,还给她木炭。 她和小姐才能勉强把这冬日挨过去。而听说张少爷要搬到城里来时,她当时心里不知道多担心。这关系到能不能活下去!幸而张少爷邀请小姐陪伴张小姐。 住在城里都快一个月的时间,吃穿用度不缺。她还有工钱。只是小姐的定位有些尴尬。 没听说未婚的女子住在非亲属家里的。长久这么住下去,街坊邻居知道是肯定要传闲话的。小姐日后还怎么嫁人? 她现在是担心,张少爷若是被下狱,这平静、安稳的生活又将打破,化为乌有。她和小姐又将如这尘世漂浮无根的萍,不知道日后的路在哪里。 方小娘子哪里知道自己的仆妇这么多内心戏,应道:“嗯。”终究又因心里烦躁,将手里的书本合起来,站起来到门边看着院落的寒风、阳光。 心里的思绪乱如麻。 婉儿正在正房院落里因担忧而偷偷的哭泣。她没好在那里陪着。而是回到自己的住处。 是啊,谭大娘担心的是她们主仆的前途。若张相公被下狱,目前的生活就毁掉,她们再无依靠。而她内心里更担心张相公日后的命运会如何。官场很残酷的啊! 方小娘子摸摸发髻上的步摇。 这是婉儿转送给她的。是张相公赔罪的歉意,外加送她的生日礼物。其实,当日被他“围观”的心里的怨气早消失的。当日母亲的葬礼,若非他出银子帮衬,又吩咐长随去打点镇中的里长、老人,这葬礼哪里能办的那么稳当、顺利? 这份恩德,她深深的记在心中。 … … 方小娘子想一想,往前穿过回廊,到正房大院中。见婉儿正独自一人在熏笼边小声哭泣着,两眼红肿。见她看来,勉强的一笑,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握着她的手给她些许的温暖,“婉儿,还没有皇城中的消息吗?” 婉儿抽泣着道:“没有。方姐姐,我…我真担心…担心二哥…回不来。我真..后悔早上的时候没和他多说几句话。”她早上强自镇定,不想给张昭添麻烦。 方小娘子搂着婉儿的肩膀,柔声道:“张相公不会有事的。” 婉儿用力的点头,仿佛找到认同般,流泪道:“嗯。” 正要说话时,忽而听的前院里的动静,还有小霞高兴的欢呼声。婉儿和方小娘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站起来,走到正房的门口,看着前面。 只见张昭穿着一袭青衫,做文士装扮从前院里走进来,那种紧张到极致的情绪骤然的放松下来。婉儿再一次的哭起来,宣泄着。她再怎么聪慧、精明能干,终究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担惊受怕之下,情绪爆发。 方小娘子则是扶着门框,她头有点晕。情不自禁的泪盈满眶。这是高兴的。 张昭刚进正房大院里,就看到等候在正房门口的两人,都带着泪痕。他的心情,有着“胜利”后的轻快、轻松,还有着被打压反击后的快意。而此时,心中酝酿的是温馨、怜惜、感动的情绪。 张昭走上前,安抚道:“婉儿,我又让你担心了。不哭,不哭。” 婉儿破涕为笑,娇嗔道:“二哥,你安慰我就会这一句。”话说如此说,心中高兴的难以言喻。 张昭对同样流泪的方小娘子和善的点点头,温声道:“连累方姑娘跟着担忧。现在没事了。” 方小娘子略有些不好意思,目光躲闪,“嗯。”趁着张昭和婉儿说话,悄然的抹掉眼泪,俏脸上微微发烫。 三人到烧着熏笼温暖的屋里说话。韩娘子、谭大娘送茶水、点心进来,脸上带着笑。给张昭见礼,问安,陪着说话。家里此前压抑的气氛,仿佛都活过来。 韩娘子笑着请示道:“少爷,到中午了,可要吃点东西?”她和张昭接触的多,拘束都去掉。 张昭笑着道:“我早上出门时不时吩咐你做红烧肉吗?我在武英殿上站这么久早累的不行,那可是体力活儿。把红烧肉端上来,再配两个小炒。温一壶黄酒。” 周大娘回南口村处理家务。韩娘子负责他这里的伙食。菜谱、做法他自然是都教给韩娘子。 韩娘子笑着高声应道“好的,少爷。” 随着韩娘子的酒菜送进来,房间里飘着诱-人的香味。张昭招呼着婉儿、方小娘子开吃。 吃一口红烧肉,肉松软入味,油而不腻,如同豆腐般嫩。再喝一口清甜的鱼汤,浑身暖洋洋的。 张昭喝着酒,给两人讲着事情经过,“婉儿,武英殿里的经过大致是这样。二哥以后跳出这个是非地,到外面去练兵。害我的那些人,现在没办法,以后再拉清单。” 婉儿点点头。 方小娘子坐姿很娴静,举止很有大家闺秀的范儿,娇滴滴的大美人,容颜明秀,娇柔的细声道:“张少爷,宦海艰险,你要小心呢。别说婉儿担心,我们看着,心里也…” 话未说完,将后半句咽下去。不禁低下头,俏脸绯红。自有说不出娇柔、羞涩的小女儿神态。 张昭心中感动。他又不是钢铁直男。这种话,在现代社会里异性朋友间说都略显亲密,更何况这是明朝时?笑一笑,岔开话题。 窗外的天色又阴沉下来。而屋内温暖如春。三人喝点黄酒,谈着日渐琐碎的小事,时间徐徐的流走。 第一百零二章 李幽的分析 冬日正午的阳光照落在砖墙上。院子里还能遥遥的听到半里外大街中喧闹的声音。照明坊就在皇城边,出坊门就是京中闻名的集市灯市口。 午饭时,张泰平在厨房里和小霞吹的唾沫横飞,“我是进不去皇城里,可是里面有消息不断的传出来啊。少爷是什么人?那是简在帝心!几个御史算什么?” 小霞连连点头,“嗯。少爷厉害!” 张泰平十一岁的年纪,身量未张开,小黑胖子,笑起来很憨厚的模样,吹嘘道:“小霞,我也很厉害!” 韩娘子除了皮肤略黑外很漂亮。六七岁的小霞是个美人胚子。他很乐意在小姑娘面前表现。 刘二狗粗手粗脚,平日里就在看家护院,练习力气,拿着大碗吃肥肉,插话道:“你厉害个屁!” 张泰平郁闷的翻个白眼,“我懒的和你一个粗人计较。”放下碗筷,起身往厨房外走去。 小霞咯咯娇笑。她年龄小,却知道少爷回来后,二狗叔脸上都带笑,肯搭理人了。 … … 武英殿中君臣“商议”的结果,同样很快就传到深宫中去。 张皇后先听过一遍,继而在中午吃饭时,再听太子朱厚照眉飞色舞的说一遍,“母后,张昭的反应速度正是快,谢先生还没来的急说话就被他抢先…” 张皇后三十岁的年纪,肌肤雪白如玉,宛若二十五六岁的丽人。坐在精美的暖阁中,一身水绿色的宫装令她有着端庄、雍容的气质。身段曼妙。她能独宠于弘治皇帝,自然是有原因。 此时,她含笑的看着儿子,“厚照,喝口这羊肉汤。照你说,那他倒有几分水平。”又轻笑着给同桌的永嘉公主夹菜。 朱厚照眉眼细长,容貌有几分张皇后的遗传,得意洋洋的道:“那当然。母后,这可是我点名要父皇调到我东宫里的人才。” 永嘉公主粉雕玉琢,扎着小辫,“谢母后。”喝着汤,眼神灵动的看着朱厚照,听着他继续说张昭的故事。她对那个能把她画出来的人很好奇。 她其实想请他帮忙给她的朋友画几幅画。 … … 皇后的坤宁宫中吃饭时,皇城里的一处廊房中,内官监太监徐智正受邀,和司礼太监萧敬一起小酌两杯。 冬季干燥。腊八节将近,空气里似乎飘着各种食材的香味:糯米、桂圆、桂花露等等。 两位大佬摆出深谈的架势,跟着的小太监们纷纷到廊房外面候着。宫中的事,听的越多死的越快。 阳光从窗栏里透进来,光线依旧略显幽暗。萧敬慢慢的喝着五粮液,驱散着身体里的寒冷,“徐公公,咱家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徐智尴尬的笑着。 他这个内官监太监看着清要,并无实权。和司礼监秉笔太监的权势差远了。更别萧公公历经数朝不倒,且深得当今天子信任。他有拒绝的权力吗? 萧敬咂咂嘴,回味着这白酒的香味,道:“宫里斗来斗去,这谁都管不了。如今张昭奉旨外出练兵,你是不是要收敛些?莫要坏了皇爷的大事。” 徐智后背上的汗毛猛的竖起来,冷汗嗖嗖。这说明他暗中搞的鬼,皇爷知道啊!半响后,勉强的笑道:“萧公公说的是。” 萧敬看徐智片刻,这才点点头,笑笑,道:“这酒不错。你慢慢喝。咱家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徐智站起来送萧敬离开,见他带着人消失在皇城的屋舍、大道中,抹着额头上的冷汗。这是一次警告!皇帝未必知道,但肯定默许。 换言之,他若是手再伸到宫外去找张昭的麻烦,那后果不堪设想。看来,宫中的流言有些谱:皇帝想要练精兵。 这让他心中颇有些不甘。他的手脚被束缚住!人人都说太监记仇,但是太监不记仇,回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张昭得势,焉能不报复他? 阳光中,徐智的脸色略有些发白。 … … 四海居。 李幽自考中秀才后,还是时常来这家小酒馆厮混、喝酒,享受着和旧有们吹牛逼的酣畅,享受着童生们崇敬的目光。而他的同年如曹朗等人基本不会再来这里。这是身份的界限。 李幽看着窗外淡淡的夜色,举杯独酌。心里有着淡淡的感伤。武英殿中的消息如同狂风席卷京城,他在京中交游广阔,自然听到消息。他准备离开京师。 而此间的景,还有穿着白裙的方小娘子都将在他的生活中一去不复返。 “走吧!”李幽意态狷狂的灌下最后一口二锅头,火辣辣的酒刺激着他的喉咙,跟着旁边等候的老仆,到老师李教谕家中吃晚饭。同时亦是为老师剖析今日的消息。 李教谕早早的等在花厅中,上酒菜后,和自己的弟子边吃边聊,“子远,当今天子和诸公这是何意?我实在看不明白。竟然同意子尚以一介书生去练兵。” 李幽刚喝过二锅头,再喝着这温软的黄酒,思路通畅,解释道:“老师,张昭必定通过太子给天子上了什么条陈。否则以天子之圣明,怎么会如此做派?” 李教谕恍然大悟,“哦…”随即反应过来,李幽直呼张昭的名字,疑惑的看着他。在古代,直呼其名非常的不礼貌。 李幽再道:“老师,张昭之前被人构陷时,我在酒馆里说了些幸灾乐祸的话,和他的关系已经有裂痕。” 见李教谕要说话,李幽苦笑道:“老师,这无可弥补的。当然,张昭能脱困,我还是为他高兴的。张昭目前的处境,跳出宫中,无须担心内侍。 而文官哪里有李阁老为他挡着,问题不大。他练兵能否成功取决于两个因素。第一,他是否真的有练兵的能力。第二,他能否抗住武勋集团的打压。” 李教谕感慨的叹口气,“子远,我还没问,你就都说出答案。足见你的能力。你和子尚两个都是我门下弟子,何至于此?我还想着日后你们相互扶持,为国出力。” 李幽喝口酒,笑笑,道:“老师,张昭的经义水平要中举人,那基本不可能。我虽然比他强点,但同样中不了举人。我打算去九边游历、学习。” 他自诩才智之士。治国理政的能力,他只是一般。而搞阴谋诡计,最佳的地方还是战场。国朝当前的战场就在对北虏。 李教谕劝了劝,见劝不动,只能封了五十两银子给李幽,目送他消失在夜色中。 似乎张昭从东宫中“脱身”后,局势就起了变化。而他的两个学生的命运又将如何呢? 他深深的担忧却又无力。他只是个教书匠! 第一百零三章 招揽 第二天一早李幽便辞别亲友,带着一名老仆前往九边。 李幽父母双亡,只有一个舅舅在京中。天寒地冻,道路难行。且年关将近,李幽的舅舅苦劝未果。只得让他北行。 出安定门,可以看到城北的军营。清晨时,军营中正在出操,鼓声、人声震动。 李幽骑在驴上,流露出向往的神色。当今的世道,尊文抑武,而他的志向,不在于如何去探讨儒家的经典,别出机杼。而是想要为国平定边患! 李幽回头看一眼巍峨的京师城墙,悠然的长叹一口气,“节使三河募年少,诏书五道出将军。商伯,走吧!” 休学的事情,老师会为他办理。他为何拒绝舅舅的挽留?因为他曾经的朋友已经闯出一片天地,即将握着千户实权。他从不怀疑张昭能否练出精兵。这是必然的! 他才二十二岁,心怀大志,又岂甘于人后? … … 张昭在第二天,先去皇宫中见朱厚照,和他“探讨”练兵的纪要。说是探讨,张昭心里已有腹稿。军训啊,网文啊,关于怎么练兵,他还真知道些东西。 要他练特种兵,练的有战狼那么猛,他肯定不行。但是走队列,练出精锐的火枪兵,这个他确实会。 下午时张昭径直返回家中。年前他就要接手被暂时命名为“新军千户所”的一千人。但他倒不急着立即到兵部去要人、履职。马文升的口碑还是很好的。既然在弘治皇帝面前答应他,肯定没问题。而他也要做做履职前的准备工作。 婉儿和方小娘子两人给刘二狗护送着回南口村中。张昭要婉儿会去查查帐,盘点下他的家底:卖酒有数月,累积了多少资产?他需要用银子。 另外,要叫庞大郎带些靠得住的“护卫队”(家丁)过来。 一个好汉三个帮!张昭可不认为他单骑入营,凭借着一个千户的名头就能让那帮卫所兵心服口服,乖乖的听他的命令玩命操练。那怎么可能? 这就和明末时,文臣任督师要带督标营一样,没有自己的武力就没有话语权。 至于为何要方小娘子跟着婉儿一起。昨晚和婉儿耳鬓厮磨说悄悄话时,张昭道:“别把二哥当成渣男啊。你都回家里去,她留在这里算什么?” 婉儿取笑道:“二哥,你口不对心哦。方姐姐不漂亮吗?她可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甘愿给你当小妾呢。”又娇羞的小声道:“二哥,你不是老说我年龄小吗?方姐姐只比你小几个月呢。” “你想哪里去了!再说,官宦小姐有什么了不起?二哥回头弄个公主回来当小妾。叫她天天喊你姐姐。过瘾不?” 婉儿噗嗤娇笑,漂亮的杏眼妩媚无端,娇嗔着拍张昭,心中情绪莫名的轻快。 张昭现在想着婉儿昨晚那愉快的表情还觉得想笑。李小婉哦!摆摆头,在书桌边写了两封拜帖。一封给曹朗,感谢他前日的提醒,约好过几日一起吃酒。 一封给县衙里的林典史,约定晚上来家里吃酒,商议事情。 张泰平打马出去送信。韩娘子和谭大娘准备着晚餐。夜幕降临后,张泰平带回曹朗的回信。此时,林典史已经到来。腊月时节,县衙里都封印。他正清闲着。 若是在边远小县,一县之典史,那也是握有一地的刑侦大权,这个时候请他吃酒的人少不了。但是宛平县的典史在京城中那就是不入流的小官。 林典史本命林文宁,四十二岁的年纪,皮肤给太阳晒的有点黑。一张马脸非常不符合此时的官场审美。他穿着青衫,头戴儒巾,和张昭在书房里喝茶。 林典史和张昭算是不打不相识。他的内弟方差役现在还在南口村中避祸。连带着他的小妾都不敢出县衙门。他坏了寿龄候的“大计”,有官身没事,这姐弟俩可容易被杀! 寿龄候行事极其的肆无忌惮。杀个把平民对他来说只是件小事。 林典史微笑着道:“张舍人此举借练兵为由跳出东宫这是非地可谓一招妙棋啊!既能躲避各方的算计,又可保持对东宫的影响力。我当日还替张舍人操心,现在来看,实在是惭愧。” 握草。这才是说话的高手啊! 张昭自己都不知道他下了一手“妙棋”。他当时只想练兵,让弘治皇帝帮他遮挡一二。还没有“升华”到这个战略高度。但此时他能否认么? 当然不能! 书房里挂着字画。字画下是一套桌椅。张昭坐在楠木椅中,笑着道:“能不能过关事先谁知道?好在是闯过来。我请恒简来是有一事相商。” 张昭时年十七岁,但是直接称呼林典史的表字:恒简。这并非倨傲,恰恰相反,而是一种亲近。张昭身上挂的勋卫散骑舍人是八品,千户更是正五品。 当然,武将的品级不值钱。二品的总兵在挂侍郎衔的巡抚、总督面前那都是下属,跪拜是常态。但林文宁的典史职位是从九品之下的职位:不入流。 张昭当他的上官,绰绰有余。 林文宁拍马归拍马,却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否则何以敢在形势不明时就在张昭身上下重注:令内弟方差役反水。当即起身,躬身行礼道:“张舍人但有驱使,下官敢不从命?” 这个举动略显急迫。但是能不急吗?他今年四十二岁,仕途蹉跎数十年。若他没本事还好,典史掌管缉捕、稽查、狱囚、治安等。他哪一样做的不好? 但只因他是吏员出身,只能沉沦下僚。至今都还为有机遇,能混上个品级。 张昭正色道:“我欲请恒简为新军千户所的镇抚(从六品),帮我主管军法、后勤。不知你是否愿意?”他请李教谕帮忙问过林典史的上官徐县令,此人堪称能吏。 而且,他这个招揽,也有“酬功”的意思在里面。他刚进东宫,怎么提携林文宁?但此刻相当于“外放”,自然要把他调来当助手。而且还是核心的班底。 林文宁不假思索的道:“下官愿意。”说着,再次躬身行礼,“见过千户大人。” 张昭忍不住笑起来,招呼林文宁到正厅中落座,喝酒,谈新军千户所的事。 这林文宁除了马脸特别外,这官场吹捧套路当真是娴熟无比。可以和“舔”派高手钱宁相比。不过他心中高兴,绝非是招揽个舔派高手,而是招揽人才的兴奋。 … … 夜色茫茫。南城的宣北坊中,灯火通明。 这里通常是勋贵们的居住地。军中将校多居住在宣北坊、正南坊、正西坊三处。此刻又是近年关,南城这里亦无宵禁,那还不可劲的热闹。 保国公府上,朱晖招待着驸马都尉崔元在一处精美的小厅中喝酒,说着私下里的话。 崔驸马笑呵呵的道:“保国公,我听说张昭和太子讨论了不少关于练兵的东西。你要不要看?” 他娶的弘治皇帝的妹妹永康公主,算得上是皇亲。深得弘治皇帝信任。是以,东宫里的消息他能知道些。当然,刘瑾他们这些大太监是不会透漏消息给他的。 朱晖轻蔑的一笑,“这看什么?我随我父征战时,这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他能练什么兵?笑话!真正的精兵,那都是战场上淘汰出来的。 崔驸马,咱们不必理会他。免得天子知道了,认为你我是小鸡肚肠,格局太小。嘿嘿,自然会有人为难他。” 崔元微微一笑,点点头,举起酒杯,痛快的喝一杯。他虽然领着皇城中的禁卫,但是不懂军事。既然保国公如说,他便深信不疑。 而他当然知道保国公说的是什么人会“刁难”张昭。 第一百零四章 明星般的青年 冬日的阳光驱散着浅淡的薄雾。张昭一早出门,就见到门口等着的东宫禁卫魏把总。 当日,张昭乔迁新居,魏把总、刘瑾等人都来这里喝过酒。他们都认得路。 张昭奉旨练兵,再无须按时到皇城点卯,此时约是早上七点半。这个点见到魏把总令张昭颇感奇怪,“魏把总,你怎么在这里?” 魏把总三十多岁的年纪,有着一把威猛的大胡子,看似粗犷实则不然。他穿着对襟长衫,笑呵呵的作揖道:“恭喜张舍人高升。下官等候在这里,是来给张千户送张帖子。” 张昭不动声色,笑笑,接过魏把总递来的名帖,是成国公次子朱凤的帖子。 魏把总赔笑道:“张千户,小公爷正在府中相候…” 张昭微微一笑,将名帖还给魏把总,道:“我还有点事。平安,我们走。” 他怎么会忘掉王公公的提醒?魏把总就是成国公府的人。而此人趁着他不在东宫时将军鼓抬去给朱厚照踢球助兴,致使路过的阁臣听到。 这个是阴险之人。 他没兴趣去和成国公府的人虚与委蛇。怎么,给人打了一闷棍,还要接受对方的糖? 魏把总给张昭晾在门口,叹口气,回去复命。 … … 魏把总返回到位于宣北坊的成国公府中,和朱二少爷见面。 朱凤眉清目秀,二十多岁的年纪。在精美的小花厅中接见魏把总。他穿着月白色的文士衫,手里拿着乌檀木折扇,沉吟着道:“这么说,他不愿意为我所用?” 魏把总低头道:“是的,小公爷。” 朱凤脸色阴沉,将折扇拍在桌几上,“不识抬举!没有我们勋贵的帮助,我倒要看看他一介书生如何练出精兵来?” 他从小勤练武艺,打熬筋骨。骑得烈马,开得硬功。且熟读兵书,为的就是将来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这文士装束只是装装样子而已。 张昭在东宫太子身边站住位置,那么置他这样有志于恢复祖宗武功的勋贵子弟于何处?所以,他配合内官监太监徐智将张昭“赶出”东宫。 太子身边的“军师”、“知兵的大将”只能是他!舍我其谁? 张昭在北虏上的一些观点确实非常有见地。他是识货的。若张昭能为他所用,成为成国公府派系的武将,这是最好的。但张昭竟然拒绝和他招揽。 他派出魏把总送去名帖,就是尽一尽人事。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他还没有去兵部确定拿那个千户所练兵?” “是的。” 朱凤冷声道:“给我盯着他。” … … 腊月初四,京城的大街上全是吆喝声。年节气氛浓厚。 张昭带着张泰平往城南而去。 见张昭出崇文门而没去棋盘街,张泰平不解的道:“少爷,你上午不去兵部吗?别去的晚了,兵部那里就剩下老弱病残的卫所兵。” 张昭微微一笑,这也太小看兵部尚书马文升。说道:“这事不着急,我们先把准备工作做好。”他此行是去城南金吾卫的驻地见王公公的侄儿王武。 练兵这件事,首先要组建自己的核心班底。 林典史可以掌军法。王公公说他侄儿练得一身好武艺。这正是他所急需的人才。 主仆俩步行到城南十里军营外的小集市中,叫了个人到军营中送信。两人则是在一家小酒馆中等候着。 明朝京师中现在仍旧有战力的只剩下三大营、团营中的精锐。明成祖朱棣设置的拱卫京师的七十二卫所早就糜-烂掉,军事功能退化,徒有空架子。 但是,再怎么空架子总得有部分士卒充当门面。这个军营中平日里约有三五百人在应卯。 腊月初四,军营里一帮士卒围拢在一起,摔跤为戏。中间是一名七尺男儿,十八岁的年纪,络腮短须,眼睛很大。连续十几人都被他摔倒在地。 “小二,再给我们露一手你家传的拳法。” 一帮士卒鼓噪着。整个金吾卫中当以此人的武艺第一。只是他看不上给指挥使当家丁,在卫里领一份钱粮生活。为人宽厚、仗义。谁要有个困难,他必定会帮忙。 叫“小二”的青年笑着对四周抱拳致意,“那我打一套拳,大家让开些。” 正说着话,一名士卒从外面进来,寻过来说道:“小二哥,外头有个姓张的书生找你。叫你出去到林寡妇的酒馆见他。他说你叔叔给他打过招呼。” 叫“小二”的青年刚拉开架势蹲了个马步。闻言脸色陡然变得欢喜,团团作揖道:“各位,我有事情先去一趟。”说着,搭上短褂,快步往军营外走去,抵达小酒馆中。 张昭穿着青色的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他这个装束在以军营士卒为消费主力的小集市上颇为显眼。更兼之他风姿出众,温秀俊逸,引人瞩目。 而王小二身材高大,穿着对襟短衫,刚进酒馆,便是一堆人和他打招呼,“小二哥你来了。坐我这里?”柜台里卖酒颇有几分姿色的女掌柜还抛个媚眼过来。仿佛此地的明星般! 张泰平则是暗自咋舌。如果这青年长的有少爷这般英俊、气度,在这里如此受欢迎那也罢了,关键是他长相只是一般,他靠的是什么呢? 王小二径直走过来,礼貌的抱拳道:“可是张相公当面?”他叔叔已给他提过这事。而他自家乡来京投奔叔叔,等一个“机会”已快一年。 张昭坐在酒桌边,微笑着点头,说道:“我就是。你叫王武是吧?可愿意跟我走?” 王武痛快的道:“在下愿意。”对酒馆里的一名青年嘱托道:“逍遥,帮我请半个月的假。”说着,再看向张昭,示意他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走。 张泰平不明情况的眨眨眼。所以,这明星般的青年这么简单就成了少爷的手下? 张昭哪里管自己长随的内心戏?宫里的事,小黑胖子哪里知道。他有点喜欢王武这爽利劲儿,站起来道:“那走吧。我们现在去兵部确定兵源。” 第一百零五章 张相公 酒馆中的众人,看着金吾卫中身手最好的男儿就这样跟着一个年轻的书生离开,纷纷猜测起来。 “这位张相公是谁啊?听都没听过。你们有谁听小二哥提起过这人吗?” “读书人的事情,我们这些丘八哪里知道?这小白脸装模作样的。唉,真搞不懂小二哥连卫指挥使的家丁都不愿意当,怎会愿意给他当手下?” “就是啊。太屈才了。这文人相公能有什么事?无非是看家护院!小二哥这身手若是能去九边,至少能挣一个游击将军回来。” 众人纷纷附和,惋惜之意溢于言表。 柜台里的林寡妇娇笑两声,吸引众人的注意力,曼妙的身姿斜倚着,笑吟吟的道:“要说这姓张的相公,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但最近要去兵部点兵的,那我倒是知道一个。” 酒馆里喝酒的众人多半都是军士或者他们的兄弟、朋友。这些人对士林的消息可能一无所知,但是世代为军户,对军中的消息却是非常灵通。有些人若有所思。 挨着柜台的小木桌处有人起哄:“林娘子,别是你看人家长的俊,所以猜出他的名字吧?” “哈哈。”酒馆充满着快活的气氛。 这时,有人恍然的拍着桌子道:“他粮的,我还真听到一些消息。前段时间兵部调天-津卫五千卫所兵入京补充京营。听说要选一个千户所成立‘新军’,仿照当年宣德爷的幼军旧制。” “这就是了。我也听说过这事。负责新军的是一个姓张的秀才。莫非是此人?” “八-九不离十啊!看他刚才那气度:沉静、稳重。虽然看着年轻,只怕是深受东宫信任。” “哎呀,这可是当面错过真佛啊。早知道这样,刚才叫小二哥提一嘴,把我们都带进新军多好。你们想,东宫太子的直属卫所,待遇能低吗?” 小酒馆中的气氛就此转变。 林娘子晒然一笑,这帮货色!刚才还贬低呢!她可是只听几句就确定张相公的身份。 … … 走在城南的官道上,寒风凛冽。明代的京城可不像后世繁华的帝都。在数十年后嘉靖年间修建的南城范围外的地界,基本上和乡村中没任何区别。 冬季空旷的田野中寂寥、枯黄,尽头有只剩下树干的树林。稠密的村落如同珍珠般点缀在这幅画卷中。 当然,南向的官道上依旧是人流密集、车马来往。从通州过来的货物源源不断的向京师汇聚。 张昭带着王武、张泰平回到南城时将近中午,在崇文门外找家酒楼吃午饭。 明朝时一日吃两顿饭,张昭可受不了。而对于美食他向来有追求。店小二招呼三人在二楼的雅间里落座。先上一壶五粮液。再切两斤炖得烂熟入味的羊肉。 青瓷盘中层叠着一大盘羊肉,切着小块,撒着孜然,热气腾腾。吃到嘴里质嫩滑软,油润肉酥。再配两个精致的小菜,大碗的刀片面热汤滚滚。 张昭和张泰平早上出门,来回二十多里路,这会儿早就饿了,吃的过瘾。而王武在金吾卫中当差手中没几个银子,美酒、羊肉在前,亦是大快朵颐。 张昭边吃边和王武聊着。 “可曾有表字?父母可在?家里几口人?现如今住在哪里?” “我在家行二。张相公叫我小二就好。我父母都在老家庐江府中。我去年来京中投奔大伯,在金吾卫中外的小集市中住着。” “嗯。这几日你先住在我家中吧。我打算年前就要将新军千户所的训练抓起来。” “好的。张相公,我在卫中听说调来京师的卫所兵早被三大营和团营分光。你这会去兵部要人,只怕都是被人挑剩的歪瓜裂枣。可得留意。” 张昭笑着点头,道:“小二,你还不了解情况。第一呢,我在天子面前立下军令状,他们是不会给我闹的机会。但同样的也不会给我好兵。兵源的素质必定是平均水平。 第二,马兵部是海内名臣。他既然承诺,就不会在这上面玩花样。调兵是兵部的事,这点掌控力他肯定有的。 第三,一事不烦二主。我需要把你们这些帮手都找齐,才好去兵部点兵,顺便帮你们办理调动的事。” 王武不好意思的笑一笑,心里升起佩服之意。他在练武上颇有天分,且性格仁厚、仗义。但哪里想的到这里面有这么多的说道? 他所担心的事情,张相公已经想在前面。 张泰平嘿嘿一笑,在桌边喝酒、吃肉。少爷的本事你小子见过几分? 一问一答间,酒足饭饱。张昭和王武相互慢慢熟悉起来。 … … 中午时分,三人由正阳门进京城。穿过繁华的棋盘街,便是六部衙门所在。 明朝的军事制度,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兵部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按照明太祖的设计,兵部是用来牵制五军都督府的将领们的。 兵部的职责包括:后勤供给,装备制造,军官升职等。 但是,随着土木堡之变武勋将领损失殆尽,兵部的职权开始扩大,逐渐的占据主导地位。而五军都督府反而是从属者,并逐渐丧失在中枢参政、议政的地位。 所以,张昭到兵部时。即便将近年关兵部大堂前院中是人头涌动,如同闹市。各级将校、各种人物怀着各种目的汇聚在此。呃,大约类似于找工作的人才市场。 吏部管着文官们的选官工作。兵部这里一样如此。按照制度叫铨选。文官经由吏部,武官经由兵部。 一般而言,部选的职位是:京官五品以下,地方官四品以下。中级官员需要尚书和侍郎商议,谓之“部推”。高级官员则是廷推或者皇帝指定。 张昭的千户是正五品的武职,由兵部决定。他没管正在排队的队伍,将敕牒拿出来递给一名小吏。小吏看过后,将敕牒交给案几后的吏员,领着张昭往兵部武选司郎中伍庸的公房中而去。 正在案几千排队等着登记的武将们顿时鼓噪起来,“这小子是谁?凭怎么不用排队?” 有个老成的吏员道:“你若是能在天子面前立军令状,自然也不用排队。” 金吾卫那帮士卒都听到的消息,这里都是将校岂能没有听到?人群中一片哗然。 “原来是他!当日马老大人亲口应诺的,难怪不用排队。” “新军千户所的张昭!唉,瞧瞧,人比人气死人。人家这年纪就是千户。劳资在战场上九死一生才混个百户。” “嘿,气焰嚣张啊!练兵可不是用嘴说的。” … … 喧闹的大堂声音,随着张昭走进兵部衙门的深处逐渐消失。在小吏的带领下,步入伍庸的公房中。 第一百零六章 新的难题 伍庸伍朗中正在公房中悠闲的喝茶。别看外面大堂里如同闹市,吏员们忙碌个不停。但是真正需要他这个武选司郎中处理的事务其实并不多。 张昭跟在小吏身后进来,悄然的打量这位青袍官员,躬身行礼,一板一眼的道:“学生见过伍郎中。” 大堂前院里的议论声,张昭听不到,但是他心里有数。京师中数百万人中真正有几人看好他能练兵成功呢?所以,他已经做好被伍郎中“刁难”的准备。 按照网文中的装逼打脸套路,伍郎中此时嘲讽他几句都稀松平常。 伍庸笑着从书案后站起来,招呼张昭落座,热情的道:“哈哈,张老弟,你怎么今日才来?大司马早吩咐下来,调拨给你的千户所早定好。” 说着话,翻翻书桌上的文件,将张昭的敕牒递给他,“大司马担心你掌握不住这支兵马,将原千户抽调走。现只留两个副千户在军中。军中的职务你可以任意调整,兵部这里绝无问题。” 这就是全力支持了。 张昭倒是给搞的一愣,心里暗赞一声马文升做事地道,接过小吏端上来的茶,起身谢道:“多谢伍郎中。” 伍庸笑呵呵的道:“这谢什么?这是我本分之事。这新军千户所算是交到你手里。驻地就在城北十里的军营中。在籍册上是1120人。实额800百人左右。张老弟还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张昭知道伍郎中说的是明军中吃空饷的现象。心里默默一算,大约七成左右。看样子明中期的局势还崩坏到要灭亡的程度。当然,伍郎中这话点的有点透。 张昭哪里知道伍郎中的想法?他是打定主意:上面的“游戏”,他一个兵部郎中犯不着搀和。照着本部尚书吩咐的办事就行。 张昭道:“学生有两个心腹之人想要调进新军千户所中。这是二人的姓名、籍贯。” 伍庸接过来,见一个是宛平县不入流品的典史,一个是金吾卫中的士卒,痛快的应下来,“此事包在我身上。年前定然能将调动手续办好。” 张昭没想到此行如此顺利,和伍郎中道谢几句,拿着敕牒告辞离开。 … … 兵部大堂的前院中,一帮正在苦逼等候的将校见张昭进去没片刻就出来,而且手中还拿着新的敕牒,顿时议论纷纷。 想想自己每日来兵部里等候,等着一个月一次的部选,人家直接进去,出来就是千户。这找谁说理去? 满堂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昭身上。 一名身材高大的将官忍不住出言问道:“敢问张大人是实职千户还是署理?” 张昭心情甚好,对这浓眉大、相貌俊美年纪约二十七八岁的军官拱拱手,笑着出门。 一名老吏接话道:“朝廷有练兵的旨意,咱们大司马当然是全力支持,给的是实职千户。” 那军官仰天长叹一口气,“唉…”他仕途蹉跎,至今还是个百户。 大堂中一阵唏嘘声。 刚才张昭来的时候,众人怪话很多!羡慕嫉妒恨啊!十七岁的年纪,从正八品的勋卫散骑舍人直接跳到正五品的千户。谁心里舒服啊?他们的官职是轻易到手的? 然而,张昭这明摆着是要被朝廷重用:实职千户。很明显,新军练的好还会提升。这反而令众人没有多少负面情绪。差距太大啊!指不定张昭什么时候就成他们的上官了。 “唉!要说这张相公也是有本事的!被谢阁老盯上还能脱身。在武英殿上抓住机会立下军令状,得以执掌实权。一般人可没这胆魄,智商。” “这是羡慕不来的。咱们去武英殿上面圣,腿不打哆嗦就算好的。还要玩脑子怎么应付的过来。张昭以文人之身去练兵,也是个带把的。” “关键是他这军令状哦。一年为期,兵练不成就要两罪并罚。不管他练兵结果如何,确实个有血性的人!” 在议论声中,那百户看到张昭已走出兵部的前院。 … … 搞定林典史和王武的调动问题,张昭心情不错的返回家中。 韩娘子、张泰平安排着王武的住处。住刘二狗、张泰平的隔壁客房中。韩娘子再去拿棉被来。这些都是为客房里准备着的。 张泰平照例逮着小霞吹牛,“小霞,你是没看到少爷进兵部时,那帮家伙说话酸溜溜的语气。好了,等少爷出来,千户职位到手。那满大堂里就只剩下羡慕的份。” 小霞六岁的年纪,肌肤晶莹,咯咯的笑着。她知道小黑胖子在吹牛,但喜欢听他吹嘘。 王武坐在桌椅边,听着张泰平吹牛,只是笑笑,心里琢磨着“练兵”的事情。 不提刚才回来的路上张相公给他说的确定调职,便是他答应跟着张相公做事,那他和张相公就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喜欢把事情想在前头。 看张相公的意思,要在年前就进到军营中开始练兵。虽然原千户被兵部调离,但是仅靠他们几个人根本没法掌握一个千户所。张相公还得去弄点心腹下属来才行。 张昭回到家中,便开始写信催促庞大郎带人来京中和他汇合。练兵的时间紧急,只争朝夕。他这个年都是不打算在家中过的。而是打算直接去军营。 刚提笔写了几百字,就听到外头有喧闹声。片刻后,就见长随陈康进来,躬身行礼道:“少爷。” 张昭放下毛笔,好奇的道:“伯宁,你怎么来了?”陈康是他看好的人才放在知行商行中锻炼。他这次练兵倒没想把陈康算上。 陈康直起身,笑呵呵的道:“少爷,将近年关,商行那里都没什么事。我回到村里听小姐说你在京中要练兵,所以来听候差遣。这是小姐的信。” 张昭笑着摇头,“你啊…,自己坐吧。要喝水自己倒。”用小刀裁开婉儿写来的信。看着信,稍后微微抿抿嘴。“伯宁,庞大郎那边是什么情况?” 按照他的计划,需要抽调五十人的“家丁”来京,作为他的直属卫队,控制住整个千户所。 张昭很清楚,想要练出精兵,就得按照他的办法来。而按照他制定的新训练计划,这个时代是“三日一操”的训练节奏,那帮士卒能同意才怪。 陈康将茶杯放下,陈述道:“少爷,庞大郎那边最多只能抽调出十人的队伍。随着咱们二锅头卖的越来越好。最近,村子里附近有很多闲人转悠。护卫队有些压力。” 张昭微微皱眉。 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次聚餐 张昭立下军令状练兵,第一步绝对不是制定什么完备的训练计划,这是书生之言,纸上谈兵。第一步是什么?第一步应该是掌握这支军队! 所以,张昭在赴任前要“收罗”人才,组建自己的“督标营”。要能在新军千户所发出自己的“声音”。 好么,现在还没去上任,问题便来了。他的护卫队长庞大郎只能抽调出十名家丁。 如果他是武将世家出身,家里的家丁都是武艺高强的战兵,可以直接充当中低级军官使用。那十人也足够。但问题是,他只是个小地主出身。 这十名家丁在几个月前还是种地的庄稼汉。根本不知道军阵的事。 “罢了。伯宁,你去把小二叫来,我要将千户所的兵额募满。”张昭将手里的书信放下。 没有亲兵卫队当督标营,那他只能改变方法。新军千户所还有300余人的缺额,他想把这部分人数以募兵的方式逐渐补齐。当然,这会考验他的“钱包”。 陈康应声出去。 … … 蒋太监府中。 银作局太监蒋清神情略显疲倦的回到府中,他又在宫中当值近十天。蒋府的二管家在小书房中服侍着自己老爷。 书房陈设雅致,名家字画、文物古玩因有尽有。炭盘里的火驱散着冬日的寒意。 “老爷…”二管家将一碟入味的糟肉端上来,一碗白米饭,一杯五粮液。 蒋太监坐在铺着坐褥的木椅中,小口抿着甘甜醇厚的白酒,再吃着家乡风味的糟肉,神情慢慢的舒缓。 他是阉人,对歌舞、美色没什么追去。到他这个年纪,闲暇之余能享受一点口腹之玉,极其的惬意,放松。 二管家服侍着蒋太监用餐,道:“老爷,我有个想法可以试探下张昭的态度。他年后就要和他的童养媳成婚,我听丁管事说南口村那边已经在准备。消息十里八乡都传遍。不若送一份重礼给他,看看他的反应。” 蒋太监略一思索,端着酒杯,在蜡烛下看着自己的管家,点头道:“可行。你有什么想法?” 他一个太监,到他这个年纪所爱的无非是权势、银子。他亦不例外。只不过他习惯于与人为善,为日后多留一条后路。不久前他的同乡刘瑾和张昭“冲突”,他最终选择保持着沉默。 这让他一直以来和张昭维系的关系出现裂痕。而张昭眼看着很得东宫太子的信任啊! 二管家给蒋太监斟酒,道:“老爷,将南口村的庄子连同三百亩地都送给张昭。而且,事情得悄悄的做,莫让刘公公知道。” 京城时下的地价,约每亩地八两银子。这就是两千多两,外加整个蒋家庄数百人口,算下来三千多两银子。这着实算一份厚礼。 当日,内官监太监徐智给寿龄候的买命钱也不过两千两银子。 蒋太监想一想,决断道:“好。你晚上去和他谈一谈。将我的苦衷说清楚。” 这点魄力他还是有的。 … … 腊八时节,南口村中到处飘散着腊八粥的香味。下午时分,炊烟在清冷的寒风中袅袅升起。 自张昭在村中开始酿酒、卖酒以来,整个南口村、东刘村的村民都受益。日子逐步变得殷实。往日里哪有这家家户户都在熬腊八粥的情景呢? 南口村东,约三四亩的荒地上一栋栋的院落拔地而起。分为酒厂、生活区、张府。 新落成的张府占地面积约1.5亩,坐北朝南。水泥砌成的院墙环绕。府中建筑是青砖黑瓦、飞檐翘角的明代北地风格。因时间仓促,院落中还有些空地并未建设,留待日后。 正中的正房大院中,婉儿穿着新的水蓝色细锦长袄,身段修长。明眸皓齿,明丽而娇美的小娘子。她正和方小娘子坐在大案边一起查账。朱大娘在一旁候着。 周大娘送两碗熬好的腊八粥进来。两人便稍作休息。 喝两口甜糯的粥,婉儿看看两位大娘,将精致的官窑白瓷碗放下,合上手边的账本,说道:“剩下的帐目明天再查吧。支出上大致差不多,但是耗费未免太多。可见我不在家时,有些人做事偷懒。 周大娘,朱大娘,你们和吴叔、外面的几个管事商量,报几个名字上来,杀一杀这个风气。今天过节,你们都去休息吧。我和方姐姐说说话。” 张泰平的母亲朱大娘上前,带人抱着账本出去。心里暗自咋舌。小姐这算数的本事未免太厉害!两天就查的七七八八。有人要倒霉了。如今少爷在给东宫练兵,官拜正五品。在这样的人家做事,是哪里找得到的? 周大娘作为内管家,家里的管理出现问题她有责任。应一声出去。 方小娘子个头比婉儿还高,一米七的身高更显得她身段婀娜、苗条。十七岁的大美人穿着青色对襟褂子,明秀娇柔,细腰如柳,弧线高耸,娇柔的微笑道:“婉儿,真没看出来呢,你在家里这样被下人们敬重!我真是佩服你。” 她出身于宦官世家,婉儿在家中的权威她住这几日哪里看不出来呢?很显然,婉儿有管家的能力。而她并没有,否则母亲病倒后,家里不会弄得一团糟。 婉儿轻轻一笑,明丽动人,这时才像一个小姑娘,喝着粥,说道:“方姐姐,我不严一点可管不住人。家里的开销就会像流水一样控制不住。二哥将家里交给我,我总要尽力。” 方小娘子微笑着抿粥,道:“那得有真本事才行。” 婉儿岔开话题,“方姐姐,你真的不打算年后留下来多住几天吗?二哥前天回信给我,我们不用回京城去住,他要去忙练兵的事。” 方小娘子眼睑低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日张昭回来,她因喝了点酒,把话说的急了。闹个满脸通红。但那层窗户纸算是捅破。而张昭却将她打发到南口村,其实不就是避免和她单独相处吗?这算不算拒绝呢?她不打算赖在这里。 婉儿噗嗤一笑,“二哥不是渣男啊!”握着神情错愕的方小娘子的手,正要说话时,外头一名仆妇进来道:“小姐,庞大郎来辞行,他准备带人进京中和少爷汇合。” 婉儿嚯的站起来,“好!叫他进来。” 二哥前日来信。蒋家庄的人口、土地现在全都归张家。庞大郎在庄中共挑选青壮二十人,合计三十人准备前往京中。来村中避祸的方贯也同行。 吴叔的小儿子吴臣也被从卢沟巡检司中叫回来,安排在同行的队伍中。 … … 腊月十一日,张昭位于照明坊的三进院落中热闹起来。 庞大郎带着几名护卫队员在这里和张昭汇合。其中有他带着运河上打开二锅头销量的老伙计,还有他的儿子十三岁的庞泰。刘二狗、吴臣、方贯都在。 王武受张昭所托,去金吾卫中招募不在籍册中的士卒,短短几天招募到二十人。他今天带来两人:一个是上次在酒馆里小名叫“逍遥”的小伙子,颇为机灵;另一人名叫许澴伟,二十一岁一手箭术,百步穿杨。 其余的人手都在小安镇中落脚,等张昭的通知。 宛平县典史林文宁亦接到张昭的通知前来“聚餐”。 韩娘子、谭大娘、张泰平忙着往花厅里上酒菜。小霞在旁帮着忙。方贯在花厅中坐不住。他一个衙役,只是跟着庞大郎操练个把月,哪里敢安坐在此?而且,他姐夫在呢?忙起身去帮忙上菜。 张昭看着汇聚在花厅中的两桌人,拿着酒碗站起来,说道:“我已派平安将我的帖子送到新军千户所,知会他们,我明日去赴任。明天你们随我一同入营! 今天是你们很多人第一次见面,但是我希望,从此刻起,你们要戮力同心,同生共死。满饮此杯!” 众人哗哗啦啦的赶紧站起来,纷纷饮酒。 刘二狗将酒碗放下,瓮声瓮气的道:“少爷,你放心,哪个狗日的敢不听话,我就拍死他。” 庞大郎一身古铜色的皮肤,沉稳的道:“我等听少爷吩咐。” 庞泰站在父亲身边,火辣的二锅头下肚,刺激的他的热血翻腾,心里的豪气涌起来。大概此生都再忘不了这一幕!忠诚的种子埋在少年的心中。 王武络腮短须,昂首表态道:“自今日起,我等唯相公之命是从!” 陈康站在张昭身旁亦是一口喝尽半碗“二锅头”,心中激情澎湃。新军千户所那里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呢?他们明日能不能掌握住这支军队? 张昭这里正在和属下们交代事宜,联络感情时,一名小太监急匆匆的赶来,进门来连气都来不及喘,说道:“张舍人,小爷招你入宫询问军务。” “什么事情?” “边关急报。昨日火筛部攻进大同的边疆,直入百里。百姓被掠无数。” … … 夜,茫茫的风雪呼啸不停。 大同城南数十里的一处小村庄中,烈火在夜色中燃烧着。整个村庄都被点燃。 一名满脸炭色的青年穿着破烂的棉袄,跪在雪地里失声痛哭,“爹、娘…” 火筛部突然南下掠夺,明军的防守形同虚设。胡骑纵横百里没有丝毫的阻挡。 而这不知名的小村被蒙古骑兵屠戮一空,女子财货被掠走。只有这十八岁的青年外出到山中伐木躲过一劫。 那火,在风中跃腾,如同青年愤恨的情绪。那风,在夜里呼号,是鬼叫是人哭? 茫茫的大火,阻拦着青年入村的念头。尔后,只余一片灰烬。 青年拿起柴刀,走向边墙。 男儿当杀人。 … … “十二月初,火筛寇大同,南掠百余里。” ——《明史》 (第二卷完) 第一百零八章 初入军营 三大营和十二团营的驻地都在京城北面,离城十里处军营连绵。李幽当日离开京城前往九边时便眺望过军营。 从天-津卫调来的五千卫所兵自十一月起便驻扎在城北的军营中。随后不断的补充进团营中。而预留给张昭练兵的千户所驻地改为军营最西端的位置。 腊月十二日上午,新军千户所的门口,李、冯两个副千户带着十几名将官等候着。 军营中旌旗在风中飘扬着。八百名士卒都得到通知,在营中等着出操、检阅。 李副千户看着军营前的黄土大道,轻叹口气,低声道:“咱们这位新千户据说是深得东宫太子信任啊!老冯,你说咱们这样做合适吗?” 冯千户眯着眼睛笑笑,“那又如何?在御前立下军令状的是他,又不是我们。” 张昭的“故事”,京中军队系统内早就传遍。他们这个千户所的军官自然都打听得明白。 两人正说着话间,就见黄土大道中约七八名骑士飞驰而来。骑士们在军营门口翻身下马。为首的是一名身材修长的青年。他穿着件白色直裰,容貌俊朗,风姿出众。 李、冯两个副千户接过张昭长随陈康递来的敕牒,查验后,一齐躬身行礼,“卑职等见过张大人。” 随着两位副千户的举动,身后的百户、镇抚们纷纷唱喏行礼。 待张昭还礼后,李副千户寒暄几句,请张昭等人到军营中的议事厅落座。 京营长期驻扎在京师北。这里军营并非军队野外露营时的军帐配置。而是建有营房、操场、食堂等设施。“议事厅”是原千户住处的大堂。 按照大明朝的军中配置,一个千户所的军官配置是正千户一名,副千户两名,百户十人,镇抚二人。 十四名军官外加张昭带来的陈康、王武、林文宁等七人汇聚在大堂中,依次坐下。 李副千户笑呵呵的恭维道:“张大人,卑职和冯大人一同掌管着军中事务。每日是度日如年啊,就盼着大人您早日到来,我们好交卸掉这千斤重担。” 张昭坐在主位中,安排陈康去接应随后就到的庞大郎等步行的护卫队员。微笑着道:“练兵的事情还要李、冯两位大人配合。还请李大人帮我介绍下诸位。” 不管任何单位,总有一两个会搞交际的人。这种人在某些场合就是润滑剂。这李副千户显然就是这类人。他顺水推舟,让其帮忙熟悉下下属。 听副千户李孟津介绍完千户所中的十几名军官,张昭心里大致有数,问道:“军中的训练是几日一练?” 李孟津答道:“大人,原本大家伙在天津卫中十日一练,到京中后改规矩是三日一练。前日接到大人的通知,我和冯大人已经令大家伙儿在营中等着。大人要检阅吗?” 张昭道:“行。你们去把队伍带出来,我看看队伍的情况。” 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入营之后怎么掌控军权,张昭和王武几人商议过。第一次亮相很重要。他等会打算发表一篇简短的演讲,给士卒们讲一讲情况。 … … 张千户要点兵,十个百户纷纷将各自的队伍拉出来。约半个时辰后操场上八百人的队伍才算大致整齐。 木制的高台上,张昭皱眉。这速度和他见过的天朝的军队差远了。要知道整队的速度,往往意味着若是突然被袭击后军队的反应速度。反应太慢,那就是渣渣。 腊月时节,天空阴沉着。操场上冷风嗖嗖。李孟津吼了几句,将零碎的抱怨声压下去,高声道:“张大人今日履职,要见见大家伙儿的本事。勿要令张大人失望。现在,张大人要给大家伙儿说几句话。” 按照明军正常的检阅流程,并没有向全军训话这个步骤。因为没有扩音器啊!主将想说也得全军听得见才是。张昭刚和李孟津打了招呼才有这安排。 张昭走上前两步。看着操场中穿着“红胖袄”的士卒。800人大约和他读书那会儿一个高三年级的人数差不多。 他正酝酿语句时,站在高台下正中的一名士卒忽而高声道:“我说来个什么人物?原来是个书生!这位张大人,不管你什么来路,想要兄弟们卖力气,把朝廷过年的犒赏发下来再说!” “就是。” “发银子过年!否则别想劳资们动动。玛德,别的千户所都发了新衣、饷银。唯独劳资们倒霉,编个什么破新军千户所。过年连块肉都吃不上。” “张大人,把兄弟们的饷银发下来。兄弟们保证卖命的训练。若是没有饷银,你还是早点回去读书吧。” 八百人的操场在一个个士卒的抱怨声中如同开水般沸腾起来。开始那些百户、总旗还约束几句,后面就完全放任自流! 张昭眼睛眯起来。他被人坑了! 在点兵之前,他并不知道新军千户所的犒赏没有发下来。所有的计划在这一刻被打乱。他现在得尽快控制局面,避免局势失控。否则,将会威严尽失。 “我第一天来军营中。还不了解情况。犒赏、饷银的事情,你们推选几个代表到前面来说。” 张昭连着重复数遍,要王武、刘二狗、吴臣等亲卫帮着连续高喊、重复。闹腾一阵后,有几名士卒被推选出来,走到高台下面和张昭对话。 操场中的局势慢慢安稳下来,剩余的士卒都聚拢过来,注目着这场对话。 张昭认得为首的三十岁许的士卒,穿着的红胖袄破破烂烂,椭圆形的脸,约有一米七左右,消瘦而彪悍。刚才第一个叫的就是他。说道:“诸位敢上前来和本官理论,都是有血性的人。在谈话之前,敢不敢和本官的亲卫过几招?小二,称称他的斤两!” 他是朝廷任命的正千户!堂堂正正!岂能被几个士卒拿捏住?在谈条件之前,他要先立威! 王武七尺男儿,一米八的个头,就从两米高的高台上一跃而下。顿时引得一片叫好声。军中历来最敬重武勇的汉子。抱拳道:“在下庐江府王武,现为张相公亲卫,请赐教。” 消瘦的士卒脸色凝重,抱拳道:“在下孙启栋,天-津左卫人。现为营中小旗。请!”话音一落,脚往前猛的踏出一步,疾如闪电的一拳轰出。空气里“啪”得一声脆响。 王武踩八卦步左撤半步,左手以肘格挡,跟着右手握拳如铁锤一般砸向孙启栋的头。孙启栋变招架住这重若千斤的“铁砧”,跟着就感觉大腿上挨了一脚,拳架子散掉。 王武飘然的后撤两步,“承认。” 孙启栋从地上爬起来,灰头灰脸的抱拳道:“我输了。多谢王兄弟脚下留情。”换做真正的搏杀,刚才那一脚就是断子绝孙。刚才叫嚣的气焰被打掉。 围观的士卒看得清清楚楚。叫好者有之,沉默者有之。 还有数人不服,上来和王武过招。三招之内都被王武料理掉。 王武昂首环视,收起比武时的风度,大声喝问道:“还有谁不服?” 四周一片寂静! 刚刚到场的庞大郎等四十多人齐声欢呼。 … … “文候初入营中,诸将不服,乃令(王)武与诸将较技。(王)武,当世虎臣也。当是时,连胜数人乃喝问曰:‘谁敢不服?’满营震慑,遂从文候。” ——《新明书》,列传二十。 第一百零九章 暗潮涌动 见场面堪堪被控制住,张昭站在高台中,当众询问起孙启栋等人究竟什么情况。 现在是腊月十二日,年节将近。天子按照惯例发内帑犒赏诸军。十二团营、三大营都拿到犒赏。不管被上官克扣多少,底下的士卒多少能拿到些银子。 但是,新军千户所这边没有任何的犒赏下来。他们是被调入京,外加原千户被调任,蛇无头不行,他们想要去讨要犒赏都不知道弄。满营都是一肚子怨气。 张昭无暇多想,承诺道:“五日之内,本官会将朝廷的犒赏要来。都散了吧。” 张昭不是小说中的主角,不可能他一承诺别人就欢天喜地的高呼。八百名士卒将信将疑的散去。要不是刚刚王武露一手,不知道多少人要说怪话。 当然,当面不敢说,回军营的宿舍里各自议论起来。 “娘的,这小白脸说的是不是真的?” “谁知道呢?孙哥,你怎么看?” 孙启栋坐在铺着茅草的床铺边上,拿药酒揉着硬伤,不耐烦的骂道:“还能怎么看?没军饷你当个屁的兵啊!到时候没有犒赏我们再闹就是。” 这一幕发生在军营的各处。新军千户所的士卒们,只是暂时按捺下心中的疑虑,张昭若不能兑现承诺,这潜藏的浪潮还会爆发! … … 张昭带着心腹下属们从校场的高台返回他的千户府。 副千户李孟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快步追上来,满脸歉然的道:“张大人,张大人,我再三叮嘱那帮混蛋不要闹事。他们还是不听。这…” 跟在张昭身侧的小黑胖子张泰平脸上浮起冷笑,忍着没出声。真够恶心人的。谁看不出来是你在捣鬼?你这是装完逼后再来侮辱我们的智商吗? 张昭扭头,厌恶的看李孟津一眼。他原本以为这李副千户会配合他接收军权。不想就是他在玩花样。说道:“李副千户,你先回去。我这里要先商量如何拿回犒赏。” “诶,诶。”李孟津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有点淡,张昭那厌恶的神色他当然看到。这相当于撕破脸。但是,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转身离去。 将李孟津打发走,张昭克制着心里的情绪,和众人回到千户府中。现在还不是拉清单算账的时候。首先,得把天子发的过年犒赏拿回来,安定军心。 王武、林文宁、庞大郎、陈康、吴臣、许澴伟等人分坐在大堂中。另有带来的亲卫将千户府的防务接管。 气氛略显沉闷。练兵第一仗,出师不利。 张泰平年少气盛,不乐意的道:“少爷,你怎么不拿下这个混账玩意?以王哥的武艺,拿住他不是轻而易举。” 这时候就显出少爷的准备工作啊!幸而招募到武艺高强的王武。否则,今天差点压不住场面。 王武络腮短须,刚刚尽展身手,沉声道:“这事没这么简单。他一个副千户敢这么做,背后肯定有人指使。否则他敢和上官对着干?再者,如今军心不稳,贸然拿下他只会搞出乱子来。” 其余几人都是点头。 林文宁作为唯一的文官,马脸上带着忧虑,说道:“相公,按理说天子内帑的犒赏会直接下发到京营中,根本不经户部的手。 这只怕要找提督京营的成国公。但我们和成国公地位悬殊,贸然找上门去…” 张昭摆摆手,道:“我去找成国公能不能见到他都两说。要打听清楚这件事怎么回事?我们分两路行动。小二,你在金吾卫系统里打听打听。我带人去问问兵部武选司郎中伍庸。” 兵部管着整个明朝军队系统的后勤供给,如果有猫腻兵部必然清楚。 商议定后,庞大郎带人马在军营中安顿下来。由林文宁带几个人去找负责后勤的军需官询问情况。 张昭则是带着陈康、张泰平冒着寒风骑马进京。 兵部大堂依旧是热闹得如同闹市,张昭找小吏进去看一眼,然后到伍郎中的公房中。 伍庸虽然不大高兴张昭径直闯进来,但还是笑脸相迎,吩咐吏员去倒茶,坐在书案后,翻着籍册,笑呵呵的道:“这是什么风把张老弟吹来?” 当然,他这个做派本身就是有表达不满的意思。 张昭“心急火燎”的道:“伍郎中,学生实在是没法,只能到这里来求援。学生刚上任就被告知天子下发的犒赏被截留。这到底怎么回事?” 张昭两世为人,性格沉稳。但是,他现在不表现的着急,那别人会急吗?这是形势的需求。 伍庸惊奇的道:“不会吧?你这个新军千户所隶属于十二团营辖制。总督团营的镇远侯顾溥为人清慎守法,他不至于克扣你的犒赏?想必是下面人擅自所为。张老弟,你最近得罪谁了吗?” 张昭这才知道他搞错情况。马文升没将他丢给成国公朱辅,而是放在十二团营名下。皱眉沉吟着。 他因为朱厚照对他的信任,得罪的人多了去。但是伍郎中这一问,明显问的是勋贵。他的脑海里,自然而然的浮现起魏把总的邀请:成国公次子朱凤的请帖。 … … 夜幕徐徐的降临。宣北坊中的成国公府中。 朱二公子朱凤和几名心腹手下在他的书房中喝着酒,商议着事情。 “情况如何?” 一名文士道:“小公爷放心。毛经历那里都安排妥当。天子的犒赏都暂时扣押着。今天上午他那营里的兵将都闹起来。没小公爷的支持,他这兵练不下去!” 有人吹捧道:“哈,这少不了罗先生的功劳。那小子只怕还摸不着头脑。” 朱凤穿着蓝色的文士衫,锦衣玉带,坐在上首的位置,脸上带着快意,捏着酒杯,微笑道:“那张昭什么反应?有没有去找镇远侯要说法?” “那倒没有。他下午进京去找兵部。嘿嘿,他一个千户能见着镇远侯。他等得,那帮大头兵可不会等。他当众承诺五天之内要到犒赏。要不到,那营中只怕要翻天。” 朱凤矜持的微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把他盯紧点。练兵是天子旨意,咱们不能破坏。但暗中拖延几日,让他练不成兵。很多人会愿意看到。” “是。”几名心腹轰然应诺。 酒宴到晚上十点多散掉。朱凤心里痛快多喝了几杯。回到内院中和娇妻嬉戏几番,到第二天上午八点许才醒来。洗漱后,正在娇妻的服侍下吃着早饭时,一个俏丽丫鬟快步来禀报,罗先生有紧急的事情等在外间。 “这会能有什么事?”朱凤接过毛巾擦擦嘴,起身过垂花门到外间小院中。 他的心腹幕僚罗先生正在花厅中来回踱步,见朱凤进来,忙迎上来,“小公爷,张昭带着数十人到十二团营衙门中,说是去搬运天子犒赏。小公爷,事情闹大了。” 朱凤微微一笑,情绪高涨的道:“走,去城北看戏。”事情闹大是必然的。不是张昭闹,就是新军千户所的士卒闹。他们这里早有准备。而张昭去十二团营衙门闹事,简直是找死! 片刻后,朱凤换好棉衣、斗篷、手套、面罩,带着十几名家丁骑马往城北而去。 第一百一十章 推的一干二净 新的一天开始。腊月时节,天阴沉着,寒风萧瑟。而新军千户所的军营里似乎比往日多了些不同。 一大早,张昭就让林文宁领着孙启栋等在士卒颇有威望的代表共计三十余人到十二团营衙门讨要犒赏。 军营中千户府旁规制较小的院落中,李孟津和冯副千户两人在一起喝着小酒。 “老李,这…”冯副千户吃着水煮花生米,神情颇为迟疑。在没闹开之前,他口气比李孟津强硬的多。现在闹翻,他反倒缩卵了。 李孟津给冯副千户斟酒,不屑的笑道:“老冯,你怕什么?这事是成国公府的小公爷在后面操控。别看张昭这会气势汹汹的去团营衙门,等会就要吃板子。那里早就准备好麻袋装他。” 冯副千户怔了怔,然后笑一笑,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啊。” 李孟津喝着酒,心里有点鄙视此人。事情已经做下,难道还想反悔吗?早干什么去了。 … … 弘治年间距离明成祖朱棣定都北平已经过去百年。这百年间,曾经叱咤风云、横扫漠北的三大营几番变化。如今演变成三大营和十二团营。 张昭带着王武、林文宁、陈康、孙启栋等人由驻地出来,带着骡马、大车,顺着营区往东行,抵达十二团营的总督府。 这一路走过来,不少营兵都看到张昭等人。腊月时节也没会操,不少闲的慌的士卒跟着过来看热闹。 张昭令王武带十几人留下来看住骡马、大车,带着其余数人径直衙门中找到负责军需后勤的毛经历。毛经历的公房位于总督衙门仪门后东侧的厢房中。十几人围堵在这里。 围观的军士中有品级的军官跟着进来,在大堂前的空地处观看。各自交谈起来。 “新军千户所这新来的千户猛啊!咱们团营里边千户算个屁啊!一个营就有十五个千户。” “这张千户还是个秀才相公。胆子不小啊!这事先别问对错。我估计侯爷先要打他的板子。” “到底怎么回事?各营的犒赏不早就发下来吗?他们还闹腾什么?” “嘿嘿,谁告诉你都发下去了。我知道点内幕消息。据说保国公、崔驸马都不大喜欢这位来练兵的张千户。谁知道有没有猫腻?” 厢房中,毛经历年纪约四十多岁,颌下留着胡须,文士做派。给一群带着刀剑的士卒围着,他见惯场面,并不害怕,问道:“张千户,你这是何意?” 张昭拱拱手,道:“毛大人,还请你将我们新军千户所的年节犒赏发下来。兄弟们都等着过年呢。” 毛经历安坐在椅中,断然否认道:“听张千户的口气,似乎是指责本官吞掉你们千户的犒赏?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啪!”孙启栋拍着桌子,发飙道:“你苟日的倒是推脱的干净。不是你吞的是谁吞的?劳资弟兄们都在喝西北风呢。” 张昭并不制止孙启栋。 毛经历脸涨的通红,站起来,愤然的道:“张千户,本官在这个位置兢兢业业数年,从未干过贪赃枉法的事情。你的手下怎么能凭空污我清白! 天子的犒赏,我早就按旧例在腊八节前发下去。怎么可能吞掉你们整个千户所的犒赏。老刘,老刘,你进来一下,给本官说说,怎么回事?” 毛经历一副被冤枉,要调查的做派。围堵住厢房的众人只得让开。而孙启栋发飙反倒不占理,如同一拳打在空气中,把老孙给憋的!这苟日的读书人! 老刘是一名青衫老吏,在门外候着的,见上官呼唤,赶紧走进来,躬身道:“经历大人,天子发下来的犒赏:每名营兵给银7钱,衣鞋两套。米一石,折银五钱。 但前些时日,仓库那里发现内监给的棉衣、棉鞋有不少次品。大人令人修补,耽搁时日。而这新军千户所伏千户在腊月初四就去职,根本无人来签字画押领取犒赏。” 毛经历看向张昭,郁闷的道:“张千户,你可听明白?” 按照总督团营衙门的说法:新军千户所没有领取到犒赏,是张昭没有迅速到任的缘故。腊月二日,武英殿中天子下诏,同意张昭练兵。而兵部在四号就走完流程。你张昭拖到十二日来上任,怪的了谁? 很完美的借口! 这么简单的原因,就会搞得新军千户所的营兵们对张昭满腹怨气?说明白不就完事?两个副千户没一个出面来领犒赏、说明? 张昭按住要说话的陈康的手,说道:“那行。本官现在在这里来领取天子给犒赏,还请毛经历办理!” 毛经历收起委屈、愤慨的神情,笑眯-眯的走回到案几后,感慨的道:“张大人呐,这才是办事的态度不是?本官还能干那没良心的事,贪掉兄弟们赏钱。” 将签字画押的籍册递给张昭,吩咐老吏员道:“老刘,带张大人的手下去搬东西。” 老刘站在原地没动。 毛经历提高音量:“老刘…” 老刘苦着脸,叹道:“老大人,非是下吏不给办。而是那批用烂棉花做的棉衣还没修补完,发下去他们这大冬天非得冻出病不可。” 你看,我是为你们好啊! 毛经历捻着颌下的长须,看向张昭,一副商量的口气道:“张大人,你看这事闹得,要不要再等两天?我让下面的人多安排些人手,早日改好。” 孙启栋穿着破破烂烂的红胖袄,再拍着桌子吼道:“那银子呢?劳资一个月没沾酒了。”他那边都不站。没棉衣算球。搞点银子喝酒也好。 提到银子,毛经历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顿了数秒,等所有人都看出他似乎很为难之后,才对张昭道:“张大人,银子这事你应该懂的。上面要扣一部分。而你们千户没来领,账房里的那点银子被其他的都指挥使闹着要走了。” 这事和我没关系,你要银子找那帮都指挥使去要。 十二团营,每营额定一万五千人,设都督、监军。每五千人设一都指挥使,每一千人设把总(千户)。 孙启栋一听就知道是真的。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尼玛还有这样的?他当了十几年的兵。上司克扣饷银是常态,但是这苟日的拿他们的赏银去做人情! 林文宁沉着脸。从张相公提出要求开始,这都推了几回了?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 毛经历话说的客气,实际上却是在戏弄他们!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给你一句忠告 孙启栋在那里郁闷的要吐血,而厢房外看热闹的军官们则是哄笑起来。 “毛经历这应对的真是滴水不露啊。把这小张千户磨一点脾气都没有。” “你们信毛经历的话吗?反正我是信了。哈哈!” “老五,你们奋武营得了不少好处吧?我听说就数你们周都督闹来这里闹的最起劲,给你们每兵多发了一钱银子。五斤猪头肉也就这个价。请客,请客。” 窗外的喧闹声传进来,跟着张昭的林文宁、陈康等人都看向他,等着他拿主意。 张昭带着孙启栋等士卒过来讨要犒赏,来势汹汹,就像是一把铁锤砸下来。但是毛经历的应对,就是一张网,用水磨的功夫把这铁锤缠住,有力不知道怎么使! 张昭嘴角浮起讥讽的笑容,道:“毛大人的意思是,要犒赏没有,要命你有一条。” 毛经历似乎很不好意思,“嗨,看你张大人说的。没发犒赏是有原因的不是?本官也想尽快发给你们新军千户所呐。张大人,犒赏的事咱们算是说清楚了。那今天这事,你要不要给本官一个交代?” 说着,毛经历指指拥挤在厢房中带着刀剑由张昭带来的士卒。带人强闯进来进衙门里的公房,这确实是冒犯他。 “你真他么的够无耻啊!”陈康气的笑起来,终于没忍住。他还只有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这时,门外围观的军官们忽而让开一条道路,只见一名服饰华丽的青年背负着双手,带着随从走进来。他伸手拍拍陈康的脸,问道:“他怎么无耻?” 陈康被羞辱,涨红脸,手里的拳头紧紧握住。但不敢爆发。 这青年晒笑一声,再回头质问张昭,直呼其名,“张昭,你难道不应该给毛大人一个交代吗?” 毛经历微笑着向青年躬身行礼,道:“下官多谢小公爷仗义执言。”他敢在“重围”之下还要“追究”张昭的责任,自然是有吏员用手势告知他,小公爷来了。 孙启栋等人一脸的懵逼状。不知道这位小公爷是谁。但是从窗外噤若寒蝉的情况,以及此人的衣衫来看,必定是贵人无疑。桀骜不驯的孙启栋都往人群中躲了躲。 他们不清楚,张昭却是清楚的。此人八成就是成国公的次子朱凤。打量着这青年,眯着眼睛道:“小公爷想要什么交代?”如果有熟悉张昭的人在此,譬如婉儿,就知道他这是生气的表现。 朱凤长的眉清目秀,锦衣玉带,衣衫华贵。但是他站在张昭面前,如同星星和皓月争辉,被衬托的毫无光彩。张昭的身高、姿容都远胜于他。 朱凤戏虐的笑道:“哈哈!什么交代?很简单的!我刚才已经派人将此事禀报给镇远候。你就等着被扒掉裤子打军棍吧!” 毛经历嘴角扬起来。 孙启栋等被张昭带来“刺头”士卒全部都耸拉着脑袋。张昭作为千户都要被打军棍。他们这些犯事的士卒能跑得了?他娘的,大过年要在床上躺着。 林文宁、陈康几名亲卫都是变色。看向张昭。 窗外响起一阵阵的议论声。 … … “我就说了吧。小张千户这是热血上头,做事不顾后果。以咱们侯爷治军的态度,这样做肯定要被打军棍。更何况还有小公爷的面子在里面。” “是啊。侯爷年事已高。成国公府的脸面不能不卖。” “哈哈。这好戏看的。等会几十人被打板子,蔚为壮观啊!小张千户气势汹汹而来,结果却要被打板子。我要是他,现在都能气的吐一口血。” “唉,都别扯淡,快小声点。夏镇抚那个铁面阎罗来了。” 一帮中低级军官在厢房外的看热闹,就见一名中年军官板着脸,带着几名士卒匆匆而来。这是军中的执法官。显然,是为张昭闹事的事而来。 夏镇抚有着一张扑克脸,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众军官如同水浪般纷纷闪开。他带着士卒走进厢房中,环视一圈,手指一指,“给我拿下!” 厢房内外瞬间一片惊呼声! 因为,那几名如狼似虎的士卒拿下的是脸带微笑的毛经历。 毛经历被扑到地上,不断的高呼:“夏镇抚,下官无罪。下官无罪。”随即被士卒拿臭袜子堵住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 所有人都被这个变故搞的莫名其妙,惊诧万分。但张昭除外! 朱凤惊讶的张张嘴,硬着头皮道:“夏镇抚,你是不是搞错了?我说的是张昭触犯军法。而非毛大人。”夏阎王的名声他也听过,铁面无私。 夏镇抚扳着脸道:“没错,就是他。他擅自克扣、倒卖新军千户所的犒赏,有损天子圣德。侯爷令下官将其拿下问罪。”说着,对张昭道:“侯爷吩咐,你部的犒赏到仓库那里去领。” 张昭神情平静的拱手道:“谢侯爷!”看着夏镇抚带人将毛经历如同死狗般拖着出去。轻轻的摇摇头。这种事,不是你一个小小的经历能搀和的! “唉!” 夏镇抚将毛经历带走。四周一片寂静。这个变故实在太令人意外。而张昭的这声叹息,就像是一巴掌直接甩在刚刚还嘲讽他的人的脸上。 尔等知道个甚! 孙启栋等被张昭带来的几个“刺头”顿时全部都活过来,纷纷簇拥着张昭。 林文宁、陈康几名亲卫则是神情激动。谁都不知道这戏法怎么变的。但这就是张相公的本事不是? 张昭没有立即动身去领犒赏,而是对还残留着震惊表情的朱凤道:“小公爷,我要送你一句忠告。” 朱凤的神情变得有点不好看。他不大想理张昭。但他哪里想到张昭竟然敢来“招惹”他。 张昭道:“你以后的人生路还长:莫装逼,装逼遭雷劈!” 朱凤的表情顿时如同吃了个苍蝇般难看。他大致能懂张昭说的意思。但是,你苟日的现在是不是在我面前装逼? 陈康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哈!”拥着张昭,跟着众人离开这厢房中。 第一百一十二章 收取军心(上)--求首订 十二团营在成化三年复立,其架构沿用至今。此时,由前军都督府左都督、镇远侯顾溥总督团营。因而,营中的惯例是把镇远侯在大营中的驻地称为总督府。 存放各种军需物资的仓库位于总督府东。一间间结构严密的仓库排开。 张昭和仓库大使在库房前院的公房中办理交割手续。 仓库大使是个未入流的官职。当然油水绝对丰厚。非上官亲信不足以担任此职。卫大使令下属送上茶水,赔笑着道:“张千户少年英姿啊。下官佩服。” 消息刚刚已经传遍整个总督府。侯爷拿下毛经历为张昭“出头”。他搞不清楚为什么,但舔就对了。 这个时候自然没有什么“小张千户”。 张昭笑笑,和卫大使闲谈几句,聊了聊十二团营里各种趣闻,等陈康进来通知物资搬运完,起身告辞离开。 一行三十余人,驱赶着骡马拉着满载物资的大车返回新军千户所。卫大使很贴心的将一些折色银子换成白面、黄米、猪肉、鸡鸭羊肉、蔬菜等。 外加犒赏的棉衣、棉裤、靴子、毡帽、雨衣等军用物资。二十辆大车堆的满满当当。走在营地里,车辄很深。 孙启栋和另外一名“刺头”小旗一起,吃力的抬着两口装着白银的铁箱子。 与他交好的几人推着大车,幸灾乐祸的叫道:“老孙,在总督府里骂娘爽不爽?千户让你受受教育。” 孙启栋长着个长冬瓜脸,三十多岁的年纪,身上的棉袄早就是破破烂烂、陈旧的模样,笑骂道:“姥姥,那孙子就欠骂!千户大人这是看重劳资。” “扯你娘的淡吧!” “那经历估计不死也得脱层皮。夏阎王是出了名的手黑。” 张昭走在队伍的最前列,由陈康、王武、吴臣几人簇拥着,听着身后传来的笑骂声,也不管他们。 陈康回头看几眼拉长一字长蛇阵的队伍,知道士卒们的士气正在恢复。 腊月里中午带着微凉的阳光照在这帮穿的破烂、过得苦哈哈的士卒们的脸上! 他们在笑。 … … 满载着各种物资的大车刚进军营,整个新军千户所立即变得轰动起来。 张昭一早带着人手去总督府讨要犒赏,整个营地的士卒都是翘首以盼。谁不想过个肥年呢?所以,骡马、大车刚进营地就有人拥上去。随后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 而这欢呼声将等候在营地里的其他士卒“喊”出来。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孙启栋等人在大车边卖力的说着去总督府的经历:毛经历的推脱,其他团营中低级军官围观看戏,成国公府小公爷的嚣张,最后都被张千户“打脸”。 张昭没管他们扯淡,站在银箱子上,做个向下压的手势,喧闹的如同闹市的人群渐渐的安静下来。