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王侯》 第一章被架票的知县 正德十四年,滑县城西石狮子大街,清晨时分,只听街口的一间院子里,传出一个少年人高昂的嗓音“提起当年泪不干,夫妻们寒窑受熬煎……” 这天刚亮就在院子里唱京剧的年轻人,今年不过十七、八岁,生的身高体健,玉面薄唇,浓眉大眼,是个一等一的出挑人物。此时正是夏日天气,他上身打着赤膊,露出一身雪花般的腱子肉。这人生的强壮伟岸,面目也英俊,嗓音也是中气十足,一吊嗓子方圆左近的邻居也全都听的清楚。 几户邻居一听他吊嗓,纷纷在房中议论道:“这是杨家的小子又抽风了?都一个多月了吧,也不说请个郎中瞧瞧。” “谁说不是呢?说来也可怜啊,挺好个孩子,先是没了亲娘,这爹又没了。人得了场病,就成了这副模样,可惜了啊。” “是啊,放谁受的了啊。老爹拿命换了个锦衣百户,可是才给实授了一个小旗,这换谁也受不住。再说了,他又指使不动人,放谁身上谁没气啊?尤其这年轻气盛的,一口气窝心里,可不就这样了?” “还别说,他唱的这个还挺好听的。不知道是哪学来的小调,这也是赶上好时候了,要是换到洪武爷那年头,就冲他一个锦衣军籍唱这个,就该割舌头了。” 这大清早起来就破坏别人清净的罪魁祸首杨承祖,倒是没有这么多的想法,于他而言,这只是他自己的功课,不能放下。没错,这就是他的功课。谁让他本来是一名国家京剧二级演员,正宫老生,结果莫名其妙,正彩排呢,就莫名其妙的昏过去,醒来时,就到了这个倒霉孩子杨承祖身上。 这段日子下来,他算是把这身体本主的记忆全盘接受消化,理顺了脉络。现在自己是来到了明朝,这放在自己那个时代的小说上,管这现象叫穿越。这身体的本主叫杨承祖,他爹叫杨大兴,是祖传的锦衣卫,按户籍算,就是军籍。 锦衣卫这个军籍,与大明其他卫所的军籍一样,世袭罔替,子袭父职。杨大兴本人,是个从六品的试百户实授总旗,在滑县这地方,也正经算个人物。 前年鞑靼小王子南犯,正德天子亲征北边,杨大兴被征召,随军出征。这种征召也属寻常,按说混混日子也能回来,锦衣不是兵,不用玩命。 可惜正德爷不是个按规矩出牌的主,居然亲临战阵,并且手格一贼。然蒙古势大,战阵之中危险万分,史载其役天子乘舆几陷。乱军之中,多亏杨大兴舍命护驾而出,总算保住天家性命,可是自己却中了鞑子数箭。杨百户于是光荣的就升了千户。 人既是为救驾死的,那后事上就不能太过寒酸。朝廷先赏了口上好的棺材,又赏了彩缎十匹,白金五百两。而经手的官员,看杨承祖可怜,也不好太过苛刻,实打实的发了三匹绸缎,一百两官银下来,算是不让有功人员寒心。 杨承祖母亲早死,自己父亲倒是有两个妾室,可惜却没留下后代,他袭职也就没什么压力。按照规矩,锦衣卫一般都是降格袭职,可是他爹是为救驾死的,他如果再降一级使用,这面子上都不好看。 于是给他抬了半格,以正六品百户衔袭职。不过杨承祖心眼实在,不懂得拿老爹的买命钱打点,结果实授上就被压了半格,只实授了个小旗。 当然,滑县这地方,也就是一个小旗所的规模,你放个总旗,跟放个小旗,管的人没什么区别。可是这地方的锦衣,一样也是世袭。 现在当职的几个锦衣卫,全都是杨大兴那一代的老人,除了叔叔,就是伯伯,还有一个是杨大兴的长辈,爷爷辈的高人,个顶个是老油子。 杨承祖本来就是小辈,现在职位又降了,威信地位都不够,那些老人就看不上他。想要指挥人,根本就指挥不动。指挥不动人是小事,可是地面上锦衣卫的陋规,可就拿不到手里,这是大事啊。 就在这当口,两个妾室中有一个见到杨家失了倚靠,竟然卷了杨大兴的大半抚恤,跑的没了踪迹。杨承祖连受打击,一条好汉就那么病倒了,若没有另一个后娘柳氏的照顾,怕是这条命都要保不住。 也正因为他病的严重,这位京剧演员赵小山,才能那么容易的附体到了杨承祖身上。不过他穿越之后,身体恢复的也快,没用太多时间,就恢复了健康。 这身体的底子其实正经不错,身强力壮,还有一身不错的功夫,尤其生的又是英俊过人。让赵小山不由暗中感谢老天,幸亏是让我穿到这么个人身上。要是按着我看的那些破书上写的,动辄穿到个病鬼或是穷的掉底的家里,这日子可怎么过? 他既然好了,这功课就不能落下。没错,这功课指的就是唱戏,而不是武功。好把式不如烂戏子,赵小山前世身上就有功夫,再继承了这身体本主的武功,身手自是了得。 不过对他而言,自己又不想去当强盗,也不想去前线玩命,武功好坏意义不大。反倒是这京剧,可是自己从小坐科学的功夫,不能扔下。哪怕以后没了来源,自己搭个戏班不行么。 此时是正德年间,皮黄定腔是大清朝的事,京剧是没影子的玩意,现下是南戏的天下。可是这功夫,他不想废了。而杨承祖先天的嗓音条件,竟是比赵小山还要好,短时间内,已经让他恢复了自己七八分本事。 他正在这吊嗓子,外加锻炼筋骨,就听门外有人问道:“杨小旗是在这住么?” 由于继承了本主的记忆,对这声音杨承祖并不陌生,眉头微皱“这厮怎么跑到这来了?” 不过不开门显然不是办法,只好捏着鼻子把门打开,只见外面站了一个四十开外的干瘦汉子,生的五短身材,相貌猥琐,尖嘴猴腮,偏生头上还戴着四方平定巾,却是个有功名的。一见杨承祖,他那张丑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露出了一口黄牙“杨小旗,一向可好?” 杨承祖脸上却无笑容,声音也冷冰冰的“这不是衙门的焦爷么?今天哪阵风,把您送来了?我这庙小,招待不起您这尊大神,就不请您进去了。有话在这说吧。” 那人脸上抽动两下,不过马上又堆出笑容,硬是往院里挤“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呢。我可跟你不是外人,你怎么跟我还客气上了,有话屋里说。” 杨承祖刚要往外推他,那汉子却压低声音道:“我的小爷,您可是快让我进去吧,这眼看咱滑县要出大事,您不搭把手,这天就要塌了,您这个时候,跟我置的什么气啊。” 他话说的凶,可是杨承祖没往心里去,胳膊如同铁门闩一般横在那,两人体型差异在那,那猥琐汉子真就进不了门。那人也实在是发了急,不住唱喏道:“小爷,过去算我混蛋行了吧,眼下咱的县太爷都让人架了票,您要是还跟我磨叽,那就要出大事了。” 第二章出手 来的这人,杨承祖是认识的,否则他又不是疯子,哪有拦着人不让进的道理,实在是这货实在恶心。来人名叫焦榕,是本地县令张嘉印手下,户房的经承,也就是说,他是个实打实的经制吏。衙门六房之内,为首者为经承,副手称管年,整个户房以焦榕为尊,焦家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三代,流水的县尊,铁打的吏员,在衙门里正经算个角。 除了这个身份,他另外一个身份,就是本地锦衣千户李雄的内兄。他的妹子,做了李雄李千户的填房。别看焦榕自己生的獐头鼠目,可是他妹子是个五官周正的美人。虽说只是填房,那也是正室,而且人家还生了儿子,地位自然不低。 前文已经说过,滑县是个小地方,在这地方,锦衣卫的一个机构就是一小旗所,从七品武官就够了。一个锦衣正五品千户,绝对算是个大块头。 不过锦衣卫是个管理混乱的机构,其成员复杂程度,不是其中人士,难以想象。简单举个例子,在另一个时空里,正德的后任,嘉靖皇帝登基后做的一件事,就是为了节约开支,裁撤了锦衣卫冗员二十三万。没错,就是二十三万。然后嘉靖爷又安排进去二十几万人,谁还没有点三亲两厚不是? 当然,李雄不是被裁撤的那种冗员,但其本人也是挂职千户,不理事。也就是说,他只拿饷,不干活,也管不到杨承祖头上。不过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千户,还是祖传锦衣,并且与杨大兴还是换过贴的结拜兄弟。杨承祖见了他,也得规矩磕头,喊一声伯父大人。焦榕既是他的舅子,在杨承祖面前拿大,也不是论不着。 要是单纯为这,杨承祖犯不上跟他较劲。宰相门前七品官,千户加大爷的大舅子,跟个小旗抖威风,又是一个系统之内,有什么大不了的?忍不了这个,那还做个什么官啊。可问题在于,焦榕好死不死,居然打上了杨承祖后娘柳氏的主意,在杨承祖患病期间,居然打发了媒人上门提亲。 焦榕的算盘打的很响,这柳氏不但眉眼周正,身段婀娜,眼下也才三十出头,正是女人的好岁数,到手之后,着实有几年享受。这且不说,杨家人丁单薄,杨承祖又在病中,只要柳氏愿意,完全可以从杨家带一大笔产业当嫁妆。到时候就是人财两得的好事,自己可是稳赚不赔。 这位后母柳氏是个厚道人,冲她在危难之际没扔下便宜儿子跑路,反倒伺候这个儿子汤药就能知道,这人的品行没的说。因此那媒人就被柳氏赶了出去,只是这位妇人性格也着实懦弱了些,为了这个事,总觉得是自己名声不好,招来了别人惦记,等杨承祖病好之后,差点就上了吊。 就冲这个,杨承祖活劈了焦榕的心都有,见他能有好脸就怪了。可是这焦榕不愧是在场面上打滚的主,深知能屈能伸的道理,任杨承祖怎么发作,他也丝毫不怒,反倒是尽赔小心。 “小爷,上次那事,是我老焦自己猪油蒙心,外加几个混蛋在里面挑唆。等这个事过去,改日我亲自上门给您赔礼道歉,给老夫人磕头行不行?眼下救人要紧,可不能置气,要是咱们张县尊有个好歹,这事就不好办了。” “张嘉印被人架了票?”杨承祖这时也听明白他的来意,眉头一皱“这事你找我干什么?你们衙门口有衙役三班呢,这事找他们啊。我们锦衣卫不管这事,要不然,您找我李伯父给我发个手令,哪怕是个条呢,我见条就办。” 他这话里的意思就是一条,滚粗,这事不归爷管。这也不怪他翻脸,锦衣卫的职权里虽然有缉拿不法一条,不过总归谁算不法这种事,可操作性是很大的。反正保卫知县安全,不在他们职权范围内。就算滑县令被人大卸八块,跟他有个毛球关系?上面有的是大个顶着,自己管的着么。 焦榕却是脸皱成了一团,“我的小爷,话不是这么个说法啊。衙门口这几头蒜什么意思,您心里还没数么?遇到敢架县令票的趟将,他们有个鸟毛用啊?再说我那妹丈,他不是去陕西抗虏去了么。他要是在家……他要是在家,就自己来请您了。” 他有句话没好意思说出来,就是他要是在家,还用的着我这么低声下气的求你么。直接让他拿出千户的威风,长辈的派头,给你下个条,哪怕他不是你的直管上级,你还能驳个伯父面子不成? “承祖,外面是谁在啊。”焦榕人矮声高,这声音高一声低一声,总算是惊动了正房里的杨家如夫人柳氏。杨承祖对这个便宜娘,却是从心里感激。别的不说,要是自己病的时候,没人家伺候汤药,恐怕刚穿过来,就给埋了。 “娘,没事,就是衙门口有点事,一会我把他打发走,就给您买早点去。”他一回头冲焦榕瞪眼道:“这大早晨起来,你就在这大喊小叫,把我娘都惊动了。你上次惹爷那事,咱两还没算呢。你要再不走,信不信我把你塞井里去。” 焦榕是个乖觉的主,他不理杨承祖,朝那正房大喊“老夫人,您给说句话吧。咱们张县尊被趟将架了票,眼下要是杨小旗不出手,他非让趟将给卸了不可。要是张县尊出了什么闪失,到时候怕是杨小旗也脱不了干系。” “嘿,我说你还来劲了是吧!”杨承祖把脸一沉,劈手提了他的前襟,把人提了起来,就想把他扔出去。可是柳夫人终究是个胆小的,隔着窗户怯生生叫了声“承祖……” “孙子,便宜你了。”杨承祖把人一丢,用手指道:“你老实在院里待着,敢乱动,爷不管谁的面子,也非劈了你不可。”然后一溜烟似的跑进了房里,跪倒在地道:“娘,对不住,大早晨起来的,就让那孙子把您闹醒了。” 他只叫了她一声娘,就把柳氏感动的热泪盈眶,不知怎生是好。一个做侧室的,能被嫡出的儿子喊一声娘,这是什么样的抬举啊。按说她一个妾室,人家嫡出儿子,不拿正眼看她也是道理。 这三十出头的妇人忙不迭道:“好孩子快起来吧,咱们这个人家,也讲究不起这许多规矩。娘是个妇道,不敢干涉你们男人的事。不过我只听说过,这张嘉印据说是个清官来着。” 清官贪官,跟我有什么关系。杨承祖心里嘀咕一声,这清官被大卸八块时,是不是能少砍两刀?不过娘既然这么说,意见显然很明确了,别的不说,单冲人家伺候汤药这个恩情,这个面子就得卖不是? “娘,您放心吧,孩儿有分寸的。” 等他走到院中,焦榕果然还在那没走,被他一把扯过来问道:“说,架了张嘉印的,是哪一路的神仙?哪条道上来的人,敢架七品正堂的票?” 第三章身份疑难 焦榕的人品好坏放在一边,那也是个人精般的人物,一听这话,自然就知道是杨承祖想要出手了。如果他连管都不想管,哪路神仙出手架票,他管的着么? 他心里暗骂了声小畜生,自己舍了老脸来求,还不如你老爹一个侍妾说话好使,这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如果不是眼下用你,焦爷何必受这个气,早晚给你点颜色。不过脸上却是笑成了一朵花 “急公好义啊。杨家一门都是好样的,老太爷卫辉府以身殉国,您这也是干国忠良,佩服佩服。”他一边说一边寻了个石凳坐下,伸手就去摸石桌上的茶壶。 “那是我新买的叶子,你喝不起。”杨承祖倒是没想给他面子“少说废话,到底怎么回事,哪一路趟将做的事,你说说吧。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们锦衣卫在县里有多少人你可清楚的很,别人家的孩子是孩子,锦衣卫家的人也是人,带着人顶刀子的事,我可不干。” 焦榕苦笑道:“那是,那是。咱们好歹也是一家人……您别瞪眼,我是说我的妹夫,他不是您的长辈么?我不能坑自己人不是?实在是,这次来架票的,他不是趟将。而是锦衣卫。” 杨承祖一拍桌子道:“合着大清早起来,你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来这消遣小爷来了?锦衣卫抓差办案,那能叫架票?张嘉印摘印,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还想让我带着人,去抗京里的缇骑?” 焦榕见他发作,赶紧又赔礼道:“不是,我话没说清楚。是他们自称是锦衣卫,可是大老爷却说他们不是锦衣卫。再说他们也不是来摘印锁人的,而是来要钱的。” 原来最近滑县治下,出了几个守贞的寡妇,按着旌表节妇的规矩,这是可以申请贞洁牌坊的人家。可是这贞洁牌坊一办下来,可不是单纯立一门楼那么简单,有了贞洁牌坊的人家,要享受免赋税的优待。这种优待一给,县衙门就少了收入。 张嘉印虽然是两榜出身,但是在县里也不能搞一言堂。于是在昨天晚上,张老爷带了县里几位属官,一起到“香满楼”去谈论一下如何旌表节妇,以及亏空的赋税如何分摊,才能尽量减少百姓负担的工作。 可是没想到酒还没喝几杯,就闯上来十几条大汉,二话不说动手就要拿人。虽然大明有过规定,官员不许喝花酒。不过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京师的教坊司里,随便抓一抓,就能抓出不少科道言官,何况是地方?当年三杨同一老纪打情骂俏,还是美谈呢,县令带着几位佐官吃花酒,谈的可是旌表节妇的正经事,谁敢拿? 这些大汉却是不管这些,先将人捆了,又亮了身份,自己是京师里来的锦衣卫。现在河南侦办大案,听说你这滑县县令贪脏枉法,没别的,拿五千两银子来买个平安,否则的话,信不信我们执行大诰,把你的皮剥了再说? 张嘉印可是个清官,到任不足一年,才给家里弄了三千多两银子,外加修了一次祖坟,哪来的五千两?县衙东西两库里,倒是有新收上来的税粮五千多石,就你们这点人,搬的动么? 他倒也好说话,说要打个条,拿给县里的大户,让大户们先把钱垫上。当然这事不能惊动锦衣办,还是得让县里的人出面。焦榕是县令的心腹,又是户房的经承,这事他办正合适。 可是等两个汉子把条送到焦榕手里,焦榕一看就傻了眼。这纸条上写的人名不是什么县里的大户,而是衙门口的几个捕快。这是什么情况?分明是大老爷在用这种方法,向外面报信:自己被歹人架票,快速点兵来救。 说到这,杨承祖有点明白,为什么焦榕不敢去卫辉府搬兵。实在是自家老爷被绑的这地方,有点尴尬。如果卫辉府的知府拿这个问题做点文章,张嘉印前途不怎么看好。可是,他怎么就想起找自己来了,这是不是阴我? “我说,你们衙门口那么多老爷呢,大老爷不在找二老爷,二老爷不在找三老爷。实在不行,找教谕,反正都是你们衙门的人,发签票拿人就是,找我干什么。” 他说的二老爷三老爷,就是县丞、主薄、典史这些知县部下的佐杂官。外加滑县教谕虽然不负责治安这部分工作,但是眼下大令都让架了票,你不出头营救领导,合适么? “别提了,几位都在香满楼呢,我听那两个趟将说,教谕被捆的时候,正和兰姐儿那讲孔孟之道,因为讲的太投入,连衣服都没顾的上穿。”焦榕与这位教谕向来不对盘,又是知县的人,自然不介意在这时候落对方面子。“咱们滑县的几位老爷,都叫趟将们一勺烩了,就连大老爷身边的几个贴己人,都给捆了个结实。现在县里说了最算的,是我。” 他这话说的也无奈,人家贴己人都被绑了,怎么你没被绑?都去香满楼谈论工作,怎么你没去?说到底,这还是跟领导跟的不够紧,身份不够啊。不过他这么一说,杨承祖也明白过来,这事确实有点麻烦。 那帮人到底是趟将还是锦衣卫,焦榕根本拿不准。认为对方是趟将,完全是依靠知县传出来的字条进行分析的,也就是说,是张嘉印认为对方是趟将,而这事还吃不准。 所以事过去一宿,滑县的武衙门乃至巡检司,都没介入此事也就不难理解。一来是要注意影响,知道这事的人不适合太多。二来,就是那些衙门的当家,即使知道了这事,也得装不知道。 锦衣卫不穿制服的前提下,跟趟将差别也不是太大。万一自己贸然出手,拿错了人,这个事谁来善后?即使对方真是趟将,他也打着锦衣卫的招牌不是,河南的锦衣千户宋兆南也不是省油的灯,事后万一一歪嘴:好小子,我们锦衣卫的真假,你都敢做主帮着鉴定了?自己不是吃不了兜着走?犯的上惹这样的麻烦么,这事还是找锦衣卫,自己清理门户为好。 杨承祖想了一想,忽然脸又一沉:“焦榕,你老小子敢阴我?就算是要找锦衣卫,县城里几位老前辈在,哪有我说话的地方,你不找他们来找我,你是什么意思?” 第四章点兵 正如前文交代,滑县这个地方,属于典型的庙小妖风大,池浅那啥多。锦衣卫里都是些老油条,论班辈都是杨大兴的同辈甚至还有长辈,杨承祖在人家面前,根本就是个后生晚辈,又低配了个小旗,那些人不买他的帐也在情理之中。 焦榕前者都敢让媒人上门,说要把柳氏讨了,眼里还能有他这个小旗?从常理角度看,焦榕拿到字条后,应该是去联系那些老前辈,由他们出面搞这件事,怎么着也比找自己对路。 焦榕苦着脸道:“我都找了,可是他们跟我说的就一句话,让我赶紧到城里几个大户那里去借款。他们保证,只要有钱,县太爷就能安全。别的,就管不着了。” 咳,这帮人倒是真好意思。杨承祖也知道,这些老油条眼里,也确实没放下一个张嘉印。 这倒不是说张嘉印根底不硬,一个两榜进士,怎么也比一个小县城的锦衣卫腰板硬多了。问题在于,大家是两个系统的人,你又管不到我头上,我凭什么买你的帐。 而且在张嘉印履职滑县这段时间,作风上又偏于强势,尤其是在税收这方面,衙役们太过积极。大明的税收是两条线,一条是皇粮国税,上缴国库那一部分,这没什么好争的。一条是地方上的杂税,也就是所谓的陋规常例。大家都指望这点陋规常例活着,争这个,那是要刺刀见红,舍命以斗的。 偏生衙门这一强势,锦衣卫那部分陋规就大为压缩,他们又没有个带头人,反倒在和衙役的争斗中落了下风。所以从心里,这帮老油子倒是更希望张嘉印被剁碎了才好,这样倒省得自己出手了。 “我说焦榕,你这不还是阴我么?就算对方是趟将不是锦衣,那也是十几个人呢。万一争斗起来有了损伤,这抚恤烧埋,伤者的汤药,谁出啊?我这还给爹守孝呢,管这事,似乎不大方便吧。我给你出一主意,你去找咱这县里的巡检,他手下有百十来号弓手呢,发一声喊打上香满楼,大老爷我估摸着也能救出来,最多受点伤。” “杨小爷,您就别拿我开心了,这事现在只能求您出面了。您好歹也是他们的长官,您发句话,先把大老爷救出来,其他的事,等救出来人再说好不好?我一个经承,就算许了您什么好处,他也不算啊。” 如果没有柳氏的话,杨承祖真是不想管这个闲事,反正自己和张嘉印没交情,他被剁了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可是既然娘开了口,自己怎么也得揽下这事。而且坐吃山空也不是个办法,如果能借这个契机,把锦衣卫重新掌握住,那陋规常例能收上来,不也有个进项不是? 说到底,他赵小山不是那些一穿越之后就想要改天换地,排队枪毙的主人公。他想的很简单,吃好喝好,安心在这过一辈子。至于其他的事,他不想过多的搀和,怎么给自己多弄些收入,那才是真的。再说自己也十七了,快到娶媳妇的时候了,手里是不是也得存点钱使? 在这个背井下,那些老锦衣接了这小侄子的贴子,说是要请到家里聊几句,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时候就不好不给面子了。大家心里有数,这时候,正是把这小旗推到风口浪尖的时候。 如果从他嘴里说出来不救人,哪怕日后上峰追究下来,也有这个当头的顶着,雷劈不到自己身上。如果他说要救人,那正好趁机说道说道,救人不是不行,但是这责任谁负?万一他要是真锦衣卫呢,这个雷谁来扛?再说了,救人有白救的么?这个好处费的事,他也得给担保啊。 说到底,还是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谁让杨承祖岁数小,官职低,资历又浅呢?如果杨大兴还活着,扶持自己儿子逐步锻炼,倒是没了这些麻烦,眼下就只好干挨着了。 杨家的小院里多了十几个锦衣,那些帮闲的军余,还没资格进院子,就在胡同里找地方或蹲或站,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弄的这一条街的大姑娘小媳妇,全都不敢出门。 在院子里,本地锦衣的二把手,总旗衔的王忠王老爷子,手拈银髯正在那指桑骂槐“好你个焦榕,你眼里是把我们锦衣卫当成后娘养的了?合着别人不去碰这个雷,我们就得去碰?今天你必须跟老爷子我把这事说明白了,说不明白,咱们没完。你们大老爷出了闪失,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自古来刀枪无眼,这要是有了点什么意外,责任谁负?” 这王忠今年都过了六十了,身子骨倒是还那么硬朗,骂起人来嗓音洪亮,半天不带缓气。他论起来,还是杨大兴的长辈,只是这官职一直上不去,被杨家的后生晚辈压了一头,他心里能痛快才有鬼。 借着这个机会,他既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也是在表明一个态度,姓杨的小子,你得明白尊老敬老,在滑县这片,不是你想指挥人就能指挥的动的。 杨承祖毕竟两世为人,还看不明白这个?当下微微一笑,朝众位一施礼“几位叔伯,各位老前辈,小子我跟您几位面前,就是个孩子,说话到与不到,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按说今天这事,确实不归咱们管,可是有一节,一帮子外地来的锦衣卫,到了咱滑县不拜码头,直接上香满楼抓人要钱,这眼里还有咱滑县的爷们没有?他们眼里没人,咱还用给他面子?再说,你们想想,能带队来抓知县的京师锦衣,难道说都不认识字么?” 这年头识字是特权,其实直到天朝建立之后,识字才变成一个大众都能享受到的福利。在那之前,遍地都是文盲。 锦衣卫这种机构出文盲确实很正常,可是一队敢抓七品县令的锦衣,如果都是文盲,这又有点不正常。他们如果一个认识字的没有,这驾贴怎么看啊? “所以小侄分析,这事十有八酒,就是一群趟将,冒了咱锦衣的身份去架票。这事办的不地道啊,他们得银子,咱锦衣卫背锅?要是不教训教训他们,以后咱在河南八府,也就没法混了。再说张大令,那也是场面上的人,咱只要保全了他的脸面,他也不会让咱们下不来台,总归是在一个县城里混饭吃,彼此还是多照应点,没坏处。” “杨家大小子,那你的意思是,这事咱锦衣卫管?可是即便他们是趟将,那也是十几号人,要是有了伤损,这事算谁的?” 第五章彼此甩锅 王忠这话里的意思,其实还是要钱。大明朝的事,说到底,都是钱的事。慢说是营救一个县令,就是去剿倭寇打北虏,也是要先付开拔银,再给菜食金,否则一样指挥不动部队。皇帝不差饿兵,锦衣卫同样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精细人。 杨承祖知道,如果自己强行下令去救人,这些人多半也得虚应故事去一下,不过那效果可就说不好,也许谁一不留神单刀出手,张嘉印就能直接提到正六品了。再说这些人都是自己的前辈,真要翻了脸,以后这个地方,自己还就没法混了。 不过对于他们的反应,他也早有准备,二话没说,只是回到房里对柳氏道:“娘,那箱子还是得给我用一下。您放心,也就是过一手的事,等张县尊救出来,该是咱的还是咱的。” 柳氏自然不能出去和一群粗坯见面,只是坐在炕边上,手里紧抱着一个小木箱子,两眼发直。听了杨承祖这话,似乎有些舍不得,但最终还是把盒子递过去道: “承祖,这份家业本来就是你的,你想怎么用,娘哪能有二话。就算是回不来,娘也认了。说来要不是我个妇道多嘴,你也不必掺和到这么大的事里。你千万当心啊,保住人才是要紧,钱财只是身外物,娘在乡下也有间老房子,咱们终归有地方住……” 杨承祖只好又磕了个头,来到外面,将箱子掀开,露出一片白花花的银子。“我们杨家几代锦衣,也没积攒下什么,全部的老本都在这。这里有二百多两银子,外加我们在白马坡四十八亩地的地契,连这所房子的房契都在。左右折一折,大概能折出六七十万钱,无多有少,就全当给各位叔伯发的一点犒劳。只要咱们把张县尊完好无缺的救出来,豁出命去,我也得为大家再讨一份恩赏。万一交手的时候有了什么伤损,各位只管找我说话。” 他这一大包大揽,就算是王忠都有些不好说话。毕竟杨家几代锦衣,也并非没有人脉,边缘化杨承祖,那是因为他资历不够。可要是说把他挤兑到当卖家产的份上,也有点说不过去,人家杨家也有三五知己的。王忠自恃身价,倒是拉不下脸来再说小话,但一旁自然有人帮腔。 杨大兴的结拜兄弟宋连升把脸一板“大侄子,你这是跟谁来劲呢?老前辈这话可不是冲你说的,用的着你出来冲大个?这衙门口的事,咱管就不错了,花掉了脑袋,也是他们衙门口掏钱。没钱发犒劳,就让他们自己借钱给几位大老爷买棺材去,咱犯的上么?这是你爹卖命的钱,可不能这么糟践,赶紧收起来。” “宋叔,您这话是向着我我知道,可是这事,我既然揽上了,也就得管下去。这个钱也就算我先垫的,张县尊是讲究人,还能赖了我的帐不成?那个焦榕,你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在这干什么,赶紧去给大家买点酒肉,咱们商量商量,怎么救人才是正经。” 焦榕像孙子似的被支使着出去买吃喝,可是心里却乐开了花。小畜生,你不给我面子,不肯让你后娘嫁我,早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你这钱垫出去容易,想要拿回来,却要过我这户房的手。到时候不折腾的你主动把你后娘献出来,我就跟你的姓。 这十几个锦衣卫倒也不好意思真去拿杨大兴的钱,毕竟好歹也是同袍多年,这么个拿法有点说不过去。还是王忠道: “咱们是自己爷们,不要讲究这些俗礼。我信的着你小子,知道你不会黑了我们的钱。不过外面那些军余,全是跟着咱们混饭吃的,自身连军籍都没有,都指望外快过活。要是不给他们钱,怕是他们不卖命。这些散碎的银子,还是发给他们。至于这整银,老夫替你收着,再帮你兑些散碎银两,等将来这事解决了,这银两要是少了一分一毫,你就拆了老夫的房子。” “老爷子,您说的这叫什么话?自己爷们,要是连您都信不过,我还信的过谁?”杨承祖拿这场面话一捧,王忠也就不好再和他为难。对方已经伏低做小,摆出后生晚辈的架式,自己要再拿长辈的派头压人,怕是其他人也要说话。 既然定下了救人的调子,下面就是方式方法的问题。王忠道:“这事说起来,也扎手的很啊。那么多趟将,打起来一不留神,把县太爷伤了,这就是个责任。要是咱们不管,这责任是衙门口的。咱们一管,这责任谁还说的清?老夫不是怕事,是我见过的事太多了,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你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反倒没人能怪你。” 杨承祖也知,老头这话其实说的倒是个道理。如果在锦衣卫拿人过程中,张嘉印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最后这板子很可能落在锦衣卫头上。毕竟那些人冒充的是锦衣卫,再在格斗中导致县令死亡,那么锦衣卫背锅,也是大有可能。 再说这一夜过去,天知道张嘉印是不是活的?只是他又盘算盘算,这帮人出来是求财,不是求气。真杀了县令,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眼下就是在救人的时候,不能搞出纰漏,务求一击必中。当然这事里还有个隐患,就是万一那些人真是锦衣卫,那事也不好善后。 吃着焦榕买来的烙饼卷肉,宋连升皱着眉头道:“这事啊,我看还得他们县衙门的人出面。你去了一群生脸的,怕是那些趟将一见就起了疑心,把县太爷剁了,可别怪我们。” “那是,那是。我们衙门肯定要出人,只是他们一群酒囊饭袋,怕是顶不了多大用。真到了拿人的时候,还是要各位好汉动手。我们大老爷只要平安脱险,定会感激列们的大恩大德。” 这帮衙役倒不是真打不过那群土匪,他们担心的,其实也是自己主官判断错误。万一人家是真锦衣卫,报复不了七品正堂,还报复不了一群衙役么?所以找上锦衣卫,就是想甩锅。 可是锦衣卫叫上衙役,又何尝不是想甩锅?如果真的一不留神,让张嘉印出了三长两短,反正有你衙门的人跟着,这县令怎么出的意外,就大可把锅甩给衙役么。 两家都存了坑人的心思,不过表面上却是称兄道弟,格外亲厚。捕快都是地里鬼,捕头亚赛城隍爷,谁又是好相与的? 本地的捕快头目铁中英也是个三十多岁的魁梧汉子,几杯酒下肚,把胸脯拍的山响“我们衙门的人,全听各位锦衣老爷的吩咐,让我们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只是我们都是抓贼的本事,拿这大盗,还真是外行。”得,这又是一个甩锅专业户。 杨承祖不想看他们扯皮,接过话道:“铁头儿,这事我倒是有个主意。” 第六章定计 听了杨承祖的主意,几个头目彼此对视一眼,宋连升道:“大侄子,我是你的长辈,有什么我就说什么。你这计策不能说不好,可是怎么总觉得,是拿命在玩啊。万一这事玩砸了,你可是第一个倒霉的,我跟你爹八拜之交,不能看你自己往坑里跳啊。” “叔,您这份心意侄心领了。不过自古来富贵险中求,这次要救张大老爷,我觉得也只有这么个办法。谁让一堆大小老爷,都被人家架了票?要是没有这些人质,咱下个贴子,直接弄百十个民壮打进去,什么趟将也打翻了。就这么着吧。” 王忠拈着胡须看着杨承祖,心道:怎么这小子生了病之后,总觉得跟以前有点不大一样了?至少这胆子可是见涨,有点他爹杨大胆的意思了。他接过话道:“小子,你可想好了,你家里还有个娘呢,可由不得你这么胡冲猛打。老爷子我家里,还有一领铁甲,回头你穿上吧。” “恩,你爹那口刀属实的不错,咱们县里乃至府里,也未必找的出那样一口好刀。那刀花了血本,全身包钢,说评话的常说什么杀人不见血,吹毛利刃,也不过就是如此。只是不知道你学了你爹几成本事,他练的是杀人刀,你要是能学到五成,这事就有把握了。” 宋连升这话里的意思,还是要杨承祖自己掂量着办,毕竟兵凶战危,杨家就他一根独苗,平时挤兑他是一回事,看着他出了意外,就是另一回事。人心全是肉长的,两下里又没有过节,到了大事的时候,胳膊肘总是要往里弯一弯。 杨承祖笑道:“有劳叔父挂怀,这刀法我不敢说练的如何了得,不过总算有了家父几分火候,再说,咱们对付的是山贼,那里面也未必有什么真好汉。敢把脑筋动到七品正堂头上,那多半是刚上道的小蟊贼,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好对付的很。” 那边柳氏知道他的计划,却是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不放“不行,这事咱不管了。哪怕那些钱使出去拿不回来,娘也不要了。宁可跟着你去讨饭吃,也不能看着你去送死,那些是杀人不眨眼的狗强盗,你这主意,不是把你自己往死路上送么。娘现在就你这么一个依靠了,你要是有个……你让娘怎么活啊。” 杨承祖忙笑道:“娘,瞧您说的。孩儿也还没活够呢,还没给娘添几个孙子,怎么舍得把自己送掉。这事我心里有数,您就不必多担心了,不过是一群小贼,我应付的了。再说我不是有一身铁甲护身么,他们伤不了我。您就在家等着,我这就点起人马,救大老爷去者。” 香满楼位于滑县城北,距离县衙门隔着一条大街,时常有衙役见八字墙外贴满了布告,就把知县发出的劝人向善,莫沾烟花的文告贴到香满楼外面去。在滑县这小地方,香满楼得算是顶热闹的一处所在。 往日里这个时候是姑娘们休息的日子,对外不营业。可是今天,从鸨母到大茶壶,全都战战兢兢,小心伺候着里面十几位大爷。那些红姑娘们,也没了往日的架子,伏低做小的,在边上陪着小心,生怕说错了什么话,惹来杀身大祸。 这些人要说人数不过十几人,对上香满楼的保镖打手,也未必一定就有胜算。可奈何有一遭,人家身上是有官身的,京师来的锦衣卫老爷,见面二话不说就把滑县衙门一网打尽。 有这个声威在,小小香满楼,哪里还敢跟他们对抗?鸨母九娘年轻时也是当红的姑娘,见多识广,河南八府全都转过,连知府都曾接待过。可是像这种阵仗,也是破题第一遭见。 十几条大汉两眼通红,手中全都提着兵器,县里的几位老爷被捆的结实,就那么丢在一边,时不时还有人过去,用那大脚去踹上两脚,这可是县里的老爷们,也是打得的? “狗官,你贪赃的事发了,只要你五千两银子买命,已经是很便宜你了。按照大诰,你这就得剥皮,可是筹个钱,怎么这么磨蹭?是不是消遣我们几个来着,信不信我们就在这把你的皮剥了?” 九娘一听,心里吓的一凉,要是在这剥了皮,自己的买卖就别干了。连忙陪着笑脸过去,用那胸脯蹭着这人的胳膊,连那人身上的汗臭味,也只当没闻见。“这位大爷,千万别恼啊。我说句公道话,这五千两银子慢说是凑,就是称,也要称上一阵。您且消消火,我给您预备好了早点,再不然,您看哪个姑娘可心,就让她去服侍您一回?” 那汉子一摇头“我们大哥完事之后,才能轮到我们呢。他没发话,我们不能干,你把吃的拿来吧,记得,要有酒有肉。” 看这些家伙见肉没命的神情,九娘心里也有点犯嘀咕:这京里的锦衣老爷,怎么看着跟那些逃荒的灾民似的,没见过肉啊。可是不管她怎么走心思,这事正经不是她一家小小的清楼掺和的起的,只好用心招待,只是心疼楼里的头牌如仙。她一向标榜卖艺不卖申,这回却被那带队的锦衣弄到房里去,声名传出去,这块牌子算砸了,还得重新培养。 喝着烧酒吃着上好的香肉,那些汉子的眼睛里冒出血丝来,用饿狼般的目光,扫视着身边这些袒露身体的女子。一人猛的一拍桌子“老子忍不了!这么多香喷喷的大姑娘放在身边不让碰,他倒是搂着那个女人进去半天时间,这算个球事了?我就是要开个荤,看他能把我怎么的。”说着一把抱起身边那个陪酒的,就往一间房里拖。 却在此时,房门大开,一个精赤上身的大汉钻了出来,怒骂道:“麻老三,你说谁呢?这里是脂粉阵,都去找女人,肉票谁来看?我跟你们小嫂子痛快痛快,然后再跟你们换班,你怎么就等不及了,难道是要造反?” 在他身后,站的一个亭亭玉立的美娇////娘,就是本楼花魁如仙。只见她眉目如画,肌肤胜雪,只看那不经意间露出来的窄窄金莲以及那水红的胸围子,就已经让人垂涎欲滴,更别说她举止那副高贵典雅的风范,怎么看怎么也像个大家闺秀。 别看被带进去半天光景,此时的如仙却似一朵雪中寒梅,纤尘不染,衣衫发髻半点不乱,气质依旧是那般神圣不可侵犯。光看模样,丝毫看不出曾经行云布雨的痕迹,将来换个地方,还是能说一句小女子只卖艺不卖申,还望公子自重之类的话。 那麻老三看着如仙,忍不住吞了几口唾沫“老大,咱们一起出来打天下的,既然都是兄弟,好事不能都你沾。既然你完事了,那好,这个小嫂子,我要困一困。” 那大汉闻听勃然道:“麻老三,你说的什么球话?这个女人我要定了,等到银子来了,我就带她走,跟我回家过日子。你敢对她不敬,信不信老子活撕了你。” 麻老三却是一把推开自己拉着的女人,伸手就去拔刀“娘的。捧你一句老大,还真拿自己当祖宗了,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撕了我。” 两下里各有几个亲近,见二人要动手,就彼此护着自己人,几乎就要动起手来火并。幸好,外面一个放风的瘦小汉子进来道:“老大,三哥,都别动手,县衙门送银子来了。” 第七章 杀贼 孔方大侠武功盖世,面子大过天,一听银子到了,两边的人全都收了手。那大汉笑道:“老三,刚才大哥跟你开玩笑呢,别往心里去。这样吧,你那份银子归我,小嫂子就归你困上一困,你可愿意?” 那麻老三也连忙笑道:“大哥,你这是说啥呢,咱们自己弟兄,我能动你的女人么?不过你新纳了娇///娘,是不是这银子,你就少分一点算了。就当是成亲办酒席,请我们弟兄,一人一碗喜酒。” 外面几十条大汉,抬着十几口箱子从外进来。这箱子可不是一般的小木箱,而是大户人家放衣服的躺柜。为首的大汉见了这东西,眉头一皱“五千两银子而已,用的着这么多大躺柜?” 那面带队的中年汉子磕了个头“回这位缇骑老爷的话,实在是五千两银子太过难凑,就只好找了些绸缎抵数。为了怕您几位不高兴,绸缎布匹,准备多些,若是按市价算,得有六千多两呢。那些东西可不比银子,一个是金贵,二一个它也是占地方,所以我们这箱子也就格外多些。” 这个时代的布匹绸缎,都是能直接充当一般等价物的,可以用绸缎直接购买物资。那大汉听说有绸缎布匹,倒也就没了怒意“正好,给家里扯些缎子置办几件衣裳。还有,如仙这搔货实在是有味道的很,哪里能放的过,选几匹好缎子,为她做几身衣裳,她也就安心跟我过日子了。” 他一想到这一节,使了个铁臂功,将自己的同伙左右一分,自己一马当先走在第一个。“绸缎布匹,这里面的花头多着,你们这些人,最喜欢在里面做文章,以次充好,甚至用破布葛麻冒充绸缎,也是有的。我得亲自看看,免得上当。” 等他来到楼下,见十几口大箱子放到地上,心内也是阵阵激动。这么多银子,慢说是花,连见都没见过,一想到这些钱即将归于自己,他的手心里全是汗,在裤头上擦了几把,都没擦干净。见那箱子上挂着锁,他伸手从后面接了口单刀过来,喊了一声“开”。 火星四溅。 锁头劈开,那刀上也崩了一个豁口。不过这个时候,他哪还顾的上刀,将铁刀一丢,双手抓住箱盖,猛的向上一掀,只盼着看到那白花花的银子,红彤彤的绸缎。 箱盖开处,白光闪动…… 迷人眼的,不是白花花的银子,而是透亮的刀光。 箱子里早就躺了一个人。 箱盖一掀开,他左手压刀柄微起,右手卷刀把微出,起手横斩如风云剧啸而变龙烟吞没,手中仿雁翎刀制式的绣春柳叶刀划了一道圆弧,直袭这大汉哽嗓。 那汉子也是曾苦心练过武的,一身少林功夫十分了得,见一刀劈来,却急忙一个沉腰坐马,身子尽量向后一仰,只觉得一道寒气,贴着脖颈处滑过。“有埋伏!”他本想大喊一声,让自己这些部下赶紧抄家伙,可是张了几次嘴,什么都没喊出来。 只觉得被那寒气滑过之处,渐渐有了痛意,忙用手一抓,触手冰凉粘腻,却是抓了一手血。 自己明明闪开了,怎么还会受伤?他带着这个疑惑,又是一把,这回的血比上次还多一些,可不等他摸第三把,就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四肢不听调度,铁塔般的身子,就那么堆金山倒玉柱相仿,轰然倒地。 说时迟,那时快。从来人出刀偷袭,到这汉子中刀丧命,前后也不过是须臾之间,其他人没等看明白,首领已经被砍倒。箱子内根本不是什么银子,而是一个英俊潇洒仪表堂堂的俊后生,手中提了口狭锋单刀就那么跳将出来,直如赵子龙单骑救主,又似马孟起潼关鏖兵,直将这些个匪人看的目瞪口呆。 杨承祖这番计划,却来自他当年玩游戏帝国时代中的一个剧情,蒙古人用这种手段,刺杀了波斯帝国的皇帝,导致对方群龙无首,自己趁机发兵。、 在游戏中,承担这种任务的死士,一击奏效之后,自己也难免乱刀分尸。可是今天他这情形与游戏中并无可比性,一刀之后,群匪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却趁此机会大喊一声“抓强盗,救县尊!”说罢一马当先,直向楼梯上冲去。 这香满楼是二层建筑,县尊等人都在楼上被关着,这些趟将见了银子,没人还留在楼上看肉票,生怕下去晚了,这钱财自己少分一份。为首的大汉走到箱子之前验看,其他人跟的也紧,十几条汉子中,六七人下了楼,剩下的挤在楼梯的最后几阶上。 杨承祖是第一次正式临阵,说心里不紧张,是谎言,但他呼吸步伐皆处在平稳的临界线,跳出来之后眼看对方已经反应过来,就不再盲目冲锋,而是将一口绣春刀反握,迎着四面八方如潮水一般的汉子朝前踏步。 别看对方人数为多,可是此时此刻,杨承祖灵台一片清明,心内竟是没有半点慌乱之意,嘴里轻轻的敲起了锣鼓经。 这戏台上的锣鼓经,是他前世从小练就的基本功,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只要锣鼓经不乱,他的步子就不会乱。浑身放松,镇定,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今天的香满楼,杨承祖才是主角,至于其他人,都只是龙套。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慢慢前移,口内已经轻轻哼起了“高祖爷咸阳登大宝,一统山河乐唐尧……” 那些汉子眼看他这么不疾不徐的过来,虽只一人,却似有千军万马一般,竟是将这些人吓的呼吸紊乱,心神不定。尤其他又一刀斩了首领,其他人如何不惧?只听有人忍不住大喝道:“一起上,砍死他!” 要说这十几人一齐发难,杨承祖不是三头六臂,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可是他们全被眼前的一幕闹的懵了,没人组织,不知道该当如何应对,有的想提刀交手,有的想转身就跑,有的还想去挟持人质,整个队伍乱成了一锅粥。在那汉子发喊时,杨承祖已经就这么走入他们队伍之内。 人乱,他不乱。 “到如今出了个奸曹操,上欺天子下压群僚。”一声悠扬的唱腔,在此时此地,显的格外的诡异。 一柄铁刀兜头剁下,杨承祖略一歪身,闪过刀锋,被刀锋扬起的鬓发还未落下,又再度扬起,因为他身形前挤,如鱼过隙,耳锤刮擦着那人大臂,身子紧贴着那人侧身,手中绣春刀从那人胸下而上,他看不见刀,因为视线被那人大臂挡住,但他知道,他的刀,已经轻轻划过对方的咽喉,于是收了回来,依旧是反握手中。 他这绣春刀属于短兵,分量也轻,因为锦衣办案,格斗的时候多半发生在胡同窄巷之中,长兵重兵,都不利于施展,这种兵器最为趁手。而在这种人堆中混战,也正是绣春刀合用的场合。 那些汉子手中的铁刀,论分量都比绣春刀为重,可是施展起来占的空间也大,近身撕杀,并不如绣春刀好用。 更重要的是他们出刀慢,走步也慢。 绣春刀之快,快如百花齐放,铁刀之慢,慢过枯树泔土。 中刀的汉子用手捂着喉咙,一脸不平之色,却已经缓缓倒地。几乎就在同时,另一柄刀已经斩向杨承祖头顶,他无暇闪躲,身朝前进,左拳直击,砸在那刀的刀面上,两相来力而互阻,两相来力而互吞,铁刀被打的歪了,只砍中他的肩膀,却掠开了脑袋。 肩头一痛,然而也仅仅是一痛而已,那件铁甲良好的发挥了作用,单刀并不得入,趁对手一愣之时,绣春刀自下而上,划了个半圆,正中那人拿刀的手臂。这刀轻松划破了那人的衣衫接着是皮肤大筋最后是骨头,直入快刀切牛油一般混不费力,一路上挑……血光飞溅,半条手臂带着钢刀一起落在地上。那汉子以左手抱住残臂在地上打滚,而杨承祖却已经一步而起,从他身上跳过去,已经走上了楼梯。 顺着绣春刀的刀身,一滴滴血珠滚落。 “我有心替主把贼扫,手中缺少,那杀人的刀!” 这一声甩腔悠扬,若是在前世的舞台上,包准是个碰头好。 一连放倒两个,又猛的一矮身,从背后斩来的刀落了空,却收刀不及,正劈在柱子上,传来嗡嗡之声,杨承祖并不回身,只反手一刀回刺,听声音约莫是伤到了人,拔刀疾走,刀光带着血珠在空中划出一刀圆弧,却是将一名拦在面前的贼人的手腕猛然斩落。 他也不追亡逐北,只是谁挡自己的路,自己就赏他一刀。 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这不是一句诗,更是一种刀法的境界,刀过水,水下无阻自然流。 于是刀过人身,同样无阻。 杨承祖踏楼上,两道呼啸是铁刀壮汉,左右夹击是包抄之势,双刀交错,是一字乂。 前面没路了吗? 当。 绣春刀反手而起,随臂而高,脱手凌空,杨承祖右脚踩中左边人膝盖,左手抓住右边人手腕,一脚横蹬,一手回拉,右手迎空,五指握势尽而下落的绣春刀,细如蝉翼的刀身如一圈绕指柔缠住左边人脑袋,一圈,刀回,血溅,人头落。 臂斩。 绣春刀紧贴小臂,斩在又一人脖颈,被踩碎了膝盖倒地的他顷刻滚落。 …… 杨承祖一路向上,身子如鹞鹰扑腾,单手抓住楼梯口最后一人,绣春刀随着杨承祖从那人眉眼滑过后脑,收刀,毙最后一人。 “县尊莫惊,滑县锦衣百户杨承祖在此,助你擒贼,试看今天哪个能伤你分毫!” 第八章马到成功 他这报号的嗓门气口,可不是随意为之,而是借用了多年唱戏的舞台经验,加上这具肉身的本钱又好,一口气喊出来,气势十足。上面几位姑娘原本已经被这番突如其来的撕杀吓没了脉,瘫软在那不能动弹。可是见他这拉刀,亮相,报名的模样,却都把眼睛落在这个年轻百户头上,暗叫可惜,这么个俊后生,怎么就不知道清楼的好处?若是他肯常来,自己可以不收他的钱,也要陪他一晚上。 除了造型摆的好,杨承祖这一喊,也有自己的用意。他不是个愣头青,当初在京剧团时,也没少和人打交道,于人情世故并不陌生。张嘉印在这种地方被人绑了,无论如何都是好说不好听的事。自己救了他的命不过算是半个恩公,若是能救了他的前途,那才能真正算是他的恩人。 他这一喊,等于是把锦衣卫救人,说成了配合张嘉印的工作。那么他的被绑,也完全可以算成是身入虎穴,不避凶险,为民除害,不但不是过失,反倒是大大的功劳。 若是他光喊救人,张嘉印未必肯应承,毕竟他是两榜出身,对于名声二字看的最重。被个锦衣鹰犬,从清楼里救出来,那今后还怎么有脸牧守一方,教化小民?可是听杨承祖这一喊,他心内大为舒畅,这锦衣卫倒是个眉眼通挑会说话的,这一句话,就把问题的性质给改变了,当真是人才难得。 忙接口道:“杨百宰,本官在此,你不必急着救我,先擒贼为妙,这些都是白莲教匪,不可走了一个。”他见几个匪徒提着刀杀上楼来,生怕杨百宰光顾着救自己,被土匪捅了黑刀,自己怕是又要沦落成肉票了。 白莲教?杨承祖心中暗喜,果然花花轿子人抬人,张大老爷一句话,把他们定成白莲教,这回出兵就有说辞了。终有明一朝,白莲教始终是大明的心腹顽疾,其坚持认为龙凤皇帝韩林儿才是国朝正统,从佛母唐赛儿那一代,就一直从事着颠覆大明这一祸国殃民的行动,并乐此不疲。 事实上,白莲教的影响一直延伸到了清朝,于清乾隆时期,还爆发过大规模白莲起义,把绿营和八旗打的落花流水,直到组织团练,才将其消灭下去。于大明而言,军功里目前北虏最重,女直次一等,南倭更次一等。不过以上这三者,和地处河南的锦衣卫,没什么关系,对他们而言,白莲首级,才是最值钱的。 可他们再如何嚣张,也不能随便把个路人就定义成白莲教然后拿了去。事实上,由于白莲教徒和当时大明其他民间合///法半合////法的教///门混杂一处,即便你真知道他是白莲教,也未必能动的了他,因为他同时可能是其他教////门的教////徒,而那些教//////门是合///////法的,不能抓捕。 在这种情况下,张嘉印的背书就比较重要了,他是堂堂国朝两榜,进士及第,腰把子在那放着。他说谁是白莲教,难道朝廷还会为这个跟他仔细核实么,那就是对他及他的座师有意见,问题的性质就变了。 咬死了这些人是白莲教,在叙功的时候,就得按白莲教颁赏,这十几个汉子,就是十几个会走的元宝,哪能放的过。 张县尊那一声“先抓贼,后救我。”充分显示出一位国朝父母官的光辉形象,不惧死生,不畏刀斧,赤胆忠心彪日月,铁胆钢骨傲乾坤。在未来的很多年内,张县令都是滑县百姓心中的楷模,每每有老人说起往事时,就会说一句,“当年张县尊,那才是真正的好汉啊,万马军中不皱眉头,几百个白莲贼围攻他,他还是要求先杀贼,后救他,好样的啊。” 在后世的记载中,这场战役的场合,已经从香满楼,转移到了滑县城外的白马坡,杨承祖也变成了关云长一般斩颜良诛文丑的狠角色。只不过现在的杨承祖,完全是依靠着楼梯的地形优势,才牢牢守住这一防线。 这个时代或许存在单丁打百的豪杰,但杨承祖显然不在其中,他最多算是一个好拳棒的好汉级别,离无双猛将之间,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不过好在这楼梯最多是容两三人并行,如果用来格斗的话,那么两人并排就是他的极限,再多一个,就要考虑误伤的问题。 而那些匪徒,并不是都选择冲上楼来挟持人质,而是有的想要突围,有的则已经和其他锦衣及衙役开始交手,真正往楼上冲的并不多。杨承祖以一对二,对面一个是那麻三哥,另外一个是条黑脸汉子,全都是好汉级别的人物,两口滚刀使的精熟,并非是好相与的敌手。 杨承祖占据了地利,始终是以上压下,两方战了个平手。他要是把人放上来,或许依靠步法,也有希望将之搏杀。但是今天这个舞台,他不能退,不能避。他得让张嘉印看见,自己是为了他,死死的守住楼梯口,没让任何一个凶徒冲上来行刺,因此明知道这种格斗并不利于他的刀法发挥,他也得死死的咬住。 如仙姑娘在这个时候却发挥了奇兵的作用,将果盘点心,茶壶花瓶,不停的向下面扔去。那两个条好汉,既要考虑杨承祖的刀,又要考虑这些无所不在的暗器,被弄的狼狈不堪,不由表子贱货的乱骂,麻三更道:“贱人,你敢帮着这小子对付我,待会我杀上去,非草烂了你不可!啊!” 他光顾着骂,不防就被杨承祖在肩上砍了一刀,而他的铁刀虽然也砍在杨承祖身上,却只砍破了外面的短衫,砍不动里面的铠甲。这时候连九娘都看出来门道,吩咐着香满楼的乌龟打手们,配合着县衙门的人一起围攻。 她这香满楼的护院里,着实有几位好拳棒的汉子,甚至连白马双侠这等江湖上有名气的人物,也在她这里拿月俸。武林高手不能当饭吃,混不上正经官身,要么去当强盗,要么就得到这地方当护院。原本只是担心来人是锦衣卫,不敢动武硬抗。这回见衙门的人已经出手,而且出了人命,也就没什么可顾忌了。 有这些人上手,这十几个汉子顿时遮拦不住,不是被砍翻在地,就是自己扔了兵器认栽。那麻老三和黑脸汉子久战无功,虽然连砍了杨承祖几刀,但是都被铁甲挡下,并没能伤到人,自己身上却是实打实开了口子,眼看不利,大吼一声,向下便冲。 杨承祖大喝一声“不可走了人!”就待追下去,宋连升却道:“不必急,他们一个都走不了。用暗器。” 只见十几个石灰包从四面八方打将过去,顿时打了个烟雾升腾,那两人不及防范,脸上一脸石灰,眼睛睁不开,本事就减了一半。再有人拿着长杆套索四下一兜,也就捆了个结实。 盗贼一去,自然就有衙役们不顾死生,赴汤蹈火前去营救各位老爷,小小的楼梯顿时挤声一团,三班衙役你争我夺,几欲互殴,而方才单刀独挡威风八面的杨承祖,却一头冲进后面的卧房里,抓过一个痰盂,没命的呕吐起来。 第九章不收你银子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混藏身俱名。这种话说来轻松,写来飘逸,但能否做到,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当然,确实有人天赋异禀,谈笑杀人面不变色,但是杨承祖显然不在这等异人范畴之内。 他两世为人,前世戏班的经历,加上这一世继承肉身记忆,让他拥有一身好功夫,可是方才这场撕杀却是他生平第一遭杀人。这不是杀鸡杀狗,而是实打实的杀人。 方才格斗之时,不是敌死就是我活,尤其是单刀据楼时,精神高度紧张,脑子里转的完全就是自己的刀该怎么劈,敌人的刀来,自己又该怎么办,还能撑的住。眼下强敌一去,绷紧的神经一松懈下来,再难自制,吐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就在他阵阵头晕眼花时,只闻一阵香风浮动,一只纤细洁白的玉手从后伸来,手上拿着的是一方大红手帕,上面绣着什么图案顾不上看,只觉得香粉味道扑鼻。他接过手帕在脸上抹了两把,这才回头看去,见正是方才在后面丢茶壶助阵的如仙姑娘。 他方才只顾了吐,没注意去的是哪,此时才发觉,自己所处的,应该正是一位女子的闺房。见房里陈设在滑县这地方,就得算是一流,只是颜色略嫌艳丽,而床上一片凌乱,似乎证明了,之前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如仙脸上表情淡定“这是我的房子,昨天他们绑了县尊以后,妈妈就让我们陪这些人喝酒。生怕他们一个恼了,就砸了这香满楼,或是杀伤那些老爷。他们倒是很警醒,不碰我们,可是到后来,那个当头的,就是被你一刀劈了的那个,就把我弄进房里了。怎么,是不是看不起我,嫌我脏了?希望我的手帕,没弄脏你的脸。” 她语气虽然十分淡定,但是话里隐藏的那种情绪,还是被杨承祖捕捉到了。按说这种行当,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生张熟魏送往迎来,本就是常态,犯的上跟自己说的这么清楚么? 他却不知道,如仙虽然是滑县花魁般的人物,见的男人非富即贵,可是今天,却依旧被他杨承祖杨百宰的英姿所慑服,换句话说,八十老娘倒绷婴儿,这位如仙娘\\\\子,动心了。 这说来其实也不奇怪,如今的大明,总结起来就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那些文人墨客,指点江山激昂文字,或是酒后乱写狂涂,把当朝上下喷一个体无完肤,莫非真的就是热血轻狂,不知轻重? 当然不是,那是他在表演捞声望呢。不管是当场挥毫为美人做画一幅,还是吟诗一首,为的都是得佳人青睐,成就一段良缘。若是把那佳人换成腰粗如水桶的河东狮,保证半点诗情画意都不见,喝多少酒,也只会吐,而不会写半个文字。 批评朝政,是因为当下的大明鱼论管制松散,喷朝廷不但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还能为自己捞取名声,也就是变相的养望。一般都是文人,在另一个时空我靼清的年代,个个都老实的跟孙子似的,这些狂态都没了。是文化水平不足?无非就是大清真敢杀人而已。 像是泰州学派的祖师爷王艮,第一次去见心学祖师王阳明求学的时候,头上戴着纸糊的高冠,一身宽袍大袖,踩着木屐,俨然魏晋风骨,结果王阳明就说他只不过是借着奇装异服来发泄自己对社会的不满。 譬如苏州府张献翼,爱穿着大红色的衣裳出行,袖子里头装五部假胡子,心情好了,就把红色的胡子装起来,心情不好,就装白色的胡子。这全都能归入表演行列,都是靠各种表演博出位。 而这个时空里虽然还没有京剧,可是南戏却是大红大紫,南戏的武生,能勾的那些大家闺秀春\\\心萌动,暗赠表记,若是防范不严,甚至能做出有辱门风之事,这可不光是个长相俊俏的问题,正经就是人家会表演。 要比这个,杨承祖吃亏么?他在后世受过系统的舞台表演训练,尤其还是从小坐科,动作上不但美观大方,而且突显英武之气。若说文人墨客挥毫泼墨,是靠着文才征服女人,他则是靠着自己的铁胆豪情,让如仙沉迷其中。 一个迎来送往几年的花魁,她见过的文人多了,对其嘴脸十分了解,真要是展露才学,反倒是于她面前没什么用处。 杨承祖的英雄侠气,让这命运坎坷的红牌姑娘,心内的某根弦,被狠狠触动了一下。否则的话,外面有现成的大老爷张嘉印正需要美人的关怀和安慰,她犯的上进来给杨承祖递手帕么?后者不过是个小小锦衣,前者可是能让香满楼兴旺或关张的县令父母官。 关心则乱,她见杨承祖扫了一眼那凌乱的床铺,心里就莫名一酸。终归是这个见不得人的营生,也许在他心里,自己这番好意,只被当成驴肝肺,说不定还嫌自己脏呢。哪知杨承祖,将手帕往怀里一揣,朝她微笑道“我只怕姐姐嫌了兄弟我脏呢。我们锦衣卫的名号,自己心里有数恐怕平日,姐姐背后还没少骂我呢。” 见他如此上路,居然张口就叫起姐姐,如仙只觉心里一甜,露出一丝甜甜的微笑。她往日里不知要笑多少次,可唯有这次,笑的最为甜蜜,也最为动人。“你要是吐够了,就赶紧出去吧,他们都赶着给知县买好,你这正主却分不上功劳,那可就亏大发了。” “我这么一吐,怕是丢了大人了吧。再出去,不知道被怎么笑话呢。” 如仙却上前一步,将头靠在他耳边道:“外面那几个老爷们吐的比你还厉害,你这么一吐,反倒是与他们拉近了关系。若是你不吐,就凭你这英雄神武的劲头,不是把老爷们的风头都压下去了,他们心里才要记恨你。正经是你这一吐,才算是对的起自己。赶快出去,别让那群小人分了你的功。若是你不嫌我脏,就来找我……我不收你的银子。” 第十章掌卫事 杨承祖从房内出来时,见这楼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三班衙役经过彼此之间的激烈搏斗,总算全伙冲到楼上。除了两个身体略弱,被挤下楼去跌伤了腿,其他人倒是没什么。而六房书办吏员们,也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楼上,围着各自的上官不住问安。那些锦衣卫及军余反被挤在了外头,连圈子都进不去。 宋连升见他出来,忙过去问道:“大侄子,你怎么样?刚才杀的凶险,你没受伤吧?” 杨承祖方才脑子都在撕杀上,真没空注意自己受没受伤,这时才检查周身,发现身上被砍了几刀,好在都劈在甲上,没伤到自己。笑道:“还好,他们那刀太孬,砍不动这甲,最多是有点疼,伤不了我。咱的人怎么样,伤亡大不大?” 他最担心的就是伤亡太大,如果死伤过重,这仗怎么也是亏。他垫的可都是自己的钱,而伤亡等等,都得要抚恤汤药,烧埋银子。杀了人,也要按人头给予奖金,如果死伤人手过多,自己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再说那些都是军余家属要是堵着门来骂,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办。 宋连升道:“放心吧,咱的人没什么伤亡。这帮小子都是打惯了野架出身,个个滑头着呢。又是石灰包,又是下黑手,懂得进退,没受损伤。正经是衙门那位铁中英铁班头,我看是不成了。” 铁中英出身少林俗家,在少室山本山学艺,跟随少林大师学过武艺,号称滑县城中枪棒第一,手上胜过许多好汉。他是有真本领的,几次与锦衣卫的斗殴中,锦衣也得承认,一对一个没人是他对手。杨承祖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场合翻了船。宋连升道:“这怪谁?这是玩命,不是比武,他是一条好汉不假,可惜却没经过沙场。按着比武那么玩命,不是找死么” 大明这时候的武艺中,枪棒本就是一家。日常斗殴中,大家都尽量用棍而不用枪,到了拼命的时候再安个枪头,使法没有太大分别,为的就是尽量避免伤亡。 快意恩仇,谈笑杀人,那是话本里的故事,大明是有王法的地方。后世万历时期,南派武术大家程宗猷比武杀人,照样得潜逃到塞外十几年不敢回家,一代心意拳大师戴伯苗,也得老实的卖粮食。所以大家在比武时,都会尽量选择避免杀伤,能用棍的绝对不用枪。铁中英是衙门口的官差,也是练老了棍棒,可惜没经过死斗,今天这等场合居然忘了换条枪。 这些悍匪不是那些街头斗殴的无赖可比,个个凶悍,是真敢杀人的。水火棍打在身上不能致命,那铁刀砍在身上,可是要出人命的。铁中英又不是杨承祖,身上没有甲胄护身,结果交手之时,仗着自己棍棒好冲的太靠前,一棍打翻了一个,不料对方却拼着给了他一刀,把他给开了膛。 若是抢救得当,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偏生这时候都抢着去救大老爷,谁还顾的上铁班头,等到想起他来,就只好找芦席卷尸送回家了。张嘉印这时已经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三两步来到杨承祖面前,在杨承祖肩头轻轻一拍“杨百宰,辛苦了。这番捉拿叛贼,百宰当为首功,本官这就回衙门上本请求赏赐叙功。另外,今天前来剿匪的各位锦衣儿郎,由县衙拨款,单独给予嘉奖!” 他又朝身后吩咐道:“来人啊,给杨百宰披红挂彩,再请一拨吹鼓手,将他送回家去,算是本官,对杨百宰的一点谢意。今天晚上,本官还要在这里设酒席,款待我的救命恩公。” 大明文贵武贱,一般来说,文官并没有什么必要主动和武将亲密往来。锦衣这种机构,更是文官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而后快,文官不愿意和他们亲厚。张嘉印堂堂两榜进士,平日里怎么会把一个锦衣百户官放在眼中? 可这次情势不同,他一个文官,最重要的不是业绩,而是名声。虽然说如今的风气渐宽,喝酒狎纪已经不是什么罪过,而是风雅事,像赫赫有名的三杨,和一个纪女打情骂俏还被称为佳话。可是被匪徒绑在纪院里一晚上,这话怎么也不好听。纵然不至于真被言官弹劾去职,可是在士林之内的名望必然大受影响。 如果锦衣卫在相关的汇报上,能够和他彼此配合,把这次的被擒,说成是一个对白莲教的秘密抓捕行动,自己就多少好看一些。纵然不一定大家都相信锦衣卫的说法,可是有这说法背书,自己多了一个转圜空间。 既然有了这信息,他也就得适当的讨好一下杨承祖,再说这救命之恩是实打实的,他张嘉印毕竟履职未久,天良尚存,也就能拉的下脸来。有衙役一阵风家的跑出去,先夺了一匹红绸,又去打翻了几个吹鼓手,左右是耳光付定金,木棍付后帐,这披挂吹鼓不废县库一文,为朝廷省去大笔开支。 有人又去寻了匹脚力,将杨承祖扶上去,吹吹打打送往杨家,至于那阵亡的铁中英以及几个受伤的,却是无人过问。 等到了杨家门外,柳氏早就心惊胆战的候在门里,生怕这便宜儿子有个闪失。等听到外面动静,忙拉开一条门缝朝外巴望,见杨承祖正坐在一骑马上朝四邻拱手示意,还有许多吹鼓手愁眉苦脸的吹打着乐器,衙门公差及锦衣卫士众星捧月般左右簇拥,这才定了心。 等到进了院子,那些吹鼓手一顿棍子就打散了,衙役们每人赏了百十来钱,也各自散去。那些锦衣却被杨承祖叫住 “难得列位叔伯来的这么齐,今天正好有事,要与几位叔伯分说一下。今天县尊已经答应了犒赏,我想这银子就是这几天的事。不过我前面说过,不管他发不发犒赏,我都要发赏。王老,从我爹那说,我得喊您声爷爷,麻烦您把银子拿出来,也别讲什么斩首记功,左右就是按着杀的人,咱们把钱一分就是,我自己那份就不要了。” “另外一事,我天伦为国尽忠之后,众位叔伯一来怜我有孝在身,二来怜我孤儿寡母,卫里的事,都替我扛下了,没用我走半点心思。这是列位叔伯看在我爹面上,对我的关照,小侄记在心里。可是列位叔伯如此厚爱,小侄却不能就此实受,安心享这清福,那样就对不住各位长辈了。因此我想,过几日我就上值理事,把该担的差使担起来,到时候还望各位叔伯能多多帮衬,小侄在此先谢过了。” 他将身一躬,朝众人唱了个肥喏,起身道:“今后小侄有什么做的不对的,您各位只管说。只是若是有什么差使下来,各位看在天伦面上,可也不要推托,不要让小侄为难啊。” 第十一章夜宴 众人一听,暗叫了一声厉害。这小子一场大病之后,确实像变了个人一样,这行事越发的了得了。他这是变相要抓权,要把锦衣卫的实权拿回去啊。 可他先是发了犒赏,买了人心,作为锦衣卫最重要的基础办事人员:军余,已经被他收买到手。现在大明的军饷都不能实发,薪俸也多有克扣,就他一个不打折扣的发钱,慢说是滑县,整个卫辉府能找出来几个?再说他发的,可都是自己的钱,这手笔,不服不行啊。 锦衣卫长期混迹于街头,也多少沾染了一些街头习气。杨承祖今天搏杀时露的那身功夫和那股不怕死的劲,也让这些人佩服,至少来说,不会公开和这样的人作对。现在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要真是翻脸,掂量一下自己,也没有杨家小子这份身手,动武也是找难看。 王忠又想起一桩大难题,若是解决不好,谁担这个差使谁倒霉,连他这老油条,也为这事吃过上司排头。也就来个顺水推舟,哈哈笑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连你爹都是我看着长起来的,你怎么倒跟叔伯前辈们外道起来?