在场所有的士卒、校官都看向他。 张昭昨日承诺要帮众人要回犒赏,而现在犒赏就在眼前。他们怎么能不敬佩呢? 张昭扬声道:“中午时间是来不及了。晚上加餐、发饷银,供应二锅头。” “喔---” 全场一阵阵鬼哭狼嚎的高呼。 张昭笑笑,从银箱子上跳下来,在众人尊敬的目光中走向千户府中。其实,他今日能把犒赏要回来,根本不是孙启栋等人鬼扯的理由:镇远侯给他面子。 而是他昨日下午和兵部武选司郎中伍庸谈好的! … … 腊月十二日的下午,张昭刚刚在军营中被坑,带着长随到棋盘街兵部衙门中。 他径自闯进伍庸的“办公室”中,谈的不仅仅是谁在背后整他,还谈了其他的事情。 “不管具体是谁克扣了我的犒赏,这件事我必须要一个说法。伍大人,兵部是有十二团营人事管辖权的吧?” 伍庸点点头,失笑道:“兵部是可以管。但总的有个理由。而且需要和镇远侯打招呼,否则本官岂能擅自调整他麾下的官员?” 张昭根本没理会伍庸的推脱,说道:“伍大人,我明日会带士卒去总督府衙门索要犒赏,把这件事闹大。如果伍大人不愿意配合,明日必定会有御史恰好从那里经过。” 伍庸顿时大感头疼,也顾不得拿捏架势,从案几后出来,拉着张昭坐下来,劝说道:“张老弟,你这是何苦呢?我没说我不帮你啊。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伍庸和张昭有什么交情? 屁的交情都没有!别看前几日张昭来走程序拿敕贴时他很热情,还有他刚刚暗中表现“抗拒”却没翻脸,这都只是表象而已。他只是在工作。 真要他为张昭去得罪镇远侯顾溥,那怎么可能? 但他现在为何前倨后恭?原因很简单:明朝军队系统里的烂事多的很。贪赃枉法喝兵血那都算轻的。真要张昭叫个御史过去把事情捅开,他麻烦就大了。 张昭有没有把“掀盖子”的能力?他是有的! 腊月二日在武英殿中李阁老为他周旋,维护他的事情,京中谁不知道?有李阁老在后面,闹到朝廷中太简单!这事,张昭占着理啊! 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且不能忽视的点:李阁老和马文升马尚书的关系并不是那么融洽。伍庸坐在兵部第一郎中的位置上,是马尚书的心腹,这他能不知道? 真要让此事成为朝争的导火索… 所以,伍郎中此刻放低身段。 张昭见威胁奏效,适可而止,道:“我也不让伍郎中难做。伍大人去和镇远侯说明情况,把这经手人查办就好。我领了犒赏就走。团营的事和我没关系。” 伍庸自然是一口答应,“好,好。” “我还有一事想要伍郎中转呈马兵部。” … … 夜幕徐徐的降临。寒风冷飕飕的刮着。新军千户所中灯火点点,时时的有欢声笑语声扩散开。 千户府中。 张昭快速吃掉一碗羊肉面,带着王武、张泰平两人去军营中查看情况。 他带回来犒赏,自然而然的将军需官换成林文宁。他的长随陈康跟着林文宁去交接、处理各种文书、物资。 他要到兵营中转转。军心初步依附,但还需要巩固。 第一百一十三章 收取军心(下) 千户府正对着营中的校场,往西行百米,便是屋舍整齐的营区。 月明星稀,张昭就着月色带着两名随从走进新军千户所士卒们的宿舍区。空气中似乎都飘着白菜、猪肉的香气。 今晚的主菜是大锅的猪肉、白菜乱炖。主食是面条、白面馒头。少量的猪肉陷水饺、包子。 张昭随便挑了一个营房走进去。十来名士卒正聚拢在一起,拿着大碗吃面喝汤。叽里咕噜。大口吃着。用方言相互扯淡着。见张昭进来,纷纷站起来,“千户大人。” 张昭微笑着做个手势,道:“都坐。都坐。你们吃你们的。我过来看看。” 问了晚上睡觉冷不冷,平日军中以什么为戏,又说明近日要在军中练兵,禁止赌-博,随意的聊个十几分钟。再出来转几个营房。 从东北角的营房里出来,军营里的灯光摇曳,张昭微微沉思着。他到军营中来看看是为收取军心,但看到了更多的问题。这让他心中更加的紧迫。 张泰平呼着白气,夸奖道:“少爷,你这法子还真灵啊。下来走一圈,那帮士卒都感激涕零的。成本低、见效快。” 王武暗中皱眉。小黑胖子这说的叫什么话? 张相公练兵,日后说不定会上战场的。这都是袍泽兄弟!怎么能用高高在上的姿态?他其实注意到张泰平进营房时偷偷的捂着鼻子。显然是嫌弃味道难闻。 张昭摆摆手,想着他的事倒没留意到张泰平的心思,掀开门帘,走进一间营房中。正在给人吹牛逼的孙启栋嚯的一下站起来,“下官见过千户大人。” “不必多礼。我过来看看大家。”张昭摆摆手,安抚众士卒,照例坐下来,和士兵们随意的闲聊,“你们从天-津卫所调来,都是世代军户吗?” 众人纷纷回答。有的回答“是”,有的回答“不是”。和张昭前面调查的情况差不多。朝廷调天-津卫所兵五千进京补充京营,这些兵源都经过挑选的,有三成是招募而来。 明代的习俗是:好男不当兵。但这年头能吃口饭就不容易,哪里顾得上这些? 张昭点点头,道:“既然都是天-津卫人,这次调到京师来再回故乡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有没有想过写信回家报个平安?” 孙启栋嘿的一笑,“大人,那得会写字才行啊!” 张昭温和的笑笑,看着身边一张张渴望的脸,说道:“我找人来帮你们写。然后,安排人送到天-津卫去,保证送到。孙小旗,你家里可有亲人?” 明朝的户籍政策一样非常严格。只要拿出身份文件,直接可以定位到十三布政司哪个府哪个县哪个乡里中。 “有!”孙启栋低下头,想起家中的父母、兄弟姐妹。他出来从军十几年,怎么会不想家里?想起故乡的那山,那水,那人。 片刻后,孙启栋抬起头,平视着张昭,缓缓的道:“张大人,你真的能给兄弟们写信。我这条命就卖给你又何妨?” “是。” “算我一个。” 张昭轻轻的点头,环视众人,说道:“我说过的话,何时不算数?” 营房里的士卒们在张昭的目光下,信服的点头。他们吃的、喝的,不都是张千户昨日承诺讨要回的犒赏吗? … … 八百余人的新军千户所,基本都是十人一间营房,张昭不可能转完近八十个营房。 一个小时后,张昭返回到千户府中,拿热毛巾敷着脸,吩咐道:“去叫恒简来见我。” 稍后,张泰平将接手新军千户所后勤的林文宁、陈康叫来。 “相公,你找我有事?” 林文宁行礼后,接过张泰平递来的热茶。 张昭倒没急着谈事情,问道:“所里的后勤情况如何?” 林文宁摇头叹气,“相公,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仓库里基本都是空的。这个千户所自十一月份奉调进京,后勤军需都是兵部下发。但兵部发到团营总督衙门,再发下来就漂没三成。穷得叮当响。 相公,我们练出精兵的难度非常大。不仅仅是掌握军权,刻苦操练就能行的。想想,这么冷的天气,要士卒们出操,首先得保证不被冻着。 还要保证他们有体力训练。这需要大量的米面、肉食。光靠兵部下发的那点军需物资,就算不给团营总督府剥一层,那也不够吃的。根本没法练兵。” 这年头,粮食产量低。从来都是处在不够吃的。明朝的军队可不是顿顿都管饱。平时、训练时、战时,这伙食都不一样的。 张昭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道:“总结起来,还是那句话:足食方能足兵。这方面的事我来想办法。另外,后勤方面我要交代两件事。 第一,年节将近,将士们要写信回乡,你安排些人手处理此事。去外面延请吏员代写都可以。 第二,我刚去营房中走了走,将士们的住处不够暖和。要想办法改造,统一供暖。我记得汉朝时就有这样的设计。另外,我会把水泥尽快搞出来。” 林文宁一一记着,笑道:“足食方能足兵。这话说到点子上。写家信这个法子好,我明日就安排人手来做。只有八百余人,这事不难。两日就可以办好。”又好奇的道:“水泥是什么?” “一种快速凝固的建筑材料。你们后勤供需部门会用的上。”张昭轻轻的敲敲桌子,沉声道:“恒简,军心在握,该处理的事情得处理了啊!” 林文宁瞬间就反应过来张昭说的是什么事。昨日入军营闹出偌大的风波,李、冯两个副千户肯定在暗中使了手段。支持道:“自该如此。不过这两人是朝廷命官,要动他们得要总督府,或者兵部出面。而走漏消息,就怕这两人狗急跳墙。” 张昭微微一笑,信心十足的道:“他们跳不起来。你先暗中在军中收集他们的罪证。” “是,相公。” … … 张昭在军营中“视察”时,李、冯二人也聚在一起喝酒。 实在是,张昭的“战绩”太彪悍。张昭昨日才被迫当众承诺去要回犒赏,今天上午就要回来。而且,传来的消息是毛经历被夏镇抚拿下问罪。 冯副千户喝着酒,迟疑的道:“老李,你说张千户会不会拿我们开刀立威?”军中的惯例是杀人立威。新来的主帅,总要找几只鸡杀杀。 李孟津道:“怕什么?我们可是朝廷命官。他大不了把我们像千户那样调走。” 话是如此说,但是语气没那么坚决。 谁知道张昭藏着什么牌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拿到执法权 腊月十四日,距离朝廷各衙门封衙的二十一日没几天。整个明王朝的官僚机构仿佛都变得极其缓慢。而相应的,京师的年味越来越重。 外地的货物如水般顺着京杭大运河,自通州而来,运进京师中。店家开始打出促销的幡子。家里的男人们开始寻思着给爹娘、妻子、儿女买些年货。 崇文门外的大集市中,人流密集到摩肩擦踵。布店,银店,米店,煤铺的生意红红火火。八月份在市面上开卖的二锅头亦是受到欢迎。 京师城北的十二团营早就开始休假。军士轮番出营消遣,购物。一队队的士卒消费,带动着城北军营外的三五个小集市的经济畸形的繁荣。 但有一营是例外。 位于整个驻地营盘最西端的新军千户所中,负责军需后勤的林文宁调来几十名读书人给八百名士卒写家信。而稍后,军中的各种流言便传出来。 “过两天就要开始冬训。千户大人并不准备给我们放假。” “军营中严禁赌-博。只需锻炼身体的游戏,跳远、跑步,踢球,射箭等。” “不允许擅自出营。每日点卯,会操。伙食会敞开供应。” “千户大人有意修缮营房。让大家都住的暖和些。” 在这样的流言中,张昭一面让他的亲卫们由庞大郎带领着先行训练队列,一面操心着各种银钱账目。养800人的兵,他必须要尽快开辟新的财源。 二锅头是家中的财源。可以暂时补贴一些给军中。但长期如此,便会受到诟病,甚至于弹劾、猜忌。军权历来都很敏感的。 同时,张昭还需要和王武、吴臣等人商议训练计划。 关于如何练兵,现代人只要参加过军训,看过一些相关的小说、影视剧,基本都能扯个几条出来。比如,队列、正步怎么练,体能怎么练,什么拉练,夜间集合等等。 但能不能成,适不适合当前这个时代?他还需要与明朝的职业军人讨论。而且试行之后,还需要调整。 在这紧张的忙碌日子中,他还在等待。等兵部那边的消息。他通过兵部郎中转呈了一个条陈给兵部尚书马文升。 … … 腊月十八日的晚间,兵部武选司郎中伍庸到马尚书家中小聚。 小时雍坊中,大臣们的府中俱是灯火通明。在夜风中飘扬的灯笼,昭示着过年的气氛。 马文升海内名臣,时年七十四岁余,他自弘治二年起担任兵部尚书至今,位高权重。来访的宾客自有子侄辈帮他挡着。他和伍庸在雅致的小厅中喝茶。 伍庸穿着便服,拱手道:“下官恭喜老大人。” 朝廷中有传言,吏部尚书倪岳因身体不好上疏天子言退。而继位的人选呼声最高的便是马文升。 马文升面无表情,轻斥道:“这有什么可喜的?老夫今日找你来,是问问你对张昭此子的看法。他的条陈你都看过吧?你的意见呢?” 伍庸斟酌片刻,陈述道:“圣上想要练兵,张昭不过是正好暗合这个心思,所以能从谢阁老的弹劾中脱身。而且,他的千户还被冠以‘幼军’旧制。和东宫还是牵扯上。 不久前火筛部再次入寇大同,圣上心中只怕恼怒异常。属下以为大司马可以给张昭些许方便。成国公的嫡次子闹的有点不想话。他若是不忿,明刀明枪的和张昭竞争就行。” 马文升冷哼一声,不屑的道:“所以,本朝要限制那些武臣。一个个的不读书,不知礼义廉耻。此辈若是掌权,欺凌君上的事都未免没有。英宗时的石亨不就是如此? 如你所言,张昭确实是暗合天子的心事。我们兵部能做的事情,能担的责任就帮他担起来,但若是这样他还练不出精兵来,那他是自取其祸。 你明日派人去叫他来见老夫。” 伍庸道:“是,老大人。” … … 张昭的千户所是一间两进的院子,前面是大堂,用来议事。后面的小院是居住区。 别看千户是正五品的武官,但确实捞不到什么银子。远不如五品的文官来钱快。 且这营区是百年前遗留下来的,虽然几经修缮,但还是颇为陈旧、简朴。 张昭的洗漱用具,棉被等物早就换过一遍,清晨起来,洗漱后在花厅中喝着粥。他现在的饮食都在军中。虽然有小灶,但远没家中吃的舒服。 “少爷,军营外头有个兵部的吏员前来送信。”张泰平穿着蓝色的棉衣从外面进来。 张昭握有军权后,对军营的门禁管控极严。而军营中的时间,并非早七晚五的作息。早上的“上班”时间是八点,这更符合他的习惯。所以,他还在吃早饭时,兵部的吏员已经到来。 “请他进来吧!”张昭吩咐,几口喝完粥,到前院里见过兵部的书吏,问明情况后,带着刘二狗几名亲卫往兵部而去。 张泰平文字功底不错,在军营中帮忙处理着文书。并没有随他外出。 到兵部后,张昭给小吏引着,径直到兵部衙门深处的尚书公房中,只见一名头发花白穿着绯袍的老者正坐在案几后。目光炯炯有神的看过来。 张昭十几天前在武英殿上和马文升照过面,当即行礼,“下官见过兵部大人。” 像马文升这种海内名臣,总结起来一般会有两个特征:一,脾气特别臭。二,讲规矩。张昭因而中规中矩的行礼。 马文升点头,开门见山的道:“张昭,你在条陈上说的几件事我允了。这是正式的文书。” 张昭眼中露出诧异的神色。 这年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朱凤联合总督府的经历、军中的副千户设计他,这事怎么可能就把毛经历下狱就算完了?那和棒槌有什么区别? 这不是小说,装逼打脸就完事。还得有实利才行!你朱凤朱小公爷坑我,还不许我自卫吗? 他给马文升的条陈上一共提了三个要求。第一,新军千户所行政上依旧隶属于十二团营,但是后勤供给直接和兵部对接。我们不怕交接的麻烦。 第二,允许新军千户所自行淘汰、招募合适的兵员。无须等待朝廷统一的命令。 第三,但凡练兵,首先重视纪律。允许新军千户所有军法执行权。事后报备即可。 按照张昭的预计,第一条是必须要拿下来的。这一点马文升卡他的概率不大。因为大的环境在这里。不久前大同刚刚给火筛部肆掠,朝廷需要精兵! 他这个新军千户所就是一次尝试。后勤补给直接给新军,这于兵部而言只是件小事。 但是,第二条、第三条张昭预估要打折扣。说白了,文官集团对军权的控制非常严格。到明朝后期军事主官都变成文官。这叫什么狗屁事! 要知道,术业有专攻。 他这就是往读立的小王国靠。这支军队如果练出来,必定是会掌握在他手中。马文升要打个折扣,甚至拒绝都很正常。 当然,如果被拒绝,张昭会继续往弘治皇帝那里申诉。想当年,袁世凯小站练兵,强调的就是纪律! 别指望封建主义时代的军队纪律有多么的好。必须要严厉、细致的军法才能熔炼出真正的精兵! 从一开始,张昭就没打算练一只旧的军队:士卒懂战阵,听号令,兵强马壮,配合无间。模本是戚家军!这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练的是新式火器军队! 戚家军是无敌之师!这是毋庸置疑的!戚少保一代军神,民族英雄,名传千古!但戚家军的数量太少,而且戚少保之后再无戚家军,具备不可复制性。 这样的军队无法带领大明走向世界。而新式的火器部队可以! “谢老大人。” 马文升依旧是板着脸,道:“这是为国家做事。非是老夫的私事。你莫要辜负陛下的期望。练不出精兵,此事亦要算罪责。你自己好好做事。” 张昭再次躬身道谢,拿起文书,告辞离开。 他拿到了军中的“执法权”,该把前面的帐算算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想走? 傍晚时分,结束不算繁重的队列训练后,副千户李孟津派个小卒向张昭打个招呼请假,外出赴宴。 脸皮都撕破,他也没和张昭虚与委蛇。其实,这也算是一个试探,看看强硬不强硬。 李孟津顺利的离开城北的军营。叫了马车到城南的法华寺一带喝花酒。 大明的青楼行业呈现出不同的地域特点。于京师、北地而言,其中一种风格就是家居式。像江南就是花船的风格。 李孟津在法华寺外的胡同处下马车,熟门熟路的沿着胡同进去和一个小院外的帮闲见面,抬腿往里面走,问道:“罗先生来了吧?” 那帮闲笑道:“罗先生正在里头听梅姑娘唱曲呢。”带着李副千户往里面走。 出来喝花酒李副千户倒没穿军服,换了件青色的棉袄,四十多岁的年纪倒显得精神。他在迎出来的老妈子的逢迎声中到里面的小院里见到罗先生。 罗先生就是小公爷朱凤的幕僚。他三十岁许,文士装束,一袭褐色长衫,正和一名身段妖娆、丰满的女子谈笑。那女子抱着琵琶,穿件素色对襟褂子,坐在软椅中,颇具风情。 “哈哈,李兄来了。且坐,且坐。听听梅姑娘的新曲。”罗先生笑着招呼,对帮闲道:“去把李兄的相好小罗姑娘叫出来。” 李副千户这会哪有心思想这些,忙道:“罗先生,在下这心里还是颇有点七上八下的。先谈正事吧。” 罗先生会意的一笑,挥挥手,让帮闲和姑娘们都出去,伸手示意李副千户落座,喝着酒,微笑道:“李大人在担心?万事有小公爷在。你是不知道,前几日小公爷回去都快要气死。他正在琢磨怎么给张昭一个教训。” 李副千户没有掩饰他的忐忑,他在冯副千户面前还是很硬气的,双眼看着罗先生,带点恳求的道:“罗先生,兄弟想调出这新军千户所,还请在小公爷面前美言几句。” 说着,一封银子放在桌面上,轻轻的推给罗先生。 罗先生神情微变,放下酒杯,惊讶的道:“李大人,这是什么缘故?那张昭才几日的功夫就掌握住整个新军千户所吗?”否则,为何一个老牌的副千户都要谋求调离? 李副千户郁闷的灌一口酒,叹道:“才七八天的时间,说完全掌握有点夸张。但那帮士卒确实开始信服他。迟早的事吧!兄弟我再多呆在哪里也没意思。” 张昭安排人给士卒写家信施恩,敞开供应米面,这并不足以瓦解他和冯副千户在军中的势力。但他是多年的老油条,觉察到危险。不管怎么说,底层的士卒,特别是和他没有利益关系牵扯的士卒肯定是听张昭的招呼! 罗先生沉默着。显然,张昭很有些本事啊!小公爷这些天的想法,搞不好会碰到铁板上。想一想,收下银子,安抚李副千户一会,喝了小半个时辰的酒,道:“李大人在此高乐,我回府向小公爷禀报情况。放心,你不会有事。” 李副千户得到保证,心情放松下来,感激的站起来作揖行礼,“多谢罗先生。”又殷切的将罗先生送出来,这才踏实回去寻欢作乐。 罗先生趁着夜色一路返回成国公府。其所在的宣北坊本就在城南。而崇文门外这一带的繁华,不就是因为没有宵禁吗?作为朱凤的清客,他出入无阻。 很快,就在垂花门外找人带消息进去。片刻后,换好衣服的朱凤出来,在小花厅中和自己的幕僚密谈。 罗先生开始就致歉,连连拱手,“这么晚还打搅小公爷是在下的不是。只是情况重大,在下不得不来。还请小公爷恕罪。” 朱凤神情微微疲倦,道:“到底什么事情?”这年头娱乐活动有限。贵族们大晚上没有饮酒作乐而是在后院里,干什么不言而喻。 罗先生将李副千户带来的消息说了一遍,劝道:“小公爷,这说明新军千户所即将被捏成一个整体,再在军中搞事情就显得太刻意,且效果不大。闹到御前对小公爷而言不是好事。” 朱凤顿时有点上火,烦躁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在花厅里走上几圈,道:“明天再说吧!” 他给张昭当面打脸装逼,这几天传遍整个京营、十二团营。他和其他勋贵子弟喝酒时,还有人嘲讽他几句。这如何令他不怒?现在罗先生劝他收手,他怎么肯干? 罗先生见朱凤撂下这么句话就进去,摇摇头。小公爷还要和张昭斗一斗啊! 理智上来说,这并非什么好的策略。想想看,张昭才接手新军千户所,若真的简在帝心,那短时间内就算张昭犯错,也是可以被容忍的。此时,应该再等等的。 … … 腊月二十一日清晨,李副千户打着哈欠从梅姑娘的被窝里爬起来,穿着衣服返回军营。他的相好不是什么小罗姑娘。罗先生看中梅姑娘,他便要试试,乐在其中。 其人心态阴暗如此。 李副千户坐马车到新军千户所的军营前。还未走近,就听得到里面去的操练声、鼓声。 “一二三四!” “向右转!” 李副千户看看天色,昨晚折腾的有点久,这会都快上午十点,腹诽道:“他娘的。别的营早放假,就劳资们还要训练。”走到军营,在门口就见张昭的亲随,那个小黑胖子等着的。 “李大人,我家少爷等着你的!” 李副千户点点头,“哦。”往前走了一步,就见一个硕大的拳头冲着他的门脸砸过来。他脑子里想躲避,但身体跟不上。 “啪!” 李副千户脸上顿时就如同开了染铺一般。动手的是刘二狗。一拳把李副千户砸到在地。然后熟练的将他捆起来,塞住嘴巴。 张泰平在一旁看得直感震撼。二狗子这一拳真是猛啊!幸好以前他在小霞面前吹牛被二狗揭穿时他没有和二狗闹。说道:“走,我们去回少爷。人拿下了。” 一行三人拖着李副千户往校场中走去。正在练习队列的士卒们都看到。 很快,停止训练在校场集合列队的命令传来。 张昭出现在校场前二米高的木质高台上。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十八斩! 新军千户所正在训练的军士都看向高台中的那个青年。 这些天主抓军中训练的是庞大郎和王武。张昭很少到校场中纠正如何列队,军姿、齐步、正步、跑步。 孙启栋身边的军士问道:“老孙,怎么回事?我刚才好像看到李副千户被绑起来了。” 孙启栋身上的红胖袄崭新,扎着腰带,没好气的道:“劳资怎么知道?”他喜欢吹牛逼。在张千户面前露过脸,但还是个小旗罢。军中大事,他怎么知道? 距离孙启栋不远处的阵列中方贯亦同样被人问道:“小方,这啥情况?听到风声吗?” 张昭带到新军千户所的亲卫五十人,其中南口村张家护卫队十人,蒋家庄青壮二十人,王武招募的京中军士二十人。 这些天以来招募自京中的军士都被打散,分配到新军各总旗、小旗中。他们的作用就是协助张昭提供营中的情况。都是在军中混过的士卒,容易和这些卫所兵打成一片。 方贯趁着这个机会下到“连队”中。他和蒋家庄、南口村的家丁们处不来,融不进去。他当年在县中当衙役,没少去南口村作威作福。而且,他对张昭真的不忠心啊! 他是出卖刘大户、李户书,挫败寿龄候的阴谋,到南口村中避祸中。庞大郎说:“村中不养闲人。再一个,你既然是避祸,总得学的本事,将来有个万一时能反抗一二。” 他这才进到张家的“护卫队”中。 方贯嘿的笑几声,说道:“周大哥,你想想,这李副千户得罪我们千户大人没有?第一天他就给千户大人设套。咱们那位,我跟你们说,向来是恩怨分明,有仇报仇。” 这话说的几名军士恍然大悟。 封建主义社会的军队,兵为将有这是常态。即便宋朝开始改革,将训练、出征分开。但是随着战事的需要,兵不识将,将不知兵,这是不行的,最终还得回到这条老路上来。 到明朝中后期,军中都在“吃空饷,喝兵血”,将领们重点培养的就是自己的家丁。看看辽东李成梁的作战方式就知道。此人将在二十六后出生。 所以,新军千户所这些士卒,要说对李副千户有多么深的感情,这是没有的! 不是所有的明军将领都是戚继光!能做到三军将士爱戴,用命! … … 张昭站在木制的高台上,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大约半个小时,八百人整队完成,校场中寂静无声,只有风吹动军旗的列列做响。这比他第一天来军营时强很多! 当然,这种提升是属于不入流向基础水平的提升。这和体育竞技一样,开始训练提升很快,后面可是越想缩短时间越难。 张昭环视底下的军士们,朗声道:“将士们,本官召集大家是为宣布几件事情。 第一件事,兵部行文,允许新军千户所自行淘汰不合格的兵员,以及招募合适的兵员。允许新军千户所单独执行军法。事后向十二团营总督衙门和兵部报备即可。 第二件事,经查,副千户李孟津历年来吃空饷,倒卖军需物资,折银2000两。另犯有杀人罪、伤人罪等若干罪名。此等败类,新军千户所绝不能容忍。 本官现在依律执行军法,将其明正典刑。” 张昭说第一件事情的时候,校场中的军士们只是各自担忧,毕竟还有淘汰这回事。他们好日子还没过两天。那家军营里能敞开肚皮吃饱饭? 而张昭宣布第二件事时,整个校场中一片沸腾声。 杀李副千户啊! 张大人还真敢干! 张昭偏头,刘二狗将捆着的副千户李孟津提过来,让他跪在木板上。张昭道:“李孟津,你作恶多端,还有什么想说的?” 李孟津拼命的挣扎,呜呜做声。在张昭的示意下,刘二狗拿掉堵住李孟津嘴巴的破布。李孟津叫道:“张昭,你苟日的陷害劳资。劳资哪有这么多罪?劳资不服,劳资不服!” 李副千户一闹,底下的士卒微微有些不稳。他担任副千户多年,心腹总是有几个的。小旗、总旗都有。十个百户里有两个是他的心腹。 别看张昭说的好听,谁不知道他想清除“异己”!一帮军官都有兔死狐悲的心理。要不是张昭这几日收拢了底层士卒之心,此时校场上就已经哗变! 张昭招招手,冯副千户小跑着到高台上,先对张昭单膝跪地行礼,然后起身呵斥道:“你们都吵什么?你们知道个屁!”扭头对目怔口呆的李孟津道:“老李,五年前,距离卫所十里地那一尸两命是你干的吧?有没有冤枉你?” 李孟津哪里想到他外出一晚,他这位“老搭档”就“叛变”呢?他的隐秘之事,冯副千户和他认识十几年以上,大致都知道。他本来只是想外出寻找支持的啊! “放你吗的狗屁!张昭,你不能杀劳资。你这是动用私刑。劳资是朝廷命官!” 张昭笑一笑。他不会一下子就将李孟津杀掉?得让他“挣扎”一下才更有说服力。没见冯千户出现后,阵列中的“骚动”稳定几分? 张昭瞥李孟津一眼,“兵部已经行文给我。刚才你没听见吗?本官借你的人头一用!二狗,动手!” 刘二狗粗手粗脚,力气极大,执行张昭的命令。 “噗嗤!” 冯副千户扭过头去,心中感慨难言。老李,你当日设计张千户时,没想到这一幕吧? 上午时,太阳当空。李副千户被处理掉。血迹留在高台上。 … … 在张昭的命令下,庞大郎、王武率领他的亲卫,将李副千户的十几名心腹下属都拿下:革职、隔离审查。 刚才因李副千户的叫嚷而微微散乱的方阵,在此时恢复整齐。士卒们目光微微惊惧的看着张昭。 恩威并施,这是张昭的目的。 “本官现在宣布军中新的任命。任命庞大郎、王武为副千户,分领诸军。林文宁、陈康为镇抚,负责后勤、军法。任命许澴伟、吴臣为百户…” 接着张昭又将他的若干亲卫任命为总旗、小旗,将李副千户留下的空缺给填补上。更进一步的掌握这支军队。 张昭在高台上往前走几步,提高音量,高声道:“本官接下来宣布新的军法。诸将士听仔细。临阵不听号令者,斩!临阵退缩、诈功冒赏、逃亡者,斩!贻误战机、首领战死兵丁不前、违抗军令者,斩!烧抢坚银、纵兵扰民、酗酒赌博者,斩!” 张昭每念一句军规,高台下早准备好的二十名亲卫齐声高呼。军规的第一部分,就是“十八斩!” 治军不是治民。必须要严明纪律。向士兵说明那些事情做不得。违令者斩! 只有严明的纪律在先,再有厚赏宽待士卒,如此才有练出一支精兵的可能! 他不能练出一群体能充沛,精熟杀人技巧的兵匪出来。像明末左良玉那带的叫什么兵?那是土匪!兵过如梳,这种事发生在他的麾下那将是耻辱。 张昭的声音,亲卫们的声音,回荡在校场中,一个个的“斩”字,一条条的军规,冲击着士兵们的脑海、心灵! 张昭正在将“军魂”的第一部分注入到新军将士的心中。 … … “弘治十三年冬,昭练兵于西山,法度严明,厚抚士卒。到任旬日,上下膺服。” ——《明史》,张昭传。 第一百一十七章 退出舞台 按照常理来说,一个副千户被杀,在京营(三大营、十二团营)中是引不起多大的关注的。 十几万人的京营中副千户至少有两百人。而且,京中有多少公侯伯这样的超品武官?别说副千户,千户都是实实在在的小人物。但是,张昭这个新军千户所多少人在关注? 当日,在武英殿上军方第一大佬英国公张懋在场,现在被弘治皇帝信任的领军大将保国公朱晖在场,驸马都尉崔元在场。 而张昭不久前在镇远候顾溥的总督府中闹一场。成国公府牵扯在其中。 可以说,大明的军方重臣,除开中山靖王徐达传下来的两支:向来留守南京的魏国公,定国公这两府没关注外,其余的大佬都知道张昭这个千户所。 弘治皇帝想要练精兵的心思,现在大半朝臣心里都有数。 现在,张昭身为千户,悍然的处决一个副千户,这能不让人关注吗?消息在第二天上午就传遍整个军方。(这还是因为新军千户的门禁严格,否则当天就会传遍) 成国公府中。 小公爷朱凤在听到消息之后,勃然大怒,“混账东西!他怎么敢擅杀朝廷命官?” 这里是国公府前院东南区域的一个小院落。向来归小公爷朱凤使用。陈设雅致,布局宽敞、明亮。很典型的中式风格,雕梁画栋。 几名心腹噤声,不敢言语。 他们正在“商议”怎么还击张昭。刚刚罗先生还介绍说前天晚上李副千户李孟津还请求小公爷帮他调走,结果小公爷还没来得及运作,人就被张昭杀了。 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新军千户所里闹的那一幕,谁不知道小公爷是幕后主使者?但张昭就是无视! 这是赤果果的打脸啊!而且还是在短时间内甩的第二巴掌! 啪!啪! 所以,不怪小公爷如此恼怒,之前的文士风度、富贵教养全无。到底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国公爷虽然有两个嫡子,但大公子体弱多病,谁都知道将来继承爵位的必定是二公子。 他从小到大没吃过这样的亏! 朱凤一身蓝袍,所用的装饰俱是华贵非常。本来是眉清目秀的脸上此刻全是戾气。怒声道:“罗先生,你来说!我现在还怎么暂缓处理,我的脸面还要不要? 他一个个小小的千户,胆敢欺负到我头上来。他吗的!当我的刀子杀不的人么?小六,去把府里的家丁都聚起来。随我出门去称称他的斤两。 我家祖上随太宗皇帝靖难,数次救驾,才有子孙这般富贵。我父亲奉公守法,为国事常年奔走。他一个小小的秀才、千户,凭什么敢欺辱我?” 罗先生低着头。 他的东主正在气头上,他说什么都是错的。现在的小公爷已经失去气度,就像是一个赌气的青年。这样的大事,说什么争脸面,未免可笑。像小孩子过家家。 真正的目的,应该是争夺未来在太子身边武臣的地位啊!而小公爷十天前被张昭在总督衙门当面打脸后,现在听张昭这个名字就上头。当然,这里面有镇远侯嫡子顾新的功劳。 在前几日的勋贵子弟聚会上,顾新当面嘲讽小公爷,“朱凤,你做的什么狗屁倒灶的烂事,还要我爹出面给你收拾烂摊子。丢不丢人呐你?” 叫小五的长随偷偷看众人一眼,只得乖乖的去叫成国公府的家丁。 小花厅中,众人不敢出声。朱凤阴沉着脸,呼呼的喘着气,心里盘算着等会去军营后怎么收拾张昭。怎么样代价最小。 他气在头上,不代表完全失去理智。他去教训一个千户,凭着成国公府的牌子,闹的圣上面前他最多不过是禁足的处罚而已。 就在朱小公爷想的入神、正快意时,一名老仆快步进来,恭敬的行一礼,脸色严肃的道:“二少爷,老爷叫你去书房。” “你们都在这里等着,等会和我一起城北的军营。”朱凤留下一句话,跟着老仆往国公府中路而去。心里明白,必然是他调集家丁的举动惊动在家中的父亲。 成国公府是老牌勋贵,而且朱辅还曾外出掌军。心腹家丁五六十人还是有的。 片刻后,朱凤到这一代的成国公朱辅的书房中。偌大的书房内静悄悄的。朱凤刚进去,就被老国公喝斥道:“小孽畜,你想要干什么?想造反吗?” 朱凤满心等会去虐张昭的快意,被父亲训斥的如同一盆凉水浇下来。然后,整个人如同小鹌鹑一样,低着头,瑟瑟发抖。 他看的出来,父亲是真生气。 朱辅四十多岁的年纪,和英国公张懋比要小很多。可以预见英国公之后,他会为勋臣之首。所以,他平日里都是服食雅素,喜吟诵,有儒者之风。 别管军事上头行不行,得把口碑立起来。而且,要作出积极向文臣们靠拢的态势,避免被御史盯上。 朱辅见次子没有和他硬顶,心里的气倒消了大半,坐到书桌后,语重心长的教育儿子,“张昭手里捏着兵部的行文,他杀一个副千户,罢黜一个副千户,完全站的住脚。你闹腾什么? 而且,他杀人立威,整个千户所的士卒没有哗变,这说明什么?说明整支军队已经被他掌握住,被他捏成一个整体。你那些挑拨的小伎俩还有什么用? 圣上有意练兵。张昭趁势而起,看他不舒服的武臣大有人在,轮得到你出头。之前你小打小闹,我没管你。也是对外表明我成国公府的态度。 现在,这局势已经不适合你去闹。这段时间,你就在家呆着。” 朱凤心里是不服气的,但在父亲数十年的威压面前,他不敢反驳,无奈的道:“是,父亲。”告辞离开。 不管朱凤心里怎么想的。他现在已经退出够资格“为难”张昭的勋贵列表中。退出这个舞台! 原因就在于张昭已经掌握住新军千户所。在天子的关注下,这不是一个勋贵弟子靠小手段就能刁难、撼动张昭的! … … 朱凤怎么想的,张昭并不知道。在撤换一批军官后,张昭立即开始千户所中的制度改革。 他给弘治皇帝承诺是一年的练兵时间。但做事情,只争朝夕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淬炼(一) 张昭对新军千户所的改革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针对训练上的。出台各种奖励、惩罚制度。对训练度完成的好的小旗、总旗、百户进行奖励。对落后的小旗、总旗等队伍进行处罚。 第二部分则是针对编制上的。 明军的小旗为十人,总旗是五十人。而按照火器军队的作战方式,这种编制是不合适的。排枪击毙战术使用的三段式射击。张昭将现有的编制全部打乱。 按照一个班12人,一个排三个班,一个连三个排这样的编制进行组合。 这样下来,一个小旗下辖的人数增多。总旗所辖的人数下降为40人。而百户所辖人数又增多。再算上缺额的士卒,就成了官多兵少的局面。 所以,第三部分的改革,针对的就是军官的改革。能者上,庸者下。 将所有的百户降为总旗(排长),将所有的总旗降为小旗(班长),将所有的小旗降为士卒。凭借着训练、实战中的表现,再进行提拔、任用。 将士卒分为甲等兵(上士)、乙等兵(下士)两个等级。根据训练、作战的表现进行提拔或者降级。 除此之外,还开始设立夜校,分批次教士兵识字。 新军千户所便是在这样的“改革”当中继续着军姿、队列的训练。这个东西并非张昭带来的。而是明军本来就有的东西。明军作战也是要讲军阵的! 每次军中会操,一样要列阵,变换阵型。京营到中后期被人说花架子,说的是什么地方?就是会操时军阵整齐,听旗号变阵时一样迅速,但是真实的体能、搏斗技巧、意志却是差到极点。 至于火器军队,明成祖时就设有“神机营”这就是纯粹的火器军队。朱棣就是靠着他自创的火器战术,六征蒙古,横扫大漠! 这个自创,并非指的火绳枪三段式射击战术。这种战术在英国公张辅平定安南时就出现。 朱棣的战术大致上是将神机营放在中军,骑兵在两翼。用火器军队打三轮,击溃敌军的冲击。紧跟着骑兵反冲锋。打的蒙古骑兵哭爹叫娘,抱头鼠窜。 当然,这个火器是火绳枪! 火绳枪的装填速度和燧发枪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所以,火绳枪时代的三段射击战术,虽然可以作为输出主力,但一定要配备其他兵种,联合作战。 燧发枪时代自然就是用的排枪击毙战术,成为战场上的主角。 张昭是按照燧发枪的“设想”来训练军队。而军中上下,包括其他团营的军官都以为他是以火绳枪的战术来训练。 数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 … 腊月二十八日的夜晚,城北的军营中遥遥看去一片漆黑。只有军营最西北角的地方,火光一片一片的。 在这个时代,军队宿营最怕的是炸营。所以晚上基本是灭灯睡觉,并禁止相互走动、串门。所以,虽然是在京中,一到晚上京营的驻地中基本都没士卒活动。当然,北地寒冷,士卒们也都得窝在营地里睡觉。 新军千户所中,在夜幕降临后,各营房里开始点起油灯、火把,夜里的主要活动是识字。时间是半个时辰。而后,各小旗中还要开会讨论,检查,总结。 不用质疑士兵们的积极性,这全部都是有考核标准的。而奖励、惩罚的措施,包括提升军衔、职位、待遇。比如外出休假半日、晚饭加餐十斤猪肉等等。 张昭每晚给军官们上课。左营、右营的军官们轮流来。张昭的改革虽然将百户都降为总旗(排长),但是并没有将副千户降为百户(连长)。 全军八百余人,分左右两营。由庞大郎、王武两个副千户分领。之前,张昭还有将人员编制招满的想法,但是随着后勤压力的增大,兵部给的一个千户所的给养养他这八百人都够呛。他只能暂时按下这个念头。 今天晚上正好是庞大郎的左营全体军官计有九个总旗、二十七个小旗。 当日改革,十个百户全部将为总旗,这样下来,其实还有些总旗是不用降职的。这些个位置张昭不久前任命的亲信自然是要占的,还有多的,则是竞争产生。 而左营三个百户的位置还空着,这更刺激着众人抓紧训练。 张昭这里在讲课时,右营那边也在日常的进行识字教育。讲课的是原副千户冯无忌。张昭念在他举报有功给了百户的位置。 他四十多岁的年纪,已经不适合继续担任军官,张昭安排的是文员的职务。因常年在高位,他认识不少字。因而也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改革中担任“教员”。 一处十人的营房中,冯无忌给士卒们上课结束,坐下来闲聊。他麾下的七八个旧部聚拢到这里来,其余的士卒都被叫到门外去。张昭虽然掌控全军,但毕竟时日还短。 一名原百户抱怨道:“大人,这张大人完全是乱来嘛。搞什么升降的制度,哪有这样搞的?那孙启栋兵油子一个,整天一口一个劳资,几天时间就混成总旗了。” 冯无忌笑笑,“你还别不服气?人家在士卒中的威望高啊。而且,懂得想窍门主动去练兵。你那个总旗里,连左右都分不清的大有人在吧?军法官都记着的。” 几名旧部相互对视一眼颇感意外。要说对军中的改革的怨气只怕还是冯大人最大吧?但他这样子像有怨气吗? 现在改革,军中的百户、总旗、小旗都有是和待遇挂钩,类似于张昭说的“军衔”。 冯大人挂的百户的职位,干的是文吏的活儿,这都不怨?他们只是降职都快跳脚了。 冯无忌看看他的心腹们,笑着摇摇头,道:“你们呐,还没看清楚形势。按照张千户的说法:军队就要像是个熔炉,将里面的士兵们百炼成钢。 别老盯着孙启栋看。他本事不差吧。咱们千户里几百号人能和他过几招的有几个人?他又肯动脑子,自然升的上去。 你们都是军官,论行军打仗多少有点本事,个人的战斗力比普通的士卒不强些?我参加过张千户的会,这队列训练后面还有比拼刀枪的科目。 你们用点心,怎么可能会保不住军官的位置?我问问你们,是愿意做原来卫所的百户,还是愿意当新军千户所的总旗?” 一番话说的几名心腹各自若有所思,“当然是愿意当这个新军的总旗。这里的待遇多好。而且还是太子殿下的亲军。” 冯无忌笑笑,摊开手,“那不就得了?但是,我要提醒你们啊。你们的经验、技巧比普通士卒领先,那都是暂时的。你们想想,等一个个的士卒都识字,那没准还有新的人才被挖掘出来。还有,王副千户会公开教授武艺的。你们要认真学习。” 几名心腹纷纷道:“是,大人。” 冯无忌安抚住下属们,走出营房,准备回他的住处。满天的星光洒落。 他环视着军营,还有人没睡。腊月底,满营的人都在想着训练,而不是想往日一样想着喝酒、赌钱、女人。这是何等的神奇? 他身在其中,感受到这种变化!当这群士兵被熔炼成钢时,猛虎出笼,必定会让世人惊叹! … … 同一时间,距离京中五十里外的南口村中,老吴仰天大笑,“哈哈,终于烧成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水泥成功 青龙乡,南口村。 自蒋太监决定将拥有良田300亩的蒋家庄赠送给张昭后,张府在附近的影响力达到顶峰。 南口村、东刘村、蒋家庄,方圆二十里内的人口、资源都尽为张昭所用。 婉儿这段时间就在南口村中,有她主持、统筹着三地的人力,调配粮食、银钱,张昭写信来的烧制水泥的“工厂”在半个月内兴建成功。而后,管家老吴带着儿子吴言等人将水泥烧纸成功。 其实,以婉儿的能力要统筹数百人的工程,调配粮食、工钱、石料等等事情还是很吃力的。她才十五岁,再怎么精明能干,管理三四十人是她的极限。 但是,且不说之前管家吴春时等人在建造白酒厂、住宅积累了大量的经验。张昭家里的管理人员逐渐成型。再加上白酒厂运作这么久,董家的账房、文书被充实、吸纳进来。人手充足! 更重要的是,张昭为正五品的千户,纵然有什么错漏,谁敢找她的麻烦不成?比如:某些村民的工钱没有结,拖两天也是无妨的。再譬如物料运输,车队没来,直接征调蒋家庄的人手帮忙。 蒋家庄可不像南口村这里都是百姓,在法律意义上,这些庄户的身家、性命全部都是张昭的。 所以,事情在磕磕碰碰中竟然做下来。而婉儿的能力也得到极大的锻炼。她按照张昭教的方法,选拔出四个内管事协助她:周大娘、朱大娘、韩娘子、谭大娘。 张昭住到军营之后,韩娘子、小霞、谭大娘便回到南口村中。 暂时还留在南口村中的方小娘子知书达理,识文断字,说话温柔和气,上传下达。协助婉儿处理,出了不少力气。 按照张昭的吩咐,水泥厂有很大污染,要建造在下风口、远离河水、村落。因而水泥厂建造在西山脚下。 山脚下的水泥厂中,管家吴春时看着加水后可以迅速凝固的水泥,狂喜的难言。腊月二十九才烧出来啊!这可以给少爷作为新年礼物。当晚就返回村中。 他得先去给小姐汇报。 第二天早上,吴春时径直到新宅中给婉儿汇报烧制水泥的情况。 婉儿正和方小娘子在正院里的正房中吃早餐。新宅建成后张昭还没回来住过。不过,婉儿自是将两人的“婚房”布置的妥善。 从庭院里进来便是陈设精雅的正厅,五间开的正房大院并没有阻隔,而是全部打通,予以花瓶、壁柜等物装饰进行分割。 往东是架子床早准备后,又有雕花的木栏、玻璃镜子,梳妆台。往西,则是书房。挂着字画,有多宝格,文玩、书架等。 这些布置,婉儿自然是不大会的。但是,方小娘子出身官宦人家,见过很多居住的布局,这些东西她信手拈来。 婉儿还没和张昭成亲,她住在东厢房中。而方小娘子也没有如在照明坊时的三进院落那般住客房,而是住在西厢房中。张府的下人们都知道这位方小娘子未来只怕是主子。 吴春时是老人,且是长辈,并没有什么男女的避讳,径直到正房大院的花厅中。 宽敞、明亮、雅致的花厅中,两个美少女正在用早餐。早餐是香甜的南瓜大米粥,陪着两碟精致的小菜。煎的金黄的鸡蛋,甜甜的豆汁。在冬季的清晨吃着这样可口的早餐,极有满足感。 “小姐,方小娘子。”吴春时穿着厚厚的棉衣,带着帽子,笑着打招呼,略微等一等,笑道:“小姐,少爷来信让烧制的水泥,昨天晚上烧制成功了。我昨天和人试验了三十次,基本都能成功。我特意来向小姐道喜。” 婉儿放下碗,漂亮的杏眼笑的眯起来,站起来,欢喜的道:“吴叔,那真是太好了。总算没有辜负二哥的托付。你安排大车,将水泥送到城北的军营去。 呃..,先要派人给二哥送信告知他一声。算了,我和方姐姐一起去一趟吧。他过年都不回家。” 方小娘子举止娴雅,有着大家闺秀的味道,拿着毛巾擦嘴。保持着仪态。这时,禁不住轻笑起来。 张相公早派人回来通知,今年要在军中练兵,不回来过年。连带着婉儿都没有准备过年的心思。这会儿忍不住幽怨。 婉儿回头问道:“方姐姐,你去不去?” 方小娘子轻轻的点头。她长久的住在张家也不是个事。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况,怎么脱离呢?她其实挺喜欢和婉儿相处的。但有些事,不是她能决定的。 … … 婉儿决定下来,将早就准备的棉衣、鞋子、日常用具、礼物都搬到马车上,在腊月三十的上午出发,午饭后抵达城北新军千户所的军营外。 张昭得到通知,欣喜带着张泰平、刘二狗几名亲卫到军营外去见婉儿。 军营之中不能进女眷。这种军规他自然要带头遵守。 在军营外见面,欣喜的相互打招呼。“老吴。”张昭轻轻的拍拍吴春时的肩膀,又让人去叫吴臣出来,他老爹来了。 刘二狗这里拜见岳父。张泰平则被婉儿叫到马车边吩咐,去将村里、蒋家庄各亲卫家里带来的衣物、银钱分派下去。在军营这里,她们自然不好下车。 吴春时激动的看着张昭,数月不见,少爷身上的气度更加凝练,说道:“少爷,水泥我们烧制出来了。我带了一马车过来” 张昭顿时笑起来,:“好,好,这是个好消息。”又让人去叫林文宁来接受水泥。这是改建军营房屋的利器。同时,他还需要把水泥送到皇宫中去。 这边忙碌一阵后,张昭这才登上马车和婉儿见面。 “二哥!”婉儿轻声喊道,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声中。数月不见,婉儿似乎更加的漂亮。穿着青色的对襟褂子,容貌精致无瑕,十分的神颜,瓜子脸白皙。身段窈窕。 张昭笑着摸摸她的头,“越来越漂亮了。”再对方小娘子点点头。马车内,香气怡人。张昭闻着心情大好。要不是方小娘子在,他会和婉儿腻在一起。 婉儿听的心里羞涩、甜蜜,俏脸微红,笑颜如花,娇嗔道:“二哥…,方姐姐想在年后搬走,我都劝不动她。你劝劝她呢。” 张昭有点呲牙,想一想,对方小娘子道:“我们去那边走走。” 方小娘子脸上微微有些发烫,点点头,蚊子般的嗡一声,“嗯。” 第一百二十章 妾名方晶 林文宁和陈康带着下属们来搬运水泥。张昭的亲卫们陆续的前来领取自己的物品。吴春时、张泰平在板车处维持着秩序。 张昭的马车则是往军营外大道旁的田野行驶了几十米,避开众人的视线。 尔后,张昭和方小娘子先后下车,顺着空旷的田野,在柔和、清冷的阳光中往前走着。 冬季之时,田野荒芜。地面早被冻硬。方小娘子的棉鞋踩在地面上沾着黄土。她落后张昭半米远,晶莹剔透的脸蛋上带着微微的绯红,娇柔的低着头。 张昭回头,停下来等她。揉揉额头。 这些天他虽然没有回南口村,但是和婉儿的通信未曾断绝,保持着三天一封书信的频率。书信里自然是无话不谈。他和婉儿的感情持续升温着。 古诗他是不行的,只背过语文课本上的。还有些忘掉。但是网络上的那些表白体多少接触过,不要钱一样的写在书信里。 “你是人间四月天…” “我在佛前苦苦求了五百年…”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诸如之类。这是他和婉儿间的私密之语,谁在私下里还维持着个面具呢? 而婉儿自然也给他说起方小娘子的事。 这个年代的习俗,正妻同意娶妾是常态。婉儿同意他纳方小娘子为妾。只是,他自己挺不好意思的。这倒并非他矫情。男人么,谁不想三妻四妾? 但是,事到临头其实也会犹豫。他和婉儿的感情正好,正热恋之时,叫他再去喜欢另外一个女子,这其实挺难的。他不是圣人,见着漂亮的美人也会欣赏。但他也不是玩弄感情的人。 所以,这便是人的矛盾之处啊! 方小娘子的个头很高,一米七的身高略显高挑,这更添她的风姿。张昭看着她明秀的俏脸,轻问道:“方姑娘,你真的打算离开?” 方小娘子轻咬着嘴唇,轻轻的点头,“嗯。”这叫什么话?难道还是假的吗?她有她的自尊。 “那你打算去哪里呢?” 提起前途,方小娘子抬头看向远方。荒芜的田野一片萧瑟,远处的小村庄笼罩在阳光中,土墙黑瓦的院落,道路上堆着的草垛,光秃秃的树林,风过摇动。 此情此景令她悲从心来,想着被发配到榆林的父兄,想起去世的母亲,想起衰落的家世。她就像这世间的浮萍,无所依靠,任风吹落谁惜? 方小娘子感伤的道:“或许回江南的老家吧。我家在那里还有族人。” 张昭摇摇头。族人?且不说你一个人能不能回到江南去,就算回去,你这情况,别说族人,亲叔叔都有可能将你卖掉。 注意,这个词就是字面意思。以方小娘子的姿容,她已到婚配的年纪,这是父系社会,她如果回到她老家方家的族中,她的婚事就由不的她自己。 那大概率是届时谁出的彩礼最高,她就归谁。至于是做妻子、小妾、丫鬟,这谁知道? “方姑娘,你这个思路不行的。留下来吧!” 方小娘子漆黑如星的美眸落在张昭脸上,神情忧伤,正要说话。张昭截断她的话,问道:“你信不信得过我?” 方小娘子点头。她当然信得过张昭。 张昭道:“留在我身边,然后给我一点时间。我现在心里装着婉儿的。她在我家里吃了很多年的苦,陪着我从最艰难的时候走过来。你应该不希望我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给我一点时间,日后慢慢培养我们的感情。” 方小娘子愣了愣,呆呆的看着张昭。她没想到张昭说的这样的坦率。可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吗?而且还是最好的!哪个少女没想过自己的爱情呢? 她心中对张昭心存爱慕。那天在酒后因担忧他还说露嘴。幸好他体贴的转移开话题。这份爱慕有对当前生活的依恋,有对他帮助安葬母亲的感激,有对他的欣赏。 而此刻,这段时间以来的忐忑、惶然、思念终于落地。 “嗯。”方小娘子点头,轻声说道。随即,她反应过来她答应了张昭什么,顿时满脸绯红,娇柔的低下头。欣喜、甜蜜、羞涩种种情绪在心中激荡而来。 一阵寒风吹过,将她额前的刘海吹的凌乱。发丝飞扬。 张昭看着眼前寒风中娇滴滴的美人儿,心中升起怜惜之情,走上前两步,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来,披在她身上。幽香扑鼻,张昭这时才发现她的腰真细。“方姑娘,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方小娘子漂亮的眼眸漆黑如星,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已经退开两步的张昭一眼,风情万种。转身就走。走两步后,回头见张昭还有些错愕,展颜轻笑,娇柔的道:“妾名方晶。张郎勿忘。” 张昭目送着她脚步轻快的返回到马车中,娇滴滴的方小娘子内心里也并非是个呆板的人儿啊!笑着摇摇头,目光温柔。 他想起那年七夕情人节,他在大街上闲逛时,路过花店时见一名男子给女孩买了一朵玫瑰花。女孩轻嗅,展颜微笑。刹那间,其情意流淌,容颜焕发。 他那时还是个单身狗。女孩的容貌未必见得多么漂亮。但他确实在夜色中觉得那女孩很漂亮,也看懂那笑容中对那男子所表露的情意。 而现在,在这时空交错的大明朝,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清冷的阳光中如此对他,展颜轻笑。令他如饮美酒,心中微醺。 … … 相聚的时间短暂。张昭问过婉儿虎子的情况后,和婉儿、方晶、老吴他们道别。 新军千户所中,腊月三十晚上放假,聚餐。第二天一早,张昭便带着水泥进宫。 明朝的习俗,元旦(春节)的上午,百官在皇极殿中朝拜天子,庆贺元旦。这是大朝。张昭做为一个正五品的小千户,自然没资格参加。 其实,这也反应出明中期后武将官职不值钱。张昭从正八品的勋卫散骑舍人跳到正五品的千户,朝野中没一个人觉得不对。要是文官系统里正八品直升正五品,只怕早就吵翻天。内阁、六科大概率不会奉旨。 张昭到宫中是求见太子朱厚照。这水泥的作用,需要面圣陈说。但是,他并没有面圣的资格,还得朱厚照帮忙转呈。 在宫中等到下午时分,谷大用才出来传讯,“张舍人,小爷叫你到便殿中等一会儿。小爷马上就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跳脱的朱厚照 朱厚照身为皇太子,在元旦时和弘治皇帝一样,有一堆官样文章要做。下午时瞅个空,从深宫里出来,到奉先殿前的小殿见张昭。 弘治皇帝的庙号是“孝宗”,他确实是个非常孝顺的人。此时在皇宫中的长辈有太皇太后周氏;成化天子的废后汪氏因养育过弘治皇帝,待之如母;有皇太后王氏。 而对朱厚照而言,除开这几处外,他还得在自己的母后张皇后面前应承着。元旦这一整天都忙的很。 到小殿中,朱厚照一身红色的皇太子服饰,脚步匆匆的带着刘瑾等太监们而来,说道:“张昭,什么事情这么急?” 明朝服饰尚红。皇家的服侍主要以红色为主。整天弄个明黄色的黄袍套在身上,那是满清的做派。 数月不见,朱厚照的个头仿佛又长高些。脸庞依旧稚嫩。张昭笑着躬身行礼,“多谢殿下抽空来见我。我令人烧制了一样能应用到军事上的利器,请殿下看看。” 他知道朱厚照说“急事”是什么缘故。因为今天是元旦,官员们的主要任务是走亲访友。哪有像他这样跑到皇宫在求见的。这必然是有急事。 朱厚照顿时来了兴趣,“哦,快拿来我看看。” 张昭叫了两个禁卫到东安门外的值房将一袋水泥抬进来。朱厚照等了一小会儿,见张昭弄出个灰色的膏粉状的东西进来,二丈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 不仅仅是朱厚照搞不懂,刘瑾、谷大用等内侍全部都是惊奇的围着地上打开的水泥。还有人拿手去抓一把。这和军事有什么关系?糊墙用的? 张昭揭开谜底,道:“此物叫做水泥。顾名思义,加水之后能快速的凝固。可以用来快速的修建城堡,有效的防御箭矢。经过改良之后,还能防火炮。” 水泥也分很多种类。张昭现在搞出的第一代水泥就是最普通的通用水泥。只要继续研制,制造出能防御火炮的碉堡上运用的特制水泥是必然的。 明朝当前主要的敌人就是蒙古诸部。而他们的箭矢就是铁箭头。普通水泥修葺的城墙防住这个问题不大。 “除开在建筑上的作用,此物还有一个很大的功效,铺路。臣给殿下讲过,调兵的速度,往往可以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而良好的交通网是调兵所必须的。所以,秦朝会修建直道。我朝的官道更是直通全国。” 水泥马路是后世耳熟能效的名词。当然公路也是分等级的。不过就算是县级的公路,只要能修建出来,也比现在明朝的官道强,而且成本要低。 朱厚照惊奇的道:“还有这样的东西?好,我回头就去禀报给父皇。”这样的“利器”,他自然要推荐给父皇。同时亦是为得到父皇的夸奖。当然,进献此物的张昭也会被父皇奖赏。 刘瑾干笑两声,提醒道:“小爷,得验证一下这个水泥的功效。”御前无小事。他其实并不大信张昭的吹嘘。 东宫的太监里面,张永最关注军事。他听张永说最近张昭练兵练的挺热闹的,把一个副千户都给当众杀掉。成国公府的小公爷都被关在府中禁足。 朱厚照不以为然,他不信张昭会骗他,眼睛珠子一转,道:“张昭,你军营里应该有用水泥的吧?我过两天悄悄去你军营里看看。顺路看看你练兵。” 后面一句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张昭心里无奈。他来找朱厚照是为求见弘治皇帝的。这段时间练兵,他的新军千户所的后勤物资快要见底,他眼巴巴的想要找弘治皇帝要点钱粮、政策。 至于刘瑾说试试水泥的效果。他其实并没有异议。这种事他怎么会弄虚作假呢?结果朱厚照思路很跳脱。 张昭脑子里电转,道:“臣会准备好。”他知道朱厚照想看水泥效果是假的,想要去军营里玩耍是真的。但他不好拒绝。新军千户所本来就是打的“幼军”的旗号。 “好,那就说定了。我明天就去…”朱厚照见张昭答应下来,满心欢喜。张昭为他这个太子练兵,他当然要去看看练得怎么样。话音刚落,一个小太监飞奔而来。 “小爷,皇后娘娘正找你呢。” 朱厚照和张昭说一声,带着随行的内侍急匆匆的离开。 张昭心里苦笑,转身往皇宫而去。这很朱厚照:跳脱、贪玩。 … … 张昭从皇宫里回来,一直等到正月初八朱厚照才派谷大用来军营通知张昭,他征得弘治皇帝的同意明日中午悄然的来新军千户所的军营中。 军营的千户府中,张昭招待着谷大用喝茶,银子自然是不会有的,他现在缺银子用。七八天的时间过去,昨天管后勤的林文宁还来找他,急需一笔银子来购买肉食和米面。 新军千户所中都开始供应高粱馒头。这个时候,他哪有前给太监行-贿? 谷大用之前向张昭示好,但同样也曾参加刘瑾召集的针对张昭的行动。他对张昭的看法比较复杂。一方面他胆子小,不愿意和张昭做对。另一方面,他又从众,不愿意张昭在东宫站稳脚跟,抢大家的饭碗。 这时,谷大用穿着精美的太监服侍,笑呵呵的道:“张舍人,届时小爷的安全可就交给你。一定要做好保护措施,出了事我们谁都吃罪不起。” 张昭点点头,“这我知道。”将这四十多岁总是笑眯眯的太监送出军营去。 记忆中,刘瑾倒台之后谷大用还是一直深受正德的信任。去接嘉靖到京中的队伍中就有他。这在将来或许可以是一个盟友。 送走谷大用后,张昭吩咐庞大郎、王武安排军营的护卫工作。武艺最好的王小二会被安排贴身保护朱厚照。 正月初九的中午,一点许,朱厚照带着七八名随从,轻装简从,从皇宫中来到京营驻地最西端的新军千户所的军营中。 张昭在军营门口迎着众人,道:“殿下,请!”带着众人进军营中。校场上,新军千户所士卒们的操练正照常进行。场面热火朝天。 第一百二十二章 淬炼(二) 初九的中午,早春的阳光依旧寒冷着。军营中八百名士卒划分在不同的区域,各自认真的训练着。 张泰平、刘二狗带人过来,将朱厚照的马车拉走。 朱厚照给众人簇拥着,并不着急去千户府中,在寒风中兴致勃勃的看着校场中士卒们的训练。 “咚,咚,咚!” 随着鼓声响起,一排二十名士兵组成的两行队列开始行进。一名三十多岁的军士穿着红胖袄,没有披甲,手里拿着麻杆抽人,骂骂咧咧的纠正着队形。 “柱子,你他娘的又先走左脚。听到鼓点吗?还有你,你….,都他娘的记住喽,咱们排是精锐中的精锐,这队列一定要作到全千户所第一。再来!全体都有,立正,向后转。” 张永疑惑的道:“张舍人,你这里的训练,军官都不披甲吗?” 明军中的军官很容易区分,只需要看看身上的铠甲就知道。越是官职高的,身上的铠甲就越精良。这并不是什么美观的需求,而是防护的需求。 现在的战争,虽然有火绳枪、火炮的运用,但终究还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 不披甲训练,那算什么训练? 朱厚照问身旁的张昭:“是啊,这是怎么回事?” 张昭微微一笑,看着身为总旗的孙启栋操练士卒,说道:“新军千户所未来的作战方式主要以火器为主。对燧发枪兵而言,要抛弃防护追求更大的杀伤力。” “燧发枪?”朱厚照注意到张昭的新词。张昭的嘴里时常会蹦出些新词来。而这些新词往往就意味着新的东西,新的世界。他早就习惯,并察觉。 张昭做个手势,带着朱厚照,刘瑾、谷大用、张永,马永成几人顺着校场走,解释道:“ 现在军中用的可以叫火绳枪。最大的特点便是其点火装置是火绳。而燧发枪的意思,就是改良这个点火装置,变成通过使用燧石产生火花点燃发射弹丸。” 在历史上燧发枪自发明以后,就使用到十九世纪中期才被淘汰。足可见其生命力。 朱厚照来了兴趣,边走边问道:“张昭,莫非这就是你之前说的‘发展火器,爆兵平推’中的火器。有没有燧发枪?拿来我瞧瞧。” 朱厚照喜欢军事,火绳枪自然是见过的。 张昭笑笑,“殿下,现在可没有这东西。臣都是用木枪在训练。燧发枪在臣的脑海里,还需要工匠来实现。臣正琢磨着怎么去兵部调一批制造火器的工匠来。” 朱厚照拍拍胸脯,大包大揽的道:“这是我去给父皇说。必定能成。到时候你一定要造一支送给我。” 张昭笑着答应下来。 … … 众人一路前行,就看到校场东面的墙壁处,几名士卒正在阳光下就着茶水啃高粱馒头。 刘瑾挑刺,声音有些尖锐:“张舍人,你用贪军饷的罪名杀掉一个副千户,你自己可别掉进去。怎么让士卒吃高粱馒头?兵部的给养不是早拨给你们吗?而且,过年时还有皇爷的赏赐。” 他这说话的声音,让正在吃喝的士卒们看过来。张昭笑一笑,正好其中一人他认识,招招手,那士卒过来,行个军礼,朗声道:“见过千户大人。” 李逍遥的小名叫逍遥,原是金吾卫中的士卒,跟着王武一起调过来。张昭前些日子表彰训练刻苦晋升甲等兵的士卒时,在高台上见过他,将他的名字改为李逍遥。 这名字多好,一听就有大气运在身! 张昭笑道:“逍遥,给大家说说你们为什么在吃高粱馒头。” 李逍遥看看朱厚照等人,他年纪轻,大约十五六岁,但是个老兵油子,一看朱厚照被团团围着,抬头挺胸,一看就知道出身富贵人家。咧嘴笑道:“我们有高粱馒头吃是因为我们训练的成绩优秀,别人想吃还吃不上呢。” 刘瑾一听就知道他外行了。感情这是奖励。不过他脸皮甚厚,笑呵呵的模样。 朱厚照再次惊奇的道:“训练的好还有奖励?”明军的奖惩制度是在战场上。最典型就是以人头论功。而在训练中没有这么些琐碎的规定。 张昭让李逍遥自便,点点头,说道:“新军千户所目前没有满员,暂编为两个营。营中的士卒们在训练中相互比较,训练的好的有各种奖励。训练最差的则处罚。练兵的精要,就在于申明纪律。而这纪律越细致越好。” 朱厚照若有所思的摸摸脸。这和他在英国公那里请教来的不一样啊。军中都是强调命令简洁,便于执行。就像汉高祖刘邦的约法三章这样的。 朱厚照所不知道的差别就在于:教士卒识字! … … 张昭再领着众人往前走,见到有的排在休息,有的人在总结,有的排还在练习站军姿。绕了一圈,快到千户府门前,只见墙壁下摆着一张书桌。一个四十多岁的文员正在给士卒写信、念信。在下午训练的间隙中,有两三个士卒正围在书桌前。 文员正是冯无忌。 张昭等人在几米外站着。冯无忌看到,正要过来行礼,张昭做个手势示意他继续忙。他便坐下来,问道:“你们谁先来,是要写信,还是念信。” 衙役出身,千户所后勤军需官林文宁的小舅子方贯略显激动,“我先来,我先来。我要写信。” 冯无忌和善的笑一笑,铺开信签,提笔道:“你说。”他现在完全被改造成功,要是搁在以前,副千户给士卒写家信,这怎么可能呢? 方贯开始心情急迫,这会却有些忸怩。 冯无忌把毛笔放到砚台上,道:“要不你再想想,我一会给你写。” 旁边的一名士卒嘿嘿笑道:“冯教员,小方正在想情话哄人。我们都等等,听听他怎么说。” “哈哈!” 方贯给笑的不好意思,但还是目光坚定。不坚定不行啊。韩娘子人生的美,性情又好,温柔贤惠。她虽然嫁过人,还带着一个孩子,但他中意她。 但是,自腊月起她回到南口村中,年前被婉儿小姐提拔为张府的内管事,这样一来,多少人盯着她的啊!他要再犹豫,韩娘子可就成别人的媳妇。 方贯深吸一口气,说道:“冯教员,我开始说了。韩姐姐,自从腊月十日在照明坊张相公府中见到你…” 旁边的两个士卒顿时哄笑。感情还是姐弟恋啊!这可不常见。连不远处的张昭、王武等人都轻笑起来。 冯无忌笑呵呵的,运笔如水,他的文字水平肯定比不得读书人,所以措辞拿捏不大准确。写写家信问题不大,写这种需要雕琢的“情书”那真是难为他。 他写道:“韩姑娘,昔日张相公府中一会,相谈甚欢。余夜不能寐,思之念之。今军中训练繁忙,愿一见而不能。唯寄此金钗,聊表心意…” 这封热情、直白的书信稍后就被封好,不久后就将送往南口村。方贯要是知道冯无忌这么写,估计掐死他的心都有。他只是表达下问候啊,怎么就变成表白? … … 方贯的情书,张昭他们不会无聊的继续听下去。 朱厚照、张永两个若有所思。显然,军营出现这样的现象,这说明士卒的士气很高!张昭练兵,一个月就有这样的气象,一年之后呢?只怕真的能练成精兵。 简单的看过水泥砌成的屋舍后,朱厚照又让张昭领着在军营中转了一圈。心中倒是羡慕这样的军营生活。在下午时打马回城,心中略有些激荡,到乾清宫去见弘治皇帝。 他应承张昭去汇报水泥的事,同时帮忙去要点物资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隔空对话 正月之中,弘治皇帝的事务也变得相当较少。下午时分,他在西苑中听着昆曲,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张皇后在坤宁宫中招待进宫的金夫人(张皇后之母),并没有在西苑这里作陪。只有大太监萧敬带着几个小太监陪在弘治皇帝身边。 幽静的下午,不到下午四时许夕阳斜坠。金红的霞光落在太液池中,波光粼粼,美不胜收。曲子遥遥传到水榭中来,喝着温热的黄酒,吃着糕点极其的惬意。 朱厚照在乾清宫中扑个空,赶紧向西苑这里来。他到来时弘治皇帝刚好听完一折戏,令人将他叫进来,笑道:“皇儿怎么有时间来朕这里?” 这话说的有原因。正月中的时候,弘治皇帝清闲了些开始检查朱厚照的功课。这一检查不要紧,让朱厚照完全露馅! 明朝皇帝的功课,四书五经是必须学的。否则,真的有可能连文臣的奏章都看不动。文臣们喜欢在奏章中引经据典的谈事情。这一点,可以从现存的明代奏章中略窥一二。 然后,还有其他的功课。诸如,礼仪,典制,治国等等。像嘉靖的儿子,后面的隆庆皇帝,那就是读书比较少的。而最经典的皇家教育模板就是张居正教出来的万历皇帝。 张先生真是呕心沥血,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皇帝。只是,他没想到他刚死学生皇帝就翻脸。而且,其性格、意志存在着缺陷,在和文官集团的较量中,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所以,史书上评价万历皇帝懒政。但是,要承认,万历皇帝治国确实没有问题。万历三大征,打出国威。文治方面,看一下万历时期明朝的物价水平就知道。那是真正的太平盛世!比康麻子吹的盛世不知道强多少倍。 弘治皇帝本人的学问尚可,毕竟他早就被立为太子,束发出阁读书。而朱厚照同样早早的由大儒、名师教导读书,但是经义水平一塌糊涂。他焉能不气? 在正月间狠狠的教训了朱厚照几回:拿戒尺抽。 朱厚照兴冲冲的而来,等到水榭中给弘治皇帝这么一问,这才想起来近日他应该躲着父皇才是,免得被问功课又是一顿“竹笋炒肉”。他光顾着新军千户所的事,没想到这上头来。 他当日就是因要去新军千户看张昭练兵,被他爹考校“经义”,挨了几下。 朱厚照低着头,用余光瞥他爹一眼,嘴里说道:“儿臣奉旨去新军看张舍人练兵,特来缴旨。”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儿子在他面前玩心眼,那怎么可能?拿起温软的黄酒抿一口,道:“有什么事只说吧!朕这里还要听戏,你母后还等着你回宫,深怕你有个闪失。你回宫后还没去见你母后吧?” 朱厚照不自然的笑笑,赶紧说正事,“父皇,张舍人的新军练的极好。士卒士气旺盛,在军中你追我赶。一年之后必定会是精兵。但他练的火器军队。 因而,他恳求儿臣来请父皇调拨兵部制造火铳的工匠给他打造新式火器。另外,他烧制了一样名叫‘水泥’的东西。这水泥加水搅拌后可以快速凝固,能用于碉堡建设,铺设路面。他想进献给父皇,用于国家大事。” 弘治皇帝认真的听着,倒没有因儿子年龄小就分神,这是他多年帝王生涯养成的习惯。听完后,禁不住笑起来,对身旁的萧敬道:“看看,要求还真不少!这个张昭能折腾啊!” 萧敬须发皆白,脸上带着微笑,回应弘治皇帝,并未说话。他知道皇帝只是感叹而已,并不需要他这个奴婢发表意见。 要说张昭折腾,确实能折腾。他大闹十二团营总督衙门,当众行军法斩杀副千户的事情,宫中自然早就知道。甚至张昭的《简明军律二十条》宫中都有。 他的同乡好友王太监的侄儿王武此刻就在新军中,深得张昭信赖。 弘治皇帝略微思索一会,道:“兵部的工匠朕不能动。倒是内廷里的工匠可以调拨到新军去。萧敬,你派人和张昭交接。他要打造新式火器,朕拭目以待。” 张昭冒头,就是以“平北虏三策”,其中第一条的上策,就是打造火器,以此军横推塞外的蒙古诸部。 弘治皇帝虽然日理万机,但这事自然还记得。张昭既然提出打造新式火器,想必就是要练这种新军。那就试试。他都给张昭一个千户所作为实验,也不差这点工匠。 朱厚照喜笑颜开,躬身行礼,声音响亮的道:“谢父皇!” 弘治皇帝点点头,“你说的那水泥是什么回事?” 朱厚照叽里呱啦的将张昭的话给转述一遍。朱厚照其实非常聪明,张昭正月初一时只是大致的说了说水泥的功效,朱厚照现在还能复述出来。 “父皇,水泥功效如此之大,你要如何赏赐张昭呢?” 他打算帮张昭争取下待遇。新军可以是挂在他的名下,是太子亲军。 弘治皇帝笑着摇头,他儿子还太稚嫩,读不出这种政治交谈的潜台词,偏头问道:“萧敬,你觉得呢?”如果水泥真的有如此功效,试问这功劳该有多大?张昭就这样毫无保留的贡献出来,总得要点什么吧? 萧敬身形佝偻着,这时笑道:“老奴以为陛下何不见见他,看他要什么赏赐。” 朱厚照性急的道:“啊,这样好。” 弘治皇帝这个人性情温和、仁厚,他和张皇后感情极好,就像普通夫妻。而对他唯一的儿子朱厚照,看着是严父管教他的学业,但实则是很宠爱。 朱厚照抢在弘治皇帝表态前插话,这要换成满清的康麻子,估计太子就凉了。但弘治皇帝并不会给儿子“立规矩”,说道:“你啊。就这样吧!安排一下,朕这几日有空时,叫张昭来见朕。” 朱厚照再次高兴的道:“谢父皇!” 做人要讲义气,信守承诺。他答应张昭的事都完成!此时,朱小正太还不知道张昭是隔空和弘治皇帝对话。 … … 正月十四日,张昭下午时进宫,在傍晚前终于被弘治皇帝召见于乾清宫西暖阁。 此刻,他的肚子早饿的咕咕叫。 而同样的,新军千户所也是“饿”的咕咕叫。军中的粮饷已断绝两日,他自掏腰包才免于被士卒知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开个小号 傍晚时天地间一片幽暗,暗淡的暮色笼罩在红墙绿瓦间。 张昭给太监们领着穿过宏伟的广场,富丽堂皇的殿宇,到乾清宫西暖阁中。 有明一朝,在早朝变成走形式之后,皇帝和大臣们的沟通就缺乏固定的时间、场合。君臣间不会定期开会,而是以国家大事为开会原因。发生重大事件,皇帝会召集群臣商议。 像弘治皇帝一个月前在武英殿中召集群臣,面议太子朱厚照学习的事宜就算。 议事制度没有形成固定的形式。这对于治理而言非常不好。定期的经庭大可以算,但皇帝很多时候会停掉经庭。譬如:正德皇帝,嘉靖皇帝。 而弘治皇帝的习惯就是在西暖阁,他的住处召见大臣,在和几个重臣见面时,将国家大事定下来。 这种议事的模式其实也很不错。可以保证国家的运转。但是,对皇帝而言那可就是苦差事。基本上没有个人的休息时间。别看弘治皇帝是公认的明君,历史评价非常高,但是他一样有怠政的时候。 整个弘治朝其实可以分为两段。前一段弘治皇帝励精图治,将成化朝给明王朝带来的下降的趋势给止住。社会欣欣向荣,风气清正。但接着弘治皇帝就开始休息。 这其中的代表性事件就是他宠信宦官李广。 等到天灾人祸袭来,整个国家到处是烂摊子,弘治皇帝又开始勤政,直到他死去。死时三十六岁。其实,这不得不说是个悲剧。好皇帝命不长! 西暖阁陈设华贵。弘治皇帝坐在塌椅中,旁边站在英国公张懋,司礼太监陈宽、萧敬。 “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张昭跪地大礼参拜。心中倒是微微诧异,英国公张懋为何在这里。 弘治皇帝三十一二岁的年纪,穿着玄色的帝王常服,白胖胖的中年男子,温声道:“平身。” 待张昭起来,再说道:“朕叫萧敬派给你的制作火器的工匠可曾收到?” 张昭躬身答道:“臣已经接收二十名火器制作工匠。谢陛下恩典!”这事正月初十就办好。萧敬派了人手和他交接。工匠现在已经全部到新军千户所中。 话说明朝的工匠过的实在是惨。全家在籍,而且不能更改。这手艺、性命都是国家的。若是在家乡还好,还能做点私活。若被征调到京中,那真是生不如死。 活照干,钱没有!倒不是国家不发补贴(当然不多),而是被管理者(太监或者杂职官)克扣。只有维持日常的口粮。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道:“水泥的功效内廷已经测试过,确实如你在太子面前所说的。水泥在军事上的作用很大。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他今天和英国公张懋、兵部尚书马文升商议这水泥的事。配方太子早交给他。事情商议完,将英国公张懋留在这里。之前,成国府闹的不像话。他需要在勋臣面前做个表态。英国公自会将他今日对张昭的态度传递出去。 张昭早就打好腹稿,朗声道:“陛下,臣练新军耗费很大,臣恳请陛下允许臣经营商货,以补贴军中用度。” 他自己的家产如果用来练新军,这是非常犯忌讳的事情!兵权在历朝历代都是红线。所以,补贴只是暂时的。而且,他的二锅头利润目前也不够啊! 他需要单独再开一个经商“小号”,账目单列,将赚来的利润补充到军中。 而且,这个提议他还埋着一个隐藏的目的。 弘治皇帝沉吟数秒,道:“你家里不是在经营白酒生意吗?朕若是许你经营商货,你打算怎么做?” 他当然不可能允许张昭打着皇家的牌子去扩张自家的生意。这属于滥赏的范畴。 张昭胸有成竹的道:“臣将单独建立一个商号,账目单列。陛下为股东,拥有全部的股份。臣只求陛下允许将商号经营所的利润五成用在新军千户所中。” 这是张昭的目的。图穷匕见。多余的利润自然是上缴给皇帝。 明朝皇帝缺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除开每年一百万两的金花银,其他的入项有限。而皇帝的开销又非常大。譬如不久前,皇帝就得下发赏赐给京营的将士们。 所以,皇帝往往会喜欢给他捞钱的太监。凡是能捞钱且供奉给皇帝的太监,肯定能受重用。最典型的便是万历年间的矿监。 当然,也有太监比较牛逼的,敢花皇帝的内帑。成化朝的大太监梁芳就把成化天子的内帑给搬空。成化天子还不生气,说:“将来有人会收拾你。” 后来,他儿子,也就是弘治皇帝将梁芳给收拾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明朝皇帝就比不上秦、汉的皇帝。人家直接有少府。想怎么花都随意。 弘治皇帝脸色古怪的看着张昭。不是张昭的提议不好。而是太好!他年前还因为犒赏保国公带回来的大军和户部商议,要户部出点银子。 只是他都有点怀疑张昭究竟是不是十七岁?怎么如此的通人情世故?用皇家的牌子,做什么生意做不大?张昭竟然知道留出余地来,没有要求全部投到新军千户所中。 弘治皇帝身边的两个大太监同样神情古怪。真不怪东宫那帮小家伙们“抵制”张昭,这位是在太会抢戏! 且先不说张昭经商水平如何如何——看他的白酒生意,能力应该是极强的。就说这个商号的提议,变相给天子送钱啊!这小子脑袋怎么长的?抢他们内侍的活儿! 英国公张懋略微诧异的看看张昭。 在他的印象中,张昭此人纸上谈兵,很有佞臣的潜质。但这个商号的提议,倒是显得此人胸中只有韬略。 弘治皇帝道:“朕准了。”想一想,又对陈宽道:“给张昭一个腰牌,许他随时来求见朕。” 陈宽忙应道:“奴婢这就去办。” 这时,张昭并没有退下去,而是再高声道:“臣请陛下给商号赐名。另,臣的新军千户所给养耗尽,恳请陛下调拨钱粮让臣能撑过一个月的时间。” 第一百二十五章 借刀杀人 弘治皇帝心情不错,温和的笑道:“你倒是会提要求!”说着,看向英国公张懋。 英国公张懋会意的道:“此事我以五军都督府的名义调拨给你一个千户所平时所用两个月给养,可够?” 张昭拱手道:“谢国公。” 英国公张懋年近六十,备受弘治皇帝的信赖,告诫道:“张昭,陛下为你练兵给你各种便利,你若是练不出精兵,那可是辜负陛下的殷殷期望。” 张昭道:“下官一定不负所托。” 英国公张懋帮皇帝把话说完,微微点点头,算是认可张昭的保证。 弘治皇帝喝着茶,道:“商行的名字就用:国泰二字吧。” “臣谢陛下赐名。” 张昭道谢后,再叩拜出来。暖阁里,弘治天子留英国公赐宴。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送张昭出来,外面已经是漆黑。两名小太监过来,挑着宫灯在前面引路。寒风吹得宫灯摇摇晃晃。 陈宽头发花白,看起来颇显苍老,送张昭到乾清宫的宫门处,笑呵呵的道:“张舍人,国泰商行草创,若是有不开眼的东西来招惹你,你给咱家念叨念叨。” 这个商行是属于弘治皇帝的内库。他作为大太监当然是要“保驾护航”。当然,其根本目的是在这件事中分一杯羹。他越是帮张昭摆平麻烦,越是能获得弘治皇帝的欢心啊! 张昭客气的拱手道:“谢陈公!”在一名小太监的带领下离开。 他知道陈宽的意思,但是他并没有答应。这种事,合作当然找熟人。而他在宫中的熟人就是萧敬萧公公。王公公的底细蒋太监可是知道的。他知道萧敬和王公公是老乡。 而且,萧敬在宫中内外的风评非常好。和这种太监合作心里踏实啊!陈公公是司礼监掌印又如何?张昭还是选择口碑更好且暗中照应过他的萧敬。 陈宽人精一般的人物,见张昭只是道谢,就知道其没有“合作”的意思,眼睛微微眯起来。 … … 张昭进宫一趟,拿到皇商的权限,还有两个月的给养,算是解掉燃眉之急。同时得到进入宫禁的腰牌。 当然,这个腰牌更多的只是象征意义,表示弘治皇帝关注着他这个商行。真要没事去求见,弘治皇帝虽然性格宽厚,但未必会见他! 不过,若是能作出成绩,譬如说年入数十万两白银以上,弘治皇帝肯定会见他。 张昭返回军营后,接收五军都督府的给养,继续练兵。而生意上的事情,他写了一封信给婉儿,同时安排和婉儿的婚事。大约再过一个月训练就会走上正轨。他会轻松点,到时候请几天假回南口村和婉儿成亲。 张昭父母早逝,婉儿的父母还建在。就在卢沟镇中。婉儿虽然是童养媳,已经是张家的人,但是成婚这样的大事,还是通知下她的娘家为好。 再者,他现在为正五品的千户,这个官职在京城中不值当什么。但是放在一个小小的芦沟镇中,足以给婉儿撑起脸面! 在张昭专心练兵时,他得到弘治皇帝召见的消息,迅速的传遍皇城内外。 什么叫做皇帝?天下至尊。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着,同时解读出各种不同的信息。 张昭一个小小的千户被召见,怎么可能不引起注意呢?而且,英国公在场,很多消息都不是秘密。都知道张昭因进献“水泥”被弘治皇帝看重,还给了个可以进宫求见的腰牌。 这个待遇可是羡慕死不少官员。要知道,正常的召见流程可比这复杂得多。 弘治皇帝并不仅仅是处理国家大事才召见官员。明朝的官场中有个制度叫做“陛辞”,去上任的官员会被皇帝召见,代天子牧民嘛! 而张昭将要开设国泰商行,一个为练兵,一个是皇帝赚钱的事情,这谁敢乱说?给御史知道,少不得一个“与民争利”的帽子扣过来。弘治皇帝虽然是仁君,但同样很犯如同乌鸦般的御史! 西城,咸宜坊的寿龄候府中,在夜晚中灯火通明。内官监太监徐智再次来到侯府中和寿龄候见面。 徐公公嫌弃寿龄候“收费”太贵,和刘瑾、朱凤合作了一把,结果不但没有把张昭搞死,反而让张昭从容脱身,跳出东宫这个是非地,当了个实权千户。 而徐公公也被司礼太监萧敬警告,要他收手,不得在设计张昭。 这段时间徐公公很老实,因为小公爷朱凤在前面上跳下窜啊!而现在成国公府的小公爷熄火,而张昭反而更进一步的得到天子的信重,这让他心中如何不慌? 张昭若得势,肯定会弄死他!他岂能坐以待? 侯府的小阁中,寿龄候招待着徐公公喝酒,同样还是其弟建昌伯张延龄做陪。 张鹤龄时年二十七岁,穿着便服,吃着热气腾腾的羊肉,抿着小酒,悠然的道:“徐公公,这次来又有何事?”在他眼中,徐公公无疑是来送银子的! 他是皇后的弟弟他怕谁? 张鹤龄心中根本就没有什么紧迫感。他不去找张昭的麻烦就算好事。上次他给姐姐(张皇后)骂惨了。所以这段时间没去掺和张昭的事。 徐智苦笑一声,演技极佳,道:“侯爷,那个奉旨练兵的张昭近日得皇爷看重,这事你知道吧?” 张延龄不以为然的道:“嗨,我当什么事?这点事值得徐公公你愁眉苦脸?不就是天子在用膳前见了张昭小半个时辰吗?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张鹤龄点点头,笑吟吟的看着徐智。 这两个草包!徐智心里骂一句。别以为是皇后的弟弟就没危险。将来太子继位,又会有新的国舅爷。看看如今的周家的处境不就明白吗?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伯爷,重点在天子给他可以随时求见的权利!这说明他那个新军千户所越来越受重视。侯爷,张昭家那个白酒生意,你不想要吗?咱家这里有个消息。” 徐智很清楚,新军千户所被张昭掌握住,但是这次面圣还流出一个信息,张昭练兵耗费远超正常的千户所。张昭八成在暗中有补贴。否则这兵怎么练? 所以,打击张昭的生意,可以给张昭制造麻烦。等士卒闹起来,再找人去告张昭用私产练新军,这不就是死罪么? “哦?”张鹤龄顿时来了兴趣。 徐智道:“张昭为练新军,将他家里的护卫队精锐都抽走。侯爷派个精干点的下人去南口村,说不定可以直接将白酒的配方拿到。” 张鹤龄仰头笑起来,“哈哈!” 第一百二十六 直接拿 西山脚下南口村。 正月十五元宵节过后,整个京师地区都开始慢慢的恢复生产、工作。明太祖朱元璋是个工作狂,给官员们全年三天的假期。但是,人的惰性是不可阻挡的。 数百年后,明代官场的习俗已经是冬至日开始就开始变得懒散,朝堂上口水战都不打,各衙门搞年终各项总结。这种休假状态会一直持续到元宵节后。 南口村这里到正月底还残留着喜庆的气息。这个年过的肥啊! 管家吴春时大早起来,穿戴整齐:崭新的蓝布棉袄,头戴皮帽,穿着八成新的棉靴,沿着张府新宅遛弯。 张府的新住宅现已经建造好,占地1.5亩,限于张昭的财力并未修建的富丽堂皇,也担不起美轮美奂的称呼,就是平常的明代建筑,青砖黑瓦粉墙。 但是,这栋住宅修建的宽敞、明亮啊!在青龙乡而言非常的气派,首屈一指!是远近闻名的标志性建筑。 不是标志性建筑也不可能!不说张府旁边的白酒厂,整日里来提货的车流不断,人人知道张府。 就说张昭囊括南口村、东刘村、蒋家庄三地,其影响力直至方圆二十里地。青龙乡中的人口、各种资源基本都是以这里为中心来调配。这样一来,谁会不知道张府呢? 老吴并没有住在新住宅中,而是和周大娘,并大儿子吴言一家住在老屋的前院中。正房里的卫生、陈设,他每日都打扫一遍。这是做人的本分。 清晨时,春寒料峭。枯黄的草木上有着白霜。 吴春时沿着新宅外的大道遛弯,时不时的有人向他行礼、打招呼,“吴管家,早啊!” “吴叔,又来锻炼身体啊!” 吴春时很享受此时的时光,笑呵呵的应着。背着手,转悠一圈才从河边的角门进张府中。隔壁酒厂那里的酒香味还时不时的飘过来。他检查一遍张家奴仆的住处、卫生情况,这才去库房。 张府女主人婉儿的日常办公地点在府里东南角的“管事处”,在此统筹全局。而管事处跨过一个院子就是库房。吴春时等外管事都在此办事。 吴春时刚进来,庞大郎留下来的护卫队长姜承业急冲冲的来汇报,压低声音焦虑的道:“吴管家,蒋五不见了。” 当日,庞大郎带着二十个蒋家庄的青壮奉丁管事的命令来支援张昭这里的建设。张昭安排他们酿酒。 等二锅头酿造成功后,庞大郎有投靠张昭为儿子博一个前程的想法,因而主动拦揽下去运河上开拓销路的任务。当时,这二十人中有七八人愿意跟着庞大郎外出。伤亡三人。 其余的十二人选择在南口村中安心的酿酒,配合新来的酿酒师傅,成为酿酒的主力军。 姜承业便是当日外出的一人,庞大郎教授他武艺。因其性格稳重、细心被庞大郎委以留守的重任。 蒋五则是留下来酿酒中的十二人,在蒋家庄中有老爹、老娘。 吴春时管理着上百人,哪里知道这个蒋五是谁,招呼着姜承业坐下来慢慢说,奇怪的问道:“这事很严重?蒋五是谁?”摆摆手,将门口要进来的小厮拦着。 姜承业急躁的道:“吴管家,这蒋五掌握着二锅头的酿造方法。” 吴春时这时才意识到问题很严重,猛的站起来,说道:“查。快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马上派人去通知老丁,让蒋家庄那边也查起来。” 实话说,二锅头行销北直隶,这份日进斗金的独门生意谁不眼热?很多和知行商行合作的“经销商”其实都在私下里琢磨、酿造,希望试验出酒方。 更有甚者,偷偷的和南口村的村民、张家的奴仆接触。以期套点东西出来。 而东刘村那边,更是如同漏洞的筛子一般。二锅头使用高粱作为原材料酿造的事宜,几个月的时间基本都知道。 吴春时安排小厮去蒋家庄传讯,恼火的道:“这事只要查出来,不管是那家商行所为,一律取消他们的销售资格!混账东西!吃饭还想砸我们的锅。” 姜承业点点头,带人去调查。 … … 距离南口村东二十里的一处田庄中,失踪一夜的蒋五正被关押在田庄的某处小院中。这座田庄属于寿龄候张鹤龄所有。两名“好手”正在审讯。 主审的是张鹤龄的管家。他手底下得力的,用来干脏活的管事已经被杀。这事就只能是张管家亲自来做。 蒋五被绳索困的结结实实,跪在地上,发髻散乱,脸上早就见到血迹。哀嚎道:“这位老爷,别打我,我说,我什么都说。那银子我也不要了。” 数日前,一名商行的管事联系他,说愿意给他两百两银子和他交给朋友,只要他帮忙引荐下酿酒的师父。 他在酒坊中待遇非常好,一月有五两银子的收入。最近忙着相亲,在酒坊中进进出出,所以被人盯上。他思虑再三答应下来,两百两银子啊! 然而,他怎么都没想到,晚上出来时就被人绑住,径直带到这里来。被毒打一顿,作为一个庄户,他的心理防线早就崩溃。 张管事四十多岁的年纪,员外装束,微笑着点点头,坐在板凳上,道:“嗯,你说。” 蒋五道:“老爷,二锅头这酒的酿造工艺,就是字面上叫的意思。只要第二锅的酒头。” 张管事不大信,“就这么简单?” “是,是。小人有几个胆子敢骗老爷?” 张管事深深的看蒋五一眼,“好。若是你骗我,后果你知道。等着吧!”说完,出去找酿酒的师傅试验酒方。 寿龄候对白酒生意垂涎三尺。他麾下亦有个酒坊,就在这座田庄中。 半日后,张管事带着新酿造出来的“二锅头”直奔咸宜坊中的寿龄候府。两个时辰后才见到吃酒回来的寿龄候,张管事赶紧入内禀报。 张鹤龄疑惑的看看桌子上两碗白酒,各自轻轻的抿一口,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精彩,“好,做的好!哈哈!” 徐智说什么买配方,他需要买吗?直接拿来就是。 第一百二十七章 查无头绪 酿酒师傅蒋五失踪的消息在张府中引起一阵慌乱。毕竟,谁都知道这是冲着二锅头配方去的。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来来往往的白酒经销商们就知道这个消息,人心略显浮动。 张昭采取的是后世常见的钱货两讫的销售策略。即经销商需交付钱款才能提走“二锅头”,概不赊欠。对于厂商而言,少去很多商业纠纷。 而劣势当然是因为将压力转移到经销商渠道中。不利于快速铺货,构建销售渠道。而且,在面临竞争时,特别是营销策略的竞争时,经销商未必抗得住。 举例来说,像老干妈适合采用这种现金交易的模式,厂家强势。而是快消品行业,比如饮料行业,竞争激烈,采取这种模式的话,经销商未必卖帐。 钱货两讫的销售策略,其劣势还在于一旦产品销售不利,经销商会大批大批的亏本,甚至于倒闭。这会经销商拒绝继续拿货。那厂商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最典型的例子是东阿阿胶。 当然,在目前的销售情况下,二锅头正在是“市场”上的宠儿,知行商行属于强势方。这些经销商的利益和厂家的利益是捆绑在一起的。 他们之所以人心浮动,是因为若北直隶出现第二家二锅头酒商,对他们这些卖酒的商人而言,意味着利润下降! 吴春时查了五天没查到什么线索,带人到城北新军千户所的驻地,将情况报给张昭。 此时已是二月初四。 … … 张昭这段时间忙的跳脚。 自正月十四日面见弘治皇帝出来,他主要忙两件事。第一,制造火器的工匠陆续到位,拖家带口的来到新军千户所中。 张昭让林文宁在新军千户所军营西边的空地上建造新的住处。工匠们极其家属将住在那里。有水泥在,修建住处自然速度飞快。但终究是一摊子事。 他要解决燧发枪制造的问题。不知道这批内廷征召的工匠能否按照他的要求打造出来。 第二,接收五军都督府的粮饷后,继续练兵。练兵一个月,队列基本成型。这帮士卒终究还是有些底子,并非都是大学生军训那种水平。接下来进入深水区。 他需要继续给营中的军官们上课。他上课的内容主要有两部分:其一,解决军官们在训练中遇到实际问题,可以讨论解决。其二,灌输新式军队的思想。 张昭并非职业军人,他只是个理科宅男。叫他将那些很精妙的战略战术他是不会的。但是,什么叫新式军队,它和旧式军队的区别是什么? 其核心无非是两个问题:第一,我们这支军队从哪里来?即,我们的组成是谁?要维护谁的利益?第二,使命。我们的终极使命是什么? 这可讲的东西都多了去。张昭偶尔还要讲讲明朝周边的局势。当然,忠君爱国是必须要讲的。张昭当日给弘治皇帝承诺过的。 除开讲课,张昭还要和庞大郎、王武等人制定新的训练计划。比如长途拉练、夜间紧急集合等等科目。 张昭见吴春时,人都还在新营区中指导工匠们干活。铁块,他和萧公公沟通,将内廷的份额拨了一些过来。然后要工匠们锻造,打造火铳,事情非常繁琐。 “老吴,怎么回事?”张昭走出作坊,在刷着白灰的瓦屋前问道。 吴春时将情况说一遍,惭愧的请罪道:“少爷,我办事不利,对不住你。” 张昭拍拍吴春时的肩膀,沉吟着道:“你的意思是说,还没查出来是谁干的?蒋五也不见踪迹?” “是的,少爷!” 张昭点点头,心里有数。安慰道:“二锅头的配方泄露就泄露吧。从长远来看,这无可避免。现在,无非是我们少赚点。我们的酒卖的价格也不高。有先发的渠道和品牌优势,打价格战我们也不怕!就当锻炼我们的管理水平。” 吴春时见张昭不追究他的责任,感激的道:“少爷,我…” 张昭笑笑,“行了,老吴,何必做小女儿神态。我交给婉儿的玻璃配方,你安排人烧制出来没有?” 吴春时赶紧道:“烧制出来了。就在我随行的马车中的箱子中。少爷,琉璃的配方你都从古书中找到,真是奇才啊!这琉璃镜在市面千金不换。” 说起玻璃,吴春时心情稍微好了些。西山脚下的水泥窑继续烧制水泥,供新军新居所和张府自己使用。而他按照少爷在信中的吩咐,分出部分人烧制玻璃。 张昭满意的笑道:“这就好。我这里真为钱急的发愁。老吴,你以玻璃配方为诱饵,安排可靠的人去钓一下幕后者。我倒要看看是在后面。” 二锅头的配方迟早会被泄露。张昭有心里准备的。所以,气倒不是很气,但是他得搞清楚谁在幕后打黑枪! 吴春时犹豫了下,万一这玻璃配方再被人拿去了呢?有一个蒋五,就会有第二蒋五啊!但这是他负责的护卫对的工作。想一想,说道:“好的,少爷。” … … 送走老吴,将玻璃运送到军营中。张昭正准备安排下营中的事务,去求见弘治皇帝。 五军都督府给粮饷就知道撑一个月,要不是老吴按时将玻璃烧制出来,他真的用另外的办法去赚钱了。好在还有十天的富裕时间。这足够了! 真是争分夺秒啊! 这时,张泰平引着一名穿着明军服饰的中年军官走过来。此人还未过来,先爽朗的笑起来,“哈哈,张大人又在这里忙啊!兄弟我还是为水泥而来,怎么样?今晚赏个脸到法华寺胡同里吃酒吧!” 水泥的事情,这大半个月在京城中传遍。兵部按照配方制造出水泥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工部一起铺路。水泥路和黄土路孰优孰练,老大人们自然明白。 此时的京城已经有沙尘暴。风一吹,道路上黄土飞扬。 来的是奋武营都督,掌握着一万五千人的周都督。他已经来找过张昭好几回。想要水泥去将他的奋武营驻地修缮一番。 张昭微笑着拱拱手,道:“周大人,没有银子一切免谈。花酒不吃了。我晚上还有课。” 周都督倚老卖老的道:“唉,张老弟,兄弟我这张脸真的不值钱。” 张昭笑道:“要是一两包水泥,我这里匀点无所谓。但是你们一个奋武营要用多少。我这里都还不够,周都督等着兵部下发吧。” 和周都督闲扯了一会,张昭用一百两银子卖了五包水泥给他。带着随从,打马往京城而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乾清宫外 张昭身上有两块腰牌,可以在皇宫中畅通无阻。当然,皇帝的后宫区域依旧是去不得的。 下午四时许,张昭在乾清宫外求见弘治皇帝。小太监将张昭的奏折收了,往里头去传递。张昭在乾清宫西侧的门房中等候着。这里已经坐着不好文官武将,都是等候弘治皇帝召见的。 张昭的年纪太过于年轻,刚进去就引起众人的目光。 明帝国的高级官员们自然不会如同市井之徒发出什么惊叹声,亦没有什么装逼打脸的剧情发生。 开玩笑,这是在等候皇帝召见呢!要知道,伴君如伴虎!个人的前途,家族的命运都寄托在此,谁敢大意? 一名清廋的中年官员打量张昭几眼,道:“张千户,坐我这里吧!” 别看张昭这段时间虽然忙着练兵,基本都是泡在新军千户所的驻地。但他在京城中的名气可不低! 且不说腊月时,他在武英殿中“亮相”,左腾右挪摆脱困境,当时有御史弹劾张昭,其奏章上了邸报,张昭这个名字在天下官员眼中绝不陌生。 而谢阁老入阁多年,在他的“弹劾”之下,张昭还能顺利脱身,仅凭这一点,张昭在京中官员们中就是名声大振。这远比他提出的一系列关于“北虏”的策略的名声要大得多! 官场上就是如此现实!尊重实力!张昭能抗住谢阁老就是实力。之前,那都只能算嘴炮,忽悠下东宫太子罢。 除此之外,张昭不久前被弘治皇帝召见,其进献的水泥,令中外瞩目。兵部、工部两个衙门正在扯皮,要将水泥的制造产业放在本部门中。 这事都有理。兵部管着军事,水泥有军事用途。而工部管着修路,水泥用来铺设道路,大、小时雍坊的权贵们目前已经享受到其中的便利:地面整洁。 导致两个部门争吵的就是张昭。所以,在这样的“曝光率”下,再结合张昭的年龄,姿容,很容易就认出他来。 李东阳说张昭是宛平县的人样子,直白点说就是,很帅!正所谓:风采玉立,温秀俊逸。这样的容貌很容易被认出来。 张昭拱拱手,“谢老大人!” 这句“老大人”并非说这中年官员有多老,而是明代官场的规矩。“大人”这个称呼只适用于平辈,或者官职较小的官员。“老大人”是尊称。 吏部侍郎王鏊点点头,继续闭目养神。 张昭并不知道招呼他的是一位未来的大佬。当日武英殿议事,吏部侍郎王鏊并不在列。 王鏊,南直隶吴县人,24岁,在南直隶乡试中取得第一名,也就是解元。众所周知,南直隶是科举强区,只要中解元,进士肯定能中。而且会大概率是很高的名次! 这意味着什么?储相啊! 唐伯虎就是南直隶的解元,然后进京赶考,名满天下。说实话,这真的并非是唐伯虎的文采有多么好。唐伯虎本人的画技比诗文强得多。其画作流传千古。 不说别的,唐伯虎最出名的《桃花庵歌》,其中名句有: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但这比同时代的明代三大才子杨慎的诗文“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如何?差太远!意境、格局,真不是一个档次的!杨慎这是传世之作! (诗词鉴赏的标准,请参考文心雕龙、王国维的人间词话等著作。以及千百年来的流传度。) 唐伯虎擅长的是书画。吴中地区,向来是画作、书法见长,而诗文要逊色。江南四大才子都是这样的。 所以,唐伯虎在进京赶考后名满天下,并非是他的诗文才气有多么牛逼,能够压住同时代的文人墨客。而是他这个南直隶解元,真的很有份量啊! 而王鏊是唐解元的前辈! 而且,他还在会试中取得第一,即会元,只差一点就成为明代继商辂商相公之后第二个连中三元的牛人!但听说成化十一年的殿试时,首辅商相公打压王鏊要独占科举时代文人最高荣誉,最终给的名次是探花。 正德元年十月,王鏊入阁。 张昭哪里认识王鏊,坐在木椅上,想着他的事情。 … … 第一,张昭首先面临着最紧迫的问题,依旧是赚钱。 实在是练兵太费钱。这真不赖明军的战斗力逐渐下降,给士兵的供给下降,战斗力不下降才有鬼。 他虽然有弘治皇帝批准的皇商资格,但压力依旧很大。开张第一炮能不能打响,就看等会面见弘治皇帝。 第二,在狠抓训练之外,张昭要把燧发枪打造出来。 打造燧发枪的难点不在技术革新上。他知道其中的关键点。这本身就是一个类似于创意上的东西。 这就像发明电灯泡,他一开始就知道钨丝是最合适的,根本无需经过爱迪生那样成千上百次失败的试验。 燧发枪的难点在于内廷拨给他的工匠们在藏私,只愿意将技术交给儿子,连教给自己的徒弟都留一手。他根本没法大规模的制造,装备新军千户所。 第三,燧发枪的排枪战术是十九世纪中叶之前的主流战术,但仔细的想想历史,拿破仑时代都有骑兵。他仅仅靠火铳兵对阵北虏,只怕还不够,他还需要有骑兵、火炮。 张昭思考着,时间流逝。门房内的官员依次减少。王鏊都已经出去。再一次的在傍晚时分,张昭被召进乾清宫西暖阁中。此时距离他上一次陛见只过去二十天许。 这个频率已经非常惊人了! 西暖阁中一排排的蜡烛点燃着,亮如白昼。弘治皇帝正在喝茶休息。司礼太监萧敬在一旁侍候着。 “平身。”弘治皇帝将行礼的张昭叫起来,温声道:“你说国泰商行的第一件商品制作出来,请朕鉴赏。是何物啊?前些日子,萧敬说你要了铁矿去,朕还以为你会先献上一把燧发枪来。”说着,自己笑起来。 皇帝放松,张昭不能跟着放松,一板一眼的道:“陛下,臣烧制出玻璃,制作了一面镜子出来,请陛下鉴赏。若能得陛下青眼,臣恳请陛下留在宫中使用。” 弘治皇帝一听就知道张昭打的什么主意:御用的货物,在市面上卖的要贵吧? “先拿上来让朕看看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再次陛见 张昭带着几个太监出去将玻璃镜子自东安门外抬进来。因耽搁时间,回到乾清宫时弘治皇帝已经在东暖阁中吃晚饭。 张昭只得再等半个时辰,晚饭结束后,弘治皇帝在御座中喝着消食茶,看着张昭让小太监们抬进来的等人身高的镜子,从椅中下来,在镜子前看了看,满意的道:“不错。” 作为皇帝,奇珍异宝他见得多了。等人高、会发光的珊瑚宝树他都见过。张昭这副镜子算不的珍品,但可堪一用。玻璃中的人影看的很清晰。 张昭心里松口气,玻璃这东西在民间来说或许算稀奇物件,但对皇室而言还真不算什么。唐朝时,皇室就在用玻璃镜。 但是,他烧制玻璃的技术,比明代的烧制技术,其先进性在于能够量产,生产成本低。这是能赚钱的关键所在! “臣恳请陛下调拨一千两银子给臣用于制造、销售玻璃制品。” 弘治皇帝明显愣了愣,随即失笑,“哈哈。”挥手让人将玻璃镜抬走,回身道:“张昭,你胆子不小啊!朕给了你皇商的名头,你还找朕来要银子?” 这话令东暖阁中其他太监们的手脚都轻了几分。弘治皇帝刚刚吃完晚餐,几个太监正在收拾餐桌、碗碟,还有的在将菜肴放进食盒中,准备按照惯例赐膳。 弘治皇帝这话要看怎么理解了。其意思可以是:你是不是觉得朕好说话,所以蹭鼻子上脸? 当然,这话的意思也可以是在调侃张昭:你张子尚名满京师,经商的大才啊,连一千两银子都解决不了,还要来找朕帮忙? 但是,这帮太监们谁敢去赌啊!都是老老实实的,生怕引起弘治皇帝的注意。 张昭倒是淡然的多。这不是傻大胆。而是出于对弘治皇帝的了解。换做十几年后的嘉靖皇帝,他绝对会认为皇帝此刻是恶意的。然而,弘治皇帝并不会如此。 “臣不想外面都知道国泰商行和陛下有关联。只要少数贵人知道即可。” 一千两银子的启动资金,他当然能解决。不管是找萧敬,或者是蒋公公,或者是长宁伯,这都是件小事。甚至他自己稍微筹措下,婉儿也能给他拿出一千银子来。 但是,能和皇帝直接沟通,干嘛要搭上人情给公公们和长宁伯?仅仅是他今天来见弘治皇帝,政治上的好处就多得不行!做事归做事,该刷脸还是要刷啊! 而国泰商行是弘治皇帝的内库,他自然不会拿家里的银钱往里面补贴。那叫个什么事?第一,表忠心过头,皇帝会疑心的!第二,他的银子无缘无故送给皇帝干吗? 他和婉儿的婚礼不要用银子么?他在南口村的奴仆都超过50人,很多人要养呢! 其实,资金问题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那就是借贷。明正统年间,大明宝钞贬值,朝廷放开金银的禁令,自此银钱开始流通。至弘治年间,京师中就有许多银号。 当时有一种业务叫做“官债”。即给借贷给官员,等官员们赚钱之后才偿还。 张昭可以去找银号或者有金融功能的当铺借贷一千两银子。京师中有这样有实力的商家。但是张昭拿什么去抵押呢?他亮出皇商的牌子当然可以。 但他并不想把“皇商”的身份闹的人皆尽知。这事本来就应该是低调做人,高调赚钱。 弘治皇帝笑一笑,别看张昭年纪轻,办事还是有一套的。这事办的对他的胃口。说道:“既然如此,朕为天子也不令你为无米之炊。就给你三千两银子吧!” “微臣谢陛下。” 弘治皇帝摆摆手,好奇的问道:“朕想问问你,你这玻璃镜子制作成本几何?打算怎么卖?” 据他所知,玻璃烧制困难,成本极高。市面上流通的货物很少。因而售价往往是价值千金。但是,这东西不像吃饭,今日吃过,明日还要吃。 京中的豪门买个几张镜子后,肯定不会继续买。这总量是有限的!那张昭如何去做这门生意呢? 张昭胸有成竹的躬身行礼,说道:“陛下,臣将大镜子做奢侈品卖,小镜子当做日常用品卖。” 大明朝的奢侈品的市场是有限的。张昭不会不明白。而玻璃又不像钻石,可以忽悠一代代的年轻人为爱情购买:“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这是现代商业史上,最大的庞氏骗局! 玻璃的意义绝不是为了方便梳洗,打理个人形象。玻璃的真正用途在于,可以解锁化学这门分支啊!没有玻璃瓶,玻璃试管,化学实验怎么做? 玻璃才是装硫酸、硝酸的好容器啊! 但是,他现在得先把玻璃当做镜子去卖。化学的事,等他清闲下来再说吧!他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把精兵练成。 弘治皇帝禁不住笑起来,“你还挺滑头的!去吧。” 张昭躬身行礼,告辞而去。 … … 夜幕之中,法华寺附近的胡同中,丝竹悦耳,处处金银买笑。 一间雅致的园林院落花厅中,奋武营的周都督和一名衣衫朴素员外模样的中年男子在一起喝着酒,花厅外的暖阁中,两个闻名京中的名妓正在弹唱、跳舞。 周都督下午才找张昭买了几包水泥准备把营地的路面刷一刷,雨天太难受。他约张昭晚上来法华寺这里的胡同吃酒,张昭给拒绝了。实际上,要约张昭的是卢员外。 周都督欣赏着歌舞,喝着酒,道:“卢员外,你别心急。我再多约他几次,张大人肯定会来的。我这张脸在团营里还是有几分薄面的嘛!” 卢员外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晋商,在京中经营着一家银号。资本雄厚。这时微微一笑,竟然是不卑不亢的架势,“鄙人自然是信得过周都督,请!” 举杯喝一杯,周都督想一想,解释道:“卢员外,我实话给你说吧。张昭非常的缺银子。他那个新军千户所练兵练的狠,消耗也大的吓人。你这时和他结交,事半功倍啊!” 卢员外脸上露出笑容,道:“周都督,这点耐心在下还是有的。既然请周都督帮忙牵线,自然是一事不烦二主!在下静候佳音。” 周都督笑笑,和卢员外宴饮。酒酣入耳。 而这时,张昭从内帑里领了三千两白银,带着随从打马出城。 第一百三十章 军中夜议 张昭的名字在官场上很出名,在京中的商人们看来,自然就值得投资。 京师中的商人,大致上可以分为三种。 第一种就是权贵披着马甲的商号。皇亲国戚、勋贵们一样要吃饭,赚钱的生意他们肯定会插上一手。只是商号多半挂在族人或者仆人名下。 第二种是读书人和商业的结合。 这有两种方式。其一,是商人发达之后,开始培养自己家族的读书人。以此来保证家族长盛不衰。譬如明朝万历朝的首辅张四维。他家就是山-西的大盐商。 别奇怪,山-西产盐。大明朝的盐池有两淮、两浙地区的海盐,直隶长芦也产盐。山-西的盐场是湖盐。 其二,读书人发达之后开始经商。这在明朝很常见。譬如嘉靖朝的首辅徐阶就是大地主,家里深度参与海上贸易。 第三种,科举这种模式,它确实有不好的东西,但又确确实实很公平。所以,读书人不是那么好培养的。特别是进士这个级别的读书人!那么,豪商们会选择有价值的读书人或者朝堂重臣们进行投资。 譬如,两淮的盐商们就是这么干的。但是,这种模式其实根基最不稳。但对于快速崛起的商人们而言,这又是一条可行之路。 卢员外属于第二种。 但是,他家族的生意只是中等规模。毕竟朝堂上的坑位只有那么多,不是每个进士都能走到尚书、侍郎这个位置的!他想投资官场新贵张昭,以期将来的回报。 然而,他并不知道张昭今日下午时又进宫面圣,如果知道只怕就要跳起来,哪里会老神在在的等着周都督搭线? 而且,他也不知道张昭即将解决“缺钱”的问题。 … … 北城外,新军千户所的驻地。 晚间时,军营中依旧是灯火点点。识字、思想的塑造不是一日之功,必须要持续进行。 深夜九点许,林文宁和陈康两人顶着寒风从后勤区的营地里往千户府中而去。 张昭接收了内廷调拨来的二十名工匠。包括其家人。家属肯定是不能住到军营中。而且,工匠们亦不需要参与军事训练。 所以,借助着水泥在建筑上的便利,张昭令林文宁主持,在新军千户所驻地的后门,也就是北面的空地处再建造一个后勤区。同时火器作坊也建在其中。 明代的京师不像现代时,明朝时城外繁华的地带只在南城崇文门外那片,其余地方和农村、乡镇没区别。而且,京师人口只有两三百万,不是一两千万。 所以,郊外地区,特别是北城这里其实空地很多。张昭要建新的营区并不存在什么扰民的阻碍。 两人就着月色往千户府里走,一边聊着近日的话题。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燧发枪的打造,那帮工匠不肯尽心啊。不教徒弟,我们如何量产?靠他们二十个人吗?肯定不行的!所以,少爷一直没把燧发枪的图纸给他们。” “嗨。你操心这个,还不如想想去哪里给他们找学徒吧?没有适龄的学徒也是见鬼。另外,后勤的压力很大。最多还能顶十天。幸好兵部明日会将这个月的给养发下来。” “唉,所以说做事难啊!草创更是难上加难!” 两人聊着,到军营里的千户府中。此时,王武、庞大郎、吴臣、冯无忌、孙启栋等人都已经到了。 张昭得张泰平通知,停止手头的工作,从后院里出来,到前院大堂中和诸将议事。 张昭在大堂的主位上坐下,环视众人,说道:“下午时老吴来了一趟,我让他烧制的玻璃已经成功。”说着,让张泰平将分割成小块的镜子拿出来给众人看。最大的那块玻璃镜已经抬进宫中去。 孙启栋拿着玻璃镜子把玩着,砸吧着嘴,啧啧称奇:“大人,这可是稀罕物件呐。” 其余几人也没好到哪里去。玻璃镜子此时在明间还是很少见的。诸将的出身都不高。没见过很正常。 倒是副千户冯无忌见过,思索着道:“大人,你是想将镜子卖出去,充作军饷?恕属下直言,以私产充作军饷很犯忌讳。” 张昭笑一笑,老冯骨头软点,这段时间表现确实不错,道:“我已经面见天子陈述过此事。我将组建一个新的商行,专门负责招聘人手来烧制、售卖玻璃。 烧制玻璃的配方和师傅,我从南口村调来。我回头写信回去。我现在有三千两银子的启动资金。你们谁愿意去负责此事?为新军提供后勤?” 说归说,张昭的目光直接落到陈康身上。他信赖自己一手教出来的长随。 陈康心里其实不愿意,他更愿意留在军中发展。这倒不是觉得商贾是贱业,而是他更喜欢军中的氛围。站起来道:“少爷,我去吧!” 不管他怎么想的,他得维护少爷的地位!等略微开头,私下里再找少爷说说吧。 陈康应下来,众人没觉得惊讶。虽然陈康只有十五六岁,但这数月来他的表现众人有目共睹,不仅能按时完成训练,还能协助林文宁处理后勤事务。 庞大郎一身古铜色的皮肤,乐呵呵的道:“陈伯宁去组建这个商行自然没问题。少爷,这玻璃制造成本是多少?市场售价又是多少呢?” 张泰平得到张昭的示意,拿着小本本说道:“大家手中拿得半尺见方的镜子,成本价总的算下来不足三十文,售价初步定在八百文,用来打开市场。 还有一种落地衣镜,足有近两米高。用檀木镶嵌,制造精美,那售价可就高了。一面镜子1000两银子!” “嘶--” 前院大堂中的众人均是倒吸一口凉气。这利润实在太吓人了吧? 他们刚刚还想着商行是可以解决一部分军需,和兵部拨下来的给养算在一块,满足新军千户所的需求。但现在看来,商行赚取的利润只怕会远不只如此啊! 换言之,他们即将有钱了! 想明白这一点,大堂中的众人士气高涨! 这意味着新军千户所练出精兵的成功率大增!他们身在其中! … … 负责后勤的林文宁只感觉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一直以来,新军千户所的后勤就处在高度的绷紧状态。他每日量入为出,兢兢业业,白头发都添了几根。 而现在,终于有稳定的财源!而且得到天子认同的,合法合规的来源! 这让他如何能不心生感触呢?而且,恐怕在座的人没有哪一个有他的感触深啊! 林文宁看向坐在主位中的儒衫青年,目光崇敬! 他人生蹉跎,宦海沉浮数十年,在四十多岁的年纪决定赌一把,追随了张昭。而张昭将他带到军队中。 前路困难重重,而张昭从未让他们这些追随者失望!他亦不后悔当日做出的决定。 是的,国朝以文官为尊。但亦不乏因军功封侯着。不久前逝去的名将王越就是一例! 那么,张昭张相公手握着这支百炼成钢的精锐,将会带领着他们建立何等的功业呢? 林文宁一时间心潮起伏! 第一百三十一章 接下来的三件事 林文宁心潮起伏之时,点燃着油灯的大堂中,新军千户所的将领们兴致高涨的讨论着,商行赚到钱之后要怎么用。 冯无忌笑呵呵的道:“照平安这个说法,我估计两三个月就能有几千两银子进账。那大镜子好啊!一个一千两!等商行开始赚钱,我别的不要,只要去国子监重金招几个监生过来,我老冯这段时间念信、写信嘴巴都说干,手都写酸了。” “哈哈。” 孙启栋鄙视道:“老冯,你这也太没出息。手底下招两个监生就满足?叫我说,让大人赶紧安排王营长去京中招募青壮,把千户所里的兵额补齐。” 他喜欢练兵、带兵。以前没有机会,只能在卫所中当个小旗。在战阵中卖力气。现在,他是总旗排长,更想看着新军千户所打出威名! 吴臣补充道:“不仅要招募新兵,老弱的士卒也要裁撤掉。咱们要足足拥有1000名战兵。届时拉上战场,也能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王武抹着脸上的络腮短须,说道:“光有火铳兵不行。还得要配骑兵。不然只能击溃,没法追击啊。得想法子去找兵部买些战马来。” 庞大郎道:“少爷的亲卫队也要建起来。等去了战场上,不能光靠火铳兵保护。还得要精骑精甲。”他现在是副千户,但同样肩负着保护张昭的责任。 张泰平见众人聊得兴起,插话道:“要我说,有银子后先在军中建立讲武堂。没有知识就没有传承啊!” 众人讨论的热闹,张昭并不阻拦。 实在是这段时间绷的太紧。自腊月十二日他进入军营中,到今日二月初四,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只有春节的当天晚上放假,其余时间都在训练。雨雪天气就改为学习。 按照火器时代的说法,一个农民进行两个月的队列训练,就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燧发枪兵。现在,距离这个时间节点不远。 其实,新军千户所的士卒都是卫所兵,纪律性、服从性都比种地的农民要好。从张昭的角度来说,如果只训练火铳兵,他麾下的士卒已经达标。 那么,让大家放松放松也好啊! … … 众人热火朝天的扯了近一个小时才停下来。实在是新军千户所草创,千头万绪,什么都缺的。各个地方都需要补强。需要讨论、用银子的地方太多。 虽然国泰商行有玻璃镜子这个大杀器,但毕竟烧制玻璃的工厂还没看到影子,张昭不至于现在就摆酒庆功。等众人议论的差不多后,开始分派任务。 “烧制玻璃的事情由伯宁负责。尽快招募人手,将生产开动起来。我们的军需大概还能顶个二十几天。争取半个月来完成任务。镜子的销路问题,我来解决。” 陈康站起来道:“少爷,我保证完成任务。”烧制玻璃,重点在选址,建造烧制的土窑。 张昭点点头,再道:“现在有银子,小二恢复在京中的募兵。新兵的年龄限制在十八岁至二十五岁。新军千户所里大于30岁的乙等兵全部退伍。 都是一个千户所里的兄弟,他们叫我一声‘大人’,我不能不管他们。全部都派在国泰商行中做事。当然,伯宁,我们不要偷懒、不遵守规矩的人。违令者解雇,发一笔路费回乡。” 王武慨然的站起来,道:“是,相公。”心中热血激荡。他本来就是个讲义气的人。他知道刚才吴臣说的是对的,军队里需要优胜劣汰才能保持战斗力。 但在一起训练两个月的兄弟,就这么拉下脸赶人走,他做不出来。而张相公给出的安排,他很满意。军中不仅要有纪律,还要有同袍之情。 张昭笑着向下压压手势,他看得出来王武很激动,再道:“第三点,工匠的事情。老林,将燧发枪的图纸下发给他们。尽可能的快的打造出十支燧发枪。我好进宫和圣上去把兵部制造火器的工匠全部要来。” 这一点,他改变思路了。 其实如何激发工匠们的积极性,他有一套办法。无非就是后世的专利保护法,还有结合工厂里的奖惩制度,责任到人的办法。但是,现在他决定暂缓实行。 因为,二十名工匠,他想要将之发展成为一个队伍,可以流水线生产大量的燧发枪供应军中,这需要时间。而且,需要人口支持。别看京师两百万人口,真正愿意来当火器学徒的有几个人? 难! 而且,学徒的培养还需要时间。那么,他想要短时间内装备上一千燧发枪,或许数量还要更多一点,因为如果出战的话,必须要有备用的燧发枪。 张昭给新军千户所的军官们讲课时,讲过明朝周边的局势。小王子、火筛诸部肯定还会继续寇边。“我们身为军人,保疆卫国是我们的使命。所以,训练中我们都要以能和北虏作战为标准来要求自己。”这是张昭的原话。 张昭并不知道新军千户所何时会被拉到战场上。他不认为会是和弘治皇帝约定的一年。特别是对他有意见的武勋肯定会很乐意将他送到战场上去。 所以,张昭只能将主意打的兵部身上去。 而今天的觐见,让张昭坚定了这个主意。弘治皇帝真的是个仁君啊!乐于纳谏。只要他拿出东西来,弘治皇帝问明白,就会支持。那么,他拿出燧发枪给弘治皇帝看,弘治皇帝必然会支持他。 想当年,有人将连发的火铳进献给康麻子,结果被束之高阁。真不知道那帮文人得多厚的脸皮,给康麻子上庙号“圣祖”? 林文宁来的路上还和陈康说起这事,那帮工匠敝帚自珍,一个个的倔强的很。而且,扩张很困难。他倒没想到张昭会给出这么个答案,心里敬佩,起身来,恭敬的躬身行礼,道:“下官领命!” 张昭微笑着点点头。 … … 将新军千户所接下来要忙的事情都一一安排妥当,众人散去。张昭回到后院里。 只见漫天星辰点缀在星空中。张昭在廊前眺望着天空,心里暂时的松口气。新军千户所正在步入正轨。不知道南口村那边调查泄密的事情,查到背后是谁没有?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的就是我的 南口村中,吴春时在和护卫队队长姜承业商量怎么用玻璃配方为诱饵钓鱼时,香山脚下寿龄候府的田庄中,新酿造的二锅头已经出锅,装坛运往西城的咸宜坊寿龄候府中。 二锅头的秘方说白了,真的是一文钱都不值。最终无非就是酒窑的年份,原料的产地,酿酒过程中的方法,导致出“二锅头”的风味有些许的差异。 整个“二锅头”的酿造过程,从高粱开始发酵开始,一个周期大约为二十天。寿龄候府的田庄中之所以五六天就酿制成功,是因为他们原本就在酿酒。 明朝时的习俗不像现代社会。现代社会物资供应充足,人们基本都是去买服务。而明代的权贵们都习惯于自己动手。譬如,自己酿酒喝。自己养个戏曲班子听戏,自己养个书坊出书。诸如此类。 寿龄候张鹤龄的酒坊通常酿造的是黄酒。明中期时,黄酒才是权贵们的最爱。但张鹤龄一直垂涎着“二锅头”生意,本来是想将张昭下狱问罪再强夺的,只是没有成功。他的酒坊一直在试验“二锅头”的酿造。 张氏兄弟确实草包。但张府的仆人们中总有两个机灵的。若能试制成功,必定会被侯爷奖赏的。毕竟弘治皇帝都登基十三年,张皇后独宠宫中十三年。张府早就是明代的顶级权贵。这种做事的人才还是能招揽到的。 二月初十的晚上,张鹤龄撒帖子遍请亲戚好友,商户们来府中品酒,聚宴。 夜风中,春寒阵阵。咸宜坊中的张府中喧闹声不断。 张鹤龄虽然为京中的顶级权贵,但是明朝的外戚和汉朝的外戚差距太大。明朝外戚永远不能掌握实权。只能混混银子,当个横行京中的米虫而已。汉朝的外戚那可是能执政的。特别是后汉时,外戚都成为权力三角之一。 而且,张氏两兄弟是草包,这是京中人所共知的事情。握有实权的勋贵们和张府都是表面上的往来。 所以,张鹤龄虽然发了很多请帖出去,但是真正来张府中赴宴的大佬一个都没有。像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这些勋贵,根本不可能来。都只是派了个嫡子过来应付下。 来的都是些没门路,想要走走张皇后路线的没落勋贵。比如,去年被夺禄闲住的平江伯陈锐将其嫡次子,在宫中当勋卫散骑舍人的陈泰派来。 显然是想抱寿龄候的大腿,重新起复。平江伯陈豫在英宗时是名将,得以封爵,还曾守备南京。这是个很显赫的职位。一般都是魏国公一系担任。 父亲在战场上挣来爵位,结果传到陈锐这一代就家世倾颓,他能不急么? 除此辈之外,还有一些京中有实力的商户都被邀请来。譬如,在京中经营钱庄的卢员外。他们都是潜在的经销商和客户人选! 张鹤龄自然没兴趣在前面应付这些人,将弟弟张延龄留在前院中喝酒,回到他的小轩,招待着悄悄来访的徐智徐公公。 小轩中烧着炭盆,温暖如春。 徐智四十多岁的年纪,喝着入口甘润、爽洌的“二锅头”,连日来脸上的阴霾不见,笑着道:“侯爷果然厉害啊!这才几天的功夫就把酒都酿出来?” 张鹤龄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精美的丝绸长衫,得意的笑道:“这多亏徐公公提点啊!哈哈!”他一分钱都没花就拿到酒方。这事令他颇为得意。 徐智笑笑,劝道:“侯爷这里卖酒得加把劲儿啊。张昭进献水泥配方给皇爷,英国公那里又多调拨了两个月的给养给他。而且皇爷允许他组建商行经商来补贴军中用度。那个国泰商行已经开业。就在崇文门外卖玻璃镜。宫中还有一个等人高的大玻璃镜,就摆在坤宁宫中给皇后娘娘用。” 他在宫中,消息非常灵通。 张鹤龄耳朵竖起来,“玻璃镜子?” 徐智点点头,小口的抿着二锅头,这酒度数有点高,故意的挑起张鹤龄的兴趣,说道:“侯爷,这玻璃成本不知道多少,但是售价却是非常高。宫中那大镜子,据说要卖一千两银子一个。而国泰商行里一些半尺的方境要买八百文,你想想这里的利润得有多少?” 他派人去调查过。 张鹤龄眼睛顿时眯起来,笑道:“好,好!本侯知道了。徐公公,等本侯的白酒和玻璃镜子卖出去,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不管张昭有多么会折腾,能制造出多少新奇的玩意儿,这些东西不都是他的吗?哈哈!哈哈! 徐智忙拒绝,张氏兄弟贪财的很,怎么可能分钱给他?说道:“咱家谢侯爷美意。我只是是为了将张昭扳倒罢。” 张昭的粮饷,他大致的算过。只要寿龄候这边给力,足以将其扼杀在萌芽中。届时,练兵受阻,在御前那些文官可有话说的!他这里有个消息,校阅未必是在一年后。而是在最近。嘿嘿! 张鹤龄见徐智很上道,满意的点点头。一顿酒喝的宾主尽欢,送走徐智后,立即将他的心腹管家张二找来,令他派人去南口村中搞到玻璃配方。 … … 寿龄候府的品酒会后,很快,京城的地面上就出现新的“二锅头”,冲击着白酒市场。根源直指寿龄候府的酒坊。 这“乱象”自然被长宁伯所察觉。他们家现在有近半的“收入”都来自高端白酒五粮液。这酒都已是宫中的御酒。 下午时分,长宁伯周彧在府中和二三清客一起看戏。周管家将情况报上来。 周彧老者模样,一身青布衣衫,挥挥手,让戏台上的戏班子先停下,也没避讳几个清客,他们都知道张昭,问道:“张鹤龄哪里来的二锅头配方?” 周管家躬身道:“这老奴就不知道。” 周彧捻须沉吟一会,对左右的清客笑道:“小年轻做事,还是容易出纰漏啊。八成是张昭的精力都在新军千户所身上,老家却给人钻了空子。重赏之下,有几个人嘴巴严实的?老周,你去问问张昭,要不要本侯帮忙?哼!张鹤龄就是狗肉上不得席面!尽用些没品位的手段。” 他和张鹤龄恩怨大着。 第一百三十三章 要帮忙吗? 长宁伯府上的管家周俊领命,于二月十六日的上午到城北的新军千户所驻地见张昭。 张昭这里正忙碌。招募合格的新兵和年龄超过三十岁的乙等兵退伍的事情正如火如荼的开展。新军千户所的校场中分批展开新的训练,以老带新。 新军千户所满员的情况为1120人。但因吃空饷是军中普通现象,所以实际只有800人。十二天的时间,因王武在金吾卫中的口碑,招募到350人。 明成祖朱棣定都北-京,在京中增设至72个卫所,这几十万军队到弘治年间早就糜烂。但这么庞大的人口数量,不可能都转行。譬如李东阳混的好,直接就是阁臣。 总有些人还是吃军中这碗饭。王武出面招募士卒,在十天时间内就遴选出350人。再加上退伍的50名士卒,新军千户所已经满员,拥有战兵1100人。 这个人数在冷兵器时代投到战场中,几乎翻不起浪花,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在火器时代可不算少啊。 弘治十四年,西元纪年是1501年,即十六世纪初。接下来的地理大发现之后,随后数十年,崛起的是西班牙日不落帝国。其一个步兵团也不过800人。 按照张昭的编制,一个排40人,一个连队约120人。他拥有将近十个连队的兵力,这已经足够打一场中等烈度的战斗了。 “向右看…” “一二三四…” 张昭在校场边上看着正在训练的士卒们,新兵们训练队列,老兵们进度快的已经在端着木枪练习排枪战术。 周俊给张泰平带进来,看着校场上热闹的士卒们,笑呵呵的恭维道:“张千户练的好兵啊!” 今时不同往日。张昭现在是一个实权千户,而且得到弘治皇帝的看重。注意,这个时候就不是太子朱厚照了。弘治皇帝短时间内连续召见张昭两次,傻子都知道皇帝看重他啊!何况京中这些人精们? 张昭微笑一笑,拱手道:“周管家,可是长宁伯有吩咐?”他和长宁伯府的来往不算密切,但也不算生疏。去年可是合作一把把寿龄候给坑了。 周俊笑着道:“张千户莫非还没收到消息?京中已经出现新酿制的二锅头。经过我们府里的查探,发现是寿龄候府的田庄出产的新酒。” 张昭眼睛眯了眯。寿龄候府?南口村那边确实还没有给他来信。 这时,小黑胖子张泰平过来汇报道:“少爷,钱总旗来了。” “叫他过来。” … … 钱宁二十七岁,身姿修长,容貌英俊。他没有穿锦衣卫的飞鱼服,而是换了件青衫,快步从军营外进来,躬身行礼道:“小的见过张相公。” 周俊心里倒有些诧异。锦衣卫的总旗钱宁和张昭关系密切,他当然知道。当日张昭能顺利的当上生员,钱宁出来作证,出力不小。但没想到钱宁对张昭这么恭敬。 这不应该啊!锦衣卫的总旗需要尊敬一个千户吗?八竿子打不着啊!不过,仔细想想,心中释然。这钱宁也是个精明人物,怕是听到京中的风声吧:张昭受天子看重。 张昭微笑着点点头,问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钱宁心里就是一磕碜,微微发苦。张相公眼睛里糅不得沙子啊! 去年十月份,他因帮张昭脱困,得以入了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的眼,被提拔为总旗,手下管着五十个人。在崇文门收“保护费”收的不亦乐乎。 他固然是知道,被提升为总旗是沾了张昭的光。因为当时天子直接下口谕调张昭去东宫啊!但是,这人一有权,就容易迷失自我啊。他除开过年时来给张昭拜了个年,基本没来见张昭。 他当日跪在张昭面前说:“愿追随左右,但凭驱使。”,背叛倒不至于背叛,但是在锦衣卫中他这个总旗混得风生水起,而且有牟指挥使关照,他便不大想在张昭面前来当个小弟。当日,张昭最近也没事吩咐他去做。 钱宁谄笑道:“张相公,最近崇文门外的白酒市场混乱,有新的二锅头出现,小人赶紧来向相公汇报。” 张昭早知道钱宁是什么货色!这位舔派高手是个大反派啊!敲打一句,心中晒然一笑。钱宁为什么来?很简单,因为张家的二锅头在京城中的市场是钱宁在做总代理。新酒出现,同样损害了钱宁的利益。 “这是长宁伯府的周管家。二锅头是寿龄候府生产的。我自会处理。你回去好生照看着崇文门国泰商行的店铺,别让些乱七八糟的人去捣乱。” 钱宁昂首挺胸,道:“谁敢?相公,你就放心吧!”心里却是暗中揣测,长宁伯府的管家来找张昭干什么?看态度似乎很尊重张昭。这让他想起锦衣卫中的一些传闻。 张昭受天子看重的消息,官场中人肯定是知道的。但是,那些杂流小官们则未必知道。而京中的那些没有门路的商贾一样不知道。钱宁虽然身在锦衣卫,但他只是个总旗,谁给他通报这消息? 无非是他本身比较会结交朋友,听到一些个传闻、风声。那他最近得来的勤快点啊! 周俊和钱宁拱手致意,算是给足面子,见张昭和钱宁聊完,道:“张千户,我们伯爷派我来传话:你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打招呼。” 周管家这就是话术了。 长宁伯周彧的意思是给寿龄候张鹤龄添点麻烦。他们俩新旧国舅爷的关系不佳!但到周管家这里,就是张昭如果请求帮忙的话,可以开口。 请求帮忙,那是要付出代价的呀!张昭一个千户凭什么指挥长宁伯府?上次长宁伯府帮忙,张昭就把那张名帖(人情)给用掉。 张昭婉拒道:“多谢伯爷美意。暂时不用。” 周管家、钱宁两人疑惑的离开。搞不清楚张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搞事的可是弘治朝的顶级勋贵寿龄候。 这位在弘治朝是出名的滚刀肉。最大的惩罚大概就是被张皇后骂一顿,其他的屁事没有。哪怕罪名是他的家仆杀人。张昭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不卖酒? 当晚,张昭写了一封信,派刘二狗送回到南口村中。 第一百三十四章 谁比谁傻? 二月二十日,惊蛰已过。北国大地已经回春。 南口村中,来提酒的经销商似乎人数要少了些。张府大院东面的酒厂中,往日来搬运白酒的马车能排到大路中去。为此,在青龙镇中负责销售的董叙、董朗父子都来到村中。 在仲春之时,青绿的桑树下,来自北直隶各县的提酒的商人们各自小声交谈着。 “哎,老汪,京中出现新的二锅头你听说没有?批发价只要二十八文钱一斤。比知行商行这里还要便宜两文钱。听说他们的定价还是四十文。” “卖酒的地方就在卢沟镇中。听说提酒的地方在香山脚下。” “你去吗?我在这里提最后一批酒就转过去。市场上供不应求啊。拿到酒就是银子。” “暂时先不考虑吧。毕竟和知行商行合作的还不错。” 如何应对新的“二锅头”出现,张昭给婉儿、吴春时、董朗等人做了细致的安排,无非就是竞争!主要集中在销售管理,成本管理两个方面。 在张家的“二锅头”占据有先发优势的情况下:有品牌,有渠道,难道还会死掉不成? 这是不可能的发生的事情!整体的二锅头市场还远未达到饱和的状态。只不过,弘治十四年知行商行的利润可能会下降。 目前南口村酒厂的生产能力达到月产酒四万斤,利润约在1000两银子左右。张昭占八成股份,剩余两成股份为董朗所有。除开家里的各种开销,张昭每个月都有七八百两银子的纯利进账。 张昭的应对方式是:保持现金流,停止扩大生产。这不是从商业的角度来决策的,而是从官场的角度来决策的。因为… 南口村的小河边,张家护卫队的队长姜承业正在和一名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交谈着。 这中年男子约三十多岁,方脸大眼,中等身量,穿着件普通的长衫,看起来颇为精悍,道:“姜老弟,你真的能拿到玻璃的配方?” 经过几天的牵线、试探,双方此时已经进入主题。 姜承业不爽的道:“牛哥,你这话问了多少遍?我说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实话和你说,除了我别人也不可能拿得到玻璃配方。烧制的工艺都是分开的。只有吴管家一个人知道配方。我负责护卫,能翻看他的书信。懂吗?” 牛哥满意的笑起来,砍价道:“但是,你要一千两银子未免太多。我拿不出来。” 姜承业嗤笑一声,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起身,“没银子你在这儿说个机八?” 牛哥被骂的一懵,看着姜承业走进酒厂中,琢磨着,骑马回香山脚下的田庄中找管家张二。 … … 香山在仲春之时,风景秀丽。 山脚下是大片良田。基本都被权贵们的田庄瓜分掉。距离香山两里路的侯府田庄中,在寿龄候张鹤龄面前颇有脸面的管家张二正在田庄中喝茶,等着消息。 “小牛,你他娘的总算是回来了。情况如何?”张二管家见牛哥回来,兴冲冲的招呼他进正房里密谈。他在这田庄中等了三四日,实在是等的鸟都发霉。这里的娱乐活动比京城差得太远。 进到屋里,牛哥道:“二管家,我找到张家护卫队的队长,那小子年纪不大,却胃口不小。他要一千两银子才肯卖出配方。” 张二微怔,嘴里骂道:“他娘的,胃口这么大!知不知道一千两银子是多少钱啊?买他100个都够。那小子也不怕没福分享用?”骂归骂,寿龄候交代的事情要办,想一想,说道:“老规矩,先把配方骗到手,再把他弄死。” 牛哥摇摇头,“二管家,那小子警惕的很。我们不可能把他绑走。而且,他说明是现银交易,不要银票。蒋五失踪的事,南口村都传遍。查了好几回。” 张二顿感棘手。没想到一个村民如此滑不溜手。在正房里走了两个来回,犹豫不决。 牛哥等了一会,道:“二管家,我再去和他谈谈?”一千两银子数额太大。二管家都有些为难。 张二咬牙道:“不用。这事速度要快。二锅头出厂后,张昭就会知道咱们动了手脚。他要是加强玻璃工厂的保护,我们就没机会拿到配方。这样,你以保证配方是真的为理由,分两次付款。把后面五百两给赖掉。” 牛哥道:“好。” … … 仲春之时,南口村中树木青翠,桃花盛开,鸟语花香。 牛哥再一次的来到南口村中,在潺潺的小河边和姜承业交易。 姜承业二十岁出头,面相憨厚,他本就是庄户出身。看着眼前精悍的中年汉子,问道:“行了吗?同意就同意,不同意拉倒。你别老在村里晃,没准哪天我把你给抓回去。” 牛哥一阵呲牙,忍着抽这小子的冲动,说道:“一千两就一千两。成交!但是谁知道你这配方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先付你五百两银子。你把配方盗出来。只要是真的,我再给你剩下的五百两银子。” 正常人的智商,都知道干这种事分期付款是有问题的,一锤子买卖而已! 所以,牛哥虽然鄙视姜承业这个村民,但是还是得把话说的像真的一样。他这话是没毛病的! 关键点在哪里?配方是真是假,总的给他看看。而配方到他手上,姜承业想要再拿回去,那就不可能了。他虽然没法将姜承业绑走,但是打赢、脱身的把握还是很大的。 姜承业看看牛哥,想一想,道:“好。你等我通知。最迟不会迟于后天早上。” 牛哥看着姜承业离开小河的背影,在地上呸了一个,轻声道:“傻逼!”转身离开。 而姜承业走回到小河边的酒厂院落中,登高看着此人消失在东刘村中,呵呵一笑,“傻逼。” 他大致能猜到牛哥的心理活动,肯定以为他是个傻逼。但是谁傻还不一定呢。玩脑子,你玩的过我们家少爷吗? 姜承业横穿酒厂的区域,到张府的库房给管家吴春时汇报,将情况说了一遍后,道:“管家,咱们给个假配方他识别的出来?能识别出来都会自己烧玻璃了。要我说,咱们白赚他五百两银子就算了。” 吴春时咧嘴一笑,“嘿,小姜,这事怎么弄,我们听少爷的吩咐。这寿龄候在京师地面上凶着呢。没见林典史的小妾还在咱们村中避祸吗?呵呵,少爷信里说了,这次非的坑得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可!”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说一千两就得一千两 第二天傍晚,姜承业和牛哥两人再次在小河边碰头。南口村中炊烟袅袅,村民们要么是种地回来,要么是从酒厂中做工回去吃饭,优美如画。 他们两人就像是画面里的一处阴影。 此时,张府中外松内紧。李婉儿没在府中的正房大院里休息,而是带着方小娘子方晶,并周大娘、韩娘子两个内管事在东南角的管事处中等着消息。 李婉儿穿着优美的青色长裙,身段婀娜,明丽照人,微微抿着嘴唇,问道:“吴叔,没事吧?” 吴春时搓搓手,安慰道:“小姐,没事。能有什么事?小姜那小子看着憨厚,实际上心思仔细。精明着。”他其实是装出来的镇定。这种事,张家谁都没经验啊!真正能稳得住局面的庞大郎被调到新军千户所去了。 方小娘子的身姿之曼妙比婉儿还要胜一筹,一米七的身高,凶挺腰细。穿着精美的白裙,娇滴滴的大美人,轻声道:“那他和平安差不多?” 她才真正能稳得住的人。她家里迭遭变故,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早锻炼出来。故而,柔声转移话题。 平安,就是小黑胖子张泰平的小名。李婉儿和方晶俩都曾教授他和小霞学问。当然,现在学生改成了虎子和小霞。 管事处的几人听到这话,都禁不住笑起来。平安那小子机灵的很。典型的面带猪相,心中嘹亮。 周大娘笑着道:“方姑娘说的是。小姐,别担心。”方姑娘妥妥的是少爷的妾室,她说话间带着和善的笑意。 管事处理的几人目光都看向傍晚的暮色中小河的方向。 … … 小河边。 牛哥看一样灯火点点的张府,槐树的影子在暮色中淡的几乎不见,从背上的包裹里拿出500两银子来,丢给姜承业,眼睛盯着他,有点像狼,“配方给我!” 如果这小年轻敢耍花样,他腰间的刀不是吃素的。 姜承业笑笑,从怀里拿出一张白纸,“喏,快点抄下来,我等会还要换回去。” “不会是假的吧?”牛哥接过白纸,做个手势。半里外,另有一人从河边的石拱桥上过来,将白纸拿走。可以远远的看到,河对面的东刘村中,有一辆伪装成运酒的马车停着。 南口村的地理位置,运酒的客商,有的直接往东走,去京城北面的府县售卖。北直隶可是囊括着很大一块区域啊!有的直接往南走,去保定府。还有的往西走西山煤窑中。 往西走的客商必然是要经过东刘村的。所以,这这辆马车说不上多么的突兀。 姜承业笑起来,牙齿很白,无赖的道:“牛哥,信不过我是吧?那你早干嘛去了?” 牛哥忍着拔刀的冲动,阴沉沉的盯着姜承业。片刻后,马车那边给出信号,配方是真的。牛哥深信不疑。他们找的是专业烧制玻璃的工匠来判断。 “好。就这样。”牛哥转身就走。 姜承业喊道:“诶,牛哥,还有五百两银子呢?不是说好一千两吗?还有把配方纸还给我,不然我没法交差。” 牛哥转身,压着声音讥笑道:“你他吗的还真想要一千两银子啊?告诉你门都没有。”脚步一滑,瞬间往河边走了两米 姜承业叹口气,道:“牛哥,那配方是假的!” 牛哥正准备离开的身影一下定住,转过身,恶狠狠的扑过来,腰里的刀锵的一声拔出来,“你他吗的敢耍劳资?” 姜承业才跟庞大郎这绿林好汉学了几个月的功夫,哪里是牛哥的对手,但是… 牛哥的胸口给顶着一把火铳,黑漆漆的枪口,让牛哥嚣张的气焰全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额头上冒着冷汗,道:“姜兄弟,有话好说。你这火铳打出来,动静不小。别把你自己暴露了。” 姜承业笑呵呵的道:“牛哥,多谢你为我着想啊!放心,兄弟我只求财。把剩下的五百两银子给我。我告诉你真正的玻璃配方。” “好。”牛哥放后退一步,将背上背着的行囊中用来迷惑姜承业的剩下的五百两银子拿出来,丢在地上。月色下,白银的银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把配方里加碎玻璃就齐全了。”姜承业告知配方,目送牛哥消失在夜幕中,拿起“交易”来的一千两白银回到张府中,将白银上缴。 成功拿到一千两白银,管事处里的李婉儿、方晶、老吴等人自是很高兴。 而牛哥的郁闷自不必说。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老江湖被火铳给压制住。 … … 东刘村中,刘家大院中,华灯初上。 此时,刘大户已经是过去式。他被打死在府衙的狱中。 刘小娘子和刘公进在小花厅中喝着茶用些糕点。等着河边交易的消息。其实,消息并不会传递到这里来。但刘公进心神不宁,只能要求侄女陪着。 刘公进还是那副文绉绉的说话模样,“娇儿,真要如此吗?唉,要我说,就不该搀和这事的。寿龄候府成功或者失败,于我们家有什么好处?我们老老实实卖高粱给张府就得了。” 刘小娘子穿着素色的对襟褂子,中等身量,纤秾合度。有着一张白净的俏脸,只是父亲死亡,她作为长女操持家务,俏脸愈发的消瘦,憔悴。 她喝口茶,缓缓的道:“二叔,我爹的死,我始终难以释怀。此仇不公戴天。” 刘公进长叹一口气,“唉…”他的性格有点懦弱。 刘小娘子道:“这是打击张府生意的机会。主使者是寿龄候府。我们家只是提供写来往的便利而已。张府的人找上门,推脱干净就即可。乡里乡亲的,他们能把我们怎么办? 我倒是希望他来欺负我们家,到时候我拼死也要将事情闹大。看他落什么好!” 刘公进再叹一口气,不想再谈此事,道:“我上次去和镇里的余夫子见面了。他同意把二郎收进书院读书。” 刘小娘子点点头,看向窗外的夜色。 … … 张二管家拿到玻璃配方后,立即汇报。寿龄候张鹤龄虽然对花费一千两银子心里头极其的不痛快,但看在玻璃配方的份上没说什么。让府中立即组织人手,开始烧制。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战场转移 一场春雨浸润着南口村。早饭后,李婉儿在房间里看着氤氲的雨雾飘荡在天地间。 昨天傍晚里的“交锋”已经过去,想着给拿到银库里的那一千两银子有点恍惚如梦的感觉。 这样就简单的白赚一千两银子?家里的酒厂天天忙到连轴转,三班倒,一个月也才进账七八两银子啊!这钱来的太容易。 一千两银子的购买力很吓人的。二哥早在信里说好,这银子用来办她和二哥的婚礼。她得好好想想怎么花呢。她大哥前些时日还专门来了南口村见她,说了婚礼那天会来。 当然,要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烧制玻璃的配方价值连城,就这么“交给”寿龄侯府,其实又亏的慌。她真是不懂二哥为何要故意这么做? “方姐姐,你说二哥这是为什么呀?”李婉儿在梨花木大案面前,铺开白纸,提起狼毫准备写临摹“颜真卿”的字贴。 张府的正房大院,东西厢房和宽敞的正房是连通的。李婉儿住在东厢房,方小娘子住在厢房。两人的惯例是早上在正房的花厅里吃饭,然后去管事处。 李婉儿今天没去管事处,而是略作休息。信,昨晚就写了。今天早上有人送到张昭哪里。所以,早饭后李婉儿回来练字。