你把这事处理处理,回头就去衙门当值,把差使办个移交。说来,老朽也是老了,耳聋眼花,正想回家休息几天,你小子,可得赶紧来把事接过去啊。” 这段时间一直是他暂代滑县的差事,又以他年资最老,辈分最大,众人也自唯他马首是瞻。连他都接受杨承祖回来,别人谁还能说什么?宋连升嘱咐道: “晚上的酒席可千万别耽误了,虽然咱们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不用买知县面子。可那时说在京里,在地面上,咱还是得仰仗县尊关照,毕竟都活在滑县城里,谁还能得罪父母官不成?小心支应着,别仗着自己是他救命恩公就失了检点。” 在杨承祖及几个锦衣见证下,白银先是拿到钱庄换了小钱,再按着人头点发下去。虽然没有伤亡,可问题是有斩首有擒获,再有这么大的功劳,这犒劳钱也是不少。等到点发完毕之后,杨家所剩的,不过二十余两浮财以及一张地契房契而已。 杨承祖倒也是不急,他是按照后世包工头的方式,来处理这次的犒赏问题的。自己先把钱垫上,朝廷的犒劳下来,也就都归自己。这其中,却有自己的利润空间,既得了名声,又得了好处,于他看来,反倒是自己大落实惠之事。 等送走了众人,柳氏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他拉到房里,上下看个不停“孩子,你可曾受了什么损伤?快跟娘说说,家里有你爹留下的金创药,乃是用秘方制的,药材也全是真货,治红伤最有好处。你哪里受伤对娘说,娘给你上药。” 看柳氏那焦急模样,杨承祖心内一暖,这个后娘对自己可真是比亲生都不差。忙拉着母亲坐到一边,“娘,孩儿没受伤。王老爷子那件铁甲真心顶用,几刀上去,一点事没有……” 他话没说完,柳氏就惊的花容失色道:“几刀?你居然挨了几刀?你不是说万无一失么,怎么中了几刀。快让娘看看,伤没伤到。当真是要娘的命啊,你怎么就好端端的中了几刀。” 杨承祖没办法,只好赌咒发誓说自己没受伤,结果这一纠缠,好死不死,把那大红手帕掉了出来,柳氏拿起手帕,见上面绣的鸳鸯戏水图,还有一首艳诗,再一闻那香粉味,脸就是一红。 “娘,您听我说,其实是这么个事……”杨承祖被娘发现了这手帕,也是尴尬的很。结果柳氏却道:“你这孩子,怎么急成这样,有女人送你这个,那也是寻常事。娘只是要提醒你,香满楼是销金窟,那里的女人,没什么真情,不过是看重你的身份钱财而已。若是你偶尔去喝几杯花酒,娘也不管,只是不能真拿她们当了真。等你出了孝,娘为你物色个好人家的闺女,说门亲事就是了。” 杨承祖暗想,若是自己杀人放火,恐怕柳氏也会想着如何为自己掩盖行迹,人说慈母败儿,多半就是由此而起,不由心内暖意更增。将那剩下的银子交到母亲手里“娘,这是咱家现在的积蓄,不过您也别急,等过几天朝廷的恩赏下来,咱们使出去的银子不但能回来,保证还有赚。” 柳氏道:“只要儿你没事,就是那些钱回不来,娘也不在乎。我又不是没穷过,什么日子我都能过。这钱你自己带着,香满楼那边挑费大,你留在身边自用。只是多长个心眼,别对那里的女人用情太深。” 等到华灯初上之时,香满楼内又是一片热闹情景,昨天的那场袭击,今天白天的撕杀,似乎没对香满楼造成任何影响。门外依旧车马盈门,楼内依旧是灯火通明。 只是今天是县衙门包场,香满楼不接外客,本地衙门几位头面人物大多列席,至于衙役们,则持了棍棒在门外护卫,生怕再有什么不开眼的土匪闯进来惊了大人。 张嘉印脱了官服,一身居家打扮,杨承祖刚一进屋,他就迎将出来,满面带笑道:“杨百宰,过去咱们文武两道,彼此之间少有往来,今后可要多亲多近。来来,请来上首坐。” 杨承祖自然不肯在上首坐下,两人谦让半天,还是张嘉印居上,杨承祖居下首。饶是如此,以大明眼下的格局看,这种座次,也算是给足了杨承祖这小小锦衣卫的面子。 这一次的酒席,一方面固然是为了给知县压惊,另一方面,则是张嘉印对锦衣卫方面的示好。人犯共计捉了五个,后面的问题,就是要口供,审问原由的过程。张嘉印很想知道真相,但更想制造真相,他必须在这先把调子定好,才能在下一步的事态发展中,立于不败之地。 因此,酒席宴间,这位知县全无架子,反倒是对杨承祖看做兄弟一般。还问道:“杨百宰这次捉贼,可称劳苦功高,下官不会埋没了您的功劳。手头可有什么事要办?有的话只管说,只要小县力所能及,定然全力以赴。” 杨承祖听这话,就用眼去找焦榕,却见他不在这宴会上,心内暗奇,这种机会,他没理由放过啊。但还是据实回道:“别的困难倒也没什么,只是这次组织锦衣卫的叔伯前往擒贼,开拔银两都是我自己垫支,还望大老爷早日拨发下来,免得我这锦衣百户街上要饭,那就丢了咱官府的人了。 第十二章结拜 张嘉印显然并不了解这个情况,听杨承祖说,居然是他自己垫了款子来救自己这事,看他的目光不由一变,忽然离席站起,恭敬的施一礼道:“杨百宰,张某之前对百宰多有误解,实在……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今世上,似阁下这等有上古豪侠风骨者,却不多见。张某何德何能,得遇君颜,实在三生有幸,请受我一拜。” 大明此时有个非常糟糕的风气,而这个风气后来又一直影响到了后世,那就是厚古薄今。认为一切好品质都属于古人,而今人就是一群人渣败类,真正的君子义士,都得从古代去找。 一个时人如果具备了某个古人身上的优秀品质,那就值得大书特书,证明古代精神,还没有完全灭绝。至于这人是个现代人的事实,却根本没人重视。 那些文人墨客凑到一起抨击朝廷时,都会引用上古先贤作为模版,认为今不如古。对某个人进行歌颂时,就会说这个人有古人之风,是上古君子做派。当然这种赞美一般集中出现在文人身上,武夫粗鄙,自不可能有此高风亮节。 杨承祖的行为,在张嘉印看来就是典型的上古遗风。他不知道杨承祖是存着承包的想法,只当对方为了救自己这样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就请愿倾家荡产,这不就是自己一向推崇的古人风骨么,孟尝君也不过如此吧?至于说他开口要钱,这不过是子贡赎牛之故事,理当如此。 本来以为,那些上古年代的好品质,只能从读书人身上才能找到。没想到,区区一个锦衣武臣,却也有此高风亮节,张嘉印又如何不拜?他拜的不是这个人,而是这份他向来推崇的古风。 正如前文所说,大明现在是个人生不易,全靠演技的时代,杨承祖这话,却被张嘉印理解到了另一个层面,无意中的表演大获成功。再说了,自己的县里出现这么一位有古风的君子,说明什么?不正说明,自己这个知县牧守有方,德被苍生么。 原本张嘉印是想和锦衣卫互相利用,把这次的风波压下去,然后各走各道,谁也别和谁来往。自己该掏的好处肯定会掏,但是深交就算了,文武两途呢,没必要往来。现在他的主意改了,这么一个古道热肠的君子不交,那交什么样的人?这个朋友不但要交,还要深交,这个朋友,自己是要定了。 杨承祖自然不能真让他来拜自己,两下纠缠良久,张县尊终究敌不过,只好坐回原处,但他又道:“本官这条性命,全赖杨百宰救回。今后咱们两下,就是一家,你我虽然分属文武,然脾气相投,不如就在今日,结拜个金兰之好,不知杨百宰你可愿意。” 在大明朝,官场结拜不算稀罕的事,这叫人际网。可一个七品正堂上赶着找一个锦衣百户结拜,那就是奇迹中的奇迹。张嘉印可是正德十一年的进士,未来前程无量的主,比起一个锦衣百户,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一般情况下是锦衣卫哭着希望跟人家结拜,而对方看不上才是正理。。 他这提议,可算是给足了杨承祖面子,以后就单靠这个结拜关系,就不知能给杨承祖带来多少好处。这也是张嘉印认定了杨承祖是古道君子,也就没了文武之见。 杨承祖自然不会给脸不要,忙道高攀,两人的关系,也就从同僚,变成了金兰手足。官场结拜,不搞江湖上斩鸡头烧黄纸那些把戏,大家只是叙过年庚,定下长幼就算仪式完成。 口盟结过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又拉近了不少。“杨贤弟放心,你所费银钱,都是为了缉拿白莲逆匪所用,怎能让你私人垫支?大概需要多少,你回头报个数目上来,我向上宪衙门请款,肯定如数下拨。” 他又喝了一杯酒,“卫辉府的段千户,说来与我还是有些交情的。兄弟你高职低配的事,我回头帮你问问,若是能解决,最好还是解决了吧。像你这样的少年英雄,如果只做一小旗,屈才,绝对是屈才。” 锦衣卫是个相对封闭的机构,部门内人员升降,并不经过兵部的铨叙,而是由卫内自行铨叙解决,事后给兵部一封文书作为告知,兵部也不会对锦衣卫发来的这种照会进行任何驳斥。人家天子亲兵自成体系,你外人针扎不进,就算想说什么,也完全不了解情况。 按说一个地方官,是影响不了锦衣卫内部升转的,可是规定是规定,事实是事实。卫辉府的锦衣卫千户衔实授百户段彪,是这卫辉各县锦衣的顶头上司,他给谁说句话,在考绩上加上一笔,于前程上自是大有好处。 杨承祖道:“怎么,老把兄与段户侯,你们还有往来?” “哈哈,我们是同乡啊。虽然大家一文一武,可是我们两个是实打实的小同乡,两家离的甚近,少年时意气相投,也曾口盟结拜,与咱们弟兄一样。若是我说一句话,他肯定是要考虑考虑的。” 大明朝最重乡谊,即便只是同省的大同乡,也要互相照应,否则就要本人说是不懂桑梓之情,在家乡就抬不起头来。而他和段彪是同村,这是关系最近的小同乡,又是口盟弟兄,关系更近几分。他要是保举杨承祖,根本就是易如反掌之事。 只不过这种关系他从来不宣之于口,县内根本没人知道,段彪也没主动透露过他和张嘉印之间有此渊源,否则的话,这回张嘉印被绑,锦衣卫哪还用动员,早就全伙上阵,与绑匪拼个死活。 杨承祖也算歪打正着,一时冲动,却是结下了这么一段善缘,且给张嘉印留下了深刻的好印象。别人要想求他办这事,不知道要使出多少银子,可是杨承祖这事,他自己上赶着揽在身上,两下这么一拜,他与段彪可就也成了联盟把兄弟,表示过几天就要写信过去,让杨承祖敬待佳音就是。 这事敲定之后,张嘉印话锋一转,就转到了那些绑匪身上“那些人既然是白莲教徒,我想还是由锦衣卫与县衙会审,将他们的根脚挖出来为好。这可就要多劳老把弟了。” “大哥说的哪里话来,您这是给我功劳,我哪能不懂好歹。”这帮罪犯如果落在县衙手里,不管打问出什么样的结果,最后获利的都是县衙门。如果牵扯上锦衣卫,这一份功劳,就变成了两份,锦衣卫也可以从中分润。 至于说功劳因此变薄,那是纯属多虑。功劳就像蛋糕,越做越大,而不是越分越薄。只不过一般来说,大明文武关系恶劣,谁的功劳都想自己留着,不想让别人得好处,甚至于自己得不到功劳也不愿意让对方得利,等到了百年以后,那就干脆直接拆台。像是张嘉印这种主动提出来把功劳做大,也算是给足了锦衣面子。 花花轿子人抬人,杨承祖那也没有给脸不要的道理,这事也就这么敲定了。而借着审讯的机会,他还能在锦衣卫里重新建立自己的威信,将这个游离于自己掌握之外的滑县锦衣恢复在自己控制范围内。 九娘是个眉眼通挑的,见这边的事谈的差不多了,忙使了个眼色,如仙轻轻坐到杨承祖身边道:“杨百宰今天与张县尊文武联手擒贼,实在是好大威风,小女子敬您一杯可好?” 不等杨承祖抓酒杯,那边张嘉印的脸就沉了下来“九娘,你什么意思?你这香满楼是不是生意做的太顺,就不知好歹了?我兄弟是滑县少年的英雄,你就用这种臭鱼烂虾招待,是不是担心本县给不起银子?来人,把这个贱人给我叉下去,不许她辱了我兄弟的名号。” 第十三章如仙 他这一发作,不啻于当面打脸,到了花魁这一级,就是吃的一个身价饭。九娘固然被张嘉印吓的连连道歉,作为当事人的如仙,可是连活都活不下去了。 她原本结交才子,名流,士绅,张嘉印对她也颇为仰慕。不知做了多少水磨工夫,打了几次茶围,才刚有机会成为入幕之宾。结果没想到闹了架票这出,被强盗抢在先头,这对如仙的身价本就大有影响。现在直斥她为臭鱼滥虾,那就是把她这花魁要贬到那些只会陪人睡的低等纪女身份了,她如何能忍? 只见她用水袖一掩面,转头就向窗户奔去,幸亏杨承祖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又对张嘉印道:“大哥,咱们今天来此吃花酒,图的是彼此高兴,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啊。” 张嘉印不愧是国朝干城之臣,在此丰月之地,依旧是一副正气凛然模样“兄弟,你有所不知啊。这贱人当初也勉强算个有身份的,还有资格与你坐一坐。可是她昨天已经为贼人所污,又不肯一死尽节,从今天开始,滑县城内,她已经当不起花魁二字,不过是残花败叶而已。像这样的人,又怎么配的上你?九娘,你别当我不知道,你这里肯定有新来的丫头,还不唤几个上来,难道当本官封不得你这小小的香满楼?” 九娘能开这生意,在府里也是有靠的。不过这靠山是在府里,人家张嘉印是现管,要收拾她可是方便多了。再说堂堂知县在香满楼被绑,你说跟你没关系,那没关系怎么绑匪就知道到这来?三木之下,何愁不招,到时候把九娘办一个通匪的罪名,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她再心疼那几个新鲜货,也只好忍痛拿出来招待。 九娘见张嘉印发作,不敢怠慢,忙道:“来人啊,把那几个新人唤来,陪大贵人饮酒。再来几个婆子,把这犯了痴的如仙拖下去,关到柴房让她清醒清醒。” 行院里自有粗手大脚的妇人,就想上来擒人,哪知杨承祖把眼睛一瞪,又把几个妇人吓了回去。他一边紧拉着如仙,一边对张嘉印道:“大哥,您的心意,做兄弟的领了。可是兄弟这也也有个苦衷,跟您面前得说几句。不怕您笑话,做兄弟的惦记如仙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仙姐那是什么身价?见的不是文人才子,就是仕宦子弟,哪轮的上我一个大老粗?今天我总算美梦得圆,可以坐拥佳人一晚,大哥你就成全了兄弟这一回吧。” 张嘉印听他这般说,才转怒为喜,用手点指“老把弟,你真是个多情种啊。也罢,算是这贱人走运,还能陪你一晚,不过九娘,这事绝对不许你说出去,若是我把弟的名声因此受损,本官就关了你这香满楼。” 按他想来,多半是老把弟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想要过过花魁娘子的瘾,结果在如仙这碰了一鼻子灰。如今情势颠倒,如仙成了落毛凤凰,老把弟恐怕是要好好折辱她一通,以出当日心头之气。 按他想来,如仙虽然做的是皮肉生意,可是接待的,都是自己这样的文人雅士,那才能称为花魁。而那个匪首要污辱她,她就该拼死抵抗,搏斗到底,一死以全节,才能够对的起礼仪廉耻。她非但不拼死反抗,反倒真的去侍奉了那匪首一晚,这简直就是寡廉鲜耻,还有什么资格跟自己这样的文人士大夫同桌而饮? 总算是杨承祖面子大,他才算答应下来。如仙的心情自是沮丧到极处,可她终究是场面上混的人,不过片刻之间,就补好了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乖乖坐在杨承祖身边陪酒。而张嘉印身边,换了个十四五的女子陪伴,这女子的姿色风度皆不如如仙,却胜在年轻,更对张嘉印胃口。 两下又喝了一阵酒,两位结拜兄弟各自扶了身边的女人回房,杨承祖进房之后,如仙惨然一笑“你要是嫌我脏,就让九娘换个人。她这有谁我心里有数,帮你挑一个真正的清倌人,不是黄鳝血那种。” 她这话说的大路,可是语气中那份绝望与悲伤,怎么也掩饰不住。杨承祖笑道:“仙姐,你说什么呢?我说过,我惦记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能得你青睐,是我的福分。” “别哄我了,我可不是张萧甫(张嘉印的字),没那么好骗。你根本就没来找过我,我还不知道?若是前几天你来,我是滑县花魁,整个卫辉府也有名头,你成了我的入幕之宾,还能算有面子。可是过了昨天那事,我就算彻底坏了名头,以后只能沦落成二等货,配不上你这县太爷的把兄弟……” 她话没说完,却被杨承祖一把抱住,二话不说低头就亲,她轻轻挣扎几下,就主动迎合起对方的需索。不多时二人就滚到榻上,做了个狮子滚绣球。杨承祖这肉身乃是个初哥,可是赵小山却有花国班首,脂粉魁元的手段,而杨承祖自身的天赋异禀,又是万中无一的猛将材料。 如仙也是久经沙场的老手,受过名家指点,练就一身好武艺,好枪棒的好汉会过不少,可是与杨承祖这一番交战,却是败个落花流水,方知这世上好汉甚多,自己未免小看了天下英雄。 两人你征我伐,来来往往大战数百回合,一个多时辰才鸣金收兵。如仙颤声道:“好兄弟,当真是活活弄杀个人了。可惜啊可惜,今日方才遇到你,你……原来还是个初哥来着,按着我们这的规矩,姐姐得给你封个红包。” 她边说边就那么赤着身子下地,从梳妆台内打开一个暗格,取了两锭小元宝出来,竟是足有二十两。这行院里给男人红包的规矩是有的,但是走个过场,断没有二十两银子的道理。 杨承祖哪里肯接,刚一推拒,如仙冷笑道:“怎么?到手之后就嫌弃我了,我承认,我就是想倒贴你这个小白脸,可是看这意思,如今的我,连倒贴的资格都没了。” 杨承祖知她今天受了张嘉印的刺激,又加上花魁位子不保,难免敏感,只好接过了银子“仙姐,你别想太多。我只是觉得你赚钱不容易,我若是养的起你,就把你赎出去,跟我过日子。现在我手里不方便,不能养你就罢了,哪里还能拿你的银子?” “赎我出去?”如仙听了这话,一双大眼睛中,多了几分波光流动。“不管你这话是真是假,就冲你有这句话,仙姐就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你吃了,我也认了。人都说痴情女子负心汉,可是我知道,我没资格做什么痴心女子,就算你负了我,我也愿意。好兄弟,姐姐这些年做这没脸皮的勾当,也攒下千把两银子防身,你只要好好哄哄我,就都给你骗了去买个前程,我也愿意。听说你们锦衣指挥江彬贪财如命,姐姐愿意把钱都给你去打点,让你飞黄腾达,一飞冲天。” 第十四章不相负 平虏伯江彬提督东厂兼锦衣卫,复统外四家军,乃是正德朝眼下第一号权臣,权势威风比起当初的立皇帝刘瑾也未见弱到哪去。只是他的名声实在糟糕,就连如仙也知道他的恶名,竟是想要拿出自己的全部,为杨承祖打点。 佳人恩重,杨承祖伸出胳膊将她揽在怀里“仙姐说什么呢,那江彬我是没见过,不过我要是花到你的钱,那未免也忒不成话。他是遇不到你,要是真敢对你打脑筋,我管他是谁,也要……” 他话没说完,就被如仙的樱唇封住了口,两人又温存了片刻,如仙才道:“东厂千手千眼,神出鬼没,可不敢乱说话,你知道现在外面是不是藏着一个东厂耳目?我是个下贱的女人,不值得你为我动心的。你没听过那话么,表子无情,戏子无义,我对你没什么真心,只是看中了你前程似锦,看中你杨家颇有家私。等到你缠头耗尽,我就翻脸不认人,另投他人了。” 杨承祖笑道:“仙姐,我是锦衣卫,你这谎话若是能骗了我,我也就没脸吃这份钱粮了。你何必如此?不就是出了那点破事么,左右不过一个无法拒绝的恶客而已,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女人,遇到这种事也只能吃亏认倒霉。若是为这事寻死上吊,我反倒要看不起她。这点事别放在心上,你要是愿意,就跟我过日子吧。我家人口单薄,家里也有点积蓄,不会让你受苦的。” “过你个鬼。”如仙抬手在他身上轻拍一下,“今后记得学聪明点,别跟我们这个行当的人说这种话,行院的女人,最无情义,你若是对她们动真心,包准把你骗的连皮带骨,点滴不剩。我知道,你贪图的是我举止间像足了一个闺秀,所以骑我的时候,就像骑着个千金小姐似的。可是我告诉你,那都是假的。我从小被行院收养,自从记事那天,学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骗人。我可以装什么像什么,这是靠着鞭子打出来的本事。只要我想,马上就可以装成一个侠女或是一个虔诚的出家人,甚至我连黄花闺女都能装。但是那都是假的,是骗人的。我十四岁被人梳拢,入行七年了,每到一个新地方,我还是会说一句,小女子只卖艺,不卖申。这次算我倒霉,遇到这种腌臜事,我有什么办法?可是毁了名头,只好另换个地方,再从头来过。我已经老了,你不该为我耽误了自己,我陪你几天,不要你的钱,然后我就走,你也不许找我。” 杨承祖道:“那可不成。你人生地不熟,又能走到哪去。再说这事我估计后面还会闹的更大,你难道还要走出河南去?不如跟我走吧,我……我喜欢你。” 这是他这个生命中,第一个拥有的女人,于其有着特殊的感觉,并不愿意就此与之失之交臂。至于其过去如何,他倒不是很在乎,又不是娶她做正妻,犯的上计较那些么? 要知在大明朝,娶到名纪非但不丢人,相反是令自己身价大涨的事。正当红的花魁娘子,是讨不出来的。想要把当红的行首纳为私宠,必须要有钱有势才能为之。比如另一个时空中,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把她娶为妾室的是钱谦益,至于冒辟疆和董小宛的故事,也是家喻户晓,甚至连顺治都牵扯了进去。 所以说在这个时代,没人会歧视你娶一个名纪为妾,相反,倒是名纪自己会挑三拣四,非才子不肯委身。除非是人老珠黄嫁做商人妇,那得算好羊肉落在狗嘴里。到了万历朝,有人因为叫嚣名士不如名纪,还入了阁老法眼,被举荐为官,自可知社会风气如何。 所以他只要不是娶如仙做正室,就不算丢人现眼,再加上这是他的第一个女人,难免有份情结在里面,也就要对她好一点。这事说来也没什么,她过去怎么样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只是今后只属于一个人就好了。其实她也无非是接待了一个级别比较低的恶客,导致拉低了她的声望值而已。 按说这事也可以不了了之,只是张嘉印觉得,自己堂堂两榜,又是写诗又是做画,还要靠着县令的身份,你还要半推半就,我这还没弄上手,那边来个粗鲁的强盗,你就宽衣从了,我堂堂七品命官,难道还不如个强盗? 有他这么个父母官与之为难,再加上行内的人推波助澜,她的名声注定是要恶了。以后想吃这碗饭并不容易,就算换地方,也维持不住花魁地位。 如仙道:“傻子,你知道什么。我们这种人,从小被行院收养,都下过药,是不能生养的。我又老了,今年二十一,虚岁二十二,你虚岁才十七,没听说过,女大五,赛老母?等过几年我人老珠黄,你就该嫌我了。我配不上你,也不能误了你,可是我愿意为你花钱,愿意为你做一切,只要对你有好处,你让我陪谁,我就陪谁。我只恨一条,就是遇到你遇到的晚了。明知道我们这行人对一个男人动真心是要倒霉的,这是行规,可是我……” 杨承祖道:“仙姐,别想那么多,我会好好对你,决不相负就是。你想想,现在河南八府怕是你都不好立足,不如就跟我回去吧。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我第一个女人,不是什么大家闺秀的气质,也不是贪恋你的容貌,只因为你是我第一个女人,就想让你跟我过日子。” 如仙眼下的局面不容乐观,她这种身份的纪女,不是说光会脱衣服伺候男人就行的。她的定位,更类似于后世的交际///花,迎来送往,周旋于文人才子之间,吃的是个名声饭,就连衣服也不是随便脱的。虽然不至于说真的卖艺不卖申,但至少要卖的有水平有技巧。 可是昨天她被那贼人睡了,这身价一落千丈,没了名气,这碗饭还怎么吃?她以后要想还在这里混,就只能做那二三流的货色,不问客人来历,只认银子。而这样的日子,基本都是过不长的,到了二十五六的时候,也就人老珠黄无人问津,晚景凄凉的很。 杨承祖给她的,确实是个好出路,只是她对杨承祖动的是真心,反倒不想坏了她的前途。见杨承祖对她如此看重,几次承诺要和她过日子,她只觉得冰凉的心里,多了一团火 “你也看见了,今天你那把兄是盯上我了,这香满楼,我也不好混了。你说的对,也许我是该考虑考虑,为自己赎身的事了。你对的起我,我就要对的起你,这个客,我是不会再接了,我为你守着身子。其实那贼头,不过是个银样蜡枪头,不中用的货色。他只是怕他的部下知道,故意在我这磨蹭,还要我叫,实际他根本不成。我跟你说一句,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白莲教徒,他们应该是军汉。” 第十五章无悔 这些架票者的身份,杨承祖也不相信是白莲教,这些人在交手中并未大喊什么无生老母真空家乡,也未喊什么三劫应世,从他们身上,既没发现反书,也未发现白莲经卷,应该和白莲教扯不上什么关系。当然,把他们冤成白莲教是应有之义,可是作为主审者,他自己心里得明白那些人的真实身份,否则的话,万一有什么后患就大为不妙。本想着明天动刑打着问,没想到如仙姑娘这,居然知道他们一点根脚。 如仙这种交际///花,长袖善舞,能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比起这十几个夯货脑子强的多了。她只不过略施小计,就把那大汉的事打问个七七八八,原本是想说与张嘉印,搏个好感,这回却是全盘端给了杨承祖。 “我听他说,他们是从陕西下来的,说是跟北虏交手,被打散了,成了逃兵。那人自己还吹牛皮,说他砍了个鞑子,可是我看够戗,多半是吹大气的。” 去年的时候虽然正德皇爷在宣府那边打了胜仗,可是蒙古那帮贼人实在可恨,不肯配合天家的大计,万岁在宣府整军备武,他们不说迎头撞过去找死,反倒是在陕西三边那用兵,让万岁疲于奔命。 这次鞑子进犯陕西据说也有六七万兵马,陕西方面兵力不足,就从各地招兵补充。此时的大明,卫所以不大堪用,各地逃亡军户累计超过八十万,占了二百万军户这个理论数字的四成。遇到战事时,多半都是靠从各地抽调壮丁,临时组成部队顶上去,也就是后来募兵的雏形。 像那位李雄李千户,这次也被朝廷点名,前往陕西从戎杀贼,又从河南地面,前后抽调了上万丁壮填进去。这十几个汉子,都是从河南地面抽调的壮丁,据说是遇到了鞑子大军,被打了个落花流水,这十几个人侥幸逃得活命,一路逃难到了滑县,就想着要干一票。 “他倒不瞒我,连他冒充锦衣的话都跟我说了。不过他也是吃定了我是个弱女子,说他不是锦衣也没人信。再说他手里掌握着县尊,觉得别人翻不了盘,哪知道天降下你这赵云般的猛将,一刀就把他给剁了!” 她对杨承祖动心,就是从他单刀杀敌开始,想起他那番神勇,不由心内兴奋,竟是主动又侍奉了一回,两人相拥睡去。次日清晨,等到杨承祖起床后才知,知县已经回了衙门办公,心内暗自佩服:果然张老哥是国朝忠良,勤于王事,真乃楷模。 锦衣卫本来就不是好招惹的,再加上杨承祖新与张嘉印拜了把子,九娘更不敢惹他,命人送来了早点,等到杨承祖走了,她才坐到如仙身边,“昨个妈妈那也是没办法,姑娘你也别往心里去。咱们这一行,就是命贱,摊上这事,谁又有什么办法了?该认命,就得认命,男人啊,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跟你相熟的几个公子,怕是不会来了。你看你这价码是不是……” 哪知如仙把脸一沉,立领红袄系的紧紧的,连脖子都不肯露“妈妈,我已经答应了杨爷,替他守着。今后这接客的事,你就别找我了。我的身价钱,你帮我算算,我想赎身。不过我先说好了,我这是自赎,您要是漫天要价,可别怪我不念咱们母女情分。” 她若是当红的时候,想要赎身势比登天,可是经过前天那事,她身价大不如前,于九娘来说,就不是那么重要。当然,要是消费一点她的剩余名声还是可行的,可是她也知道,这如仙也不是好惹的,把她惹毛了,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让她赎身,对九娘来说,倒也是个办法。 可她终究是念的过去一点情分,忍不住劝道:“丫头,不是妈妈说你,男人靠不住啊。你手里有钱,还能防身,要是自赎自身,可就连退路都没了。其实妈妈还是认识几个大户,若是能嫁到他们家里的做个小娘,比起杨承祖那等武人,我想可是强多了……” “妈妈,你说的对,我知道我走的是一条绝路。他对我现在是新鲜劲,也许过几年,他把我玩腻了,榨干了我的钱财,就会把我像破烂一样丢了。最后我可能要沦落街头,乞讨为生,甚至去做下贱的暗门子。可是我认了,哪怕明知道是个火坑,我也要跳进去。就算烧个粉身碎骨,我也愿意。” 九娘是个过来人,听她这话,就知道这个丫头没救了,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边哭边骂道:“你个死丫头,娘把你从小养大,教你这么多本事,又传了你这么多骗瘟生的本事,可是你怎么……怎么就也走上这条路了。咱们这行里,多少前辈就折在这上,你怎么就不涨点记性啊。” 杨承祖那边不知道如仙有此决断,买了份早点回家,一脸忐忑的看着柳氏。他身上那脂粉味,离老远就能闻的见,进了巷子时就不知有多少相熟的伙计拿他打趣,见了娘,如何能瞒的过? 哪知道柳氏却半句话都没都说,只让他回房补眠,又道:“娘当了一件首饰,为你买了点补品,待会给你炖点汤喝。年轻人身子骨好,可是也不能肆意挥霍啊。” 杨承祖一脸通红的拿了那二十两银子“娘,这是昨天……” “呸!这贱行的规矩,真是生生羞煞个人,你自己带好,娘可不要。把钱存起来,将来给你娶媳妇用,如仙再好,也不是你的良配。你赶紧回房补觉,娘给你炖汤去。” 杨承祖却把银子朝娘手里一塞“这可不成,我得赶紧赶到值房那边,从今天开始,我要把咱杨家的东西都拿回来,还要让您过好日子。第一步,就是把锦衣衙门拿到手里,把我爹的权柄,都收回来。” 见他匆忙换了飞鱼服向外疾走的模样,柳氏眼前一花,恍惚间仿佛眼前跑出去的,不是自己的便宜儿子,而是那死去的杨大兴。呆了半晌之后,才用袖子擦着眼睛,小声道:“像,真是太像了。菩萨保佑,承祖儿终于长大了,只盼您老人家发发慈悲,千万别让他走他爹的老路。只要他长命百岁,健康无忧,就算沦落街头,沿街乞讨,我也愿意。” 第十六章新的难题 滑县锦衣小旗所,位于县城城西,杨承祖到时,天已过了辰时。按说点卯点卯,锦衣卫应于卯时集合于小旗所接受点名,并进行基本操练,之后再行安排。 可如今各地军纪早已废弛,锦衣也不例外,谁也不会蠢到真的卯时来这等着操练。等到杨承祖到地方时,二十几个军余立在外面,正役只来了三四个。大家举着油条豆浆,正在边吃边聊,见了杨承祖来,忙纷纷过来见礼,还有的问道:“大侄子吃了没有?咱这有现成的烧饼油条,你来点。” 杨承祖可没心思什么整顿纪律,像某些小说似的,搞什么现代军事训练,把这锦衣卫打造成什么钢铁意志钢铁汉,和光同尘才是正道。这些人的怠惰,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其中的原因也错综复杂,若是从自己生改规矩,除了落一身不是外,没有任何好处。他只笑道:“好说,我在香满楼用过了,比咱这的好。上好的虾饺汤包,还有细米粥。王老爷子还是宋伯他们几时过来啊。” “快了快了,您今天不是来办交接么,估摸着再有小半个时辰,人怎么也到了。好家伙,香满楼的东西是好,可是也得吃的起才行啊,太贵了。” 几人扯了一阵闲话,王忠、宋连升等实权人物纷纷到了地方,王忠也不废话,掏出钥匙,取了帐簿出来,与杨承祖开始交接手续。一个小旗所,倒是没有什么复杂的首尾,只要做到帐目清楚,就能顺利交接。 滑县小旗所的帐目也简单,连带这个时代的记帐水平,还停留在单式记帐上,连三脚帐或名龙门帐这种方式都没出现,更复杂的复式就无从谈起。锦衣卫里粗坯成堆,帐本比起普通的生意人家还要简单,无非是进帐出帐。 杨承祖前世在京剧团做领导时,也负责过帐目,对这种事驾轻就熟。而且杨承祖本人是正经进过卫学,读过书认识字的。 大明的军籍一样可以参加科举,比如后世大明鼎鼎的张居正,其出身就是军籍。杨大兴也想过让儿子改换门庭,特意送他入学读书,虽然功名只中了个童生,连秀才都不是,可是在滑县锦衣卫里,就得算不折不扣的知识分子。 他将这帐目看了几遍,就找出了至少十几条问题,但是他的手只在那些有问题的行段里微微一点,又朝王忠一笑“老爷子,不愧是咱卫里的老前辈,这差使办的漂亮。进帐出帐分毫不短,真难为您老人家一大把年纪,还要费这么大的心,我这先谢谢您了。今后小子我有什么不懂之处,您老人家可得多指点指点。” 王忠见他用手点的都是地方,额头上不由微微见汗。