这是她每日的功课之一。 方小娘子则是陪着她。她倒没有舞文弄墨,而是拿着本闲书在山水画下的木椅中看着。手边有一碗清茶,茶香袅袅。配着她娴静、明秀的容颜,颇具古韵。 方小娘子放下书,细声道:“这我哪里知道?他有他的道理。我们在南口村这里按照他的吩咐做便是。寿龄侯府大概还以为他们占了便宜。但是,他们怕是不知道这是我们故意放给他们的。婉儿,这件事的战场已经不在南口村中,而是转移到京城那边。”说着话,走过来看婉儿练字。 李婉儿轻轻的点头,“嗯。”手里的狼毫笔锋微微一顿。她关心着局势的发展。 虽然二哥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但她其实知道,那是二哥在深夜里反复思考、推敲后的表象而已。 听吴叔说,寿龄侯在京城中凶名赫赫。而且,他是当今皇后的弟弟,把天捅个窟窿都不会下狱。二哥怎么战胜他呢? … … 二月二十六日的中午,南口村里的情况,吴春时亲自送到张昭这里来。 张昭正准备带着十名亲随进宫中见弘治皇帝。燧发枪已经打造完成。前几日姜承业手里的那只火铳就是火器作坊打造的。 制造火器的工匠在正月份就来到新军千户所,两个月的时间,打造新的火绳枪都不是难事!只是,张昭一开始就没打算制造火绳枪,而是让工匠们打造燧发枪的零件。 火器零配件的标准化,是火器作坊中执行的第一条规定。当然,进行不是很顺利。张昭这个千户,在二十个火器工匠面前没什么威信可言。这些大内的工匠们在火器制造的技术上并不相信张昭。 直到二月初四的晚上,张昭在军中夜议后,让林文宁把燧发枪的图纸发下去,这帮工匠才老实起来。毕竟,使用燧石点火的创意足够让这些“行家”震惊。 时至今日,张昭已经顺利的打造出二十几支合格的燧发枪。昨天他就去宫中求见给弘治皇帝。刚刚弘治皇帝派人来通知,准备在宫中见他,叫他带上燧发枪。 春天的中午,暖风习习。路边的杨柳依依。张昭在马边,提笔给婉儿写回信,拿行书飞快的写完,交给吴春时,赞扬道:“老吴,辛苦你了。这件事就等我的好消息。二锅头那边的竞争,你按照我之前交待的策略办。不要着急。” 吴春时四十多岁的年纪,常年在地里劳动,看起来颇显苍老,脸上皱褶很多。这几个月身为张府的管家,开始慢慢的养着,略显白了些。笑呵呵的道:“少爷,这辛苦什么?我懂。你放心,不会叫张记商行占了便宜去。” 寿龄侯府的商业马家号叫做“张记”。经营京中一切能赚钱的生意。不管是否合法。反正只要弘治皇帝没亲口禁止,他们家都做。 吴春时心里其实想提醒自家少爷的。二锅头的生意受到寿龄侯府竞争的影响,采取的是保证现金流,而不扩产的策略。张家蒸蒸日上的势头停止。 可是,这“二锅头”生意是家里除开土地唯一的来源,还有那么多人要养啊。断然是不能出差错的。 但是,少爷交代下来,他还说什么呢?照做就是!老吴很早就是张昭的“粉丝”,对张昭的能力深信不疑! 吴春时说完,瞪马背上的二儿子吴臣一眼,道:“好好做事,别给少爷丢脸。” 吴臣一阵苦笑,回答道:“爹,我知道。”其实,看着父亲的变化,他如何不感激张昭呢? 而他曾经很“愚蠢”的拒绝当张昭的长随,只因为他认为在卢沟巡检司当兵中更有前途。然而,时易世变啊!张昭鱼跃龙门,先中秀才,后为千户。 他在父亲的召唤下,离开巡检司,补充到新军千户所中当兵。而张昭的亲随,在军中都是什么官职啊?庞大郎,副千户(从五品)。陈康,镇抚(从六品)。 就连张泰平那半大的小子,也是军中的文书,受人重视。营中谁见着不笑着叫一声“张小哥”。只有南口村里出来的才会叫他的小名“平安”。 所以,他心里后悔啊。只能在军中闷头练兵。这次张少爷要带人去宫中演示排枪战术,他麾下的十名精锐士卒被挑选中。 张昭笑笑,并不阻拦吴春时训儿子,翻身上马,“老吴,你回去的路上注意。嗯,我们走!”带着军中的士卒,打马前往皇宫中。 吴春时目送张昭等人卷起尘土,消失在大道中。心中感慨万分。去见皇帝啊!少爷如今是青云直上,天高任鸟飞。 … … 张昭带着麾下的士卒进城。先让他们等在东安门外,他进皇城,再穿过东华门,往北到乾清宫中求见弘治皇帝。被告知,皇帝在玄武门后的万岁山下的校场中等着他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燧发枪试射 所谓的万岁山就是煤山。崇祯皇帝吊死的地方。从紫禁城出北面的玄武门过护城河,就可以抵达。同时,这里还是宫中禁军操练的地方。 明朝自土木堡之变后,京城中的战斗部队,除开京营(三大营、十二团营),还有两支。 一支是有太监们掌握的御马监。下设武骧、腾骧、左卫和右卫四营。在弘治、正德年间,抽调这四卫的精锐,另组建勇士营和四卫营。巅峰时期有四万多人。 当然,这并非是战兵的数量。战兵只有一万余人。要知道,明初开国时,这四卫最初是亲军卫中选剩下的士卒,作用是用来养马的。到明中期,不少市井游民都混在里面当旗兵。弘治皇帝经过裁撤,依旧有数万人之多。 一支就是皇宫中的禁卫。张昭之前供职的勋卫散骑舍人就是属于这支军队。这支军队主要以锦衣卫为主,有锦衣卫大汉将军1500余人。同时,有府军前卫、三千营、五军营等,共计8300余人。 紫禁城外皇城内的校场就是给宫中禁卫用的。 张昭倒不至于一脸的懵逼,他之前在北花房中跟着王太监学宫中礼仪时,就看到过皇城中的万岁山。从地图上看,北花房基本算正对着的。 所以,张昭折身从东华门出来,顺顺当当的抵达万岁山脚下的校场中。不过这么一番折腾,时间将近下午三点半。 暖和的春日下,校场中鼓声震天,旌旗招展,马的嘶鸣声,军士的叫喊声,脚步声混合着传来。弘治皇帝会同众武勋正在校阅宫中禁卫。御马监也调一千骑兵来。 “这边来!” 张昭把姓名、职务、来意报上去,稍后就有一个小太监过来,领着张昭往山腰的皇帝仪仗所在地而去。 弘治皇帝身边跟着禁卫,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全是带着器械的精锐军官。沿着山路绵延而上。半山腰处有一座露台,公卿大臣皇帝都在这上面观看着军中演武。 张昭给小太监带到平台外面候着,看着这盛大、威严的帝王排场。畏惧到没什么畏惧,颇有些好奇。他之前见弘治皇帝,要么在武英殿,要么在暖阁,并没有在户外见过。 少顷,穿着绯袍的萧敬萧公公从里面进来,招招手,让张昭过来,低声叮嘱道:“长宁伯和寿龄侯都在里面,记着,不要在陛下面前提白酒的事。” 张昭这是第一次和萧敬私下里接触。之前,弘治皇帝让萧敬安排制造火器的工匠到新军千户所,对接的是萧敬手下的一个太监。司礼太监身份贵重,自然不可能去干这种杂活。 而萧敬通过同乡王公公,对张昭在新军千户所里的事情了如指掌。张昭信任的副千户王武是王公公的亲侄儿啊!这并非说王小二是二五仔。而是,这些东西都并非什么机密。张昭一没坑人,二没谋反,王小二有什么好隐藏的? 张昭低声道:“谢萧公公提醒。” 萧敬六十三岁的年纪,头发花白,身形微微佝偻着,带点感触的道:“咱家是为皇爷的事着想。张昭,北虏是皇爷的心腹大患,所以你要好好的练兵,不要辜负皇爷对你的期望。其他的事情不要乱掺和。走吧,皇爷还等着的。” 这是他屡次关照张昭的原因所在。萧公公历经数朝,对每位皇帝都是忠心耿耿。 长宁伯周彧和寿龄侯张鹤龄的恩怨,满朝文武没有人不知道。二锅头这事,张昭可以另找办法解决。但绝不能搀和到这两家顶级国戚的争斗中。 否则,必定会翻船。皇爷对太皇太后孝顺,和皇后娘娘恩爱无比,多半会妥协的。张昭一个小小的千户,抗不住这里面的风浪! 张昭再次致谢,“在下明白。”跟着萧敬身后,到视野宽敞的露台中。只见众大臣簇拥着弘治皇帝。放眼看去,不是绯袍,就是蟒袍、飞鱼服。 正好校阅有间隙,萧敬上前禀报。弘治皇帝转过身来,一众大臣们自然是随着皇帝转过身。 除开一帮内廷的太监外,在场的文臣中有阁臣李东阳,吏部侍郎王鏊,翰林学士王华。这可以看做是翰林一脉的天子近臣。武勋中有英国公张懋、成国公朱辅,保国公朱晖,镇远侯顾溥,驸马都尉崔元。 张昭上前行礼,“臣张昭参见陛下。” 弘治皇帝抬手示意,温和的笑着道:“平身!张昭,朕昨日看到你的条陈。既然燧发枪已经制造出来,今日正好在这里试枪。诸卿正好见证。李荣,你带张昭下去安排。” 一名老太监出列,应声道:“奴婢遵旨。” 众所周知,明朝的司礼监权力极大。而公公们也是要排座次的。内廷第一大佬,自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位置,通常是皇帝的潜邸时的大伴担任。当然也有另外的。 而座次第二的,便是东厂太监。这是各种武侠剧,历史剧中的反派大佬。这个官职全称叫做“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注意,他还得在司礼监中挂号。身上要有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身份。 座次第三的,就是御马监太监。手底下管着军队的。李荣便是以司礼监的身份,监领御马监太监。 张昭亦道:“臣遵旨。”跟着李荣从山腰下来,在东安门将拿着荷枪实弹的燧发枪士卒带到校场中。这时校场的检阅已经结束。安排吴臣率领十名士卒拿着燧发枪,等山腰处弘治皇帝的命令传来,开始试射。 “砰!” “砰!” 试射结束后,燧发枪的各项数据被测出来送到弘治皇帝的手中。稍后,张昭再次被召到露台中。文臣武将们的脸上都带着兴奋,但皇帝没开口前他们有问题都得憋着。 测试的数据出来。这种燧发枪使用燧石点火,无惧雨天。且有效射程比军中装备的火绳枪更远,足以和弓手相当。这个数据就非常的亮眼。(注1) 弘治皇帝微笑着道:“张昭,做的不错。朕当如何赏你?” 第一百三十八章 奖励 露台上的文臣武将们本来就想问问张昭关于燧发枪的问题。如果造价低,可以量产,这真可谓国之利器啊!这时见弘治皇帝询问要什么赏赐,目光再热切几分。 李东阳捻须而笑。他倒并非为一种新式的火器出现而高兴。而是看到更深的东西。 从天子召见张昭时的话,以及今天的场景,可以推断两点。第一,天子对张昭比较信任。特别是在新军千户所的事务上,信任度非常的高。 张昭昨天递了个条陈上来,天子今天就让张昭在御前试射燧发枪,这还不够信任吗? 第二,天子对张昭印象不错。 火器制造、试射,这在工部、兵部都有相应的旧例。大概派个员外郎就当场验证完事。而天子却愿意亲自看看。 而且,今日天子身边都算是亲信的大臣。就算张昭在御前试射燧发枪失败,也不会有御史在朝堂中呱呱叫。 张昭很坦然的接受着弘治皇帝的“肯定”。他知道燧发枪必然能成功. 这不是说他在新军千户所中都试验过很多次,心里有把握。而是说燧发枪的前景会被弘治皇帝和武将们看到。 燧发枪比之火绳枪的先进之处,就在于点火的设计上。 那么,这个设计会导致什么呢?排枪战术的出现!火绳枪因为需要使用火绳点火,而士卒们身上又都带着瓶瓶罐罐的火药,明火是非常危险的。所以,火绳枪的队列有间距。 因而,在早期的战术中,火绳枪需要配备其他兵种来一起作战。 但是燧发枪没有这个限制啊。一排排的燧发枪兵并列在一起,就算燧发枪的精度不高,扇形面的火力覆盖对敌人可以造成强有力的打击,进而统治战场。 排枪战术,现在弘治君臣肯定是不知道的。这需要在军事实践中才会认识到。 所以,张昭为确保成功在燧发枪上做了改动。他的燧发枪并非是滑膛枪。而是直膛枪。 决定燧发枪的射程的因素,并非是点火方式。而是两个因素,第一是密封性。当然,点火方式的改进,令密封性有改进的可能。第二,膛线。而其中螺旋的膛线比直膛线的射程更远。 张昭的这些燧发枪并非制造的非常精密,而是普通铁器锻造出的大路货色。所以射程和弓箭相当。否则的话,直膛枪的射程是要优于弓箭的。 当然,这是他要求的。要大量生产燧发枪,就必须要求“通用性”。太精密的锻造会降低产量的。当然,后续在炼钢技术提升后,可以进一步提升燧发枪的各种性能。 一种可以和弓箭射程相当的轻便火器,自然会引起皇帝和大臣们的重视。这显然是可以增强明军的战斗力。 张昭躬身行礼,道:“臣的新军千户所只有二十名工匠,想要装备整个队伍需要大量的时间。臣希望陛下能将兵部和工部制作火器的工匠全部交由臣来管理。臣有办法提高工匠们的生产效率。 届时会定期向兵部的武库司上缴一定数量的燧发枪、火炮等火器。若臣逾期未上缴,臣甘愿受罚。” 想要什么,张昭早就想好。他要工匠啊!否则,新军千户所何时才能装备的上燧发枪? 再者,明朝的工匠管理水平是出了名的烂。为什么明朝的火器在军中应用发展的缓慢。就是因为工匠们在制造时偷工减料,不肯用心,良品率太低! 所以,前方的将士拿到火器之后,并不肯用。士兵们是靠武器吃饭的,生死都寄托在这上面,谁想拿一个不可靠的武器作战? 任何穿越者到明朝,废除掉工匠的“匠籍”是必定要做的。没有这一条措施,很难提升整个社会的制造水平,特别是兵器装备上的制造水平。 但是,张昭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不会冒然的在弘治皇帝面前提这些“改革”的事情。他在弘治皇帝面前的“份量”还不够。国家大事,岂能由一个秀才、千户随意的制定? 而且,提了未必通过。这倒不是弘治皇帝不纳谏,而是确实有难处。譬如,废除掉工匠们的“匠籍”,其子孙后代不用限制在这一门职业上。信不信,过几年朝廷会找不到足够的人手去锻造兵器? 归根结底,还是钱的问题啊! 弘治皇帝倒没想到张昭会提出这么个要求来。竟然没有赏赐,而是想着做事!扭头看向英国公。 英国公张懋道:“张昭,把兵部的工匠全部调给你肯定不行。火器的制造关系到边事,涉及国本。不是你立军令状就能行的。不过,鉴于你制造出燧发枪的表现,可以调拨100名工匠在你的新军千户所听用。粮饷由你自筹。” 他知道张昭卖玻璃的事,利润非常高。 张昭拱手一礼,争取道:“公爷,这太少了。下官请调拨200名工匠。” 英国公张懋是一代名将张辅的长子。九岁袭爵,长时间的掌握着朝廷的兵权。受成化、弘治两代帝王看中。乃是如今勋贵中的第一人。位高权重! 但说句实话,张昭真的不尊敬他。 老子英雄儿好汉这种事在明代勋贵里基本没有。譬如平江伯那一系,当爹的在战场上挣回来爵位,陈锐上战场却避战蒙古人。结果搞的很狼狈!现在在家里闲住。 张懋根本不会打仗,只是仗着父辈的余荫得到高位。正所谓:生平无他艺能,遭逢承平之世。 当然,张昭对英国公张懋没什么意见。人家英国公并没有针对他。只是说“不尊敬”,就意味着他敢于在其面前争论。 张懋好笑的看着这个年轻人,胆子有点大啊,敢在御前和他争论。 这时,李东阳笑呵呵的道:“英国公,在下已经前查过兵部的数据,制造火器的工匠大约有数千人。既然是奖励,不如先调拨两三百人给张昭试试。若有短缺,兵部哪里也好补充。” 李阁老开口,英国公张懋当然要给面子。而且,他现在应下来,回头还是要和兵部尚书马文升沟通的。马文升才是明朝军队中的一哥。那个老头子可不好打交道。但有李阁老把话放在这里,问题就简单了。 “那便定在三百人吧。但新军千户所每个月要上交一百支燧发枪到兵部的武库。” “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会同办理此事。”弘治皇帝点点头,兴致颇高的口头嘉奖道:“张昭,做的不错。”燧发枪的出现让弘治皇帝对抵抗北虏的信心有所恢复。 这时,长宁伯周彧忽而出声道:“陛下,张昭忠心为国,但是有些人却去谋夺他的家产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露台上 刷刷。 春日的下午,暖风拂面。万岁山上树林茂密,禁卫们岗哨严整。露台上的文武大臣们全部都看向长宁伯周彧。 寿龄侯张鹤龄按捺不住,喝道:“周彧,你别血口喷人。什么叫我谋夺他的家产。去年陛下口谕授张昭为勋卫散骑舍人之后,本侯何时再动过他的家产?本侯酿造的二锅头,乃是自制的!” 大臣们中,有几人脸上已经带着微微的笑意。仔细一看,全是讽刺的意味。张鹤龄这个草包啊!长宁伯还没说是谁他就直接认领下来,还一顿猛吹。 自制的?怎么京中那么多商号都没有研制出来,就你家会?还要不要点脸? 弘治皇帝本来心情正好,猛的给长宁伯周彧当面告状,而且事涉张鹤龄,顿时微微皱眉,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事情涉及到国朝两家顶级的外戚,露台上的大臣们自然是都谨慎的闭口不言。但皇帝开口,得有人回答。宫里的公公们不愿意出声,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 皇爷,张昭家里酿造的白酒名叫二锅头,行销北直隶以及周边的几省。生意红火。近来京中又多了一种“二锅头”的白酒,在京中各处卖的很好。” 说着,偷偷的看弘治皇帝一眼,闭口不言。 弘治皇帝大感头疼,他焉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张鹤龄自己都说出来了。 长宁伯周彧看嚣张的张鹤龄一眼,心里冷笑,再次高声道:“陛下,不可令忠臣寒心呐!张子尚忠心耿耿的为陛下练兵。但他的白酒配方却被人用卑劣的手段盗走,转而冠以自制的名头。这要是不处理,何以服众?” 这话其实有逼迫皇帝的嫌疑。谁都看得出来,弘治皇帝有点不悦。但长宁伯周彧仗着姐姐是太皇太后,仗着弘治皇帝此人性情宽厚,就敢这么干。 要说,周彧是张昭出头那是扯淡!他和张昭哪有这份交情?周家在成化、弘治两朝名声一样不好听。周老太太一样很护短的。他就是要借着张昭立功的机会,把事情抖出来,打击老对头张鹤龄。 张鹤龄瞪着长宁伯周彧,臭骂道:“姓周的,你什么意思?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是吧?你吃饱了撑得慌!怎么,相互揭老底是吧?你的家奴在山东布政司那边犯的事,你不在陛下面前说道说道。几条人命呢!” 英国公张懋摇头。这真是不打自招啊!寿龄侯是嚣张惯了。当然,因为张皇后的缘故,天子大概不会惩罚他。就看要给张昭什么补偿吧。说不得,他等会要帮天子开口,向张昭采购几块大玻璃镜子回府中。 眼看着两名勋戚要开始相互揭发各自的黑材料,弘治皇帝黑着脸,怒道:“够了。”问询道:“张昭,你知不知道此事?”这就是要问张昭什么态度。 这事如何处理当然要看当事者的态度。 张昭怎么可能允许长宁伯周彧借着他立功时搞事?这纯粹是在“消耗”弘治皇帝对他的信任。而且,萧公公在一开始就提醒过他。当即,干脆利落的道: “臣不知道配方是否泄漏。市面上出现别的二锅头品种,这是很迟早的事情。臣早在酿酒之初就有应对之策。臣并不担心家里的生意受到影响。” 弘治皇帝心里松口气。看张昭越发的顺眼。这事真的要闹腾起来,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罚张鹤龄。处罚轻了不合适。处罚重了,金夫人肯定会进宫来哭。 “长宁伯,你听到了?此事就此做罢,不许再提。” 长宁伯周彧哪里想到张昭竟然会给他唱反调,应了皇帝一声,不爽的退下去。 校阅到这里,基本就算结束。弘治皇帝准备起驾回宫中。 这时,保国公朱晖出列道:“陛下,臣观张昭所部颇为精锐,四月一日的会操,可令新军千户所也参加。顺带着检阅他这段时间的练兵成果。” 原来,在张昭还没来之前,群臣就在和弘治皇帝讨论在近期考核武将们的骑射韬略之术。时间暂定为四月初一。届时,要阅试各营候伯都督骑射韬略及把总等官骑射之术。 长宁伯告状失败,不管张昭是顺应天子的心意,还是被的原因,其财源确实被寿龄侯给削减。而且,听说徐智那边劝寿龄侯谋夺张昭的玻璃产业。 那么,他们这些看张昭不顺眼的武勋自然要加把劲。 四月初一的会操,把张昭训练才四个月的新军拉出来溜溜!四个月能练出什么精锐来?届时张昭什么水准,天子和太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别以为靠发明什么水泥、燧发枪就可以蒙混过关。军令状还在哪里搁着的。 张昭微微皱眉。他和弘治皇帝约定的是一年的期限。期间,武勋那边要检阅成果自然是可以。但是,他怎么感觉保国公朱晖的提议不对劲。 当日在武英殿他就有感觉。这个领兵水准很差的保国公似乎对他有意见。但他实在没搞懂他何时得罪此人? 张昭哪里记得,他去年在东宫和朱厚照讲解对阵蒙古人的局势时,对领军的保国公朱晖很看不上。此公领军打仗不行,讨封赏倒是很在行。 而刘瑾等人自然将这话传到保国公朱晖的耳朵里去。要说张昭是个无名下辈被点评两句那也无所谓。可张昭不是!这小子在太子面前说他坏话,朱晖那性格能忍? 弘治皇帝允许道:“可以。”带着内侍们起驾回宫。众大臣们自是在露台处散掉。 … … 宰辅先走,接着是英国公等人。长宁伯颇有些恼怒的看张昭几眼,转身离去 寿龄侯张鹤龄走到张昭面前,打量一番,志得意满的道:“张昭,你很不错。识时务者为俊杰啊!本侯和你说,你的玻璃配方本侯都已拿到手。哈哈!哈哈!” 张昭刚出在弘治皇帝面前,直接是承认不追究责任。这令寿龄侯非常的满意!此刻,他脑子里闪过的是:怂货、唾面自干、舔狗一类的词。 张昭微笑看张鹤龄一眼,如同看傻逼! 他卖面子是卖给弘治皇帝,难道是怕你这个外戚不成?但是,寿龄侯,咱们俩的事并没完! 第一百四十章 得与失 寿龄侯张鹤龄在张昭面前志得意满的“秀”了一波,这才离开万岁山半山腰的露台。露台上宫中禁卫里的几名中低级军官看向张昭的眼神有点可怜。 是啊,明明被寿龄侯张鹤龄用手段偷盗了家中的白酒配方,还得在御前遮掩过去。真是惨啊! 此时校场中的军队都已经离开。宫中禁卫都在陆续的撤走,颇有些曲终人散的味道。 张昭脸色平静的走下山。他是在场众人官职最小的,所以必定是最后一个离开。 其实,这些中低军官的眼神他如何没看到呢?但这些人明显没看明白,属于政治智商不够的! 他不可能在御前帮着长宁伯去攻讦寿龄侯。那才叫脑子进水!长宁伯有太皇太后照着,可以“逼迫”弘治皇帝。他凭什么?就凭“简在帝心”?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弘治皇帝根本不想去追究张鹤龄所犯的“小错”。他退一步,收获的是弘治天子的好感。孰轻孰重,很好选择! 但是,此时的退让归退让,张昭从来就没想过和寿龄侯善了。没见刚才寿龄侯那嚣张的样子吗?大有一种“你的就是我的”的牛逼哄哄,碉炸天的派头! 呵呵! 寿龄侯在最后强行“抢戏”很恶心人啊!张昭心里很不痛快。 等两天教他做人。 … … 张昭汇合吴臣几人,带着他们出万岁山的校场,沿着护城河往南走,出东安门。正要骑马离开,李东阳的一名亲随老仆上前道:“张千户,我家老爷吩咐在下在此等候。请你今晚过府一叙。” 张昭统共没去过李东阳府中几次,和他的亲随老仆并不熟悉,问明白后,“好的。晚生一定过去。” 因有李东阳的邀约,看着天色已经快下午五点,张昭让吴臣带着士卒们回营,“今天在御前表现的都很不错。各自记功。回头评比时,论功行赏。” “大人英明!” “谢大人。” 士卒们士气高涨,举着燧发枪高声叫道。引得东安门等候着的宰辅家的奴仆,还有进宫重臣的长随们纷纷看过来。少不得有人骂几句,“哪里来的土包子!” 张昭骑在马上,听在耳朵里,并不以为意。每个人都是活给自己看的。痛快就好!但是,总有一天他会让麾下的士卒在欢呼时得到别人的尊重! “吴臣,你将兄弟们都带回去。我在京中要办点事。晚上回营。” 吴臣在马上行礼,“是,大人!”新军千户所军规的第一条,就是废除军中的跪拜礼仪。全部改为军礼。吴臣留下张泰平和刘二狗跟着张昭,带着十名士卒,将燧发枪背在背上,穿着红胖袄,带着瓜皮帽离开。 “得把军装改一改啊!”张昭目送下属们远去,脑子里再冒出一个念头。扭头道:“走吧,我们先去灯市口买点礼物,到老师家里去蹭顿饭。” 张昭说的老师是顺天府府学的李教谕。他的人事关系还挂在府学里面。只是办理了暂时休学的手续。 … … 夜色中,小时雍坊的李府中灯火通明,宾客盈门。李阁老是宰辅,又是文坛领袖,他府中来访的宾客众多是常态。 张昭并没有走李府的前门,在门厅中等候,而是直接从侧面的角门进入。李家的奴仆将张昭带到前院某处雅致的花厅中。上茶后退出去。 张昭并没有欣赏花厅的陈设、布局。在中式古典风格的小厅中,看着窗栏外的月光,微微沉思着。 他刚从李教谕那里吃饭过来。席间,李教谕问过他的近况后,给他说起李幽的去向。李幽到九边游历去了。 这让张昭微微有些感慨。他和李幽并没有无法调和的矛盾,只是说李幽主动拉开和他的距离,令他无法在继续信任李幽。而他这位在京中最早认识的朋友也是个狠人啊! 直接去九边游历。寻找另外一条上升途径。 “说起来,我们两个都是科举体制下无法出头啊!”张昭心里轻叹口气。心里对李幽的那根刺倒是淡了许多。 正想着,外间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走进来,病恹恹的,脸色有些白。容貌普通,穿着文士青衫,客气的拱手道:“叫张舍人久侯,是在下的不是。” 张昭上次在李东阳的书房里见过此人。这名男子是李东阳的长子李兆先。这倒并非张昭在识人上记忆力有多么的好。而是李兆先病秧子的模样太让人印象深刻。 张昭礼貌的拱手回礼,道:“李公子客气。在下也没等多久。” 李兆先笑笑,招呼张昭喝茶,按照读书人间的谈话套路道:“家父还在会客,张舍人还要略等一等。还望勿怪。张舍人平日里治何经典?” 治何经典?这个问题问的张昭一愣。他都太久没看四书五经了。“在下治春秋。” 李兆先是国子监的荫生。弘治十二年参加会试时,因误写试卷而落榜。是以,他的文位和张昭是类似的。甚至张昭的文凭还要过硬一些。李兆先和张昭随口谈起春秋来。他帮助李东阳招待宾客,这种谈话套路非常熟悉。 时间很快过去,一名老仆进来,汇报道:“大少爷,老爷请你带张舍人去小书房中。” “好,我知道了。” 李兆先带着张昭到李东阳的书房中。张昭见他走几步路都要喘息,估摸着他身上的病情很严重,想一想,并没有劝说。交浅言深啊! 小书房中,点着檀香,书香气息很足。李东阳其貌不扬,叫儿子先去休息,笑呵呵的招呼张昭落座,道:“子尚,在天子面前出风头感受如何?” 这话就是开玩笑的。李东阳性格诙谐,喜欢打趣人。他正是因为相貌和这个性格,被成化朝的宰辅们认为不够稳重,压着在翰林院坐了十八年的冷板凳。 张昭起身,拱手道:“还未谢今日阁老仗义执言。” 李东阳微笑着点点头,压根就不和张昭提寿龄侯的事,在政治面前,些许的商业利益算什么?他如何看不出弘治皇帝对张昭有些愧疚呢?这就是加分啊! “老夫观燧发枪射程、威力都胜于弓手,你给老夫详细的说说这燧发枪的前景如何。” 这是他今日叫张昭来的目的。 他毕竟是一国的宰辅!关心的是国家大事。至于张昭和寿龄侯的那点冲动不在他关注的范畴内。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李东阳的支持 提起燧发枪,张昭略微整理下语言,开始陈述。 明弘治朝一说名臣,首先得说弘治三君子:王恕、马文升、刘大夏。《明朝那些事儿》这本书里便是如此的。这并没什么不对,因为他们是具体干事的人。 但是,弘治朝文官集团的权力绝非是掌握在这三人手中的。而是在“三贤相”手中。正所谓:“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 阁臣是没有名份的宰相啊! 没看今天李东阳一开口,英国公张懋就让步? 所以,张昭想要在军中推行燧发枪,一定要取得李东阳的支持。 “燧发枪的射程有两组数据,第一是有效射程,即多少步能破甲,破几层铁甲?第二,最远射程。学生让工匠们所打造的直膛燧发枪有效射程和步弓手相当。 阁老,步弓手的射程远超弓骑兵。所以,燧发枪的有效射程只要和步弓手相当,便足以覆盖弓骑兵(其射程约三十步左右),不惧怕蒙古人的骑射。” 李东阳虽然读书很多,这些年在内阁中处理国政,没少接触军事方面的事务。 像不久前吏部侍郎王鏊,被认为很有希望入阁的翰林学士不就上书进御边之策?军事知识,明朝的高级文官们自然能接触到。而且,还能提出比较中肯的意见。 当然,仅限于提意见。要他们真正的去御边,那就抓瞎。当日在乾清宫外,王鏊对张昭比较客气,正是因为他正在研究边策,而他缺少执行者。 额外说一句,明朝的官场自成化朝的首辅李贤之后,便开始有一些潜规则。比如:非翰林不得入阁。之后能打破这一潜规则的只有一人:嘉靖朝的首辅夏言。其余全部出身翰林。 还有:翰林院的学士们,要在吏部占一个侍郎的坑位,要在礼部占一个侍郎的坑位! 言归正传。 李东阳拥有这个时代的军事常识。但是,张昭这样当面讲到战术层面,还是令他提起精神。李东阳喝一口浓茶提升,道:“子尚,你继续说。” 张昭点头,道:“而步弓手的射击都是采取抛射的模式。抛射的命中率,和燧发枪兵以排枪方式打出的扇形命中率要低一些。 更重要的是,训练一个合格的弓箭手要优中选优。中原王朝之所以屡屡被游牧民族所压制,除开骑兵的因素,还有弓箭手的原因。游牧民族的日常生活需要他们有骑射的本事。 (草原上打猎,不可能下马去射击吧?都得在马上完成。这就是军事训练。) 训练弓箭手的成本很高,但是训练一个合格燧发枪兵只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即可。 这是其一。 第二,弓箭的制造非常繁琐。弓,弓弦,箭杆,箭头等等。但是燧发枪的打造,弹头的制造其时间成本远胜于弓箭。 所以,燧发枪取代弓箭将是历史发展的趋势。而我朝对北虏的作战,在取得科技优势后,也必将取得最终的胜利。” 李东阳缓缓的捻须。他毕竟不同于常人,追问道:“那燧发枪兵的劣势呢?或者说想要将朝廷的军队装备上燧发枪有哪些限制?” 张昭坦然的道:“阁老目光如此!燧发枪威力虽然大,但是必须要使用排枪战术。而排枪战术就意味着战斗往往是击溃战,而非歼灭战。 换言之,必须要配备足够的骑兵,才能扩大战果。 另外,燧发枪的排枪战术固然厉害,但这是建立在完美的情况下。在战场中士兵会害怕,会紧张。以至于不听号令,在射程外就开枪。或者,装填弹药过量,致使燧发枪炸膛。 所以,燧发枪的阵型是可以被骑兵所突破的。因而,燧发枪需要继续改良。增加射程,缩减弹药填装的时间。同时,还需要配备火炮,作为远程打击火力。” 李东阳沉吟着。半响后,赞叹道:“子尚真是国之良材啊!” 张昭只是发明制造出燧发枪还算不的什么。这是工匠的范畴。但是听张昭这一番话,显然他明白燧发枪的优点和缺点。这将改变战争的形势啊。 这样的人才不是良材是什么?张昭现在唯一欠缺的就是去战场上验证他的燧发枪排枪战术。届时,国朝将会升起一颗将星! 张昭谦逊的道:“阁老过誉!” 李东阳微微一笑,道:“不算过誉。当然,出了这个门,刚才的话老夫是不认的。子尚,你年纪还太年轻啊。誉满天下,一样是诽谤满天下。” “学生明白。” 李东阳颔首,道:“四月一日京中诸将会操。你的新军要好好表现。堵住某些人的嘴。届时,老夫会帮你争取把兵部的火器工匠都调到你麾下去。” 兵部武器质量下降的事,他作为辅臣,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也知道张昭的想法:要全盘掌握打造火器的工匠! 张昭再次起身道:“谢阁老!” 李东阳摆摆手,直言道:“这不仅仅是因为你是老夫的同乡。而是为国家大事。成化朝时,天下人说朝堂昏暗。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 但是,在边事上呢?余子俊镇守西北。汪直屡屡出塞捞军功。王越更是以文臣领兵北击蒙古得以封侯。而如今,北虏年年入侵,这不仅仅是掉天子的颜面,更是打在我们这些辅臣的脸上。 老夫希望你能建立功勋,改变一直以来对北虏的军事态势。” 张昭躬身一礼,慨然的道:“学生定会不辱使命!” … … 李东阳的长子李兆先亲自将张昭送出李府。给的待遇很高。这次走的是前门。在李府的门厅里等候的京中人士,人人亲眼看来。 李兆先在夜幕中和张昭道别后,回到小书房中。李东阳正在来回踱步,活动着手脚,情绪微微的兴奋。见长子进来,问道:“徵伯,张昭的学问如何?” 敢情,张昭刚刚来李府时由李兆先作陪谈经义,是李东阳安排的。 李兆先恭敬的道:“大人,张子尚的经义水平很差。他在北直隶能取中生员,真的是运气极好。” 李大公子自己虽然读书不行,但是他在李府中帮着李老爹迎来送外,接触的都是写什么段位的读书人?和张昭聊半个小时,就判断出张昭的真实水平。 李东阳禁不住长叹口气,“唉!”惋惜之意溢于言表。 他早劝张昭要多读书。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张昭这连中生员都要靠运气,那举人、进士就别想了。 弘治年间,对外作战屡屡失利。他们三个阁臣自然要承担责任。但是兵部尚书马文升没有责任?在西北镇守人选上屡屡用人失误。他已有将兵部尚书换人的想法。 王越之后的三边总制,最好是要由他的师弟杨一清去担任。 他给张昭规划的路线就是这样的。以文臣领兵,将来回朝养望,再入阁执政。可惜啊可惜! 李东阳挥挥手,让长子回去休息。 然而… … … “正德二十年,乃擢(张)昭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参预机务。” ——《新明书》,张昭传。 第一百四十二章 看他起高楼(上) 从兵部调拨三百名火器工匠到张昭的新军千户所的事拖延了数天才得以完成。 弘治皇帝有口谕,李东阳李阁老、英国公张懋都赞成。按理说这事应该是一路绿灯。但兵部尚书马文升这位老大人与众不同,做事情一板一眼。 二月二十六日试枪时,马文升不在场。因而,专门派人到新军千户所拿数支燧发枪重新测试射程等技术参数。等结果出来后,发现其有效射程确实可以和弓箭相当,这才悉数将定好的300名工匠并其家属调拨过来。 这就是一代名臣做事的风范。这事搁在别人身上,不怕皇帝心里不舒服么?但是他确实不怕。 兵部下辖约两千余名工匠,供应着朝廷所有军队的武备,特别是京营和边军。所打造的武器,并非仅仅只有火铳、火炮。还有各种火器,以及冷兵器。 凭白的调拨给张昭,若每月上缴的一百支燧发枪不合格怎么办? 张昭对马文升的做事风格只能说一声“服”。但耽搁这五六天,他的玻璃都烧制出来了,再加上安置工匠们的时间,十天的时间就过去。他的时间很紧迫啊。 在张昭忙着接收兵部调拨来的火器工匠和其家属时,寿龄侯张鹤龄的玻璃也烧制成功。 玻璃的制造技巧,中国自古就有。相传是由古埃及人发明,由古罗马人从印度传入中国。中国的秦汉时代有典籍记载,还有玻璃实物。而玻璃的制造技艺:吹制法,在明中期时已经颇为成熟。 此时,京城宣武门外就设有琉璃厂。这是专门为皇室烧制建造宫殿的琉璃瓦、玻璃。 自元朝定都北京后,在宣武门外琉璃厂一带建造许多琉璃作坊,为修建皇宫提供材料。至明朝时扩大其规模。直到嘉靖二十三年修建外城后,琉璃厂不便在城中烧窑,而迁至现在的门头沟区的琉璃渠村。但“琉璃厂”的名字则保留下来,流传至今。 所以,张鹤龄在拿到张昭的配方之后,搜罗工匠,购买原材料都不废什么力气,按照新配方去烧制玻璃很快就得以成功。 三月初七,崇文门外大市场中最顶级的酒楼清江楼中,寿龄侯张鹤龄包下整栋酒楼,召开售卖玻璃的“洽谈会”。 京中里有几个繁华之处所在。崇文门这里一处。这里是京杭大运河的终点。 没错,按照明朝的规矩,人员在通州下船,再来京中。但是进京的货物可以沿水路再直行至崇文门外。当然,这里设有朝廷的税关。且是天下第一税关。 所以说,明朝经商不缴税是一种误导。税率不高倒是真的。而且,免税的群体较多。 二楼的雅间中窗栏微微开着。寿龄侯张鹤龄和弟弟建昌伯张延龄一起喝着酒,时而看看楼下“洽谈会”的情况。两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名妓作陪。 “大哥,真有你的啊!我听说前几日张昭的国泰商行在这里也搞了一次洽谈会卖玻璃。”张延龄看着酒楼下满是商人的盛况,颇为羡慕。但他知道自己哥哥的禀性,再垂涎也没有。这事没他的份。 张鹤龄哈哈大笑,傲然的道:“那小子做事就是白为我做的!你看,他卖酒,我卖酒。他卖玻璃,我照着学。他能奈我何?”说着,将长随叫进来,“去问问张二情况如何?” 那长随领命而去。 酒楼一楼的大堂中,京中颇有些实力的商户掌柜们各自带着随从坐在八仙桌边吃酒、听曲。二楼东南角,有十几名歌姬弹奏着乐器。他们由大伙计们去排队、打听消息。 寿龄侯要卖玻璃,仅仅他府中的几家店面,在京中能卖出去多少?必须要与人合作。而且要给外地行商一些份额,让他们贩卖到全国各地去。 双方各有需求,因而相谈甚欢。 当然,在这一片和谐的氛围中,未必没有潜藏着暗潮。 一楼大厅东北角处,穿着蓝袍长衫的卢员外带着两名亲随慢慢的品着酒。同桌的还有不久前他在寿龄侯府中结识的平江伯的嫡次子陈泰。 陈泰约二十岁出头,请教道:“卢员外,侯府的玻璃镜价格和国泰商行相比略便宜,而且分为大镜子和小镜子。你这次来,是打算买多少银子的镜子去卖?” 这时节,只要不是从事特殊行业,并没有经商范围登记的说法。卢员外卢奉在京中经营着一家钱庄,但同样有几间商铺。上次二锅头他便直接订购了一千两银子的货。寿龄侯府立即对他青眼相待。 卢员外五十多岁的年纪,来自山西,身家颇为雄厚。旁人按照银号的股本预估,他大概有一万两银子的身家。真实是多少却无人得知。 当然,这个身家于个人而言很吓人,但是于一个家族、商会而言,只是个毛毛雨而已。想想以此时明朝海贸的规模,那些沿海大家族有多少资本? 所以,卢员外一直在京中寻找着“鱼跃龙门”的机会。 卢员外笑笑,低声道:“陈老弟,你出身名门。我交你这个朋友。此次的玻璃,我一钱银子都不打算买。” 陈泰一脸的震惊,“啊…?” 卢员外笑一笑,解惑道:“我问你,白酒能喝掉,这玻璃是能吃还是能喝呢?” 陈泰摇头,若有所思的道:“卢员外的意思…” 卢员外伸手指指大厅正中被围着的张二管家,道:“侯府这里卖玻璃还是采取的卖白酒的办法,先收钱后供货。假设这玻璃不好卖,你觉得还会有人再来侯府提货吗? 前几天国泰商行采取的是按提货比例收取保证金的办法。这个办法是和商号们共同承担销售的风险。京中最有实力的一批商号都在和国泰商行合作。” 届时这帮商号都会是国泰商行最忠实的拥护者。凭着他多年的商海经验,他预感寿龄侯府的玻璃生意会出事。 说话点到为止。卢员外笑呵呵的喝着酒。 陈泰似懂非懂,但是明白卢员外的意思,拱手谢道:“多谢卢员外提醒。”他得回去和妹妹商议。 这时,大厅中坐在大案后的张二站起来,笑呵呵的拱手,“在下去更衣,马上就回来。”说着话,往二楼而去,侯爷叫他呢。 情况?情况当然是一片大好。他已经卖出五千两银子的玻璃。 第一百四十三章 看他起高楼(中) 张二到包厢中,两名各具风情的名妓正侍奉着张鹤龄、张延龄兄弟吃酒、说笑。 张鹤龄心情大好,并不避讳两个美人,关心的道:“张二,销售的情况如何?” 张二管家四十多岁的人,青衣小帽,满脸笑容的道:“老爷,京中的商号都买了不少玻璃走。合起来有五千两银子的货。这几日烧制的玻璃都卖光。小的恭贺老爷!” 烧制玻璃的事情一直都是他在负责。 即便张二管家没有从南口村那里得到确切的信息,但只看烧制玻璃所产生的灰尘,也知道不能将烧制玻璃的工厂和酿酒的酒窖放在一起。 卢沟镇京城西面离城三十里地。这里大片的土地都被京中的权贵占领着。其中便有数百亩地归寿龄侯府所有。其烧制玻璃的工厂设在那里。 张鹤龄再次哈哈大笑,满脸红光的道:“张二,事情办的不错。你派人去把工匠头叫上来,本侯要当场给他赏赐。听说前几日英国公张懋派人去旁边国泰商行的店铺里买了三块大镜子,花费三千两。张二,你烧出了几块这样的镜子?” 张二被口头嘉奖,顿时感觉有点飘,笑的满脸皱褶,派人出去通知黄匠头上来,说道:“回老爷,暂时烧制出五块大镜子。这玩意儿是奢侈品。只有京中的豪门才会消费。所以,小的都是让师傅们都是烧制半尺见方的小镜子。” 张鹤龄略有些不爽,但接受这个理由。大镜子的消费人群不足。张二的选择并没有错。吩咐道:“国泰商行的小镜子卖800文一面,咱们就卖便宜点。我就是少赚钱,也要出这心中一口恶气!” 张二管家心里欲言又止,想一想,还是没去扫自己老爷的兴头。 因玻璃运输比白酒的运输更加的困难。而且玻璃镜子的售价更高。所以,侯府这边定的售价是750文一面镜子。但是,他们的成本貌似比国泰商行高啊。 根据烧制玻璃的黄匠头的消息,国泰商行那边也在琉璃厂招了不少人。其中很多人和黄匠头是世交。根据他的估算,国泰商行那边的成本可能在四五十文左右。 而侯府的成本是一块半尺见方的小镜子要一百文。这是他管理水平的差距。听说国泰商行那边都是“流水线”作业。怎么流水线法,他只能听个一鳞半爪,不知其所以然。 他这里还是采取琉璃厂那边的管理办法,用的一个或者几个工匠师傅带着他们徒弟负责一口烧制玻璃的窑的模式。 所以算下来,寿龄侯府的利润还真比不过张昭那边。但是,这么个情况叫张二管家怎么说呢? 张鹤龄并没有留意到自己管家的神情,心情极佳的品着酒,对身边竖着耳朵听的名妓笑道:“如云,你们知道为何本侯这么讨厌张昭吗?” 张侯爷对张昭的印象非常非常差。他娘的,劳资要你的二锅头生意是看得起你。偏偏你小子还不肯交出来。害得劳资杀了一个心腹管事,后面又被皇后娘娘痛骂了一顿。 如云穿着长裙,肌肤微丰,笑吟吟的给张鹤龄倒酒,故作好奇的道:“为什么呢?” 要知道,十天前张昭被李东阳的长子李兆先送出来,这一幕早传遍京师! 注意李东阳的身份,他不仅仅是阁老、辅臣,还是文坛宗师。所以,文坛宗师看中的读书人,她们这些名妓吃的是“文化饭”,怎么能不留意呢? 张鹤龄冷哼道:“此人不识抬举!” 正要再说时,黄匠头进来。他年龄约五十来岁。穿着短衫。神情有点怯怯的。张鹤龄哈哈一笑,招手叫他过来,道:“玻璃烧制的不错。本侯向来是奖罚分明。来人,赏赐他五十两银子。” 黄匠头一句骂人的话的差点没出来。堂堂一个侯爷,五十两银子叫赏赐?他那些朋友在国泰商行的奖利可是高的出奇。生产出来的镜子按件计价。良品率达到多少还有奖励,等等。 “谢侯爷赏赐。”黄匠头拜谢之后退出去。 张鹤龄将张二打发下去继续卖玻璃,自得的一笑,道:“张昭这小子还是很有本事的。弄出来的配方,说能烧制玻璃就能烧制。而且,还是最好的。 但是,在本侯面前,他就是个渣渣。二弟,等会陪我进宫去看姐姐。嘿嘿,这可是关系到咱们家百年富贵的生意,必须得稳稳当当的吃下来。谁都不许插手。” 张延龄点头应下来,“嗯。” 他知道大哥的意思。张昭是李东阳的乡党。他吃这么大的亏,说不定会请李阁老出面。半天就卖出5千两银子啊!我的乖乖。所以,得把这条路掐死。 … … 寿龄侯府一天的时间在崇文门的清江楼中卖出八千两银子的玻璃镜子,令整个京中瞩目。 白银,谁不爱呢?这简直是抢银子啊! 而这独门的生意本来应该是张昭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配方被寿龄侯夺去。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是一声暗叹。张昭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寿龄侯就是个犯规的存在。 新军千户所,千户府中。 张昭正在奋笔疾书,总结、编写着这段时间军中训练的心得。这是要作为教材的!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隅。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 新军千户所将来肯定不只一千人。那不可能每次都要他来抓新军训练。必须要建立一个制度,形成教材,让后来者照着这个熔炉模板去炼钢。 正写着时,负责国泰商行的陈康从外面进来,因脚步急气喘吁吁,笑着道:“少爷,你还在这里安坐着。寿龄侯府已经卖出近万两白银的货了。” 张昭抬起头,将毛笔搁下,做个手势示意陈康坐,道:“伯宁,急什么?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我这次要将张鹤龄打疼。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他的计划,自然是已经告诉负责制造、销售玻璃的陈康。 陈康无奈的笑一笑,“好吧。再等等。” 第一百四十四章 看他起高楼(中一) 京城是明王朝的心脏,核心,各地的人才、物资在此汇聚。因而,城内外都建有各地方的会馆。 弘治十四年,三月初十的午后,位于南城的浙江会馆中,几名来自江浙的商人在大堂中争论起来。 这几日京中最火爆的话题便是:玻璃。大半的商人都被国泰商行和“张记”邀请参与洽谈,销售玻璃。 江浙位于南方,毗邻南直隶,经济发达。虽然如今国朝禁海,但海上贸易络绎不绝,吞吐货物、金银。这里来的商人自然看中商机,参与玻璃的销售中。 玻璃自古以来就有。隋唐时更是有大量的玻璃制品从丝绸之路上输送而来。至明朝时,中国烧制玻璃的工艺已经在民间传开,将玻璃从奢侈品变成工艺品。 但是,在此时的海贸中仍旧有大量精美的玻璃制品作为工艺品从海外输进来。其价格不菲。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写道:“玻璃,本作颇黎。颇黎国名也。其莹如水,其坚如玉,故名水玉。与水精同名。” 现在京城中有两家商号能烧制出不亚于海贸中进来的透明玻璃。这对于从事海(走)贸(私)的商人们来说,不吝于是一场财富的盛宴。他们怎能不参与? 只是,选择和哪家商号合作各自的选择不同。国泰商行那边采取的是预缴保证金制度,卖不完可以退货。而且玻璃镜子的底座、镶边都制作精良。但是价格略高。 张记这里采取的是现金提货的制度,出售的风险全部在经销商身上。当然,以目前玻璃镜子的普及程度,不愁卖不出去。同时,张记的价格便宜五十文。很有竞争力。 此时大堂一楼的酒桌处,被数落的是一名年轻人,“赵安,你真是傻的!有七百五十文的货物为何要去买国泰商行八百文的?你带到京中有多少银子,这样挥霍?” 赵安来自宁波府,那里是海贸的港口之一,二十四五岁,浓眉大眼,和数落他的中年人争辩道:“忠叔,国泰商行的东西虽然贵点,但是他们只需要预缴三成的保证金就行。我同样的银子,买来的货物可比诸位同乡多。” 站在中年男子身边的一名商人嗤笑道:“所以说你傻。你买来这么多货物,打算卖多少银子?玻璃镜子运回杭州去卖900文吗?你怎么和我们竞争?” 还有一人道:“国泰商行也是个傻子。这年头只收三成的保证金,我回头做点假账,他能知道我卖没卖出去?届时他怕是成本都收不回来。” “哈哈!” 几名商人都是会意的哄笑起来。无商不奸!这不是什么好话。但是商人若不奸诈点如何赚到银子?如何能生存下来? 赵安沉默着,袖子里的手用力握拳。因为国泰商行的洽谈会比张记要早三天。他早早的把保证金缴纳,且签订销售合同。他是国泰商行在浙江布政司的省代。 价格问题是他这两天所担忧的。但是,他更看重国泰商行所表现出来的专业性。在他购买两千银子的玻璃货物成为省代后,他和国泰商行的大掌柜陈康有一次面对面的交流。 谈到了双方的合作、市场开发、铺货、运输、价格管控等等问题。都有一系列的前瞻性规划。而张记后来的洽谈会他去看过,完全就个草台班子。银货两讫就完事。 他家并不是宁波府最大的商号、家族。但是搭上国泰商行这趟车,就有可能成为第一!这帮同省的商人没和陈掌柜当面谈过,完全就是凭着自己臆想。帐根本不是这么算的。他对国泰商行在竞争中胜出有信心。 最先数落赵安的忠叔呵呵一笑,自得的拿起二钱酒杯喝着小酒,倚老卖老的道:“年轻人,出门在外做生意,就是要多学多看。要能稳得住。老夫当日劝你你不听。嘿,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 赵安心里不痛快,黑着脸,拱拱手,“告辞!”他心里明白,有信心。但目前的形势而言,他如何反驳? 带着长随出了会馆,在街头看看日头,吩咐道:“去找家客栈,我要搬出去。”不搬出去,难道留在这里每天听这帮老家伙得意的奚落他吗? 不就是一块镜子的出厂价便宜50文吗?这就叫会做生意? … … 寿龄候府的玻璃镜以750文的出厂价格卖给各商号,确实动摇了部分国泰商行的经销商的信心。 毕竟,这意味着潜在的竞争对手们的销售价格更低。若不是国泰商行是预缴保证金制度,允许卖不掉退货,这两天就会有人去堵国泰商行位于城北二十里的玻璃窑。 这种动摇同样影响到平江伯府。 临近中午时分,刚刚去崇文门外大街的商号中视察回来的陈夕凤被叫到平江伯陈锐的内书房中。他的两个儿子陈熊、陈泰都等候在书房中。 “二妹,你来了。”陈泰招呼着妹妹一声。他是家里的嫡次子,爵位和他无关。因而对庶出的弟弟、妹妹们都要客气许多。 陈夕凤十七岁的年纪,穿着雅致的水粉色长裙,身段曼妙,凸凹有致。梳着明代的少女发髻,头戴金钗,一步一摇,肌肤如玉,明**人。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尤其的惹人瞩目。 陈夕凤展颜微笑着答道:“嗯,二哥。”声音清澈动听,更添她的风姿。再向坐在木椅中的父亲、平江伯陈锐行礼,“女儿见过父亲。”又向长兄陈熊道:“小妹见过兄长。” 陈锐时年六十三岁,被弘治皇帝贬居在家,复起无望,心神受到很大的打击。整个人心灰意冷。抬抬手,算是答应他这个曾经宠爱的小女儿。 陈雄微微颔首,神情倨傲,问道:“夕凤,玻璃的事情怎么回事?我听镇远侯家的顾新说,寿龄侯府的玻璃卖的非常好。我记得你是进的国泰商行的玻璃?” 陈夕凤负责着家里的商号已有一年。 面对长兄的质疑,陈夕凤肃容答道:“兄长,寿龄侯府的玻璃卖不长久。” 陈泰适时的插话道:“这是为什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 看他其高楼(下) 陈泰在三月初七的当天寿龄候府的洽谈会上给晋商卢奉卢员外点拨过,回来后和妹妹陈夕凤谈了一回。他才知道自己的妹妹已经和国泰商行达成协议。 一共花费了五千两白银购买国泰商行的玻璃制品,同时拿到国泰商行的玻璃产品在北直隶的销售权。 要知道平江伯府虽然是世袭的伯爵,但是才只是世袭到第二代,底蕴不足。而且他父亲去年因消极避战北虏被当今天子厌弃,眼看着就要家世衰退,他到处找门路。 这笔银子可以说是府内所有的流动资金。若是失败,就只能去卖府里的土地。那就是大厦将倾!一家子人都要去喝西北风! 他问妹妹,“二妹,你这不是押注在国泰商行身上吗?可是寿龄候府的商号的玻璃品质不比它差,售价却更便宜。你怎么办这样的糊涂事?” “国泰商行过几天就会降价。” 这是妹妹的答复,所以他心中稳下来,但是如今五天的时间过去。今天是三月十二日,寿龄侯府的商号张记的玻璃都卖到近1.5万两白银的额度。所以,当兄长听到镇远侯的嫡子顾新提起来,回来询问此事时,他也无法说服父兄。 因而,才有现在这一幕!当然,长兄对庶出的弟妹一向很冷淡,并无多少手足之请。但他得护着妹妹一些。 陈夕凤冰肌雪肤,聪慧细腻,感激二哥对她的回护,对二哥陈泰点点头,方才对长兄陈熊道:“兄长,寿龄侯府卖得越多,回头就会亏的越多。国泰商行那边有降价的计划。” 陈熊不以为然,神情依旧冷冷的,说道:“那又如何?寿龄侯府是收实银。到手的银子难道还会飞了不成?夕凤,我知道你在商业上很有天分,但是如今府里很困难。你把银子都抽调走,你若是失败,我们全家都去喝西北风吗?” 这话作为伯爷嫡子来说是正理。但真实的情况是他想买个小妾,大同府来的调理好的美人,要800两银子。他回家来一问,才知道所有的银子都被妹妹调走。 陈夕凤虽然被说了几句,还是想给兄长解释,清声道:“兄长,这解释起来比较复杂!兄长可能还不了解最新的情况,国泰商行已经开始出货了。” 明朝时女子的地位并不高。陈夕凤以庶女之身,之所以能和自己的长兄在这里“废话”,就是因为去年她力排众议在管着崇文门外市场的钱宁那里拿到足量的二锅头进行销售。 这给平江伯府每月带来近百两的利润。一年即是1200两。这和府里田庄的收入差不多。因此,奠定了她在平江伯府的地位。 张昭当时忙着考试,根本没有精心培育京城这里的二锅头市场。二锅头这种中低端酒在京中的市场也有限。所以,他直接交给钱宁负责,由得钱宁去赚差价,用其人脉去打开销路。 但是,钱宁跪舔、干坏事那都是好手,让他卖酒那真难为他。 钱宁将酒囤积在买来的仓库中,开始销售时是强行摊派给崇文门外市场的店铺。锦衣卫在这一带收“保护费”,发木牌——这是张昭的点子。 平江伯府的商铺在最早交钱的一批。陈夕凤因而得以和钱宁结识,开始运作二锅头的销售。是以,京中张府二锅头的总代理实际上是她。这也是她能得到国泰商行信任的原因。 陈熊冷着脸,不耐烦的道:“什么意思?”什么叫解释起来比较复杂?你是我觉得听不懂? 陈夕凤道:“张记的玻璃镜子虽然便宜些,但是他们的产能有限。现在大批的客商还在京中等着提货,贩运到全国各地。而国泰商行的玻璃已经出窑。” 陈泰眼睛一亮,“二妹,你的意思是,和国泰合作的商号会先卖出玻璃。所以,价格低没有货那是白搭。” 陈夕凤点头道:“是的。府里的店铺中已在售卖玻璃镜子。我上午就是去店铺里看卖的情况。一上午卖出约二十两银子。”语气微微的兴奋。 照这个势头,一天能卖出多少银子的货物?一个月,一年呢?带着府里的利润会非常可观。 陈熊还要再问。陈锐摆摆手制止他,说道:“既然你有把握,那就这样吧。” 陈夕凤心里松口气,盈盈的行礼,“谢父亲。” … … 陈夕凤在平江伯府里应付长兄的诘难时,国泰商行的新动作在京中的商户群体中已经迅速的传开。 已经搬出浙江会馆的赵安,又被同乡请回到浙江会馆吃酒。 雅致的江南园林中,水榭中凉风习习。赵安看到忠叔几个人也在座,脸色有点不好看。但因今天请客吃酒的是同省中颇有份量的于掌柜,他不好离去。 于掌柜笑呵呵招呼众人举杯先喝几杯,活跃气氛,然后道:“赵安,你来京这第一笔生意就做的如此漂亮,可喜可贺啊!” 国泰商行的玻璃镜子开始铺货。和其合作的商号能迅速的占领各自的市场。五十文的差距又何用?等到市场被占领,和张记合作的那些商号想要夺回来那就难咯。 给于掌柜如此称赞,赵安的大名今天就能传遍江浙的同行。他忙客气的笑道:“于掌柜,在下侥幸,侥幸。” 忠叔几人神情讪讪的。他们在前天才在会馆按着赵安这小年轻嘲讽,现在人家却成了新星。忠叔在于掌柜的目视下,老脸微烫的端起酒杯,“赵小兄弟,我当日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赵安“呵呵”一声。前两天,你不是还蹦跶的挺欢的吗? 跟着忠叔嘲讽他的其余几人纷纷端起酒杯,低头做小,“赵小哥,看在同乡的份上,还请见谅!”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国泰商行给他们这些想要“反正”的商号的答复很明确:你们自己和省代去谈。除非特别有实力的商号,会给予特别代理商的待遇。而赵安就是省代。 一座人站起来五六人,端着酒杯给赵安敬酒,还得看人家给不给面子。屈辱啊! 赵安想一想,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给其他人亮亮杯底。心中激荡难言。他的预感果然没错。张记那个草台班子,能抗的住国泰商行的“攻击”? 不能! 今日之前,于掌柜他见都见不到。忠叔这些人看他不爽,就可以敲打他。现在呢? 他的人生,将会因和国泰商行的合作,将赵家的商号带上巅峰,走向辉煌! 第一百四十六章 眼看他起高楼(完) 和忠叔等人一样,一打听到张记的玻璃镜子出厂排到他们可能要半个月之后,几十家商号的掌柜都急的如同热窝上的蚂蚁,纷纷寻找出路、解决办法。 胆小的人、知道底细的商号、或者是背景不强的掌柜不大敢逼迫寿龄候府退钱。 但是亦有些人态度强硬,“张管家,若是两日之内,不将我商号的玻璃镜子交货,这生意咱们就不做了。把我的那两千两银子退给我。” 最近春风得意的张二管家不断的收到此类警告,令他焦头烂额,不得不上报给寿龄侯张鹤龄。 下午时分,张鹤龄和弟弟张延龄刚从宫中回来,心情很好,笑着邀请弟弟进府,道:“兄弟,今晚就在为兄这里吃酒。有黄河里捞出来的鲜鱼,送到京中还是活的。味道极好。” 张延龄也是满脸笑容,拱手道:“正要叨扰大哥。最好是将教坊司里的名妓请两个来陪酒。上次那个如云的琴技就很不错。” 张鹤龄道:“哈哈,那可得费不少银子。”带着弟弟往府里走,扭头吩咐长随道:“去给二爷请来。” 教坊司的名妓并非只在胡同里营业,也会被达官贵人们传唤到府中作陪。银钱自然是要给的。而且,价格不菲。像如云这种级别的名妓,只是见面手谈一局,都得100两银子的茶钱。 以张鹤龄贪婪的性格,愿意出这银子消费,自然是因为最近他大赚特赚。从张昭那里弄来的玻璃配方,给他带来了一万六千两银子的收入。 区区一百两银子算什么? 张侯爷难得阔气一回。 张延龄笑呵呵的跟着兄长往幽深的庭院中走去。时值暮春,草长莺飞。寿龄候府中的园林景色极美。淡淡的阳光从树林间斜射而来。刚在庭院东的小轩中落座,美酒佳肴还未上,就见管家张二脚步匆匆的而来。 张鹤龄心情放松的笑道:“张二,什么事情这么急?看你头上都带着汗。说,天塌不下来。” 张二心里苦笑,弯腰道:“老爷,国泰商行那边开始大量的出货,咱们这边合作的不少商号要求尽快提货,否则就要我们退还银子。我们的作坊里产量不够。” 一提到退银子,张鹤龄顿时脸就拉下来,拿着筷子敲桌子,“张二,你干什么吃的?老爷我将烧制玻璃这么好的差事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办事的?啊…!” 说到最后一句,拉高音量,狠狠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再大骂道:“作坊产量不够,你他娘的不会扩大产量吗?吃到嘴里的肉,你要劳资吐出去吗?” 在人前威风八面的张二管家给吓的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道:“老爷,招人要银子。”张记的银子基本都被自家老爷抽走,只留一千两银子。他接的不是小生意单,而是1.6万两银子的生产任务,仅凭这点银子哪里够? 张鹤龄的怒骂声戛然而止。这一口气憋的啊!感情问题在他这里。半响之后,拉着脸道:“要多少银子?” 张二管家小心翼翼的道:“老爷,最少还得两千两。小人需要尽快的招聘足够多的工匠,扩大产量。但即便这样也无法在两天内满足那些商号提货的要求…” 张延龄看大哥正在气头上,帮着问道:“都有哪些人要退银子?他们知不知道我张家的权势?张二,这你要和他们讲清楚嘛。另外,国泰商行怎么突然间开始铺货?” 张二喉咙有点干,硬着头皮道:“国泰商行那边什么情况,不大清楚。要退银子的商号,背后都有文官。” 张延龄一听“文官”两个字,刚才还很牛逼的伯爷架势顿时消失,干笑两声,“哈哈!” 开玩笑,你敢黑文官的银子,还想不想混?就算他姐姐是皇后,当今天子独宠的皇后都不压不住的。当年李梦阳上书骂他们哥俩,他们闹起来,最后结果如何? 李梦阳现在还不是在当官!而他们得罪一大批人。宫中有内侍都对他们不满。比如,那个萧敬。 张鹤龄板着脸,强撑着道:“退银子是不可能的。张二,你先把闹的凶的人货给发出去。增产的银子我给你。” “诶。” 张鹤龄将张二打发走,心里一阵阵的窝火。国泰商行突然铺货,让他把吃到嘴里的肉都吐出来,这令他什么好心情都没了。美酒,美人,美食,他没心情享用。没管自己弟弟,拂袖离去。 苟日的张昭。 … … 张二管家在府里支取了2000两银子,带着手下的管事立即开始“干活。” 首先,高价去挖烧制玻璃的工匠师傅。现在有两个地方最多:琉璃厂、国泰商行。不管对方开多少价格,都可以先满足。其次,把田庄里的青壮都发动起来当做劳力。 最后,张二管家带着长随赶到崇文门外的张记总店,安抚那些堵门的商人。 傍晚时分,崇文门外的数条大街中正是人声鼎沸之时。而位于街中的张记总店里已经被人堵住。各商号的掌柜都在店里面等着。张二一到,总店里立即闹起来。 “张二,你什么意思?当日签合约时说的好好的。现银现货。好啊,我银子交了,货呢?我实话告诉你,我家老爷的门生在都察院,你赖账试试!” “就是,没货赶紧把银子退给我。一千两银子,我上哪儿再去筹措?给钱。我去国泰商行那里提货。贵就贵的!” “对,还钱。张管家,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们商号都是要吃饭的。你们家寿龄侯敢吞我们的银子,要知道,那登鸣鼓不是摆设。皇后怎么了?皇后也得让人吃饭!” 张二进店后,团团作揖,不断的应付,“放心,放心,我这就安排给你们提货。” 随即因为他这种插队的安排又引起一阵混乱。提前拿到货物,就是提前拿道商机、银子,这谁肯退让。 … … 张记总店的街道外的酒楼雅间中,陈康正慢慢悠悠的喝茶,陈夕凤、卢员外两个作陪。 陈康才十五岁多,非常沉稳。但看到张二管家焦头烂额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卢员外,我听说当日张二管家在清江楼中牛逼哄哄,说要把国泰商行搞死?” 卢奉笑着点头,“有这事。” 陈康哈哈一笑,慨然的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我们走吧。” 陈夕凤轻轻一笑。好词啊。她和国泰商行的合作比较深。对其计划有了解。 刚才仆人已经来报。张二让有文官背景,且官位比较大的商号先提货。但这恰恰是国泰商行所希望的。人的玉望是填不满的。这时候被安抚下来,等国泰商行再出第二招,你用什么去安抚呢? 饮鸩止渴!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事了(上) 崇文门是位于京城南墙东边的城门,这里的水路和京杭大运河相通。因而这一带形成一个繁华的市场区。具体而言,就是沿着崇文门外的街道分布的上万间商铺。 崇文门外是整个京师地区的物资集散地。这里因商业而兴盛,在初期时一样一片混乱。后来,朝廷为了方便管理同时也为收税,规划修建了上万间屋舍并租赁给商户。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租赁基本都变成永久性租赁。租金都以门摊银形式上缴给官府。渐渐的演变成今日崇文门外商业区的大格局。 张记的总店店铺便是位于崇文门外大街中,五间开的店铺。可谓是风水宝地。寿龄侯看中的店铺,谁敢不转卖?这店铺前面是门面,后面是仓库。和崇文门市场这里的布局大多相同。 因为南北货物汇聚于此,崇文门外的商铺,基本都是做的批发生意。这是大头。当然,也要做一些零售的生意。 连续数天发生在张记总店前的“混乱”——有背景的商号先提货,其他的商号自然不甘心要来要个说法,这自然而然的引起锦衣卫的关注。 自从张昭给钱宁提了这么个点子后,这里万余间店铺,有三千多家都挂上锦衣卫的木牌,上缴保护费。什么青皮、衙役,胆敢来打秋风,自有锦衣卫招呼。 随着收费规模的扩大,负责这里的是锦衣卫千户、色目人于永。具体干活的就是锦衣卫总旗钱宁,手底下有五十号人。 三月二十日的上午,钱宁穿着飞鱼服,腰跨绣春刀,带着七八个心腹下属处理完商业区中的一起“纠纷”后,带着众人到张记总店斜对面小巷子口的小茶铺中喝茶。 崇文门这里寸土寸金,但就像超级繁华的商圈中一样有便宜的小吃店。这间茶铺面积小,但生意不差。 钱宁几人坐在茶铺外,听着张记总店里遥遥传来的吵闹声。 “张管家,你好歹给一个说法。什么意思?他家老爷是布政使又如何?比我们家老爷的少卿更厉害?凭什么先提货?” “三天之内,你必须给我提货或者退钱。否则,后果你掂量着办。太祖高皇帝亲定六科给事中可以稽查百官。真以为我们老爷是吃干饭的吗?” “怎么的?你家寿龄侯就怕文官,不怕我们武勋?信不信我家小伯爷带人去砸了你家在香山脚下的酒窑?把银子退给我。” 店小二送来茶水,钱宁顺手排出一个小银角,喝一口温茶解解渴,摇头晃脑的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哈哈!” 一名下属翘起大拇指,舔道:“总旗,好文采啊!” 钱宁笑骂道:“屁的。这是张相公的原话。劳资用来感慨感慨。张记这里闹的有好些天了吧?嘿嘿。寿龄侯这是自作自受!张相公是个好相与的?” “总旗看的透彻。”一帮下属继续拍马。舔派高手带出来的小弟自然也是舔派的。正说笑扯淡,钱宁留在他的“驻地”里的一名校尉快步过来,“总旗,牟指挥使派人来找你过去。” “哦?”钱宁很有些奇怪,安排下属们继续在崇文门外的商铺这里巡逻防止宵小生事。他则是快步往西而去,到正阳门外正东坊里牟斌的别院。 占地数亩的别院中树林茂密。钱宁被下人带进来,到假山的小亭中见到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指挥同知赵良在旁边陪着说话。牟斌让跪着行礼的钱宁起来,问道:“小钱,寿龄侯的玻璃生意情况怎么样?” 这么大的事情,锦衣卫要是不知道那就是实职。他早报到弘治皇帝那里去。宫中暂时没有任何表态。 钱宁见了牟斌几次,混的有点熟,谄笑着道:“老大人,张记现在情况一团糟。销售方面基本都乱掉。负责此事的张二天天给人堵在张记的总店里。以卑职来看,张记要完蛋!” 赵良奇怪的道:“这话怎么说?无非就是些商号闹着要退银子。退就退,寿龄侯无非是少赚点,而且我看过他们两家的玻璃镜子,工艺很精良,不愁卖的。现在这情况,顶多算有点麻烦而已。” 钱宁尴尬的道:“同知大人,下官也不大清楚。听说国泰商行那边准备降价。” 降价的风声已经在京中商号中流传。所以张记总店那里才风声鹤唳啊!要求退款着众多。 他说张记要完蛋,是受张泰平、陈康等人的感染。他最近去新军千户所比较多。而且亲眼看到张记的混乱!这种混乱的情况还想赚钱那不是扯淡么? 牟斌摆摆手,制止赵良继续追问,背着手在小亭中来回踱步,道:“老赵,过两天不就明白了。现在有什么好问的?商业上的事学问多着。我看小钱也是不懂。” 钱宁连连点头,笑道:“老大人目光如炬。卑职其实也奇怪着。张记怎么看也没什么大事。” 牟斌嘿的笑一声,“一场好戏啊!小钱最近盯紧点。”这是他叫钱宁来的目的。 … … 二十五日中午。新军千户所里的燧发枪射击声不断。有国泰商行的银钱补充,张昭最近开始实弹训练。 负责后勤的林文宁拿水泥砌围墙,将营区往北扩大一倍,将营区后属于西山山脉的一座300米高的小山都给囊括进去,留出实弹训练和拉练的空间。 陈康从城北二十里的玻璃厂回军营,在千户府里见着张昭。张昭正在伏案处理文件。随着军中识字活动有一点点的成效,军中的各种命令开始以纸张的形式下发。 “伯宁,你来了。稍等。” “嗯。”陈康笑笑,见张昭正忙着,给张昭书桌边添了热水,安静的坐一会,等张昭放下毛笔,才汇报道:“少爷,差不多了。张记那边将工厂规模扩大了两倍有余,用来应付经销商迫切要求的提货需求。 那张二也不是笨蛋啊。抗不住哪家的压力,就先让哪家提个一百两银子的货。他那里基本上乱成一锅粥。少爷,我们可以动手了。不能给他们产能提起来的机会。” 张昭喝着温茶,笑道:“好啊!按照计划执行。” 张昭说的轻描淡写,但是陈康却是心中热血涌动,因为他听的是冲锋的号角。站起来,立正敬礼,“是,少爷!” 之前突然铺货,打张记一个措手不及只是开始而已。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大餐! 国泰商行将会将玻璃镜子的出场价格降到100文,即比现在张记的成本价还要低。 所有的忍耐,都是为此时的爆发!为此时面对面的拼刺刀!来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脸被打的啪啪响 弘治十四年,三月二十五日下午,位于崇文门外商业区的国泰商行店铺忽而发出信息,将之前一直谣传的信息落实:降价! 按照常理来推论,国泰商行降价到一面玻璃镜子700文,这就足以整的张记不要不要。张记的整个经销商体系会被摧毁。谁会到张记去现银现货,去买一堆很大概率卖不出去的玻璃镜子? 要知道,国泰商行通过多级代理体系,已经将全国的主要市场都覆盖。 张记唯一的应对办法就是降价。 这就像二十一世纪初,百事可乐和可口可乐在中国市场的大战。经销商体系这东西是可以模仿的。决定胜负的就是销售价格! 然而,国泰商行的做法是非常狠的!他们直接将小玻璃镜子的出厂价格降到100文。这个价码,张记跟不起! 在当前混乱的管理下,张记近千人的玻璃窑制造成本在150文左右。如果还是暴利时代,他们还有调整的空间。现在自是没有任何余地。 巨大的风暴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爆发了! 夜色如墨,浸染着天空。咸宜坊的寿龄侯府东南角,灯火通明。奴仆们汇聚在这里,安静无声,气氛凝固。 国泰商行降价的消息已经传到侯府中。