他弄花帐的事,小旗所里只有自己知道,如果被揭穿的话,那些同僚第一个不放过他。 再说了,这赔钱是小,面子是大,这张老脸倒时候可怎么下的来?心里不由暗自感激杨承祖保全了他的颜面,忙笑道:“不敢当。人老不以筋骨为能,我的身体确实是不中用了。我正想着回头给咱们开封宋指挥那递个告病的折子,人老了,干不动了。这天下,该是你们年轻人的了。” 他这也是知道自己玩露了底,没脸再在小旗所里混下去,不如激流勇退,来个告老还乡,大家脸上都下的去。再说锦衣能够袭职,回头让自己的儿子把职袭了就好。 杨承祖见他识趣,也就假意挽留几句,一老一小表面上一个要辞,一个死命要留,实际彼此都很清楚对方的用意。拉锯几番之后,王忠道:“干不动了,真是干不动了。再说前几年闹白衣匪的时候,老朽守城还中了一流箭,这腿一到阴天下雨就疼的厉害,你就快饶了我吧。既然咱的差事交办完了,那上面的那差事,也得交代在承祖你身上了。这是宋指挥下来的命令,可是耽搁不得。” “差事?什么差事?”杨承祖由于之前一直在家,于卫里有什么事完全不知,不知道王忠说的什么。 宋连升面色尴尬,半晌才犹豫到:“贤侄,你这段时间在家守孝,有些事你是不太清楚的。咱们宋指挥传下话来,各百户、总旗、小旗所,今年上解的钱粮,要加二成。说这是为了伯爷准备的军饷,谁要是耽搁了,要军法从事。可是咱这是连正常的上解都凑不齐,加二成,可算是要了咱的命了。我们这些人老了,没有本事了,还是得依靠你们这些年轻人。” 杨承祖听这话,差点骂出娘来,合着这交接的这么痛快,是因为有一口大黑锅等着自己来背呢,要不他们怎么那么痛快就交了权柄,背地里却有这个说道? 锦衣卫是个自成体系的机构,其经费使用外人不得干涉,即使是科道言官,也无权对锦衣卫的经费问题进行调查。 可是户部每年给锦衣卫的经费都不够,按他们看来,既然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我们不能插手,那钱粮问题,也就由朝廷内帑解决吧,何必找我们要?可天子的内帑也有限的很,使用的地方又多,指望内帑锦衣就饿死了,所以大家最后还是得自谋生路,自己想办法。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锦衣卫在地方的卫所,现在第一要务就是收税。不管是买卖铺面,还是小商小贩,都离不开锦衣收税。收上来的赋税,除了用于自己开支外,也要将款子上解,以供京师锦衣卫衙门所需。在锦衣卫内部,升迁铨叙功劳的第一项,不是看你能查出多少官员贪墨,而是看你能上解多少款。上解的越多,提拔的越快,若是完不成业绩,就要吃排头,搞不好是要革职的。 尤其正德天子性喜奢华,营建豹房,糜费无数。又将十二团营改编为东西两官厅,以边军回京充实其中,这些都离不开钱粮二字。江彬坐镇西官厅,成立威武营,想必是要把钱粮问题,交给锦衣卫解决。 滑县这地方并不是富庶之地,光是应付正常解款,锦衣卫这边都已经大感为难。这一加就加两成,那等于就是从老少爷们嘴里夺食,大家的日子都没法过了。宋兆南催逼甚急,王忠这等老人也挨了排头,他杨承祖年轻,腰板不硬,真要是完不成业绩,怕是连自己的官职都保不住。 这王忠和宋连升,算是把一口大锅甩到他头上,也觉得过意不去。宋连升道“要是实在不成,叔父我陪着你到开封,去找宋指挥说项,再不成,就给他跪门。我就不信他还能为这点钱,就逼死个人。怎么说,杨老大也是万马军中救过驾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鱼情,他也要看水情吧。” 第十七章漕帮 杨承祖道:“多谢宋叔好意,不过您说这个办法,最多是顶一时,顶不了一世,咱们正经还是得想办法弄出钱来,才能把这事解决了。” “钱?这个可就费劲了,咱们要是有钱,还用的着犯愁么?”宋连升无奈的苦笑一声“能想的辙,我们都想了。你刚救了张县尊,或许能让他帮着想想办法,让衙门口少收点税,让咱们多收一点,可是我就怕,这点钱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杨承祖摇一摇头,这条路走不通。他刚与张嘉印结拜,要说交情是没的说。可是为这种事,自己怎么开口? 衙门里的经费一样紧张,同样要靠着收税来维持开支,没有这些税收,衙门就得喝西北风去。让他们把税交出来,跟让人去死,又有什么区别。交情如果用在这事上,那等于是让朋友作难。 他又想一想,忽然道:“漕帮那边去了么?要说咱滑县这边,最有钱的就是漕运。他们一条船拉着那许多粮食,里面还夹带了不知多少私物,只要漏一点就够咱们吃的。在漕帮里拿一份,两成钱粮也就不成问题了。” 宋连升连连摇头“漕帮?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漕帮人多势大,咱们这点人手,哪是人家的对手。就算加上军余,也不够漕帮的人打。趁早想别的主意,不可动此脑筋。你还有娘呢,不能得罪这些人啊。” 大明朝定都京师,在册人口就达百万数,而同时期欧洲著名的大城市巴黎,人口也不超过二十万。所以说在这个时代,大明是当之无愧的世界之王。如果要说学习,也是世界学习大明,断没有某些人眼中,要开眼看世界之说。正经该开眼的,是欧洲蛮子,不是大明天朝上国之民。 这百万人口面临的一大问题,就是吃饭。史载京师之家,无担石之储,也就是大多数普通人家都没有存粮。因此弘治年间一个商人罢\\\\市,就能让朝廷认怂。 这说来也不奇怪,百万人口以上的城市,要是家家都能存几石粮,那得有多少粮食才够?京师米粮全赖漕运,从南方运输进京,维持京师运转,这漕帮也就应运而生,成了当今天下真正的第一大帮会。 漕帮手中掌握着粮食,漕船是具有优先行驶资格的特殊船只,也自然要想办法赚点外快。其中之一,就是夹带私////货。这个倒不是说漕帮在干活之余,散布反大明言论,他们带的私///货,是正经的偷漏正税的货品,有的自己兼职经营,从中获利。 当时漕帮的私///货////运输猖獗到什么地步,在另一个时空里,嘉靖皇帝特意颁布圣旨,将漕运夹带合法化,使其从私化公,就可知其已经猖獗到什么程度。漕运一本万利,漕帮也肥的流油,要是从上面啃一口肉下来,绝对能解决解款问题。 滑州属于黄河渡口,漕帮在这里的货物吞吐量大,靠水吃水,只要吃住水路,每年不知要进多少银子。可是这银子谁都知道好,也都知道不是那么好拿的。 这时的漕帮,也确实需要交保护费,买一个平安通畅。可是他们的保护费,是不交给锦衣卫的,他们在河南认的是少林寺,不是锦衣。 正德皇帝信佛,不管中原佛教还是藏边喇嘛,他全都信。在豹房那,他养着星吉班丹,罗竹班卓、三竹拾刺等藏僧,又自封为“大庆法王西觉道圆明自在大定丰盛佛”,命礼部为之铸造金印,兼给诰命。参考他自己封自己为威武大将军的行为,只能说他确实是大明朝一个比较会玩的皇帝。 藏僧吃香,少林的光头日子也不难过。少林寺几位成名的大德高僧,全在豹房听值,与万岁共同探讨金枪不坏,夜御十女的大道,而且颇有建树,深得天家赏识。前几年,万岁甚至亲手为少林题了匾额,使少林寺的威风大盛。 在河南,有少林土地大无边,北过黄河南跃山之说。其本寺虽然在登封县,但是僧产佛田遍布河南八府,走到哪都能看到僧产。 不拘酒楼、肉铺、清楼、烧锅,都可能是少林产业,而僧产是不用交税的。就拿这滑县来说,就有三分之一的买卖铺子是僧产,锦衣卫也好,衙役也罢,在计算税收时,这部分都排除在外,去了也白去,一个子也收不上来。 武林中讲的是个有派就有田,哪个门派田地大,铺面多,哪个门派的力量就强。一帮棍棒精熟的弟子门人,围住田地主人,用棍棒一指“就是这个价,田你卖不卖?”养活门人,不就是干这个用的么。 少林寺靠着这无数田地商铺,坐稳了武林泰山北斗的位子,无人可与之颉颃。真要是发生冲突,撒一笔钱下去,就能雇出几十上百的亡命刀客,砍也砍死了你。至于七十二绝技,那东西既不能清蒸也不能红烧,纯粹是无用之物。 既然有那么多佛田,必然就有不听教诲,懒惰不堪的佃户,因为自己懒或是谗或是好酒或是好赌或是其他什么因素不好好耕种。他们不好好种地,佛爷们就没有租子,两下里自然就有矛盾。 少林僧人为了保护自己的佛田,为了催促那些佃户赶紧卖儿卖女卖老婆交租子,就得派出精通佛法,身强力壮,手拿大棍的僧人,前往劝慰一番,如此一来,少林僧兵名头日响,实是河南一等一强悍的武力。 漕帮别看成员中有许多漕兵,可是要想保证运输畅通,不出意外,少林的香油钱可是半点也不敢少。否则佛法无边,佛祖一怒之下,不是船翻人亡,就是仓库着火,哪个滋味也不好受。 他们既然交了少林保护费,就不会给锦衣交钱。至于说硬抢,那漕帮也有不少枪棒精熟的好汉,再说苦力们人多势大,不敢惹和尚不代表打不过锦衣。宋连升算了一下,就算大家倾巢而出,也不过百来条汉子,与漕帮的人马比,还是处于劣势,万一把和尚惊动出来,可就不好收场了。 杨承祖笑道:“宋叔,这倒是无妨。其实吃漕口这事,我早就想过,只是今天赶上这个时节,我才把它说出来。咱们吃漕运,与那些和尚没什么关系。他们拿他们的孝敬,我们收我们的份钱,井水不犯河水,谁也犯不上惹谁。那些大师都是明理之人,要钱的时候勇不可当,这扛事的时候,必然彼此谦让。只要他们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失,你当他们愿意为漕帮的苦力出头?” “你话说的倒是有点道理,可问题是,即便不算和尚,那漕帮就是好惹的?好歹也是几千条汉子呢,真要是翻了脸打起来,咱可不占便宜。” “几千条汉子那是苦力,如果说拼命,也不过就是百多人的事。我锦衣卫有几十万儿郎,背后还有千岁爷的外四家军,那是几万打老了仗的老军伍,我倒要看看,漕帮有几颗脑袋,敢跟伯爷对着干。” 第十八章纳头便拜 在眼下这个时候,平虏伯江彬正是红的发紫,与天子甚至可以同榻而眠,论荣宠不做第二人想。只是他的发达,并没有对锦衣卫有多少帮助,他的关注重点始终在边军,在威武营上,东厂也好,锦衣卫也罢,他都没怎么放在心里,或者说不够重视。 如果他对锦衣重视的足够,滑县的锦衣卫也不会处在这么个尴尬境地,连点钱都弄不上来。江彬是军汉出身,对于锦衣的重要性始终没有足够的了解,他只知道抓牢那些边兵,保证他们的供应,于天子把厂卫交给他的重要性始终没搞明白,也就空负了一手好牌。 比如锦衣卫,完全可以用来在官场中,给他的政敌制造麻烦。可是江彬对锦衣兴致缺缺,根本就不怎么重视,在他眼里,这就是一个提款部门,只要为他上解款项就好,其他的事,从不在意,也没给过锦衣什么支持。 杨承祖想的明白,要想办好这差使,必须用好平虏伯这张老虎皮,只有用他出来,才能震住各路妖魔鬼怪,使他们不敢挡自己的路。漕帮在本地的力量强于锦衣卫在本地的力量不假,可是从全国的角度对比,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漕帮乃至武林盟主,在江彬眼里又算个球? 宋连升是老锦衣,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可是他连连摇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哪怕交不下差使,叔父替你去顶缸挨军棍,也不敢冒用伯爷的名号。这要是传到伯爷耳朵里,可是要杀头的。” 杨承祖笑道:“叔父,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是冒用呢?伯爷让咱筹措军饷,难道是宋指挥假传军令?既然军令是真的,那这命令,就是伯爷的意思,我们为这军令做的一切,也就都是伯爷的意思。只要我们能完成解款任务,就不算是冒用伯爷名号行事。咱们这些老少爷们苦的很了,若是不想条财源,将来还是得去要饭。堂堂锦衣卫,最后混成个苦力,难道伯爷面子上就有光彩了?” 他对于这事的把握,在于他所知道的江彬,是一个没有什么底蕴的人。这人起于军伍,终其一生,不离军汉本色,得意时不知收敛锋芒预留退路,失意时,更是连怎么自救都不懂。他的历史知识一般,细节上的事不懂,只记得在正德死后,江彬没多久就被凌迟了。可见是得意一时爽,转眼乱葬岗的爆发户。 这样的人,最讲究一个脸面,在位上时,靠着皇帝容宠,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下面的人借用他的名号为非作歹,于他而言,是为他挣面子呢,他倒是不会生气。 当然,要是把事办砸了,折了他的面子,下场也不会太好。所以这事的关键,是要把事情做成做漂亮,不能让江彬觉得自己的脸面被削了。 再说,漕帮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真去找江彬求证,那等于是自己送货上门。他打定这个主意,又道:“各位叔伯家里都有子嗣,那些兄弟们于我一样,将来也是要袭职入卫的。早点见见世面,对他们是有好处的。所以我的想法是,这次各位叔伯不露面,由我们这些后生晚辈,前去漕帮讨钱粮。若是事办成了,也是各位叔伯的面子,若是事办不成,你们也好出来说话,咱们还留了一线见面的机缘,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他这主意,是把所有人都和自己绑在了一起,大家要发一起发,要死一起死。那些家里的年轻人,多是些血气方刚,好勇斗狠之辈,拉着他们同去,如果真动起手来,保证会出大事。到时候,你们这些做家长的,难道就坐视不管么? 而且他不管怎么说,也是这里的最高长官,如果这些人铁心不让子侄参与,将来袭职的时候,他就可以从中作梗,想要袭职,不知道要费多少力气。大明的锦衣卫人浮于事,袭不了职的有的是,真翻了脸,谁也没好处。 宋连升等人旁敲侧击了几句,甚至想要亲自上阵,但是杨承祖咬死了,就是要用子弟兵,不能让这些叔伯露头,他们也就没了办法。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过去他们靠着叔伯辈分,是可以压一压,可现在既然确立了杨承祖对本地的领导,那他就是自己这些人的头。他真要坚持的话,自己这些人,就只有服从的份。 再说大家也是怕万一他反了性,撂挑子不干,这解款的事,还是要着落在他们自己身上。无奈之下,只好各自回家嘱咐自己家的孩子“这次是杨家小子的主意,你们自己机灵点,千万别犯混。对面是漕帮,不是好对付的,你们只要站脚助威,摇旗呐喊,真要是打架,赶紧跑。” 可是这些人家的子弟,与杨承祖年纪相当,也都是十六、七的岁数,根本不知道怕是何物。平日里又仰仗父辈威风,于街巷撕打中,都是一等一的好汉,都是好惹事的魔星。尤其他们听说了杨承祖昨天单刀杀贼的故事,又听说他和县令吃酒,还有人传说他因此被如仙姑娘留了宿。 他们正是羡慕英雄的时候,杨承祖这番作为,于他们而言,就是眼前的活好汉,有不少人打心里佩服他。 再说自己与他一般年纪,难道就比他矮了一头?这事要是自己赶上,未尝就不能立同样的功劳,佳人一样能垂青自己。一听家里说这事,都觉得自己露脸的机会到了,若是这次把漕帮震住,今后在滑县城里,谁见了自己,不得挑一挑大指,称一声好汉? 因此等到杨承祖见了他们时,发现以王忠的孙子王铁头,宋连升的儿子宋国良为首,足有二十几个后生,全都是一身短衣衫小打扮,腰里不是别着斧子,就是带着老爹的绣春刀。 王铁头比杨承祖高出一个半头,人黑的像个炭头,手里提了两柄板斧,活脱是个李逵般的莽汉。见了杨承祖,二话不说,丢了斧子纳头便拜“杨哥,从今天开始,我王铁头就跟着你干了。那些漕帮的孙子要是不给钱,我就劈了他们!” 其他人虽然没有像王铁头那般举动,可是眼睛里的火热,连瞎子都看的出来。这干人平日里都是好斗的,最敬佩的是这等好汉,只把杨承祖当成了话本里的人物,这不是秦叔保也得是武二郎,跟着他干,才对得起自己这少年英雄,滑县小一代中爷字号的身份。 第十九章打上门来 杨承祖别看身体年龄与这些人相仿,但是他两世为人,前世更是做过团里领导,论起心理年龄,比他们不知成熟多少。急忙上前双手搀起王铁头道:“兄弟,咱们年纪相当,乃是几代的世交,正该多亲多近,何必施此大礼。” 他又朝其他人道:“各位兄弟,今天带你们去漕帮,找那些漕帮的苦力入一份好汉股,不知道你们敢去不敢去?” 在这个场合,谁要是说个不敢二字,不用杨承祖发话,这帮人就都会看不起他。从此在滑县街面就算除名,就连家门都不必出。在这种情况下,哪个肯认怂。所有人同声高喝“敢!” 只有宋国良为人把细,“只要杨哥你带头,慢说是漕帮,就是砸了县衙门,我们也不在乎。” 杨承祖道:“国良哥说的好,我是锦衣的头目,这次也是我挑的头,就算是惹下多大的祸,也是我自己扛了,与各位好兄弟没有什么相干。所以大家到地方之后不用在意,该打就打,该砸就砸。我只说一事,必须听我命令行事,如果没有我的话,谁敢动一根指头,别怪我不讲义气,把他送官法办。” 这话要是对宋连升那干人说,难免引起这些前辈反感,可是对这些小字辈说这话,却是恰倒好处。 一来是杨承祖昨天藏身躺箱,手格盗魁的事在众人心中影响太大,众人拿他当成了英雄,自然言听计从。二来是这干人以往只有打群架的经验,没进行过什么有组织行动,杨承祖这话不好听,可却让他们感觉到这次的行动不是打野架,而是正经八百的办公事,非但不以为忤,反倒是群情踊跃。王铁头道:“杨哥只管吩咐,谁敢不听第一个劈了他。” “好!要的就是这句话,现在我命令,大家把手里的家伙放下,一人带一根白蜡杆,不许拿半点铁器。” 王铁头一愣“不带铁器?那漕帮的小子要是拿刀,咱们不是找吃亏么?杨哥,您这是什么意思?” “铁头,咱们不是去打架,是去要钱,寸铁为凶,拿铁器就成了砸明火了。若是他们拿刀,那好的很,我倒要看看,他们谁敢拿刀碰破咱一点油皮。谁要是被他碰破了一点皮,我要漕帮养谁一辈子。怎么,铁头怕了?” 一听这个怕字,铁头当时就挂不住,把斧子一丢,伸手摸了根白蜡杆。“杨哥,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从小到大,我就不知道什么叫怕。不就是白蜡杆么,我正经在杆子上下过苦功夫,我看漕帮那些杂碎,谁能把我怎么样。哪怕不用兵器,只用手,也掐死了那帮孙子。” 有他带头,其他人也全都丢了铁器,每人拿了一根杆子。杨承祖则是连白蜡杆都没拿,手里摇着一把洒金折扇,宛如一位踏青的文生公子,带领众人直扑码头而去。 滑县城外就是黄河渡口,来往船只在此装卸货物,一天到晚络绎不绝。交通便利商贾云集,苦哈哈们靠着一膀子气力,就可以赚份嚼谷。 这样的地方龙蛇混杂,既有腰缠万贯的商贾,也有七文钱就可以来一发的下等表子,有小偷有骗子有强盗有相士,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大片的棚户区鳞次栉比,几十个摊子守着渡口卖着吃食、大碗茶。还有几文钱一碗的大锅煮,运气好的,能从里面吃剩下的半个狮子头,运气差的能吃到一颗门牙。 而在这片建筑后面,一座二层的茶楼居高临下,俯视着这片区域。漕帮滑县分坛坛主赵九雄,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坐在二楼临窗的雅间里,从窗户观察着自己的王国。而在外头,四名少林俗家高手,时刻保卫他的安全。 赵九雄本也是少林俗家弟子出身,练就一身硬功夫。可是他当初一双铁拳,只换来粗茶淡饭,破烂衣衫。倒是入了漕帮之后,他已经混成了良田千亩的财主,短衫换做了绸缎长衫,头上的英雄巾已经换成了六合一统帽,上面还嵌了块羊脂玉。 当年从木人巷打出来的一身武功,十成已经剩不下一成,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那四个师兄,武功比自己高的多了,不还是给自己当着保镖,内中两人的漂亮老婆都替自己生了孩子,这才是成功。靠着拳头加功夫赚吃喝的,终究是落了下乘了。 看着码头上扛包的苦力,他心里计算着今天的收入,总觉得这样才叫活着。自己亲手送下地府去的那几个结拜兄弟,若是看到这一步,也该瞑目了。大家手足相残,为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别看他只是分坛坛主,可是漕帮属于一个毒立性比较强的组织,各个漕段各自为政,即使是总舵也很难对一个分舵的工作指手画脚。赵九雄实际上就是这一方天地的草头王,只要打点好了少林寺的大师,就没人能奈何的了他。 他正在这琢磨着,什么时候才能更进一步,把龙门那位巡检挤掉,自己取而代之,成为漕帮河南分舵的大香头。忽然下面一人飞也似的跑上楼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九爷,大事不好了,一干人马打过来了。” 赵九雄冷哼一声“慌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么,得有点沉稳劲。夺码头的事,已经有年头没出过了,没想到今天倒出了不怕死的。来人啊,告诉码头上的人,给我抄家伙,再给我那把弟送封信,让他派几十个弓手过来,我就不信镇不住场子。” 他与滑县本地巡检刘洪乃是八拜之交,最近几年的帮派争斗中,他每次都是拉出几十弓手作为看家法宝。两只帮会人马互殴到一半,忽然杀出几十个手拿兵器的朝廷弓手来,这胜负自然不问可知。一听说又有人来打,他当即就让人去给刘洪送信去搬救兵。 那名手下乃是赵九雄的心腹,急忙磕头道:“九爷,这救兵搬不得。来的不是江湖汉子抢码头,而是锦衣卫。为首之人穿着飞鱼服呢,刘爷那怎么也不敢出手,您说我们是打,还是不打啊。” “锦衣卫?”赵九雄心头一惊,这帮瘟神跟自己素无往来,怎么今天杀到门上来了。难不成是自己身边的人,有人开罪了他们?本地成福寺也是少林十八门的分支下门,平日里孝敬不曾少过半文,这时候,是不是该请成福寺的住持出来给关说关说?可是这佛法无边,不渡无钱之人,请和尚出一次手,代价可不少啊。 他一时没了计较,不知该当如何是好,就在这时,就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几十条汉子已经从楼下冲上来。他那几个师兄保镖方往前一凑,就见为首之人高喊道:“奉平虏伯江千岁令,侦办白莲教杀官谋逆大案,谁敢拒捕,格杀勿论,左右,与我把这些强人拿下了!” 第二十章公事公办 民不与官斗,财不与势争。单说跟锦衣卫动手,就得有天大的勇气,等到听到平虏伯三字,那几位保镖就连手都不敢抬了。那是谁?那是平虏伯江千岁,万岁身边第一号红人,只要说一句话,就能让自己九族尽灭的狠人,谁敢抗他的军令啊。 他们这不敢动,那边的人可是毫不客气,一顿白蜡杆劈头盖脑的打过去,将几个武林高手打的抱头鼠窜,几个后生冲过去,取了绳子就将人捆了。赵九雄大吃一惊,“杀官谋逆的大案,这得用多少钱啊。” 要知道,大明前几年刚刚经历了刘六、刘七的白衣军之乱,从上到下,对于杀官谋逆都是严防死守,只要发现一点苗头,都是全力扑灭,绝对不允许其扩散开来,形成更大危害。 跟这种罪名沾上边,那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赵九雄如今有家有口,是个有财产的体面人,就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提了刀玩命。遇到事,想的就是如何用钱解决,唾面自干的功力也与日俱增。眼看来的都是些后生仔,不过十六、七岁的生瓜蛋//子,心里就更觉得不好办。 要是来的人上了年岁,那反倒好办了,上了年纪的人有城府,知进退,大家各退一步,什么样的大事都能化解。 就怕是这种年轻的毛头小子,江湖规矩也好,还是进退得失也罢一概不懂,江湖大哥一般都爱养一批这样年纪的打手,就要他们那股敢打敢杀的冲劲。 他赵九雄手下也有这样的小英雄,可是用了他们那就是结了死仇,为首之人,可是穿着飞鱼服呢。他再仔细端详,这些后生他没一个不认识,全都是滑县城里的小爷们,家里都是锦衣卫,真把他们打伤了,那他们的家里人可是要说话的。 好个赵九雄,上前两步,躬身一礼“不知几位小老爷到来,有失远迎,还请几位多多海涵。小人赵九雄,是这家茶楼的东主,不知道是手下哪个没长眼的,得罪了几位小英雄,我替他先道个歉。您几位有什么要求,只管吩咐,小人一定全部照办。来人啊,赶紧去给几位小英雄上好茶,用最好的茶叶。” 王铁头将白蜡杆一横,“老实待着。没有我杨哥的话,我看谁敢下这个楼,我认识人,我手中的杆子,只怕有点冒犯。” 他的杆棒功夫不及铁中英远以,可是毕竟是练了十几年,一招一式极有板眼。凶神恶煞般的一横,弄的那伙计连动都不敢动。宋国良拉了一把椅子过来,用袖子轻拂几下“杨哥,您坐。” 这套江湖坐派,是赵九雄年轻时用的熟的,知道这是对方借此先声夺人,摆足功架。这种手段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小儿科而已,算不得什么。只是不知道,这姓杨的锦衣卫要干什么。他仔细端详片刻,忽然以手加额 “您看我这眼神,硬是没认出来,这不是杨百宰家的大公子,杨大少么?大少,小的方才没看出来是您,您可别见怪。说来啊,我跟令尊那可是过命的交情,听说他打北虏时为国捐躯,我这个心里啊……我是不成了,要是年轻些年,我非跟着老爷子一起到疆场上,与那些鞑兵杀几个回合不可。听说您昨天可露了大脸,一人一刀,砍翻了几十个强人,果然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强将手下无弱兵。虎父无犬子,佩服,佩服啊。咱滑县总算又出了一个爷字号的人物,今后说出去,我的脸上也有光彩。” 漕帮的消息最是灵通,他这个地头蛇如何不知道香满楼里那场撕杀,越发觉得事情难办。人家是新出道的英雄,就是要砍倒他这样的老前辈才好立威。这是个敢自己藏在躺箱里,跟强人刀对刀玩命的主,自己年轻二十岁上,还敢跟对方较量较量,现在有家有口,跟这样的人,可是犯不上了。 杨乘祖一抱拳“赵员外,您客气了。我不过是命好,抓了几个杀官谋反的乱贼而已,比不得赵员外您守着这风水宝地,日进斗金。实不相瞒,就光为抓那些匪人,我掏的开拔费,都快让自己当裤子了。我知道您是本地名流,按说是绝对不敢惊动,可是有一遭,那些反贼有人招供,他们是坐着漕帮的漕船来的滑县,还有人说,他们在漕工里还有不少同伙,只待时机一到,就要起来造反。小子我吃着锦衣卫这口饭,就得为国分忧,若是把这样的差使放过去,上对不起天恩浩荡,下对不起滑县父老乡亲,对不住的很,您这码头上的事,我恐怕得好好查一查了。” 他要是说停漕运,赵九雄未必会怕,漕运一停,京师的爷们先跳脚,到时候肯定是你死的比我快一些。可是要说查码头,他的心里着实有鬼。这漕帮的人员本来就比较复杂,说不定里面就有一些身份尴尬的,借着漕工身份隐匿身形。再说那船上,哪条船没有禁物? 现在江南那边据说有个大贵人,对各种禁物需求量极大,尤其是刀枪铠甲,旗幡火器,乃至官服印信,就连金砖都要。那大贵人出的起价钱,漕帮也就愿意做他的生意。可是这些东西也是能见光的?落在锦衣卫手中,那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而且他刚一上楼,就报出了平虏伯江彬的名号,他要是不肯答应,对方就可以无限上纲到他目无江千岁的地步。他久在江湖,自然知道这里的门道,这小子未必真就得了江千岁的命令,可是自己敢违抗的话,江千岁一定会站在他身后为他撑腰。以江彬的威风,弄死他一个赵九雄跟捻死个蚂蚁,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真没想到,好死不死居然被那些强盗咬了,难道那些人里真有漕帮人马?他越想越怕,从怀里掏出一方白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赔着笑脸道:“杨小爷,您看这话是怎么说的,咱是一家人啊。您可得相信我,我是少林俗家弟子,跟几位少林大师都有往来,咱们成福寺的广照师父,那是我的师叔,您想想,我要真是勾结匪徒,我师叔能饶了我么?这绝对是歹徒污蔑,您可一定要明察啊。” “明察?你说的对,我确实要明察。像这样的大案,能那么轻易放过么。铁头你下去吩咐一声,所有在码头的船一律不准拔锚,否则一律按通匪论,请河防的水师予以击沉。今天我挖地三尺,也得把藏在漕帮里的乱贼挖出来,一个不剩!” 第二十一章唇枪舌剑(上) 赵九雄脸色一变,朝杨承祖一伸手“小爷,这事事关重大,咱们不能这么草率吧。咱借一步说话如何?”他用手一指雅间,宋国良道:“杨哥,小心有诈。” “国良哥,您太多虑了。赵九爷是场面上的人,怎么能干那不讲究的事?我就跟九爷聊聊,你们在这待好,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只管吩咐,记到锦衣卫的帐上。”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雅间,赵九雄亲自沏了壶香茶,又亲自出去端了四盘点心放好,然后赔笑道:“小爷,我赵九雄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您别见怪。昨天的事,我也听了个马虎,不知是哪路仇人居然陷害我,说我跟那些人有往来。天地良心啊,我跟那些匪徒根本不曾会过,几时成了同伙?我们漕帮确实人多,难免品流复杂,但是我敢说一句,像这样杀官谋反的贼人,鄙帮是一个都没有。” “是啊,我也愿意相信贵帮里都是好人。可是您也得体谅体谅我不是?”杨承祖脸上的表情要多诚恳有多诚恳,一副身不由己的模样 “九爷,您也知道,我就是个干活的,不是什么了指挥使,指挥同知,连个千户都不是。人家上面交代下来,我敢不办么?那份口供交上去,我要是说我没查,您觉得宋爷那边,会不会饶了我?” 漕帮在朝廷里自有靠山,不过他们的靠山主要是凤阳总督,跟锦衣体系没什么交集。像是江彬那里,漕帮总坛不会短了一份孝敬,可是那份孝敬是属于漕帮总坛,不属于地方分坛。正如同总坛对分坛的管理力度不足一样,总坛的关系,分坛想要用也不是那么便当的。 再者江彬贪财好涩,孝敬他肯定会收,但是能帮多大的忙,其实谁也说不好。这事关键是杨承祖占住了一个理字,任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有了犯人口供却不许往下查的事,谁能宣之于口。赵九雄是滑州的头领,而不是河南的头领,要说惊动宋兆南,那怎么也得是龙门那位漕帮河南分舵龙头舵爷才行,他可差了点分量。 可是要用一用那位龙头舵爷,所付出的代价还不知道多少。滑州这地方肥的很,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说不定一找那位龙头,自己反倒是比落到官府手里死的更惨。 他只好陪着笑脸道:“杨少爷,这是官就有私,是私就有弊。小人也知道,一字入公门,九牛拽不出的道理。不过看在我与老爷子当初是过命的交情份上,还望小少爷您从中帮忙,帮我把这个口供改了吧。” 他说话的当口,已经将一个银子包推了过去“事发突然,身上带的有限,您可别嫌少。过三过五,我安排人跟您送到家去,保证数字让您满意。” 哪知杨承祖却没接他的银子包,而是面带冷笑的看着他。“九爷,不愧是江湖上的老前辈,这手软刀子使的不含糊,你是在提醒我,你认识我的家么?我告诉你,你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九爷万贯家私,家里上下那么多人口,比起我这孤儿寡母的人家,那可是强到天上去了。要是我家里有人搅闹,那对不起,我就要谁付出代价。到时候贵宅要是出点什么意外,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他说到此猛的一拍桌子,双目之中杀气大盛,竟是将赵九雄吓的一个哆嗦,银子包都扫落到了地上。按说赵九雄也是在街面上混过的狠人,不至于如此不济事。可是他终究是已经上岸洗白的主了,居移体,养移气,当年那份血勇,早就消磨一光。 杨承祖昨天刚刚经历了一场撕杀,已经适应了杀人后的不适,同时,那杀过人的之后特有的杀气已经初步形成。这份杀气类似久经战阵的老军伍身上带的那种气质,举手投足都与常人不同,也就不怪赵九雄胆寒。 他有家有业,有儿有女有姨太太,犯的上和人玩命么?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就是他这种人。要什么有什么了,也就没了拼命的胆子了。只是他想不通,自己已经答应给钱了,怎么这杨承祖还是没完没了,反倒是翻脸了? 他忙道:“误会,完全是误会了。我真没这个意思,我哪能干那事啊?您放心,要是有漕帮的人敢去您家搅闹,您杀我的满门,这总行了吧。我是个粗人,脑子不好使,您给我指条路行不行?到底怎么着,您才能放过我这一回。这码头上的船要是被您查那么几圈,我这生意就别干了,漕帮里也容不下我啊。” 杨承祖听他这么说,才转怒为喜,端起茶碗,用碗盖轻轻打着碗里的茶叶。“九爷,响鼓不用重捶,这口供的事,就在我一念之间,这口供我是毁了它,还是把它交上去,就看您怎么做了。这漕运码头日进斗金,肥的流油,我们锦衣卫饿的都快要了饭,您觉得,这合适么?我既然做了这个小旗,就得给卫里的老少爷们谋个饭碗不是?好在我现在手头富裕了点,弄了笔银子,想要学人做点生意,跟您这漕帮里入上一股。到时候您怎么经营我不管,我只管按月分红,其他的一概不问。再有人想找您漕帮的麻烦,我杨某第一个大耳刮子抽他,您觉得这买卖不亏吧?” 赵九雄这才明白,这帮小子,闹了半天是要来占自己码头的好汉股来着。他心里不由大为光火,真是人老了,威名就淡了。年轻时,自己靠着这手段,也没少讹人,怎么今天就被人讹到头上来了?这帮人到底多大胆子,敢来吃自己的干股,难道就不惦惦分量么? 他自然不相信杨承祖会拿出真金白银入股,那是傻子才干的事,他不过是挂个名字,就从自己这收一份保护费。漕帮交保护费正常,可是也不能逮谁谁交,就连滑县衙门都不敢收自己的钱,区区一个小旗所,算哪根葱? “杨少爷,我想您可能是年轻,有些事没了解清楚吧。”赵九雄的语气渐渐硬了起来“我漕帮经营情况一向良好,资金多的都去开别的买卖,从来不需要别人投资入股。再说,我漕帮也有自己的大股东,朝里几位大老爷,都在帮里有股份。就拿咱河南来说,少林寺普净住持,就是我们河南漕帮最大的股东。少林寺财雄势大,庙里有花不尽的金银,您觉得有这么个大股东在,我们还需要找别的股东么?我这小小的滑县码头不算什么,我赵老九更是什么都不算。可是广照大师,那可是佛门大德,他老人家最见不得码头混乱,要是大师不高兴,杨少爷,您怕是也不好交代吧。” 第二十二章唇枪舌剑(下) 杨承祖见他搬出了少林寺做靠山,不惊反喜,他最怕的是,这赵九雄另有后手,有自己所不知道的奇兵。又或者这家伙是个混人,宁可让自己搜查,也不肯低头。 别看他带的人手不少,又是这二十几个少年子弟,又是调动了几十个军余,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可是真要让他搜船,他自己心里也没底。这些漕船背后,天知道站着哪个大人物。万一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自己也是得死的不能再死。 现在双方的关系就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赵九雄固然怕锦衣卫动真格的搜检,杨承祖也怕对方豁出去让他搜,自己就不知道该搜好还是不搜好了。 见他搬出少林和尚,这下算是放了心。少林确实不好对付,号称有数万精通棍棒的和尚,是河南第一等大豪强,论起威风,就算王府怕也要输光头几分。又在天子身边,靠着金枪不坏的神通得宠,从某种意义上说,如今的少林寺,可以看做一个小号的江彬。 但也正因为此,他才不怕少林,你少林再牛也只能算是小号的江彬,而没人把江彬称为大号少林寺,就可知两下的高低。锦衣卫只要挂着江彬这张老虎皮,还怕对方赌斗势力么? 漕帮说来树大根深,在黑白两道都有不少靠山,比如官场上的凤阳总督监管漕运,那就是漕帮第一大靠山,也是实际上的漕帮帮主。不过在面对江彬的问题上,漕运总督还真就起不了太大作用。 自从刘瑾死后,江彬就是大明第一大佞幸,甚至有资格和皇帝同榻而眠。其威风最盛时,就连世袭罔替与国同休的成国公朱辅,见了他也要长跪。漕帮的这点人脉,跟这种混人对抗,实在是有点不够看。 杨承祖冷笑一声“少林大师,很了不起么?普净在豹房那边,不知道与我家伯爷能否有资格相提并论。如果九爷不服气,可以修书一封,让普净师父跟伯爷说说,把军饷的事停了。你猜猜看,这事是能成,还是不能成?再有,你这漕帮有如此多的股东,却偏容不下我锦衣卫一股,这就是九爷对我锦衣的看法么?若是你坚持如此,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今天在楼上的,不过是我们二十几个人,手上未带寸铁,九爷不如发个话,让你的人上来,把我们都填了黄河。要不然的话,我就会让你知道知道,锦衣卫是什么样的手段!” 赵九雄本有心拍案而起,真的翻脸撕打上一回,可是一想想自己偌大的家私,这巴掌哪里落的下去。杨承祖没什么了不起,可他身后的是江彬啊。那可是平虏伯,是得天家赐姓的亲信,正德朝第二个立皇帝一般的角色,哪是自己这种小把戏惹的起的。 他身后有少林和尚是不假,可是和尚到底有多大作用,那就难说的很了。少林大师佛法精深,最擅长的就是化缘,但缺乏售后服务意识。 如果说自己不交香油钱,佛祖震怒,肯定是要船翻仓毁的。可自己交了香油之后,少林大师们做的也就是为他念经祈福,如果说要为他去对抗平虏伯,那些大师们脑袋没有坏掉,应该是干不出这火中取栗的蠢事。 再者说来,正如杨承祖所说,少林寺是很厉害,可也不过是有皇帝的手书匾额而已,比起江彬的关系,终究是差的远了。可是自来善财难舍,入袋的钱再掏出去都觉得肉疼,更别说是让别人平白分走一股。他只好无力的抗辩道:“杨少爷,不是我要钱不要命,实在是这漕帮表面风光,实际上也有许多开支……” “这么说就不对了吧,九爷。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我们锦衣卫吃的是个消息饭,于你漕帮收益,难道心里就没个数的?我们入这一股,所得并不多,能破费的了几个?再说贵帮人多势大,难免鱼龙混杂,内中难免就有些不法之徒。若是有心人借题发挥,我看你这坛主之位,也不怎么安稳。九爷有偌大家私,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你的儿女想想,总不能让子孙后代受了连累不是?若是你跟我们锦衣卫联成一线,咱们就是一家人,谁要敢攀诬九爷,我第一个放他不过。” 他沉吟了片刻又道:“我也给九爷交个底,我昨天因缘际会,救了张县尊。在县尊面前,也算说的上话,日后若是贵帮里有谁不幸为县衙拿去,我也为为九爷关说关说,递个人情。再者,卫辉府的段户侯那,我也是能说上话的。这次军饷的事,段户侯也是伤透了脑筋,若是九爷能替户侯了了这心事,户侯一高兴,说不定你就能做卫辉府的坛主,而何必屈居于小小的滑县呢?” 他这一软硬兼施,赵九雄越发感觉难以应付,心道:好个厉害的杨家小子。以前只知道他爹是有名的杨大胆,他有家传的拳脚功夫,不过一个匹夫而已,被人架空了权柄,都无力夺回。怎么今天一见,传言皆都不实?这小子把自己这个老江湖挤兑的无路可走,若说他是个匹夫,自己又成了个啥? 现在对方是水火并济,两下夹击,自己又该如何?如果还是拂了对方的面子,恐怕下场就不大好了。人家不仅点出了平虏伯,又说出了段千户乃至张县尊。若是再不让他入股,也就是说得罪的不是他一个,而是这所有人。漕帮不会倒,可是漕帮的帮主不一定不会倒。 这些年漕运兴旺,漕帮内部也几番风云变幻,就拿这滑县来说,黄河还是那条黄河,力夫还是那些力夫。可是这滑县的坛主,不知有多少就被人扔进黄河喂了甲鱼,由后任者取而代之。今天杨承祖这么大张旗鼓而来,未尝没有广而告之之意。如果自己真恶了他,焉知不会有些卑鄙小人趁机投靠,要出卖漕帮利益,换取自身发达? 到了那时,有了锦衣卫及衙门的支持,自己也不过是黄河上一具无名尸而已。事实上,他这个坛主之位也是这么得来,前任坛主的姨太太和闺女,现在都成了他的姨太太。若是自己死了,那自己的姨太太和闺女,不也就成了别人的小妾? 终究是家大业大输不起,他只好拱手道:“杨小爷,您说的对,是赵某自己的眼窝子浅了。别的不说,只冲交您这么个少年英雄,这个股就值得。不知您手上有多少银子,打算入多大的股份?” 第二十三章恩威并济 他这话的意思,当然不是打问杨承祖要出多少钱,而是想问问,他到底有多大胃口,一年想从自己身上割去多少肉吃。哪知杨承祖却一本正经的算道:“九爷,小的是个后生晚辈,不比您这老前辈家大业大,那点小钱实在拿不出手。算上我现在住的房子,以及白马坡的四十八亩上好水浇地,全部家私也不超过七百两。我再去找人借点,凑够一千两银子入股,不知道您老人家意下如何?” 他是真想入股,而不是空口说白话?赵九雄微微一愣,要是对方想入好汉股,只要随口说个数字,自己就得认。事实上,大多股份都是这么个入法,而像杨承祖这么仔细计算的,就说明他真有入股的诚意,而不是单纯靠权势硬拿。 杨承祖又道:“九爷,我方才说的话,您大概以为是手段,实际我说的是事实。您的眼光如果只放在滑县一地,未免格局太小了一些。咱们河南这条黄河,年年闹水,年年让父老乡亲背井离乡。可是话说回来,这条黄河也是一个聚宝盆啊,只要漕运畅通,就能给沿河父老带去无数红利。这些都是真金白银,谁不赚,谁就是天字一号的傻子。我是锦衣,不想入漕帮,可是我确实是想跟九爷互相帮衬着,在这个好时候发上一笔大财。” 他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漕帮每年赚着无数银钱,也愿意使钱打点,可是自古来宁堵城门,莫填海眼。光是三节两寿,给伯爷上点孝敬就行了?说句不客气的话,天下那么多人,你们送的礼物,伯爷未必就记在心上了。当然,你们要是不送礼,伯爷就一定会记在心里。整个河南的漕帮,就没有一家帮着伯爷筹措军饷的,也没有主动让锦衣卫入股的。只要你九爷开这个头,我就敢上本章为你请功,我不敢说这本章能落到伯爷手里,但我敢说,一定能落到宋指挥手里。只要宋指挥将来见伯爷时提上一句,你九爷还怕不能飞黄腾达?” “再说这股份一入,咱们就是一家人,彼此之间就有个关照。像这次逆贼的事,我若是贪图你的家业,只要咬住不放,难道你不破出一半家产打点,这事能过去?眼下么,我分的分红是出自漕帮的公帑,落下的交情,却是咱两实打实的私交,九爷您是个老前辈,这点事还想不明白?我这股份也不是白拿,不光真金白银入股,还会借几副官衔牌和官灯出来,单就这省下的税款,一年下来怕也不少了吧。” “我别的不敢保障,贵帮如果跟锦衣联成一线,几十个军余名额,我说了算。您想想,您手下这干好汉要是穿上官衣,那得是什么样的威风啊,这里面的关窍,不用我多说了吧。” 大明此时商税废弛,不过正德天子用钱的地方多,也要在商税上想些办法,各处钞关比起以往要严格了不少。虽然漕船自身不接受钞关制约,可毕竟不是所有商船都能夹带。还是有行商要支付赋税,想要逃避税收的最好办法,就是借几副官衔牌晚上再挂几盏官灯。 这样一来,遇到钞关搜检,只需要说一句自己是某某大老爷家的船只,那些钞关就不好为难。毕竟大家同朝为官,彼此得讲个面子,不能伤了同朝情分不是?只是这官衔牌和官灯,也不是那么好借的,毕竟借出去不在自己掌握之中,万一运了什么禁物,自己也要跟着吃干系。 赵九雄有财无势,于官府而言,只能算爆发户,却不算真正的缙绅人家。输捐报效时,他头上的摊派格外重些,偶尔还会被指派为粮长承担粮税之责,官衔牌更是想也别想。 杨承祖与张嘉印新晋拜了把子,别的事不敢说,借一副官衔牌出来还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赵九雄听他述说之后,心里却是起了一番波澜。原本他对于杨承祖今天来硬入一股的行为,打心里不痛快,若不是自己家大业大,江彬凶名远播,非要跟他拼上一拼不可。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那点不痛快的劲,却是烟消云散,反倒是一把抓住杨承祖的手道:“杨公子,你可曾定了亲?老朽不才,家里有几个丫头,你不如挨个挑上一挑,你相中哪个,我就把哪个送你做老婆,再陪送一半家产做嫁妆。” 他几个儿子都不成器,皆没有继承家业的希望,今天杨承祖一番分析点播,尤其是点出股份不过是漕帮公帑,只要报上去,总坛那是要核销的。而结交的,却是两人私人交情,让他大感茅塞顿开。自己到时候只要多报几百两,不就是能自己落下么? 再听对方是如此手眼通天的角色,能把呈文一路递到宋兆南手中,还能借来官衔牌,对杨承祖的看法,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这是少年英雄啊,有狠劲有冲劲还有脑子,背后有靠山有关系,这样的人,正合适招为女婿,为自己家支撑门户。自己只要对他好一点,还怕他不能知恩图报,将来照顾一下自己那几个败家儿子么? 杨承祖心道:门当户对,你赵家无非是个洗白了的黑道人物,你的闺女如果说送来做小还可以考虑,居然想要做正妻。不过嘴上则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可不敢跟九爷面前应承什么,我得听我娘的。咱先说这入股的事,九爷您是应还是不应?” 赵九雄哈哈笑道:“这有什么不应的?我方才是猪油蒙了心,没看出这里的成破利害,多亏杨公子一言点醒梦中人,才让我明白这里的关键。能在平虏伯面前提我个名字,就值金山银山。我赵九在这说一句,您的股份就算入了,到外面我也说是收了您的金银。可你要是把钱送来,就等于是打我的老脸。你一说我一听,这一千两我就当你入了。从今天开始,每年我给锦衣卫分红一千五百两。若是将来生意好了,我还要多分,咱们现在就可以立字据。” 他心里想的通透:到时候我给总坛报帐时,就说每年给锦衣卫分红两千,总坛一样得给我报销。否则的话,就等着被锦衣卫敲打吧。 里面谈的什么,外面无从得知,王铁头等人手里攥着白蜡杆怒目横眉,还等着一会撕打起来,冲进去救人。哪知赵九雄拉着杨承祖的手,两人脸上带着笑容从里面走出来,看那模样,怎么看怎么也是忘年之交,而不是什么仇人。 赵九雄更吩咐道:“来人啊,去给我叫几桌上等的酒席,款待各位锦衣中的少年英雄。我这就写字据,从今年开始,每年锦衣卫滑州小旗所,可以从我漕帮手中分红一千五百两白银。” 第二十四章义薄云天 滑县是个县城,而且也不是江都县那种辖下有几大盐商的富县,锦衣卫每年上解款项任务不过四百两银子。即使加上这次的两成,也还不到五百。杨承祖这一趟走下来,等于是替锦衣卫每年多赚了一千两白银,这可是一千两,每个锦衣身上,少说也能落几十两的实惠啊。 这群少年郎就算有的有点城府,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城府,一听到一千五百两银子这个数,不由得目瞪口呆,只听几声响亮,却是几位小英雄虽然武艺高强,胆色过人,却敌不得孔方之威,白蜡杆落在楼板上,只嘀咕着“一千五百两,一千五百两啊。那得是多少钱啊。” 王铁头一步过去,给杨承祖来了个熊抱“杨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亲哥啊。滑县城里谁敢对你不敬,我第一个过去撕吧了他。您可得跟我爷爷说一声,让我袭职,我哪怕是当军余,也要跟着您干。痛快,真痛快啊。” 在滑县这里如果不考虑和尚的因素,漕帮是当之无愧的江湖第一大势力。这些人混迹于街巷,三天两头组织群体武术对抗演习,都认为自己是个爷字号人物,可是凭心而论,就算是其中最混的也知道,跟漕帮碰属于鸡蛋碰石头,一定会吃亏。今天就是自己这二十几号人马,居然硬生生从漕帮要出来了份钱?以后十年都有的吹了,知道爷是谁么,爷是从漕帮要出份钱的人王,你还想跟我来劲么? 等到酒席摆上,王铁头等人听说,杨承祖居然是拿了自己全部身家入股,为锦衣卫挣挑费,就连宋国恩的眼睛都红了。他们毕竟还都是十六、七的后生,正在血气方刚之时,听了这话只觉得心里像燃了一团火,嗓子那又像堵了个什么东西,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眼睛有点泛酸。 那王铁头城府最浅,这时却已经在桌子上嚎啕起来“杨哥……这哪成啊,哪能用您的钱给我们挣吃喝,拿了这钱那还算人么?不成,第一年的钱,您必须自己留下,要不然的话,我铁头头一个不答应。” 赵九雄别看没成为杨承祖老丈人,心里已经拿他当姑爷看待。刚才杨承祖没正面驳他面子,只是说老娘做主,这话谁听也没毛病。毕竟这个时代的风气就是如此,婚姻容不得自己选择,按他想来,那柳氏不过是个妾,被这个儿子叫了几声娘而已,没什么根脚。又是小门小户出身,也没有见识的,自己到时候多陪送嫁妆,还怕她不答应? 既然拿杨承祖当了女婿,他自然要想方设法为女婿的形象考虑,那份股金他明明没要,却说的仿佛是因为杨承祖出了一千两银子,他才答应给锦衣分红。这样一来是保全了自己的面子,免得被人看轻了自己,另一方面,就是帮着杨承祖收买人心。 他看的出来,杨承祖抵押家产这一点,固然是表示自己的诚意,同时也是为了在锦衣卫内树立绝对威信。从这一刻起,谁要是对他的位子有所惦记,他大可把脸一翻,你也把你们家的产业都拿出来入股,给所有弟兄换银子花,我就把位子让你来坐,办不到的就给我滚边待着去。 那些老锦衣边缘化杨承祖的事,他要说心里不记恨也是假的,只不过碍于锦衣的规则,他没法进行报复。而那些人暮气已重,并不适合杨承祖的行事方针,他这次带了这群子弟兵出来,就是想逐步用这些人的子孙,把他们的父辈取代。到时候办个退职袭职,这滑县的锦衣卫,就算是彻底掌握在他手里了。 这种安排既提高了他的地位,还不会引发大规模反弹,反正是你儿子接你的班,你吃亏了么?至于说父子传承,换汤不换药等问题,那就纯属多虑。杨承祖就没想在锦衣卫里大动干戈,搞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革新,只是想让这支队伍能够服从命令听指挥,那些该有的陋规常例乃至各种见不得人的规则,他都会全部保留,不会进行更改。 这些规则的存在,不管说对谁有损害,但是对锦衣卫必然是有正面意义的,否则也不可能一直传承下来。他现在的身份是锦衣卫,要做的事,必然是对自己这个身份有利,而不是和自己所属阶级对着干,那他有什么必要去动这个? 赵九雄猜不到那么透彻,但也是知道他是要人心,既然他要人心,自己就帮他一把。果然他没费什么银子,不过是几句话外加点酒,这些年轻人就全都恨不得以头抢地,拜见大哥。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又正是这个岁数,任谁听说杨承祖拿自己的家产为其他人谋利益,谁也得挑一挑大指。只不过那些老人可能背地里还会说他做事不稳重,这干年轻的就是一心要讲个赴汤蹈火,再所不辞了。 一顿饭吃过之后,漕帮与锦衣卫的关系,就从方才的紧张,变成了其乐融融,亲如一家。赵九雄一声吩咐,已经有人去兑了白银,送到小旗所里。宋连升等人见了这一千五百两雪花银,也全都惊了一身冷汗。杨家大小子,居然真的从老虎嘴里拔牙,把钱要下来了?若说之前有人对他有些不服,这时候却是没有人敢再说一句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谁能搞来银子,谁就说了算。本来那两成加征,就搞得王忠老前辈挨骂,人家刚来,就把这事解决了不说,一年还给大家多挣一千两银子,这样的人还不服,这嘴你怎么张啊? 杨承祖本来昨天刚告别了自己的初男之身,还惦记着如仙那诸般妙处,想着再去会她一会,可是王铁头却拉着他道:“大哥,你今天跟我们去趟小铁庄吧。铁头办丧事,那是我们师父,他走了,我们这些做徒弟的得去行个人情。您是我们大哥,带着我们去,我们也有面子,他们铁家也风光不是?” 杨承祖知道,这些人的棍棒都是跟铁中英学的,不过这种师徒关系扯淡的很,既没摆酒席,也没有什么仪式,只不过是他们交钱学枪棒,铁中英赚份外快,彼此之间说不上有什么深厚情份。这几个人也全不算少林俗家弟子,不在少林门人的排字之内,铁中英办白事,他们犯的上赶去小铁庄随人情么? 还是宋国恩一脸神秘的笑道:“杨哥你是不知道,我们那小师娘,实在是……我们都觉得,只有大哥才能把上她,所以才拉您去呢。” 第二十五章夺产 铁中英的原配早亡,只留给他一个闺女,这个媳妇是他新娶了不到一年的续弦。据说原来是个卖唱的,跟着爷爷流落到滑县讨生活被铁中英相中,就想要娶,只是那老汉并不肯买帐,非惦记着给孙女找个好婆家,看不上铁中英这个衙役。 结果还是铁中英有办法,半夜里寻了具无名死尸丢到爷两住的客店里,第二天就把人锁到监中,这女子自然而然就成了他的续弦。这些徒弟们学枪棒的,有一半是冲着师妹,另一半是冲着师//娘。 铁中英也知道徒弟的心思,可是这些人每月都能交不少学费,还能帮着干活,他也就装糊涂,时不时还故意把老婆打发出来转一转,就为了把徒弟都笼络住。 现在他人一踹腿,这些血气方刚的徒弟们,就有几个惦记上了师妹和小师娘,铁头道:“要我说,论人品相貌,论权势地位,除了杨哥,没人配的上那个搔货。也就是杨哥你去,才能把那小师娘降住。” 杨承祖的酒也喝了不少,带了几分酒意,用手一拍铁头,“你说什么呢?铁头好歹是跟我一起抓贼时死的,也算是有点香火情义,我跟你们去行个人情就是,其他的事别掺和我。你们也给我悠着点,我想抬举你们进锦衣卫,有好大的前程等着你们,要是闹出什么乱子来,别说杨哥不带提携你们。” 铁头道:“杨哥瞧您说的,我们是乱来的人么?最多我们也就是过过嘴瘾,哪敢真上手啊。只是想着,这小师娘肯定守不住,与其便宜了外人,不如便宜自己弟兄,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一行人说笑着买了些纸钱,又买了不少礼物,一路来到小铁庄。此时天色已经傍晚,铁中英家门外银装素裹,声势闹的也不小,离的近了只听哭声一片,一口薄皮棺材停在外头,一边搭着灵棚。一名道士头戴道冠身穿水火袍,手中拿了一口木剑,手摇铜铃,在法台上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外面又用丝绳串成六门,复燃起宫灯,布置的倒也有模有样。 可是一见是道士,铁头就有点发愣“怎么是道士?这超度亡灵不是和尚的活么,这玩意也能抢行市的?” 他嗓门有些大,就有不少铁家的后生,对他怒目以视,但是见他那高大魁梧的体格,倒也不敢说什么。杨承祖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少说话,这是给铁头超度,怎么安排是人家家里的事,少说几句。” 他一边说一边到帐桌上那边丢了七吊钱的礼金,又有人领着到灵前磕头。所谓千金难买灵前吊,这个时候吊唁的人越多,就越显的主家有面子,只见棺材前燃着火盆,一个年轻的姑娘,穿的雪人也似跪在棺前,两只眼睛哭的又红又肿,见到客人来了,二话不说,就陪着磕头。 等到行了礼,有支客就领着杨承祖一行往边上去,做这行的眼睛都好的很,一见杨承祖一身飞鱼服,就知是锦衣爷们。别看锦衣卫在县里未必有多威风,可是在乡村里,那就正经是个人物。铁中英不过一个衙役,都能在小铁庄称王称霸,锦衣卫比起衙役不知嚣张多少倍,百姓谁敢不敬,忙把这一帮汉子让到首席。 铁头小声道:“杨哥,那个跪在灵前的,就是我们的师妹铁珊瑚,怎么样,够水灵吧。她现在是哭的不成样子,人消减了几分,平日里比这好看。今年才刚十六,还没许配人家,跟杨哥你年岁相合。当然,做老婆是差了点,不过可以纳妾啊。先把她纳了当个小的,我觉得师娘一定能答应,他们家急等钱用呢。” 看那超度的居然是道士,杨承祖就知道这铁家的经济出现了较大的困难,否则绝不可能请个道人来啊。僧不打醮,道不超亡,这超度亡魂肯定不是道士的活,再说这里离成福寺不算太远,铁中英又有少林俗家弟子的身份,请僧人来才是最为合适,看来是手里没钱,请不起。 那铁珊瑚……他得承认,自己方才惊鸿一瞥,根本就没看请对方长相,朝铁头瞪了一眼“好好喝你的水,再让伙房端点吃的过来,堵上你们的嘴。别在这胡说八道,我四处转转。” 这铁家来的亲朋不少,铁氏宗族的人议论纷纷,有不少人在议论着“那小媳妇年纪轻轻,根本守不住啊。咱铁家的产业,肯不能落到外人手里。” 他也是酒后起了几分好奇心,拉过一个人打问,那人就是个普通庄稼后生,见到飞鱼服腿到软了一半,只怕一个回答的不及时,就被拿到锦衣衙门里,尝那三十六道点心。连忙道:“铁家娘子,好象是到后门那边去了,据说是来了什么客人。别的我也不知道啊,大老爷高抬贵手,我什么都不知道。” 杨承祖三几步来到后门处,没看见人,就看到几颗闪亮的光头在那里发出油亮亮的光芒,再走几步,就听那里有人说道:“铁家娘子,当初铁施主就答应过,将你家的三十亩地捐给庙里做僧产。现如今他人虽然去了,可是这事还是得执行啊。你今天这事办的很不成话,怎么请了个道士来超度亡魂了,这成什么话了?赶紧把地契交出来,把手续办了,否则佛祖动怒,那是要遗祸满门的。” 又听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道:“大师傅,这却是不成的。中英这场丧事就花了许多钱,还有很多亲戚来闹,将家里的浮财都拿走了。现在我们手里就只剩下这三十亩薄田支撑生活,若是投给了庙里,我们又指望什么活啊。再说了,珊瑚将来出嫁还是需要嫁妆的,出家人最是慈悲,您就发发慈悲,饶了我们吧。” 她虽然是啼哭着哀求,可是那声音依旧悦耳动听,听到耳朵里,就让人觉得骨头有点发酥,那股子媚劲,让杨承祖心里都有些痒痒。怪不得她是卖唱的出身,这份功夫多半是从小练出来的吧。 那和尚哼道:“铁家媳妇,这答应了庙里的事,就没有反悔的道理。铁师弟若是及早把地给了庙里,也就不会有这场杀身之祸。他就是太在意身外之物,才遭了恶报。以往他是个大方的人,这次如此出尔反尔,多半就是受了身边坏人的挑唆,若是被我们成福寺访出谁是那教唆他背离佛祖的恶人,定要施展佛门伏魔神通,将其收拾掉。你那女儿与佛有缘,我看不如也一并送入佛门,我找五竹庵的师太给她剃度就是,这样她就不需要什么嫁妆了。” 第二十六章尤物 那妇人一听说出家,哪里肯依,急忙分说道:“使不得啊,大师傅。珊瑚才刚十六岁,哪里能出家,她还是要嫁人的。只是先夫在日,东挑西选,不是嫌这个门第不高,就是嫌那个彩礼不重,生生耽搁了她的终身。若是让她入了空门,不是把个孩子给毁了么?” 另一名僧人闻言怒道:“大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让她出家,那是看在铁师兄的面子上,也是看她有慧根,怎么在你这,就成了毁了?当了尼姑有诸般好处,岂是你所能知的?少要聒噪,快去把地契拿来,否则把你捉到寺里,让你诵经百日,你就知道厉害了。” 另一名僧人却笑道:“师兄,其实我看这小娘子也极有佛缘,要不然我们师兄弟就渡她一渡?反正她也不敢叫喊,铁家的宗族都在前面看那牛鼻子做法,这里没什么人来。我看那树林就不错,咱们这段缘法可不好错过。” 说话之间,几个和尚就抬手抬脚要去捉人,那妇人大惊失色连忙叫喊道“杀人,杀人了!”她这卖唱的功底确实是扎实,叫声如同空谷黄莺,直入云霄,把那几个和尚都吓了一跳,不曾想过一个柔弱的妇人,竟然有这么高的嗓门。 可是那个和尚却笑道:“好的很,好的很。这妇人叫的如此好听,待会一定叫的更好听。快动手。只要把这事做下了,就不怕她不交地契。”他边说着,已经将一个布团塞到那妇人口中,几个和尚抬着人,就要往外面树林里走。 就在此时,一个和尚只觉得肩膀上被人拍了一把,下意识的回头观望,却见一只硕大的拳头已经出现在面前。他本来就不是武僧,又被偷袭,哪里来得及招架,只觉得眼前一黑,已经被打的眼冒金星,脑子里一阵眩晕,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另外几个和尚见来了一个身穿飞鱼服的大汉,吓的大叫一声“祸事了”,丢了那妇人,撒腿就跑。杨承祖有心前去追打,不过见那妇人被丢在地上,只好先去顾那个妇人,由着几个和尚逃了。 这时天空中一弯明月,月光下,依稀可见一个二十出头的佳人一身孝衣,就那么四肢大张摔在地上,不知是痛或是吓的,居然没站起来,只是在那里哭。 月下观美人,越看越精神。本来这妇人也算是有姿色的,否则也不值得铁中英用计强娶,此时借着朦胧月光,又增几分颜色。见她生的娇小玲珑,五官精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如泣如诉,仿佛依人小鸟一般,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生怜惜。也怪不得铁中英和那几个和尚见了她就想下手,实在是她生的太柔弱,神态间又是一股天生的柔弱之感,就难免招惹强徒。 她嘴里塞着一团灰布,却不见她往外拿,杨承祖只好道了声“得罪”,抬手将那布团取出,见是僧袍的下摆。 低头看时,只见这妇人倒是有料,方才撕扯间孝衣破开,露出里面素色抹凶,似乎还有微微一丝白肉。他本就吃多了酒,见这抹凶之后,只觉得一阵心猿意马,恨不得捏上一捏,感受一下。 那妇人等到布团被抽出去,见那男人还看着自己,这才注意到孝衣已经被扯开,羞的面色一红,忙把衣服掩上,接着坐在地上痛哭起来。她这哭都哭的极有韵味,一波三折,到最后居然还甩了个高腔。 等她哭了半晌,杨承祖才从怀了摸了方手帕过去“铁家娘子,擦擦眼泪吧。”可他掏出来时才发现犯了个错误,居然是如仙送给自己的那方大红帕子,上面还绣着鸳鸯戏水,这个场合递这个,似乎不怎么合适啊。 那妇人接过手帕,却正好见到鸳鸯戏水,怒道:“原来你也不是好人。”可是她这一嗔,虽然是发怒,但在别人眼里看来,却似撒娇一般,竟是格外有几分味道。 杨承祖忙收敛心神,抱拳道:“铁夫人,您误会了,这个手帕是……是别人送我的,我拿错了。我是咱们滑县的锦衣百户实授小旗杨承祖,与铁头也算有一面之缘,这次捉贼,就是我们一起去的。出了这个事,我心里也不是滋味,还请铁夫人节哀顺便。咱们先站起来,再慢慢说话不晚。” 那妇人闻听,摇了摇头道:“我被那几个恶僧吓的腿软了,站……站不起来。要不你搀我一把?” 杨承祖心道:也不怪那几个和尚敢对你下手,实在是你自己有些不知轻重,这时候孤男寡女,你这么说话,我想不忘歪处想也难啊。 他只好也坐下来,却不想正好看到那包了白布的一对玲珑绣花鞋,想着里面包裹的窄窄莲钩,心里的躁动反倒更胜几分。只好找话道:“那几个和尚是怎么回事,居然敢对夫人无礼,我回头定要去成福寺里,找他们好好说道说道,还当我大明没王法了?” “王法?当初我和我爷爷被捉进监牢,被死鬼在牢里霸占的时候,他说的好,在滑县这一亩三分地,他就是王法。在这个地方么,成福寺的佛爷就是王法。现在你把他们打跑了,你就是王法。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得什么叫王法,只知道逆来顺受,听天由命八个字而已。你要也想像那些和尚一样来弄我,那边就是树林子,不过想要我的地,没门!” 杨承祖只觉得嗓子一阵发干,似乎刚才的茶水喝少了,忍不住吞了两口唾沫下去,但是对缓解干渴没什么用。能解他渴的,是眼前这个女人,只要抱起她来冲到那林子里,什么渴都解了。 而看她那豁出去的模样,似乎也不会反抗?而她那副柔弱模样,不知怎的,总是能激起他的破坏玉,恨不能将她就那么去折腾一个晚上,让她向自己求饶求救才好。 可是他终究还是强忍住冲动,笑道:“您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那些和尚到底为什么非要夺铁家的田地,最少你们铁家也有宗族,哪能容和尚如此妄为?” 那妇人苦笑道:“铁家族人?他们只有窝里横的本事,只知道骂我是狐狸精,说是我施媚术,吸光了我男人的精髓,害死了他。还有的惦记着把我扯进房里,也那么乐上一回,至于这田地么,他们只敢欺负我这样的弱女子,哪有胆子对抗成福寺的大师傅。” 第二十七章争田(一) 铁中英仗着在衙门口任职,又有一手好枪棒,在乡里素行仁义,经常去关心一下庄上别人家老婆的生活,又或者把自己家的牲口驱赶到别人家的田里,去清除一些庄稼,免得它们彼此争夺肥力。至于说挪动一下界碑,或是从谁家抓走几只不听话的家禽之类的事,则不可胜举。 