一万八千两银子的生意,寿龄侯张鹤龄怎么可能不重视?被张二管家派人告知此事后,连夜在府中召集心腹商议。 至于张二管家,在下午时就被众多接到消息的商号们堵在崇文门外的张记总店中。 张鹤龄二十七岁的年纪,穿着精美的丝绸长衫,在明亮的烛光下脸色阴沉的要滴水,“总店那边什么情况?” 张二的长随跪在地上,苦着脸道:“老爷,那些商号的掌柜要我们退银子!之前按照750文一块镜子的价格卖出的,现在他们要按照100文的价格退还多出的银子。” 一名文士模样的心腹不满的道:“岂有此理?现银现货,银钱两讫。哪里还有因别人降价找我们退钱的道理。” 这话绝对是正确的!还讲不讲契约精神?但是,精美的客厅中,寿龄侯府的清客、师爷、管家、张延龄等其余的人全部都没说话。 寿龄侯府自然没做错。但是,随着国泰商行降价如此之猛,那帮商号买回去的玻璃镜子等于是废品,或者是要亏本卖,他们不找张记闹找谁闹? 这难道还指望他们吞下苦果,一声不吭吗?一万八千两银子的生意盘子啊!涉及到京中的权贵们,还有文官们。他们怎么可能任由寿龄侯府赚银子,他们去抗市场风险? 更别说,背景最强的那批人都是一两千两银子的货,而且全部都提走,他们的亏损有多大?现在带头的就是这帮人! 不找寿龄侯的麻烦,难道去逼张昭提价吗? 百事可乐的经销商固然不爽可口可乐降价,但要闹事找谁?当然是找百事可乐啊! 再者,逼寿龄侯把出厂价降下来,他们再去和国泰商行谈销售价格利润不是更多? 张鹤龄懒得听这种屁话,阴沉着脸一字字的问道:“张二是什么意见?” 张二的长随道:“二管家说,老爷要准备把银子退给他们,否则这帮商号不可能会罢休…” 张鹤龄提高音量打断奴仆的话,“退银子?想都别想!他们也不去京城里打听打听,本侯何时将吃到嘴里的肉吐出去?不服气就闹,本侯接着。” 客厅里的心腹们面面相觑。这哪里能行?这些闹事的商号背后可不是以往那些普通人,或者小官儿。 这时,外头一名长随进来,汇报道:“老爷,外头有一个读书人拿着前吏部尚书、少傅、太子太傅王公的名帖来拜访。” 这一连串显赫的官位指的只有一个人:王恕。此时,王恕已经致仕在陕西三原府家中。他和弘治皇帝有点龌蹉。但依旧是士林公认的天下名臣。 其幼子王承裕为弘治六年进士,时年三十六岁,在京中任兵科给事中(言官)。 花厅里一帮人都发愣。三原王家的商号也牵扯在其中?他们家不是在关中、榆林一带经商吗? 张鹤龄刚才滚刀肉般准备硬抗到底的气势泄了点,虽然不爽还是让人将那读书人请进来。这天下间,还没有几个人能拒绝一代名臣王恕的名帖! 少顷,一名读书人被引进来。他拱手一礼,昂然的道:“在下是三原王家子弟。我家商号和贵府有些生意上的牵扯,特来拜访侯爷。还请侯爷将我家中商号的银钱退还。我王家感激不尽。” 张鹤龄脸色阴沉的吓人,退钱又不甘心,不退又打发不了此人,道:“本侯还未有方案。你先去旁边的小厅里喝茶等会儿。” 王家的读书人点点头,拱拱手,跟着侯府的下人离开。 张鹤龄不忿的骂道:“他吗的,一个致仕的老头子也敢来本侯府上撒野?”心中不满到极致。然而,一句话还没骂完,又有人进来汇报,“侯爷,有人拿户部尚书侣钟的名帖来访。” 侣钟,字大器,郓城人(山东)。 张鹤龄还没应声,又有一个奴仆拿着一张名帖进来,见客厅所有的人都看着他,但是不得不应着头皮上前说道,“老爷,有人持左都御史戴珊的名帖来访。” 都察院大头目的帖子,谁够胆子压下来?他不得不来。 戴珊,江西浮梁人。 张鹤龄心烦意乱的在客厅中走来走去,他要是敢赖账,这些文官绝对不会让他好受。说道:“先引到旁边客厅里去待着,老爷我一会再见。再有朝中尚书的名帖来,一律带到别的小厅里去。” 将几名下人都打发走,张鹤龄脸色发青。纵然为弘治朝有名的滚刀肉,亦感觉到巨大的压力。真感觉这一张张的名帖就像是一个个的耳光甩在他脸上! 他看着自己的弟弟、心腹们,问计道:“你们都说说,这事应该怎么办?这银子要不要退还?” 他不甘心啊! 张延龄叹口气,“唉..,大哥,算了吧!”这真不是开玩笑的。这些人可不是李梦阳。李梦阳就是个搞文学的而已。 张鹤龄一听这话,很不符合他的心意,神情顿时有点扭曲,厉声道:“二弟,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退还1万8千银子,你退吗?” 张延龄委屈的拿起茶杯。 这时,门口又有一个奴仆出现。其人见张鹤龄看过来,战战兢兢的道:“侯爷,谢阁老的老仆拿帖子来了。他说要见侯爷。”这真不是他不听话。阁老比尚书们的级别更高啊。 “叫他进来。” 稍后,一名老仆被带进来。他随意的拱拱手,道:“侯爷,我家相爷听闻崇文门外有人闹事,特意派老奴前来告知侯爷,要妥善处理,不要引起民变。告辞!” 这下客厅里的众人没法淡定了。连谢阁老都派人前来,谁知道是不是他家族里的商号被牵扯到,或者是受同乡所托。但是话说到这里,压力就给到。 “老爷,退银子吧。” “退吧。” 张鹤龄这时已经坐在椅子中,听到众人的话,忍不住爆发,抬起头,喝道:“退,退,退什么?这是退银子的事吗?劳资投进去的银子找谁要去? 都不要说了。我明日进宫中,求皇后娘娘为我主持公道。那苟日的张昭他凭什么降价?” 满花厅的人噤声。 张鹤龄终于是抗不住压力。换成弘治皇帝在他这个位置上,给这么多人施压也抗不住!但是,他真的不想退银子。这是再剐他的心头肉!太难受了。 所以,他要换一个方向。京中的权贵们集体施压他确实抗不住,但是他可以去找张昭的麻烦!相比于这些权贵们而言,张昭就弱小的多! 前不久,那小子在御前不就乖乖的吗?对白酒的事情主动退让! … … 然而,张侯爷不知道的是,他选择的是一条更苦逼的路!也是张昭所希望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进宫(上) 崇文门外“张记”总店里的灯火彻夜未熄灭。正值暮春,夜间并不冷。而南城这里还未修建城墙,也没有宵禁。数十家商号的掌柜、伙计在这里堵着,讨要说法。 五间开的大门边,长随、伙计们围堵着。时不时的声援里头的掌柜们。 大堂中,张二管家被人堵在里面,不许他回后面的仓库中。 “诸位,诸位,我只是一个管家,这么大的决定,我也做不了主。我已经派人回府向我家侯爷汇报。天色已晚,城中都宵禁,诸位明天再来吧!” 张二整晚都在劝人,劝完之后,吩咐身边的侍从,“老爷的答复一来,立即通知我。” 朝阳渐渐的升起。宣武门、崇文门等九门陆续的打开,新的一天开始。 崇文门外的商业区中,张泰平在酒楼里吃着豆浆、油条,看着被围堵的“张记”总店,心情大好,美滋滋的咬着油条,“嗨,卢员外,咱们也是闲的无聊啊,所以来这里看热闹。” 陪着张昭的长随吃早餐的是卢奉卢员外。他和平江伯的次子陈泰熟识起来,然后就认识其妹妹陈夕凤,顺利的结识到国泰商行的掌柜陈康。 他麾下的伙计这些天都在帮国泰商行打探张记里面的消息。他本人虽然没有购买“张记”的玻璃镜子,但是他在京中多年,经营着银号,资本雄厚,人脉颇广。安插几个伙计跟随不是问题。 卢奉五十多岁,干瘦老头的模样。他既能和陈泰这样的世家子弟聊的来,当一个指点迷津的长辈。又能和陈夕凤这样的“豪门庶女”谈合作,当生意伙伴。也能在年轻的国泰商行掌柜陈康谈笑风生,当一个吹捧的经销商。 卢奉微微笑着,“张小哥,飘了啊!”这位张小哥年纪比陈掌柜还要年轻。约十一二岁的年纪。心思很鬼。 张泰平是个小黑胖子模样,眯着眼睛笑起来,“哈哈。享受胜利的时刻嘛!” 这时,下面的人进来汇报,“老爷,张小哥,张记里头传来消息,寿龄侯进宫了。” 卢奉轻拍一下桌子,惋惜的道:“哎,这是把寿龄侯给逼急了。这下事情复杂了。”谁不知道当今张皇后对弟弟的维护啊?还有金夫人会进宫找皇帝哭泣。 只要不是谋反这样的大罪,杀人的事情都能遮掩下来。 所以,国泰商行降价降的太狠了。应该温水煮青蛙,慢慢的玩死“张记”。很明显,以张记的管理、生产水平,根本竞争不过国泰商行。 张泰平却是眉开眼笑,“哈哈,好事!卢员外,你慢吃。我先走了。”说着,往酒楼外走,正好遇到前来听消息的陈夕凤,对这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大美人点点头,快步下楼,回去报信。 陈夕凤穿着绣花白裙,身段曼妙,明**人。她是侯府庶女,负责商业上的事情。在外面一般都是尽量坐马车。但和商业伙伴们见面,自然不会带帷帽,那很不礼貌。 陈夕凤轻笑道:“卢员外,张小哥这是…” 卢奉往天上指一指,“寿龄侯进宫了。” 陈夕凤漂亮的丹凤眼中精光一闪。结合张泰平反应,还有近来国泰商行的风格,她便明白:寿龄侯的这反应正是那位“张少爷”所期待的! … … 张记总店中。 张二管家听下人说完自家老爷的决定:进宫,顿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给长随扶着,长叹道:“唉…” 退银子,不仅仅是弥补已经提货的商号的差价,还有给一些要求退款的小商号退钱。经过此事,张记的声誉必定会受到极大的影响。玻璃八成是卖不下去了。 而更关键的是,因为成本、库存等问题,张记还会亏损近五千两银子。 他知道自家老爷的禀性,贪婪!但是,他派回去的长随直接给出他的建议:退钱。 因为,结合张昭这一步步的安排,张昭搞这么大的阵势,难道没有预料到寿龄侯会进宫?显然不可能的!那么,宫中必定会有一个更加可怕的“陷阱”等着。届时,只怕就不是赔钱的问题啊! 然而,自家老爷还是选择进宫找皇后娘娘。 他身为侯府的管家,此时除了长叹,还能逃走吗? “我家老爷进宫了,诸位等着吧。” 张记总店中不耐烦的各家掌柜们,听到这个消息,都不再围着张二废话,各自沉默,看向皇宫方向。信使也被派出去。 … … 三月二十七日的清晨,寿龄侯张鹤龄带着弟弟建昌伯张延龄进皇宫,可谓是万众瞩目。 因为弘治皇帝今天早上又免了早朝。各衙门的坐堂官们都在衙门中上班。消息瞬间传遍。 稍后,最新的消息传来,天子召张昭进宫。 东华门内的文渊阁中,李东阳听小吏说完,微微沉吟着,拿着茶杯出了他的公房,在文渊阁大堂中坐着喝茶。少顷,就见谢迁也出了公房,过来喝茶。 就在两个阁老交换意见时,张昭已经踏进乾清宫的大门。张昭又一次来到这里,明王朝的核心所在地。带张昭进去的是萧敬。萧公公身体佝偻着,对着张昭笑着点点头。 宫里人多眼杂。而有些话是不必说的。当日,张昭请求天子允许他经商补贴新军千户所时,萧敬就站在弘治皇帝身边。今日寿龄侯进宫哭诉…,呵呵! 张昭被带到乾清宫东暖阁中。这里通常是弘治皇帝用膳的地方。不像西暖阁,那里通常是弘治皇帝接见大臣的地方。这其实意味着皇帝是将此事当做家事来处理。 “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治皇帝神情平和,伸手示意:“平身。”此刻,张皇后、张鹤龄、张延龄都在暖阁中。 张皇后看着起来的张昭,这是她第二次见张昭,知道她弟弟和张昭有些龌蹉,心里的立场有些偏向性,开口道:“张昭,寿龄侯说你故意将玻璃镜子降价,打压他的生意。本宫问问你的看法。” 张皇后对弟弟是真心好,直接给张昭施压。在历史中,她为弟弟张延龄跪求嘉靖皇帝,结果然并卵。她面子丢尽,嘉靖皇帝都不鸟她。等她一死,直接将张延龄给杀了。 按照正常的逻辑,张昭这个时候是要给皇后面子的!但是… 第一百五十章 进宫(下) 寿龄侯张鹤龄站在张皇后身侧数步处,脸上微微带着得意的神情“俯视”着张昭。没办法,张侯爷是公认的草包。他就是这么耿直,喜形于色! 张鹤龄当前的处境两难。且不说“张记”的商业声誉在张昭两次折腾下已经受损,数年之内有实力的商号绝不会再和“张记”合作。就说他的处理方式。 退银子,他不仅仅要将到手的1.8万两银子退回去大半,还要赔上成本、库存的费用,总计将近5千两银子。 而不退,他又扛不住那些商号背后的利益集团的压力。 解决这个困境的办法,在张侯爷看来,就是现在这条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他弄不过那帮文官,还弄不过张昭? 他要姐姐施压,让张昭乖乖的把玻璃镜子的出厂价格重新提起来。 … … 张昭微微低着头,眼角余光瞥了眼张皇后。没办法,在帝、后面前他若是直接去看两人,就算是“大不敬”。 张皇后三十岁的年纪,保养的极好。看起来如同二十五六岁的美妇。肌肤白皙如玉。穿着一袭华丽的长裙,要身段有身段,凸凹有致。气质雍容华贵。 其实张昭对张皇后此人不大看得上。作为皇后她确实是成功的。独宠于弘治皇帝啊,和民间夫妻一模一样。算是封建主义时代的奇闻。但作为母亲是不合格的。 正德皇帝死时无子,这是她之后一系列悲剧的开端。也是很奇怪,她作为太后,怎么不管管正德?这也是宠溺到一定的程度! 而作为姐姐,张鹤龄、张延龄两人在京中横行不法,底气就是她。当然,明朝的外戚都这么个德性。大哥不说二哥。 张昭对张皇后的“是非观”不报以期望,所以开篇明义,躬身道:“回娘娘的话,玻璃镜子不是张侯爷的生意,而是臣辛辛苦苦研制出来的。臣成立国泰商行卖玻璃镜子,所得利润将会用于补贴新军千户所练兵的耗费。” 张皇后红唇微张,微微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其一,她想不到这个年轻人竟然敢顶撞她。张昭这一堆废话,不就是承认“故意降价”的吗? 其二,她是真不知道这国泰商行的利润是要用来养兵的。她虽然居于后宫,但是丈夫心里想什么她能不知道? 再有一个,她虽然独宠于丈夫,但是还是有些事情不能碰的。比如:军权!这是禁区。 张皇后狠狠的瞪自己两个弟弟一眼,竟然又敢在她面前打马虎眼,然后继续雍容的,以贵妇的语调,徐徐的道:“那你把玻璃镜子的价格提起来不是更好。这样你的商行利润也高。” 至于张昭说的“玻璃镜子知识产权”归他,张皇后直接无视。 张昭继续保持着表面上的谦恭,道:“娘娘,寿龄侯在一个月内销售玻璃镜子总价值1.8万两白银。一年就是21.6万两白银。这还只是刚刚开始售卖。以臣的预计,其营业额全年能达到约30万两白银,利润最少有25万两。” 说到这里,张昭就不往下说了。 别以为张昭是在说玻璃生意很好。其潜台词的意思是:你张皇后嘴皮子碰一下,一句话就要我给你弟弟让利25万两白银?凭什么? 25万两白银啊!东暖阁中,太监、宫女等人的目光全部都落在张昭身上。 弘治皇帝和张皇后两人都是轻轻的、倒吸一口气。这两位都不知道玻璃镜子具体到底有多赚钱。张昭这是很直观的将数据呈现出来。别看皇帝号称富有天下,但弘治皇帝的内帑经常是捉襟见肘。 弘治皇帝稍微换算就知道他一年能拿多少银子。这比他派出去的太监每年上交给他的还多。眼见着中张昭“耿直”的顶撞皇后,开口道:“寿龄侯,这玻璃生意本就不是你的。你现在想要怎么解决?” 他一方面是维护张昭,一方面也是要敲打寿龄侯。他心中老早就对其不满,只是碍着皇后的情面没处置。 皇帝开口定调子,形势急转直下。寿龄侯张鹤龄求助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 张皇后没理他。她就是再骄纵,也知道她一句话不值二十五万两白银。 寿龄侯张鹤龄极其不甘心的吞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道:“陛下,臣的商号给人围着。臣愿意退还其他商号的银子。只是这样一来,臣亏损了五千两银子。这是张昭造成的。” 他要赔偿。 站在一旁的萧敬心里被气笑:这真够无耻的,竟然还要张昭赔偿!而且不提玻璃配方的事。是不是事情完了你又继续卖玻璃?知不知道国泰商行是陛下的! 弘治皇帝不着急表态,问张昭:“张昭,你的想法呢?” 张昭躬身一礼,道:“陛下,寿龄侯偷窃臣的玻璃配方涉足玻璃行业。这是一个资金密集型、人力密集型行业。他经营不善导致亏损怪得了谁?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臣的国泰商行接下来还要推出玻璃酒杯、碗碟、花瓶等产品。臣恳请陛下禁止寿龄侯经营玻璃产业,免得他又亏损,搞出事情来。” 这话说的就很有点不客气。 寿龄侯张鹤龄想着大鱼吃小鱼,进宫来“欺负”张昭,这是被张昭当面打脸。而且,张昭还要反咬一口,赶紧道:“陛下,臣的玻璃窑有近千工匠,不制造玻璃怎么吃饭?” 张昭早等着他的,道:“陛下,臣愿意接收这些工匠。” 张鹤龄给堵的一口气难受,还要再说。弘治皇帝摆摆手,道:“寿龄侯,不必再说了。这事你就当买个教训吧。不是什么赚钱的生意你都能做。你以后不要再做玻璃生意,省的日后再出事。玻璃厂关掉,工匠都交给张昭。” 皇帝金口玉言。就算弘治皇帝怕老婆,但是他毕竟登基十四年,话都已经说出来,那就是定下来的。 张鹤龄不同意也得同意,捏着鼻子躬身行礼:“臣遵旨。”这一刻,感觉整个世界都索然无味。 早知道进宫是这个结果,他还不如不来。本来,顶多陪点钱就完事。结果,现在皇帝亲口禁止他继续做玻璃生意。 张延龄在一旁看着整个交锋。他就算是草包也看得出来:实际上皇帝是偏向张昭的。再看看东暖阁中,穿着青色直裰,书生装扮的张昭。心里叹口气。 他大哥这算是一败涂地。以后凡是张昭的生意,最好是避开吧! 而张昭,他一介平民,究竟是怎么样取得皇帝的信任的呢?只要等会出宫,消息传开,只怕张昭府上的门槛要被踏破——谁都知道他是皇帝眼前的红人! 这是踩着他大哥的“尸体”上位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 再打一棍子 随着张鹤龄说出“臣遵旨”这三个字出来,东暖阁中剑拔弩张的氛围消失,但同时又有些古怪。 上午的阳光照进来,洒落在富丽堂皇的房间中。东暖阁中的太监、宫女们还是保持着静止状态。因为,张皇后还在慢悠悠的喝茶。 张皇后睥睨后宫,没有任何对手。但这不代表她斗争水平差。她自然看得出来皇帝在维护张昭。但这种维护她很难说什么。只是委屈了她弟弟! 她心里对张昭有些意见。 弘治皇帝处理完“纠纷”,温和的笑笑,说道:“皇后,上次你不是说要些盐引吗?朕许了。” 这是补偿的意思。他不会让张昭从国泰商行里陪五千两银子给张鹤龄。这会寒张昭的心。所以,他将价值两三万两的盐引给张皇后处理。张皇后自然会补偿她弟弟。 这就是弘治皇帝!他确实是一个仁君。但同样他也确实很宠爱张皇后。 弘治皇帝都帮忙缓颊,张皇后心里对张昭那根刺淡了许多。张昭终究是为天子做事。素手抚过额前的青丝,斜嗔弘治皇帝一眼,宜喜宜嗔,风情无端,道:“陛下,臣妾岂是那不明事理的人?永嘉一直叫着要请张昭给她的朋友画像。改天等他将新军练成,臣妾召他进宫来。” 弘治皇帝给张皇后娇嗔一眼,再听的皇后承诺,显然是懂他的意思,心情顿时如同三伏天饮冰水,舒畅至极,微胖的白脸上浮起笑容,道:“好。” 帝后间眉目传情,其他人自然都当没看见。 弘治皇帝再看向张昭,叮嘱道:“张昭,此事就此罢了。你和寿龄侯不要再生龌蹉。” 张皇后不知道,弘治皇帝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不久前,张昭在万岁山的露台上因白酒的事退了一步。他今天帮张昭“做主”,除开公事外,也是有一点弥补的情绪。 现在,他既保护张昭、国泰商行的利益,又免于让皇后不高兴。心情正好。不希望张昭再生事端。 寿龄侯张鹤龄本来像被霜打焉了的茄子,垂头丧气。等听到弘治皇帝要给盐引时,又活过来。他的亏损皇帝姐夫全部补给他了。 这会再听弘治皇帝和稀泥,要求张昭不要再生事端,顿时如同打鸣的大公鸡一般,得意的看张昭一眼。哈哈,你搞这么打阵仗,能奈何本侯? … … 张昭一直低着头。他听弘治皇帝发盐引,心里就摇头。明朝的金融体制最大的破坏者就是皇室。 发行纸币:大明宝钞,结果是货币贬值不知道多少倍。盐引法的败坏,也是从皇室滥赏盐引开始。这里头不知道有多大的窟窿在! 当然,张昭现在肯定不会在弘治皇帝面前提这个。这和工匠的户籍制度一样。弘治皇帝对他的信任没到那份上。 张昭想要改变国政,还需要拿得出手的功绩!这样才能让弘治皇帝信任他。 这时,张昭顺着弘治皇帝的话说道:“臣遵旨。陛下,其实臣与寿龄侯素来并无恩怨。而寿龄侯屡屡盯着臣,背后是因为内官监太监徐智在运作。” 刚刚还趾高气扬的张鹤龄瞬间傻眼。张昭怎么知道的他和徐智来往的? 要问张昭有没有这两人勾结的证据,他有个鬼的证据!但是,在这个时候,要什么证据?徐智一直在找他的麻烦,他把黑锅给徐智扣上再说。 张皇后疑惑的看呆立着的弟弟一眼。当日张昭闯入后宫中,差点冲撞到永嘉,她就不觉得这是弟弟的水平能操控的。若是宫里的太监则说的过去。 弘治皇帝看着突然间脸色有点僵硬的张鹤龄,心里顿时明白,再看看妻子的脸色,道:“朕知道了。你们都去吧!” 一旁站着的萧敬明白:徐智完蛋了。皇帝有时候不会把话说的很明白。 他倒没想到张昭如此会把握时机,给徐智安了一个“挑唆”国戚和他斗的罪名!此时天子和皇后都不想张昭和张鹤龄再斗下去。 那么,居中搞事的徐智自然会招到帝后的厌恶。关键是,张鹤龄现在敢承认他就是看张昭不爽吗?不敢承认就得把过错顺水推舟的推到徐智身上去。 张鹤龄这哑巴亏吃的! 萧敬看着张昭在小太监的引领下走出东暖阁的背影,心中感慨,再轻轻的一笑。他当初帮张昭是为皇爷的事,而这个决定现在有意外的收获啊! … … 张鹤龄进宫给张昭连打两闷棍。第一个是玻璃产业没他的份。第二个是张昭把徐智给弄死。 张鹤龄未见得有多么喜欢徐公公,关键是他吃了哑巴亏,还得保持和张昭的“和睦”啊!这他娘的。 临近中午,宫中殿宇的琉璃瓦上发射着白芒。 张昭对寿龄侯可没讲什么规矩,一马当先,从乾清宫门外往东离去。 张延龄看着张昭挺拔的身影消失,摇摇头,说道:“大哥,张昭的生意,咱们往后别掺和了。太难受!” 一年二十五万两白银的生意,就这样给搞没了啊。多来几次,他估计要得心脏病。 张鹤龄这时也有点反应过来,他因弘治皇帝补给他盐引而高兴有点傻,他错过了更多的银子。郁郁寡欢的道:“走吧。” … … 当张昭带着护卫骑马抵达新军千户所时,消息已经传遍京城。 首先,传到的地方是内阁。中午时分,李东阳和谢迁两人到廊房里吃午饭,正好在一起。听到这个消息,两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张延龄的看法:张昭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 若非天子看重张昭,寿龄侯去告刁状怎么会告不赢呢? 而消息传到崇文门外的商业区中,正在张记总店对面的酒楼里闲坐等消息的卢奉、陈夕凤两人来说,又是另外一番感受。 “果然如此啊!”陈夕凤感慨一句,美丽的丹凤眼中眼波流转,走到雅间的窗户处,正好看到对面“张记”总店中一片混乱。“退款”、“退款”的声音不断。 卢奉感慨。他到底是老了啊,反应没有年轻人快。陈夕凤不到二十岁吧?从张泰平以及国泰商行的操作手法中就推出来,宫中有“惊喜”!他家里的子孙为何没有如此出色的后辈? 卢员外将心里的情绪收敛,微笑着拱手道:“陈姑娘,恭喜你啊!”张记垮掉。国泰商行打掉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那剩下的市场是予取予求啊!而成为国泰商行北直隶总代理的陈夕凤要赚多少银子? 他这老江湖想着都有些羡慕。 陈夕凤回身笑道:“卢员外,你这段时间奔走劳累。国泰商行想必不会亏待你的。我们现在赶紧去见见张相公才是正理。” 卢奉笑着点头,目光越过酒楼窗户。 张昭张相公,现在只怕是炙手可热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落幕 京城北的京营驻地,位于西南角的新军千户所数月来都是严抓训练,每日口号声不断。近来更是新增夜间集合、爬山等课目。但整体而言,军营中都颇为平静。 而这一切在三月二十七日的中午后被改变。当日下午便不断的有骑士或者马车前来,俱是求见张千户。幸而张昭将营门的门禁管的比较严。 而管理后勤的林文宁,副千户王武等原来在京中有些人脉的军官纷纷被人请托。太多的人想要和张昭见面,搭上线。 这一切都源于天子对张昭的支持。张昭都把寿龄侯的玻璃工厂给并掉啊。这透露出的信息太惊人。 傍晚的训练结束后,张昭不得不趁着晚饭的时间,召集军中的军官们在千户府中议事。 计有两个副千户:王武、庞大郎。百户:吴臣、冯无忌、孙启栋、许澴伟等。亲卫首领刘二狗。还有管后勤、军法的林文宁,国泰商行的负责人陈康。 夕阳的余晖将尽。大堂中中两排烛光照的明亮。原来用来放沙盘的位置给撤下去,摆着数个方桌,拼成一个类似于西餐的长餐桌。军中的厨师烧的堆得冒尖的大碗肉菜不断送上来。香气四溢。 张泰平因处理文书有功劳,在餐桌最末尾有一个座位,见大家都在低声说笑吃饭,带头起哄道:“少爷,喝点酒吧。今天高兴!” 庞大郎附和道:“相公,是得上点酒啊。你得天子看重,咱们新军千户所上下与有荣焉。”这就是时代的特色。张昭这个千户被天子看重,那就是整个千户的荣耀。 这话说的对了众人的胃口,纷纷出声提议喝点酒。 张昭笑道:“我本来是要告诫大家把心思都用到训练中,四月一日的会操马上就要举行了。不是要请你们喝酒庆祝的。传出去像什么话?不过,国泰商行赚的银子多,新军千户所无后顾之忧,确实可喜可贺。这样吧,一人一碗酒!” 刘二狗这个憨货咧嘴笑,感觉酒虫都要出来。 张泰平小声嘀咕道:“少爷就是闷骚啊!明明心里乐的不行,就是不肯表现出来。”拿起倒在面前的酒,舒服的抿一口。真香啊! 王武络腮短须,大口的喝着酒,再吃几口牛肉,问道:“相公,要拜访你的人太多,这事怎么处理?” “叫他们把拜帖留下来,见与不见,我回头再说吧。” 这顿饭吃的很舒坦。张昭本意是讲纪律的,不要受到外界干扰积极准备过几天的会操。但见众人兴致很高,拥戴他,便顺水推舟的变成“犒赏宴”。 酒宴后,张昭把陈康叫到后面的书房中谈事情。张泰平点亮蜡烛,微醺的道:“少爷,咱们的五粮液干吗还要买来喝。自己酿多好。” 张昭坐在椅中,没理会小黑胖子。这小子才十一岁,喝一碗白酒就有点飘。在书桌前抿着浓茶,微微的感叹道:“伯宁,这段时间军中消耗大,辛苦你了。” 陈康做事稳重,性格却是幽默风趣,喜欢开玩笑。笑道:“少爷,每天给人奉承都叫辛苦,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再说,都是少爷事先定好的计划,我只是执行。” 张昭笑着点点陈康。 这一个月以来,新军千户所招新兵,打造火器,实弹训练。对粮食、铁矿石、火药等物资消耗非常大。国泰商行又在和张记较量,承担着很大的压力。 “如今大局已定。南口村的水泥窑改为砖窑。水泥由国泰商行这边烧制。可以敞开供应,销售。这是作为玻璃制品之外的另一个利润增长点。 我这次在宫中教张鹤龄做人。把玻璃的产权收回来。但是‘二锅头’却只能任由他酿造。所以,家里需要开辟新的银钱来源。这事,我已经去信让丁管事去天津收购…” 陈康听的头大,苦笑道:“少爷,我提个意见你别生气。我对商业真没什么兴趣。我想跟着你在军中带兵。经商这块儿,我倒是有个人选推荐给你。平江伯府负责生意的陈夕凤堪称商业奇才。她是平江伯的庶女。” 张昭微愣,他没想到陈康不愿意负责商业。 一旁的张泰平嘿嘿笑道:“少爷,那位陈姑娘是个大美人,而且性格落落大方,女中巾帼。干脆你把她收为小妾,让她来负责国泰商行。既能兼顾能力,又能兼顾信任。这不是两全其美?” 张昭忍不住笑骂道:“你小子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明代没有龙傲天小说啊!这小子怎么有这种倾向?国泰商行是公事,若是他的小妾更不能执掌。 陈康亦笑起来,道:“那就让董元明来京中负责。他在青龙镇对他堂嫂朝思暮想,早晚要出事。少爷,陈姑娘数次在我面前提出来要求见你。今天下午她又来了。” 张昭摆摆手,“不见。玻璃镜子善后的事,你先来处理。我去信叫元明来京。” 一应事情安排妥当后,陈康告辞。张泰平亦出去。月色静静的流淌在房中,落在张昭的身上。他在书房中开始推敲着四月一日会操的事情。 … … 皇城,某处厢房中。 萧敬招呼着内官监太监徐智喝酒。月影淡淡,房间中没有点灯。八仙桌上四个精美的小菜,一壶美酒。 徐智四十多岁的年纪,此刻脸色灰白,喝着酒,心中苦涩,哽咽的道:“萧公公,你说咱家是不是眼瞎?怎么就想着和张舍人过不去呢?” 宫中向来没有秘密可言。上午的事情,现在早就传遍。张昭在皇帝和皇后面前告了徐智的黑状。一个下午的时间,徐公公就失势。但他还想挣扎一下。 萧敬满头白发,拿着二钱小酒杯和他碰一杯,一口饮尽,道:“徐公公,皇爷要给张昭一个交代。娘娘则是对你很不满。上次张昭闯入宫里的事情是你策划的。你自己明白该怎么做,给大家存个体面。” 徐智一下子哭起来,“萧公公…” 萧敬拍拍他的肩膀,起身离开小屋。 原本应该活到正德朝的徐公公在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井中,就此落幕。 第一百五十三章 拜帖众多 朝阳从东边升起,嘹亮的军号声中,新军千户所的驻地中,1000名士卒在校场中开始早操。 距离校场千米外的后勤区域中,隶属于新军千户所的320名工匠们并其家属们对这样的军号声习以为常。男人们起床洗脸,吃过自家女人早起准备的早餐,带着孩子们去火器工厂。 工匠们的工作是打造火器、炼铁、制造火药。孩童们不分男女都在工厂旁、位于山脚下的学堂中读书、识字。大量的适龄的学徒被招进来,他们一边工作一边识字。 教授的自然不是四书五经。而是语文、数学、自然、思想品德四门课。 小学学堂的校长是百户冯无忌。自从国泰商行反哺回来三千两白银,他这里人手宽松许多。招聘京中落魄的秀才、小吏、国子监生来学堂中任职。 军号是士卒们一天训练的号角,也是整个驻地里鲜活的生活的开始。 校场西面的千户府中,张昭早起来,正在和来军营中的蒋太监府中的二管家见面。 说起来,两人也是老熟人。之前打过一系列的交道。当日去青龙镇中等太子朱厚照还是蒋二管家通知的。而将蒋家庄暗中送给张昭后,蒋二管家直接和张昭对接。 蒋二管家品着茶,明显感觉比上一次来的时候茶叶品级高一个档次。这倒不是他的待遇提升,而是张昭这里的茶叶品级提升。在生活细节上,张昭从不会委屈自己。 看着正在看信的张昭,蒋二管家心里也是感慨。张昭几乎是他看着一步步成长起来的。最开始在蒋家庄中,张昭都只够和丁管事招待。他送出门,都是给张昭的“礼遇”。 现在倒过来了。他在张昭面前能有作为,这是因为他是张昭的故人的缘故。 嗨,谁又能料到一个十六七岁的读书人,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做到这一步呢?张昭现在不仅仅是承载皇帝练兵希望的千户,更是皇帝面前的红人! 徐公公昨天死了啊! 按照这件事来看,他的老爷、银作局的蒋太监,在面对张昭时,都需要谦恭一些。因为徐公公在宫中的地位比他家老爷还高。 张昭看完蒋太监给他的亲笔信,将书信放在书桌上,看向蒋二管家,微笑着道:“还请二管家向蒋公公转达我的谢意。军中会操将近,等事情忙完,我请蒋公公吃酒。” 蒋二管家起身,拱手道:“张舍人客气。小人一定将话带到。” 张昭点点头,送蒋二管家离开。刚回来,正想着蒋太监在信中说的“宫中震动”,他要是再回东宫中,刘瑾那帮太监不敢再明里暗里坑他了。他到现在才算是在宫中立起字号。这时,张泰平抱着一堆拜帖进来。 张泰平个子不高,抱在怀里的拜帖遮住他的脸,喜滋滋的道:“少爷,你看昨天一天又收了这么多名帖。我都清点过,朝中衮衮诸公最矜持。 只有侍郎级的文官派族中子弟投书,还是打着策论、聚会的幌子。 武勋们可直接得多。你看,镇远侯的嫡子顾新都写帖子邀请你喝酒。别看他不是嫡子,无法继承爵位。但听说他在京中武勋集团的小辈中很吃的开。 送名帖最多的是京中的商号。我也分不清这些商号背后是谁家的。我听卢员外说,但凡以各地会馆的名义下帖子的,必定是豪商巨贾。反正都是冲着玻璃生意来的。 少爷,你在他们眼中估计和财神爷差多不多。你看,这名帖中竟然是邀请你去他家里吃酒,说他有两个女儿姿色无双,请你鉴赏。哈哈!” 张昭笑着摇头,道:“你小子最近没被练的。纯属是闲的慌。改天叫你娘给你说门亲事。别整天想这些事。春天都过去了!”小黑胖子才十一岁,这个年纪开始对异性好奇很正常。 调侃小黑胖子两句,张昭道:“文官们的请帖,你拿去让老林帮我按官场惯例回复。武勋的帖子,能推就推掉。你去请教老林,照着学写官样文章。 现在和他们见面没有任何意义。新军越强大,我反而要越和他们保持距离。推不掉的,挑出来给我看看。至于商号的帖子,你全部转给伯宁处理。” 张泰平嘿嘿笑几声。他整天在军营中,听着那帮糙爷们讲荤段子,确实被熏陶。挑出一张名帖给张昭,“少爷,这是长宁伯府送来的帖子。这个没法推。” 小黑胖子跳归跳,做事还是很得力。张昭翻看,长宁伯周彧邀请他今晚到其府中吃酒小叙。略微沉吟片刻,道:“我去看看吧。” 当日在万岁山的露台上,长宁伯周彧借故主动挑起对寿龄侯张鹤龄的攻击,他当时就拆台,不愿意给周彧借力。此人离开时还瞪他几眼。 此时既然周伯爷想要修复关系,抛出橄榄枝,他确实要考虑接着。 他和张鹤龄已经是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若再和太皇太后的弟弟搞成敌人,那他是脑子进水。张皇后和肃孝周太后是目前皇宫中执牛耳者! … … 在新军千户所中开始训练、制造时,往东毗邻的营盘中的士卒们开始准备吃早饭。 四月一日的会操,原定计划是由兵部、五军都督府、内廷一起阅试各营候伯都督骑射韬略及把总等官骑射之术。但是,保国公朱晖说要把新军千户所拉出来溜溜。 这引得京营中的悍将们不满。也要求将自己的军队拉出来检阅。京营数十万人确实快要烂透。但亦有数万人的战兵。这都是上过战场的骄兵悍将。 凭什么新军千户所可以露面,而我们不能? 是以,最近十二团营的军队都开始操练。 中午时分,几名团营的都督在奋武营的食堂里一起聚餐。十二团营的设置是以宿将总督团营,为总兵官。以内臣为监军,以文臣为提督。下面团营下辖一万五千人,设都督,都指挥使、把总等职位。 一名都督道:“老周,你和张千户走的比较进。他什么来头,怎么连寿龄侯告刁状都不管用?”练兵归练兵,他们关心的还是京中的大事:都传遍了张昭是皇帝面前的红人。 周都督喝着酒,笑道:“我说你们几个怎么都跑到我这里来蹭饭?你们管他什么来头,能搞定寿龄侯就是本事啊。以后啊,我看你们少说风凉话。” “这个是自然。咱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周都督笑笑,和同僚们扯淡。心里也是感慨张昭突然蹿起来啊!听说很多伯爷、侯爷都派嫡子邀请他吃酒。他是不是考虑最近再去趟张昭的千户所? 第一百五十四章 伯府夜宴(上) 当京营的兵头们对张昭忽而成为红人而感受的震惊时,成国公府中。 三月底天气渐渐的炎热,正午的烈日照耀在庭院里的芭蕉叶上。成国公朱辅背负着手,看着庭院里的景色。少顷,嫡次子朱凤前来,“爹,你找我?” 朱辅的长子朱麟身体虚弱,这个次子更得他看重。 朱辅四十多岁,在家中穿着文士长衫,转过身来,道:“宫里的消息,你听说了吧?” 朱凤前段时间给朱辅“禁足”在家中。因为当时朱凤和张昭闹得太过,在张昭斩杀李副千户后,朱凤还想着带家丁去冲击军营。被朱辅扣下来。 现在都已经近四个月过去,朱凤已经被放出来。宫中传来的消息他自然知道。 三月二十七日上午,张昭被召进乾清宫中,而后安然无恙的走出来。反倒是寿龄侯被勒令不得再从事玻璃制造行业,将“张记”名下所有的工匠都转给张昭的国泰商行。 三月二十八日,也就是昨天,内官监太监徐智被发现死在井中。此时,消息已经传遍京中达官贵人们的府中。 “嗯。” 朱辅看儿子一眼,说道:“这就是教训。不要和寿龄侯混在一起做大事。他是皇后的弟弟,相当于是有免死金牌。你可没有。张昭大势已成,明白吗?” 朱凤轻轻的点头。 他懂父亲的意思。如果只是和张昭的私人恩怨,那现在就可以放下了。譬如像保国公、崔驸马这样的恩怨,由得他们去。只要张昭不冒犯到成国公府的基本利益,就不要去惹他。 朱辅欣慰的点头,捻须道:“你去吧。少流连在教坊司,名声不好。有看得入眼的女子就娶进府中来。” 朱凤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这是奖励了,躬身道:“谢父亲。” … … 傍晚时夕阳渐渐的落山。在宫中当值回来的陈泰一路思索着去见父亲陈锐。 平江伯陈锐自从弘治十三年秋被天子解职夺禄闲住后,便丧失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都变得颓废。六十二岁的年纪就如同老朽的枯木般。 陈锐大部分时间都在他的书房院落中看书,或者在庭院里的树下发呆。只有两个跟随他多年的老仆随侍在左右。 “二公子,你来了。”一名老仆弯着腰行礼,招呼着走进来的陈泰。 陈泰点点头,“我父亲今天怎么样?” 老仆叹道:“还是老样子。茶饭不思。饿了就吃点。” 陈泰心中难受,穿过庭院到书房中见父亲正坐在窗前的官帽椅中发呆。躬身行礼:“见过父亲。”等他爹有反应后,挥手让老仆出去,低声道:“父亲,孩儿今天在宫中听同僚们议论张昭。心里有一个想法请父亲定夺。” 陈锐形容枯槁,倚靠在木椅中,勉强的提着精神道:“就是上回你给我说的帮天子练新军的那个千户?” “是的。他不知道因何缘故成了天子面前的红人。寿龄侯张鹤龄到乾清宫中告状,当时皇后娘娘也在。但天子竟然偏向他。孩儿的那些同僚们都没有任何消息。孩儿想,我们何不把二妹嫁给他。” 陈锐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道:“不必。这种新贵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父亲…”陈泰跪下来,陈述道:“父亲,我知道你疼爱二妹妹。但如今府里这样的局面,衰败已是必然。她的婚事自去年开始到如今还未定下来。那张昭我亲眼见过,生的一表人才,而且颇有手段,上升势头明显。将二妹妹嫁过去也不算辱没。” 陈锐眼中总算有点生机,想一想,长叹一口气,道:“行吧。” 陈泰精神一振,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道:“好。我去和张昭说。” 府中权势已经倾颓。天子不喜欢他父亲。而且,他父亲拥兵自守,不敢和蒙古人作战,将祖父的名声都败坏,再无复起的可能。他一直在为家族奔波。 武勋的出路,最佳的自然是去战场上博一个功名。只是,他已经错过最佳的习武年纪,而且对上战场有些害怕。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和一个潜力股联姻。 二妹妹那里得委屈她了。 … … 张昭既然是潜力股,京中其他人岂会看不到? 那些公侯们将嫡女嫁给一个千户有点跌份,但庶女,堂姐妹,族内的女子难道就缺了?只是在近期内能请到张昭去吃酒的人不多罢。 位于京城西咸宜坊的长宁伯府中,在入夜时分灯火通明。一个个奴仆在府里东面院落外侍候着。厨房那边早已是在下午就准备好各种美食。只待伯爷一声令下,就开始烹饪。 后院中,一名年近六十岁的贵妇人正由几名妇人陪着,和一个身材高挑、青春靓丽的长发少女说话。 贵妇人是长宁伯的正妻,拉着少女的手,笑着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雨瑶今年已是十六岁。今日你爷爷请了人到府中做客。雨瑶暗中去看看。” 陪着的妇人有少女的母亲,长宁伯周彧幼子的正妻,略有些不满的道:“母亲,那张昭不过是个千户。雨瑶嫁给他未免丢了我们伯府的颜面。” 少女的伯母笑道:“嗳哟,这话说的。妹妹,那个张昭现在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公公自有他的考量。再说,雨瑶今晚去看看,若看不中再说。” 长发少女给长辈说着婚事,洁白的俏脸上浮起红霞,娇羞难言,悄然的低下螓首,心中慌乱如小鹿。 这时,一名老婆子进来道:“老太太,他来了。” 屋里的女人们纷纷起身。 … … 张昭给长宁伯的孙儿引着进府中,面子给的很足,穿堂过室,来到一处精美的客厅中。长宁伯周彧六十多岁,穿着一身暗蓝色绸缎长衫早等在这里。 张昭客气的拱手一礼,“张昭见过伯爷。” 周彧哈哈一笑,走过来道:“张贤侄客气。你我是旧识,何必如此生分?坐!”做个手势,邀请张昭到客厅正中的八仙桌处落座,道:“前几日我是错怪贤侄啊。贤侄不声不响的让张鹤龄吃这么大个亏,实在是让人痛快。我今晚和贤侄好好喝几杯。” 周彧人老成精,几句话把他和张昭的过节揭过去,还把两人往同一阵营里扒拉。 张昭心知肚明。长宁伯在扯淡。这顿酒根本不是因为他帮长宁伯出口气。而是弘治皇帝维护他,对外就透露出某种信号。所以现在这些人对他很亲近。 “伯爷客气。在下无有不从。” 周彧畅快的大笑,吩咐孙子和管家们,“上菜。” 一道道的菜肴如流水般飞快的送上来,完美的阐释着什么叫做钟鸣鼎食之家。 周彧和张昭吃了几杯酒,说起在去年在青龙镇中的旧事,几次的相遇,见张昭确实念着旧情,问道:“贤侄可曾婚配?” 第一百五十六章 伯府夜宴(下) 张昭今夜来长宁伯府中赴宴,穿着一袭青色的直裰,头戴儒巾。身姿修长,容貌俊朗,儒衫更显得他温秀俊逸。 张昭这时禁不住愣住。他真没想到长宁伯会问这个问题。不过是来喝酒,表明下态度而已。长宁伯竟然有和他联姻的意思?这有点不合理啊! 想归想,张昭没有丝毫的犹豫,拒绝道:“我父母去世前已经给我订好婚事。只等新军千户所的事务略微轻闲点,我就回去完婚。” “哦?”周彧表示怀疑。他既然有和张昭联姻的意图,张昭的家世他岂能没调查清楚? 张昭的父母在三年前就已经去世。那个时候,张昭才只有十四岁吧?这个年纪,以张家当时的家境,且张昭那时连童生都不是,订什么亲? 面对周裕怀疑的眼神,张昭神情坦然的道:“伯爷,我妹妹婉儿本姓李,她是我的表妹、童养媳。我和她的婚约是父母之命,决不可更改的!” 周彧只能无奈的叹口气。张昭连父母之命都搬出来,他还能说什么?他想要将孙女嫁给张昭,还不是看好他的未来?此时当然不能交恶。尴尬的一笑,惋惜的叹道:“既然如此,老夫在此恭喜贤侄啊。来,喝酒!” … … 张昭和周彧喝酒的客厅格局略显繁复,精致典雅。在客厅侧面的小间中,周雨瑶正在丫鬟的陪伴下偷偷打量着张昭。 她见张昭连听都没听,直接拒绝她爷爷,心里是五味杂陈,忽而涌上心头。 她当然不想嫁给一个千户,就算他是个秀才,还是觉得此人会有些粗鲁,不是良配。而今晚一见之下,却完全颠覆她这印象:青年书生,青衫儒巾。 在她爷爷面前谈吐自如,没有丝毫的胆怯或者谦卑之意。隐隐是分庭抗礼。嗨,她是白想的。 此时,见张昭坚守婚约誓言,心中暗自佩服。又觉得自己好笑:你不想嫁,人家也不想娶啊!心里既觉得他表妹挺幸福的,又继续想着她的未来。 各种滋味便这么涌上来。 周雨瑶的丫鬟身高比她略矮,身材比例极佳,凸凹有致,容颜靓丽,是一个青春娇艳的俏丫鬟。这时她趴在自家小姐的肩膀上,笑兮兮的道:“小姐,有没有觉得可惜?他真是俊啊!公子如玉。” 周雨瑶好笑的拍一下自家的丫鬟,小声道:“燕燕,那你现在出去,我让爷爷把你送给他当小妾。” 俏丫鬟娇笑道:“我再不去。我这辈子都跟着小姐你呢。”回头恋恋不舍的看一眼厅中的青年,跟着自家小姐离去。 这次相亲失败。 … … 旁边小厅中的事情,张昭并不知道。他正在听长宁伯周彧仿佛酒喝的有点高后的“诉苦”。 “贤侄,你看着我在人前风光,殊不知我亦有无数的难处。你如今前途无量,我本是想将嫡孙女嫁与你为妻。但是,你既然已有父母的遗命,我自然不能强人所难。 当日,你将五粮液的酒方送给我。想让我照拂你的白酒生意。我惭愧啊。张鹤龄此人是京中商业一霸。我没能拦住他。这酒方我今日便交还给贤侄。 我府中的商号从今日起不再对外售卖五粮液。所有的生意渠道全部由贤侄接手。我只求将来周府有难,贤侄能看在今日之情分的面上,帮衬一二。” 从长宁伯周彧的角度去看,张昭缺银子! 张昭的白酒生意受到张鹤龄偷盗配方生产出的“二锅头”的冲击,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相互间的竞争会进一步削减白酒给张昭的利润。 张昭名下的国泰商行卖玻璃制品利润很高,但是他在御前明言,利润要用来养兵。这是开不得玩笑的。“欺君之罪”给人拿住把柄很要命的。 他要示好张昭。那么,既然联姻不成,那就直接送银子得了! 五粮液给拿回来,张昭心中高兴。想一想,拱手道:“伯爷美意,在下推辞反而不好。不过这酒生意还是要伯爷帮我看顾一二。我愿意分给伯爷三成的纯利。” 五粮液的技术门槛可比二锅头高得多。配方、酿造技巧更容易保密。五粮液是走的高端白酒路线。总产量未必很高,但利润率高。而且在现在来说还是独门生意。拥有着超额利润。 这是经济利益。但是,张昭并没有被冲昏头脑。 他隐约记得周太后好像是在弘治末年才去世。换言之,周家还会继续是顶级权贵。那么,既然长宁伯有意和他结交,那为何不进行利益捆绑呢? 他并不认为长宁伯会是什么坚固的盟友。长宁伯还是明朝典型的外戚。但是,能和周太后这张弘治朝的“大王”扯上交情,日后有困难也好运作。 长宁伯不像张鹤龄兄弟俩,他已经六十多岁,享受了近四十年的荣华富贵,心中的执念只剩下一个“侯爵”爵位而已。剩下的就是让家族的荣华富贵绵延下去。 此时,张昭的举动让他惊讶,心中感慨,举起酒杯邀请张昭喝一杯,亲切的道:“贤侄有心了。” 张昭笑笑,道:“伯爷客气。这是应该的。少了伯爷的支持。这五粮液想进宫中不知道要多费劲。不久之后,我有一门新生意,不知道伯爷有没有兴趣一起投资。” 酒生意这个盘子太小。他还有更大的盘子让双方的利益捆绑在一起。 长宁伯畅快的笑道:“这我当然有兴趣。” 酒宴中的气氛更加的融洽。 … … 京城中有宵禁。张昭和长宁伯周彧扯着生意,谈论京中趣闻,时间流走。 张昭出不了城门,只能在伯府中留宿。 月华如水。张昭洗漱后,躺在舒适、奢华的房间中,习惯性的在睡前反思、总结白天的事情。这是他穿越之后养成的习惯。吾一日三省吾身,则智明而行无过矣。 这种方法,在哲学上叫做“慎独”。他不是什么天才,只能通过不断的总结去提高自己。明朝,充满着种种的不安全因素。他内心中始终有着危机感,迫使自己去提升。 今天和长宁伯喝酒,他都没有料到会谈成这样。事情若是进展的顺利,在周太后去世前长宁伯会成为他的一个助力。 那么,接下来,就是在后日的会操中,让新军一鸣惊人! 第一百五十六章 会操前(一) 朝阳升起。长宁伯府中的屋舍、楼阁、树木都沐浴在金红色的霞光中。 张昭洗漱完毕,在他住的庭院中略微感慨。他的视线所看到的都是层层叠叠的屋檐。古树参天,花香幽幽。鸟鸣声中带着暮春清晨的寂静。 “所以说,明代的奢华和现代不同啊。没有高楼大厦,一样是富贵之气扑面而来。等以后,我空闲下来也要将家里拾掇拾掇,盖几栋精舍,修座园林,种个几亩桃花、梅花、玫瑰什么的。和婉儿她们住在里头也是舒服。” 张昭穿越而来快这一年的时间。这一年来除开到皇宫里,到权贵府中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今晨所见,和网上看的图片,旅游时看的庭院感受完全不同。心里倒是对生活有些想法。 年轻人和老年人的作息不同,张昭在和周彧的孙子周修的陪同下吃过早饭,返回军营中。 长宁伯的示好,又是想要联姻,又是忍疼送银子,无非是看他近日在弘治皇帝面前当红,而肃孝周太后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做一个备份而已。 这一点张昭看的很清楚,并没有什么被伯爵的嫡孙奉承着,就觉得飘飘然。他的根基,还在新军上。 回到军营中,张昭开始了解千户所中对明日会操的准备。会操的准备工作,新军千户所在检阅中要展示的东西,他早就下发。到现在只是检查检查。 毕竟,明天的会操对于新军千户所非常的重要。这不仅仅是关系到张昭个人的荣辱、权位,亦关系到整个新军千户所的地位。事关所有人的荣誉、待遇。 在书房中处理好公务,张昭带着刘二狗在军营中转悠,还没转两步,就有士卒来报,奋武营的周都督来访。张昭就站在营地正中的校场边,让人将奋武营都督周豫请过来。 整个京营的驻地都在城北大营这里。但就像张昭修建了后勤区域,又囊括属于西山山脉的一座300米高的小山将营区往北扩大一倍一样,各团营都有自己扩充的区域。 周都督四十多岁,正是一个中高级武将最好的年纪,穿着明军中的常服:幞头、束带、红胖袄、皂纹靴。爽朗的笑着走过来,拱手道:“张老弟,兄弟我又来叨扰了。” 张昭身姿修长挺拔,穿着青衫文士服,在军营中别具一格,微笑着拱手回礼,“周大人若是为水泥而来,只要你出的起银子,我这里可以管够。” 国泰商行已经接收南口村来的工人,在北面的玻璃厂中开辟新的窑烧制水泥。而且对外售卖,作为国泰商行的第二个经济来源。 周都督仰头一笑,“哈,兄弟我这次不为水泥来的。是来看看你的新军。明日就要会操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 其实,要说新军千户所和十二团营的竞争,原则是不存在的。当日,保国公将新军千户所单独列出来,引的其他团营的将士不满,也要求在天子面前展示自己。 会操,谁不会啊?练的好,天子肯定要给赏赐!这是个露脸的机会。 而才成军四个月的新军千户所主要是被拉出来展示这几个月的训练成果。而不是要和其他精锐团营竞争。其实,出洋相的概率更大一些。 张昭给说的也是一笑,指指场中正在训练的踢正步的吴臣那个连队,“周大人可以在一旁观观看。这就是我准备参与会操的王牌军队。” 他并不介意给奋武营的周都督旁观。训练队列,这在十二团营中又不是秘密。古代军队,士卒们进军营的第一步就是训练队列。否则军阵列不起来的。 刘二狗等几名亲卫站在张昭身后,春风吹拂而来,吹动着军旗。校场上口号声不断,“正步走,一二三四。” 周都督管着一万五千人的奋武营,他说是来看新军千户所的训练,其实是在张昭面前刷刷脸。 文官们的官位提升自有规矩。三年一考。而武将就没那么多讲究,纯粹以军功、关系而论,蹿升的很快。而张昭就属于关系户。他是想成为关系户的关系户。 十二团营的都督之上,还有更进一步的职位啊! 周都督看了一会,赞道:“好兵啊!吃的好,军服整洁,精气神都很足。”见张昭神情平静,想一想,决定说点真东西,说道:“张老弟,你练兵我来了几次都见过,似乎你并不重视士卒的格杀本事?” 张昭看着校场中,解释道:“周大人,并非是我不重视,而是格斗技巧不是短时间能成的,而且要实战。王副千户就是他们的教官,就教三下白刃战的刺杀。” 周都督点头,笑着道:“张老弟,别怪兄弟我多嘴啊。兄弟和鞑子明刀明枪的干过几次。你的枪兵要是能抵得住鞑子骑兵的冲击还好说。若挡不住,真的好好练练格杀。然后,军阵之中不能纯粹的使用枪兵,可以搞点盾兵,还有长枪兵、骑兵配合,这样足以应付战场上复杂多变的情况。” 张昭自然听的出周都督是经验之谈。虽然燧发枪在万岁山,在兵部的检测中都超过弓箭的射程,但明朝军中对火器的信任度不高。这源自于那不靠谱的兵器制造水平。 所以,周都督建议他配备多种兵种来应付战场上突发多变的形势。实际上,火绳枪时代,军阵中确实配备其他兵种辅助。明军中此时就有火铳。 张昭认真的道:“多谢周大人提点。” 周都督哈哈一笑,继续道:“张老弟,这只是经验之谈。我和你说,历年来的军中会操,列队并不被上头看重。而是要重点看旗号改变后,士卒们变阵的速度,还有演武。你这个有点单调啊。明日想要出彩怕是很难。赶紧想个辙。” 张昭一听就懂周都督说的意思。当日讨论时,冯无忌给他说过。说白了,军中对士卒的检阅,真的有点像后世里看大型团体操表演。 想想看,宽阔的广场,数万名身穿红色军服的士卒随着旗号、鼓声而动。演练什么偃月阵,一字长蛇阵,鱼鳞阵。再要士卒们手持兵刃跟着鼓声大吼。是不是很好看?是不是杀气腾腾? 皇帝、文官们懂什么?这种大场面就足够糊弄他们。 但是张昭要的不是这个。中国人都懂,真正的军队检阅应该是什么样的! 张昭笑笑,“我知道了。周大人明天看就知道。在太阳底下站得有点久,我请周大人喝杯茶。” 如果三大营,十二团营的会操是周都督这个模式,那他明天想要一鸣惊人,基本是稳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会操前(二) 正如奋武营都督周豫所想的:弘治十四年四月一日的会操,实际上是保国公想要看将新军千户所拉出溜溜,顺便看看他们的“笑话”。 至于说各营想要在天子面前展示的心思,这是明摆着的事。 而军中的将校们还需要注意: 把总等官和勋贵子弟们还需要关注一件事:各营的候、伯、都督都要考校骑射、韬略。都指挥、把总(千户)、领队等官要考骑射之术。这是早就传出的消息。 考得不好的人,其结果不问自明。这是兵部、五军都督府的“会考”。 周豫在会操前一天还有空来张昭这里“刷脸”,自然是不担心考试。看兵部下发的命令就知道: 十二团营的编制,各营的头官分别是由侯爵、伯爵、都督来担任,而靠真本事上来的武将其官职就是正二品的都督。 周豫属于优等生。 而张昭是以文士领军,他身上还挂着一个生员功名。当然是不用考骑射。 在张昭和周豫闲聊时,整个京营系统,五军都督府的武勋们都在做准备。 城南的宣北坊中,保国公府。 保国公朱晖正在家中擦拭着一把钢刀(明代有炼钢的能力)。他麾下的数十名亲卫(家丁)们正在屋外的校场中打熬身体。为明日的会操做准备。 亲卫首领在屋里侍奉着朱晖,笑着禀报道:“国公爷,新军千户所那边的情况,属下已经打听清楚。他们这几个月一直在练习队列。明日旗鼓一动,他们就要露馅。” 朱晖早年跟随父亲征战,弘治五年继承爵位。去年带着数万大军去大同府和蒙古人作战。对军中的事务非常熟悉,在天子面前谈起来头头是道,深受天子器重。 这时,抬起头,不屑的道:“打听张昭的新军干什么?他还真以为军中的事情是看几本书就会的?哼,在东宫面前编排我。他练的花架子兵而已。明日我随侍圣驾,有的是办法检验他。” 亲卫首领笑道:“国公爷说的是。倒是属下多此一举。” … … 三月三十日,驸马都尉崔元依旧在宫中当值。他于弘治六年五月娶了永康公主(弘治皇帝的妹妹)。此时任勋卫散骑舍人的统领,在宫中当值,时常随侍皇帝左右。 他是国子监生之子,识文断字,又因喜好字画,和弘治皇帝志趣相投。弘治皇帝喜欢画画。所以,深得皇帝信任。 中午时分,在皇城中吃过饭后,崔元和几名亲近的属下往宫中而来。正好在西华门处遇到平江伯的儿子陈泰在被同僚取笑。 “陈幼平,我听说你主动去找张昭,想要将妹妹嫁给他,结果还被他拒绝,你们府里丢不丢人啊?” “嗯。张昭只是个秀才、千户。听闻你妹妹生的明艳动人。张昭值得你家里这样下本钱去拉拢吗?不是病急乱投医吧?白白便宜那小子。” “张昭骤然而起,得天子宠信。我等连门都没摸到。大约是练兵练得好。不过,明日会操就会让他现出原形。你家要下注,未免早了些。嘿嘿。” 陈泰二十出头的年纪,给一帮同僚半是取笑半是奚落,心里早就是一团火。若他父亲没有干“蠢事”,这些人岂敢在他面前嚣张?当日威宁伯去世,京中能统兵的武勋就是他父亲!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心里有火也只能憋着。暗道:“你们这些煞笔!等张昭一飞冲天,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他可是从妹妹那里知道国泰商行给新军输送了多少银子。有那么多银子,什么兵练不出来? 崔元带着人走过来,笑的很和熙,道:“都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崔统领!” “都尉大人!” 几名勋贵子弟纷纷打着招呼。其中一人笑着将情况说一遍。这倒是让崔元崔驸马来了兴趣,好奇的道:“怎么?陈幼平你这么看好张昭吗?” 陈泰虽然年轻但并不傻。 勋卫散骑这边都知道张昭来了之后,只到东宫当值,都没来“孝敬”崔驸马。这让崔驸马很不爽张昭。钱多钱少无所谓,关键是态度。你就是这样目中无人的吗? 陈泰懦懦的道:“都是家父的主意。” 崔元微微一笑,嘴角有一个不算明显的嘲讽之色。平江伯陈锐在京中已经是个笑话。平江伯陈锐,喜欢饮凉酒。京师中有个段子是这么说的,“平江不饮热酒,怕火筛。” “陈伯爷想要起复,为国家做事,心是好的。但陛下的谕旨,也是要遵从的。陈伯爷很看好张昭练的兵?” 崔元鄙视归鄙视,心里还是有数的。平江伯好歹上过战场,他可是对兵事一窍不通,问问也是图个心安。 陈泰道:“并没有。是国泰商行的事情。我家商号买了不少玻璃。家父因而起意。” 崔元恍然的点点头,心里放下心,拍拍陈泰的肩膀,当先走进皇宫,去乾清宫中当值。 … … 乾清宫中。东暖阁里,陈设富丽堂皇,贵气逼人。 弘治皇帝吃过午饭,正在喝茶听曲子。司礼监太监陈宽、萧敬随侍在旁边。 弘治皇帝听着曲子,心里却想着陈宽刚刚汇报的事情。明日阅试诸将,他只是去校场中当个吉祥物。真正做事的是陈宽、马文升、张懋三人。 “萧敬,张昭的新军千户所准备的怎么样了?”弘治皇帝心念一转,忽而问道。 萧敬是默认的宫中和张昭的联络人。关于张昭的事情,弘治皇帝都是直接问他。陈宽倒是想努力把差事接过来,奈何当初张昭根本接他的暗示。 萧敬微微佝偻着,这时躬身道:“皇爷,张昭说他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明日亮相为皇爷挣面子。” 新军千户所是弘治皇帝的试验品。萧敬转述张昭的话,张昭这么说是没错的。若明日张昭出了纰漏,弘治皇帝脸上不好看。没有识人之明嘛! 反之,那就是弘治皇帝眼光好。 弘治皇帝温和笑一笑,道:“他倒是信心十足。也罢,朕等着。”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鸣惊人(一) 嘹亮的军号在清晨的朝阳中响起。新军千户所的营地中,训练有素的士卒们迅速起床,准备集结。 今天是会操的日子。 这嘹亮的号声亦传到两里外的后勤区域中。规划的整齐用作居住的一排排的四合小院落中一户户的人们陆续的起床,看向军营的方向,关注着会操的结果。 因为,这里居住的人们不仅仅是工匠极其家属,还有学徒、军中将校、士卒们的家属。像镇抚林文宁的小妾,就从南口村中搬到这里来。还有退役的士卒。 退役的士卒们或在国泰商行做事,或在火器作坊中做事,或在军中的后勤系统中做事。 随着国泰商行逐渐步入正轨,新军千户所的饷银开始有所提升。军中的一些将校、士卒在京中娶妻。 明军的饷银制度很有些复杂。卫所兵和募兵这两者的饷银不一样。不过在张昭这里,全部革除,统一成一个制度:士卒的口粮、衣服、靴子全部由军中供应,另发饷银。 饷银和军中的职阶挂钩! 每名乙等兵每月发银子两钱,甲等兵每月的军饷是五钱。都存在军中设立的银行中。最初的目的是资金周转的需要。当然,亦是要避免士卒拿到银钱后迅速花光。 张昭并不信这个时代的军中惯例:用银子卖士卒们卖命。他更认可的是:有恒产者有恒心。 现在军饷则是涨到乙等兵每月五钱银子,甲等兵每月是八钱银子。都是足额发放。而将校们更多。 晚几十年的戚家军,每日的军饷标准就是口粮三分三厘,行粮一分二厘。而张昭包吃包住,还要发放如此数量的军饷,军中的待遇可想而知。 事实上,很多新招来的学徒在读书之余都不想当工匠学徒,而是想要当兵。只是张昭对新军士卒的招募有严格的要求:十八岁至二十五岁。他们这些半大的学徒年龄未到。 弘治朝是盛世,米价低廉。大米一两银子两石。一个乙等兵的月饷都可以买一石米,这足够一个成年男子的口粮。养活一个小娘子自然可以。 和现代社会里习俗高昂的彩礼不同。这年头能吃口饱饭,就可以娶到媳妇。 所以,手中富裕的将校、士卒近来娶妻的不少。在明代时,士卒地位低下,穷困潦倒。新军千户所里基本都是光棍。张昭当然不会反对士卒们成家。这也是稳定军心的一种手段。 所以,家属区中大部分人都和新军千户所息息相关,荣辱与共。他们怎么能不关心今天的会操呢? … … 校场中,旌旗招展。早操结束后,士卒们吃饱饭,在校场中重新集合。所有的军官全部下到连队中。 张昭在校场的高台上,看着沐浴在朝阳中的战士们。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一个个挺立的军姿。崭新的燧发枪在他们的脚边。心中的情绪在胸口激荡。 这是他花费四个月的时间训练出来的战士!是他立足于明王朝的根基。也是他改变这个时代的星星之火! 张昭高声道:“新军的全体将士们!今日天子在京营中检阅诸军。这是我们新军第一次在军中的袍泽们面前露面。也是我们新军扬名的机会。我,张昭,以新军千户的身份号召你们,发挥出训练时的水平,展示出我们新军的风采!出发!” 整齐的队列中寂静无声,一张张年轻的脸上露出渴望的神情。风吹过校场中的军旗。沉默亦是力量的展示。 “全体都有,持枪!向右转,齐步走!” 副千户王武在队列中发出命令,八个连队组成的方阵整齐的转向,在鼓声中,齐步往东而去。会操的地点在京营的驻地中。即总督衙门前的大校场中。 张昭从高台上下来,骑着白马,在四十人的警卫排骑兵的簇拥下,走在队伍的侧面,带队出发! 今日会操要达到的目的,他要三个。第一,他要一鸣惊人,终结在弘治皇帝面前立下的军令状!无需一年,四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将精兵练成。 第二,李东阳李阁老向他承诺过,只要会操出彩,堵住某些人的嘴,会帮他把兵部所有制造火器的工匠要来。日后,新军千户所将供应明军的火器。 这并不是张昭所看中。他看中的时候,日后明军火器的发展方向将会是由他说了算! 第三,他希望借着这个机会扩军! 他最终会实现他在穿越后吹下的第一个牛皮:发展火器,爆兵出塞平推。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 … 随着新军千户所的军队率先前往京营中的大校场。十二团营各部都动起来。三大营亦在将领们的带领下开始集结。城南的宣北坊、正南坊的武勋们带着家丁们开始向城北汇聚。 宫中为圣驾出宫的各种准备工作开始做起来,忙碌一片。弘治皇帝亦在宫女们的服侍下梳洗,吃早餐,换衣服,准备出发。 文臣们除开阁老、翰林学士、兵部、鸿胪寺参与此次的校阅外,其余都在衙门中办公,但不少人都派出家仆,等在京营驻地,听着最新的消息。 在时间的推移中,崇文门外的商业区逐渐的热闹起来。初夏的阳光在上午八时许略显炙热。商业区中最豪华的酒楼清江楼再次被包场。一个个的商号掌柜在门口签到,走进酒店中。 国泰商行今天在清江楼中召开新的玻璃产品“推介会”。推销新的玻璃制品:有玻璃酒杯、盘、碟、碗、花瓶这些品种。另外,还要善后和“张记”的价格战。 二楼的包厢中,陈夕凤和卢员外卢奉共一间包间。茶香袅袅。 陈夕凤穿着精美碧绿色的裙衫,肌肤如凝脂白玉般,身段曼妙凸凹,十七岁的女郎,明艳动人。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清波流盼。白皙修长的两根手指正拿着一张百两的银票。 发行者是:大明新军发展银行。 卢奉五十多岁的老者,穿着青布长衫,略显朴素。很低调。微笑道:“陈掌柜,这银票制作的如何?” 大明新军发展银行,是张昭早就设立的银行。最早就是用作给军中士卒发饷银。开始的面额都很小,类似于票据凭证。而现在吸收了卢奉的银号之后,银票的制造就精美的多。——这是张昭给予卢奉帮忙的奖励。 否则,这样的美差如何落得到卢奉身上? 卢员外以一万两白银的资本和店铺里的掌柜、伙计入股,占股一成。国泰商行指定使用大明新军发展银行的银票进行玻璃交易结算。这一成股份价值将会成倍的飙升! 陈夕凤嫣然一笑,如同轻风吹过牡丹花,动人无比,道:“当然制作的很好啊。” 这银票的发行,涉及到一个金融问题。譬如,像她投五千两银子给国泰商行做保证金,将会拿到价值一万五千两的玻璃产品,销售之后再和国泰商行结账。 现在,国泰商行大幅降低玻璃镜子的出场价格,那么她的保证金实际上是多缴了。国泰商行今天召开经销商大会、推介会,亦是要解决这个问题。 国泰商行将不会再提高玻璃镜子的价格。说出厂价格是100文,那就是这么多。维持其自身的商业信誉,转而用其他的玻璃制品继续赚取高额利润。 多出来的保证金,国泰商行退给她的就是这家银行发行的银票,将来可以用于双方的结算。 卢员外什么人?一眼就看出来陈夕凤心不在焉。得意的心情无处宣泄啊!他知道陈夕凤在想什么:她被拒婚了。 陈夕凤喝口茶,继续打量着银票。她人坐在酒楼里,实际上想的是京营校场中的事。她二哥说了,今日会操之后张昭必定会一飞冲天。但,她心里有些羞恼呢。 她几次通过国泰商行的掌柜陈康求见张昭,张昭都不见她。她其实对能提出整套将“张记”弄死的商业计划的张昭颇为钦佩。不见也就罢了。 她二哥代表府里要将她嫁给张昭,结果张昭一口拒绝:我已经定亲。好像她没人要似的。好吧,平江伯府衰落,她的婚事确实谈了一年都没着落。 “要是他今天会操出点纰漏…”陈夕凤丹凤眼中眸光流转,想着张昭届时狼狈的模样,展颜轻笑起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鸣惊人(二) 四月初一的上午。弘治皇帝的御驾从西华门出来,再出西安门。宫中的禁卫,御马监的骑兵早已经净街。天子的仪仗一路打开,阁臣、翰林们随行。 弘治皇帝坐在车舆上,明黄色的伞盖下,居高临下打量着北京城。车队从安定门出城,早就等候在此的武勋们汇合,抵达城北十里的军营中。 执掌军权的中军都督府左都督英国公张懋,京营提督成国公朱辅,总督团营的镇远侯顾溥,三人带着七八名执掌兵权的武勋在营门前迎接圣驾。 有国公、侯爵,伯爵。保国公朱晖就在人群中。他提督京营的三千营,为右军都督府都督。这些人的共同点是全部是世袭继承的爵位。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弘治皇帝带着众将进营,登上早已经搭建好的点将台。司礼监太监陈宽、李荣、王岳、萧敬都随侍在皇帝身边。阁臣刘健、李东阳、谢迁落后半步。 兵部尚书马文升、吏部由侍郎、翰林侍读学士王鏊、礼部右侍郎、翰林侍读学士焦芳,翰林院学士王华等文官在落后两步。 太子朱厚照带着刘瑾、谷大用、马永成、张永几人再落后半步。外围才是张懋、朱辅、顾溥、朱晖等诸将。在往后是驸马都尉崔元、太监苗逵、扶安等人。 弘治皇帝坐在御座中,夏日和熙。自有锦衣卫大汉将军撑起仪仗,放眼看去,俱是一片红色的海洋。明军尚红。近二十万人的军阵林列,视觉上很有冲击力。 站在弘治皇帝下首的朱厚照兴奋的像只猴子。极力远眺,想要看清楚各部的旗帜。 弘治皇帝三十二岁的年纪,微微的白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黑色的尖帽,随口问道:“诸军等候有多久?” 御座之下,众人都是按照朝议的格局分列两侧。英国公张懋全幅盔甲,出列来答话,“回陛下。诸军等候有一个时辰。其中张昭的新军千户所来得最早,有一个半时辰。” “哦?” 点将台上的众人不知道为什么英国公张懋要单独将张昭的新军千户所单独的拿出来说,但是等众人趁着皇帝思考时细看校场上的军阵,这就发现端倪。 人家英国公还真不是拍皇帝的马屁! 在这种二十万人的阵列中,远远看去,根本看不到每个士兵的容貌,但是军队的队列那可就是看的一清二楚。右侧的京营(三大营)阵型歪歪斜斜。 除了前面的宫中禁卫外,后面的士卒阵型简直就是乱成一团。京营的精锐被挑选出来组建十二团营后,被称为“老家”。老家的士卒全是辅兵。而且,这数万军士还时常被抽调给武勋们去干活。 什么种地,砌墙,打扫卫生,抗活,这都是行家里手。拿兵器打仗那就对不起,一窍不通。 马文升心里就是一声轻哼。他上疏天子要求考核诸将骑射韬略的原由就在此。 京营旁边的十二团营的阵型明显要好很多。十几万人的部队中,有近四万可以野战的精锐。站两个小时的列队,还是能看出来军阵中,横是横,竖是竖。当然,不是那么笔直了。 王鏊轻轻的点头。心里琢磨着,十二团营可堪一用。 在整个校场的最西边,有一个千人的阵列,在巨大的校场中宛若一个小豆腐块。但这一千人的军队静静的伫立着,十分的显眼。因为,他们不仅是横看一条线、竖看一条线。斜着看,还是一条线!这就很牛逼了。 点将台这里刚好是斜对着张昭新军千户所。高台上的文武重臣们一眼看去,顿时就感觉赏心悦目。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而且这帮士卒还多站了一个小时的军姿。 弘治皇帝不是马上皇帝,但秉国这么久,多少还是懂一些的。微微感慨道:“如此一来,倒是将精锐和庸兵区分开来。” 英国公张懋道:“陛下所言极是。军中士卒若是阵列都战不好,如何上阵杀敌。战阵之中,一人的武勇是有限的。” 镇远侯顾溥想一想,还是得为麾下的儿郎分辨几句,出列道:“陛下,很多老兵看着懒洋洋的,似乎连队列都站不好。但真上战场后,闻鼓而进,鸣金而退,纪律严明。是难得的精锐。” 英国公张懋骑射很不错的。成化皇帝还赏赐他金腰带。但是镇远侯顾溥可是平定过苗乱,真正的带兵宿将。弘治皇帝略一琢磨,点点头,捻须,问保国公朱晖,“保国公以为呢?” 朱晖头戴红缨盔,腰间配着宝剑,看着就很英武,卖相极佳。躬身行礼道:“陛下,士卒进军中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列阵。兵书上也常说,列阵而战。 但是,仅仅是会站阵列可不行。比如,长枪兵的阵列会被骑兵冲散,弓手的阵列也是如此。局部战场上的厮杀,还是要看士卒的武勇、经验。所以,经过数次战斗活下来的老兵就很格外重要。 老兵越多,所部的战斗力就越强。再配合以主将的调度,以兵力多寡,粮饷,士气,天气等等原因,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所以,张昭的千户所,仅仅是卖相上佳而已。真到战场上,蒙古骑兵一次冲锋可能就让他们溃散而逃。而且,臣听闻张昭这数月以来,专门练队列。可能存了在检阅时投机取巧的念头。” 弘治皇帝看重新军,这事人人都知道。但是保国公朱晖同样深得皇帝信任,只要他说的对,在皇帝面前有什么不敢说的?当然,他要说错了… 弘治皇帝没表示。朱厚照却早已是听的极其的不爽。去年张昭在东宫时,和他议论征战北虏的事情时就点评过,保国公朱晖为人虚浮,并无血勇,不可重用。 朱厚照难得克制住他的脾气,没有去和保国公朱晖争论。他信任张昭。会操之前,他就派谷大用去问张昭有没有把握,张昭的答案是:请殿下放心,定会不辱使命。 等会检阅之后,看你怎么说? 弘治皇帝略微停顿一会,吩咐道:“英国公,开始吧!” 第一百六十章 甫一出场 “咚!” “咚!” 十几面巨大的牛皮鼓在光着膀子的力士的敲击下发出沉闷的声音。而随着这鼓声的节奏,校场中的二十万士卒开始动起来,大吼道:“哈!哈!哈!” 紧跟着鼓声一变,士卒们拉开距离,手中的长矛、大刀挥舞,做搏杀状,“杀,杀,杀!”呐喊声震天。 火铳兵,骑兵自然又是另外一番演练的模式。 随着营中将领旗帜的变动,各营的军阵开始变化。一队队的士卒们随着鼓点,看着各自将领的旗帜如潮水般跑步而去,迅速的摆开成战斗阵型。 营中将领们骑着马指挥士卒。更有信使往来,将情况上报到点将台这边。是以,高台上的文臣武将们,对校场分别演武的各部情况很了解。 “京营神机营请陛下检阅。” 信使来报后,负责主持检阅的英国公张懋传令下去,高台前旗帜挥舞,旗语很快就传下去。 京营阵列中的神机营则是组成战时的队列,在高台正中的场地中,轮番上前来,令天子可以将其阵势看得清清楚楚。 “京营三千营请陛下检阅。” 自明成祖朱棣起,将兵种组建成营。神机营就是纯火器部队。三千营是骑兵部队。而非是指的三千人的军队。五军营是步兵。 现在的十二团营,其实每营的编制下,都分别设有这三个兵种:火铳,骑兵,步兵。名字同样这么叫。是不是很神奇? 一阵阵的声浪,一阵阵的喊杀声,诸军轮番上前。精锐和辅兵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弘治皇帝但凡有所表示,必然会引起山呼“万岁”的浪潮。 在“团体操”的表演中,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日头渐中。 弘治皇帝吩咐给群臣赐茶水。众人开始随意的交谈起来。御前也并不总是严肃的。 谢迁比较善于聊天,这时道:“看得出来京营的将士们用心了。虽然有很多弱兵,但其中亦不乏精锐。奋武营的五军营就进退有度,纪律严明。” 奋武营就是周都督周豫带的兵。他的步兵调理的非常好。刀手、盾手配合得当,队形严整。他们是上过战场的兵,队形不严整会被射死的。 马文升都难得的点点头,“嗯。” 京营中确实问题很大。但这是历朝留下来的积弊。其中确实有精锐。通过检阅很容易看的出来。 阁老和大司马说话,其他人哪有插话的资格?刘健转身面向弘治皇帝,朗声道:“军中士卒依旧有血勇,可堪与北虏一战。臣为陛下贺!” 李东阳等人亦跟随着刘健道:“臣等为陛下贺。” 这并非是文臣们拍马屁。弘治朝的十二团营虽然糜烂掉,但真的是还有数万精锐。刘健刘首辅的眼光真不吹的!日后朱厚照的应州之战,靠的就是边军和团营精锐。 弘治朝之所以屡屡被小王子和火筛打脸,没有良将是很关键的因素。明军战斗力较开国时下降的很严重,野战不是蒙骑的对手。但打防御战还是可以和蒙古精锐拼的。 弘治皇帝颔首道:“诸军将士可用,朕心甚悦。” 以英国公为首的武勋们脸上浮出喜色。 尔后,弘治皇帝的话传下去,引的校场中顿时山呼“万岁,万岁,万岁!” … … 在这欢呼的浪潮中,位于校场最西边有一支军队始终没有动。宛若海浪中黝黑的岩石,经历冲洗却屹立不倒。山呼海啸、令人热血沸腾的声音渐渐的消失。 一名传令的骑兵信使往新军千户所飞奔而来,他在马上道:“天子有令,令新军千户所演武。” “臣遵旨!” 张昭在马上行礼,勒住白马,回头看自己麾下的将士们,心中激荡。被他认为是古代大型团体操的会操,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渣,还是展示出一些东西的! 但是,他依旧相信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新军会一鸣惊人! “新军的全体将士们!跟着我,踏上这个舞台,创造属于我们的时代!” 张昭骑着白马,当先而行。在他的身后,一千名的战兵方阵在王武的口号声中跟着他徐徐前行! 此时战场上巨大的鼓声早就停止。张昭昨天就已经提前给弘治皇帝打过招呼。新军检阅时,要用他自己的鼓点。新卷每个连队配备的鼓声此时敲击起来。 “咚,咚…” 白马少年,带着他历时四个月淬炼的新军,在这正午的阳光中向弘治朝的君臣走来。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他们的脸庞正值青春,朝气蓬勃;他们的精神坚硬如石,以国为己任。此时,并没有照相机可以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幕。 后世的人们只能从几幅画中来窥测这支新军登上历史舞台的一刻。想象着他们的英姿!想象着一千人整齐如一人所传递出的、令二十万大军震惊的力量! 张昭骑在白马上,估着离点将台的距离差不多时,举起右手。身后的新军立即停止前行。他单骑向前,来到点将台下,在马上行礼,高声道:“臣,新军千户所千户张昭,奉命前来。请陛下检阅。” 此时,整个校场鸦雀无声!只有张昭的声音在回荡。因为,新军刚刚的表现。 张昭的新军从校场的最西边走过来,大约有一里路。在这一里路中,一千名新军在鼓声中踏着整齐的步伐前进,阵型丝毫不乱。横、竖、斜都保持着一条线,充满着刻板、整齐的美感。 在场的将校、士卒都是识货的。这种军队要不是精锐那才是见鬼!你试试站数个时辰后再走队列,能有他们这种气势?然而,他们是怎么练出来的? 高台之上的弘治皇帝多有些发愣,他再不懂军事,也知道张昭的兵练的好。 皇太子朱厚照兴奋的站起来,嘴里嘟囔道:“厉害!厉害!” 文臣们都有些瞠目结舌,而武勋们亦是沉默。张昭的新军还只是刚刚过来,就已经展示出强兵的风范。 弘治皇帝的压着心中微微激动的情绪,想着张昭昨日通过萧敬带来的话:他就等着亮相,为皇爷挣面子。心中对接下来的检阅充满着期待感。 “准!” 身边的太监们喊道:“准!” 接着高台上的锦衣卫大汉将军齐声大吼道:“准!” 张昭得令,转身回头,右手用力的一挥!开始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钢枪如林 鼓声响起来。 鼓点用的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分列式进行曲》。单纯的用鼓,一样是可以打出后世里那熟悉的节奏。 张昭单骑当先,骑在白马上,率领着新军千户所一千名士兵横穿点将台前的场地。 雄壮的白马步履轻健。马蹄轻点在地面上。哒,哒,哒。一步步的踩在军乐的鼓点上。马腿上的肌肉,随着走动就像是水流下来般。在这夏日的阳光中,鲜活而生动。 白马,将军,军阵,这军中的画卷就这样舒展开,吸引着校场中所有人的目光。 “向右看!”张昭听着鼓点,率先喊出口令,抬手敬礼。张昭在新军中已经废除“跪拜”军礼,改为近代式的军礼。 跟在张昭身后两米开外的警卫排、八个连队的军阵齐声高呼“一二”。 啪! 正在齐步走的士兵们换成正步。靴子重重的砸在黄土地面上发出整齐一致的声音。一千人同时的砸在一个鼓点上,地面在此时,仿佛都颤抖着。 … … 校场中,十二团营奋武营的区域。 都督周豫全副武装的站在团营的旗帜下,亲眼目睹着张昭这个新军千户所以这种新奇的方式亮相。这是他若干年后的谈资:当年劳资就在场。 而此时周都督心里正吐糟张昭古怪的口令。光说还不练。张昭喊的“向右看”,哪有人向右看? 同时,心里震惊难言。这一千人如同一人,那踏出的步伐仿佛是敲在人的心里,令人感到颤栗,随后热血上涌! 作为明军中的高级将领。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战场之中,静止的列队,用长枪阵应对骑兵的冲击是相对而言比较轻松。而能在行进中保持住阵型,这是绝对是精兵。 想想看,将此时这一千名士兵手中的燧发枪换成长枪,在战场上突进,那会是何等令人热血的场面!长枪如林,追亡逐北。 … … 高台上的弘治皇帝、朱厚照、太监们、文臣武勋们都明显的感觉到轻微的晃动。同时也感受到新军士卒们所现出的力量、精神,个个心中震撼! 但是,这还没有完。 哗。 在口号声,新军千户所所有的士卒将倚在肩膀上的燧发枪持着在手中,枪尖的刺刀刀尖向前。这是两个动作,左手握住枪管,燧发枪向前劈挂。这整齐的动作汇聚在一起,在空气中发出一声脆响,杀气腾腾! 正午的阳光照耀在钢铁的刺刀刀刃上,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一个个的连队,一排排的士卒就这么在鼓声中以正步,雄赳赳气昂昂的横穿点将台前。 将他们的精神风貌,将他们青年的锐气,展示在皇帝、重臣们面前。他们就如同一股洪流,冲刷过众人的心灵。见之者,震撼难言。 如此军队,谁敢说他们是花架子兵?谁又敢说他们不是精锐呢? “齐步走。” “立正。” 看着新军千户所的士兵走过之后,远远的停留在校场的最东端。高台这里以太子朱厚照兴奋的声音而打破宁静,“张昭练的好兵。真是精彩!” 他已经想象着日后他骑在白马上的场景。骑白马检阅,真是帅啊! 弘治皇帝轻轻的点头,白胖的脸上已经带着笑容,张昭确实给他挣脸,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拿起茶碗喝茶。他刚刚看的心潮起伏,嗓子有点干。 这一次谢迁没有起头说话。谁都知道他对张昭有些意见。在周围低声震撼的议论声中,弘治皇帝身边的这个小圈子里,最先开口的反而是吏部右侍郎王鏊。 王鏊赞许的道:“团营演武不错,新军千户所更是出彩。在下以为今日的会操,当以新军千户所为第一。” 马文升品味着刚刚过去的令人震撼的军阵,认可这个说法。张昭这小子有点本事啊。不枉他当初允许其便宜行事。询问道:“英国公的意见呢?” 英国公张懋笑着道:“理当如此。” 张昭今天表现出现出色,只看天子的脸色就知道,他要一飞冲天了。他之前在国泰商行购买了三块大玻璃镜子,共计三千两银子。算是对天子练兵的支持。现在他得考虑,和张昭接触接触。 司礼监太监陈宽手里拿着拂尘,穿着精美的暗色长袍,尖着嗓子道:“咱家以为也是如此。张昭的表现有目共睹。诸军理当心服口服,没有异议。” 成国公朱辅在武勋群中,看着远远伫立、旌旗飘扬的新军千户所。心中摇摇头。他不久前给儿子说,张昭骤然而起,败亡时也会很快。但现在张昭要站住脚跟了。军权不比其他啊!而且,这支军队名义上的首领还是东宫太子。看看这会儿太子的反应!绝对是将张昭算作潜邸旧臣。 马文升点点头,就准备向天子汇报。马兵部向来是不会“请示”阁臣的。他的官场资历非常老。 李东阳脸上带着微笑。他并不怕御史骂他此时没有阁臣体统。谁都知道张昭和他是同乡,而且张昭的老师李教谕是他的族弟。张昭今天给他脸上增光啊! 李阁老心里正盘算怎么说服马文升将火器工匠全部拨给张昭。这时,听到保国公朱晖插话道:“陈公公此话有点过。诸军未必心服。本公承认张昭的军阵确实走的好,训练有素。 但是,这等新兵在战场上未必就能委以重任。光是队列、步子走的好有什么用?他们就靠纯粹的燧发枪阵作战吗?在面对骑兵的冲锋时,面对北虏的抛射时,他们还能稳得住阵脚? 军队,终究要以取胜为最重要的评判标准。军中将士谁会服气他们?” 说着,保国公朱晖向弘治皇帝道:“陛下,所以臣以为授予新军千户所会操第一不妥。” 朱晖扯淡半天,听在众人的耳朵里,他们分别有两种意见。 第一种看法,认为朱晖说的是正确的。保国公毕竟是统兵的大将,对战阵之事非常熟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种例子难道还少吗?将张昭评为本次会操第一确实不大妥当。 第二种看法,保国公朱晖在强辩。 刚才保国公在说什么?说张昭的兵是花架子,是脱机取巧,故意专门练军姿、队列!但只要不带任何偏见的人观看刚刚的演练,就知道保国公说的是屁话! 换言之,保国公被张昭打脸了。而且还是打的啪啪响的那种! 朱晖这是在利用他在统兵方面无人可比的地位来强辩,摆脱被打脸的尴尬。 弘治皇帝自然不信保国公朱晖的“鬼话”,但是得给他的“爱将”留点面子。而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对张昭而言并非好事。他才是十七岁。 弘治皇帝正要开口。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服?再打脸 礼部右侍郎焦芳在御前站了许久没开口,这时抓住机会出列,脸上带着嘲讽的神情,说道:“保国公真是好口才!刚才说骑兵一个冲锋就能让新军溃散而逃,现在又说新军在骑兵冲锋下稳不住阵脚。保国公是用嘴打仗的吗? 另外,本官倒是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请教。燧发枪的射程当日在万岁山试射,还有在兵部都有记录。你说的北虏弓手抛射能让新军稳不住阵脚。怎么稳不住?” 焦芳这个人,非常有特点。这并非是说他的长相,而是他的个性。 此公是天顺八年的进士,翰林出身。成化朝时,听说纸糊阁老彭华算计他,放狠话说要他当不上翰林侍讲学士,就要拿刀在长安街上把彭华干掉。 众所周知,百官早朝时,必然要经长安左门、右门而入,然后在午门外等着。焦芳这时要真在怀里揣把刀,彭华真的会完蛋。这里可没有护卫力量。最终,彭华不得不将他晋升。 猛不猛? 当然,焦芳最终在成化朝被贬到外地。但是,他凭借着才能,一步步做到如今的位置:礼部右侍郎。此时他已经六十七岁。他并不为朝中衮衮诸公所喜。 马文升就很不喜欢他。 这时,他毫不客气的奚落保国公朱晖。并非是为张昭出口气。张昭没那么大的面子。而是他揣测圣意,以图表现。希望得到天子重用。按照明朝的规矩,礼部侍郎可以直接入阁了。 … … 保国公朱晖被张昭用事实打脸,强行分辨。大家顾忌他的面子没人说出口。但这并不意味着不存在。 焦芳这就是直接将这层脸皮给撕开。 保国公朱晖给焦芳怼的哑口无言。他一时间说顺嘴,哪里记得起来燧发枪的射程这事?脸上顿时是青一块,白一块。 焦芳趁胜追击,再嘲讽道:“保国公莫非是觉得新军将士手中的火铳都是烧火棍吗?” 保国公朱晖心里大怒,也不再顾忌,驳斥道:“焦侍郎,你懂什么?火铳打几发之后,枪管会发烫无法继续使用。而且,兵部生产的火铳质量参差不齐。 你以为队列走的好,临阵时就能齐射吗?很有可能会因为士卒害怕、火铳的质量,打不出成片的杀伤。你懂个屁。单纯的火铳部队挡不住骑兵! 另外,本官打仗凭的是真本事,不是凭的嘴皮子。” 焦芳和保国公朱晖争吵,其他官员都在津津有味的“吃瓜”。 保国公这个人,像刘健、马文升都知道他是个“水货”。刘首辅的眼光是非常厉害的。否则,他何以能在纷杂的局面中屡屡作出正确的决断? 而马文升一代名臣,历经地方多个职位。正所谓:宰相必起于州郡。他看人自有他的一套办法。曾国藩不就写过一本《冰鉴》吗?书里面专门讲如何看人。 但是呢,他们有时候又不得不承认朱晖说的某些战场细节是对的。确确实实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 正当吃瓜群众们当中有人觉得朱晖说的有些道理时,一匹白马自校场远端飞驰而来。片刻后,负责调度的驸马都尉崔元过来道:“陛下,张昭请见。” 弘治皇帝神情温和,嘴角带着笑意,道:“嗯。叫他过来。” 张昭跟着勋卫散骑陈泰到点将台御前,他没穿盔甲,也没穿儒衫,而是穿着明军的红胖袄。以张昭的身高、比例,腰间系着束带。显得英姿勃勃。 “臣参见陛下。臣请陛下允许新军千户实弹射击演练。” 这话一落,在场的不少文臣武勋大太监们都是脸色古怪的看着张昭。 张昭这是知道保国公在质疑他吗?随即又纷纷释然。很明显,这是张昭早准备好,要展示出来的内容。不过,看弘治皇帝的神情,张昭应当没有上报。属于“惊喜”。 马文升瞥了一眼保国公朱晖。他们无所谓,无非是再等一会。但是保国公就很尴尬。他刚才质疑,偏偏张昭是有准备的。还是那句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兵部尚书马文升再看一眼张昭,心里有点明白。张昭是认为,四个月就已经精兵练成,特来缴令! 李东阳笑眯眯的站在刘健的下方,一众文官的上方。刚才张昭的新军的表现已经精彩绝伦,但保国公朱晖“不服气”,所以再生波折。他并不着急为张昭说话。因为,暂时没有这个必要。张昭的表现足以“简在帝心”。 焦芳则是笑呵呵的,眼神带着挑衅的看着朱晖。行,被张昭打一巴掌不服气。那再来一巴掌。此人今日必定会颜面扫地! 焦芳当然和张昭没有“勾连”。但是焦侍郎是什么人?焦芳将会于正德元年入阁。而刘瑾倒台,他作为刘瑾的同党却及时下船,最终安然无恙,没有被清算。 这种水平真不是吹的!他的眼光、智商都是一流的水准。严世蕃要早生个几十年,评论天下英雄,绝对会把焦侍郎算上。 弘治皇帝略微沉吟,他还是想看看张昭的新军演练,说道:“准卿所奏。” … … 英国公张懋主动去帮张昭安排场地。因为点将台正对面的地方正站在京营、十二团营的阵列。不能让新军千户所在大校场的边角实弹射击吧?那谁看的到! 英国公通过旗语,调动军队。按照张昭的要求,将中间和前方的地带全部空出来,避免流弹。新军将会以背对着点将台,向北面进行射击演练。 张昭早有准备。一个个的稻草人,或披着盔甲,很快就竖在校场中。 新军千户所要实弹射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京营、十二团营中。 奋武营中,周都督周豫和麾下的几个都指挥聚在一起,眺望着行进过来的新军千户所的士卒,叹道:“张老弟真是锐意进取啊!将会操当做他的舞台。” “是不是太自信了点?咱们营里也有神机营,就算他们的燧发枪质量好一些,这种场合,一个细小的失误都会被放大。不说天子,便是咱们也盯着的。他们新军要是火铳打的好,那没的说,今日会操的头名肯定是他们。天子赏赐官爵、金银,咱们都无二话。他们要是火铳打拉稀,嘿,那可就有乐子瞧了。” “二十万人呢?怎么都遮掩不过去的。” 周豫摇头,道:“嘿,你们都看着吧!”他回想起去张昭那里的几次情况。他预感张昭的实弹射击会如刚才的阵列般震撼全场! 心里,忽而有种见证历史的感觉! 正午的阳光落下来,校场中听到新军副千户庞大郎的声音,“全体都有,装填弹药,准备射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再次惊艳 新军千户所共八个连队。每个连队排列成三排,每排40人。连队中配备有鼓手、号手。随着尖锐的号声,燧发枪兵们开始演练三段式射击。 “砰!” “砰!” 密集的射击,如同炒黄豆般的脆响,又如同瓢泼大雨一样将校场中的稻草人给击穿。 校场上硝烟弥漫。呛人的白烟飘散在空气中。 新军千户所的八个连队轮番上前演练实弹射击。转换间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奋武营中的几个都指挥看到这一幕,早就是惊叹难言。他们都是内行。根本不去管燧发枪破几层甲这种数据。燧发枪的有效射程早就测试过的。也不会去看轮转时各连队间衔接流畅。 他们看的是两点。 第一,三段射击中士卒装填弹药的时间,即打一轮火铳后的时间间隔。这决定着能否挡住骑兵的冲击。在那短短的数十步之间,能打出多少轮火铳,决定着生死。 第二,士卒们打火铳时是否听号令,是否整齐。这决定着杀伤力。 但凡带过神机营的将领都知道。士卒们在面对高速冲击而来的骑兵时往往会有很大的压力,从而出现各种纰漏。 而在明军中最常见的失误,就是无法等到北虏的骑兵进入火铳的有效射程后再射击。那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对手中火铳的信任! 这两点,他们都看到新军千户所近乎完美的操作。极短的装填时间,听从军号的射击。按照新军千户所的这种火力密度,根本没有骑兵可以冲破他们的防线。 当然,这只是理想状态。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一群稻草人。到了战场上不可能是这样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在将近二十万人的注目下,在天子和重臣的眼底下完成这一系列的战术动作,还是有很大压力的。这足以说明这支军队的强悍! 若是在实战中能发挥出训练中一两成的功力,那也将是非常惊人的。 … … 校场点将台下。张昭看着硝烟中完成实弹训练的新军士卒们,心中微微的激荡。 这是训练中完成的科目。他知道他的新军可以很好的完成。但此刻,将士们在天子和朝廷重臣们的注目下,顶着压力完成,还是令他感到骄傲、自豪! 英国公张懋看着完成演练的新军士卒,对张昭点点头,道:“张千户,随我来吧。天子等会肯定要见你。” 这是一个认可的举动。 张懋虽然从未上过战场,但只看张昭练出来的新军打火铳的情形:如瓢泼大雨片刻不停。就明白这绝对是一只精锐!保国公朱晖要丢脸咯! 张昭在马上行礼,道:“是,英国公。”跟着英国公张懋往点将台中去面圣。 整个会操就是一个舞台,他和他的新军已经完成他们的“表演”。现在,是时候去见弘治皇帝,为今日新军的第一次亮相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此时高台上早就是一片议论之声。新军的表现太惊艳。谁又能压的住讨论的玉望呢? 任何事物,量变引起质变。十几名火铳手的射击看起来也就是令人感慨火铳的威力。而像新军千户这样,以成排成排以三段式射击的战术倾泻弹药,对旁观者视觉的冲击不亚于大片! 焦芳毫不客气的奚落道:“保国公,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新军每名士卒都打了三轮,燧发枪的质量过关吗?这样的军队是不是精锐?” 这简直是把保国公的脸按在地上摩擦,摩擦再摩擦! 保国公朱晖气的脸都发白,浑身颤抖。然而,事实胜于雄辩。他此时就算强辩,只是徒增笑料耳。 御前不少围观众都是带着笑意。 皇太子朱厚照根本就懒得掩饰,咧嘴笑着。今天的会操刚一开始,保国公朱晖就有针对张昭、针对新军,说的话他不爱听。他一直克制着脾气,此刻张昭果然不负众望!那他还憋着干什么? 李东阳轻轻的咳嗽一声,出列道:“陛下令张昭训练新军,如今新军精锐已成。臣为陛下贺!”保国公恼羞成怒,对张昭而言并非好事。所以他出声制止。 以李东阳的地位,他一咳嗽,不少人都肃容。否则,给李阁老训斥一顿那也是很丢脸的事情。等听到李东阳的话,一帮人立即都反应过来。纷纷向弘治皇帝表示祝贺。 “陛下明见万里,慧眼识人。臣等为陛下贺!” 还是之前的那个逻辑:张昭的新军约强悍,就越显得弘治皇帝的英明。训练新军本就是弘治皇帝支持的! 弘治皇帝高居于御座之中,心怀大慰。正好看到张昭跟着英国公走上点将台。温和的道:“叫张昭上前来。” 随着弘治皇帝这句话,点将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张昭身上。在此刻,张昭享受着“大明星”出场的待遇!不仅仅是文臣、勋贵、大太监们在关注着他,连四周的宫中禁卫、勋卫散骑等小卒们都不自禁的看向他。 今日的会操,新军千户所的表现实在太惊艳!而这一切都系于张昭这个青年身上。 陈泰瞥瞥身边的几名同僚。其中不乏当日半是调侃半是取笑他的人。此刻,这些人表情充满着对张昭的羡慕、尊重。陈泰不屑的一笑,然后心里后悔。 他完全是傻的啊。当日张昭说“我已有婚约”,他为什么要离开呢?应该当机立断将妹妹嫁给张昭,当个妾室也行的!那样的话,现在他就“赚大了”。 焦芳在文臣队列的末尾处,打量着走到御前来的青年,心中充满着羡慕之情,“真是年轻啊!”张昭此后的前程已不言自明,即将扶摇直上。 “臣张昭参见陛下。” “免礼。”弘治皇帝轻轻的点点头,赞许的道:“张昭你练的好兵。今日会操以你的千户所为第一。令兵部赏赐酒肉,有功者各自升迁。张昭,朕当如何赏你!” 弘治皇帝开口,将今天会操第一名的荣耀授予新军千户所。而且,直接问张昭要什么赏赐。 圣恩在张昭啊! 第一百六十四章 赏赐 正午的阳光落下,校场中二十万士卒静悄悄。高台中,明黄色的伞盖被微风吹拂着。身穿铠甲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分列在四周。 此刻,点将台上的明王朝的文臣、太监、武勋们都明悟张昭“圣眷正浓”,眼见着大明朝的一个官场新贵就要兴起啊!同时,他们亦好奇张昭要什么赏赐! 要知道,向皇帝要赏赐是很难的一件事,其中度很不好把握。要的赏赐过份,只会让天子心中不快。要的赏赐太轻,那不是白费力气做事吗? 张昭此时的心情则是有几分释然的放松,又有几分飘飘然。 别看他跟着英国公张懋骑马过来时信心满满,要为今天的“演出”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但是没见到弘治皇帝之前,总会有几分收着的。这和高考完估分后等待查分时的心情是一样的! 有把握是一回事,总得尘埃落定才心里踏实。 他只看弘治皇帝的反应,心中就踏实,放下心来。他知道他摸准了弘治皇帝的脉! 穿越到明朝来,张昭时常会有一种不安全感。刚开始徐郎中带来的压迫,后来是警衣卫抓人带给他的震撼,而想要安全,不仅仅是身上要有功名,还要有权位!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张昭审视自身,从来就没觉得他的文韬武略能够超出这个时代的精英们,那么他怎么能脱颖而出?答案是抓住这个时代的主要矛盾! 想想看,连嘉靖那种赖皮皇帝,都认为蒙古人打到京城是打了他的脸——严嵩的败亡就是从此时而起,那身为明君的弘治皇帝,勤政爱民,边境屡次被小王子、火筛打穿,他不痛恨北虏,不想振作吗? 张昭身为穿越者,他的优势不在于他的政斗水平,不在于他的军事才能。他只是个理工宅男、网文写手而已。他的优势在于眼界、在未来的知识、技能。 这才是他能走到现在的根本原因。 弘治朝的主要矛盾就是对北虏的战争。只要在这件事情上出彩,圣恩、权位都只是等闲。而现在,他心中更加的确认这一点。所以释然、放松。他正走在正确的路上。 至于说飘飘然的情绪,这很正常。自穿越而来,此刻,是他人生的第一个巅峰! 帝王亲自垂询,百官关注,赏赐予取予求,麾下士卒凝聚,这不是巅峰什么是呢? 张昭心里爽归爽,还记得他今日会操要达成的三个目的,躬身道:“陛下,臣去年时在御前立下军令状,今日借着会操,特来向陛下缴令。” 张昭根本没接弘治皇帝的话,而是说起另外的事。这略微有点出格。但是,弘治皇帝心情正好,根本没留意,而是微笑道:“方才刘先生,李先生,谢先生,马尚书都认可你的新军千户所,此事算你圆满完成。” “臣谢陛下恩典。” 李东阳出列,助攻道:“陛下,张昭所部火器犀利,可见管理有法。臣以为不若将兵部的火器工匠都调拨给他,令他每月上缴数量不等的燧发枪、火炮等火器即可。” 明军的火器,远不止火铳、火炮两个产品,还有其他的品种。 李东阳此时帮张昭说话,一个是怕张昭年轻,胡乱开口,好事变成坏事。一个是顺便帮张昭把工匠都要来。 弘治皇帝微微点头,高居在御座之上,看向文臣队列中的马文升,“兵部的意思呢?” 如果是其他兵部尚书,必然不会愿意将手中的火器工匠交给张昭。这相当于把半个装备部交给张昭。而这意味着利益受损。但马文升一代名臣,眼见着燧发枪的威力,自不会阻拦,见皇帝问询,说道:“臣这里留一百名工匠,其余八百名工匠都调给新军千户所。” 弘治皇帝道:“善。”再一次的问张昭,“张卿想好要什么赏赐吗?” 在场的众人无不感叹啊!弘治皇帝这是铁了心要奖赏张昭啊。两次问询,给足脸面。可见,只要张昭不提太离谱的条件,皇帝肯定都会答应。 张昭朗声道:“臣愿为陛下再练一个千户所的新兵。待北虏来犯,上阵为大明杀敌。” 弘治皇帝满意的笑道:“好!升张昭为新军卫指挥使,赐斗牛服,以彰显今日会操头名之功!” 弘治皇帝这个赏赐只有两部分,却是让在场的不少人羡慕的看着张昭。 明代的服饰,规定的很严格。皇帝赏赐给臣子的三大服饰:蟒服、飞鱼服、斗牛服,这通常是被视作一种荣耀! 当然,以在场众人的品级、权位,羡慕张昭能穿斗牛服的人还真是少数。更重要的是前面的赏赐。这可不仅仅是将张昭从正五品的千户提拔为正三品的卫指挥使。 关键在于给张昭的新军千户所升级了啊!国朝的卫所制度虽然已经糜烂,但品级、架构都在那里。弘治皇帝金口玉言,“新军卫”三个字就意味着张昭的千户所升格为卫指挥使司。下辖5600人!和京中的七十二卫是同级的机构。 十七八岁的实权指挥使啊! 张昭本意只是想弘治皇帝再给他扩军1000人就心满意足,毕竟火器部队后勤保证是大问题。他是打算再1000人的辅兵的。然而,弘治皇帝直接大方的给5600人的额度。 这… 张昭再次谢恩,感激的道:“臣谢陛下隆恩。” 弘治皇帝温和的笑一笑,站起来,“卿好生练兵。今日会操就到这里。考校各营候、伯、都督骑射韬略及把总等官骑射之术下午在西苑里举行。陈宽,马尚书,英国公,你们三人主持。” “臣等遵旨。” … … 弘治皇帝起驾回宫,众大臣陆续离开。此时赏赐诸军的消息已经传遍校场。三大营和十二团营的士卒都是高呼庆贺。同时对新军千户所取得会操第一,以及天子对张昭的赏赐的消息都传开。 要说人人都心服口服,那自然是不可能。二十万人呢?但是大部分人还是认可新军千户所的实力。唯一差的就是战绩! 稍后,张昭晋升和其千户所晋级为卫所的消息向京城四周传递。涟漪阵阵。 第一百六十五章 百态(一) 弘治皇帝的车驾迤逦前行,望城而去。太子朱厚照临离开前,专程过来和张昭说话,“张昭,干的漂亮。本宫期待你的新军上阵对敌的那一天。” 刘瑾、谷大用等太监跟在朱厚照身边。刘瑾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谷大用倒是讨好的对张昭笑了笑。 大太监们没和张昭说话。萧敬即便是心中感慨,这时候也不必去显摆和张昭关系亲密。 三名阁臣落后弘治皇帝半步离开。李东阳给了张昭一个勉励的眼神。 自张昭的新军千户所表现出色,谢迁从头到尾没有再说半句话。要说失败,今天除了保国公朱晖,就算他。他不想看着张昭把太子往“武事”这个方向上引。 吏部侍郎王鏊对张昭比较欣赏,不过亦没有什么表示。 礼部右侍郎焦芳倒是对张昭点点头,算是示好之意。焦侍郎本来是想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但皇帝似乎没注意到他。那么,他帮张昭怼保国公,这点人情也是要张昭记住的。不能亏本不是? 兵部尚书马文升比翰林们略微落后一些,他是兵部尚书,还要主持下午的考核。他倒不避讳什么,对张昭说道:“兵练的不错。工匠的事情,你回头派人来兵部交接。” 张昭个人而言对马文升这种名臣,心里是敬而远之的态度。他更喜欢和李东阳李阁老这样的知道变通的大佬打交道。但和马文升接触几次后,对眼前的这位老人很敬佩,这是真正的为国之人,躬身道:“谢兵部大人。” 马文升点点头,带着麾下的文官自去忙碌。 英国公张懋拍拍张昭的手臂,他本来是想拍肩膀的,奈何张昭个头比较高,道:“张子尚,有空闲时到老夫府中喝茶。” 其余的几名勋贵可没有英国公张懋这般直接。其实,某种程度上这种直接也是地位的一种体现。试问,英国公都开口邀请,张昭能拒绝吗? 拒绝不了的。这可是执掌明王朝军权的英国公。兵部尚书自成化朝这几十年来换了多少个?英国公始终是张懋! 成国公朱辅本来也有这个脸面,但是他的嫡次子和张昭闹的不愉快。所以,他并无表示。 其余几名勋贵自矜身份或者其他的原因都没和张昭交谈,或面无表情或笑笑,各自离开。 保国公朱晖被礼部侍郎焦芳当面打脸,脸都快要抽肿了,要不是弘治皇帝在场压着,不想让自己的爱将难堪,朱晖只怕要找个地缝钻下去。此刻,等着他前面的英国公、成国公、镇远侯离开后,立即拔腿就走。 心里自然是将张昭恨的更深。 张昭并不知道他不在场时,保国公朱晖是怎么被焦芳摩擦的。只看保国公的脸色大致可以猜的出来。心里也没在意,往点将台下走去。 保国公朱晖的军事生涯简直是个耻辱!今年蒙古诸部还要入侵,弘治皇帝还是会派朱晖领军,但是此人和平江伯陈锐一样避战。然后,谎称捷报,为麾下将士请赏。 这做官的本事简直是一流。但是首辅刘健、兵部尚书马文升两个可是明眼人,直接扣着弘治皇帝的封赏令,执意不允。 弘治皇帝最终赏还是赏了。他天子的脸面岂能不要?但他心里是明白的,随后再也没用朱晖领军。结果到正德朝,朱厚照又用了一次朱晖,发现他还是个菜逼、口嗨众。这才让他彻底歇菜。没有领军大将,朱厚照改为亲自上阵。 张昭从点将台下来,正要回新军千户所。这时,驸马都尉崔元“恰好”在陈泰等人说话,微笑着打着招呼,称赞道:“张指挥使今日可谓出尽风头,少年英杰啊!” 陈泰几人都是默不作声,仿佛没看到崔元对张昭的“示好”。 张昭其实并不清楚驸马都尉崔元对他的意见。崔元只是在武英殿上提了一句而已,他哪里知道内幕。拱手道:“崔都尉过奖。” 崔元三十出头的年纪,长相清秀儒雅,哈哈一笑,道:“本朝的武将品级提升确实比较随意。但张兄弟从正五品升到正三品,连升数级,依旧是可喜可贺啊。你身上还挂着勋卫散骑舍人的衔,何时请我们这些同僚喝酒啊?” 明朝的驸马基本等于和官场绝缘。其权力来自于皇帝的宠信。崔驸马当日不爽张昭不来拜码头,这时见弘治皇帝看重张昭,他自然是要改变立场。 张昭敷衍的笑道:“都尉大人客气,改日一定请。”他傻了才会去大宴“同僚”。干这做事会在大佬们眼中减分的,留下一个“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形象。 和驸马都尉崔元扯几句后,应付了陈泰几名“同僚”的恭喜,张昭骑着白马回到位于校场西端的新军千户所。他刚一抵达,士卒们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大人威武!” “新军卫万胜!” 正在离开校场的三大营、十二团营的士卒们都看到这一幕。各自看法不一。奋武营这里,周豫骑在马上,对麾下的几个都指挥道:“这下是把新军卫的军心都给凝聚起来。只要再去战场上走一遭,那就是军魂。” “嘿,大人,他们肯定免不了。前些日子不是说边疆的北虏又开始蠢蠢欲动吗?” … … 张昭带着新军卫回营,犒赏,放假自不必说。此刻,京城城南崇文门外的清江楼中,国泰商行的经销商大会正陷入僵局中。 并非所有的经销商都愿意如陈夕凤那般,将白银换成大明新军发展银行的银票。 银票,说的好听点,可以叫做货币。但在大明朝的商人们眼中,这就是“白条”。明朝自开国起就发行宝钞,结果如何?纸币的信用在明朝早就破产。 没人肯信。 除非是像历史中的金本位货币那样,把纸币和贵金属联系起来,可以自由兑换。 大明新军发展银行的银票当然可以随时兑换。只是此刻陈康给经销商们介绍时说希望他们信任国泰商行,暂时不要兑换。这不就是“白条”吗? 清江楼二楼的包厢中,陈康和新近来京城准备接手国泰商行的董朗两人额头上都有些冒汗。包厢中全是之前议定好的经销商。来自宁波府的赵安也在其中。 赵安诚恳的道:“陈掌柜,非是我等不通情理。贵号的玻璃镜子绝对可以大卖。其他的玻璃制品作为工艺品一样很有市场。但是我们不能将银子都留在贵号这里,我们做生意也要周转的。” 情义归情义,生意归生意。谁不担心国泰商行倒闭啊?那银票捏在手中如何兑现? “就是啊。” 赵安这话引得众经销商一片附和。 陈康和董朗两人已经被逼的有点招架不住。说到底还是对纸币缺乏信任啊!如果国泰商行慢慢推行,或许能被徐徐接受。但这次的资金吞吐量,不下十万两,谁敢信任他们呀? 就在这时,一名国泰商行的伙计从外面快步挤进来,“陈掌柜,陈展柜,大喜。军中会操的结果出来了。咱们新军千户所被天子金口亲封为第一,新军千户所升为新军卫。张大人为卫指挥使。” 空气中突然有点安静。 第一百六十六章 百态(二) 雅致的包厢中,数十人挤在其中,在初夏的正午,有些炎热。 满头是汗的陈康愣在铺着笔墨纸砚的楠木条桌后。 新军千户所的训练水平他是知道的,能顶着天子、重臣、二十万京营士卒注视的压力拿到第一,足可欣喜。但他是真没想到少爷能把事情做到这一步。 由千户所直接晋升为新军卫啊!兵力直接扩大到5600人。 少爷当日是和他说:1000名战兵,八个连队,这足可以打一场中等烈度的战斗。他当时还追问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只要不是和蒙古主力决战,基本可以保证打赢或者全身而退。 现在少爷麾下的兵力扩展为5千余人,只要后勤物资、弹药供应的上,伺机和蒙古诸部主力决战都能打的赢!问题只在于,如何调兵遣将让蒙古骑兵往新军卫的枪口上撞? 一想到这里,陈康就是心潮起伏,男儿应当去沙场上建功立业,博一个封妻荫子!去勒石燕然,封狼居胥,青史留名!整天对着账本算计有何意思? 董朗受到的刺激比陈康还要大。陈康自去年腊月开始就直接进新军千户所。他是在青龙镇中负责二锅头的销售。其实,都是做熟的业务,他只是看家而已。 他内心里满脑子都是他的爱情。 现在董家的权势都在他们这一支:对外的人脉、对内的人心、股份、资源。大伯那一支已经没落。账房、伙计们这些资产全部都并到知行商行中。 他惦记着他的堂嫂、李户书的女儿李娘子。听闻李户书家破人亡,她的生活很不和谐。去年整个冬月、腊月、再加上今年的春天,他都沉浸在此事中。 他对张昭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去年:北直隶顺天府的新生员、东宫近侍、新军千户。怎么张昭一下就化身鲲鹏,青云直上呢? 他就是商户也懂的国朝十八岁的、正三品、实权卫指挥使到底是什么概念。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圣眷在张昭。 相比于国泰商行这两位的发愣,经销商中有人反应过来。只见来自宁波府的浙江总代理赵安高声道:“陈掌柜,这银票我认了。” 这一嗓子,仿佛点燃整个包厢的气氛。数十名经销商各自出声高喊,唯恐落在人后。 “陈掌柜,我们恒泰商号愿意使用银票,而且我们还要再购买一千两白银的货物。” “一千两银子的货物你喊什么?不就是再多缴三百两白银吗?陈掌柜,我们福记认购一千两白银的银票。” 其他人全部都反应过来,购买货物算个屁。直接换银票才是真正的、最直接的支持啊! “我们认购两千两白银的银票。” “我们认购三千两白银的。” 陈康在汹涌的声浪中恢复过来,忍不住笑起来,喊道:“一个个的到我这里登记”。 新军卫的军费有着落了。 … … 陈夕凤和卢奉两人作为早就和国泰商行确定的合作者,并没有去隔壁的包厢中掺和。 “小姐…”一名小厮从雅间外进来,将隔壁包厢中忽而安静、忽而热闹的情况报告过来,自然是重点强调张昭、新军卫的事。 卢奉听完后,根本就压不住心里兴奋的情绪,仰头大笑,“哈哈!”他赌对了。只要张昭不出纰漏,未来数年间他就将成为京师的豪商!身家最少可以翻十倍。 “啊…?”陈夕凤明艳的脸蛋上带着震撼的神情,水汪汪的丹凤眼瞪圆。她是武勋世家,更懂这其中的含义。继而,心潮起伏! 她是不忿张昭拒婚和不见她,想着他要是会操出差错挺有意思的。但那只是感情上的宣泄,想想而已。理智上,她当然希望张昭成功。她的利益早和国泰商行绑在一起。 那么,现在她收获的利益何止千万倍啊?她那点不忿,真的就不算什么。 … … 消息传到崇文门外时,张昭早已经带着新军回到营地。新军千户所中早得了消息,留守在家中的文书、后勤人员全部涌过来,营中一片欢腾。 这种沸腾的情绪在张昭宣布中午犒赏全军、提供酒水,下午和晚上放假的命令后达到极点。 后勤区域的工匠亦得到相应的犒赏。火器作坊内高昂的情绪感染着每个人。 小山下的学堂内,充当校长的冯无忌直接给学生们放假。他本人则是带着教员们到营区里来“聚餐”。 “冯百户,你来了啊。”张泰平正麻溜的从千户府里出来,安排人去南口村中送信,正好遇着前来的“吃饭”的冯无忌。 冯无忌笑呵呵的道:“平安,你这会还往外跑?里头人都到齐了吧?相公有事吩咐?” 张泰平在军中不参加训练,干的是文职工作,和冯无忌关系比较熟,“还差陈伯宁他们。我一会还回来。送信给南口村。免得小姐她们着急。” 冯无忌点点头,迈了半只脚到门槛里,又道:“相公和李姑娘成亲的日子要定了吧?” 张泰平笑嘻嘻的,也不隐瞒,“就这几天吧。吴管家主持下,往芦沟镇那里的聘礼都送了。” 冯无忌拱拱手,乐呵呵的往里头走。心里盘算着要送什么礼物。刚进大堂就听到百户孙启栋吹牛的声音,“劳资今天打的三轮弹药,麾下的兵一个失误的都没有。你们别不服…” “拉倒吧,老孙。咱们今天有怂了?” 冯无忌笑笑,心情受到这军营气氛的感染,很是高兴。新军千户所,不,现在叫新军卫在张相公的手中短短四个月就脱胎换骨啊!而他亦融入到其中。 … … 南口村距离京城有50里。骑士快马而来,约一个小时就能抵达。 下午两三点的模样,初夏的南口村中树林茂密,槐树下有黄牛裹着泥在打盹。村里人来人往,小孩子们撒欢的在跑。处处都充满着喜庆的气氛。 村东口,来提货的客商们依旧是云集在此,排着队。在数天前,张记被勒令取消玻璃生意后,南口村这里的酒商立即就恢复到往日的八成。搞得知行商行的二锅头近段时间还有点供不应求。 吴春时接待信使后,得知京中的消息,心里狂喜,一连声的“赏钱”,拿着信小跑着往正房大院里去找婉儿。 这边仓库里的几个管事早被消息轰炸的头晕目眩:少爷现在是正三品的卫指挥使! 正三品啊 “小姐,大喜。大喜。少爷自京中来信。”吴春时一路小跑着到正房大院中。 婉儿和方小娘子两人正在商量嫁衣、婚礼的事情。周大娘,韩娘子都在。就见吴春时失态的进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百态(三) 张府新宅的正房是五间开,东西两间相通,这使得正房显得特别的宽敞、明亮。陈设雅致。婉儿她们此时都在正房中。 吴春时把消息一说,屋里就沸腾起来。 吴春时咧嘴笑着,眼里有泪花。他一辈子都在张家当长工,这一年来开始管事,见识有限。他对京中来的消息最直观的感受是“品级”:自家少爷已是正三品的大官。 “小姐,天子恩典,这么大的事情,要让茂少爷(虎子)去老爷、夫人的坟前禀告。” 李婉穿着淡青色的长裙,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的美丽,美丽而大杏眼里亮晶晶的,精致的瓜子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笑容,道:“吴叔,你去安排吧。” “诶。”吴春时抹一把眼泪,往外面去找三少爷虎子。心中感慨万分。 少爷中生员,他高兴。少爷进东宫随侍太子,他觉得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少爷在西山下练兵,正五品的千户,他做梦都笑醒。然而,他没想到之前的感慨在今天都不顶用。 老爷、夫人他们要是看到这一幕该多么的骄傲啊! 吴春时四十多岁的人了,泪流满面,又笑着,带着虎子前往张父、张母的墓前烧纸、上香。 … … 正厅里,周大娘和韩娘子两人识趣的告退。 婉儿兴奋的拿小刀裁开张昭的书信,坐在八仙桌前,没管铺着红色嫁衣,聚精会神的看着。 “婉儿,见字如晤。我已经参加完军中的会操,结果非常好。天子晋升我为新军卫指挥使。下辖5600人。过两日,我把军中的事务安排好,就请假返回村中,完成我们的婚礼...” 方小娘子坐在窗户边的椅子喝茶,娴静、娇滴滴的大美人,见婉儿看信看的俏脸微红,打趣道:“婉儿,是不是要当诰命夫人,心里高兴啊?” 她多少接触过官场常识。张昭还没满十八岁。他的生日在四月底。这段时间再走结婚的流程,她看过张昭的生辰八字。这样的实权卫指挥使,前途无量! 根本不能当做正三品的武官去看呢。 李婉儿和方晶两个玩闹习惯,知道她看着娴静,大家闺秀,实则并不呆板,娇笑道:“方姐姐,二哥来信说婚礼的事。他说可能只有四五天的假期。那你怎么办?” 婉儿的注意力全在婚礼上。二哥是正五品的官也好,是正三品的官儿也罢,都是将是她的丈夫、相公。 方晶明秀的俏脸顿时一下变得绯红,嗔道:“你们的婚礼,怎么说到我这儿?”她的心倒是一下乱起来。她给张昭做妾已是定下来的。他这样出色,让她内心里的某些幽怨小许多。 … … 夜色渐渐的降临。新军卫夺得会操第一,并获得奖赏的消息迅速的传遍京城,传遍京师附近。 这并非只是一次简单的“赏赐”。 四月一日的下午,司礼监太监陈宽、兵部尚书马文升、英国公张懋在西苑中张懋等阅试各营军官的骑射、韬略。结果出乎人的意料。许多将官,往往持弓不能发矢,甚至有堕弓于地者;及询韬略,俱不能答。 在这样的对比之下,张昭所训练出的新军士卒就越发显得璀璨夺目,引人注意。 而不同于明军内部对新军卫所展现出来战法的讨论,外界所关注的是一个官场新贵正在冉冉升起! 宣北坊,成国公府中。 成国公朱辅在书房中喝着茶,看着书。他们这些武勋世家,到明中期之后祖辈的血勇早就丢掉,开始转向儒学。 这并非兴趣使然。而是文官集团的力量越发的强大,勋贵们想要安享富贵,与国同休必须要作出妥协。从整体上而言,这个妥协就是放弃兵权! “咚咚。” “进来。”朱辅右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就见自家的次子朱凤带着困惑的神情进来。“坐。有话就说。” 朱凤没坐,而是不甘心的道:“父亲,张昭的新军在会操中表现出色,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站稳脚跟?” 年轻人吗?谁没个气性?朱凤对张昭在总督府里打脸,倒不见得在心里有多么的生气!他在勋贵子弟圈子中混,被人嘲讽的次数多着。成国公嫡次子又如何? 他真正对张昭不满的是:原新军千户所的李副千户刚来求他,调出新军,结果第二天张昭就将其杀掉。这可就不同于总督衙门那次,这是打压成国公府的威信、声望。 成国公朱辅看儿子一眼,将手里的书放在书桌上,道:“不错。他现在确实是在朝廷中站稳脚跟。” “那…” 朱辅禁不住失笑道:“那又如何?他能把你怎么样吗?站稳脚跟,不意味着他能为所欲为。真要触碰到别人的核心利益,终归还是要斗一斗的。” 朱凤给父亲点一点,有点明白过来,干脆的道:“谢父亲,孩儿告退。” 张昭有圣眷不假。但这满朝文武大臣就只有他一人有吗?现在他势头正盛,其他人都会避一避,让一让。但涉及到关键利益,谁都不会退让的。 他是白担心。张昭一个小年轻在朝堂上混,没准哪天得罪人就被人坑死。 … … 京西,青龙乡,刘家里东刘村中。 刘小娘子在小厅里听着叔父刘公进念叨今日京中发生的事情。神情平静。 “唉…”刘公进叹口气,劝道:“贤侄女,我们还是算了吧。他都已经是正三品的武官。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我们。” 刘小娘子目光坚定,低声道:“叔父,我们继续等。我还年轻。镇上的余夫子你多走动走动。我不信他就对张昭没想法。” … … 四月一日终于过去。京营会操的结果向四周传播着,激起阵阵的涟漪。其影响将会在日后慢慢的显现出来。 两日后,张昭在上午时到乾清宫中求见弘治皇帝。他身上有进出宫禁的牙牌,而且弘治皇帝给了他求见的特权。 此时,弘治皇帝正在和阁臣们议事。大同连年被蒙古诸部入寇。朝廷早就有意修缮大同边防。如今兵部的水泥已经存够量,君臣商议由大同巡抚刘宇督办修建各类碉堡、村寨。调集民夫五万,限期半年完工。 萧敬把张昭求见的事情说了说,弘治皇帝押口茶,笑道:“他来做什么?叫他进来吧。” … … “(弘治)十四年,四月。军中会操,新军以队列、正步、火器一鸣惊人。上甚喜,加(张)昭为卫指挥使,朝中以圣意在昭。其平步青云,由是而始。” ——《国榷》,谈迁 第一百六十八章 请假 弘治皇帝喜欢在住处,也就是乾清宫西暖阁中召见大臣们议事。 刚刚处理完修缮边墙的事务,弘治皇帝略作休息,给三名阁臣刘健、李东阳、谢迁赐茶,在这个间隙中将张昭召进来。 这自然是让一干在乾清宫门房处等候召见的官员们发自内心的羡慕。这就是圣眷啊! 张昭进来后,按照规矩叩见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坐在铺着竹垫的塌椅中,手里拿着茶杯,微笑道:“免礼。张昭,你今天求见,是有什么新奇的东西或者想法吗?”弘治皇帝这是形成思维定势了。 张昭心里汗一个,他没准备当机器猫,随时随地的能从口袋里掏出东西来。他按照原定的想法,躬身道:“陛下,会操结束。臣想请几天假回乡中。” 这个问题其实很微妙。 张昭原本的新军千户所是隶属于十二团营的。给养由兵部直接交接。现在他的军队变成新军卫,按理说他要请假应该去五军都督府或者兵部。 这两个衙门,一个管调兵一个管出征。都算是直属上司。但是呢,张昭的新军卫名义上的首领是太子朱厚照。所以,张昭特意过来问一问。 他日后到底算那头的。而其实从他直接找弘治皇帝请假就明白他的心思。他宁愿给弘治皇帝直属。锦衣卫也是卫所啊,不就是给皇帝直属吗? 弘治皇帝随口问道:“你请假回乡做什么?朕听萧敬说,你会操结束的第二天就安排士卒恢复训练,同时打算在北直隶招募新兵。” 张昭解释道:“陛下,臣返乡和表妹成亲。” 这话说出来就令暖阁中气氛顿时轻松起来。李东阳的性格诙谐,笑道:“陛下,这假不得不给。”又问张昭,“子尚,你今日来是想请假还是想请天子赏赐?” 弘治皇帝温和的笑起来。看架势是,张昭开口求赏赐,他就会答应下来。 张昭看着只有十七岁,在三十二岁的弘治皇帝面前是晚辈,在三个五六十岁的阁臣面前,那更加是晚辈。但他的灵魂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叫他卖萌他实在做不出来。 他当然也想给婉儿求个封赏什么的。生在这个时代,就无法脱离这个时代的限制。现代社会求婚,钻戒肯定是要的。然后,能有婚房更好。 而在明朝,女子的荣誉就在诰命上面。这就是所谓的“封妻”。弘治皇帝的性格,他大致摸的明白,待人仁厚的皇帝。这对弘治皇帝而言只是一句话的事。 但是,张昭人情世故还是懂的,这时福至心灵,道:“回阁老,学生是来请假的。”又道:“陛下,臣想请五天假。望陛下恩准。”他也想多请几天,新军那里确实丢不开。 首辅刘健这时眼睛微微亮了一下。真话、假话,到他这个境界,看一眼就知道。为“五天假”来求皇帝,张昭这可以算得上勤勉。一般状元、翰林们回乡的婚假是半年。减去往返的时间,也远超过张昭这五天假期。 弘治皇帝赞许的点头,道:“朕许你十天的假期。你等会去和太子说一声。届时叫他代朕去参加你的婚礼。” 嚯。 旁边的几名大太监嘴角都抽了一下。这真是天大的恩典啊!让太子去参加张昭的婚礼。这传出去那帮皇亲国戚要羡慕死。 张昭愣了一下,他还能说什么?感激的道:“臣谢陛下厚恩。” … … 从东宫里出来,张昭神情还有点恍惚。朱厚照对去南口村参加他的婚礼很兴奋。一路返回新军卫中,召集军中将校议事,安排他接下来离开几天的工作。 中午时分,庞大朗、王武两个副千户、吴臣、孙启栋等八个百户,负责学校的百户冯无忌,负责后勤、军法的林文宁,外加重新归队的陈康,刘二狗、张泰平众人在大堂里围坐了两桌。 军中的厨师卖力气的炒了七八个硬菜。放了孜然、花椒等调味。猪肉、鸭子、鸡肉的味道都是十足。酒是上好的黄酒。千户府的大堂中气氛热烈。 庞大郎主动道:“相公,你在六号结婚我们新军卫虽然忙碌,但总得有代表要到场。我留在卫里守着,其他的兄弟去村里喝杯酒再回来,不会耽搁第二天的训练。” 张昭想一想,道:“行吧。就这么定下来。现在说接下来卫里的时间。训练咱们是要抓的。兵源我看京城中难以再找到4000名良家子。把范围扩大到北直隶。尽快募到新兵。这事小二,吴臣负责。” 王武和吴臣两个起身领命,“是,相公。” 张昭再道:“老林,你那边要尽快将营地扩建,容纳足够多的士卒。我看后勤区隔壁的村落八成不会同意动迁,咱们的营地干脆往西山那边绕过去。尽量保持成片。” 林文宁的小妾来了,这段时间虽然忙,但看着反倒精神了些,笑道:“相公,你放心。我知道的。不会饶命。” 张昭点点头,安排道:“伯宁,工匠的人数增加到1100人,外加招手了有300多名学徒。要尽快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班子。工匠的头,也会补充到咱们这里开会。” 陈康笑呵呵的道:“少爷,这事我办完了就可以提前回村里吧?我怕董元明和吴管家忙不过来。” 这话也就陈康能说。他和张昭的关系非常亲近。张昭于他而言,即是老师又是主公。 张昭笑笑,“你可别糊弄。村子里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乱不起来的。” 冯无忌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劝道:“相公,这可说不准。结婚时人都是木头一样听摆布,你哪里还有精力去管人?更何况太子殿下还要去。 照我说,警卫排要带回去。再叫老林找老关系,在县里请几个老成的吏员,帮着梳理局面。再还要人掌总。工匠的事,我帮着照看几天,叫陈伯宁跟着你回去。” 冯无忌这样一安排,就显得老练、合适得多。众人纷纷应和。 张昭从谏如流,答应下来。他其实没考虑那么多。单身狗没结过婚啊。反正婉儿就在家里,花轿大约会从村里绕一圈。他真没觉得到时候府里会乱糟糟的。 吃过午饭,张昭带着警卫排四十人,骑着马,刚出军营,就见一名青年书生迎上来,在马上拱手道:“可是张子尚当面?” 第一百六十九章 道旁遇圣人 张昭勒住雄壮的白马,在马上客气的拱手回礼道:“正是在下。”说完后,打量着这个书生。 此人约三十岁许,穿着青衫直裰,容貌略显清瘦,颌下有着胡须。看起来文质彬彬,让人颇有好感。但他骑在马上腰板挺直,张昭这段时间和武官们混在一起久了,只看一眼就知道他身怀武艺。 中年书生显然没料到张昭这么客气,自我介绍道:“在下刑部主事王守仁,刚从京外公干回来,听闻张朋友在京中会操中练的好兵,特来一观。” 按照京师现在流行的观点,张昭现在正是站在人生的顶点啊!连成国公朱辅都是打算暂避锋芒!精兵在手,十七岁的卫指挥使,圣眷正浓,足可纵横弘治朝啊! 但是,于张昭个人而言,固然是享受此时的“高光”时刻,但要说飘飘然,那真的很难。那个穿越者会因为得了一个正三品的卫指挥使就欢喜的找不到北的? 有,那就是脑子进水。 别管在现代社会是什么工种、地位,穿过500年的时光而来,眼界还是在哪里的!帝王将相,千古兴亡事,那都是看过,知道的。 说的光正伟岸一点,他来明朝不是为当一个正三品的卫指挥使的,对不对?而是要挽救明王朝的历史命运,再开拓四方,让华夏之族屹立于东方。 说的纯粹一点,一个正三品的指挥使,在真正的官场风波里又算得了什么?他现在只是个官场新贵而已,要真把自己当做大爷,那估计离死不远。 所以,张昭并无什么倨傲的做派。而此刻听到这位中年书生报出的名号,张昭愣了下。 我去! 王守仁,字伯安,号阳明,明朝著名的思想家,军事家…,后面巴拉巴拉一堆介绍就不用说了。如果读明史,不知道王阳明那绝对是不合格的。 但是,在我大清修的明史里面,竟然对王阳明没有浓墨重彩的书写。搞的好像明朝都是些酒囊饭袋,活该亡国。唯有我大清帝王将相,雄才大略。人才辈出,风采风流。 譬如有什么圣祖执掌江山六十年,比如有十全老人到处留书法,写诗。修编了四库全书。 啊呸! 要说见历史名人,张昭穿越过来快一年大部分都见过。这时震撼的脑子当机,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面对历史中华夏民族的“巨人”,他保持着尊敬。 “心学”的光芒照耀千古。它是华夏文明中一颗璀璨的明珠。 张昭翻身下马,拱手道:“在下见过王前辈。不知道王前辈是要和在下谈论,还是想去军营中看看?” 张昭和王守仁一开始就以读书人的礼节在打招呼。这个时候,张昭称呼王守仁为前辈没有任何问题。王守仁是弘治十二年的进士,就是唐伯虎舞弊的那一科。时年三十岁。 此时还只是刑部主事负责审案,而不是日后的心学创始人、一代军神的王守仁对张昭的礼遇颇感诧异。当红的“炸子鸡”如此客气,他也不是不懂礼数的人。身手矫健的从马上下来,直爽的道:“张兄,你我平辈论交吧。我是特意来找你问问新式的战法。” 张昭心里一笑,感受到“圣人”对新事物的痴迷。听说阳明先生在新婚当天,还和道士谈论养生术,静坐忘归。第二天才被岳父找回去。他也不急着回南口村,和王守仁在军营前的大道边找个柳树遮阴,谈论起燧发枪的排枪战术。 王守仁在军事上的天赋毋庸置疑,这位比朱厚照还牛逼!朱厚照的应州之战是硬仗。而王阳明平定宁王之乱,完全是以弱胜强,妥妥的军事家。 王守仁听张昭叙述,不时的插几句,谈了一个时辰,他大致搞明白,一针见血的道:“如此说来,排枪战术只能击溃,而不能彻底的消灭。新军卫需要配备大量的骑兵。” 张昭点点头,“是的。我现在还差骑兵将领。而且,后续还会配备炮兵为燧发枪兵阵列提供火力掩护。” 王守仁捻须沉吟着,断言道:“张兄,这种战术必定会改变当前的战术。新军卫如果能上战场,必定会表现出色。你的平北虏策我研究过,莫非这就是你说的上策?” 他作出如此断言,是因为听朋友说过新军卫的射击“表演”。按照张昭的说法,主要不被蒙古骑兵冲垮阵型,其杀伤力可想而知。 王阳明十五岁时就去居庸关、山海关逛了一个月,专门研究军事。对北虏的事情非常了解。 张昭由衷的道:“王兄厉害!”牛人就是牛人。只从他说出燧发枪兵四个月就可以练成,成本比弓箭手低,立即就联想到他的“平北虏策”上。 王守仁笑了笑,拿起柳树下不知道何时由张昭的亲卫们摆好的小桌几上的茶杯,咕咚咕咚的喝着。 张昭告辞道:“王兄,今日道左相逢,相谈甚欢,就此别过。我后天初六成亲,还望王兄不吝薄面来喝杯水酒。” 王守仁微微有些惊讶,这才反应过来张昭是要准备回家结婚的,还专门陪着他在这里谈论军事,这人情很大,想一想,点头道:“好。我届时一定会到。” 张昭拱手,辞别还未成长起来的大宗师,翻身上马,带着亲卫们往京西的南口村而去。归心似箭。 … … 张昭返回南口村后连着几日忙的脚不沾地。上面并无长辈操持。幸好将陈康带在身边,又走林文宁的关系,请了宛平县中相熟的老吏来帮忙,一应礼节才没出什么差错。 四月六日。新军卫军营中。 庞大郎留守在营中,其他军官们都准备去参加张昭的婚礼。总旗及以上的军官都会参加。而庞大郎这里也会以张昭的名义犒赏新军卫的士卒们。 庞泰骑上马,看着马下的父亲,道:“爹,你不回村里太可惜了。少爷结婚这辈子也就这一次。” 庞大郎有着古铜色的皮肤,儿子只有十四岁,微笑着道:“总得有人在这里守着。回去后去庄子里看看你娘,把我捎回去的东西给她。你年龄小,少喝点酒。” “嗯。” 庞泰打马,跟着军中的马队往南口村而去。 第一百七十章 忙碌的婚礼(上) 王守仁作为新上任的刑部主事,这大半年来基本就没在京师待几天,都被派出去公干,在江北一带审案。新人嘛,就算有个状元爹,该干的活还得干。 他回京后听到的第一个劲爆的消息就是:张昭练出新军。所以在四月四日的上午他去军营找张昭了解情况。 以王守仁的智商,他是做好各种准备的。毕竟,张昭此人蹿起来太快,他同年中基本无人和他有交情,对张昭的印象很模糊。真正打过交道的反而是他的父亲。他父亲在东宫当老师,和张昭在去年时有接触。对张昭的印象一般。 但是,等他在道旁遇到张昭时,完全颠覆他的固有印象。回到京城中在晚上时和他父亲说起此事。 书房里的灯光明亮。王华刚应酬回来,舒舒服服的喝口温茶,道:“以科名而论,你确实是他的前辈。但既然他愿意和你讨论一个时辰的边事,你们谈的尽兴,平辈而论亦可。无须在意别人的议论。 张昭当面邀请你去参加他的婚礼,还下了请柬,那便去吧。我们家不能失了礼数。至于他为何对你一个刑部主事如此礼遇,日久见人心。” 四月六日的上午,王阳明带着两名仆人,备了礼物,骑马往京西的南口村而去。 事实上,张昭成亲的事在京中并不是秘密。御前的事情,向来没什么秘密可言。弘治皇帝同意让太子朱厚照出宫参加张昭的婚礼引起一阵阵的涟漪。 甚至有御史在上书反对,主要是皇太子的安全问题。而弘治皇帝就只有这一个儿子,大臣们怎么可能不在意? 幸好时间距离张昭结婚的时间太短,不足以酿成官场上的风暴。 … … 四月六日,南口村中。 京西这宁静的小村中,在今天似乎到处都充满着喜庆的气氛。鞭炮阵阵,村民们脸上带着笑容。小孩子到处乱跑,手里拿着糖果或者铜板。 而大量涌来的宾客们更是让这场婚礼显得不同寻常。村前村后,随处可见操着各地口音的宾客。有京中来的客人,有国泰商行、知行商行的经销商。 其中京中来的客人又分数种。第一是李教谕、张昭在顺天府学的同年曹朗等人。第二是勋贵子弟。都知道太子要来,谁府里不把自家子弟派来捧个场?第三,李东阳的长子李兆先,焦芳的儿子焦黄中,宛平县徐县令等人。这都是和张昭沾点边的文官。第四,张昭的心腹、下属。 上午八时许,张昭在新府中见着来参加他婚礼的大舅子李廷德。李家来的其余几人都被管家吴春时挡了。 李廷德是婉儿的亲哥哥。婉儿的母亲,也是小张昭的姑妈早就去世。李父再娶,现在当家的是婉儿的后娘。有一子二女。一家人居住在卢沟镇中。 李父年高,无法养家。李廷德以杀猪为业,养育一家人。此人二十八岁,身材修长,容貌极其的英俊,剑眉隆鼻,面若细瓷,可谓是貌比潘安。这倒也正常。从婉儿日渐美丽的容貌可以看出来这一家子基因很好。 李廷德斟酌着,微微斜着身体,说道:“妹夫,我听说你的新军卫正在募兵,乙等兵每月都有五钱银子的军饷。你看我行吗?” 张昭有点诧异,直白的道:“表兄的年龄有点超过,身体条件自然是合格的。但是我这个新军卫很快就要上战场,比较危险。” 战场上箭矢无情。刀剑可不认得你是谁。底层的士兵很容易牺牲。婉儿没说,张昭还是知道的。虽然快十年没联系,她还是关心着她的兄长。 血脉亲情,总是磨灭不掉的。 李廷德态度坚定的道:“妹夫,我不怕。我不能总杀一辈子的猪。有你的彩礼,够家里人生活一段时间。我想去闯闯。”他和一个姑娘好了许久,却没有彩礼钱娶她。 张昭想一想,点头道:“你回头找伯宁。编在我的亲卫队里面。”李廷德不想要浑浑噩噩的生活,他愿意帮一把。不过,为了安全还是放在亲卫队中。 这时,吴春时从外面进来道:“少爷,刑部主事王守仁来贺。” 张昭起身,“我去迎迎他。” 刚刚进来通知张昭的张泰平嘀咕道:“少爷,一个正六品的主事有什么好迎的。李阁老的长子还等着见你呢。” 张昭笑骂道:“你懂个屁。” 这个梗,平安预估是不会懂的。王守仁来参加劳资的婚礼,去迎一迎不是应该的吗?日后你们就会知道的! … … 吴春时跟着张昭出门,小声道:“少爷,亲家母那边对你临近成亲才回村里有点微词。” 张昭皱眉。是不是丈母娘不挑点女婿的刺就不痛快?就没有存在感?不客气的道:“她有意见又能怎么样?她是能阻拦婉儿嫁给我呢,还是日后要和我们住在一起?我管她去死。” 吴春时只能赔笑着。 张昭到前院里,王守仁正在前厅中,见张昭进来,喜庆的拱手道:“张兄,恭喜恭喜!” 张昭笑道:“伯安兄客气。请!”招呼王守仁落座喝茶。 闲话两句后,王守仁主动的道:“张兄今日事务繁忙,不必陪着我多坐。” 张昭也不矫情,道:“好,怠慢之处还请伯安兄见谅。待会伯安兄要多喝几杯。” 招待完王守仁后,张昭到东面的小厅中去见李东阳的长子李兆先。李教谕正帮他待客。 小厅中清雅,李教谕、李兆先两人正在喝茶闲谈。李兆先身体不好,头上冒着细汗。 “徵伯兄不必起身,不必。”张昭忙把李兆先劝住,又和李教谕见礼,“今天辛亏有先生帮我招待宾客。否则,我就要手忙脚乱,失礼于人。” 李教谕微微一笑,道:“这是小事。子尚你能成亲,老夫心里为你高兴。” 闲谈着,李兆先把他强撑着来的目的说出来,“子尚,家父有句话让我转告于你。” “兄长请讲。” 李兆先喘口气,道:“你这个新军卫不同于其他卫所。粮饷充足,士卒精锐。又是纯火器军队,以一当十。因而,你应当主动向天子提出来,让天子委任监军。” 这事张昭根本没谱,得到李东阳的口信提醒,心里感激,站起来,肃容道:“多谢阁老提醒。我会上书给天子。” 李兆先点点头。 两人正要交谈时,陈康一路飞奔的进来,低声道:“少爷,太子来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举荐王守仁 南口村东的张府新宅占地面积1.5亩,前院里的房间有二十三间,但在四月六日来说还是不够。宾客中略显拥挤。 知行商行的经销商们都是由董叙招呼,位于西二门处的院落。甚至不少经销商在门外站着,看着南口村的地势、初夏的风景。 董叙带着晋地的一名经销商到院落中,正在闲聊的一帮经销商纷纷站起来,打招呼道:“董掌柜…” 正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张昭近日成为京中的“当红小生”,这帮商人都是听到风声的。没见“张府二锅头”的销售额又涨回来。而董氏父子深的张昭信任。 一个掌管着知行商行,一个掌管着国泰商行。他们这些经销商哪里敢怠慢? “董掌柜,方才京中又来了哪位大人物?看着像老爷。” 董叙四十多岁的年纪,白白胖胖的,这时忙的满头是汗。团团作揖,“怠慢诸位了。方才来的是翰林王学士的长子,弘治十二年的进士,刑部主事王老爷来贺。” “哦…” 这话引的经销商们一阵惊讶,接着还有争论声。 “如何?我就说张大人虽然只是卫指挥使,但是朝中大人物都要巴结他。你偏要说什么文官武将。看到了吧?” “扯淡…” 董叙笑笑,带着商人式的圆滑,招呼几句再到门厅那里去候着。要是这帮人知道今天太子要来,不得炸掉啊! … … 小厅中,刚刚“劝走”张昭的王守仁喝着清茶,在厅中转悠着。 他的长随心里却是略有点不痛快。他家少爷是弘治十二年的进士,高中二甲第七名。区区一个卫指挥使和少爷平辈论交,就算占了便宜,此刻竟然真的不招待,简直是岂有此理? 长随道:“少爷,咱们略坐一坐就走吧。你和这张大人其实也没什么交情。太在意礼节,别人还以为咱们家攀附他呢!” 王守仁形容有点清廋,这是出差公干导致的,洒脱的道:“什么攀附不攀附的?我过两天就准备辞职回乡。今日既来之则安之。” 二甲第七名的王守仁时年三十岁,在明代来说,这是一个需要建功立业的年纪,而他进士及第后,先是观政工部(就是实习),再授刑部主事,天天忙着断案,这于他的志趣不相符,让他心生辞官之意。 长随闷闷不乐的叹口气。 王守仁笑一笑,走回到桌几边喝口茶。 这时,外面一名小厮进来,“王老爷,我家少爷让我来通知你到那边去。请随我来。” 王守仁没管长随挑眉头,客随主便,跟着小厮穿堂过室,到另外一处客厅中,就见客厅里坐着两名文士。其中一人和他相熟。拱手笑道:“徵伯兄,好久不见。” 李东阳是翰林院的“坐地虎”,他不仅仅和翰林侍讲学士王华相熟,和王华的儿子王守仁也相熟。弘治六年,王守仁二十二岁来京中参加会试,落第不中。 李东阳性格诙谐。和众人安慰王守仁时,忽悠着王守仁做一篇《来科状元赋》。好吧,圣人也曾年轻过,也有羞耻的黑材料。 王守仁和李东阳的长子李兆先自然是相熟的。 