得知他被砍死的消息,小铁庄百姓奔走相告,人人悲痛,齐声悼念:挺好的人,死的太晚了。 眼前债还的快,原本家里是有铁中英支撑,那些人只好忍气吞声,现在铁中英一倒,这些人就没了顾忌。来到铁家自然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见到什么拿什么,还有的想起往日铁中英照顾妻女之恩,也想来个投桃报李。好在铁珊瑚素来刚烈,又随父亲学了一手好枪棒,那些人不敢过分乱来,只是浮财也被抄没了八分。 至于那三十亩地,其左右邻地都是成福寺的佛田,只有它孤零零的立在那,让成福寺的佛田连不成一线。在实际的耕作中,确实也带来不少问题。 以往就有和尚想要把地收购过去,可是铁中英开价太高,他的根子又在少林寺的本寺所在,成福寺不敢催逼过紧,也就僵持在那。这回铁中英一死,和尚没了顾忌也就找上门来,这妇人又生的太过出挑,差点就闹了大事。 那妇人自报了门庭,姓苗名秀姑,乃是个苦命的人。父母死在白衣军之乱里,自己随着爷爷卖唱,又遇到铁中英,于是就沦落到这一步“我已经认命了,铁中英不管对我再不好,他也是我第一个男人,也是我的丈夫,我就只能做他的娘子。我肚子不争气,没能为他生下子嗣,就得对珊瑚好点。那些地是珊瑚的,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任何人把地拿去。” 这苗秀姑也算是这个时代的悲剧,明明是被霸占,连爷爷都因为遭了牢狱之灾,而很快去世。却是认定了从一而终的道理,居然安心跟着铁中英过日子,还不顾一切的要护住他留下的那块田地。 她知道,自身的力量实在太过薄弱,至少面对成福寺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颉颃之力,或许唯一的依靠,就是眼前这个年轻的锦衣卫吧。她走过江湖,见识比这些乡下人强些,但是也强的有限。在她耳朵里,也是听的那些锦衣卫剥皮抽筋,杀人害命的故事,将其当成了活阎王。只有活阎王,才能对抗那些假佛祖吧? 她的声音本来就好听,此时柔声倾诉,更增几分温情“那尼姑庵是什么所在,当我不知道么?无非是换个牌子的表子,珊瑚还是个大姑娘,哪能让她被拉到那种地方去。这位杨大官人,你可曾定亲?珊瑚是个好姑娘,肯定能当好你的贤内助。若是你肯收下她,我就把这三十亩地当嫁妆,送与杨大官人。” 她想的明白,和尚敢欺负她一个寡妇,敢捉铁珊瑚去尼姑庵,但是绝对不敢去夺一个锦衣百户的田,更不敢把一个锦衣百户的媳妇捉去尼姑庵里。这就是官身的威力,和尚不是强盗,虽然他们很多时候表现的比强盗更强力,但是在面对官府的问题上,他们终究是要怕官的。 杨承祖没接这话茬,而是问起另一件事“这佛田是怎么回事?这些和尚如此无法无天,夺人田产,这帮和尚简直无法无天,难道要造反么?还有强掳良家妇女的事也干的出来,难道就不怕衙门追查?” 秀姑又是一阵抽泣,“我当初何尝不是良家妇女,后来不也是成了死鬼的续弦?这良家妇女进了尼姑庵,就不是良家妇女了。至于佛田么,河南八府,哪里没有佛田,咱们滑县的佛田几时少了?投了佛田可以不交租子,只交给庙里孝敬,就有不少蠢人,主动把田地投给庙里,安心给庙里当佃户。直到做了佃户他们才发现,这庙里的孝敬,比起朝廷赋税只多不少,可是投给庙里不比投给官府,就算是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朝廷的正税要是交不出来,还可以找村里的耆老到官府说项,又或者申请减免拖延。比如号称大明赋税最重的苏松,拖欠税粮七百万石,朝廷也一点辙没有,可是庙里的赋税,可不是好拖延的,那些大和尚年轻力壮精通棍棒,一身上好的伏魔神通。谁要是胆敢闹佃不交,就会有强壮僧人把事主请回寺内吃素念经。 请回寺内吃素念经的,可不是让你吃了念,念了吃。在这里要学习佛祖当年艰苦奋斗的精神,白天吃不饱饭,晚上睡不好觉,若是念经有所差池,这棍子雨点地般落了下来,绝不比这公门的板子要逊色多少。 若是佃户家里有漂亮的女眷,说不定大师们还会客串一回送子罗汉。有几个佃户成亲多年无后,全家被捉到庙里后,受佛力加持,回来之后就有了后代香火,也算是意外收获。 少林势大,地方官府一方面忌惮他那些弟子门人,另一方面更忌惮天子的态度,对于僧产睁一眼闭一眼,每年流失的赋税都不在少数。这成福寺虽然只是少林的一个下门远支,可是这些年也聚敛了几千亩田地,得算滑县一等一的大地主,因为置办良田有功,已经有前后两任住持升调到上院去了。 这广照大师年事已高,倒是不想什么升迁的事。可是他想给自己增加一部分业绩,将来不但能名列碑林,还能举荐几个弟子进入上院,因此格外卖力,务必想要将小铁庄的佛田联成一线。 整个小铁庄的老百姓,有六成是少林的佃户,另外里一大部分是其他缙绅的佃户,自耕农寥寥无几。这滑县的税收连年下降,也是这份原因。那秀姑道:“只要大老爷肯收下这些田地,小女子情愿让珊瑚去侍奉左右,还望大老爷不要嫌弃。” 杨承祖道:“这事,咱们容后再说。现在还在铁头儿的丧期,咱们说这个不合适。大娘子你放心,有我在,保证没人动的了你分毫。我们待了时间不短,万一被人说闲话就不好了,你走不走的了路,再不成,我扶你?” 秀姑点了点头“好多了,多谢公子你义伸援手,要不是你,我就不知道该怎么样了。那些和尚凶神恶煞,庙里还有十几个武僧,你可要小心些。那些和尚棍棒了得,可不要吃了他们眼前亏。” 两人边说边走,从后门回去,铁头等人不放心,已经找了过来。见二人走来,忍不住朝杨承祖连打手势“杨哥果然厉害,抽眼不见,就把小师娘搭上了?我们就说么,要降住这样的妇人,非杨哥不可。” 第二十八章争田(二) 杨承祖顾不上和他们瞎扯,只说了方才有几个和尚前来调系苗氏,吃自己打跑了,要小心着和尚再来,要他们做好准备。 这些人若是在头一天听说此事,心里多少要犯点嘀咕,毕竟河南的和尚不是好惹的。可问题是今天他们刚刚从漕帮拿了份钱,觉得自己已经是爷字号的人物,心理上先有了三分优势,再加上又喝了不少烧酒,当下把胸脯拍的山响。 “杨哥你放心,不就是一群和尚么?这成福寺的底细我们也清楚,武僧不过二十余名,纵然全伙到此,也不够咱们打的,跟着杨哥走,不管是谁我们也敢打。” 他们的白蜡杆都放在卫里,不过铁家既是练家,又开着场子教徒,兵器倒是不愁,这干人等各自寻了应手的棍棒,只待和尚找上来撕打。可是直到了半夜时分,也不见僧来,王铁头笑道:“哈哈,敢情这成福寺的和尚只是纸老虎,真要是有人与他们放对,他们自己就先怂了。” 那念经的道士这时已经下了法台,有人端过一碗饭送过去,见他举起筷子如风卷残云一般吃个干净。那苗氏上前道:“道长,这法事还没做完吧?咱们说好的,可是要做三夜。” “我知道,我知道。这位大嫂你放心,我陶某说话最是算数,不像那些无良和尚一般说了不算,说是三晚,就一定是三晚。只是贫道虽然道法高深,可还没修行到辟谷的地步,该吃得吃,该有三急还是得有。我且去解一解,稍后便回,收了你的钱,就要把事情做好。” 杨承祖见这道士四十开外,生的国字脸,八字眉阔目,直鼻方口,三绺长髯散在胸前,乃是个极有威风的相貌。说起来,倒也有些道骨仙风的味道。只是一身道袍浆洗的发白,几个地方还能看到补子,看来这日子过的不算甚好。 等他走了,杨承祖见铁家的宾客散了多半,也就少了些顾忌,凑过去问苗氏道:“这道士听口音,似乎不是咱们本县人,你家里现在只有女眷,可要加点小心,仔细他是个坏人。” 那苗氏点头道:“杨大老爷说的极是,这道士姓陶,听他自己说是湖广人,这人的眼睛看人极不老实,奴家只是贪他收钱便宜。若是大老爷你在这,我想这道士是不敢放肆胡为的。” 她那股柔弱的味道,再加上软语哀求,还真让人不好拒绝。杨承祖只好笑道:“左右天晚了,我就替铁头守一晚上,明天天亮的时候,同着你们铁家的族长,咱们有什么话再慢慢说。” 苗氏这几天担惊受怕,眼下总算来了主心骨,心里大为安定,也就陪着杨承祖多聊了一阵,又去取了茶来为他解渴。铁头等年轻人在远处比比画画,时不时发出阵阵笑声。忽然只听远处传来杀猪也似的叫喊“杀人了!和尚杀人了!”接着这声音猛的就断了,与方才苗氏求救的情形十分相似,可是这声音,怎么一股湖广口音? “是那道士!”杨承祖劈手拿了一条棒,朝着发声的地方奔去,铁头等人见他出动也不怠慢,各自提了兵器后跟。果然,就见厕所方向,十几颗闪亮的光头正围着一人殴打,边打边道:“让你这牛鼻子不长眼,居然敢来抢佛爷的生意,难道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么?惹的佛爷发怒,把你捆起来沉了黄河,也叫你知道知道,佛爷的手段。” 那被围殴之人,嘴里似乎塞了什么东西,想喊喊不出来,只是发出阵阵呜呜之声。杨承祖一声怒喝:“好大胆的贼秃,铁捕头死丧在地,你们就来闹丧,难道是欺铁家无人么?左右,与我打散了!” 他一声令下,那些少年哪还管那许多,提了棍棒劈头打去。这十几个和尚手里没拿兵器,人数又少,登时被打的落花流水,抱头四散而逃。杨承祖道:“给我拿几个活的,我后半夜也好有个消遣。” 这些人都是锦衣子弟,有些家传的手段,不多时就捉了四五个和尚,捆了个四马倒攒蹄,口内塞了布团,不让他们发出声音,俱都塞到了柴房里。那边有人奔过去,见被打的果然是那陶道人,连忙扶他起来。 这陶道人倒是比苗氏强的多,四十多岁的人,被十几个年轻和尚殴打,却是没受什么大伤,最要紧的是,他挨打时晓得护住头面,脸上没落下伤痕,不影响稍后做法。 至于那道袍虽然被撕破了几处,可是这道士甚有办法,简单收拾几下,就让外人看不出其残破形状,看来类似情况遇到的多了,早就有心理准备。 他起身之后忙给杨承祖施礼道:“救命之恩,不敢言谢,贫道今后定要为施主早晚打醮祈福,保佑施主高官得做,骏马任骑,美眷如花,金银无数。” 杨承祖笑道:“多谢道长好意了。您这套说的精熟,一看就是在江湖上常打滚的吧,怎么这么不留神,被这帮和尚给伏击了?” 那道士摇头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老虎还有个打盹的时候,何况是人。我也没想到,这帮家伙居然藏在茅厕外面打埋伏,大意了,大意了。其实贫道出身龙虎山,学的是正一道法,若是让我做起法来,五雷天罡正法连妖精都灭的了,何况几个光头?到时候我踏罡步斗念动真言,几个天雷下去,这几个秃驴,一下一个,全都劈成灰。又或者我拿我的法剑,配合符水,什么样的光头,也挡不得一击。” “免了吧,您这天雷下来,这房子就没法住了。您就发发慈悲,可怜可怜铁家的房子吧。还没请教,道爷您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那道士道:“不敢,贫道姓陶名典真,乃是龙虎山雪崖真人的至交,师从上清宫范真人门下,学了满身的道术,想要为国出力。奈何现如今道门不兴,就只好做这营生,赚点钱糊口,不想秃驴们有如此多的田产还不满足,连这点小钱都要抢,简直混帐透顶。早晚有一天,若是我道门当盛,非要把寺院改成道观不可!” 第二十九章争田(三) 杨承祖前世不是什么历史爱好者,对于大明历史了解有限,只是因为他是京剧演员,于戏文十分了解,从中大概知道正德、嘉靖等人以及部分历史上的大能。可是陶仲文这名字,他却是有印象的。 当初他听别人聊嘉靖皇帝时,指出其一大荒唐事就是前后让邵元节、陶仲文两个道士担任礼部尚书之职,说这简直就是胡闹,哪有两个方外人可以当尚书的道理?不过根据杨承祖结合现在这身体的记忆分析,八成这两个道士只是享受尚书待遇,并且有礼部尚书加衔而已。 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要搞明白大明加衔、实授、坐堂官还是有很大压力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陶仲文都是未来大明朝廷中一颗分量不轻的棋子,换句话说,是未来皇帝的亲信,他怎么现在就混成这倒霉德行?陶仲文怕对方看不起他,忙道: “说来,贫道其实也是官府中人,湖广黄梅县户房的管年,也是经制吏员啊。只因为爱好神仙之道,不想受世俗束缚,这才挂冠而去,游走天下,只求飞升成仙早得正果,功名利禄于我而言,不过过眼云烟而已。” “经制吏不当,去做神仙,道长,在下是锦衣缇骑,您既是官场中人,就该知道我们吃的是什么饭。跟我说假话,您觉得有用么?” 天色昏暗那陶仲文的脸色看不出来,只是他沉默了片刻,才道:“其实这一饮一啄,都是天数。实在是那县令混帐,明明是自己搞不清状况,却非要把亏空落在贫道头上,这天下间哪有这种道理?” 他爱好神仙方术,于公事上就不怎么认真,而这个时代,大明的官场已经开始了怠惰风气。县令带着师爷跑出去风花雪月,不干正事,还能落一个宽政爱民的称号,比起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的知县,风评不知要好多少。 不过这有个前提,是下面的吏员得得力,不能说主官去逍遥,下面的吏员也有样学样,那样就要出大问题了。 陶仲文经手的帐目里出了一个大纰漏,包赔这笔损失就将家产耗了个七八,又丢了差事,只好四处游方,只是眼下道门整体不盛,就是游走天下,盘缠也大成问题,只好搞起了降价经营,就连超度亡魂的活都接了。 这倒不是说道门就不能超度,比如在另一个时空中,从清朝开始,道门就逐渐承接超度的工作。可是眼下大明朝,实在是没有多少道士干这个,他又选在了佛门力量极为兴盛兼之武力强悍的河南跟和尚抢生意,连杨承祖都得佩服其胆肥。 陶仲文道:“我本来是想进京,为天子分忧,为朝廷出力的。哪知那些光头把持了言路,我根本就觐见无门。杨大老爷,你们锦衣卫可以密奏万岁,直抵君前,连通政司都不用经过,要不然,您帮帮我的忙?只要这事成了,万岁重用于我,我必然对杨大老爷有厚报。” “这事不急,现在天家信的是佛,你们道门的典章不怎么感兴趣。你且先去把这法事做完,我们有什么话再说。我去审审那几个和尚,问问他们是什么意思。” 陶仲文道:“这后半夜也没几个亲友了,这法事耽搁一会没什么,我跟您一起去审审,我好歹也是公门出身,对这审问之道不算外行。再说,贫道能写一笔好字,记录口供是个老手,能给您帮忙。顺带打那帮秃驴一顿,出口心中恶气。” 杨承祖心道:你给我帮忙是假,想要打人才是真的吧。摇头道:“你先安心去超度亡灵是真,我这边把口供审完了,你再慢慢打,总有的是时间。” 铁家没有什么刑具,可是这干少年都是锦衣家学,谁还没有几手祖传的手艺?因陋就简,对付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和尚自是绰绰有余。而且锦衣与衙役不同,也不不讲什么毛竹板子打人,专一是往疼的地方招呼,几个和尚杀猪似的叫喊,两道大刑没用过来,就已经高喊道:“有招,有招。” 原来这群和尚都是成福寺的文僧,奉了住持法谕前来小铁庄弘扬佛法,保护僧产的。成福寺眼下为了让僧人们能够全心全意为寺里做贡献,出///台了不少奖励机制,像他们若是能把那三十亩地收回去,这三十亩地的租金里,就有三成归他们,还能享受一次公款报销的五竹庵一日游,与师太切磋一下藏边佛法。 按说这活交给武僧最为安全,可是多个人分,这利润不就更薄了?再说想来铁家不过孤女寡母,铁中英人缘又是那般,铁家宗族不是成福寺的佃户,也是对铁家没有好感的,自己前往没什么问题。 可是到了地方,先是在后门那里遇到个煞神似的锦衣卫,又见到是个道士在上面超度亡魂,这未免欺人太甚。超度亡魂的法会赚的多少放一边,这是和尚的传统势力范围,哪能容道士入侵?事关法统,不可轻视,唯以铁拳以护佛门尊严。不想流年不利,居然又被这伙锦衣给捆了 杨承祖道:“你们这次收地,到底想了哪些手段,给我一一分说明白,谁要是少说一个字,可仔细本官的手段。教你们个乖,我带的这些人,没一个是锦衣正职,全是军余,不在编制之内。打杀了你们,最多是给他们来个革职,可他们本就没有军职,有什么可革?今天革,明天招,你们要是愿意拿自己的命,兑掉他们一个军余身份,我没意见。” 这些和尚毕竟都是文僧,哪里有此胆量,当下是把所知之事一一招认,只求杨承祖高抬贵手,千万不要下死手。也有个和尚略微硬气一些“杨大老爷,你们锦衣缇骑可不该插手地方之事,尤其铁家本就是我少林门人,你们胡乱干涉,只怕将来闹大了,谁脸上都不好看。若是有什么产业纠纷,也该由县衙门解决,不该由你们锦衣卫解决啊。” 杨承祖点头道:“说的好!这文化僧就是和武僧不一样,讲起道理,头头是道,说的蛮有道理。你们几个给我听好了,这位大师修为高深,与普通僧人不可一样对待,今天晚上给我卖力伺候些,只要不打死怎么都成。我去外面找你们的小师娘聊聊,待会陶道爷回来,这个和尚交给他出气就是。” 说完话又朝一个和尚的肚子上猛踹一脚“我看你就眼熟,方才后门那四个人里有你没有?没有?你是说本官认错了,来啊,这个也给我格外打重一些。” 第三十章争田(四) 苗氏听说杨承祖等人捉了成福寺的和尚,心里也自不安。这些锦衣卫事后可以拍屁股走人,她和女儿还是要在这里住下去的,得罪了僧人,可怎生是好。只不过她素来懦弱,又加上在后门闹了那一回,哪敢去为和尚关说。 等杨承祖寻到她时,只将那和尚写的伏辩一递,那苗氏面色一红“奴家不曾认字,大老爷有什么话就当面说吧,这文人的把戏,我是不明白的。” 杨承祖暗自气沮:你难道还当我给你写些什么艳诗来撩拨你不成?我就算有这个心,也要会写才成啊。只好把那和尚的伏辩与她念了一遍,苗氏闻听,却又用那特有的韵律丰富的哭腔嚎啕起来“天杀的,这可叫人怎么活啊。那些和尚居然勾结了族长,这三十亩田看来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这可叫珊瑚以后怎么嫁人啊。” 大明朝县一级行政事务里,有很浓重的乡老治政的影子,打个比方说,知县想要修一个水坝,就会把当地的缙绅、名流以及乡老都请来,大家共同商议。如果大家认为能行,这个水坝就能修,如果这些人一致反对,即使是父母官,这水坝也修不下去。 至于乡村里面,宗法完全可以取代王法而存在,比如浸猪笼、沉塘等手段,在大明律上找不到法理支持,但是乡村里在这样搞就认为是天经地义,官府也不能干涉。甚至于人命,也往往是由乡村里的宗族自己解决,不经过官府处置。 历史上记载某位明君,一年只杀了十几个人,并非是说那一年真的治安这么好,全国只有十几个死刑犯。实际是大部分人都由宗族乡绅势力给杀了,就剩下十几个在官府控制之内而已。 这次成福寺的和尚就勾结了小铁庄铁家的族长,想要把那三十亩田地弄到成福寺名下。作为报酬,族长可以分得这部分田地的田皮,今年上缴的香油也能得到减免。两下一拍即合,剩下铁珊瑚孤女寡母,除了含血喷天外,基本就没什么路可走了。 苗氏毕竟也是卖过两年唱的,多少有点社会经验,她一把拽住杨承祖的飞鱼服下摆“杨大老爷,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了,你可一定要帮忙啊。若是没了这份田地,我们娘两就活不下去了。再说,珊瑚要想嫁的体面一些,是不能没有嫁妆的。你就行行好,把她收下吧,只要你收下她,把那土地当做嫁妆献给老爷,我想成福寺的和尚也不敢来抢。” 杨承祖见她那可怜模样,心头的火复又燃起,灯光下一身孝衣珠圆玉润的小妇人,向自己苦苦哀求的情景,实在是太能刺激他的某种情绪,甚至在想着,自己若是现在将她按倒在那床上,她会不会反抗,会不会喊? 总算他只是心里活动了一阵,身上没做出任何行动,而是笑道:“这事,总得问过珊瑚的意思吧?” 听他话音松动,苗氏喜道:“我是她的娘,我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只要杨老爷答应此事,珊瑚就是你的人了。你可一定要为她做主,保住这片田产啊。她爹新丧,不能过门,我这就去拿地契,咱们先把这事办了再说。” “急什么,有什么话明天早晨把族长请来,我当他的面说。至于珊瑚的事,我丑话说在前面,给不了她一个正室名分,咱们两面,不般配。” 别看锦衣卫只是军籍,但军籍也比衙役这种贱籍高的多。所谓门当户对,两下里的门第确实存在差异。按说铁中英在日,铁家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铁珊瑚相貌不恶,想嫁也是能嫁出去。 可是铁中英想着靠女儿谋个富贵,不是想嫁到巨室里做妾,就是想送到县令老爷身边为小,可惜一直没得到机会,所以才把婚姻耽搁下来,现在杨承祖也不肯给她正室名分了。 那苗氏心里倒是希望替这个便宜女儿争一争的,可眼下哪有这个力量?如果杨承祖不出手,不但三十亩田保不住,多半自己娘两,还得被带到尼姑庵里去修行,因此杨承祖说什么,她们只有听的份。 两下计议一定,杨承祖又道:“等后半夜,我把陶道长请来,与他商议商议这事。你若是没钱,我破出些银两来与他,他是个有主意的,帮着参详参详,定能办的稳妥。” 所谓“潘驴邓小闲”现在的杨承祖至少展示出了潘邓两项,把个苗氏欢喜的不得了,觉得这样的女婿比起自己那死鬼男人不知强出多少,闺女跟了他,也算不枉,忙自去请陶仲文。 等到陶仲文听了过往,也自气道:“简直是赶尽杀绝,实在是可恨,可恨到家了。这些和尚与缙绅一般可恶,全都是变着方的将有主的田地变成他的田地,朝廷里交税的佃户越来越少,正税不能耽搁,就只好再摊派到那些没有根脚的百姓头上。如此恶性循环,用不了百年光景,我大明就没有可征税之地,就没有纳赋之民了。该杀,简直是该杀。” 他是公门出身,于田地租赋最是敏感,这田地上的黑幕,也最是清楚不过。他到了铁家之后冷眼旁观,把小铁庄众人的神色以及议论,全都记在心里。 像是苗氏这种有姿色而无根脚的女人,如果背后没个靠山,早晚被这些亲戚连皮带骨吞了,什么都剩不下。只是他一个游方道士,犯不上掺和这里的闲事,因此只看不说话。 现在杨承祖要出面扛下此事,他也乐得从中帮衬,他从心里还指望着这锦衣卫把自己的方子献上去,为自己搏个前程,也能为道门扬名露脸。他两人一个是老公门,一个是锦衣卫,彼此一番商议,这事就定了个七八,彼此虽然年龄差距大,但都觉得对方意气相投,可做一个忘年交。 次日天明,不等陶仲文做法,铁家的族长铁太公以及族内几个老人,就急冲冲从外走来,进门就问道:“中英家里的,成福寺的大师来说,有几位庙里的师傅,被中英的徒弟给打伤了,还是你挑唆的,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不知道,咱小铁庄一向是靠佛爷们保护,你敢得罪佛祖,不怕祸延全村么?” 第三十一章威风(一) 老族长开口就拿出全村做大帽//子,以泰山压顶之威而来,让苗氏登时处于不利地位。那位老族长老当益壮,手中拐杖指指戳戳“你这个妇人,简直是不知所谓,居然敢纵容别人关押僧人,这成何体统?我听大师傅说了,那三十亩地是中英过世之前许给成福寺的,是你在中间横拦竖拦,就是不让他投献,结果得罪佛祖,坏了中英性命,你对的起中英么?这三十亩良田本是族产,只是委托中英代管,现如今中英已经过身,那些田地理当收回族产,归全族共同支配,赶快把地契交出来。” 这时,另一名族老道:“你这妇人自从过门之后不守妇道,与弟子们眉来眼去,多有污秽之行,按族规就该把你浸猪笼。再说要不是你不知羞耻,日夜纠缠中英与你行那苟且事,让中英亏损了身子,他何至于死在匪人刀下?谁不知道,他是咱本地第一好枪棒,若不是被你害了,他哪能就那么去了,就该让你给中英偿命。” “不错,按说就该把你族规处置,用我族法将你处置了。只是那几位大师慈悲为怀,说你有慧根有佛缘,如今我以族长身份决定,将你和珊瑚丫头送到五竹庵,由佛法渡化尔等。” 几个族老你一言我一语,大有就地解决,将这两个妇人处置了的意思。苗氏无助的摇头道:“不是……不是这样的,你们说的不对。” 铁太公哼了一声“不是?恐怕这由不得你说了算吧,我小铁庄的事,都由老夫做主,我说什么,就是什么,难道你真想浸猪笼?还不赶紧把地契拿出来,等什么呢。” “谁敢?”猛然间从外面呼拉拉闯进七八条汉子,为首之人十七、八岁年纪,长身玉面,体格雄壮,一身明黄飞鱼服,手中拿了烧饼果子,边走边吃,旁边还有人为他捧着茶盘,上面放着新泡的香茶。 这小地方的人见了锦衣卫,腿都有点发颤,铁太公的威风顿时小了几分,只是强自镇定道:“这位军爷,老朽乃是小铁庄的族长,今天处理的乃是我族内之事,与锦衣并无涉及……” “并无涉及?恐怕这话你说了不算吧,这事到底是涉及还是不涉及,终归是该锦衣卫说了算,而不是你说了算。再说今天这事,恐怕还真跟锦衣有点关系。”杨承祖冷哼一声,将那烧饼果子一丢,端起茶碗,一饮而尽。转身大剌剌的坐在椅上, “别的不说,就说这三十亩良田,他就跟我有点关系。因为就在昨天,苗娘子已经做主,将三十亩田地投献给我杨某了。也就是说,那地已经是我的,你们要夺我的地,还有脸说跟我没关系?这天下间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事么?” “投……投献?”铁太公觉得脑子有点不够使,这怎么回事,怎么土地居然成了这杨姓锦衣的了?他人老成精,仔细一琢磨,莫不是这苗氏早就勾搭上了这锦衣卫,现在丈夫一死,干脆把家业都贴给了小白脸? 可是不管他怎么想,让他直面一个锦衣卫,还是超出了他的勇气上限。就算他抓住两人私会的证据,也多半是息事宁人,毕竟锦衣卫凶名远播,用来恐吓他一个乡下族长,那是绰绰有余。 他沉默片刻,颤抖道:“官爷,话不能这么说。我小铁庄的田地,都投献给了成福寺的大师傅。而成福寺那是少林下院,少林大师佛法高深,乃是我河南八府万千生民的保护神,我们一心礼佛,情愿将土地献上。这三十亩田地,也不能例外,那本是族产,苗氏不过是个儿媳妇,无权处置的。” “无权么?我看未必。”杨承祖冷哼道:“铁中英并无子嗣,铁珊瑚是他唯一的女儿,苗氏是他的娘子,为什么不能处置他留下的田产?至于说这田地是族产,并非是私产,那可不能听你一张嘴,咱们得按地契说话。你老儿难道还以为自己大的过地契么?” 铁老汉被他官威一吓,又退了两步,不过想着高僧在后面给自己撑腰,胆气复又一壮“杨大老爷,这田产处分,乃是我铁家族内之事,与外人并无干系,纵然锦衣,也不能大过一个理去。咱们得讲王法,你锦衣卫干涉我们田产处置,难道是要包庇苗氏,你们之间,难道有什么私情么?” 苗氏听铁老指责,就想起昨天晚上被这锦衣老爷所救,又用他那大红手帕擦脸时的情景。只觉得心内砰砰乱跳,两条腿有点发软,忍不住偷眼去看杨承祖。心里却想着他若不收下珊瑚,便也就好了,给他当个管家婆子,也好过守着什么贞洁牌坊活受罪。 杨承祖冷哼道:“铁头,有人说你杨哥是与妇人有私,不能干涉铁家家产处置,你说该当如何啊?” 铁头晃荡着黑炭头几步抢过去,二话不说,抬起巴掌就将铁老打翻在地。朝后一伸手,就有人递了根棍子过来,铁头将那棍子在手中舞了棍花,朝下就打。“让你骂我杨哥,让你骂我杨哥。我杨哥是从漕帮能要下份钱的主,就你这种乡下土鳖,说宰就宰了,哪有你嚣张的份。以为自己岁数大就了不起,我们就不敢打你么?这回让你看看你家王大爷的手段,看你今后还敢不敢倚老卖老。王法?在这,我杨哥就是王法!” 另几位族老没想到对方说打就打,而且上来就是奔族长下手,这比起衙门还要霸道。看着老头被棍子打的惨叫连连,一个族老忍不住道:“你们不可放肆,这可是小铁庄,我庄上有百十个后生,若是我们把人集中起来,信不信让你们走不出小铁庄。” “你敢?”杨承祖却是半点也不畏惧“你们小铁庄这点人马,比起漕帮如何?我带的人多了,除了眼前这点人外,其他人已经去漕帮调人去了。要是讲打架,你这点人恐怕不够看。再说本官现在怀疑,这老儿牵扯到一桩杀官谋逆大案之内,若是你们小铁庄敢明火执仗对抗官府,那正好把这案子坐实了。本官正好借你合村上下的人头,发一个利市,来啊,还不快去集合村民?” 第三十二章威风(二) 他这一说,把几个族老吓的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弹。杨承祖两世为人,对于群//体事件最是敏感,也知道这种事必须在苗头一起时就予以消灭,否则一旦闹大了,那就不可收拾。 好在正德朝前几年刚爆发了刘六刘七两兄弟的白衣军之乱,上下对于民变严防死守,一旦有了一点嫌疑,就以霹雳雷霆手段消灭。为了防范民变,在大明朝上下奉行两套措施。一方面是一旦发生民变,就要追究地方官的责任,搞不好就要摘印。另一方面,就是对民变予以严厉打击,不但对于民间结社组织严查死守,就是大批百姓聚集,都要予以驱逐,只要发生对抗,也允许地方官采取积极手段应对。 地方官摘印的事,那些老百姓如何知道?他们只知道民变是死罪,锦衣卫恰好就是侦办这等案子的。 他们既然知道铁中英因何而死,也就知道本县确实出了绑架知县的大案,那些匪人既然敢绑架县尊,说是谋反的强人,也完全说的过去。跟这样的人沾上边,那可不是好玩的。 再说漕帮在这乡下的名声,与少林高僧不分上下,都有大魏良将张文远之威。这些乡下后生哪敢和漕帮的那些狠人相提并论,一听对方居然是能从漕帮拿份钱,还能从漕帮调来打手的,这几个族老的声音就低了几分。这要是集合起后生来,万一真惹来灭村之祸,那就自掘坟墓了。 要说屠村之事,以往或许没人信,可是自从白衣军变乱之后,被屠的村落也不是一个两个,现在谁也说不好朝廷会不会对民变下手。因此吃他一吓,这些人就不敢再张罗着喊人打架,“军爷开恩,军爷恩典。我们都是安善良民,哪敢聚众谋反?更不曾与那些杀官谋反的贼人有什么勾结,军爷一定要明查啊。” “没勾结?恐怕不对吧。铁头儿是为了抓反贼而死,结果你们转手,就逼迫他的遗孀和孤女去做尼姑,还要夺他的田产,你们还敢说跟反贼没勾结,谁信啊?要我说,就把你们带到锦衣卫衙门里,仔细打问打问,我想有关系没关系,到时候一问就知道了。” 一听他提打问二字,那几个族老的腿都软了。人家都说了,打问啊。那还用说么,就是打着问的意思。乡间传说锦衣卫各种手段,那可是惨绝人寰,堪称人间森罗,什么刷洗剃头,又是什么红绣鞋又是寒鸭凫水,只要将其中的三几样手段使出来,自己这把老骨头就别指望回来了。 那几个族老扑通扑通全都跪倒在地“军爷饶命,军爷饶命,那田地我不要了还不行么?我们真的跟反贼没有什么关系,我们真的是冤枉的啊。这一切……一切全都是成福寺那几个大师傅的意思,我们小铁庄的田地基本都是僧产,磨房、油坊以及烧锅也都是僧产,那些大师傅的意思,我们又怎么好违抗?还请军爷体谅一二,法外开恩啊。” “成福寺的和尚么?那好,你们去把和尚找来,就说本官要找他们谈谈,他们要是敢不来,那几个被我捉住的和尚,只好打断了腿,送回成福寺去,看看他们老当家面上下的来下不来。让他们自己过来,我们两下慢慢谈。” 那几个族老听了这话如蒙恩赦,腰腿竟是前所未有的好用,一溜烟尘就逃到族长家里,去请几位大师傅快来救人。 那十几个文化僧被打了个交天大散,逃回铁老头家中,此时正在那里吃着狗肉,商量着等到那两个女人送到尼姑庵里又该如何处置,边说边还朝着出来送菜的几个女眷的胸脯上瞟。就在此时,见几个族老面无人色的回来,说是族长被锦衣拿了,让几位大师傅去要人,否则怕是族长就回不来了。 这干和尚里带头的法名宗真,乃是广照大师傅的真传弟子,在寺内身份甚高,佛法也最是精深。昨天设计伏击陶仲文的,就是他出的主意,不想被这干程咬金打的落花流水,如今居然连族长都被拿了。 他有心招呼上铁庄的后生,将那干锦衣收拾一顿,却听几个族老说,那些锦衣卫居然连漕帮都收拾了,好象还能搬来漕帮的打手。这就得考虑考虑,两下的武力对比,自己好象不怎么占优势啊。 少林寺的数万好棍棒子弟,与他对外宣称的八千僧兵一样,都是虚数当不得真。要真有几万僧兵,河南巡抚的觉都要睡不好了。其本寺之内倒是有千把好棍棒的武僧,各分寺下门,哪里养的活那许多僧人。穷文富武,武僧的饭量大,一向是少林支出的大头,早就有和尚建议过裁撤武僧,节约开支。 比如前辈高僧,有少林智囊之称的洪悟大师就发表过著名文章,认为当下武林的主基调是和平与发展,争斗与撕杀的日子注定一去不返,所以僧兵的存在实在是浪费少林公帑,应该逐渐撤消。 成福寺虽然有千亩田产,可是既要上缴少林本寺,还要养活寺内百十名文化僧,二十几个武僧都有点嫌多。如果不是怕佃户闹佃,怕是武僧就一个也不剩了。 漕帮的那些苦力,如果是干硬架,也不过是动员百十来人的份,可问题是要说干硬架,他成福寺也未必能动员出几十个和尚啊。如果不计算本山力量,单靠成福寺自己,是万不能与之撕打的。 既然动武走不通,就得想别的办法。宗真道:“我与县里的户房经承焦榕素来交好,在那知县面前,也是能说话的。