李兆先脸上带着笑容,微微喘着气,讶然的道:“伯安兄,你何时回京的?你认识子尚?也对,令尊在东宫当值,应该和子尚见过。太子到了,子尚去迎接。伯安兄稍待,这位是我的族叔,顺天府府学教谕,讳相铎。” 这边三人正相互打着招呼。 张昭带着陈康已经迎出到正门外,就见朱厚照一行十几人穿着便服骑着马踏着水泥大道而来。 管家吴春时拿着水泥把南口村对外的路都铺了一边,为的就是今日道路通畅。 “殿下…”张昭迎着几乎像脱缰的野马般撒欢的朱厚照,“臣欢迎殿下到来。” 朱厚照这大半年来容貌有些变化,本来白白嫩嫩的,因张昭捣鼓出足球,被晒黑不少。但身体眼看着变得强壮。个头也开始长高。朱厚照眉细脸长,十一岁的年纪,装束如富家公子,兴奋的道:“ 张昭,恭喜恭喜。我提前来的。我父皇、母后和我给你的贺礼在后面。由崔驸马带着的。走,走,带我去看看你的府邸。” 刘瑾和一名负责安保的带刀侍卫护着朱厚照往府里而去。门厅这里的宾客都有人招呼,见张昭亲自出迎,少不得私下里问询。朱厚照身份贵重,但是这年头又没电视,他不穿蟒袍谁认识他? “殿下,这边请!”张昭带着朱厚照往前院偏厅里去稍作休息。刘瑾一看偏厅里还有人,顿时不喜。尖着嗓子道:“张舍人,殿下的安全最重要,你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都清出去。” 张昭感受到刘瑾对不满,有点借题发挥的意思。看他一眼,微笑着给朱厚照介绍道:“殿下,这位是我的恩师,顺天府府学教谕,和李阁老是同族,讳相铎。 这位是李阁老的长子,名兆先,表字徵伯。这位是翰林侍讲王学士的儿子。弘治十二年的进士,如今官任刑部主事。名守仁,表字伯安。” 张昭介绍完,刘瑾就哑火。这很明显都是非常亲近,且都有地位的人。他说“乱七八糟”有点过。 李教谕、李兆先、王守仁三人纷纷和朱厚照见礼。 张昭吩咐仆人上茶。他知道朱厚照是急性子,道:“殿下先喝口茶缓缓,我府里后面有个小楼,可以眺望四周风景。我一会陪殿下过去看看。顺便等崔驸马他们到来。” 朱厚照欢喜的道:“好啊。还是你安排的妥当。” 张昭又道:“当日我和殿下在东宫中论本朝谁可带兵征战沙场。自威宁伯(王越)去世后,朝中可称名将者寥寥。保国公朱晖不堪大用。今日有当世名将就在殿下眼前,臣为殿下荐之。” 朱厚照兴奋的想要抓耳挠腮,他非常聪明,一眼就落在王守仁身上。再自得的看向张昭:“张昭,你要推荐王学士的儿子?” 张昭点点头。 他对原本的历史其实很有点奇怪。王守仁高中二甲第七,换句话说就是全国第十的成绩,这个成绩去工部实习?这明摆着应该要进翰林院的。 而王华是状元,最高的官位是南京吏部尚书。王守仁更是仕途坎坷。平定宁王之乱的大功,到嘉靖年间才得以封侯。 他总感觉这有点不对。 王守仁则是有点懵圈。前天他父亲还说张昭的企图日久自现,他是没想到张昭会给他安上“名将”的头衔,还向东宫太子举荐。以张昭此时正当红的地位,这个举荐份量很重的。 “臣惶恐,难当张指挥之语。” 第一百七十二章 新军卫抵达 朱厚照打量着王守仁,根本不为王守仁的话语所动。张昭在他心中的地位就是军事专家。张昭说这个王主事是名将,他就信的。再一个,本朝是有例子的啊!威宁伯不就是以文臣领军,最终成为名将? “王卿不必谦虚,我相信张昭的眼光。” 张昭笑笑,帮王守仁解围,“殿下,我们先去小楼中观景。” 不是说状元、翰林就一定是阁臣。成化朝和弘治朝的阁臣们太稳定了。大半的翰林们都是被压制到老。王华最终做到南京吏部尚书的位置上还算可以。 但是,王守仁的仕途就坎坷的多。 张昭的目光略微掠过朱厚照身边的刘瑾。这历史性的一幕,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吧!嘿嘿。 王守仁在正德元年触怒刘瑾被贬贵州龙场,然后悟道。心学开宗立派。等谪戍期满后,开始被提拔。直到正德十一年,兵部尚书王琼对他十分赏识,开始巡抚地方,带兵平定江西。至此,他才算是进入到明朝中高级官员的行列。 此时,王守仁已是四十四岁。而且,终此一生,他都未能进入明朝中枢,或者成为兵部尚书。除为父守孝三年外,一直在南方讲学,平叛。 从张昭这个后来者的角度来说,真的是明朝亏待阳明先生啊!这么天才、牛逼的人物,竟然没能在更大的舞台上绽放他的光芒!惜哉!痛哉!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没有这些磨难,他还是一代圣人吗? 王文成公为明第一流人物,立德、立功、立言,皆居绝顶。 所以,他今日特意在朱厚照面前举荐王守仁。希望不要再出现正德年间有大功而不赏的情形。 话说朱厚照这事办的很操蛋,竟然因为王守仁平叛太快,没有让他过瘾而不爽。这孩子后期三观很有点歪。 当然,现在他来了。他会矫正过来。 而说起张昭对王守仁的态度。遇着一代圣人,当然不可能是与其为敌,或者不交往,亲近是必然的选择。但这其中又有个分寸。不能搞成无事献殷勤。 每个人都是有自尊的!他有,王守仁也有。 所以,张昭只是在朱厚照面前推荐,直截了当的说这是“当世名将”。而没有到弘治皇帝面前去推荐。那样做,他和王守仁的关系反而会有裂痕。 这样才是最好的方式:推荐未来。 他希望王守仁能比原来的历史做出更夺目的成就! ... … 朱厚照从谏如流,跟着张昭往后花园而去。经过两个月在东宫的相处,他对张昭的话很听的进去。 这也是刘瑾心里对张昭不爽的原因。因为,只要是“正事”,太子必定是问张昭的意见。而不是正事,吃喝玩乐,张昭也行,他怎么能看张昭顺眼? 朱厚照对军事特别感兴趣,张昭提了话头,“伯安兄年轻时曾游历边关,于北事颇有见解。”朱厚照便和王守仁谈起战事。 张昭则是落后两步和李兆先并肩而先,关心道:“徵伯兄身体可受得住?若撑不住,我给殿下说一声。” 李兆先心中一暖,点头道:“子尚,有劳你了。”他确实感觉身体有点吃不消。 李教谕则是对弟子的细心赞许的点头,不枉大兄对他的帮助啊,“子尚,你去太子面前随侍吧。我照看着徵伯。”他不大想听皇太子谈军事话题,借故离开。 … … 张昭这边在陪朱厚照时,位于前院东面大院里国泰商行的经销商们也各自议论着。 这些都是各地有实力的大商贾,否则也拿不到总代理或者特约经销商的资格。 他们谈论的话题倒是没有围绕着今天张府来的那些客人。刚才长宁伯的长孙周修都来了。京中的消息说太子都会来出席这场婚礼。其档次、资格已经无须多言。 他们谈论的是新娘子,宁波府的赵安坐在八仙桌边磕着瓜子,喝着茶,听“前辈”们神侃。 “不知道谁家姑娘这么好的运气。听说张指挥拒绝了不下五桩婚约。” “哪里什么那家姑娘,就是他的表妹,童养媳。青梅竹马。糟糠之妻不下堂啊。所以说,张指挥这人有情有义,咱们跟着他做生意,心里踏实!” “老王,你拍马屁,张大人也听不见。” “哈哈。” 众人这么笑闹着,大明新军发展银行的掌柜卢奉作为半个主人招呼大家。 隔壁小厅中,陈夕凤正带着自己的丫鬟、小厮喝茶闲聊,隔着珠帘,听这帮同行闲扯。心里头倒是有点感慨,“青梅竹马啊…,这人倒是有点良心。” 众商号的东家们正说笑着,外头忽而传来一阵马蹄声。东院这边挨着酒厂,有角门可以进去。有几人喜欢看热闹的,到门外一看,只见约三十多人的骑兵疾驰而来。 来的人都是穿着军中的便服,腰间系着束带,一个个年轻的脸庞上带着笑容,英姿勃勃。看着就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朝气。正是赶来参加张昭婚礼的新军卫的军官们。 “老吴,吴管家,你小儿子回来了。” “庞大郎家的,快来看你儿子。啧啧,小小年纪,骑在马上像模像样。” 张府这里今天宾客众多,南口村、东刘村、蒋家庄三个村子的妇女都在这里帮忙。新军卫的儿郎们一到,瞬间激起一阵阵的喧闹。这是张昭当日带着亲兵队回来后,第二次引起村里人的注意。 说京中的大人物,对乡民们来说太遥远,也不在意。而自己的子弟兵回乡,那欢迎、热闹的势头真不是盖的。 张昭带出去的人中,除开进亲卫队的人,今天不管是不是总旗、百户,都回村子里来喝喜酒。留守的庞大郎在这一点上,口子放的很开。这自然吸引村民的主意。 吴春时带着大儿子吴言,女婿刘二狗,护卫队长姜承业等人迎出来,“王千户,这边请!” 卢奉、赵安等商号的东家在角门口看着水泥路上来的锐气十足的新军卫军官们,心中震撼,感慨。这些人就是张昭的底气、力量,甚至是圣眷所在啊! … … 甲等兵方贯从马上翻身下来,寻找他的目标:韩娘子。心中忐忑不安。他给方娘子写了很多封信,还告知今天会来,想要问一问她的意思。所行,他便让他姐夫来提亲。 韩娘子当然不在这里,而是在桑林后的张府老宅,婉儿最近住在这里,等着出嫁。 吉时要到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忙碌的婚礼(下) 张府的老宅并不大,两进的院落。土墙黑瓦。带着陈旧的气息。这是张父张母留下来的遗产。 自新宅修建好之后,吴春时和大儿子一家还住在前院中。后院张昭和婉儿的住处老吴每天都会清扫。 张昭四月初四回来,婉儿和方晶两人便搬到这里住。此时,上午微微燥热的阳光,落在张昭穿越来的房间中。婉儿正穿着红色的嫁衣,由方晶陪着。 周大娘和韩娘子在门外候着。 方晶穿着灰金菊色的长衫,娴静秀丽,握着婉儿的小手,柔声安慰道:“婉儿,别紧张呀。你不是期待着这一天很久吗?” 婉儿坐在落地玻璃镜子前,看着那个眉眼如画,精致白皙的新娘子,感觉怪怪的,微微挤出个笑容,很难看,郁闷的道:“方姐姐,我就是紧张啊。”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虎子跑来,探头道:“姐,二哥要来了。你赶紧凤冠带起来。” 方晶笑道:“虎子,要叫嫂子。” 虎子才九岁,长的虎头虎脑的,挠挠头,苦恼的道:“方姐姐,我改不过来。” 婉儿给虎子的模样逗的一笑,心里紧张倒去了大半,摆出长姐的款儿,道:“那就不改吧。” 周大娘和韩娘子进来,帮着婉儿带上凤冠,盖起红盖头。此时唢呐声已经从摇摇传来。 方晶低声祝福道:“婉儿,你今天是最美丽的。” … … 张府新宅后花园中,小楼里,朱厚照正由王守仁、刘瑾、谷大用等人陪着观看整个婚礼。 朱厚照十一岁的年纪,正值叛逆期。精力充沛,活泼好动。不过,他知道这次出来是作为父皇的代表庆贺张昭结婚。所以并没有到处乱跑,免得添乱。 “还是张昭了解我啊!这地方好。”朱厚照临高远眺,拍着栏杆,随意的说道。 王守仁等人都看到花轿已经抬出来,张昭带着花,骑在白马上。在喜庆的唢呐声中,娶亲的队伍要绕着整个南口村转一圈。再回到到新宅这里。然后就是拜堂的仪式。 朱厚照觉得有趣,想起刚刚张昭在这里说的“审美观”,“对称美”,“不对称美”的题目,“王卿,你来说说,这花园左边种梅林,右边种桃花林如何?” 刘瑾心里撇撇嘴。他就觉得张昭在太子面前瞎扯淡。 王守仁进士出身,父亲又是状元,家学渊源。在诗文上颇有造诣。万历年间的文坛盟主王世贞评价他的文章:王伯安如食哀家梨,吻咽快爽不可言;又如飞瀑布岩,一泻千尺,无渊渟沉冥之致。 王守仁从容的答道:“殿下,张子尚之意是让殿下体会山水园林在四季之美。譬如人间四月芳菲间,山寺桃花始盛开。又譬如: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这是他所追求的意境。其实此地面积有限,并不适合种桃花,或者作梅林。” 朱厚照虽然性情聪明,但是天天读四书五经,还要兼顾他的“个人爱好”,在诗词上的阅读量那是非常少的。听王守仁这两句诗,比刚刚张昭描绘的画面更加生动,忍不住道:“好诗!” 千古传唱的名句,只要是中国人都能懂其中的韵律、意境之美。朱厚照好歹还是学过蒙学的,这点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王守仁笑笑。以他的智商,刚刚又是在旁听,明白张昭在干什么:他在培养朱厚照的“审美观”。但是这又何用?更给谢阁老知道,又说张昭在诱使东宫往宋徽宗、李后主那帮亡国之君的路上走。 王守仁不知道的是:日后小朱同志是何其的奇葩!他在西苑里建造豹房,和野兽们玩耍。这就是典型的文学修养不够,还没有脱离低级趣味。 张昭正是要潜移默化、见缝插针的教教他。 … … 朱厚照这边被“陶冶”情操,提高审美时,皇宫中,弘治皇帝刚刚结束和大臣们的会面,在暖阁中和张皇后说话。 张皇后带着永嘉公主,搂着小公主,喝着酸梅汁,道:“不知道皇儿在南口村如何了?” 她是真担心朱厚照有个闪失。 弘治皇帝看着自己的妻子,拿着调羹喝着汤汁,温声道:“有侍卫们跟着不会出事。倒是,朕在想张昭的婚礼进行的如何了?皇后让崔驸马带的什么礼物?” 张皇后轻嗔弘治皇帝一眼,白皙姣好的容颜上带着笑意,三十出头的美妇风情十足,说道:“臣妾可没陛下雅,送的都是俗物。” 弘治皇帝对张昭越看重,就越不希望皇后和张昭有间隙。当日,寿龄侯张鹤龄来闹一场,把事情挑起来。 张皇后在张昭的婚礼上送重礼,自然是表态。她问过二弟张延龄,张昭最近确实没有针对张家的意思,她心里那根刺再淡去许多。 永嘉公主哪里知道帝、后二人谈话的深意,瓷娃娃一般精致的小人儿皱起眉头,发愁的道:“母后、母后,我送了他一副我自己画的画,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弘治皇帝和张皇后两人都被逗的笑起来。 … … 张昭的婚礼进行的很顺利,在吉时中拜堂。 夫妻对拜时,娴静、明秀的方小娘子扶着婉儿和张昭对拜。 三拜高堂时,李教谕作为张昭的恩师,受了新婚夫妇一礼。这一礼,他完全当得起。 新娘子先回洞房,张昭开始敬酒之前,驸马都尉崔元从座位走出来,笑着高声道:“诸位,我受天子之托给张指挥送新婚贺礼。抬上来!” 主厅中的宾客们安静下来。几名勋卫散骑舍人将弘治皇帝、张皇后的礼物抬上来。 镇远侯的嫡子顾新过来帮忙,和崔元一起打开书轴,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天作之合”。 “好!” 不知道谁起了个头,正厅这里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其他院落里的宾客立即询问,等得知是天子亲笔写下“天作之合”四个字时,又是一阵骚动。 皇太子朱厚照并不在这里。他身份贵重,安全最重要。这种宾客云集的场合其实最危险。因而,他露一面之后,象征性的喝杯酒,此时已经离开。 张昭穿着红色的新郎袍服,接过书轴,道:“臣谢陛下赏赐!” 崔元点点头,笑眯眯的道:“张指挥,别急着谢啊。还有皇后娘娘的。”说着,招呼人手将抬来的六口大箱子抬上来,展示在主厅的宾客眼前。 俱是蜀锦、徽纸、官窑瓷器、美玉这样的“奢侈品”。其价值至少不下3000两银子。作为皇后而言,这是重礼。 张昭的内兄李廷德和大妹夫都在主厅中,两人坐在角落里,听着宾客们的贺喜声,感觉这仿佛是一个很遥远的世界。 英国公张懋的三子张铭坐在主位边,回头看着这一幕,心道:“天子对张昭很看重啊!本朝武勋中还没有谁有这个待遇。” 第一百七十四章 春风沉醉的夜晚 主厅角落处,几名府学的同年看着张昭敬酒后往内院而去,各自感慨着。 “你们说张子尚何时会回府学读书?咱们可以亲近亲近。” 谁成亲时要是天子送来的手书,那不得吹嘘一辈子?今日这婚礼,是够资格成为弘治十四年茶余饭后的话题。 曹朗头戴儒巾,穿着月白色的儒衫。纵然是初夏的夜晚微微有些热,他正襟而坐,领口的扣子没有解开,风度峻整。说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咱们…” 话未说完,就听得外面的院落里有人喊道:“吴管家要跳河。” 这话唬的不少人出去查热闹。 … ... 只见院落东面的角门外,月亮的清幽的光芒照落在小河、树林、石桥上。 张昭的管家吴春时正抱着酒瓶子坐在地上大哭,哭的撕心裂肺,嘴里念叨道:“老爷,夫人,你们来看看啊。少爷今天成亲了。” “都别拦着我。别拦着我。我要去把这个消息告诉老爷。”吴春时给人扶起来,却挣扎着要往河边走。唬的一群人赶紧拉住他。 吴臣在人群外。他很难理解这种情绪。在他看来,他父亲只是张家的长工而已。 有人来劝。负责酒厂生产的老吴的大儿子吴言叹口气,道:“今天少爷大喜的日子,让我爹高兴一下吧!” 他成年后便去通州码头卖力气。这些年回来的很少。直到去年才得以摆脱贫苦交加的困境,回到村里来做事。这些天,他目睹父亲尽心尽力的做事,有点明白父亲内心里的感受。 这里正闹腾着。只见吴春时的女婿、东刘村人、张昭的护卫队长刘二狗被人喊来。二狗大步流星的过来,将围着岳父的人扒拉开,一巴掌削在吴春时的脑袋上,再单手将吴春时给拎起来,喝道:“闹什么?回去睡觉。” 吴春时瞪着眼睛要骂女婿,但终究是给拎走了。 “二狗这浑人,连他老泰山都敢打。” 围观的众人散去,一个小插曲就此消弭。 … … 陈康听到消息时插曲已经结束,他想了想,便没回到酒席中去,而是返回家中。 他原来的家在蒋家庄中,后来少爷提供住处,寡母便搬过来住。中间还搬了一次家。现在住在新宅东面的居住区中。 前后邻居的瓦房小院中基本都亮着油灯。百米的巷子中安静。陈康带着微醺的酒意回到家中。 陈大娘早吃过流水席回来,打水给儿子洗脸,担忧的道:“康儿,你没做错什么事吧?”她是个将近四十岁的妇人。寡妇门前是非多。她这些年很艰难的将儿子带大,小心谨慎。 陈康呼着酒气,在窗边洗着脸,“娘,你怎么问这个?” 陈大娘坐在旁边的木椅中,道:“我在府里去吃流水席,听那些人你本来在国泰商行当掌柜,这两天又被少爷调去军中。康儿,咱们做人要有良心。娘把你养这么大,那么困难,没做过一件亏心事。少爷待咱们不薄。” 陈康擦着脸上的水珠,笑道:“娘,你想哪里去了?是我主动给少爷提出来去军中。不久之后,新军卫肯定要上战场。我要去建功立业,给娘挣个诰命回来。” 陈大娘比较脆弱,一听独子要上战场,眼泪哗哗的掉下来,先把陈康数落了一顿,见事情不可更改,催道:“那娘给你说门亲事?陈家不能断后。” 陈康好不容易哄好自己的老娘,这时给追婚,道:“娘,我喜欢的姑娘还没长大。” 小霞还小。 … … 陈大娘催儿子结婚时,张昭已经走回到正房大院中。一溜的红色灯笼在夜色中喜庆的挂在屋檐。 “咯吱…” 张昭推开正房的大门,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卧室里,本来应该乖乖等候在圆桌边的婉儿,早把红盖头掀起来,将沉重的凤冠搁在桌上,和穿着灰金菊色的长衫的方小娘子两人正在桌子边坐着吃点心。 “二哥…” 婉儿给张昭突然进来给吓一跳,从椅中站起来,这才想着周大娘和韩娘子叮嘱的要让丈夫掀起红盖头,嗓子里的绿豆糕差点把她给噎着,呛的弯腰咳嗽。 方小娘子赶紧去拍她的背。 张昭好笑的走过来扶着娇艳、明丽的新娘子,帮她顺气,两个美人的香气扑鼻,“我进来你怕什么啊?二哥这只老虎今晚要吃你,总得等你准备好。” 方晶掩嘴轻笑着。漆黑如星的眼眸看张昭的侧脸。秀美的脸蛋上带着微微的轻红色。 婉儿顺过气,仰着头,瓜子脸上的五官精致无瑕、白皙如玉,这颜值给十分都不为过。她娇嗔道:“二哥,我都差点噎着,你还取笑我?”眉眼间带着幸福的笑容,神态动人。 她好几天没见着他。 张昭禁不住笑起来,这妮子完全没抓住重点。小姑娘哟!他在外面转得也有些累。对方晶点点头,搂着婉儿坐下来,拿过茶杯喝水,吃着芙蓉糕。在灯下欣赏着娇妻美妾。 心里惬意、满足。 苏东坡写了个人生四大喜。他此刻就在其中之一:洞房花烛夜。真有点想感慨: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二哥,你看我干什么啊?我脸上的妆还好呀!”婉儿肚子还有点饿,吃着绿豆糕,和张昭共用一个茶杯。忽而间明白过来,俏脸唰的一下变得绯红。 方晶噗嗤一笑,准备起身告辞。突然感觉手给张昭握住。她娇羞的低下头,娇声道:“少爷…”婚礼到这里已算结束。她陪着婉儿拜堂,已算是他的人。 张昭嘴角带着笑,有点坏,“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要改下称呼?相公给你们看礼物。” … … 新婚之夜,有些事情不可描述。 交杯酒、红盖头,捡出花生、石榴子这些都没少。 清晨时分,张昭神清气爽的起床。婉儿还在鸳鸯帐中熟睡。卧室里的红烛快要烧完。晨光透进来,林间的鸟儿嬉闹。他有许久没听到这声音。 军营那里只有号角声。 正房这里宽敞,左右相通,通透敞亮。张昭到方晶给他布置的书房中,负手看了看,张昭从书房转到连通的西厢房中。他送给方晶的珍珠项链还在桌中。 方晶已经醒了,拢起纱帐,明秀的俏脸上带着昨晚残余的娇红,肌肤晶莹如玉,羞涩的娇声道:“相公,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晶儿,你躺着。我过来看看你。”张昭坐下来,和方晶说会话。时间便流走。 第一百七十五章 婚后日常 正房这里面积宽敞,卧室、正厅、书房加起来约有四百平。张昭在陈设精美却有宽敞的正厅中陪着不良于行的婉儿、方晶两人吃过丰盛早餐,到前院里来转一转。 陈康等人并家中的内外管事、奴仆们早就等在前院的大厅中,纷纷贺喜,“恭喜少爷。祝少爷和夫人早生贵子。” 张昭父母双亡,而他又没有儿子。在明代的世情习俗中,只能被称为少爷。 大管家吴春时宿醉未醒,这会还在床上躺着。张昭听吴言说起昨晚的事,心里颇有些感慨。老吴对张家确实够忠诚啊!他询问了府里的情况。 这会,府里只余下热闹后的狼藉。 听了两句,张昭便让陈康在外头负责处理琐务,转身回到正房大院里来。正在里头说话的周大娘识趣的告退。婉儿和方晶两人的俏脸上都有点娇羞的神情。 婉儿没穿昨日大红色的凤冠霞帔,而是穿着件浅粉色的对襟褂子,水灵灵的小葱般。她现在的个头约有一米六六,身段显得修长、窈窕。瓜子脸儿,五官精致无瑕,明丽动人。漂亮的杏眼落在张昭身上,脱口而出,“二哥…” 这一声呼喊里有着初为新妇的幸福、甜蜜。在张府下人面前,她聪明能干、有决断、仁厚。而在张昭面前,她是明丽、娇美、柔情的少女。 方晶坐在婉儿身旁偷笑。昨日虎子没法改口,今天婉儿一样是习惯成自然,难以改口。 她穿着她喜欢的白裙,一米七的身高,身段曼妙匀称,雪峰细腰,尽展婀娜的身姿,韶华正好。她的五官明秀,肌肤晶莹如玉。坐在椅中,有一股大家闺秀的娴静、端庄感。 只不过张昭知道她私下里并不呆板。而是活泼,柔婉。见张昭进来,偷笑之余,漆黑如星的美眸看向张昭,柔情似水,俄而微微低头,心中轻快。 她是那种传统的女子。昨日名分定下来,又有夫妻之实,她的情丝便系在眼前英俊的男子身上。此时再见到他,便会感觉昔日的种种阴霾都被驱散。只剩下安稳、踏实、阳光。 张昭并不介意,应婉儿一声,“嗯。”笑着走过来,坐在中间,笑道:“周大娘给你们说什么呢?如果是说开枝散叶的事,你们可别听她的。太早对你们身体不好。来,难得我这两天清闲,陪我下棋。” 婉儿轻拍张昭一下,嗔道:“二哥,周大娘是好意。”她是想的。 方晶抿嘴轻笑,明眸和张昭对视,轻声道:“我听相公的。” 张昭家里一个长辈都没有,新婚之后的第二天,和娇妻美妾在一起,自由自在。 … … 王守仁四月六日参加完张昭的婚礼,回到位于大时雍坊的家中。第二天的傍晚,和父亲王华一起吃完饭。 姨娘将美酒佳肴送上来,自到隔壁屋子里去吃饭。留下父子俩说话。 王华夹一筷子鸡肉,道:“伯安,你真的决定辞官?” 王华多年的翰林,在余姚算大族。京城大,居不易。但日常开销对他而言还是负担的起。 王守仁刚刚从江北审案回来,在家休假。这个刑部主事他当的实在没意思,准备辞官回乡。虽然有张昭在太子面前鼎力推荐,但他心意未改。 “父亲,在各地奔波审案并非我想要的。我想精下心来研究学问、边事。” 王华思想比较开明,否则也不会有“离经叛道”的儿子,道:“也好。哦,你对张昭什么看法?”昨天的事,儿子对他说过。张昭这人颇有点意思。 王守仁微微沉吟,道:“张子尚一代人杰。”他领张昭的人情。但和张昭算不得“朋友”,只能说是熟识。但这并不妨碍他作出公正的评价。 别人都在关注那场婚礼的隆重,荣耀。帝后送礼,太子亲临,这种规格还有什么可说的?又如何能不吸引着人们去谈论呢?但是,他却不然。 他看到的是张昭这个人的谋划,能力。弘治皇帝意欲振作,以图北虏,这是朝中人人尽知的事情,为何只有张昭能做成?这就是胆魄、能力! 没有燧发枪、排枪战术、精兵,就没有这场婚礼的荣耀! 另外,他看到张昭试图在引导、培养太子朱厚照。 在做这些事情,必然是心怀大志,有平定北虏之心。这不是人杰是什么? 要知道,出塞横扫大漠,必须要天子支持才能成功!本朝清扫蒙元,太祖时自不必说,成祖时是御驾亲征。这都是举国之力,而且将帅没有招到怀疑。 张昭在谋划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后的事情。 王华诧异儿子对张昭如此高的评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 … … 同一时间,乾清宫中,弘治皇帝也在问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这场婚礼的细节。 昨天太子回来当然向他和皇后,还有永嘉说过。除开婚礼的事情,还说起张昭盛赞刑部主事王守仁为当世名将。刘瑾亦报了条陈上来。但他还是想听一听锦衣卫这边的报告。 西暖阁中,牟斌低着头,把钱宁报告给他的情况一一告诉天子。钱宁这两天化身舔狗,一直在南口村给张昭跑腿办事。 “陛下那副字让在场的众人都羡慕的流口水。张昭的管家跑到河边去哭得稀里哗啦,说要去给张昭的父母禀报。最后还给女婿拎回去…” 牟斌可不像老刘,报告张昭实际上是娶了一妻一妾,想给张昭减点分,他是捡故事说。当然,张昭的宾客里有哪些人,说了那些话,锦衣卫是门清的。 弘治皇帝坐在炕上,略显随意,锦衣卫是皇帝家奴,不像见大臣时要注意仪表,喝点清火的茶,微笑道:“自古是忠臣多孝子。他管家能也样忠心,可见其家风。” 牟斌拍马屁道:“陛下明见万里。亲自点的俊杰,岂能不是忠臣?” 弘治皇帝哈哈一笑。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圣君也是人,也喜欢听好听的话。 旁边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心里暗自摇头:天子对张昭这是越发的喜爱啊! 第一百七十六章 惊闻入寇 四月初八,京中下着小雨。给北地的初夏带来阵阵清凉,亦让时常灰尘飞扬的京中道路变得洁净。 崇文门外的商业区中,南北货物往来,汇聚于此。位于众多商铺最南端的一处店面中,钱宁正带着七八心腹下属在这里喝酒,吃着冷盘手抓羊肉。 这间店铺位置不佳。但门面转让的费用和租金亦很便宜。如崇文门外的其他店铺一样,这里前面是门面,后面是仓库。这里是钱宁“租赁”来存放二锅头的仓库。整个京城内的“张府二锅头”都是从这里发货。 至于钱宁是怎么租赁来的?这就不要细究了。你要相信反派boss的节操。 此时,门面中,一干锦衣卫校尉正疯狂的拍着钱宁的马屁。钱宁刚刚被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升了百户。他们与有荣焉。 “百户大人,这杯酒属下干了你随意。祝百户大人前程似锦。” “对,对,兄弟们跟着百户大人升官发财。” 钱宁哈哈笑着,坦然接受下属们的吹捧,举起酒杯和心腹们饮酒。心里却是知道原因。 他又沾了他的“老大”张昭的光。按照昨日牟指挥使的说法,张指挥如今手握雄兵,你一个总旗怎么在他面前奉承,升个百户吧!就这样,他的官职又往上升了一级。 他要给牟指挥使汇报张昭的情况。他干这件事张昭估计知道。所以,才有今天这一幕:他在京城中的白酒总经销的地位被平江伯府的陈夕凤取代。每个月要少约五十两银子。 众人酒过三巡,一辆马车停在商铺门口。稍后,就见明艳动人的陈夕凤从马车上来,进来和钱宁办交接。 陈夕凤的身材偏丰腴一些。中等身量,身材很好。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尤其的惹人瞩目。 平江伯府如今虽然没落,到底是伯爵。几个锦衣卫校尉心里痒痒的,却都是低下头不去看她免得出丑,实在是她美艳动人。 “钱百户,小女子还未恭喜你官升一级呢。” 钱宁容貌英俊,剑眉白脸,苦笑着道:“陈掌柜说笑。就是个名而已。手底下的兄弟还是那么多。管的事还是崇文门外商业区这一块。倒是我要恭喜陈掌柜押注成功,得到张相公的看重。” 陈夕凤微微一笑。她也没搞懂怎么国泰商行新上任的董掌柜让她来直接接手白酒生意,把钱宁的利润给抽调。但这种事,她自不会拒绝。 因为,她有信心,在知行商行生产五粮液后,她能让京城内的酒水销售额比目前至少翻上一倍。 陈夕凤将一百两银票给钱宁,算是完成交割。两人在店铺这里闲聊时,一匹快马飞驰而过,马上的信使高呼道:“八百里加急。北虏入侵宁夏。” 钱宁和陈夕凤两人面面相觑。蒙古人又打来了吗? … … 四月初八的中午,京城的空气中突然间多了几许紧张。各种版本的流言在饭店、酒肆、衙门前流传。 “北虏自河套出,南掠延绥、宁夏,纵横千里。” “榆林重镇都被告破。百姓被掠数十万到草原上为奴。” “驻守三边的朝廷军队全部都龟缩不出,不敢与蒙古人交战。” 乾清宫中,弘治皇帝脸色铁青的将军报丢在面前的案几上。 三名阁臣:刘健、李东阳、谢迁,兵部尚书马文升,户部尚书侣钟,左都御史戴珊,英国公张懋、镇远侯顾溥、保国公朱晖等朝廷重臣全部在场。军议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尚无良策。 弘治皇帝难得的发火,不满的道:“朕以史琳总制陕西、固原等处军务,他在干什么?坐视北虏长驱直入。整整半年的时间,他在榆林干什么吃的?” 司礼监的几个大珰全部都看着脚尖,不敢出声。皇爷发怒,史琳这官算是当到头了。 西暖阁中气氛沉闷。重臣们都感受到压力。一直没说话的刘健出列道:“陛下,出兵吧!” 侣钟反对道:“刘老大人,大军一动,又是靡费无数。太仓里没有银子了。” 刘健态度强硬的道:“没有银子也要发兵去打!难道坐视蒙古人在我朝边境抢掠?” 边境的诸将是指望不上了。那么,只有从京中发大军和北虏对拼。而刘健作为首辅很清楚,让北虏去抢,损失恐怕还没有数万大军耗费的多。 但是,作为朝廷的首辅,他怎么可以这样无耻?皇明不是前宋,对外作战都是拿银钱来衡量!想我太祖高皇帝,太宗皇帝何等雄烈,横扫漠北,如今子孙反而任由蒙古人抢掠我百姓吗? 李东阳道:“臣附议。” 谢迁道:“臣附议。” 马文升眯着眼睛,出列道:“陛下,臣附议。” 弘治皇帝看着群臣,点点头,道:“保国公朱晖何在?点齐大军,三日后发兵。” 在乾清宫军议后,萧敬派了一匹快马前往南口村中。 … … 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张昭新府的后花园中。午后时分,张昭带着婉儿在回廊纳凉。至于方晶为什么没在?她正在休息。张昭和婉儿说着怎么布置后花园这里的景物。 “我前天和太子说,要种梅花和桃花,嘿,其实是在瞎扯。要我看,把小河里的水引进来,修建一个池塘,构造一个园林。当然,夏天时蚊子也多。” 婉儿穿着青色长裙,身段婀娜,带着几许青涩的妩媚,扶着栏杆,好笑的回头道:“二哥,你练太子都哄啊?不怕被他治罪吗?” “别把皇权想的那么夸张。”张昭笑着握着婉儿的手,“来,我给你画幅画。” 婉儿俏脸微红,小声道:“二哥,去屋里。”上午二哥就是给方姐姐画画,然后就… 张昭略尴尬,道:“真的只是画画。” 这两天他忽而清闲下来,陪着新婚的娇妻,还有美妾在旁陪着。日子过得飞快。但他亦会去想未来的事。 西山练兵四个月,如今精兵已成。他也兑现承诺,娶婉儿为妻。这简直就是人生的巅峰啊!但是,他没有迷失。他很清楚他人生的下一步目标将会是什么:战争! 所以,他想给婉儿、方晶都画几幅素描像,带着身边。十天的假期之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征。 张昭正给婉儿画像,方晶慵懒的穿着见水蓝色长裙送来绿豆汤。漆黑的美眸中柔情如水。三人还没说笑几句时,韩娘子进来禀报道:“少爷,京中来了信使找你。说有要事。” 张昭微笑着点点头,从容的放下炭笔,“我这就去。” 片刻功夫后,张昭就没有这么从容了。他得到消息:蒙古小王子、火筛诸部连兵大举扰兵,从红盐池、花马池入,纵横千里无人阻拦。 “二狗,伯宁,备马!” 第一百七十七章 骑兵将领 四月初八,张昭新婚后的第三天。下午时分,整个京城的气氛都变得凝重、躁动起来。 保国公朱晖奉命点兵出征。三大营、十二团营二十万余人要挑选出三四万人的野战精锐,前往西北和蒙古人作战。 准确的地点就是三边:甘肃、宁夏、延绥。蒙古诸部是从河套地区南下入侵。 在弘治十一年,名将王越去世后,明朝的“搜套”、“捣剿”行动几乎停止。小王子部重回河套地区放牧。在卫所糜烂的背景下,连续两任“三边总制”的文臣都无法担当防御国土的重任。 三边地区全部暴露在北虏的兵锋之下。时称“套虏”。 京营的士卒们纷纷回营。京中的仓储开始点检、统计,准备供应大军。市面的物资开始紧俏,这都给京中的居民带来影响。虽然明知到北虏打不到京师来,但这种备战的气氛开始影响到方方面面。 兵部中,正在这里选官的中低级武将们全部都得到消息。在兵部前院的大堂中议论纷纷。 一名身材高大,年龄约二十七八岁的军官对选官早就等得不耐烦。他从去年腊月等到今年四月,提升为副千户的事还没落实。将手里的敕牒往怀里一揣,怒道:“ 玛德,老子不选官了。大战将起,好儿郎还怕没有功名、出路。有没有人愿意随我去新军卫参军的?” 这话说的很有些内涵。 第一,中午时天子令保国公朱晖点兵,并没有明说新军卫要出京参战。但是,稍微关注四月初一会操的人都明白:如此强军,必定会被拉到战场上去走一遭。 第二,新军卫正在招募士卒扩军,他们一个卫的名额有五千多人,现在实际人数只有一千多人。以新军卫受天子重视的程度,只要在新军卫中立功,升官是必然的。不用担心兵部这里卡住。 但是,响应这名百户的人却是寥寥。 “韩百户,你别冲动。官职来之不易啊。” “新军卫他们那里的规矩都是从小兵干起。你去了之后这个百户肯定保不住。” “老韩,听哥哥一句劝,再等等吧。局势如此,会有我辈用武之地。” 韩百户没管众人的劝,再瞥一眼脸上带着嘲讽笑容的小吏,头也不回走出兵部大堂。 你们懂个屁!一群懦夫! … … 京西的平原上,三四十人的骑兵队伍在官道上疾驰,声势惊人。 张昭中午得到消息后,和娇妻美妾辞别,在新婚后的第三天,带着亲卫返回新军卫的军营。 此刻,他的心中充满着愧疚、感怀、激荡等等情绪。婉儿和方晶没拖他的后退,但是她们的眼泪,却是让他心中充满着愧疚。他现在不仅仅是一个人啊!还属于她们。 同时,他心中亦是感慨难言。新婚后惬意的日子太短,他如何不想多呆几天呢?他本以为可以休满十天的假期的。 只是在接到萧敬传来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判断出来,他肯定得出京前往西北作战。 而他练兵这么久,不就是为这一刻吗? 张昭被亲卫们簇拥着,在三四点许初夏的阳光中抵达新军卫营地前的大道。他们刚要进营时,只见路边柳树下等候的一名将校到路中来,抱拳道:“下官韩瓒,特来投效新军卫。愿随张指挥前往西北杀鞑子。” 张昭的容貌,基本上见过一次就认得出来。李东阳夸他是宛平县的人样子实非虚言。 他一米八的身高,身材修长,风采玉立。他的容貌并非是潘安、宋玉那种俊美无双的男子,而是翩翩书生,五官俊朗,温秀俊逸。身上不见文弱气,反而是带着一种自信、沉静的气质,温润如玉。 “吁--” 张昭勒住马,“韩百户?” 此人他略微有点印象。去年腊月,他在兵部去办理“入职”手续时,在大堂中和此人说过话。韩百户身材高大,声音洪亮,浓眉大眼。这都是很显著的特点。 韩瓒道:“正是下官。下官原在辽东总兵、定西候蒋骥麾下任职。乃是三千营百户。” 三千营就是骑兵部队。 张昭禁不住笑起来,对左右的陈康、刘二狗等人笑道:“我正头疼骑兵将领的事。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韩百户,跟我进营。” 蒙古人全部都是骑兵。他的新军卫八个连队,只能击溃骑兵部队,而无法打歼灭战。没有歼灭战,就没有军功的。他此次出征,正急需骑兵将领。 至于说,张昭是不是立即就信任韩瓒。这是需要过程的。 … … “指挥使大人回来了。” 新军卫的营地里正由庞大郎、王武负责训练,林文宁负责军需后勤、军法。各项工作都有条不紊的展开。此时,京中的消息还没传到营地中来。反而是张昭在新婚后的第三天回营,引的将士们关注。 “召集各连小旗及以上的军官到千户府中议事。” 张昭吩咐下去,张泰平分派亲卫们去通知。亲卫队长刘二狗猛是猛,但是这种动脑子的事,他来不了。要通知的不仅仅是老营这里的将校,还要通知后勤区,去新营训练的连队,还有学校的百户冯无忌。 约小半个时辰后,新军卫的将校们陆续到来,将千户府的大堂中挤的满满当当。如同小溪不断的汇聚,最终成为江河! 新军卫现在共计有8个连队,一个警卫排。小旗等于是班长的职务。外加这几天新招募的一个排,提拔起来的一个总旗,三个小旗。总计104名将校。 外加后勤、军法官,学校的教员,一百多人将千户府的大堂填的满满当当。百户们坐在前排,总旗靠后,小旗们再靠后。张昭坐在居中的位置。 此时,消息已经慢慢传开。所有人都带着渴望看着张昭。谁,不渴望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呢? 张昭环视着麾下的军官们,轻轻的点头,认可私下传递的消息,大堂中响起一阵轻微的哗然声。 张昭徐徐的道:“今天中午,三边的信使抵达京中,带来最新的消息。北虏各部一起出兵,大举寇边。天子点兵,令保国公在三日后率军出征。 我叫大家来,就是要统一大家的思想:这次战争,我们新军卫必定会参加。现在我宣布…” “哗哗…” 所有的军官们都站起来,在大堂中立正。一个个抬起胸膛,注目着张昭。 “新军卫进入战备状态!”张昭将准备工作的命令一条条的下发下去,最后道:“我现在进宫,向天子请战。解散!” “是,大人!” 新军卫的所有军官,由副千户到小旗齐声喝道,举起右手向张昭敬礼。整齐的声音,整齐的军姿,整齐的军礼,这一幕锐利的气势满溢而出。 新来的韩瓒站在大堂中,心潮起伏,热血沸腾,仿佛听到金戈铁马之声。 第一百七十八章 要到密旨 从张昭的命令下来,新军卫中便开始各项准备工作。 首先是由军需后勤部门在京中采购粮草,准备足量的弹药,燧发枪,冬衣,准备牛、马大车运输等等。千头万绪。 仅靠兵部下发的给养,对新军卫而言未必够。而且,新军卫虽然被升格,但兵部那里是按照千户所发,还是按照一个卫所五千人来发,其实还没定。 其次,要准备战前动员。士卒们该写遗书的现在就要开始写。要激起士卒们参战的士气。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新军卫的伙食标准,饷银都远高于其他部队,这时就要有精兵的精气神: 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再次,工匠们要分批,大部分留守在京中。少部分要随军行动。修理燧发枪。 学徒们要带一批跟着上战场。没有什么比战火更能淬炼出真正的钢铁! 还有,国泰商行要准备现金流。已经和各地的经销商打招呼,准备提供物资,保障、供应新军卫在行军途中的物资。从京中,到三边地区,需要行进三个月。 还有… 张昭想到的吩咐下去的准备工作,还有张昭没有想到的,庞大郎、王武、林文宁等人都自觉的在补漏。 整个新军卫在四月八日的下午动起来。身在军营的士卒们很快就感受到:要上战场了。 刚参加新军的陈文杰跟着小旗的兄弟们被叫停训练,在校场边上聚拢着,准备写遗书。他的目光有点茫然。 担任这个班的小旗正是林文宁的内弟,前宛平县县衙方贯。他刚刚得到提拔。此时的方贯,和当衙役时形象差别太大。最典型的改变就是皮肤变黑,腰板挺的直直的,举止利落赶紧,眼神平视带着自信,有明显的军人气质。 方贯给一个新兵写完信,拍拍陈文杰的肩膀,“怕不怕?三天后就要出发。咱们新军卫会操第一,肯定会被点到。你口述,我帮你写遗书。” 这明显属于工作水平不够。但是,他真想着他的心事啊!要问他怕不怕,肯定是有点怕的。新军卫有时候口号喊的很凶的!比如,要为帝国的崛起而献身!要用我们的剑为华夏之民赢得生存空间!他哪有那么高的理想! 但他确实对即将到来的战争跃跃欲试。他才只是个小旗,手里没有银钱,有什么资格娶韩娘子?前几天回村里参加张相公的婚礼,他和韩娘子见过面,他依旧记得她在夜色里低头,脸红的答应他时的情景。她真美啊! 他真想抱一下她,又怕她生气。恰巧有人来喊她,这匆匆一面就此结束。令他在午夜里梦回,遐思。 陈文杰道:“不知道。”然后口述着。 军营中,一切都在为战争坐着准备,运行着。 … … 乾清宫的门房处,张昭等了一个时辰,在夜幕降临时,才等到弘治皇帝的召见。 今天随侍在弘治皇帝身边的太监是李荣,御马监的大佬。他和张昭没什么交情,但弘治皇帝对张昭的喜爱,这是宫中人所尽知的,引张昭进暖阁时,提点道:“皇爷心忧西北大局,你要请战,尽量不要说大话、空话。” 张昭拱手致意,表示感谢。跟着头发苍白的老太监李公公到布局奢华的西暖阁中。 明亮的蜡烛早就点亮。各种造型优美的烛台,有的如龙,有的如凤,一支支蜡烛在烛台上燃烧着,映照着三十二岁的弘治皇帝白胖的脸庞上。 弘治皇帝下午刚催了几次西北的战报,又派人问阁臣们起用那名文臣去三边。这会儿真对着奏章沉思。偌大的王朝,并不是只有北疆有乱。 弘治皇帝抬头,见张昭等在暖阁正中,恍然的揉揉额头,温声道:“张昭你来了。你说你的新军卫要请战去三边杀敌。有这份心是好的。你可有把握把新军卫带回来?” 从张昭的角度而言,这一场战争他是肯定躲不过去的。而他亦没有想躲的意思。练出精兵,下一步当然是要立下军功!这是他立足朝堂的根本。 而从弘治皇帝的角度而言,他好不容易选对人,练出一千精兵。就这么“梭哈”出去,他是有顾虑的。万一张昭战死在西北怎么办?他的新军试验才刚刚开始。 张昭作揖,毫不迟疑的道:“陛下,臣只要不是和蒙古主力决战,必定能将新军卫带回来。陛下,国朝和北虏的战争不可避免。只有打疼强盗,有效的杀伤他们,他们才会老实下来,不会每年都惦记来我们这里抢一把!” 弘治皇帝微微颔首,目光透着赞赏。张昭没有让他失望,是坚定的主战派。想一想,也知道他的顾虑没用,哪有精兵不上战场走一遭的?而且,新军卫在会操时出尽风头,这次点兵保国公肯定会点新军卫。 “好。朕准了。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张昭抓住弘治皇帝的心理,趁机道:“臣求陛下一道密旨,许臣在危急关头能自主行事。” 他有两个目的。第一,他和保国公不和。怕这孙子坑他啊。别管新军的火力如何猛,没有后勤补给都是渣。他担心给当炮灰。 第二,他对保国公朱晖指挥大军作战的水平非常怀疑。此人大概率会避战。这和他去“捞军功”的初衷不符。明朝的军功很好算:以人头论功。 弘治皇帝脑子略微一转就明白,保国公在四月初一时被张昭把脸都打肿了,虽然嘲讽他的是礼部右侍郎焦芳,但帐肯定是记在张昭头上,道:“准。” 当场李荣就提笔写就,加盖弘治皇帝的印鉴。李公公虽然是管着刀把子,但还是司礼太监,写个密旨不在话下。 弘治皇帝喝着汤水,从御座上走下来,在暖阁中踱步,说道:“张昭,你在太子面前推荐刑部主事王守仁,如今大战将起,你为何不在朕面前推荐他呢?” 张昭把密旨收到袖袋里,解释道:“臣在御前举荐王伯安份量不足。以臣的地位,无法举荐其出任一地巡抚。而职位太低,则难以发挥王伯安的实力。” 弘治皇帝笑着点点头,“嗯。你去吧。不要令朕失望!” “臣遵旨!” 张昭躬身答道。走出乾清宫,结束出征前的御前召对。 弘治皇帝看着张昭离开的身影,心中想道:“不知道新军卫去西北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出征。 张昭离开乾清宫后,并没有立即离开皇宫,而是前往奉先殿前的便殿中找朱厚照辞行。 虽然新军卫名义是太子的亲军,实际则是被弘治皇帝接管。但是张昭还是愿意和朱厚照聊一聊北虏的事情。 以他的估计,弘治皇帝未必肯以举国之力灭鞑靼、瓦刺。目前双方的主战场在明朝境内的三边、榆林、大同府一线。而名将王越也只是将河套的蒙古人赶走。这战线连和林都没有到。更别说消灭蒙古,北征大漠。 张昭将希望寄托在朱厚照身上。 不出意料,便殿里并没人。张昭寻个太监询问才知道朱厚照在坤宁宫张皇后处吃晚饭。张昭托人进去报个信。等了片刻,朱厚照带着几名太监匆匆而来。 朱厚照对张昭特意找他辞行非常高兴,语速急促的道:“母后让我出来见你。不然我还出不来。张昭,你不来找我,我明日也是要去找你的。” “父皇许新军卫去三边和蒙古人较量,你好好打。打出排枪战术的威风来。让有些人无话可说。我等在京中,给你们庆功。” 朱厚照十一岁的年纪,就算是皇太子,本质上还是一个青春少年。他这个年纪需要被人尊重。真正的尊重,而非尊重权势。而张昭这个举动,就是对他的尊重。 所以,他很高兴。 他和张昭的关系变化从称呼中就可以看出来:张昭、张卿、张昭。按照张昭的说法,他们家乡的朋友,都是直接称呼姓名。他内心中将张昭当做朋友! 而非臣子。他现在在张昭面前都是自称“我”。 张昭感受着少年殷切的情谊,微笑着点头,道:“殿下放心,新军卫不会给殿下丢人。殿下还记得我说的平北虏三策吗?” 朱厚照青涩的长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道:“上策是发展火器,爆兵出塞平推。中策是战而后抚。先打赢局部战争,再开互市,用经济手段削弱鞑靼人。下策是选良臣名将坐守边塞要害之地。” 张昭笑一笑,自信的道:“臣这次去西北证明给殿下看,上策为何叫做上策。” 朱厚照拍手道:“好。” 刘瑾、谷大用两个对视一眼。只要张昭一来,感觉他们这些太监就要失业。 张昭再说道:“保国公此人纸上谈兵,并无血战之勇。殿下可以仔细观看他的水平。臣会从前线发密报给殿下告知详情。臣所教的比例尺,殿下还有印象吗?殿下可以找兵部拿到详细的地图,在地图上临摹此战。” 只要想起保国公朱晖在正德朝还要再被重用一次,张昭心里头就不痛快。弘治皇帝交一次学费就算了。朱厚照再交一次,这算什么事?而且,他和保国公不和,有机会当然要下眼药。 这个坑,保国公是跳定的! 朱厚照回想一会,再问张昭比列尺、地图的细节,眼看着宫门要落锁,道:“张昭,预祝你此战一切顺利。” “借殿下吉言。”张昭笑笑,拱手一礼,往苍茫的夜色中走去。 … … 京中大军的备战速度很快。弘治朝对外作战固然是屡屡失利,但是此时朝廷的效率还是非常高的。三贤相辅政,外加有名臣在朝中,朝廷机器运转起来。 这些年弘治皇帝积攒了些家底。太仓中有粮食、布匹、白银。内库中虽然紧张,还是能挤出些银子来。 保国公朱晖按照惯例抽调十二团营中的精锐士卒,合计四万余人,共五个营。奋武营在其中。再加上弘治皇帝许可,抽调新军卫。数万大军在四月十一日整装待发。 弘治皇帝让保国公朱晖佩大将军印,任大军总兵官,以远在三边的史林为提督,以太监苗逵为建军,在北郊誓师西征。 十一日的上午,京城北,京营的驻地中。保国公朱晖在点将台上宣读出征的祭文,又有出征前的祭祀。随后,一队队的明军出营往北开拔。 大军行进的路线是先往北至宣府,再沿九边的军镇往西到三边:延绥、宁夏、甘肃。伺机和北虏作战。来自西北的军情一日三变,现在根本无法及时掌握动态。 张昭在参加军中会议时,听朱晖所传达的。 “咚,咚!” 京营中十二面巨大的牛皮鼓在光着膀子缠着红腰带的力士的敲击下发出沉闷、激荡的进军鼓点。 头戴红缨盔的明军将士,穿着布衣系着腰带,跟着将校、军旗一营营的走出军营,往北迤逦而去。 军营中,其他未被挑选的士卒们看着同袍去征战,各自心思不一。大致分为两类。第一类是羡慕、懊悔。他们没被选中。 明军的士卒待遇非常差,底层小兵的日子过的非常苦。要知道,粮饷都是分平时和战时来供应的。不是所有的团营都可以像新军卫那样敞开吃。 去征战,就意味着赏赐,意味着军功。就算人头给上面冒领走,该给的银子还是有的。当然,征战还意味着危险! 第二类心态就是庆幸。 幸好我们没有被选中。不用去前线厮杀,不会死亡。 这两种心态自然是以第二类心态的人数多一些。不然,怎么说京营、十二团营逐渐的糜烂,丧失战斗力呢? 点将台上,保国公朱晖按剑而立,十分的威严。旌旗在初夏的微风中飘扬。路过此地的将校们纷纷向他和阁老们、大司马、英国公等人行礼。 弘治皇帝没有来。而是将三名阁臣都派来。执掌兵权的兵部尚书马文升、英国公张懋自然都会在场。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张昭骑着白马,率领着新军卫的将士们从点将台前而过。他在马上向朝廷的重臣们行礼。 李东阳看着张昭远去消失在红色的洪流中的背影,感慨难言。将军难免阵前亡。战场上的事,谁知道。而他对张昭寄予厚望啊! “唉…,子尚,愿你此战顺利。” … … 军营外的大道两旁,全部是来送行的家属。明朝的京营都是明成祖时定下来的。大部分人在京中都是有家有口的。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飞扬。 张昭亦看到了来送他的婉儿、晶儿。马车前当车夫的是管家吴春时。他已是老泪纵横。 嘈杂的声浪阵阵,张昭也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挥挥手,做个写信的手势,融入这战争的洪流中。 (第三卷完) 第一百八十章 十日后 四月十一日,大将军、总兵官、保国公朱晖率军出征,十日的时间转瞬即逝。 东宫中,朱厚照在他的寝殿里摆着一张丈许的长案,从兵部要来的军事地图铺在上面。下午的小雨落在庭院中。 古代的军事地图比较简陋。标有河流、桥梁、城市、高山、驻军等等消息。但是精确度就大打折扣。 朱厚照这几天没事就拿尺子,炭笔在地图上测量,推测大军的行进。张昭的信使近来大约三天来一回,可以结合着推断。 “张永,你来算算大军多久能到宁夏镇?” 朱厚照将尺子、炭笔给长案边的张永,微微皱着眉头。他今年才十一岁,性格跳脱。但涉及到他喜爱的兵事时,颇能沉得下心来。然而,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中国古代的数学,不可谓不发达。当然在近代是被西方拉开距离。九章算术,朱厚照还没入门。 北虏寇宁夏。这次京中四万大军出征,终点便是宁夏镇。行军路线是由京师直趋宣府镇,再沿九边长城西行。这是张昭来信告知的行军部署。 这样做的原因有两个。第一,避免数万大军在中原腹地行军毁坏农田和扰民。这年头的军纪,阁臣们和五军都督府都有数。 第二,九边的道路通畅,可以增加行军的速度。 刘瑾、谷大用、马永成等东宫里的大太监侍立在一旁。随时准备满足朱厚照的需求。谈论兵事的张永在长案边跟着看地图。 张永是个中年太监。一个头两个大。他是从来没想过打仗要学数学。不是提刀子砍人就行吗?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张昭这“看图算数”的办法真的有些用。 “小爷,京中到宣府约300里,以每日行军四十里的速度算,大军应该已经抵达宣府。但是这地图没标从宣府到宁夏镇有多少里啊。奴婢哪里算的出来?” 朱厚照极其不满的道:“兵部那帮家伙就是在偷懒。编个地图连比例尺都不会。按照两千里算,大军走过去要两个月。北虏早就抢的满载而归!罢了,老刘你派人去问问王守仁这仗怎么打?叫他递给条陈给本宫。” 刘瑾谄笑道:“奴婢领命。” 朱厚照又想起一件事来,喊住要走的刘瑾,问道:“宫里给张昭派的监军张雄是谁的人?” 刘瑾的性格比较“四海”,在宫中称兄道弟,很混的开,笑呵呵的弓着身子道:“小爷,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陈公公的人。” 张昭和萧敬亲近。但是萧公公这个人,公心是比较重的。据闻司礼监中讨论派谁监军时,陈公公力主用他自己的人。算是在新军卫中插一手。 朱厚照点点头。 刘瑾见太子没有什么吩咐,麻溜的从东宫里派人去找刑部主事王守仁。 … … 王守仁现在应该叫前刑部主事。他已经将刑部的职务辞掉,准备返乡。 这段时间在京中和好友们交际,兼之思考“格物”的道理。还有关注即将到来的战事。 傍晚时分,大时雍坊沐浴在初夏的小雨中。 王守仁闭门读书,给散衙回来的父亲王华叫过去一起吃晚饭。晚饭后,父子俩在客厅喝茶、闲聊。 成化十七年的状元王华如今官任翰林院侍讲学士,詹事府右谕德(从五品),日讲官。在宫中讲学、授课的年限最长,圣眷日隆。传言上面有意让他主持今年的应天府乡试。 这是典型的要培养他作为“储相”。日后为侍郎或尚书时,再主持一次会试,基本上官场上的关系网就构成了。 在王华之前,有一个翰林官是这样培养的。他的名字叫做:杨廷和。弘治十一年,杨廷和奉命主持顺天府乡试。在国朝,南北直隶并重。此时,杨廷和丁祖母忧在乡,即将起复。 王华为人宽厚,在官场中的口碑是“老实人”。朱厚照就最喜欢逃他的课。听儿子说起东宫下午派人来问西北战事,他也有些好奇,“伯安,你觉得战事走向会如何?” 王守仁说出自己的判断:“张子尚有一语说的非常中肯:保国公朱晖并不血勇。今日太子派人来问我,预估大军何时到宁夏镇。以我看来,保国公必定会迁延时日,以避开和蒙古人作战。” “咳咳…”王华一口茶水呛到喉咙里,等顺过气来,不大确定的道:“天子如此礼遇加于保国公身上,他不至于如此行事吧?” 王守仁看着五十六岁的父亲,略带些无奈,所以别人说他父亲老实。天子厚爱是一回事,给天子卖命又是另外一回事。肯定的道:“父亲,他必然会如此。届时,你看他何时抵达宁夏镇就知道。” 他准备过段时间就回老家,并不会一直在京中等待战事的消息。因为这场战事不到秋后怕是不会有结果。 王华长叹一口气,忧心国事,说道:“那伯安你的意思是,此战将会一无所获,徒费京仓和边储的粮食、银两。” 王守仁目光平静,双眸明亮,仿佛带着智慧,道:“那倒不会。有张子尚在,他必然会伺机和蒙古人作战。能打成什么样,这我就不知道。” 他做出这个判断,是基于和张昭的接触。张昭此人虽然年轻,且只是个生员,但心怀大志,有经略北虏之心!西北的战事,张昭一定会追逐“军功”。 在科举一途被断绝之后,张昭想要有所建树,只有武功!而军中封侯,还有比战功更有说服力的吗? 现在,就看新军卫是不是如同会操时的表现那么厉害! 王华神情郁郁的再叹口气。他信任长子的判断。保国公朱晖该杀啊!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战争已经开始。最终的结果会如何,只能是等待。 他所担忧的事,新军卫只有一千战兵,这能打出多大的战果来?难道这次还是战败吗?他不甘心啊! … … 夜幕徐徐的落下。大军刚过宣府的地界。军营中,张昭刚将写回去的信封口,一名士卒进来汇报道:“张指挥使,国公爷请诸将到主帐中议事。” 第一百八十一章 军议 整个大军的位置,此时位于宣府镇偏西的官道上。军营中篝火点点。初夏的晚风习习。 张昭带着长随张泰平和刘二狗,跟着信使往大军主帐而去。 此次保国公朱晖率4万精锐增援三边,所率诸部并没有缩成一团行军,而是分前后三批,依次行军。 这是大军行进的客观规律造成的。想想看,四万大军人吃马嚼,沿途的粮食、水源如何保证供应?全部都会吃光、喝光。路上就算有石头,几万脚下去,估计也该差不多粉碎。 而且,官道的宽度无法让军队展开队形行军,必须排成队列才得以通过。 这些因素都会限制行军。 保国公朱晖作为宿将,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充作前锋的奋武营一万人已经先行开拔。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并为后续部队准备粮草、饮水等。 保国公率中军主力而行。辎重部队在最后。张昭的新军卫是跟在中军行动。 行军路径在第一次作战会议时朱晖就吩咐下来。大军沿九边重镇而行,迅速向西。路过的重镇分别是:宣府、大同、太原、榆林、固原、宁夏。 在军营中一路走来,壕沟、鹿角、拒马、望楼等等野外宿营设施齐全。一派宿将风范。保国公能“糊弄”住很多人,还是有点东西的。 张昭一身青衫直裰,身上没有带任何武器。径直进中军大帐中。他学的是主席的做派:平身不带一把枪,打遍天下无敌手。 张泰平和刘二狗在外面等着。 中军大帐中,除奋武营都督周豫外,其余四个营的都督都已经在帐中的沙盘前。这次援军的组织架构就是五个团营,外加张昭一个新军卫。 监军苗逵亦在大帐中,他坐在官帽椅中喝茶。 保国公长身美髯,穿着铠甲在沙盘上首的位置,颇具威严。听的张昭向他见礼,微微点头算是回应。轻轻的点一下沙盘。四名都督都纷纷坐回去。 张昭敬陪末席。十二团营的都督,是正一品的武将。这个职位很多都是以侯爵、伯爵来充任。张昭这个卫指挥使才只是正三品。 保国公道:“固原的史总督又发来急报,套虏入侵韦州、环县等地,抢掠军民。本官决定加快行军速度,已经急令奋武营在二十日内赶到太原镇。中军亦要在二十五之内抵达太原镇。 你们回去后向各都指挥将军令转达到。逾期不到者,休怪本官不讲情面。张昭,你的新军卫基本都是步卒,而且你还在沿途募兵,新军卫跟随后军行动。你在一个月之内要到太原镇!” “末将等尊令!” 朱晖道:“都下去早点休息吧。” 苗逵看了张昭一眼,慢悠悠的走出去大帐。都说保国公和张昭不和。这几日保国公表现的很好啊!现在还主动照顾张昭募兵,将其留在后勤部队行动。嘿嘿! 都督张安落后一步,在中军大帐中等一会,见人都走光。悄悄的笑道:“大帅,怎么把新军卫留在后面,照我说,新军卫如此精锐,应当为先锋嘛!” 张安是朱晖的老部下。四月初一会操时,他的大佬可是被张昭狠狠的落了面子。 朱晖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是板着脸,神情没什么变化,缓缓的道:“急什么?” 张安哈哈一笑,“卑职明白。”告辞离开。 … … 张昭回营后,召集新军卫百户及以上的军官们在他的帐中议事,传达保国公朱晖的军令。 在新军卫中的监军张雄亦得到通知,他约三十来岁,方脸小眼,客气的和张昭见礼后,笑呵呵的坐在一旁,看着庞大郎、王武等人进来,尽量不显得碍事。 别的太监出宫当监军,那是相当嚣张的。军中的总兵、都督都是捧着他们,该给的好处一定会给到位。为的不就是在监军的密报中在御前说几句好话吗? 但是,张昭的新军卫地位特殊。他来之前,陈公公就已经叮嘱过。此行,以镀金为主,不要生事。真闹起来,张昭在御前比他们这些个内侍更有份量。 张昭将行军地图摊开在长案上,看着自己麾下的将校们:王武、庞大郎,吴臣、冯无忌、孙启栋、许澴伟等八个百户。外加刘二狗、林文宁、陈康,新加入的骑兵连百户韩瓒。 “保国公要求我们新军卫缀后,和辎重营一起行军。在一个月内抵达太原镇。所以,趁着这段时间,我们的征兵工作必须得加快!” 张泰平看看上首角落坐着的太监,感觉膈应的慌。少爷这是在说保国公回头要坑新军卫,所以我们得尽快加强实力!但没法明着说出来。多个太监,议事都不痛快! 张昭哪里知道自己长随的内心戏,继续道:“我们的目标是在抵达榆林镇时,新军卫要组建成27个燧发枪兵连,一个骑兵连。另有辅兵连若干。” 保国公说要加快速度,张昭根本就懒得信。如王守仁所判断的,他认为保国公大概率会避战!十万蒙古骑兵,他率领几万步骑,敢上去拼? 这个坑,他出发前就在朱厚照那里埋下。就等着保国公跳进去。 很显然,在离京城比较近时,至少在大同府之前,保国公得做个态度,等到榆林镇那是天高皇帝远,想要拖延行军速度,什么理由找不到? 这对于新军卫而言是好事。趁着在上战场的这段间隙时间,预估有三个月,他要将新军卫的士卒补充到位,并进行训练。 新加入的韩瓒坐在最末尾,脑子有点发蒙。张相公这是算的什么数,什么叫做36个连?到底是多少人? 张昭安排道:“现在,废掉左右营的编制。升庞大郎、王武为千户。你们各自下辖原来的四个连。等新兵到位后,再进行扩编。届时分别下辖9个连。” 按照三三制的原则,一个营下辖三个连,一个团下辖三个营。他实际上是把千户作为团级单位。新军卫的目标是扩充为三个团,即一个师的编制。 当然,新军卫满员的名额是5600人。一个连是140人,一个师27个连才3780人。 所以,还有其他辅助兵种。新军卫这里要有侦察连,警卫连,工兵营,新兵营,后勤营等。 “是,相公!” 庞大郎和王武两人起身敬礼。 张昭对他的两名干将点点头,做个手势让他们坐下,再道:“征兵工作,需要我们剩下的人来抓紧时间完成。老林,你什么想法?” 战兵就是要保持战斗力。征兵自然要由后勤部门来做工作。 林文宁苦笑一声,道:“相公,咱们路过的大小城镇不少,人烟稠密。但本地百姓对咱们不熟悉,谁敢跟咱们新军卫走啊?这事有点难啊。” 他说的是明朝的一个痼疾。 明朝的军队,很奇葩的有“客军”制度。客军在别处行军和土匪好不了多少。府县的文官,基本都是拒绝他们进城休息。本地百姓不信任他们,这还怎么募兵? 新军卫的要求可是招募良家子,而不是招募土匪、流寇入伍。 第一百八十二章 陈康的想法 夏夜里的边关,晚风清亮。远端的景物都被夜色遮掩住。放眼看去只有数万大军的营地。 王武议事出来,身后跟着许澴伟,和等候在外面的李逍遥汇合,一起在晚风回住处。 在新军卫的营地中,许澴伟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小二,听相公的意思是要防着朱大帅一手。那孙子给相公落了脸面,八成到宁夏镇后会派我们作为大军前锋。” 王武时年十九岁,一米八的身高,一把络腮胡须,这使得他显的年纪很老,微笑着道:“保大帅要坑咱们新军卫,还是差点。” 李逍遥叫道:“那当然。相公不早说了吗?此人有避战之心,而我们新军卫上下都是要求得和蒙古人一战!” 王武笑着摸摸李逍遥的头,对许澴伟道:“老许,相公让咱们回去发动士兵们一起想想如何征兵。你有什么想法?” 许澴伟比王武年纪要大一些,二十五岁,他是神射手,在京中时和王武相善,说道:“小二,别的法子想不了。还是延续咱们在京中的做法。这一路行来,地方上都有卫所。咱们可以找到当地的卫指挥使帮忙,去募卫所兵。他们虽然只会种地,等到了咱们新军卫再训练是一样的。” 王武眼睛一亮,“嗨,这是个好办法。” 李逍遥作为小老弟,打听道:“小二哥,刚才相公在里头军议是要扩军吗?哈,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混个小旗当当?” “哈哈!” 王武、许澴伟两人禁不住都笑起来。王武拍拍他的肩膀道:“逍遥,有志气啊!” 李逍遥现在还是个乙等兵。距离小旗的距离还远。至少得先混上甲等兵。他挠挠头。就像大家晚间集中学习时说的,不想当千户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嘛! 说笑着,到营地里第四连的帐篷处。王武没有进去。 许澴伟带着感慨的劝道:“小二,你要去练拳?歇歇吧。我到卫中来,都不知道多少天没摸过弓箭。” 王武摇摇头,“我是军中第一,拳脚功夫不能丢掉。一日不练手生。你们都先去睡吧。我打一趟拳就休息。”说着,到帐篷后锻炼。月光照出人影。 许澴伟叹口气,回营检查士卒们识字的进度。新军卫以火器为主,他这个带兵的百户时间很紧张。弓箭的功夫都放下来。更别说王武这个副千户的时间。 … … 张昭的帐篷里,将校们都离开了。只留下新来的韩瓒。他对编制的事情一头雾水,想要请教张昭。 而张昭亦要和他谈一谈。出征前忙的跳脚,而这几天又在行军途中,都没时间。难得新军卫要缀后,倒是多出数天的时间来。 张泰平去打热水。 韩瓒是辽东人,身材高大,声音洪亮。更兼得浓眉大眼,一副俊美的美男子模样。他站在地图前,讪讪的道:“张相公,你的意思是我要带领一个骑兵连,这具体是多少人?我要怎么招募?” 张昭笑道:“伯圭,坐吧。咱们新军卫,一个连额定是140人。你这个骑兵连就是专职骑兵,现在用来做斥候,和战后追击敌人所用。排枪战术的战果,就看骑兵的。日后,新军卫里的骑兵规模还会扩大。” 百户是连级单位。副千户对应的其实是营级单位。不过,依照惯例,作战时连、团、师这样的分级才是合理的。 韩瓒这才明白过来,禁不住叹道:“张相公,要是能去辽东募兵,以我们卫里的待遇,要凑齐一百多人的骑兵很简单。这沿途要凑齐,怕是有些难。” 张昭心态比较好,道:“慢慢来。” 他懂韩瓒的意思。骑兵,不是说会骑马赶路就行。那叫骑在马上的步兵。骑兵需要会集团冲锋,会在马上砍杀。这才是合格的。 这次去宁夏作战,是燧发枪第一次亮相。他就等着蒙古骑兵往他的阵列上撞。骑兵反倒没有那么急迫。 谈了一会,张昭结束和韩瓒的谈话,道:“新军卫是一支新式的军队。你刚进来,要慢慢的学习,将旧式军队的习气都洗掉。遇事多看、多想。” “是,张相公。” 韩瓒离开后,陈康跟着打水的张泰平一起进来,笑呵呵的道:“少爷,我不大想再担任卫里的镇抚,想要去带兵。关于募兵的事,我有点想法。” 张昭将手里的《武经总要》放下,这书自会操检阅后,兵部就大力刊行,军中的将领人手一册。他倒了杯温茶,示意陈康慢慢说。新军卫的饮用水全部都是烧开的水。 陈康在张昭面前很放松,扶着长案边沿,侃侃而谈,“少爷,募兵的事情得派出专门的小队到下面的乡村中去进行宣传,而不要和大部队一起。 约定好每旬日的集合地点就行。各个小队自行前往汇合,完成任务后再领饷银出发。 宣传的主要形式,要靠歌曲,谈话,还要和当地的乡绅、里长联络。这需要卫里和府县接洽,开出证明的文书。增加说服力。这沿途两千里,我认为招募三四千人问题不大。” 张昭笑着指指陈康,走过来,道:“然后,再给你个千户当当?” 陈康嘿嘿的笑着,“看少爷你说的,这得听指示啊。” 张昭笑笑,说道:“伯宁,带兵的军中职务不能一蹴而就。不然,将来害了你,也会害了新军卫的弟兄们。募兵的事,我同意你的办法。你从总旗开始干起。” 军校毕业生通常都是从排长开始干起。 陈康兴奋的立正敬礼,“是,少爷!”他早不想干文吏的工作。下连队带兵是他的想法! … … 天明时分,保国公朱晖率领着大军拔营前行。一队队的士卒们从新军卫的营地前走过。新军卫则是停留在原地,派出信使和后军联络。 但这只是表象。 半日后,数十支征兵小队,以班为单位,带着干粮、饮水、文书、饷银等物资,向四面八方散开。他们将会给新军卫带来新鲜的血液,使其成长。 第一百八十三章 招募一个团 四月十一日,大军从京师出发。四月二十一日抵达宣府镇西。 在保国公朱晖率军先行之后,张昭派信使和后军的都指挥刘宁、御史王用联系上。在宣府西面的怀安卫停留五日,再于六日后抵达四百里外的大同镇。 大同镇是九边重镇,人口众多,经济繁华。有一件事大约可以说明大同镇的繁华:大同的名妓在北地很有名气,可与扬州瘦马相当。 城中有藩王代王,亦有大同巡抚治理地方。 张昭行军至此,朝廷早就行文至大同。张昭只需要和大同总兵府交接文书即可。 额外说一句,明朝的边镇军事体系和京营、卫所都不相同。军官的称号各不相同。譬如大同,设总兵官一人,驻大同镇城。左副总兵一人,分守参将九人,游击将军二人,守备三十九人。 这套体系的是由总兵、副总兵,参将,游击,守备等职务构成。然而,各职务却没有品级,不固定人数。完全依赖于军镇下辖的城池的数量、大小。 和大同总兵府文书交接后,又给巡抚衙门送去文书,请求在大同镇购买米面、盐等军需。随后,新军卫八百余人的主力驻扎在桑干河岸。后军的辎重队伍陆续前来。 河边连片的军营中,夏日的暮色徐徐降临。张昭打量着训练回营的士卒们。 新军卫的士卒体能超过团营一大截。张昭是掐着时间,落后保国公朱晖所率的大军一天的行程抵达大同镇。新军卫在这里将会有四天的时间休整,并训练。 接下来是在半个月的时间里赶到约两百多里的太原镇。 太原镇并非是太原城,而是指的偏头关。从大同府沿着桑干河,走应州、朔州、宁武、偏头。 新军卫并不需要前出偏头关,到太原镇的治所地。而是直接在宁武关交令。然后,可以经由神木到榆林镇,行程约500里。到了榆林镇,基本就是算进入西北的战场。 张昭缓缓的沿着河踱步,军营中飘荡着饭菜的香气。晚风吹拂着他的衣衫,苍茫的暮色笼罩着山峦。 “平安,有征兵的小队回来吗?” 张泰平这几天累的嗷嗷叫,他自带了一匹蒙古矮马,否则还要更惨。十一岁的年纪在军中确实苦啊。驻营后,他拨了一个新兵来当勤务兵。可算是松口气。 “少爷,哪有那么快?咱们都是急行军。一天有70里路。他们那些新招募来的菜鸟怎么可能有这样的速度?” 张昭失笑的点点头。他有点急了。 这里面有一个很简单的逻辑:保国公朱晖必定会在抵达榆林镇之后,将担任前锋的奋武营换下来,改派新军卫担任前锋。 所以,他必须要在担任全军的先锋时,招募到足够的兵源。增加新军卫的战力。以确保在困境中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这并非是说招募来的新兵在两三个月内的行程中就可以训练成新军卫会操时那样的精锐,这不现实。但让他们担任辅兵,或者作为预备兵源进行补充,这是可以的。 … … 夜幕中,张昭沿河转了转,回营帐中去吃晚饭。他不知道的是,各个征兵小队正在不断的向大同镇汇聚。 如果能在地图上标注,就会看到一个个的小红点,正如同百川归海般的顺着乡、县中的道路、官道,往大同镇聚拢而来。 十二天的时间过去,新军卫的征兵小队们即将“满载而归”。 当日,征兵的办法是由陈康和许澴伟两人提出来。所以,两人各自带着数十个以班为单位的征兵小队在大同府的各县、乡中征兵。许澴伟则是负责招募卫所兵。 当新军卫的主力停留在原地五日时,他们已经在大同盆地中深入乡县中。 陈康并没有将手下的征兵小队都带在身边,而是发散开。他带着两个班,共计24人,从蔚州向西,抵达灵丘县。此时,他麾下已经招募到200人。 清晨时分,灵丘县外的一处山坡上,陈康拿出地图,看着四周的山峦,顺口问道:“还有谁没回信?咱们今日就要返回大同府。” “去下面乡里的方贯还没给信。” 陈康道:“我们不能再等他了。让他自行往下一个汇聚点宁武关而去。我们折返去大同。去叫弟兄们起来,开始赶路。” “好。” 在陈康深入县乡招募士卒时,往北走的许澴伟去各卫所中招募的工作也进行的很顺利。 五月初五,已经抵达大同左卫的许澴伟并不打算返回大同镇。这是走冤枉路。而是带着李逍遥和新招募的50人,前往平虎卫招募一波,再往新军卫的必经之地朔州和主力汇合。 许澴伟骑在马上,背着燧发枪,一轮红日正在徐徐的坠下。 李逍遥打马追随在他身边,嘴里叼着一个草根,道:“许哥,你说咱们这次是不是能胜过陈伯宁一头?” 少年人,总有争强好胜的心。 张昭麾下的心腹,正要细论起来就是两个派系。一派就是王武他们这些在京城中从卫所里招募来的兵。一派就是庞大郎一手调理从南口村带来的家丁。 陈康作为张昭的长随,虽然是负责军法、后勤,和林文宁混在一起,但自然的会被划为和庞大郎一系。 正所谓: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许澴伟笑着将马背上的酒袋丢给李逍遥,“你小子别整天想这些没用的,听底下那些老兵扯淡。扎扎实实的学本事。咱们新军卫内竞争是要的。但是要良性竞争。相公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 “早就听说大同是天下雄城,城内繁华无比。可惜咱们没有机会去见一见啊。逍遥,等咱们从西北回来,我带你去大同城里开开荤。指不定靠着赏赐,还能娶个漂亮的小娘子回去。” 李逍遥吐掉草根,喝着“二锅头”,那熟悉的、火辣辣的味道充斥在胸口,令他豪气上涌,“哈哈。许哥,咱们说好的。”说着,夹着马腹往前冲去。 有一种叫做建功立业的情怀在激荡着! … … 大同城外,驻营的第四日上午。 张昭看着河边由王武、庞大郎训练的士卒们。背着手,思索着新军卫骑兵连的建设。 如果他充当全军的前锋,斥候必不可少。否则,就算有燧发枪的战术,来不及排成阵列,那也是白搭。 这时,张泰平急匆匆的跑过来,喜滋滋的道:“少爷,征兵的小队回来了。许百户那边的一个小队,招募到30人。现在刚进军营。怎么安排?” “就回了一支吗?”张昭往大营门口走去。他派出了40个征兵小队。这样算下,只能招募到一千新兵,这还远远不够。 营地门口,招募新兵的小旗过来见礼。张昭夸了他几句,打量着新兵们。服装、行囊很杂乱,但看着精气神还行。毕竟都是年轻的小伙子。 这时,营地门口又回来一支征兵小队,招募新兵40余人,带来的消息是:“张大人,许百户说在朔州等咱们主力队伍。他招募到五十名骑兵。” 张昭心中一喜,就这50名骑兵打底,他的侦查骑兵到是可以组建起来。 好像是约好了一样,张昭营门口接着回营的征兵小队,往往是一支队伍刚了解完征兵的情况,就有另外一支征兵小队回来,带回来的新兵都是三五十人不等。 在到下午三点左右时,统计招募到800余人。这个人数偏低。看来出宁武关之后,还要再派出征兵小队。这数量还远远不够的。他卫里的名额还有4600人。这才只招募不到五分之一。 就在这时,营门前的道路尽头忽而走来一群士卒。等到营前,就见晒黑的陈康欣喜的上前来汇报,“少爷,我幸不辱命,招募到381名新兵。现带回营中。” “好。” 一个千户的新兵有了! 陈康笑起来,安排着新兵入营,道:“少爷,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第一百八十四章 新兵团训练 大同城南,桑干河河边的新军卫军营,在五月初五的下午变得热闹起来。原因嘛,自然是大批的新兵进入到军营中。 后勤部门已经忙的跳脚:安排营地,发军服,腰牌,登记造册等等。林文宁指挥着手下的军法官、文吏们连轴转。 大营门口,张昭看着乱糟糟、嘈杂的新兵们,脸上的笑容难掩。半个月的时间,就招募到一个团的新兵。证明这种征兵方式是行之有效的。 那么,在抵达榆林后,他肯定还能再招募到一个团的新兵。三千多人的队伍,一个老兵团,两个团的新兵,这样进入到三边的战场后,他心里就有底! 张昭扭头对陈康道:“哦?什么好消息。” 陈康这大半个月在外面奔波,看起来更加的消瘦、黝黑,走到营门口的新兵中,喊出一个十八岁的青年,带到张昭面前,“他叫林同(第二卷末尾出现过)。浑源州人。去年十二月初,火筛部入侵大同,南掠百余里,将他村里的人屠杀一空。 他愤然去参军。但是大同这里半年都没有仗打。大同巡抚正奉命修筑边墙,他在路上遇到我们,便跟着过来。他在少年时在山里打猎为生,是一名非常优秀的斥候。” 张昭看着眼前的青年,身材壮实,穿着破破烂烂的军服,短眉毛,表情很平静,只有眼睛中藏着无尽的悲伤和怒火。张昭问道:“你为何要参加新军卫?” 林同平静的看着张昭,这名年轻的书生,看起来像营中的大官,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贱命一条。皇帝站在他面前,他都不怕。道:“杀鞑子,给我爹娘复仇。我要把火筛的人头拿来祭奠我们村子的人。大同这里的大官不敢打鞑子。陈老弟说你们新军卫去陕西杀鞑子,所以我就来了。” 张昭声音微微低沉的道:“好!等灭了火筛部,我允许你把他的人头带走。” 他从这青年的话语中听出了仇恨。血海深仇!他感同身受。耻辱啊!这是明朝的耻辱! 林同回到新兵的队伍中,等着排队。 张昭拍拍陈康的肩膀,“伯宁,做的不错。”一个优秀的斥候带来的欣喜,被林同的经历冲散不少。 他现在希望快点抵达榆林镇,血债唯有血偿! … … 招募新兵的工作,至此就算告一个段落。方法对路,接下来只需要认真执行就好。 而张昭所担忧的斥候问题。有一批骑兵到位,还有一个优秀的斥候加入。再加上有骑兵经验的百户韩瓒。大致上把架构搭起来。 这些问题都解决。剩下的就是如何在行军途中训练新兵的问题。 张昭按照吴臣的建议,将新兵团留下来整训。各征兵小队自然抽调半数的人作为各级军官和老兵充实到新兵团中。由吴臣带着他麾下的模范排做教官。 张昭则是率新军卫的主力和后军一起前往宁武关和保国公朱晖的大军汇合。 在朔州和宁武关,张昭汇合了许澴伟、李逍遥、方贯等人。方贯给了他一个惊喜,招募到200余人。方贯衙役出身,混迹在底层,硬凭着一张嘴,招募到一批新兵。 按照明军的规矩,招募新兵,要给安家银三两。方贯带着的一个班,手里根本没有那么多银子。他纯粹靠忽悠,把乡中的青壮拉来。当然,这笔银子新军卫会补上。 再加上许澴伟带回来的80人,正好将空余的兵额补上。在大帐中军议时都督张安的发难,张昭毫不客气的将其堵回去。 新军卫可以自行募兵是兵部给权力。他带一千余人士卒在指定时间内抵达宁武关,如何算逾期? 这边张昭和张安理论时,滞留在大同镇南桑水河畔的新兵团早就开始整训。 骑兵连百户韩瓒作为新人,亦留下来参加整训。新军卫独特的一面,在他面前展开。 首先,新军入伍第一天是吃红烧肉。管后勤的林文宁在新兵团这里留了一个小队、炊事班。正宗的红烧肉,吃得不久前还在家种地过年都难得吃肉的新兵们满足无比。 但是,接下来的上课时间,教的是《简明军律十八条》。那一条条的“斩”人的军律,让一帮新兵蛋子老老实实。而他这个老兵油子,一样心弦紧绷。 他娘的,连赌钱、找女人都要管啊!他这是第二次军法官讲,但还是觉得满腹恼骚。 第二,识字。 新军卫的队列训练闻名京师。但这识字,确实是他从未见过的。该问国朝那支军队里会叫小兵认字的?根本就没有! 而新军卫这里,认字多的,被视作是一种荣耀,有奖励。新军卫并不要求士卒们能读得懂儒家经典,但是常用字却要求会写,士卒们的毕业要求是至少能自己给家里写封八百字的家信。 小旗、总旗、百户等将校的要求则更高。要求写军情汇报。不必用很华丽的辞藻,但得把情况说清楚。这需要常用一千多汉字。 韩瓒学的是头大。因为,他是百户。不想被降职,那就得认真学。每天晚上,他都对这新军卫里有张昭亲手编写的教材联系。 第三,军法官体系。 新军卫的军法官在每个连队中都有。专门盯着士卒的思想工作。士卒的功劳、过错都是由他记录在案。力求不出错。 韩瓒是觉得非常奇怪。因为,通常情况军中的文吏很容易被收买的。这导致底层的士卒很难出头,功劳经常被冒领。升职的都是那些有跟脚的将校。 新军卫这里的职务似乎是凭着本事来升。 第四,开讨论会。 隔几天,新军卫的各排各班都会在晚上睡觉前开讨论会。这没什么出奇的。就当时兄弟们闲扯蛋呗。但是这内容有时候很高端。 譬如,韩瓒在拔营前的参加的一次讨论会中,讨论题目是:小王子、火筛诸部连结十万人,如何大破之?这不应该是在中军大帐中讨论的吗? 这种集思广益的手段,往往还真有些好点子出来。然后,会被下发到全军学习。 六月初,在大同整训一个半月的新兵团开始拔营,全力以赴,向前追赶新军卫的主力。 此时,张昭正跟着保国公朱晖的大军,从太原镇(宁武关)缓慢的抵达榆林镇。500里的行程,大军硬是走了近一个月。按照每天40里的正常行军速度,最多半个月就该到的。 保国公朱晖在接近战场后,终于开始拖延行军,以求避战。 怎么避战?很简单,等蒙古人抢掠够了,他们不就会返回河套吗?拖时间就好。 第一百八十五章 西北地形 六月十一日,保国公朱晖率4万精锐抵达榆林镇后,并没有立即进入三边地区的战场。 三边地区指的是:甘肃、宁夏、延绥。这被分别是九边的甘肃镇、宁夏镇、榆林镇。 但是鉴于明长城根本就拦不住蒙古骑兵。套虏从花马池南下后,会入侵陕西的州县。所以,将平凉府下辖的开成县改为固原州,为三边总制的治所。 弘治十年,弘治皇帝启用名将王越坐镇西北,重设三边总制。这个职务的全称是“总督陕西三边军务一员”。总揽四镇的军务。这四地的巡抚皆受其节制。 所以,此时的战场并不在明长城一带,战场最南端是要算上固原镇所下辖的地区。 这里要说一下战场的地形。为何套虏打到固原镇就不再南下?关中地区不是更富裕吗?怎么不去抢? 固原镇有极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南部是关中四关之一的萧关。萧关镶嵌在六盘山和黄土高原,以萧关古道连接宁夏府和关中地区。控制固原,就可以和萧关形成防御纵深。使得北虏根本无法进攻关中。 所以,战事到最南的地区就是固原镇。 还要再继续说一下地形。众所周知,黄河百害,唯富一套。这是一个“几”字形的地形。宁夏镇在这个“几”字的东面,榆林镇在西。这个“几”字下面的“豁口”就是明长城来防御。 那么,为什么套虏入寇每年都要从宁夏镇的“花马池”这个地区进来,然后入侵宁夏镇所属的州县?为什么他们不顺着黄河往东打榆林镇呢? 实际上在最开始时并不是这样。成化年间,鞑靼各部照样入侵延绥各地。索罗忽、毛里孩连续数次侵犯榆林,杀掳居民。 然而,明成化年间的名臣余子俊率领军民四万余人,仅用三月就修补和增筑了东起清水营西到花马池的长城,并在长城内修建了大量的墩台,彻底堵住了由河套往东南方向入侵延绥、内地的通道。 所以,弘治年间西北地区的战事,基本就是一个固定的模式:北虏骑兵择日突然从花马池发起进攻,越过长城,往西南方向入侵宁夏镇和固原镇所属的州、县。 弘治十四年四月开始的战争,一样是这个套路。 所以,保国公朱晖大军在榆林镇,看似到了边关,但实际上还是非常安全的。延绥地区在边境几十里内有着大量的堡垒,蒙古骑兵根本打不过来。 但他以休整的借口,在此城停留数日,派心腹去打探固原镇那里的战事情况。 … … 六月十五日,吴臣率领新兵团共计1400余人(新兵1100余人,再加征兵队充实的240人,外加警卫排、后勤分队),抵达太原镇的治所宁武关。此时,他距离榆林镇还有500里。按照新军卫的行军速度,也就七天的时间。 在宁武关,吴臣接到张昭派信使传来的最新消息,得知整个大军最新的动态。 宁武关是天下雄关,扼守着大同盆地的最西端,其形状如同凤凰,又名“凤凰关”。十五日下午时,吴臣带着几名部属登上二十里长的边墙,眺望着远景。 吴臣浓眉大眼,在盛夏时穿着土布军装,时年二十三岁。面色黝黑,拍着城墙,愤然的道:“果然如少爷所料啊!” 在新军卫的军事会议上,张昭早就将他的推断传达下来。新军卫百户级的军官都知道。连李逍遥这样和百户们比较亲近的乙等兵都知道。 韩瓒作为骑兵百户,在吴臣身边自然是有个位置,心里其实有点不理解又有点释然。 韩瓒今年二十八岁,在辽东都司混到百户,虽然在新军卫中有两个月,思想观念上还是有残余。 他其实觉得保国公没什么错。在战场上保存所部的实力很正常的。 但,新军卫里天天教的是什么?热爱祖国,杀敌报国,忠君,孝敬父母。所以,吴臣等人对保国公怯战很不满。北虏在国境内肆意的抢掠,我辈军人怎么能坐视? “最新的敌情是确凿小王子所部有十万众。保国公慎重一些很正常。” 四万步骑兵,若是在野外遇到十万骑兵,基本就是完蛋的份。这是军事常识。 站在旁边的一名小卒道:“狗屁。无非就是想当乌龟罢。就像张相公所说的:北虏,就像是地上的灰尘。扫帚不到,灰尘是不会自己跑掉的。我们身为军人不和他们厮杀,难道指望他们自己死掉?” 韩瓒给一个小卒反驳,心里很不舒服。他认得此人。名叫赵辰。在新兵团里全团讨论如何来打西北这一仗时冒出头来。吴臣很看重他。 赵辰此前是个小旗,留在桑干河练兵任总旗,又因表现突出被吴臣提拔,在新兵团中任百户。 但是,新兵团里的百户,在新军卫中是不被承认的。这都是暂时性的职务。和他这个骑兵连百户没法比的。 新兵团并不会单独成军,而是会将训练出表现突出的精锐补充到庞大郎和王武的第一团和第二团的连队中去。 吴臣脸上带着嘲讽,说道:“从京师到宁夏镇约两千里,按照惯例应当在两个月内赶到。保国公两个月才率军走到榆林镇,接下来还有近700里的路程。其心思已是昭然若揭。这一战,得靠我们新军卫。” … … 六月十五日的傍晚,大军在榆林镇停留的第四天,张昭收到京中的来信。 他先将朱厚照的信放在旁观,阅读婉儿和方晶写来的家信。这两封信在路上耽搁了快半个月。婉儿在信中写着日常生活和思念,用语平实。婉儿的语文是他教的,于平淡中见真实。 而方晶在信中的用词就华丽的多,倾吐着对他的思念: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纵然张昭前世是个理科生,还是能领略其中的滋味。 晶儿明秀、娴静,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她所有的第一次都属于他。所以,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信的末尾,附有一张对给她父兄的书笺。她父亲和两个兄长于弘治十三年被贬榆林。 张昭知道行军路线后,便给她去信。准备去见见他们,看能否帮助他们脱离流放的困境。 张昭刚读完,就见张泰平进来,“少爷,保大帅传令,召集众将议事。据说打探敌情的斥候回来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为大军先锋 榆林镇是西北重镇。昔日东胜卫内迁,由此延绥下属的米脂、鱼河等三百里地暴露在蒙古的铁蹄之下。正统年间,镇守都督王祯始筑榆林城。附属营堡二十四座,调延安、绥德、庆阳三卫军驻守。 成化名臣余子俊坐镇西北后,将延绥镇的治所迁移到榆林城。由此,延绥镇也称为榆林镇。 关于这座城池,明朝那些事里有很精彩的一段描述:“我曾查阅明代兵部资料,惊奇地发现,秦兵的主力,大都来自同一个地方——陕西榆林。” “榆林,是个非常奇特的地方,据说每次打仗的时候,压根不用动员,只要喊两嗓子,无论男女老幼,抄起家伙就上,而且说砍就砍,绝无废话。” 《明史》记载:“榆林为天下雄镇,兵最精,将材最多,然其地最瘠,饷又最乏。” 这里的兵员素质是真的高。秦兵的主力啊! 新军卫在这几天征得延绥巡抚陈寿、榆林总兵同意后,早在城中开始招募新兵。以新军卫开出的募兵条件,比京营的军饷还高,自然是招募到大批素质优良的士卒。 不过,张昭等人的驻地并不在榆林城内。四万余人的京营增援队伍,榆林城是军镇,哪里安置的下。他们的营盘在五十里外的归德堡外。 张昭从自己的军帐中出来,带着长随和亲卫,与监军张雄一起,骑马前往中军大帐。数万的营盘,连绵数里。自然不能靠步行。 大帐中,保国公朱晖在沙盘前微微沉思着。几名先到的都督和太监监军在三三两两的说着军情。张昭和张雄进来,与朱晖见礼后,略等片刻,军议的将校便到齐。 保国公道:“固原镇那边的军情已经到了。套虏正在往北退却。韦州、萌城、灵州、盐池一线还在套虏手中。宁夏镇诸将都在固守。所以,本官决定派新军卫为大军前锋,沿靖边一线向西,伺机打通和宁夏镇的联系。本官率大军随后。” 戏肉来了。 张安等几名都督都看向末席的张昭,眼中都带着奚落的笑意。得罪保国公,现在知道后果了吧?在战场上,主帅要坑你,办法多的是。 和张昭关系不错的周豫没说话。他也不可能为张昭得罪保国公。否则,保国公继续让他的奋武营做前锋怎么办? 这任务说的很简单,叫做打通和宁夏镇的联系。但是怎么打通?是直接去堵住长城的关口花马池吗?那不得给北归的蒙古铁骑踏死才怪。 而从定边营西出,进入盐池城一带,大概率要和鞑靼的主力撞上。十万骑兵啊!迎头撞上去,你指望后面的大军来救你?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保国公朱晖看向张昭,扳着脸,以不容拒绝的语气道:“新军卫是全军的精锐,自出京以来士气高涨。这一战,希望你们打出皇明的威风来。” 新军卫一帮人不是整天嗷嗷叫,想要打仗吗?什么“首战用我,用我必胜”。行,本国公现在给你们机会。去死吧! 张昭早知道保国公会坑他,从椅中站起来,昂首抱拳道:“末将领命。” 监军苗逵知道张昭颇受天子和太子的看重,沉吟几秒,插话道:“张指挥,如何用兵咱家就不多扯。要珍惜兄弟们的性命,不可贪功冒进。” 保国公朱晖冷眼看着。他不好对苗逵发火。这个太监现在是内廷“知兵”第一人,将来他还要和苗逵一起领兵。但是,也仅限于提醒了。 新军卫要是敢畏缩不进,他的军法不是摆设。至于新军卫被围困,他肯定不会发兵去救援。 战场之上,生死有命。 张昭倒没想到苗逵会来提醒他,他对苗逵没什么好印象,或者说他对太监监军都没什么好印象。这帮人只会帮倒忙。抱拳道:“末将明白。” 军议稍后就结束。 … … 夜空清朗。 随着张昭将最新的命令下达,新军卫的营地中顿时动起来,开始明天拔营的准备。而张昭这半年的心血没有白费,整个新军卫中并没有因被委派为大军前锋而畏惧,反而在夜里以班为单位的讨论中,士气高涨! 深夜里,张昭带着张泰平在营中巡查。庞大郎、林文宁、王武三人陪着。 走在慢慢变得寂静的营地中,林文宁笑呵呵的,捻须道:“相公,全军士气可用啊!我在各军镇中都进行了采购,军用物资齐全。可保证这一战。嘿嘿,保大帅大概是没想到吧!” 保大帅,是一个戏虐的称呼。 他对这一战充满着信心!新军卫不可能傻兮兮的去堵花马池这个关口,断掉北虏的归路。那是找死!新军卫只要不是和蒙古主力决战,就足以全身而退。 新军卫会西出盐池城一线,打通和宁夏镇的联系。就算和十万蒙古骑兵遇到,他们抢掠多时着急北归,肯定不可能围着新军卫全力攻打。那么,这一战胜算是很大的。 张昭走在众人的前面,月色中的营地,轻轻的点点头。他其实有些压力。 王武请示道:“相公,骑兵连的百户韩瓒和新兵团在一起,斥候怎么安排?” “让许澴伟带领骑兵先为斥候。等韩瓒归队后再行安排。” “好。” 庞大郎沉稳的道:“少爷,咱们明日拔营,正在招兵的陈伯宁、方贯他们是否要招回来?我们新军卫这次前出,带多少人?” 新军卫现在有点散。从京中出发时,新军卫的规模是一个千户所,算上后勤和文吏,约1400余人。 吴臣麾下有一个新兵团,约1400余人。按照计划,他们此刻应该抵达宁武关。距离榆林还有7天的路程。 由宁武关前往榆林镇的途中,陈康、方贯等征兵小队再次四出征兵,在二十天的时间里,从富庶太原府招募到1200余人,作为新兵二团,正随营驻扎。 同时,陈康还在五十里外的榆林主持招募榆林兵。衙役出身,在征兵工作中表现出色的方贯作为他的副手。目前已经招募到500人,划为新兵三团。同样在营中驻扎。 这多么新兵团,需要大量的军官充实架构。所以,新军卫主力的八个连队,一个警卫排。现在只剩下四个连(一个连调整为140人),一个警卫排(一个排保持40人不变)。 战斗力量总计为600人。 张昭心里早就在盘算这些事,道:“榆林城的招募工作不要停。要把新兵三团招募慢。新兵二团留在原地,以孙启栋为千户,约束、训练士卒。 把秦兵团的500余人全部带上作为辅兵,秦兵耐苦战。和我们新军卫主力一起出发。再加上斥候队80名骑兵。我们依旧以一个团的兵力西行。 等吴臣率新兵一团抵达榆林,让他休整数天,率队来和主力汇合。届时让陈康把剩余的大半个秦兵团带来。新兵二团,暂时留在榆林整训。时间为一个月。” 众人齐声道:“是,相公。” 张昭让众将都散去,带着张泰平往营帐走去。他在榆林镇还有一件事要做。 第一百八十七章 方氏父子 榆林作为边镇。虽然人口不少,但却是真正的苦寒之地。其地最瘠,饷又最乏。 明史记载,榆林镇的军饷:主兵,屯粮五万六千馀石,地亩银一千馀两,民运粮料九万七千馀石,折色银十九万七千馀两,京运年例银三十五万七千馀两。 由此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个地方的屯田是见鬼的,根本没有多少粮饷。物资基本要靠外面输入。其贫苦可见一般。 同为边关重镇,大同镇那是花花世界,榆林镇就是一穷二白的贫困县。 前顺天府通判方珍、和两个儿子方储、方俨受到户部左侍郎许进牵连,就很苦逼的被流放到榆林镇。而且,他们并没有在榆林城中,而是在靖边的清平堡中服役。 整个榆林镇所镇守的长城,有几个三个重地,西向东分别是:靖边、榆林、神木。 清平堡方圆数里地,基本没有乡民,要不是就过路的军队,或者商队。种地的都是清平堡中的士卒。简直是云淡天高一色。方氏父子在这里度日如年。 但这并没有卵用。流放数千里,需要遇到大赦才有机会返回故乡。方晶当日问张昭有没有大赦,原因就在此。 六月十九日,距离榆林城约两百里的清平堡。 清晨时分,方氏父子三人在狭窄的屋舍中醒来,洗漱后就着白粥吃了一个馒头早餐就结束,各自出门做事。走在街上随口和遇着的人打招呼。 清平堡面积不大,总共就500人,他们在这里呆了快一年,基本都认识。 方珍在仓库里当书吏。堂堂两榜进士,给一个生员都不是仓库副使当下属。方储是生员,三十多岁,跟着清平堡的严把总做事。方俨则是去种地。 “方小哥,昨日有一队斥候往西过去,严把总可知道是什么人?” 方储卖相很好,平静的道:“是新军卫的斥候,他们奉命往西增援。” “屁的哦。等那帮京营的孙子到宁夏,套虏早他妈回去了。韦州、萌县、灵州那里的人苦啊。” “嘿,谁叫他们没摊上一个好官呢。咱们余大人修筑长城、堡垒,咱们这里可就安稳下来了。现在朝廷的文官是一个不如一个。都不知道修堡垒。” 方俨竖着耳朵听着堡中的几个军民扯淡。他比较关心战事。朝廷总算是派兵来增援。昔日在京城里,有父兄在顶门户,他是浪荡子,京城里的玩乐之地,他哪个没去过?如今,在这里也就这点乐趣。 方珍摇摇头,慢慢的踱步到堡里的仓库。他早已心如死灰。刚进仓库的大门,就听到仓库副使不满的道:“老方,你怎么回事?每日都是慢悠悠的样子。知不知道劳资现在很忙啊?快点,快点。今日新军卫要过境。咱们堡要给他们提供军粮和草料。你把账目记录好。中午要用。” 方珍五十多岁的人,曾经的正六品通判,给一个不入流的、四十多岁的仓库副使吼着,依旧平静,“好的。在下这就做账目。”慢慢的走到书桌旁,埋首在成堆的账目中。 时间过的飞快。到中午时,只见仓库副使跑进来,气喘吁吁的道:“老方,跟我走。新军卫的张指挥使要见你。” “哦。”方珍还是那副慢吞吞的模样,跟着仓库副使到清平堡外去见新军卫的指挥使:张昭。这个名字,早随着朝廷的邸报传遍大明的两京十三省。 清平堡的大路上,一队队穿着红胖袄的士卒背着行囊、扛着燧发枪,排成整齐的队列走过。一名容貌俊朗的青年骑在一匹雄壮的白马上,严把总正在他马前回话。 严把总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新军卫的指挥使是正三品,而守堡的把总是正六品。这里面的差距太大。“张指挥稍等。下官已经派人去叫方氏父子。” 张昭微笑着拱手道:“多谢。”骑在马上是他作为一个卫指挥使该摆的姿态。他若是给一个把总礼遇,传出去别人只怕会以为他心虚,进而轻视他。这是人情世故。 张昭应一声,偏头正好看到方珍跟着一名小吏出来。他的容貌和方晶相似。翻身下马,躬身一礼,道:“可是顺天府通判方老大人当面?我有晶儿给你的家信。” 方珍有点懵。晶儿?家信?呆呆的接过张昭递来的书信。等看到那熟悉的字体,还有信笺中提及的家中往事,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直接扫到落款,果然是他女儿方晶写来的。再返回去看前面的内容,看到妻子去世,家中零落,眼睛发红。 方珍嗓子有点哽咽,看向张昭,道:“多谢张指挥给我带来家信。你和小女…” 张昭道:“晶儿是我的妾室。小婿见过老泰山。军情紧急,老泰山有疑问的话,等会路上再说。”说着,对严把总道:“我征调方氏父子到新军卫中效力。你这里出具一份文书吧。” 严把总自是满口答应,“小事。小事。”将文书写就,盖印后交给张昭。 方珍和赶来的两个儿子方储、方俨在路旁看着这一幕。换言之,他们以另外一种方式结束了流放。 方珍忽而掩面,转过身,哭起来。在清平堡这里被责骂他没哭,刚知道妻子死去他没哭,得知女儿为妾室他没哭,而此时,这种种情绪叠加起来,他再也忍不住。 仓库副使讪讪的道:“老方,你哭什么?恭喜你要离开清平堡,还有女婿照拂。这是大好事啊。往日,嗨,往日,总之多有得罪还望你海涵。” 严把总几人略尴尬。 六月二十四日上午,张昭率部抵达定边县。七天的时间,新军卫行进约400余里。 … … 保国公朱晖抵达榆林镇,消息自然是发到京师中。 六月二十四日,皇宫,乾清宫暖阁中。 弘治皇帝刚处理完政事,西南闹事,揉揉眉心,略作休息。萧敬将京营大军的行踪报上来。弘治皇帝凝神听着,道:“有点慢。保国公还是不错的,老成持重。” 他说的是保国公朱晖将新军卫当做后卫使用的事。 萧敬刚接到密信,想一想,要是天子知道新军卫正为大军先锋即将和蒙古骑兵接触,天子会怎么想呢?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进入战区 “砰砰!” 数万京营的精锐士卒顶着仲夏下午的烈日,沿着长城内一线行军。无数的脚步落在大地上,发出整齐的响声。 靖边的清平堡的严把总在时隔四日后再一次的看到西进的大军。他奉命提供粮草。 清平堡的城墙上几名戍卒在扯淡。 “哟呵。京营这帮孙子终于肯去宁夏镇了。你们看旗帜,帅旗都在。这应该是主力。” “屁话,数万大军不是主力,前几日过去的新军卫一千人是主力啊?套虏四月初来抢掠,这都过去两个月早就抢饱往北撤了。” “这不是问题。你们有没有发现新军卫作为前锋与大军主力的位置有点远?差四天的路程,将近两百余里。” 几人正说着话,忽而远处一匹快马自宁夏镇方向奔驰而来,打断众人的交谈。显然,是前面有消息传来。 信使很快被带到保国公朱晖的面前。 保国公朱晖在马上读着新军卫传来的军报:新军卫所部于六月二十四上午抵达定边县。属下率部西出小盐池,届时北上灵州,打通和宁夏城的联系。 朱晖随手将军报递给身边的张安,对信使道:“本官已经知晓。同意新军卫的计划。” 等信使离开,张安将军报递给旁边的吏员,说道:“新军卫七天行程400余里。这个速度确实够快啊。” 朱晖骑在马上,身上穿着铠甲,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道路中行进的明军,道:“大军在外随时可能遇敌,不可冒进。按既定的行程前进。” 前方敌情不明,张昭一头扎进去。他才懒得管。他每日的行军速度就是40里。 张安心里有数,脸上带着笑,和众人一起领命,“是,大帅。” … … 新军卫从定边南面二十里的三山堡往西正式进入战场。一千余人的队伍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是主力四个连队,由庞大郎率领。另一部分是500余人的秦兵团,暂时归王武领兵。王武是军中第一高手,只有他可以压得住这帮还未整训的骄兵悍将。 警卫排簇拥着张昭和辎重连在后面。 这两个多月以来,隶属于定边的三山堡并没有陷落。 新军卫路过时取了一些高粱、井水。三山堡守备给张昭介绍情况,“张指挥,套虏的骑兵在这段时间来来回回,堡中都可以看到。据我的经验,套虏已经在北撤。” 大军到傍晚时往西前进了二十里,一个鞑靼骑兵的影子都没看到,在这片被毁坏的农田平原中开始扎营。这时的营寨自然不能像在榆林镇内行军时简单,而是切切实实的布置好壕沟、鹿角、拒马、望楼、暗哨。 此时军中的斥候已经洒出去。许澴伟、李逍遥、林同等人在斥候中,只留20名骑兵替换。 第二天早晨,有陆续归队的斥候带来四面八方的消息、 “大人,往西六十里外的小盐池附近有一支鞑靼人的军队,不少被掠夺的百姓被关押在那里。看旗帜大约有三个千户。” “北面的花马池鞑靼人有重兵防守。哨探严密。我们三支斥候小队(计15人)都死光,就我一人回来。” “大人,南面的清平关空无一人,都被那帮畜生杀光。兄弟们往环县去探去了。” “西南方向安边所一带有套虏,但哨探比较松。预估人数不多。” 张昭在军营前,听着斥候们将消息送回来,摊开地图,对周边的形势有所了解。 “大家都说说,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张昭看向军营外的平原、丘陵。这一带的地形属于黄土高原。地势平坦。放眼看去,只有苍茫的黄色。风沙阵阵,荒无人烟。这里是战事区,百姓早就离开或者死亡。 只有各种堡垒、卫所还顽强的钉在这里。而鞑靼人十万铁骑过后,这些卫所、堡垒都被打破,或者空无一人。 庞大郎光着膀子,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很剽悍的中年汉子。指着地图道:“少爷,打吧!北虏现在是撤退的态势。小盐池那里最多五千人。更南面的韦州、灵州再算一万。萌城方向哨探少,再算五千。两三万鞑靼人,而且没有聚拢在一起,咱们新军卫完全却可以打赢。” 林文宁自加入新军卫以来就没轻松过,导致他现在马脸上的皱纹都增多,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如同老农,振奋的道:“相公,可以打!新军卫扬名立万就在这一场。不就是六十里路?给将士们讲清楚,干死那帮鞑子!” 庞大郎是从军事的角度去说的,林文宁则是为建功立业!他功业之心不熄! 王武比两人要年轻的多,他才十九岁。慨然的道:“相公,百姓被鞑子俘掠,正在小盐池。我们新军卫的宗旨就是保家卫国。没有理由不去救!” 腹黑一点说,武艺高超但年轻的王武被张昭洗的最厉害,三观都给张昭改造。但这样的年轻的军人拥有着对国家,对人民的使命感,拥有着临敌时高昂的斗志,有什么不好呢? 张昭点点头,决断道:“我们去打小盐池。此战要救出被俘虏的百姓,要打出我们新军卫的威名!要让鞑靼人闻风丧胆。传令下去,全军拔营前行,攻打小盐池。” 六十里的距离,在新军卫步兵一天的行程内。但是张昭肯定不会全力行军。只要在天黑前抵近即可。战斗将会是第二天的事。 而且,六十里这么近的距离,鞑靼人只要有哨探出来,必定可以查探到他们。这要靠新军卫的斥候游弋在主力四周,为列阵作战赢得时间。 … … 一队队的士卒整队而行。辎重营携带弹药、粮食、饮水、药材等物资用骡马拉着大车,辅以人力推拉,走在新军卫的最中间位置。这是战时的状态。 前几日刚刚来新军卫中的方氏父子三人就在辎重营中。 “爹,大哥,这不对啊。妹夫这一千人的队伍就去打小盐池。周围有多少鞑靼骑兵?这不是送死吗?” 方俨走在板车附近,担忧的说道。 方珍叹口气,“唉…”小儿子的“妹夫”这个词让他觉得有点刺耳。他的女儿竟然成了别人的妾室。这让他心中一时难以接受。小妾的性命、前途,就是夫人一句话的事。他堂堂两榜进士啊!但又不得不接受。女儿都成了张昭的人。他还能如何? 卖相甚佳的方储没吭声。 旁边的车夫笑着接道:“怎么不知道周围有多少鞑子?庞千户不是传令下来了吗?最多不过三万人。怕什么?” “三万人还不多?我的娘。我去问问妹夫。”方俨往前面去找张昭,问情况。 张昭亦在整个队伍的正中间。 第一百八十九章 作恶多端 小盐池,位于今盐池县境内。顾名思义,这个地方是用来产盐的。在盐池旁修筑有三座城堡,分别是:盐池城、惠安堡、熙宁堡。 注意,这座盐池城不是正主。真正意义上的盐池城指的是明长城的的关卡:花马池的新地址上所修建的大城,驻扎着一个参将,兵力五千余人。 惯例是将这座城池叫做小盐池城。 其实,从地图上可以很明确的看到。在这个“几”字形的豁口,也就是明长城被打破之后,整个套虏抢掠的区域是大约是两个市共十个县的范围。 往西是灵州,往南是韦州、固原、环县。以及隶属宁夏镇、固原镇下属的各个堡垒、城池、卫所。整个区域东西百余里,南北4百余里。这就是整个战场。 新军卫现在就是在由东面的定边县往西横着切过去。 张昭骑在白马上,跟跟着主力部队行走,看着眼前的平原地形,心道:“光顾着烧玻璃赚钱,应当把望远镜给弄出来。特别是日后在草原上作战,一个望远镜足以提前发现敌人。回京师后,要去一趟玻璃工厂。” 这时,方俨从后面过来,打个招呼,低声道:“妹夫,你真的要去打小盐池?听说有三万鞑靼骑兵在我们四周。” 话音刚落,就看见地平线处数名鞑靼骑兵奔驰而来。很明显,新军卫在前面警戒的斥候已经被击杀。 张昭看到许澴伟已经率领斥候迎出去,翻身下马。他这些天军务繁忙,和方氏父子聊的不多,只是将京中他知道的情况都告知。具体的事,都是方晶在给父兄的信中说的。 对方氏父子,他略有个印象。他的便宜老丈人,老方,是两榜进士,心里还是很骄傲的,对他这个“武夫”兼女婿,略微有点不大看得上眼。 而大舅子方储比较沉默。这或许和他的妻子背着他改嫁有关。张昭和方晶认识时,她家里就只剩下她母亲和谭大娘。 小舅子方俨二十来岁,面黄肌瘦,虽然在清平堡种了一年的地,磨去性格中的浮华。但还是有着年轻人的一面,是最早在心里接纳他的人。 张昭微笑着问道:“宣化兄,你怕了?”说着,将他马背上的水袋递给他。 方俨,表字宣化。 方俨喝着清凉的水,感觉太阳没有那么烈,叹道:“妹夫,我这一年来在清平堡天天听那帮兵油子扯淡,鞑靼人的骑兵来去如风,骑射无双。我们这一千人,而且基本都是步兵,这不是去送死吗?” 张昭笑一笑,将水袋放到马背上,说道:“你已经进到战区中了,想跑也跑不了。多想无益,回去吧。” 方俨的心态他大致上了解。其实就是进入战场后,患得患失,对未知的恐惧等等。这是战前的一种紧张心理。等惨烈的厮杀来临后就会消失。 其实,新军卫的士卒们有不少人也有这样的心理。他经常和士卒混在一起,非常清楚。毕竟,新军卫的士卒们是第一次上战场。反倒是秦兵团的那500余人神态自若。听说他们榆林镇的百姓,都是以当兵为生。 方俨愣了愣,他没想到张昭这样“安慰”他,他还以为张昭要讲大道理呢,无奈的一笑,掉头回去。 这时,斥候战新军卫已经赢下来,过来向张昭汇报。 … … 傍晚的暮色徐徐的落下来。小盐池附近的三座堡垒,根本不足以容纳三个千户的鞑靼骑兵,更别提还有众多的“收获”。 整个小盐池边上铺满着帐篷。还有些随军的牛羊。这是鞑靼人的“后勤辎重”。 一里外的一个小土坡后,两名穿着土布军装的斥候正趴着,观察着这里的军情。 正是李逍遥和林同两人。 当日林同本来是要被留在大同城外整训的,但他坚决要求上前线杀鞑子。考虑到斥候队缺人,将他补充进去。 李逍遥则是因为跟着许澴伟在大同府的卫所中招募到一批骑兵,所以被委任为斥候。他和林同两人年纪相仿。一个健谈,一个沉默,反倒是成了朋友。 李逍遥其实是在跟着林同学习,昨日关于小盐池有三个千户的情报就是他传叫同伴传回去的。而他们俩则是冒险摸到这里来。 “王八蛋…” 有些恍惚的李逍遥听到林同忽而猛的捶一下山坡上的土,连忙看向小盐池旁的营地中。只见一名鞑靼人手里拿着刀,拉着一名妇人往营帐里走。 他身后的一群百姓乱糟糟的,哭嚎声隐隐传来,显然有人被这鞑子杀掉,而妻子被抢。 李逍遥只觉得胸口一股热血涌起来。他所敬爱的兄长王武、许澴伟每日教他做人的道理:身为一名华夏军人,就应当保护妇孺免受伤害,让这片土地变得和平。 而现在他看到什么? “逍遥,你要干什么?”林同短眉毛凝成一团,将要热血上头的李逍遥给拉住,低声喝道:“如果主力晚上不到,咱们俩豁出性命去宰了那狗鞑子!” 李逍遥嘴唇咬出血,从喉咙里蹦出一个字,“好!”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 … 蒙元被明太祖、明成祖横扫之后,分为两大部落:瓦刺和鞑靼。两部在这百余年来主导着草原。 到明弘治年间,鞑靼人势力增强,将瓦刺人赶到金山一带,也就是唐朝时西突厥的草原上。整个明朝的九边,实际上面对的全部是鞑靼人。其部实力之盛,可见一斑。 鞑靼部的达延汗,也就是明朝说的小王子,废除太师制度,恢复蒙元旧制,被称为“中兴之主”。他将鞑靼人的编制改为左右两翼六个万户。 火筛是蒙郭勒津部的首领,是小王子的下属。但此人多有战功,时常担任方面大将入寇明朝。在明朝亦是很有名气,在官方中常和小王子并称。 此刻,在小盐池边的三座城堡中分别是火筛下辖的三个千户。午后时分,三名千户正聚在小盐池城中,斥候来报,有一支约千余人的明军正往小盐池而来。 一名千户仰头喝着马奶酒,胡须上全是酒渍,哈哈笑道:“他们是来找死!博尔哈,我们三个千户点起兵马,在天黑前将这个千户灭掉。小盐池这里囤积着咱们这次南下的‘收获’,不容有失。” 第一百九十章 迎敌 小盐池城中的三个千户商议完毕,点兵出击的命令随后下达。驻扎在这里的鞑靼骑兵迅速动员起来。 小王子(达延汗)将鞑靼分为左右六个万户,分别为左翼:察哈尔、喀尔喀、兀良哈。汗旗驻察哈尔万户。右翼: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布。济农驻鄂尔多斯万户。 此时,抢掠两个月后还停留在花马池以南的都是右翼的部落。他们的驻地基本都是围着明长城的草原,距离较近。而左翼的察哈尔、喀尔喀、兀良哈因归途较远,现在主力已经返回到河套的鄂尔多斯。 驻留在小盐池的这三个千户,分别隶属于鄂尔多斯、永谢布两个万户。数日前,土默特和永谢布的三个千户已经押走一批抢掠的物资、人口。 永谢布这个名字略显陌生,但是略作翻译就很出名,它还可以叫:博尔济吉特氏。就是“我大清”的孝庄出身的部落。其驻地正对着明朝九边的宣府镇。 也就是原明朝的朵颜卫。所以,明成祖对某些人还是太宽容。 不久前刚抢了一个妇人到帐篷里去的百夫长听到响彻城内外的号角声骂骂咧咧的提着裤子出来,大声呼喝着,召集手下的鞑靼骑兵,骑马往东面而去。 小盐池旁被俘虏的明朝百姓营地中,在鞑靼人走后,哭泣声更大了一些。 这里被虏来的百姓约有两三千人,男女老少都有。营地栅栏边,一名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者蹲在地上,痛苦的看着这极其悲惨的一幕幕。 被套虏掠走,这辈子就别想再回故土。去给套虏当奴隶,他这个年纪没几天就会累死。 “掌柜的,咱们怎么办?”一名年轻的后生脸上带着被鞭子抽打的血痕,慢慢挪来。 老者是三原王家(王恕)瑞昌号的一个掌柜,名叫王承叶,是王家的远支。陕西的商业,基本都是围绕着边境四镇的毛衣展开。主营茶叶、开中法换的盐引。 他便是率商队五十余人,到宁夏镇中输送粮食换取盐引,结果返回的路途中被鞑靼人抓住。整个商队死的死,被送走的,就剩下七八个人。不久前,老三看不惯那鞑靼百户抢妇人被杀。 王承叶忍着饥饿、干渴,劝道:“六子,别想了。鞑子没派几个人看守咱们,但是没有马跑不掉的。他们这又不知道要去哪里抢一把。唉…” 后生憋屈的低下头,这种生的希望被打碎令他很绝望,哽咽的道:“三哥死的惨。他想照顾闻娘子来着。” 王承叶摇头叹道:“唉…” … … 土坡之后,隐蔽的观察着小盐池这边动向的李逍遥和林同听到号角声有些错愕。 李逍遥咬着草根,摸着他的燧发枪,侧着身子看向营地,低声道:“林哥,鞑子要干什么?” 林同身材粗壮,猫着腰,同样是头也不回的小声道:“看架势应该是咱们新军卫被发现了。这帮鞑子是主动出击。” 李逍遥跃跃欲试,“林哥,咱们的机会来了。” 林同冷静的看着正在不断汇聚在三座城堡东面平原的鞑靼骑兵,摇摇头,“不行。我们再等等。等到天黑再说。否则,我们就算能救出一些人,也没办法带着他们逃走。” 李逍遥陷入沉默中。这个道理他知道,只是他不愿意接受。作为一个受到“新军卫教育”的军人,他要克制的看着自己的同胞们受苦,这种感觉,很不好! 而且,刚才做恶的鞑靼百户跟着出征。搞不好此僚会跑掉。一想到这个,他内心更加的焦急。 但是,他只能等。他们现在只要两个人。新军卫的兄弟们即将和这帮鞑子交手,然后才能过来。 … … 鞑靼的军事制度,继承自蒙元。千户是作战单位,并非是一千人。常常是一个部落被组成一个千户所,由世袭首领担任千户,接着再往后下封百户。到作战时,由他们组织牧民,随大军作战。 一个千户里有多少战士,这完全是看具体情况而定。 所以,当日庞大郎估算小盐池城这里的骑兵人数上限是五千人。而非直接认为就是三千人。 此刻,随着鄂尔多斯、永谢布两部的号角声响起,大约有4000余名骑兵在各自的十夫长、百户的带领下汇聚起来,组成雄壮的骑兵阵列。旌旗飘扬,骏马刨着马蹄。 “勇士们,胆小的明军派了一支千人的队伍往小盐池而来,想要试探我们。我们想要安稳的把‘猎物’带回到草原,就只有杀光他们,让明人知难而退。长生天保佑我们!出发!” 鄂尔多斯部的千户伯亦难骑着马,仰头大笑着,胡须在风中飘着,带着麾下的鞑靼骑兵往东面四十里外的新军卫扑过去。 另外一名鄂尔多斯部的千户和永谢布部的千户率领着麾下的人马紧随其后。 四千余名骑兵在平原上奔驰,大地在震动。 四十里路对骑兵而言,不过是一个小时的事情。更何况还有斥候队伍在平原中张开。 张昭率领着新军卫于六月二十六日前行二十里,大约是在中午时,斥候就已经传来消息,位于小盐池的鞑靼骑兵往新军卫杀来。 “真是嚣张啊!” 张昭在中军中看着平原上斥候队伍追逐作战,轻声道。 一旁的方俨心里无力吐槽,“大哥,你才是真的嚣张啊!以一千步卒去攻击鞑靼三个千户的骑兵,他们不出来才怪。” 张昭下令道:“原地防御,准备作战。” 新军卫以主力四个连队正面应敌。无须战壕什么的,各连队,在宽阔的平原上展开。 秦兵团500余人放在后面,和辎重连的大车混合在一起,组成车墙防御。张昭主要是预防他们逃跑会冲乱主力连队的阵型。 “噢噢…” 新军卫这便刚下达停止前进的命令,约片刻之后,就见鞑靼的斥候队伍约二十骑出现在地面线上,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叫。这是战前的恫吓。 这些鞑靼人,有的人手里拿着绳索挥舞,有的拿着刀剑在嗷嗷叫。仿佛不知道畏惧为何物,极其嚣张的往新军卫的阵地冲来。 “尼玛的!”正在阵地中休息的斥候队长许澴伟吐口唾沫,翻身上马,加速往阵地外迎着鞑靼骑兵冲过去。他心里憋着一股火! 狗日的,来啊! 今天才半天的时间,他就损失了二十名斥候。这些兄弟信任他,跟着他背井离乡从大同府来西北作战,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去。他如何不恨?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箭杀敌,一人如虎 正在中军阵地处休息的斥候们,见队长许澴伟打马冲出去迎敌,跟着纷纷上马。十几名斥候打马向前。 各阵地中的士卒、新兵、民夫、军官们都看着这一幕。敌方斥候前来,斥候迎战是惯常的选择。 这个年代在平原上的斥候战并没有多少花样。不可能有特种作战那些名堂。 双方的斥候高速的相向奔驰而来。轰隆隆的马蹄声在黄土高原的平地如密集的鼓点在响起。 跟着辎重营中的方氏父子三人看着这一幕,神情震撼。他们在清平堡一年多,实际上根本就没见过鞑靼人的踪影。榆林镇的防御太稳固。鞑靼人根本不往这边来打秋风。 此时,老方扶着大车的边沿,腿有点发软。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方储的脸上有一种解脱、认命的神情。方俨则是费力的吞口口水,猫着眼躲着,“我的乖乖。” 鞑靼骑兵带队的十夫长见己方人数有优势,也没玩战术,嚎叫着指挥麾下的骑兵冲过去。 “轰!” 两支骑兵高速对冲,狠狠的撞在一起。瞬间,鲜血和残肢飞溅,人命消失。 许澴伟勒住马头,调转方向。一次冲锋,他身边只剩下八人。而对面的鞑靼人也只剩下十四五人。 死掉主人的战马在平原上停下来。在这一刻,战场的残酷彰显无遗。而军人的勇气和荣誉也在绽放。这就是战争! 新军卫所有的人都明确的感受到战争已经来临。 “嗬嗬。”鞑靼骑兵们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在新军卫阵地的侧面结阵,然后再一次的朝新军卫的斥候冲去。第一波对冲中他们取得了胜利。 张泰平站在张昭身旁只感觉肾上腺激素在飙升。痛苦的闭上眼睛。从大同招募来的骑兵还是缺乏马背上作战的技巧。再对冲一次,新军卫的斥候队会全军覆没。而他们的战场距离新军卫的阵型超过百步,根本无法进行火力支援。 六十名骑兵啊!六十条人命。就在这短短的两天之内死掉。他深切的感受到战争的恐怖! “狗鞑子。”许澴伟红着眼睛,大吼一声,“斥候队,冲锋。”他堂堂七尺男儿,难道会转身逃跑?新军卫的兄弟们都在看着他们。 新军卫的斥候们主动发起冲锋。没有一个人逃跑,或者试图缀后。大同府儿郎们的血未冷!他们虽然没有参加新军卫的整训,但是认识是相同的! 赵地健儿自古以来便不怕胡虏。 两支骑兵再次高速的撞击在一起。 新军卫还剩下包括许澴伟在内的三人。 远方的鞑靼骑兵们还有十一人,高声大笑着,用他们的语言奚落着斥候队。 张昭在中军中,他骑在白马上,用力的握着拳头,深深的吸一口气,低声喝道:“够了,鸣金!让斥候队回来。” 他之前的人生,像什么《拯救大兵瑞恩》、《兄弟连》这类战争大片没少看。但,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血淋淋的战场。真的很残酷! 不得不承认,鞑靼人的骑兵确实是精锐!视死忽如归。但是,劳资打的就是精锐!他看着这群鞑靼骑兵,心中有着将他们毁灭的冲动。杀意凛然。 张昭这里的命令还未传达下去。许澴伟咬着牙,将腰刀往刀鞘里一插,抄起马背上的弓箭,冲向鞑靼骑兵。在高速奔驰的途中,张弓搭箭,对着那为首的十夫长就是一箭。 “嗖!” 那十夫长正在扭头和下属说话,骄狂的道:“明人的斥候骑兵太弱。咱们把他们剩下这三只小羊杀掉。立威后再回去向伯亦难大人汇报。” “大人,小心。” 十夫长战场经验丰富,在小卒提醒他时觉察到危险,连忙偏头。但为时已晚。一支利箭直接从他的咽喉处穿透。 “砰!” 十夫长的尸体从马背上一头倒下。恰好在这时新军卫的鸣金之声响起。同时,新军卫的阵地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鼓噪声。 许澴伟一箭命中,将弓往地上一丢,拔出腰间的斩马刀往鞑靼骑兵冲过去。他这次冲锋就没打算活这回去。身后的欢呼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马蹄声急。 剩余的十名鞑靼骑兵见十夫长被杀,许澴伟一个人扑上来,仅仅一人却气势如虎。胆气被夺,如雪崩一般转身就逃。 许澴伟这时才听到背后的鸣金声,勒住马头,“吁…”正午的阳光照射在黄土高原上,照在许澴伟的脸上,一场激烈、短促、残酷的战斗结束。 落后许澴伟二十步仅剩的两名斥候护着许澴伟返回阵中。接应的秦兵团去收殓同伴的尸体,马匹。 许澴伟刚接近新军卫的阵地,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这场战斗斥候队伍展现出他们的血勇、荣誉感。这在大战前极其的提振士气。 “老许,牛逼!” “许百户,厉害。” 许澴伟带着剩余的两名士卒到张昭面前,眼睛红红的,敬礼道:“末将幸不辱命,没给新军卫丢脸!只是弟兄们…弟兄们…”说着,七尺男儿在张昭面前哭起来。 他的部队全部打光了。除去在外执行任务的斥候,现在就还剩下三个人。 张昭回一礼,沉声道:“你们做的很好。先去后面休息吧。接下来,交给我们。” 他的内心中又岂能没有触动?但是,麾下的士卒如此奋勇的搏杀,作为指挥官,他要做的不是感伤,而是不能让将士们的血白流,要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许澴伟三人被带到辎重连去休息。沿途的秦兵团士卒们都是报以崇敬的目光,“好汉子!”纵然他们世代为兵,但这样敢战、绝不后退的军人如何不让他们敬佩? 而在许澴伟三人安顿下来,休息时,大地开始震动。密集的马蹄声汇聚起来,如同雷声般。辎重营这里的士卒们全部都看向这声音的来源处。 一望无垠的平原上,一道黑压压的骑兵线出现在所有的目光面前。 他们如同奔涌的波浪一般,遮天蔽日,奔涌而来。 而直面这浪潮的是新军卫的四个连队。560名士兵如同石雕般站在在黄土高原上! 战争来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初战(上) 鄂尔多斯部的两个千户和永谢布部的一个千户共计4000余骑兵在地平线上出现后,速度慢慢的减缓,然后停下来。 平原地形肉眼的可视距离大约为四五千米。骑兵不可能在这个距离就开始冲锋。他们还需要靠近一些。 数千名骑兵就这么在新军卫七八里的距离前停下来。有些鞑靼骑兵直接下马,坐在地上饮水吃肉干。非常的放松!因为,他们早已经得到情报,这支明军队伍再没有骑兵。 同时,这个姿态在战场上也是非常嚣张的挑衅! 鄂尔多斯部的千户伯亦难是此行的首领,他在阵前打量着新军卫“古怪”的阵地。刚刚逃回来的斥候已经将明军的情况报上来。“你们两个怎么看?” 永谢布部的千户博尔哈哈哈笑道:“伯亦难,这还要怎么看?明军才一千余人,而且全部是步卒。他们摆了几个枪阵,看着唬人。那玩意儿和烧火棍有区别吗?咱们兵马众多,一拥而上,一轮冲锋就能冲垮他们。” 另一名千户点头同意这个说法,“直接冲吧。”他们在达延汗和火筛首领的带领下自四月份打破花马池以来,一路从胜利走向胜利,明军根本不堪一击。 伯亦难捋着胡须,思考一会,道:“从斥候禀报的情况看,这伙明军很有勇气,而且里面还有神射手。咱们先试探着冲一次。再围攻。” … … 汹涌而来的鞑靼骑兵,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起冲锋,而是做了一个“停顿”。 这种节奏上的变化令新军卫非常难受。在这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中,空气中的气氛仿佛凝固。新军卫上上下下都绷紧神经,等待着敌骑的冲锋。 摆在最前面的四个连队的士兵们保持着立正的站姿。然而,这可不是在新军卫的训练场上站军姿,也不是四月初一时,在天子和庙堂诸公以及二十万京营同袍面前站立。此时的压力要更大。 他们都需要集中注意力,听着军官们的号令。因为,在这么个距离上,骑兵冲锋就是一瞬间的事。反应必须要跟上。 用车队未成个半圆型的辎重连中,有几个炊事班的士兵拿着刀的手在微微颤抖,轻轻的敲击在铁锅上,有“铛铛”的声音发出。 一直力主进入战区捞取军功的后勤主管兼军法官林文宁,此时在一辆装满粮食的大车边猫着,腿肚子都有点发软,身体有点哆嗦。 这时,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刚刚还在悠闲喝水、装逼的鞑靼骑兵忽而上马。继而,一支五百人的骑兵排成宽阔的队列,径直往新军卫冲来。 张昭这会没骑在白马上,那会成为靶子,而是在几只麻袋堆起来的小坡上观察着战场。 站在他身边的张泰平声音发飘,上牙磕着下牙道:“少爷,鞑子来了。” 十一岁的小黑胖子真的是有点被吓着。首先是残酷的斥候战,刚刚为许澴伟神勇而鼓舞,接着又被数量众多的鞑靼骑兵包围。而这帮鞑子出现后偏偏还不进攻。 这样的大起大落,他实在有点撑不住。 “嗯。” 张昭当然比小黑胖子强。他终究是个成年人。 对面的鞑靼骑兵出现时威势非常惊人,搞不好都有一万骑兵。这需要经验丰富的斥候才能分辨的出数量。不过,他心里的理智相信之前斥候传回来的情报:三个千户。最多就是五千骑。 “可惜了。” 张昭是真的希望对面的鞑靼人没脑子,直接全军压上来。那第一次亮相的新军卫十五分钟内就足以将他们打垮。但是,对面的将领并没有让他如愿。 … … 战斗以极其猛烈的态势爆发。 鞑靼人的五百骑兵呼啸而来,在五六里的距离上,他们开始加速。以骑兵冲锋时的时速,区区数里地只是一瞬间的事。 这就是骑兵对步兵的碾压之处。纵然鞑靼骑兵都是轻骑兵,并没有铁甲,但马匹和人加在一起的重量,冲刺起来的动能也是非常恐怖的。 忽蛮是鄂尔多斯万户下属的百户。上午时他在俘虏里抢了一个漂亮的妇人享用。此时,他作为带队冲锋的百户,在马上挥舞着马刀,高声呼喊着,“加速,加速,杀光明人。” 他的马匹悄然的减速,让身边的骑兵越过他。这是战场上骑兵指挥官的惯例。 眼前的明军已经能看清楚他们的眼睛。忽蛮残忍的笑着,马刀端平。他已经能想象出下一秒,那些孱弱的明人被他们杀的哭爹喊娘的情形。 伯亦难大人太保守了。那这次战利品他可就不客气。他们冲锋的这五百人有优先挑选战利品的权力。他要挑几个强壮的奴隶。 就在忽蛮神情微微有些恍惚时,新军卫开枪了。 尖锐的天鹅音的军号响起。跟着各排的总旗大喝道:“放!” “砰,砰!” 硝烟在战场上弥漫。 新军卫四个连分别摆开阵势。以一排40人为阵列,进行三段式射击。此时弹药用的是黑活药。硝烟弥漫。将四个连队士卒们的身影都遮住。 “砰!砰!砰!” 一轮齐射。 “砰!砰!砰!” 接着,再打一轮齐射。 这清脆的枪声,如爆炒黄豆一般的密集而不间断,听起来是如此的美妙!前排冲锋的鞑靼骑兵如同麦子一般被收割。骑兵再厉害的冲锋,在严密的燧发枪阵面前,就是个笑话! 新军卫残酷的训练,每个士卒可以做到一分钟打出四到五发。在这样的火力密度面前,一切正面之敌都是战五渣。 爆裂的枪声将忽蛮从失神中拉回来,紧跟着他就发现身边的同伴不断的死去,哀嚎。心头一片冰凉,恐惧的调转马头,往侧面逃跑,放弃冲锋。 “啊…” 忽蛮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大腿上咬了一口。左腿的鲜血流出来。惊恐的伏在马背上。如同丧家之犬般的逃离正面战场。刚才的想法,那终究只是想法。 马蹄声消失,鞑靼人的残兵逃回去。战场上的硝烟慢慢的消散。新军卫四个连队阵前的情况展露在双方的面前。 一匹匹被成各种死法的蒙古马,有的给打断腿,有的是脑袋被洞穿…,还有一个个正在地上哀嚎的鞑靼骑兵,让四个连队的阵地前如同人间地狱一般。 在远处的等待的鞑靼骑兵大队一阵阵的骚动。 短暂的沉默后,新军卫的辎重连里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万岁!万岁!万岁!” 第一百九十四章 初战(中) “呼…” 紧张的战斗结束,辎重连的阵地中林文宁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张相公亲手训练出的火铳兵果然牛逼啊!不负众望,打出在训练中的水平。 几个伙夫敲起铁锅庆祝。 500余骑兵冲锋,只剩下二三十人跑回去。这仗是赢定了。 王武麾下的秦兵团中的将士个个振奋的高呼。这才是真正的京营精锐啊!名不虚传。而跟着这样的指挥使,才能有饭吃,而不至于在战场轻易死去。 方氏父子三人在这短短的瞬间亦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此时,心里紧绷的弦都松下来。 在数百人的欢呼声,站在张昭身边的张泰平忍不住哭起来,声音颤抖的道:“少爷,少爷,我们赢了。” 张昭此时的心情同样放松。这一战打完,他心里对麾下士兵的战力就有些底。还是有些可惜啊,没有全部吃掉这股鞑靼骑兵。新军卫第一次露面是最具备欺诈性的。以后不能别指望敌人傻乎乎的往阵前撞上来。 张昭笑着拍拍张泰平的肩膀,“放松点,平安。”手里拿着笔记本、炭笔记录着这一战他观察到的内容。同时传令下去,让秦兵团的人出去打扫战场。 此时由庞大郎指挥的四个连队依旧保持着队列。因为不远处还有3500余名鞑靼骑兵在对持。 短暂的战斗,新军卫损失了大约20余人。有一些骑兵从4个连队的间隙切进来造成了伤亡。 鉴于双方还在对持中,虽然预估这帮鞑子最终会撤走,但张昭还是命令燧发枪出现故障的、受伤的士卒撤下来,警卫排填补进去。 … … 忽蛮挂着彩和残兵们回来,惊魂未定的伏在马上。他刚才送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四周的鞑靼骑兵看着他们丧家犬的模样,并未出言嘲笑。刚刚的冲锋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不是忽蛮等人不够骁勇,而是明人的火器太犀利! 此时,鞑靼骑兵阵列的最前方,三名千户脸色铁青的看着明军打扫战场,一刀一刀的将麾下士卒的脑袋砍下来。士兵的惨叫声和明军的欢呼声遥遥的传来。 人头是军功。然而,这种滋味对他们而言真不好受。 显然,这股明军是真正的精锐。在骑兵冲阵时,其战阵岿然不动,纪律严明。 博尔哈眺望着那帮还如雕塑般站立的明军,情绪低落的道:“我们撤吧。幸好伯亦难刚刚派出五百骑试探,否则我们会全军覆没。” 另一名千户犹豫道:“我们就这么撤退,小盐池城那里的奴隶还要不要?斥候的情报,这支明军的行军速度是每日40里。小盐池城已经在他们的攻击范围中。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带走那些汉人奴隶。” 博尔哈激动的道:“奴隶没了,回头再来抢就是。达延汗的撤退命令早就下来。火筛首领都已经撤出花马池。咱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走吧!” 伯亦难眯着眼睛,低声道:“不要吵。那批奴隶不能丢下。否则,咱们这几个部落这次就是白跑一趟。明军火器虽然犀利,但并非不可战胜。” 伯亦难拿马鞭指着前方,“你们看。明军的四个阵列之间有很大的空隙。刚才有士卒冲过去。看到没有?那里有死掉马匹。只要咱们投入足够多的兵力,迂回后从侧面切入,就足以将他们灭掉。” “另外,看到那批躲在大车中的士卒没有?我们要冲散他们,驱赶他们往明军的火铳阵中跑,然后…” 伯亦难右手张开,狠狠的握拳,一切都在掌握中。 不得不说,这名鄂尔多斯部的千户确实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战术指挥官。在新军卫上下以为他们会撤退时,在己方士气低落时,他找到了新军卫的漏洞。而剩余3500余骑,足够实现他的战术。 这番话说的两名千户连连点头,小盐池城外的那两三千名奴隶对于他们部落来说是很大的一笔财富,能不丢掉当然是最好。 博尔哈振奋起精神,说道:“伯亦难,那我们现在就去组织士卒们冲锋。” 伯亦难四十多岁的年纪,摸着长须,微微一笑道:“不。我们是骑兵,占据着战场上的主动。我们通过对持,先消耗对方的体力。另外,下面的勇士们也需要鼓舞。我们分头去做工作,就按照刚才说的战术给勇士们说。” … … 鞑靼骑兵的动态,新军卫这边很快就发觉。午后的太阳斜落。 张昭将几名军事主官都叫来商议。 庞大郎脸上还带着硝烟的痕迹,将儿子庞泰带在身边,他坐在土堆上,轻轻的锤着退。作为一线的指挥官,站军姿的时间太长,他有点累。推荐道:“少爷,鞑子的骑兵不退走,有点不对劲。小泰有些想法。让他说说?” 林文宁一身青色长衫,倚在张昭的白马背上,笑呵呵的道:“老庞,你这是光明正大的假公济私啊!” 明明是一场大胜,但是鞑子的骑兵还在十里外虎视眈眈。他忽而感觉很疲倦。这是放松下来之后,短时间难以再紧张起来。 张昭笑着点头,鼓励的看着年轻的小将庞泰,这个十四岁的小家伙刚刚在军阵中奋勇杀敌,打了三轮火铳,非常勇敢。张昭道:“小泰,你说说看。” 庞泰穿着土布军装,十四岁的脸庞显得稚嫩,长的比他老子庞大郎俊的多。他在张昭面前微微有些紧张,作为亲眼目睹并参与新军卫成军的一员,对这支军队的缔造者和主帅,他内心中充满着崇敬。 “少爷,我看骚鞑子是想消耗我们的体力。咱们新军卫的兄弟这么保持战备很累。但是,他们骑兵若是突然冲过来,我们的队列在短时间成形。 如果鞑子以消耗我们的体力为主,应当还会派骑兵前来骚扰。但是他们没有。这说明鞑子很有可能找到冲击我们燧发枪阵的办法。他们正在做准备。” 张昭眼睛微微一亮。这小子可以啊,战场嗅觉很灵敏,他根本没想到这上头去。而是抱着“管你什么战术,劳资就用排枪战术搞死你”的念头。 “你有什么解决办法?” 庞泰挠挠头,惭愧的道:“没有。”他毕竟还是很年轻。 第一百九十四章 初战(下) 张昭微微沉吟着道:“我觉得小泰的判断是对的。大家都说说看,我们怎么应对。” 他有些“疏忽”。 看看历史上在八里桥,英军是怎么吊打“我大清”的? 按照张昭的记忆,他的燧发枪兵对鞑靼骑兵有着武器代差的绝对优势,就像《三体》中所描述的,这属于降维打击。只要不浪,根本没有输的可能。 新军卫的燧发枪射程,当然比不了十九世纪中叶的燧发枪。但他的燧发枪射程和步弓手相当,略远一点。根本不惧怕鞑靼骑兵的远距离打击。 而且,他比最早出现的燧发枪还作出一些改进。第一,他采用的直膛线。这会使得士兵装弹速度更快,射击精度更高。当然,这会牺牲一部分射程。 第二,他的弹药都是采用的纸包装。此时明军的火绳枪兵都是带着弹药瓶。这更进一步的提高了装弹速度。 当日,在试枪时是使用了浸蘸油脂的鹿皮片包着弹丸。因为减少了摩擦,这可以再加快一部分装填速度。而且,有闭气的作用。精度、射程都有所提高。 但鉴于鹿皮无法量产。新军卫手中这样优良的弹药并不多。预留着和鞑靼的弓手对抗。当前而言,纸装弹药就足够。 但是,张昭现在发现问题所在。第一,他的兵力有些单薄。无**换休息。无法组成一个方阵,应付四面的攻击。第二,他缺乏火炮。有火炮的掩护,鞑靼骑兵的以逸待劳就是个笑话。 这都是将来要解决的问题。 留着络腮短须的王武琢磨着道:“相公,为保存体力只能两个连,两个连的轮换。咱们要是有八个连在手,直接按照步兵操典上的条例扑过去。” 庞大郎道:“少爷,刚才的伤亡都是鞑子骑兵从侧面的间隙冲过来造成的。他们会不会打的是这个主意?” 林文宁一拍大腿,“那肯定是。老庞,你这仗越打越精啊。” 张昭琢磨着,他发现他又犯了一个错误。按照他半吊子的水平,认为排枪战术应该是以连排为单位的。一个排40人展开嘛!不然怎么叫排长? 但是,按照现在的实际情况来看,他应当尽可能的把阵列拉长,在正面排出足够宽的横队,以求最大杀伤敌军。在这样的平原地形,如果他兵力足够,排出500人一排的横队都是可行的。然后,按照排枪战术横推过去。 而且,横队足够的宽,像刚才那样的小股骑兵就很难渗透到连队的间隙中。 “我们这样…” … … 张昭这边商议时,鄂尔多斯部的千户伯亦难亦将他的战术意图传达到麾下所有的骑兵。 “动手吧!” 博尔哈看到对面的明军已经将两只连队叫回去休息。明显正在轮换,试图保存体力。 伯亦难知道再拖下去无益,安排道:“我们正面以500骑仰攻,侧面以1000骑迂回猛攻,务求横向凿穿他们的队列。剩余2000骑冲击他们的后军,得手之后,立即驱赶那些步卒冲散他们的火铳队列。” “遵命!愿长生天保佑你。” 苍凉的号角声响彻在大地上,一队队的蒙古骑兵开始组成冲锋的队形。 这号角声亦让新军卫开始战备。 稍后,骑兵的洪流如同海潮般发动。如果能俯瞰大地,就会发现鞑靼骑兵在奔驰的过程中分成两部部分。超过半数的骑兵往远处绕后,准备攻击新军卫的后军。 另外剩余的1500名骑兵也在快速的分成两部,500余名骑兵间距拉的很开,冲击新军卫的正面阵地。而另外1000骑则是加速迂回,准备从侧面冲击。 在这种骑兵的高速冲锋中,还能做到“聚散离合”如同臂使,鞑靼骑兵不愧是精锐。 在新军卫的号令中,正在休息的两个连队迅速的集结成队,往侧面而去,要堵住冲击而来的骑兵。 在短短的时间内,两支军队迅速碰撞在一起! “砰!砰!砰!” 战场上再一起的响起如同炒豆子般密集的枪声。仿佛没有丝毫的停顿,如同疾风骤雨,将那轰鸣而来的马蹄声给遮掩住。战场上白烟弥漫。 没有向燧发枪阵冲锋过的骑兵,永远都不知道其中的“美妙滋味”!而体会过其中“滋味”的,大部分都已经去死了! 于鞑靼人而言,伯亦难布置两道战术保险。第一,从侧面突击。第二,要打破新军卫阵型后面:秦兵团的防守,将这500人驱赶着去冲击燧发枪阵。 张昭他们只猜得出第一条战术。并做出应对。张昭下令,以一个连队140人为一排,组成横队。共排出两排兵线。并严令各级军官,要等到看清楚对面的脸,才允许射击。 两排兵线肯定比三排兵线要单薄。在骑兵冲阵时,其容错率要低的多。所以,这就要求最大限度的去追求燧发枪的命中率,杀伤力。 众所周知,在燧发枪的射程内越近,其命中率越高。排枪战术的威力也就越大。 排枪战术中威名赫赫的红衣军团,就是踏着鼓点,不理会对面的任何射击,对自身造成的伤亡,抵近敌人30码处才开枪射击。最多两轮齐射就能将对手打崩溃。再上刺刀,白刃战结束战斗。 这里面有个细节问题,所以才有如此要求军人的勇气和纪律的战术。 燧发枪在使用多轮后,会出现发热、炸膛、哑火等等故障。而士兵们在战斗中也会因紧张出现各种意外导致哑火。那么,什么时候排枪射击的威力最大? 答案是,第一轮射击时! 所以,如此残酷的排枪击毙战术是为了打出最大的杀伤力。 新军卫侧面支援的两个连队,同样是两排的兵线,同样的要求是放近打。 战斗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分出结果。 新军卫的两排兵线,在要求放近打之后,顶住了鞑靼骑兵的冲锋。 “撤!” “快撤!” 带队从侧面冲锋的伯亦难被签弹打中,一头栽倒在马下。人、马的尸体横在新军卫的阵地前。尾巴处的200名骑兵被阻拦,纷纷调转马头撤退。 正面冲锋的500骑一样是被打成筛子。只剩下几十人逃走。 已经绕到新军卫后的博尔哈和2000鞑靼骑兵目睹这残酷、自己人被屠戮的一幕。正在“嗬嗬”怪叫的鞑靼士兵们声音不自觉的小下去。 “博尔哈大人,我们还要冲阵吗?”博尔哈身旁的亲卫,声音颤抖的问道。 博尔哈用力的咬着牙,“撤!”调转马头,带着残余的兵力撤退。 再冲是没有用的!没有正面的牵扯,这支明军的火器部队随时可以改变阵地。他这两千人直面火器部队,下场不会和这些族人有区别。 … … 随着剩余的鞑靼骑兵消失在地平线中,明军的阵地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他们赢了。 首战用我,用我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