宗本师弟,你拿我的名刺,到衙门里走一趟,就说有锦衣卫百户杨承祖在小铁庄为非作歹,强占田产,滥捕僧人,霸占寡妇。要那知县速想办法,将这狗贼收拾了。哪怕制不了,也要把他调回县里,约束行为。只要去了这个靠山,那个贱妇还不是任咱们拿捏?” 要说这宗真也不愧与衙门有交情,于大明官场了解甚深,锦衣卫是武臣,不管如何了得,对上文官就要先折一半威风。本地县令张嘉印是两榜出身,腰把子硬扎,收拾个锦衣百户还叫事么? 宗本道:“师兄,我听说这锦衣是县令救命恩人,您说这知县可会向着咱?” 宗真笑道:“师弟,你这就不懂了,这文官不是江湖人,可不讲什么知恩图报那套,相反,恩将仇报才是真的。这锦衣看见他的狼狈模样,包准是他天字第一号仇人,咱们给他这个机会收拾姓杨的,这县官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向着咱?自古来升米恩,斗米仇,可不要忘了。” 第三十三章威风(三) 宗真打发走了宗本,又对其他几人道:“你们去个人到寺里给师父报信,就说这里遇到麻烦了,让师父他老人家带几个武僧来接应,免得出了意外。我去会会那狗贼,看他敢把我怎么样。这次只要张县尊出手,参他一本,把他的锦衣身份革了,我就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等宗真到了地方时,见那道士又在灵棚里开坛做法,哼了一声,由几个族老领着,直接去寻杨承祖。杨承祖这时,依旧大马金刀的坐在那,身边如同护法金刚一般,站着几个强壮后生,每人手中都提了杆棒,个个怒目横眉,显的凶恶万分。 那宗真毕竟是个文化僧,加上昨天被杨承祖打了两次,要说不害怕也是假的,他强自堆笑,施礼道:“杨百宰,贫僧成福寺宗真,给您见礼了。我有几个师弟,不合冲撞百宰,被您的人拿了。这是鄙寺教徒无方,不过咱们僧俗两途,彼此法门不一,还请您将他们交还贫僧,由我带回庙里好生管束。” “冲撞我?不不,我想大和尚你误会了,他们并没有冲撞我,而是得罪了我。”杨承祖半点没有妥协的意思,直接就把话绷的很死“还有你,我昨天晚上在铁家后门,绝对见过你,别想狡辩,本官的眼睛最好使,认人最准。你想把他们领回去,不如先想想,自己怎么回去才是。” 他使了个眼色,有人将铁太公推出来,推给那几个族老道:“人交给你们了。要是想打架,我们随时奉陪,看看是你们厉害一些,还是我们厉害一些。好久没打过这么痛快了,正好想练练手。” 王铁头打人的手艺乃是家学渊源,很有些门道,别看棍子伦的呼呼带风,打在身上也疼入骨髓,可是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只是那一部白胡须已经被扯落多半,下巴上点点血珠,衣服也多有破损,脸上青肿几处,狼狈不堪。 如果打人的是普通衙门,他大可撒泼打滚,说是被衙门打坏了,必须要求赔偿。可是打他的是锦衣卫,这个衙门可是不吃讹诈那套,尤其这种小县城更不讲究,你要是讹人,说不定就把你再逮回去,交到卫里养伤就是。 那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老族长不认为自己这般年纪,进去之后还能全身而退,这条路是万万走不通的。 可要说就此忍气吞声,那也是不能。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他要是就这么算了,以后在小铁庄哪还有他这个人物?这铁太公到底不似那几个族老一般,尤其见了宗真和尚,自觉有了靠山,用手虚指杨承祖道: “尔……尔好大胆。居然纵容手下,殴打老夫,你可知,小铁庄的老少爷们,也不是好惹的。你们快去鸣锣,召集村里的后生,将这些强人以及间夫银妇送到官府,到县衙门去理论。” 这小铁庄每年与邻村争水夺地,怎么也要打两三次群架,组织度倒是不低。一通串锣响起,村人就聚集起来。又听说是铁中英尸骨未寒,棺材还停在那,他那狐狸精婆娘就引来了做锦衣的间夫,要夺小铁庄的族产,还打伤了老族长。这下当真聚集了六十几个后生,手中提了锄头、铁镐等农具,将个铁家围的水泄不通,纷纷喝骂。 那边的铁珊瑚本来是跪在棺材前面烧纸,见了这动静,却是将孝裙掖到腰间,露出两条肥大孝裤,又从门后面摸了条扎枪出来,摆一个“拨草寻蛇”架势,堵在门首里。一双通红的杏眼,射出两道寒光,看那模样不管谁要闯进来撕打,非要吃她一枪不可。 说来她倒是比她爹聪明,晓得这时候棍棒功夫练的再好,也不如花枪顶用。那些后生知道她随父练功,颇有一身本领,再说看那模样,似乎是要拼命的,也不敢硬冲进去。只是围在外面高一声低一声的喝骂,还有些村里的泼辣妇人,更是提了粪桶埋伏在外,只等着将小银妇捉出来时,朝她泼几桶肥水。 见这阵势,宗真心里更为有底,朝杨承祖施了个礼“阿弥陀佛,杨施主,你虽然是锦衣官校,也应知众怒难犯之理。如今小铁庄群情激愤,若是不尽早处置,恐有不测之事发生。当年白衣贼之乱,不也是几个恶吏引起的么?杨百宰年纪轻轻,有锦绣的前程,何苦为了些许身外之物,断送了自己?只要你撒手不管,把我那几个师弟放出来,贫僧保你平安无事离开小铁庄就是。在这个地方,我们成福寺说话,还是顶一点作用的。” 陶仲文这时早就下了法台逃回了屋里,他见外面这阵势,心里也颇为紧张。毕竟杨承祖这边才八个人,人家的人数是这边的十倍,撕打起来,就算你人人如虎,个个如龙,又能怎么样? 苗氏却怕杨承祖真的撒手不管,那老族长使出手段来,可是能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了那一步就悔之晚以。好在杨承祖哼了一声“大和尚,你难道真以为,就凭这些村民,就能镇住我?我锦衣卫经过的阵仗不知多少,别的不说,就连劫官的反贼都被我劈了,何况几个乡民?咱们不妨看看,谁笑到最后,苗夫人,再给我冲碗茶来。” 外面的人多,可是没有指挥,再加上铁珊瑚那副玩命的架势,谁也不敢进来。里面的人想要出去也不可能,两下就这么僵住,过了大概盏茶之功,却听外面响起阵阵凌乱脚步声,又听喝骂声,再有就是痛叫声,外面围拢的村民队伍大乱。 一个后生飞也似跑进来,大叫道:“族长,不好……不好了。外面来了许多强人,这是不是趟将要来开咱们小铁庄啊?” “趟将?这不可能,咱这村子那么穷,哪有趟将光顾,再说这周边左近,又哪来的趟将?” 前几年剿白衣匪时,官军在河南顺手进剿,将河南的各路趟将打杀大半,所剩无多。滑县这种小地方,本来就不算多富裕,周边正经是没有什么趟将人马,也就没人往这上想。可是那后生道:“来的人又多又凶,怎么看怎么也像趟将啊。” “趟将你个球!你说谁是趟将,信不信老子把你的头宁拧下来,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才是趟将。”随着话声,外面晃荡荡走进一条身高体壮的大汉,年纪不过三十上下,生的面目凶恶,一身短打衣靠,手中提了一条棍棒。在他身后,又是七八个汉子进来,这干人一水都是劲装武服,面目凶狠,一看就非善类。 可是这些人来到杨承祖面前,却齐刷刷跪倒施礼道:“杨百宰,小的奉了九爷的命令,带了二百弟兄前来,为杨百宰保镖。大家都带着家伙,您只要说句话,今天就平了这鸟庄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第三十四章威风(四) 这时宗真等人朝外面看去,却见不知何时,外面竟是来了大批身穿短衫,手里提了兵器的汉子。 这些大汉身体强壮,手中或使棍棒,或提刀枪,呈合围之势,把小铁庄的后生从后围住。他们人数既多,神情也剽悍,一看就知是真正的打手,而不是这些普通乡民可比。 那些后生手里只有农具,没有兵器,再说都是庄稼人,遇到这些泼皮似的打手,先自软了一半。村里也有几个泼皮,眼睛十分好用,一看之下,发现队伍里竟有不少是自己往日只能仰望的大泼皮,就知这事情不对,忙上前作揖施礼,想去套近乎。 哪知那些大泼皮并不吃这套,只扬手一记耳光过去,将这村里的泼皮打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直娘贼,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围攻杨百宰,你们可知,杨百宰是何等样人?那是我们九爷的好朋友,是我们漕帮的股东。就你们这种孙子,还敢对我们漕帮的人动手,是不是活腻味了?信不信爷拿你们填了黄河。” 别看漕帮是江湖第一大帮,号称帮众百万,那是把漕工、漕丁乃至货郎力夫统算在内,也就是所谓的在帮人数。 帮会拥有帮众和可支配帮众是两回事,真正到打架的时候,能动员出多少人才是干货。比如丐帮一向号称帮众数百万遍布大明全国各地,可实际上那些乞丐各自为政,帮主压根指挥不动,就算丐帮灭帮危机,也不过动员几百丐帮近卫而已。 这也是由江湖的客观现实决定的,武林之中的争斗,一般来说伤亡都不大,如果死伤超过三位数,那就是一统武林的大事,一场所谓的武林大劫,也不过伤亡两位数而已。正经是大家彼此斗殴一次,死伤几个人,也就可以收场,闹的再大,官府就该出面了。 漕帮与盐帮在淮北打过几次大架,两下各自动员打手二百余,一场架下来,死个十个八个,再伤二三十人,就足以决定未来数年的走向。 指望赵九雄吃饭的得有几千人,但是说到干硬架,他也不过是动员出百多人而已,这两百多人里,还有不少是他雇来的泼皮无赖,市井之徒,战斗力很不可靠。 但是这股力量用来压制小铁庄,那却是绰绰有余。这不是干硬架,只是去欺压一群庄稼汉,漕帮好汉能出什么意外?因此动员起来十分方便,不过一人一天一两银子工钱,外加管上两顿饭,就能把人马拉出来。 赵九雄一心想把杨承祖招为女婿,对于未来姑爷的事也十分上心,生怕他吃了亏,派来的是漕帮里的精锐打手,那股气势就先压倒了这些村人。进去的那个汉子,是他身边得力干将,在码头上吼一声,力夫心里就要颤三颤的狠人。 这群人一来,小铁庄的人就都被压住了。那些泼皮无赖实不实还要对那些赶来泼粪的妇人调笑几句,动手动脚,人群里不时就发出阵阵尖利的叫声及喝骂声。 这一来形势急转直下,铁太公可就有点不知所措,他毕竟只是个小村子的族长,眼界见识以及胆色都有限,这铁庄里也没出过出息的念书人,在外宦游的一个没有,没有什么人能够撑腰,只好把眼光落早宗真身上。 宗真和尚倒是面无惧色,在本地如果论江湖势力,少林认第二,就没人能认第一。漕帮也要给少林交保护费,他哪里会怕漕帮的打手。他面色一沉,对那大汉道: “我认得你,你不是赵九雄身边的马老二么?据贫僧所知,你是少林的弃徒,靠着从少林学来的几手拳脚,做点小营生。虽然你已经不是我少林弟子,但也该遵守少林的清规戒律,不可欺压良民,你今天带这么多人来此搅闹,难道是要背叛师门,与成福寺为敌么?” 这名叫马二的大汉别看生的是个粗坯,实际却是个精细人物。他朝宗真赔笑道:“大师父,您误会了,小的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和少林为敌,也不敢和成福寺为敌。只是我奉了我家九爷的命令,保护杨大老爷的安全,不让那些村里的无赖,伤到杨爷。至于贵寺和锦衣卫的任何事务,我们全都不介入。” 漕帮的意思很明显,如果你发动村民来打群架,那我们就要加入到杨百户这一方。如果出动的是成福寺的武僧,那我们就只能严守中立,两不相帮,不管是锦衣卫还是少林,都不是我们所能惹的起的,您二位自己看着办就好。 而被杨承祖派出去搬兵的十几个锦衣子弟,这时都从外面挤进来,又站到杨承祖身边“没错,跟和尚打架,是我们的事,漕帮没必要掺和。你们成福寺不是有二十几个护寺武僧么,正好我们想要讨教讨教,看看少林神功,到底厉害到什么地步。” 看着这二十几个毛头小子,宗真的头也阵阵发疼,他第一次感觉到:这庙里的武僧似乎实在太少了一些。由于成福寺里有许多佛藏,武僧的第一要务,就是保护寺产不丢失,防火防盗防同门,而不是出来撕打。所以就算是打架,也不过是出动十几个武僧,再加上若干文化僧组成联军而已。 再看这二十几个后生,个个如狼似虎,一看就知道不是好相与的,一个对一个,武僧未必是对手。至于文化僧,虽然也不乏年轻力壮之人,可是哪里打的赢这样的武夫?何况这只是第一波来的人,人家身后还有军余,还有自己的家属亲族,真要打起来,怎么看成福寺的武力也不占优。 眼看武力难以占住先手,他只好又一笑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妄动刀兵总是不好的。贫僧斗胆说一句话,咱们不如两下罢手,各自收兵如何?一旦打起来,不知道有多少损伤,实在大违佛门本意,罪过罪过。” 杨承祖道:“大师父果然好见识,知道打不赢,就懂得讲和了。本官也不想多造杀伤,马二哥,你出去对漕帮的弟兄们说一去,不可胡作非为,否则就是打我的脸。大家约束一下,找地方乘凉喝茶,一切费用算在我身上。只要这些乡民不动,咱们就不动。” 马二知道自家九爷有意招这个女婿,哪敢跟他面前拿大,忙笑道:“杨爷说的哪里话来,九爷把银子都付了,不劳您破费,您放心,有我在出不了事。你们慢慢谈,小的告退了。” 第三十五章威风(五) 就像后世核兵器保障了几个大国之间的和平一样,在充分的武力面前,宗真和铁太公都成了坚定的和平主义者。铁太公甚至亲自出去把那些后生劝回家里,让他们安心种田,不可好勇斗狠,失了庄稼人的本分。 眼看漕帮来的人马都找地方休息,这边的村人也自散去,铁太公暗出一口气,可是心里着实的起急。这姓杨的锦衣手眼通天,竟然能把漕帮拉来镇场子,这下可就不好办了。那成福寺的佛爷不是手段通神么,怎么还不快点把罗汉兵派来,将这群强徒打散了。现在这种状态,可叫人怎么谈判? 宗真心里其实比铁太公还要着急,他的脑子比铁太公好使多了,知道这谈判一道,其实讲的不是谁舌尖嘴利更不是谁有道理,而是比的谁的筹码多,谁的拳头大。像寺里谁能掌握住那些武僧,谁又能掌握住足够多的钱财田地,谁就能当住持。 现在人家外面立了二百多大汉,手上有二十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在武力上占据了绝对主动,又有锦衣身份,这个可叫他怎么谈? 他在寺里虽然地位不低,可是盯着他位置的和尚也不在少数,对比起外人来,同门永远是最可怕的敌人。如果他这三十亩地的事谈不成,很可能影响他在成福寺的地位,最后甚至可能被人赶下位置来,离住持的宝座越来越远。 更可怕的是,万一成福寺在这次夺地风波里彻底失败,说不定就会引发连锁反应,原本投献给庙里的田产,说不定就又被投献给了这个姓杨的,那自己就成了寺里的罪人,不知道要面临多严重的后果。 他现在盼望的,就是要么寺里来几个武僧,或者师父亲至,这还能扳回一城。再不然,就是期待县里快发一道公///文,把姓杨的叫回县里,别让他在乡下待着。可惜他盼望的两路救兵,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消息,而杨承祖那却是咄咄逼人 “这田地是铁中英的,他死了,田地就是他娘子和闺女的。现在他娘子做主,将土地投献给我,做我的佃户,你个和尚有什么资格出来讲话?至于你铁太公,你如果想要阻止这事,完全可以试试,这官司打到哪,我也都陪着你。怎么样,要不要现在就去衙门?” 铁太公挨了一顿狠的,又见到那些漕帮的人马,对上锦衣卫就没了方才的底气“这……这三十亩田地真的是族产,当初是为了规避赋税,才由铁中英代管。现在他死了,按说就应该收回来。至于说投献给庙里,也是我们铁家合族人的意思。我小铁庄传承几百年,历来是全族商议做主,任何人不能违抗。您虽然是锦衣……” 手端扎枪的铁珊瑚这时已经把枪放下,自从与杨承祖见面后,两人没说过话,这时她忽然开口道:“这地是我爹的,现在就是我的,我愿意把它献给杨大老爷,你们谁也管不着!陶道士,听说你会写字?那咱们现在就写字据,立字画押吧。” 她这一开口,嗓音虽然十分沙哑,但那是这两天哭的,声音正经不算难听。杨承祖偷眼观望,心道:铁中英生的一张强盗面皮,真难为他这闺女倒是个有姿色的,多半是随了娘亲。 铁珊瑚却也发现杨大官人偷眼看自己,羞的脸一红,连忙把头侧过去,心里却如揣了个小老鼠,乱跳个不停。正所谓姐儿爱俏,她年方二八,正是少女情窦已开的时候,尤其乡下的丫头成婚早,同龄的姐妹,已经有不少做了母亲,若不是铁中英总想攀高枝,她也早嫁了人,自然也有了男女心思。 只是她爹安排的,没一个能让她满意,差不多都是给糟老头子做妾,只不过碍于父命难违,她只能听其安排而已。好在铁中英的几个安排都不成功,她才算侥幸留到今天。 苗氏昨天后半夜,偷着跟她说了自己的意思,别看两人不是亲生的娘两,但是感情却还算亲厚,尤其苗氏舍命护着这田地,是为了给自己留嫁妆的事,铁珊瑚看在眼里,也知道她才是好人。于这安排上,她也没什么意见。 虽然说是做小,可是爹给自己安排的,也是做小啊。只不过他爹找的不是糟老头,也是五十开外的,不管是富翁也好还是县令也罢,年纪上她就不怎么满意。这杨承祖与她年岁相当,又是个俊俏人物,只看了一眼,她心里就许了八分,左右都是做小的,若是能有个这样的男人,倒也不算埋没了自己。 及至后来,杨承祖为她家撑腰,先是打了和尚,后又打了族长,正如娘所说,这才是能支撑门庭的好靠山啊。连漕帮这等狠人,见了他也要跪倒磕头,听其调动,铁珊瑚的心里,就已经认了对方这个男人。宁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像这样的少年英雄,可着滑县怕也是拔了头份,做他的妾,也不算没面子的事。 所以方才她主动出来表示,愿意把田地献出去,眼下见杨承祖看她,她心里莫名的一阵慌乱,若不是从小练就的马步够稳,怕是就要跌扑在地上。“他是不是知道了我的心思?若是这样,可不活活羞煞个人了。再说我只是个乡下练武的丫头,现在还在耍枪棒,他是县里锦衣大官,是不是根本看不上我……” 她的儿女心思,眼下最是没人在意,真正是她那句话,在厅堂里掀起了一番波澜。铁老太公心道:这怎么搞的?原本只当是他与苗氏有私,苗氏私自做主将田地献了,怎么现在连铁珊瑚都这么说,总不会是……。他想到此,只觉得额头汗生,可又碍着外面几百条凶神在,哪里敢多说半句。 杨承祖趁热打铁“你们都听见了,人家本家的两位主人都是这个意思,谁还敢拦着,难道是欺负我锦衣无人么?陶道爷,麻烦您写个字据,回头咱们到衙门里补个手续,这个事就算办齐了。从今天开始,苗夫人和珊瑚,就是我的人了。谁敢再对那三十亩地动什么心思,或者对她们有分毫不敬,那就是打我的脸。到时候我杨某认识他,我的刀,可不认人。” 他说到此猛的伸手,从一旁一名搬兵的锦衣少年手中,把自己那口绣春刀接了过来。 点绷簧,单刀出鞘,猛的将钢刀戳在了桌子上。那刀足以算的上一口宝刀,光芒闪烁,如同一汪秋水,明晃晃令人胆寒。刀锋一阵颤动,晃的人心里发虚。 宗真及铁太公都觉得一阵眼晕,心里狂跳不止,生怕下一刻这刀就斩到自己身上。看这杨百户的狠劲,怕是真敢杀人啊。半晌之后宗真才颤声道:“这田地的事,我们且放一放,我的几个师弟不知大老爷什么时候把他们放出来,由我领人回寺?” 第三十六章降僧(一) 宗真也算看出来,今天这局面,自己绝难讨得便宜,如果还想要收回田地,搞不好就连自己都折进去了。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把人捞出来是正经,至于这田地,这边立了字据契约只能算第一步,在衙门那必须还有个确认,才能算正式完成手续。自己只好在衙门那里想想办法,看看如何从那边把事情压下了。 成福寺的文僧虽然多达百人,但是一口气被衙门抓起来四五个也是大事,若是连人都要不出来,他宗真在寺里就没必要混下去了。哪知杨承祖冷笑道:“要人?这个恐怕有点麻烦,回头去衙门口,找县尊要人吧。不过能不能要出来,那可就两说了。” “杨百宰,您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几个师弟纵然言语冒犯,但并无大恶,僧门之内,自有戒律院维持清规,把他们扭送官府是何道理?难道他们身犯了什么王法么?” 杨承祖道:“算你说对了,你的几个师弟,包括你在内,全都身犯了王法。你要是执迷不悟,今天我就再多锁一个和尚,也没什么要紧。我来问你,你们是不是说过,铁姑娘与苗氏夫人身有慧根,要把她们带到五竹庵出家为尼的话?” 这事上宗真没什么抵赖的地步,再者他也不认为有必要抵赖,点头道:“不错,贫僧是说过这话。她们两人本就与佛门有缘,只是这滚滚红尘迷了她们的双眼,使她们不辨是非,不明好恶,正该带到庵堂里昼夜诵经,早日得悟正道,才能得脱轮回之苦,这是一大善举,怎么成了过恶,更不曾干犯律条啊。” 杨承祖哼了一声“不犯律条?拿根灯草说的轻巧,洪武爷爷当年曾下明诏:民家女子年未及四十者,不许为尼姑女冠。这两人,哪个年满四十了?还是你们这些和尚是把两人的年岁加到一起算的?你还敢说你们没违反大明律例,敢情洪武爷爷的话,你们可以当耳旁风的么?” 这便是昨天陶仲文听了这段事情以后,帮着杨承祖参详的主意,他是吏员出身,于这些规条上最是精通不过,这一点比起杨承祖可要强出许多。 眼下的大明朝,大明律是写出来让人看的,不是让人遵守的,真要是事事按大明律,那人就没法活了。尤其在明朝的司法体系中,又讲一个春秋决狱,就是用春秋大义,乃至孔孟、朱熹等圣人的言论代替法条,作为断案标准。 比如杀人偿命,可如果有人说,这个人言语间辱及先父,我作为人子不能忍受这种屈辱,故此将他杀死。这个在大明朝,如果主审官有心开脱,就可能用孝来对抗法,最终免去这人的死罪。 这也是文官们的一种默契,因为能解释这种经义的只有文人,他们把持住这个权力,就等于间接拿住了司法,于实践中让自己的权柄无限扩大,所谓破家知县灭门太守,就是因为他们掌握着裁断权。所以某些作品里,穿越众主人公拿着一本大明律在公堂上雄辩滔滔,最终帮人打赢官司的事,实际上很难发生。只要知县一拍惊堂,压根不认可大明律,你又有什么办法? 也正因为这种风气在,对于大明律都没多少人去认真研读,更何况洪武爷的话?可问题在于,大明朝的特点是,洪武爷的话,是完全可以当法律用的,这一点可以看明大诰。 由于时代的特殊性,那些话到了正德十四年未必适用,大家在实际的司法中,也不去理那些话,可是没一个人会主动提出来,把那些话剔除。也就是说那些过时的法条,会一直当做法条存在,只是看你用不用它。 像杨承祖别看是锦衣卫,可是连大明律都记不全,这种规定他也搞不清楚。但陶仲文不愧是老吏出身,现在一心求仙,进入道门之中,当年的老行当也没落下,马上就找到了这条漏洞。宗真是文化僧不假,平日辩论经文也算个能手,每每在寺内举办的僧侣辩论会中夺魁,可是这条洪武宝训他也不知道,结果一下被问了个哑口无言。 你胆子再大,也不能说洪武宝训不是律法,所以不需要遵守。事实上,皇帝的话,远远比成文法的效力更高。他只得拼命辩解道:“百宰息怒,实在是这个事我等并不知晓,所谓不知者不为罪……” “这话你就又错了。”杨承祖可没打算就这么轻松把他放过去,“当年白莲魔教于山东倡乱,事败之后妖人大多伏法。然有少数漏网之鱼,就藏身在十方丛林之内,继续做着谋大逆的勾当。永乐爷爷曾下令,遍搜北直、山东二省尼姑,以求匪迹。可见这尼姑庵里,也不是什么清净所在,五竹庵能收得铁姑娘,就能收得其他女人。依本官看来,这五竹庵问题不小,替五竹庵寻访门人的成福寺,问题也很大,说不定里面就有什么勾结白莲逆党的奸细藏身。本官自当奏请上官,仔细勘问,免得走脱了几个妖人,贻害大明朝廷。” 他说的是永乐年追捕白莲佛母唐赛儿旧事,传说唐赛儿当年起兵失败后,就藏身于尼姑之中。于是大明朝遍搜北直、山东两省尼姑,前后拿获者过万,又将其中大部分婚配出去,但依旧没能捕获唐赛儿踪迹。 白莲教一直是大明的重点防范对象,沾上白莲的边,不死也要脱层皮。杨承祖有意把这事往白莲教上牵连,用后世的话所,就是无限上缸,宗真顿时吓的面如土色,两腿都有些打颤。 他与五竹庵可是老关系了,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地方可委实禁不起一查啊。虽说跟白莲教没什么关系,可若是查下去,怕是真要砍下几十颗人头来,才能了结。这三十亩佛田现在已经变的无足轻重,五竹庵才是必须要盖住的盖子。 饶是他向来多智,此时却已经乱了方寸,只求把五竹庵盖住,其他的事都好说。竟是不顾有别人在眼前,撩起僧袍下跪道:“杨大老爷高抬贵手,饶我等出家人一命吧。这三十亩田地贫僧做主,绝对不会再有什么争端,若是还有人来罗唣,百宰尽管将我拿去,枷号砍头,任凭发落。五竹庵内,不过是一群可怜的女尼而已,贫僧已性命做保,绝对没有什么白莲逆贼,还望百宰恩典。” 第三十七章降僧(二) 杨承祖这时倒是不慌不忙,摆着手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说的是五竹庵的问题,跟这田地有什么关系?一码归一码,你放心,只要五竹庵和成福寺没有问题,我们也不会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总不能把几个和尚屈打成招,硬说你们勾结白莲教。也不可能把尼姑动刑,让她们胡乱说些有的没的吧。只要你们自身没问题,哪怕是最终田地归了成福寺,我也不会冤枉你们的。要相信朝廷,相信锦衣,相信本官。” 相信?宗真只相信这事锦衣卫要是真一查到底,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更要命的是,成福寺的下院地位,都可能被取消。他将牙一咬“大老爷,还请借一步说话,贫僧有下情回禀。” 他一个文僧,杨承祖就不怕他搞什么行刺的把戏,同他一起进了后面的一间小房间,宗真二次跪倒道:“大老爷,眼下并无外人,贫僧有什么说什么。只要您高抬贵手,贫僧保证,从今天开始,在小铁庄这一亩三分地上,没人敢找铁苗氏及她闺女的麻烦。这两个妇人,我们成福寺保了。” 成福寺在当地极有影响,这一点从刚才就能看的出来,他这种保证倒是十分有力。 杨承祖道:“你们保了?你觉得,我真的需要你们保么?本官要保的人,谁要敢动一手指头,我会让他知道什么才叫生不如死。你们佛门那点手段,别在本官面前提,太寻常,算不得什么。你们是人间罗汉,锦衣卫却是活阎王,你觉得罗汉和阎王,哪个更可怕一些?” 宗真又道:“那要不这样,贫僧做主,给您一百两纹银的孝敬,保证三天之内,送到您的手里。” 就在前天,杨承祖尽散家财劳军救人,手上的现银也不过二百余两。这一百两银子,对他而言,也得算是一笔巨款。 他别看从漕帮拿出一千五百两的分红,但那是全小旗所人人有份,再说是一年一千五百两,他这一转眼就是一百两,可见宗真也是下了本钱。 杨承祖犹豫片刻,忽然道:“小铁庄的田地里,有多少是你们的成福寺的僧产?” 宗真是负责管理帐目的,否则这收地的活,不会交给他来做,于这个数字倒是清楚。只一盘算道:“约三百亩田是佛田,不过都是田骨,田皮还保留在他们自己手里。” “三百亩的田骨,已经不少了。咱们滑县一共才有多少田啊,你们这三百亩佛田,县里就得把多少赋税摊到别人头上。我听人说,出家人慈悲为本,那你就发发慈悲,可怜可怜这滑县的父老乡亲们吧。” 一听提到这佛田,宗真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要是大老爷嫌一百两银子太少,我就再给您加上一点银子,但是这佛田万万不可。您要知道,我少林寺内,一向是以佛田定业绩的,若是在哪个住持任上添置产业,就是大大的功德,我少林塔林之内现存寺里的诸禅师道行碑和塔林的塔铭,所颂其功德的主要内容,无非是广建田园,增添土地,或修整殿宇,扩建仓廪,以及僧徒云集之类。其禅师声威之大小、地位之高低,也常以其给寺院所增田地多少、兴建房舍多寡为依据。甚至其碑石之大小、建塔之高矮,也常是看他在主持寺院期间,为寺院增置了多少财产、修整了多少房舍而定。凡曾给寺院增置田产越多、争取荣誉越大的禅师,身后就能得到其法子、法孙的一片孝思,慎终追远。您要是要钱,我不管怎么样,都是能想些办法,可您要是要佛田,即便是我师父都未必能做主啊。” 少林眼下是经营为本,利润为王,一切考绩都拿佛田说话。像广照履职成福寺以来,就是因为广置佛田,所以在成福寺的位置稳如泰山。少林门内甚至有专门规定,当寺僧不得已要向外出让土地时,只准活当,不准死卖,为期三年。 当时如为白地,赎时亦应在秋收之后;出当时如为青苗,赎时亦应为青苗。同时又规定,寺僧当卖土地时,须先寺里,后寺外。如寺里僧众无人收受典当,才允许出当到寺外。 对于出当到寺外的土地,如原典当僧无力赎回时,只要是少林寺僧,不管是谁,都有权把它赎回。出当人到有钱时,可随时把原当地赎回归。 所以这么多佛田要是弄出去,本寺那边怪罪下来,即使广照大师也未必吃罪的起,至于宗真就更是连提都不用提,根本就扛不住。饶是他再有胆子,也不敢同意这种条件。 杨承祖笑道:“大师,你这也是多虑了。你们少林寺的规矩是大,不过你们规矩再大,难道还能大的过王法?我只问你,若是这三百亩佛田,能在平虏伯爷面前买个好,你们少林是依还是不依?” “平虏伯爷,江千岁?这个田地,难道是献给千岁的?”宗真满面狐疑,这怎么听也不大像真的啊。江彬那是什么样的人物,跟自己这等人搭不上关系,再说他家里有泼天的富贵,哪还看的上自己这点田地? “平虏伯天大的富贵,自然看不上你这点破地,不过这事,是为了江千岁的事倒是真的。眼下朝廷编练外四家军的事,你们总该知道吧,不过这养兵,可是要花钱的……” 简而言之,杨承祖属于一鱼两吃,将一件事要了两份银子,在漕帮那打出了江彬的名号,在宗真这也一样打出了江彬的金字招牌。江伯爷要养兵,就得要钱,要钱粮就得保证赋税。眼下滑州钱粮紧张,赋税催收不齐,耽误了伯爷的公事,谁人吃罪的起? 杨承祖又道:“我也没说三百亩佛田全要归我,你们成福寺一百多和尚也是要过活的,我也会体谅你们的苦衷。那铁家四周的田地,怕不也有几十亩吧,就将这部分田地献出来,就算你们少林僧人为千岁协办军饷,将来本官为你们申请个旌表就是。再者,大和尚,你不管争取下来多少佛田,也是你们合寺共同享受,可若是你把这几十亩地献出来,我就将其中三成的田地收成拿出来,算是你私人的收入。” 第三十八章降僧(三) 他这是一手胡萝卜一手狼牙棒的战术,一方面以江彬这等狠人泰山压顶,另一方面,又以土地收入为饵,想要让宗真变节。 哪知宗真大师佛法精深,立场坚定,于杨承祖的收买毫不动摇“没有六成,什么都免谈。寺内早有规定,佛田只许进不许出,谁敢坏了这个规矩,戒律院可不是吃素的。做了这事,我怕是在寺里都混不下去了,只好出来当个富翁。” 杨承祖道:“大师,你也是多虑了,这事你有平虏伯撑腰,少林寺要是对你动手,那不就是公开表示对平虏伯不敬?普净住持现在人就在豹房,成天和千岁爷低够不见抬头见,他要是敢恶了伯爷,信不信伯爷敢当场揍他?” 江彬当初有搏虎救驾之功,又有灭刘六刘七的军功,深得正德宠信,赐姓并收为义子。与之相比,普净不过是随驾的僧人,论起地位,那几个乌斯藏来的喇嘛,怕是比他还要高些。 人家胡僧的私房药,比起少林的金枪丸,可是好用多了。江彬为人跋扈嚣张,又不知收敛二字为何物,普净住持要是恶了他,怕是真有挨打的可能。 可是宗真却道:“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这为伯爷协饷的手段多了,我们少林也可以交一份银子,而不交土地田产……” “那若是如此,那就交银子吧。”杨承祖冷哼一声“不过要是交了银子,这数目上的事,可就是我们锦衣卫说了算,你们到时候不要嫌多。再者那五竹庵的事,也别怪我不给你面子。该怎么查,就怎么查,若是谁想要蒙混我们,可要仔细锦衣卫的手段。” 宗真忙道:“大老爷容禀,我也没说那地没交啊,只是这么交,实在是说不过去。可若是寺里因为备办不出那么多钱粮,不得不典卖佛田,以应付军饷,这就多少有个交代。到时候我们做个假手续,就说把田地卖给了官府,就算本寺查下来,我们也有推托的地方。这就是个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他这办法也有自己的私心,到时候朝廷要协饷千两,自己就说协饷一千五百两。毕竟这里既有广照大师,也有其他经手和尚的份子,缺了谁的份,也交代不下去。可若是上下都能得好处,那么这私卖佛田的事,未尝不能压下来。而且他想着既然有这事,那不如就闹大一点,准备售出佛田一百亩,全都挂在杨承祖的名下。 少林寺虽然对卖佛田有规定,可是规定就是用来破坏的,毕竟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计划没有变化快。到时候只要说没人能买佛田,不得不卖给外人,寺里也没办法,再用银子打点好经手人,或许这事就能过去。最后就是少林寺本寺和杨承祖这个买主之间的扯皮,成福寺或许可以置身事外。 当然,这样的安排中,宗真乃至广照身上,都得承担比较大的责任,可是比起直接卖佛田来,罪过还是少了许多。更何况五竹庵那的事,也就能够压下去,也算是有失有得。 杨承祖之前想着要少林的田地时,不知其对于田地的管理严格到这种地步,也觉得自己有点孟浪。这时听了宗真的主意,觉得倒是个办法,总好过彻底闹个鱼死网破,大家下不来台。他毕竟是两世为人,后世的先进经验多了,听了宗真的话后,略一琢磨“大师傅,其实这事,你可以这么办……” 听他说完,宗真两眼放光道:“阿弥陀佛,这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施主果然是有大智惠的,贫僧自愧不如。若是按这手段,小铁庄三百亩佛田我看都能卖出去,寺里也未必会怪罪。” “三百亩都卖了,你们成福寺的和尚又吃什么?” “怕什么?我们成福寺在滑县共有地产七百余亩,纵然卖出三百亩,不是还有四百亩地么,大家勒勒裤腰带就都有了。” 宗真咬牙道:“那三百亩地纵然不卖,所得收入,也不过是合寺均分,落到我头上,还能剩几分?若是卖给大老爷,我却可得一份红利,就算加上我师父的孝敬,以及各位主事僧的打点,我的收入也远比寺里为多,那些人的死活,与我何干!那几个师弟我跟你说,也是有油水的,大老爷不妨逐个击破,不怕他们不拿出钱来。” 宗真这一倒戈,算是把成福寺的根底都卖了,两人又计议了一番卖田的事,这才把宗真打发出去。有了他的承诺,这苗氏和铁珊瑚倒是可以保证不出什么意外。 那边陶仲文却是冲到关押和尚的地方,对着几个和尚拳打脚踢,边打边道:“让你们敢打道爷,知道贫道是什么样的人物,也是你们能打的?今天不给你们点厉害看看,你们也不晓得马王爷三只眼。” 杨承祖把他叫出来,将与宗真计较的事一说,陶仲文两眼发直,半晌之后才道:“高,实在是高明,原来这事还能这么玩的?若是早知有这手段,啧啧,当初不知道能省了多少气力。不过咱们话在一句,若是有朝一日,我道门当兴,你这手段可万不能用在我道门身上。” 杨承祖道:“只要道门不像这些和尚一般侵占田产,不交赋税,我这手段,就保证不用在道门身上便是。至于眼下么,道长何必操那个心?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您现在又不是天下道门提点,还是安心顾眼下吧。” 那边厢宗真急匆匆出去,铁太公急忙跟出来,陪着宗真回了自己的家中,边走边道:“大师傅,今日被这狗贼占了上风,不过胜败兵家寻常事尔,不必上火。您回去只要点起罗汉僧兵,不愁收拾不了这个小小的锦衣百户。至于那苗氏和铁氏,一对大小贱人,我看都不是好东西。多半她们两个都与杨贼有私情,等他走了之后,老朽有的是办法……” 他话没说完,却见宗真转过身来,对自己怒目而视,那模样竟是分外可怕,让他后半截话都说不出来。只听宗真道:“铁太公,贫僧把话说明白,从今天开始苗氏母女我们成福寺保了。若是她们有了什么闪失,就别怪贫僧对你不客气了。我们成福寺的手段,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第三十九章降僧(四) 他带着其余几个文僧一路赶回成福寺时,就听到另一个消息,他派去县衙门搬兵的和尚非但没能搬来救兵,还被县令张嘉印给一顿乱棍打了出去。他怕师兄责罚,不敢去见宗真,而是一路逃回了成福寺。 而他派到成福寺搬兵的和尚,将小铁庄之事如实上奏之后,本以为寺里一定会集合僧众,拿起棍棒前去保卫僧产。哪知监寺听到这话之后,却是一拍桌子“简直岂有此理,实在是欺人太甚,来人啊,有请住持,再召集各位首座班首,咱们……开会!” 成福寺不愧是少林下门,行事果然极有章法,遇到什么问题,都不忘尊重规矩和制度。宗真回来时,这边的首次会议还没结束,大会上共产生了三个观点,每个观点又派生出五个意见,而寺内又分成四个派系,大家你反对我的观点,我反对你的意见,还有的明明对方的观点和意见都对自己心思,可是提出的人不是自己的派系,那就更要反对到底,根本就说不出个结果来。 宗真回来之后,立刻成为众矢之的,几位管事僧人,都要他为这次小铁庄的失败负全部责任,并追究相关主事和尚的责任。宗真却是冷笑一声 “追究责任?我承担带队责任,其他责任一概不承担。我是来告诉你们一件事的,锦衣卫已经盯上了咱们成福寺,也盯上了五竹庵。这是平虏伯亲自主抓的案件,你们谁要是觉得自己脖子够硬,不怕平虏伯的钢刀,就自己去碰一碰吧。说实话,要没有师侄一力承担,为大家争取了时间,现在朝廷的官军,怕是已经围了咱们成福寺了。”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把个和尚们全都惊的面无人色“官军?不可能吧,咱们住持可是在天家面前……” “天家面前顶什么用,药王院出的金枪丸是什么效果你又不是不知道,兴许就是因为那东西不顶用,恶了天家,才要被人家借题发挥。” “当初五竹庵那么搞,我可是一直投反对票的,现在果然出问题了吧。我一定要向本寺写信,说明我在这件事里的立场,绝不能承担不该我承担的责任。” 这群和尚闹成一团,广照勃然大怒道:“所有人都出去,宗真你留下向我单独汇报,其他人不许进来。眼下是咱们成福寺存亡断续的危机关头,我们必须先统一思想,如果谁要是有什么意见,这件事就由他来解决。” 等到僧人们全都退出去,宗真脸上的愁容变成了喜色,跪在师父面前道:“师尊,好事,这次真的是天大的好事。我们可以和杨百户合作,赚上一笔银子。” 广照哼了一声“胡闹。为师现在是成福寺的住持,眼界放的应该长远一点,怎么能贪图蝇头小利,就损害了少林利益,你当戒律院是吃素的?这次你做的实在太失败了一点,我可能要对你进行处罚,不过你放心,只要为师还在这个位子上,就保证你将来一定能够起复。” 宗真明白,这是师尊暗示让自己背锅,急忙道“师尊容禀,事情是这么回事……” 听他说完杨承祖的计划,广照的眼睛也一亮“这次的事……或许可以换一个处置方案。” 他最近得到一个消息,少林寺有几位大长老的亲信弟子因为不好安置,想要在滑县这再建一座庙宇,这样就可以有一大批岗位空出来,安排一批亲信弟子。就连县衙门听说都筹措了几百两银子,作为建立庙宇的经费。如果那新庙真建立起来,自己这成福寺恐怕会被边缘化。天无二日,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县里哪住的下那么多和尚。 如果那新建寺庙的靠山硬扎,自己这个成福寺说不定反倒会被撤消,合并。到时候其他人位子可能没什么影响,自己这个住持还怎么干下去?既然如此,那干脆就把局面糜烂了算了,让上面的大和尚明白,这滑县不是什么好地方,趁早熄了建立分寺的心思。 他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就是胆子太小,眼界太窄。那新寺要建立起来,说不定要夺去我们多少好处,既然如此,我们宁予外寇,不予家奴,你先把一百两银子给杨百户送过去,把你几个师弟保出来,咱们场面上的事一定要做足。其他的事么,就交给为师来办,你出去通知他们,开会。” 几日后一份来自成福寺的报告,就送到了嵩山少林寺本寺监寺面前,上面详细阐明了寺庙面临的困难。自成福寺建立以来,为了保障本寺的开支,成福寺一直处于亏损运行的状况,已经严重资不抵债,无力维持。 再有佛田方面,由于管理落后,制度僵化,加上天灾人祸等因素,导致维持费和管理费居高不下,收的地租并不能满足这些基本开支,最后实际是要搭钱进去。可以说,小铁庄的三百亩佛田,已经成了成福寺身上的一个沉重包袱,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 希望山门能够考虑到地方的实际困难,允许寺里对于这部分田地进行重新处置,换句话说,就是允许更改经营方式,由私人承包。到时候每年上缴本寺一部分应纳粮租,至于经营方面,则由承包者负责。 鉴于佛田现在实际情况,初期为负债经营,为了鼓励承包,应在前三年实施免租,后两年半租政策/并且在最后还特意注明,这是乌斯藏和天竺现在正在流行的模式,代表了佛门的发展方向,我少林应当顺天应人,认清时代,不可螳臂当车。 那少林监寺看了之后勃然大怒,就待发一到命令,先革了广照的住持再说。他身边的亲信小沙弥忙道“师父不可莽撞,广照乃是清凉庵门人,如今寺内清凉庵这一枝的和尚里,也有几个普字辈,甚至还有一个洪字辈的长老在,动了广照,他们脸上需不好看。再说他这动议我看不错,咱们不如就让他去搞,搞的成了,咱们也可以寺内承包。搞的不成,谁也不能为他说话,到时候再去收了他的权柄就是。” 那监寺和尚一想到自己相中的几块田产,心内颇为意动,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回头把这个动议上会吧。” 第四十章义姐 小铁庄那边自然不知道杨承祖这个做空资产,然后实行个人承包,再最后来个管理人收购的主意会引起多大的波澜,只知道成福寺的态度,忽然之间就起了巨大变化。从寺里一口气派来十几个文僧并那四个被拿的僧人一起,为铁中英的丧事忙碌起来。 宗真一下拿来二百两银子,说是给杨大老爷的辛苦费,这一下杨承祖手里有钱,使起钱来也就大方。先是给陶仲文封了五十两银子的程仪,供他路上使用,然后道:“陶道长,眼下是佛门兴旺,道门衰微的局势,人不能跟命数去争。豹房内都是些和尚,总不过是来自的地方不同,你这个道士跟他们是处不到一起的。任你这神仙方如何了得,它也得不到重用。所以依我看,你不如先行修行道术,待等时局变化,天子重道之时,咱们再想办法进见才是。” 陶仲文也知其说的有道理,道门内比自己高明有本领的道士多了,就那雪崖道兄的本事就胜自己几倍,可一样只能猫在龙虎山里。 五十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位锦衣百户果然是个大手笔,日后说不定还有什么事能用的到他,当下拿了本道书过来“我那神仙方,就记载在道书之内,眼下既然投献无门,不如就送了杨大老爷,也算咱们结个善缘。若是今后贫道果然有幸发迹,定不忘今日你我这场交情。” 杨承祖道:“我给你想个去处,与其游方天下,不如寻个府邸安身。大明藩王宗室之内,多有向道之人,不若道长找个王府存身,日后说不定亦能发迹。” 他这一句话,却不知已经给未来的历史发展,造成了一定的影响。陶仲文原本也想过投身王府,只是身上盘缠短缺,衣着寒酸,去了王府也不会得到重用。现在腰里有了银子,说话就有了底气,心内就有了去处。他感激杨承祖周全,于法事上格外的卖力。 一场丧事僧道同台,这在后世不算什么稀罕,可是在小铁庄这,眼下可是一等一的稀罕事,再加上杨承祖使了银子,丧事办的气派排场,后几天的威风,比起前几天要强出许多。 内中又有成福寺全力协助,十几个宗字辈文僧在此,外加两个武僧协调秩序,那些前几天还要打要杀的村民,现在都老实的如同绵羊,任劳任怨的帮着干活操办,却是不敢多说一句。 之前从铁家抄浮财的人,先是被漕帮警告了一番,接着又被僧人上门教训了一通,纷纷把拿去的银钱退赔,还要没口子的说好话赔不是,检点之下,铁家得到的财物,比起损失的反而多了几两银子。可见小铁庄民风淳朴,诚不我欺。 杨承祖前后坐镇几日,直到把丧事彻底料理利索,才动身离开。离开之前,他又拿了一百两银子给苗氏“妾通买卖,虽然现在珊瑚不方便过门,不过这钱就算撂下了。你们等把后事料理料理,就进城去找我吧。” 苗氏脸上一红“我……我就不必去了,有珊瑚进城就够了。” 这时房内无人,杨承祖老实不客气的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在手里轻轻的摩挲“那怎么行呢?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怎么放心的下?那些田地回头租出去,找人耕种就是,有成福寺的和尚在,你还怕找不到种地的人么?记得,你和珊瑚一起进城,我娘身边,正好缺少几个使用的人呢。” 苗氏脸红的更加厉害,身子像筛糠似的抖成一团,只是哀告道:“不成……这使不得的,若是被人知道了,可就活不成了。” 可是这几天丧事办下来,杨承祖俨然已经成了这家的顶梁柱般的人物,苗氏竟是不敢对他说半句硬话,更不敢甩脱他的手。只是哀求着“你给我留点颜面,咱们今后也好见面。” 杨承祖笑道:“咱们今后就是一家人,哪里能不常见面?你放心吧,珊瑚的事包在我身上,铁捕头死了,我为她补一个衙役的名字,每月别的不说,也多一份钱粮不是。你们两个,我都会照顾的好好的,你就放心吧。” 这事眼看料理的差不多,成福寺又送来一千两银子的饷银,至于那卖地的事,却是需要等少林总院批文,一时半会下不来。 不过广照这次在寺里搜刮了一千八百两,大觉甜头,让宗真又给杨承祖带了一百两的好处费,并求他宽限宽限卖地的事,总要先把银子搜的差不多再说。 杨承祖这几日在这里,已经成了一家之主,于这两个女人身上,却也都撩拨了一番。铁珊瑚虽然肯和自己拉拉手,可碍着身在孝里,断不肯做其他的事。那苗氏倒是柔弱,若是想要用强她也不敢反抗,可终究还是将来放到家里再动手不晚,只调弄一番,待她苦苦哀求之后,才笑着放手,带上一干锦衣子弟回转县城。 那些子弟各自回家,他也先回了家里,不料进门之后,却听里面正有人说话,不时还有阵阵笑声。 他推门进去,却见如仙正陪坐在柳氏身边,两人不知道说着什么,柳氏时不时被逗的大笑。见儿子回来,才关切问道:“承祖,你这几天连人影都不见,跑到哪去了?不是说给铁捕头办丧事,怎么用去这么长的时间?” “娘,我是给您赚银子去了,您看看,这是什么?”他边说边从身上,将剩下的一百多两银子拿出来放到桌上。见了这许多碎银,柳氏脸上一惊“我儿,你不会是去做了什么要命的勾当吧?怎么短短几日,就拿回这么多钱。当年你爹在日,我也不曾听说他几天光景拿回这么多银子,若是……若是来路不正,可要不得啊。” 倒是如仙在旁劝解道:“干娘,瞧你说的,承祖弟弟是有办法的人,自然就有来钱的门路。他是锦衣官校,自己知道轻重的,不会做什么于自己有害的勾当。您还是快把钱收起来,也好让承祖弟弟安心。” 柳氏听她一说,这才收了六十余两银子进了箱子,又把另外四十两一推“男人在外面,腰里是不能没钱的。娘给你收着这部分,是给你存着娶媳妇的,这些钱你留着在外面应酬,也不要委屈了自己。” 杨承祖道了声谢,又说会子话,抽空子将如仙拉到外面,小声道:“仙姐,你刚才叫我娘什么?” “干娘啊。”如仙巧笑嫣然的看着他道:“我自己给我自己赎身了,反正我的名声恶了,九娘于我看的就不是那么重,又听说你被漕帮赵九爷看重,想要收你做女婿,九娘哪还敢惹你。我现在拜了干娘,咱们就是一家人,今后见了我,记得喊姐姐啊,不许没大没小乱做怪,听到了没有?否则的话,我喊叫起来,看娘不用家法打你。” 第四十一章青梅竹马(一) 杨承祖一愣“仙姐,你这唱的是哪一出,我怎么听不明白?你是同意跟我过日子了?那你认这个干娘不是多此一举么,直接叫婆婆多好。” 他这几日守着苗氏、铁珊瑚一大一小却只能过过手瘾,心里正自憋了团火,看到如仙也就想要亲近亲近。 哪知如仙却轻轻一推他“有什么听不明白的,我赎了身,是不想再做那营生,不过要我跟你过日子,那是耽误了你的前程。赵九爷那等人物都想要你做他的女婿,这几日光媒婆就来了两批,我不能坏了你的声望。认个干娘,我们今后走动起来就也方便,我现在租的房子,就在你们隔壁,你想要我的时候,跳墙就能进来。若是我想你了,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进来,别人不好说闲话。等过几年你对我腻了,咱们有个姐弟情分,我还可以看你几眼,也不至于招人烦。我从小没人疼,认个干娘,却也好有个照应。姐姐赎身之后,手里原本剩了几百两银子,还说借给你打点前程,没想到你这么能干,我这点钱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过你想要拿去用的话说一声,我整个人都是你的,钱自然可着你的心思用。” 杨承祖听得心动,从后一把抱住她的纤腰“仙姐,你如此待我,我绝不敢有负于你。什么腻了的话,今后不许你再说。你租个房子,不如就搬到我家来住,我爹留下这房子大,多你一个还热闹点。咱们回头就摆几桌酒席……” 哪知如仙把脸一沉,一下挣脱开来“承祖,你若肯依我,我就什么都从你。你若是非要让我跟你过日子做夫妻,那咱们就连姐弟情份都没了,我立刻搬走,任你有再多手段,也休想找的到我。” 她说到这语气一缓“你相信你仙姐,我是见过世面的,认识的人多了,像你这样的人物,将来必有大造化大前程,你的婚姻不能儿戏。铁中英的老婆不错吧?我听说他还有个很水灵的闺女,不管你跟她们怎么胡闹都好,但是记住一条,只可以胡闹,不可以娶妻。其他的女人也是一样,你可以纳妾,或是养起来做相好,但是绝对不能娶妻。你的妻子,必须要对你的前程有所助益,像赵九那种人的闺女,连想都不要想。怎么着她的娘家也得是咱河南布政或是廉访,那才能对的起你的前程富贵。大男人可以有很多女人,有名分的没名分的,要多少有多少,但正妻永远只有一个,必须慎重。” 杨承祖知她是为了自己好,心中感激“仙姐,我知道你这是肺腑之言,可是如此一来,可就苦了你。” 如仙惨然一笑“我比你大,又是个残花败绺之身,能够有你恋着我,就已经是我的福气了。其他的事,我从不曾失望,姐姐是从小在黄莲水里泡大的,苦惯了,什么事我都不在乎,只要你心里能多有我几年,我就知足了。” 她又在杨承祖脸上香了一口,小声道:“再说了,你一边叫着姐姐一边做,是不是更来劲啊?今天晚上我等着你,看看你有没有被铁家的那娘两个榨干。对了,这几天可还有个漂亮姑娘来寻你呢,不知你惹了多少丰流债。” 漂亮姑娘?杨承祖脑子转了几圈,也对不上号,只好问道:“难不成是九爷家的丫头,见媒婆无用,自己找上门来了?” “那倒不是,那女子说是姓李,长的正经不错呢。而且一看就是好人家的丫头,只可惜啊,穿的实在寒酸了些,一看就是穷鬼。记住我说的话,哪怕她是个天仙,就冲这个穷字,就不能做咱家正室。” 两人正说着,就听外面响起几声叩门之声,如仙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这敲门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她。你见一面就知道,看看是你惹的哪个情妹妹来寻负心汉了。” 她边说边到门前问道:“外面是谁啊。” 过了片刻,果然一个女子的声音回道:“这位姐姐开下门,我是来寻杨百户的。不知他今天回来没有?” “巧的很,我兄弟他正好在家,若是你晚来一会啊,他就要去衙门与县太爷议事,不知道几时回来呢。”如仙一边说,一边拉开院门,让进一个女子来。 杨承祖用目观望,见这女子果然是丽质天生,姿色出众的俏娘子。个头中等,体型匀称,瓜子脸白净面皮,柳眉杏眼,模样娇俏可人,看年纪与自己差相仿佛,看穿戴头面,则是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可是再看她身上,就知道为什么说是穷鬼了。 这女子一身荆钗布裙,颜色也是元色。所谓元色,也叫月白色,就是未经染过的布。大明这个时候的风俗已经是家无担石之储,耻穿布素,其中的素,就是指这种元色。 也就是说家里但凡有点钱,也会买点丝绸衣服,实在买不起丝绸的,也要穿染过色的布料。像这种连染色布都穿不起的,就是社会最下等的阶层,一等一的穷人。 可是杨承祖毕竟是锦衣官,观察人与如仙有些区别,他仔细观看,见这女子皮肤白皙,不像是从事体力劳动的女子,这似乎又与她的穿戴不符。那女子进院之后见了杨承祖,却也打量几眼。 见这杨百户年纪轻轻,生的身子长大,面容英俊,一身飞鱼服在阳光下闪着光,说不出的威风。又见他对自己上下打量,心内有一丝慌乱,好在这是大白天,料想他不敢胡为,忙低头一福“小女子见过杨百宰。” “姑娘,你坐下说话吧。”杨承祖用手虚搀,如仙则道:“你们坐着说话,我去给你们倒茶去。这姑娘来了几次了,可见心诚啊,不见到我兄弟,怕是天天要来,不知道我兄弟哪辈子交了好运道,有这么个美人天天来找,怕是要让这一条街的后生眼热了。”她边说边走,留下一路银铃似的笑声。 那女子吃她一说,脸色微红,不过她是个颇有胆略的姑娘,与普通的闺中少女大为不同。坐定之后也不等茶来,直对杨承祖开口 “杨百户,说来咱们其实也得算是一家人,家父与令尊是八拜之交,咱们童年之时,也曾是玩伴。这次小女子不顾羞耻,抛头露面前来,只是为了麻烦杨百宰一件事,可否帮我问一问,我爹他老人家的情形?” 第四十二章青梅竹马(二) 八拜之交,童年玩伴?杨承祖又看了她几眼,忽然福至心灵,问道:“姑娘,恕我冒昧,遮莫你是姓李?却不知你是大姐还是二姐?” 那女子见他想起自己是谁,也不再隐瞒“小女子李玉娥,在家排行第二。论起来,咱们可是一家人,当年我们常在一起玩耍,我还要唤你一声世兄。还望世兄看在你我两家通家之好的份上,帮小妹打问打问家父消息,小妹感激不尽。” 她一说是锦衣中人,杨承祖就想到,本地锦衣千户李雄家里有三女一子,人称李氏门中三艳。内中最小的李美娥不过十岁,已经是个有名的小美人坯子,大姐李月娥二姐李玉娥,都是亭亭玉立的美人,不知道有多少锦衣子弟梦里把她们当成了娘子。 也有不少人央告家里去提媒,只是李雄对这事总是推搪,只把大女儿许了本地举人张简之家的二公子。可是一直也未完婚,另外两个就干脆没有着落。 后来他纳了焦氏,这提亲的人,就都被焦氏挡了驾,任你说破大天,事也谈不成,在县里也颇受人议论,都说不知道李家想把闺女嫁到什么样的人家方才满意。 杨李两家倒没什么太深的交情,可是杨大兴当年为人豪爽,最好结交朋友。生性又好武艺,而李雄也是本县里有名的弓刀健儿,两人当初颇为相投,时常一起谈论枪棒,饮酒终日,还曾结拜过弟兄。 连带着杨承祖也去过李家多次,李家是武将家风,男女之防不严,加上彼此年龄都小,与李家姐妹也是童年玩伴。后来彼此年龄大了,就不怎么见面,因此今天认不出来。纳了焦氏之后,李雄于这些朋友相处的日渐疏远,两家已经不大往来。 李玉娥说两家有通家之好,算是有点夸张,但是也不能叫错。只是李雄家虽然不算十分富裕,但好歹也是挂了千户衔的,并非穷人。 可看李玉娥这身衣服,实在是不配她的身份,杨承祖想起当初的过往,思忖着与李玉娥也得算青梅竹马,不由怒道:“好个大胆的焦氏,李伯不在,居然就如此苛待于你,简直岂有此理?” 李玉娥惨笑道:“我自己的事,倒是不劳世兄挂念,家母虽然严厉了些,但是只要家父回来,一切都还好。只是父亲自从出征以来,音空信渺,片纸俱无。小妹与大姐、三妹以及小弟在家中盼望天伦,日夜不安,听闻县里新近拿了几个强徒,好象是从陕西那边过来的。不知世兄可否帮忙打问一二,问问他们知不知道家父的消息。” 这时如仙已经将茶水取来,听她一说,才知两人居然是青梅竹马,只是现在彼此不认得了。她原本自知身份,知道断不可能与杨承祖做夫妻,也知道这个家里早晚得有一个正妻进门,有一个女人,会正大光明的拥有承祖。 可是不知怎的,见这么个清纯可人的青梅竹马出来,心里却又有点泛酸,在旁道:“李姑娘,你舅舅就是衙门里户房经承,衙门上下与他俱都熟惯,让他问一问,不是比我兄弟问更方便么?何必舍近求远?” 李玉娥脸一红“这位姐姐说的原本是个道理,只是我李家的事,却不是道理二字能讲的通的。我那舅父……总之,我们做小辈的不好说长辈的长短,他是指望不上的,我亲自去了两次衙门,都说是大案,不许随便询问,我也只好来求杨家世兄了。还望你看在咱两家的交情上,帮个忙吧。我……我实在拿不出银子,可是我会报答你的。” “好了,二姐你这样说,咱们可就生份了。”杨承祖从怀里伸手,摸了几两散碎银出来“二姐,想来是那焦氏不贤,对你们格外虐待。只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错非是伯父回来,其他人怕是难以插手。你的日子不好过,大姐三妹还有继荫兄弟怕是也舒坦不到哪去,这银子你且带在身上,应付个不时之需。至于李伯的事,我帮你打问打问,这算不得什么,只是我该如何告诉你?” 见他答应,李玉娥心内大喜,敛衣起身一礼“如此有劳杨兄了。我每天都要出来送些衣服,可以顺路过来找你。至于这银子,我绝对不会拿的,我和大姐替人缝补衣衫,也能赚点钱用,母亲再怎么样,也不会把我们饿死……”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哪来那么多说辞,只是别让你后娘看见就好。”如仙却是怕杨承祖借着递银子的当口捏捏小手,亲近亲近,干脆自己抓起银子,塞到李玉娥手里。 李玉娥本是个刚强性子,眼一红,差点就要哭出来。可是如仙是何等样人,马上就接口道: “既然你与我兄弟是通家之好,自然就该有通财之义,你如此见外,难道说不拿我们当自己人了?还是说这几两银子你看不上眼,嫌寒酸?你纵然不吃,你弟弟总得吃吧,你后娘对你都能这样,你那兄弟,怕是好不到哪去。” 听对方提起兄弟,李玉娥终究是不再推这银子。只是又一个大礼道:“这钱只当是我借的,他日家父回来,定当双倍奉还才是。我就不打扰杨兄办公,先告退了。” 等到她出去,杨承祖道:“好个刚强的李二姐啊,都到了这一步,还是不肯拿人银子,是个硬骨头。” “她何止是硬骨头,还是个大姑娘呢。”如仙在旁不冷不淡的说道:“看来她家闺门倒紧,现在还是个囫囵个的,怎么?你看上她了?你要早说的话,我刚才在茶里给她下点蒙汗药,就趁了你的心意。不过话说好了,她可不能做大房,太穷了。我看那李雄,八成是够戗,要不然这战事打完了,怎么人影不见,也不见一封家书回来?她李家将来有的热闹,这样的人,万没有资格进门的啊,可不许你忘了。” 杨承祖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身上滥施禄山之爪“如仙姐你的醋劲可真大,我们是童年玩伴,又是通家之好,我关心关心她,总是应该吧。你啊,等我晚上好好收拾你,现在我得去衙门打探打探,若是李伯真有个不测,这李家的事,我也得上点心了。” 如仙被他几下调弄的面红耳赤呼吸急促,用手在他身上轻打了一下“就知道欺负人,先别急着走,我刚给你预备了热手巾,好好擦擦脸,再去衙门不迟。你放心吧,姐是个分的清轻重的,若说心里不吃醋那是假的,可你要是真想要她,姐一定帮你顺了心意。” 第四十三章阵亡 本来这几个贼人被捉之后就该开审的,可是这几天杨承祖又是混漕帮,又是到小铁庄上,就把这事耽误了。 衙门里自己过了一堂,只问出了是陕西来的溃兵,却没要出大老爷想要的口供,几位班头都挨了排头,这人也就没人审问。加上他们身上没钱打点,在牢房里连饭都没人给,等杨承祖提审时,这几个人都只剩了半条人命。 这样一来,杨承祖的审问工作倒是好开展多了,这些人的骨头早就被饿软了,只要给口饭吃,就能有问必答,绝对不会再坚持下去。 他们的招认和如仙提供的信息差不多,这些人都是河南本地百姓,朝廷往陕西征发兵卒时,被佥为民壮,充入夫子队伍里随军。 在军营中,夫子的地位最低,平日里不但要承担各种繁重的体力劳动,还要替战兵背铠甲,拿武器。而且他们虽然负责输送粮草,可是自己就没吃饱过,一天两顿,一顿六成饱还得算上沙子,从来就见不到肉食,日子过的苦不堪言。等到了临敌时,手里塞上一件所谓的兵器,就得冲上去顶缸,即使打胜了仗也没有赏赐军饷。 结果蒙古铁骑来的凶狠,明军的阵势没能坚持多久就被骑兵冲乱了,那些夫子四散逃命,这一行人凑在一起,彼此又是乡亲,就想着结成一队,趁机溜回原籍。 只是他们手里没钱,沿途都是讨饭过来的,想着这样回家又对不起一家老小,就想发一笔外财。听说滑县的士绅凑了一笔银子要建一座庙,这干人就勃然大怒。我们吃饭都没钱,你们居然还有钱修庙? 既然有钱修庙,那自然有钱做别的,又听说县令包了香满楼,心里更认定这是个脏官。他们在军中时,就听说锦衣卫如何了得,平虏伯爷威风无二,任何人听到锦衣卫三字,就得跪地求饶,要银子就得给银子,要老婆就得给老婆。干脆就起了冒充锦衣,骗一笔钱使的念头。 杨承祖等他们录完口供之后,一拍桌子“一派胡言!看来不动大刑,你们是不肯说实话了,来人啊,让他们见见,咱们锦衣卫的手段。” 宋连升等人现在对他的命令基本也都服从,人家毕竟是拿自己的钱入股,为整个小旗所赚银子。单就这一个事上,谁就不好说他的坏话,当先几个老锦衣一起动手,将那几个军汉整治的哭爹喊娘,惨叫连连。 杨承祖又命人预备了一锅米粥外加几盆咸菜,用手一指道:“只要你们说了实话,这些吃食就是你们的。你们应该知道,犯的是杀头的大罪,无论如何,这一刀是躲不开了。眼下对你们而言,就是两条路,要么做个饱死鬼,要么做个倒霉鬼。何去何从,自己选择吧。” 那几个军汉被折腾的已经奄奄一息,再看见吃喝,就什么都不顾了,磕头如捣蒜一般,“大老爷饶命,大老爷开恩吧。我们说的都是实话,实在不知道该招什么了。” “你们搞错了一件事。”杨承祖看着他们,面带笑容“你们说的不是实话,只有我认可的东西,才叫实话。接下来,我说他记,你们只负责画押,把这一切做好了就有饭吃,做不好,就接着受刑,听懂了么?” 他又想起李玉娥打问的事,便问道:“我问你们,咱们河南有条好汉,名叫李雄,乃是锦衣卫千户,你们可知他的下落么?” 那几个军汉听到李雄的名字,有个汉子道:“您也扫听李雄李把总?前几天有位衙门里的老爷已经来问过了,我们确实认识,说来都是河南人,大家都编在一个营伍里,他老人家是我们的上官。那可确实是个好汉,一马一条枪,顶着蒙古人就上去了,一口气挑了三个。可惜啊,战场上千军万马,就他一个英雄有个鸟用,最后还不是中了乱箭,人肯定是不成了,连脑袋都不知道哪去了。” “你是说,李雄李千户阵亡了?”杨承祖心里对这事其实有个准备,出征这么久不见家书,估计这人是不成了。可是从这几个罪犯口中得到口供,心里的感觉还是颇不舒服,忍不住问道:“你们可曾记的准?若是搞错了,别怪本官不客气。” 另一名罪犯道:“没错,这事不会错的。他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位李把总我听人说过,乃是个锦衣千户,实授了个把总。按说他本不该应募的,只是河南镇守太监龚怀恩知道他颇有家私,故意点了他的名字,盼着他使出银子打点,免了这场征召。哪知李把总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竟是整顿披挂,真的来到军前,龚太监大怒之下,就把他打发到了先锋营,果然一战下来就阵亡了。说起来前几天还有人问呢,我们也是这般说的。” 杨承祖听到这就知道这事多半假不了,李雄是个挂名锦衣不掌卫事,也就是个吃饷不干活的官。连锦衣卫的事他都不管,从常理上,上沙场怎么轮的到他?现在一听,多半就是树大招风,李家有家私的事被廖怀恩知道,拿这事敲诈,没想到李雄脑子不开窍,反倒坏了性命。 只是还有人问?想来多半是焦榕那厮前来打问,只是他问过之后,为什么却不肯说,否则的话李家二姐不会问到自己头上来啊。 他这事既然问完,也就命人将几个人犯看押起来,自己拿着口供去拜见那位新扎拜兄张嘉印。 等到张县尊拿到那份口供时,也是欢喜不尽“从邻县来的白莲教徒?好,大好,这邻县二字用的尤其之好。锦衣卫的手段,今天本管算是彻底服了,这两个字加的巧妙,哈哈,老把弟,你这回算是帮了老哥我的大忙了。” 知县不叙军功,杀再多教匪,从原理上讲对于张嘉印意义都不大。若是他治下白莲丛生,反倒是会让上官在他的考绩上,记上一笔黑帐。若是把这些白莲贼的来历写到邻县,那就是嫁祸江东之计,尤其张嘉印与邻县县令有宿怨,这次借题发挥,正好要好好恶心恶心他。 这事涉两县笔战,公闻往来,不知要撕杀多少来回,这便不是杨承祖所能掺和的场合。他只是交了这口供后,又随口提了一句铁中英闺女铁珊瑚的事,张嘉印道:“把弟,按说这事倒是不为难,可是她一个女儿家,如何入的了公门?咱们大明也未必有女捕快,总不能让她做禁婆吧,那都是已婚妇人做的,她不合适。” “把兄,我的意思倒不是说让她真进公门,只不过补个名字,吃份粮饷而已。另外,我这里还有一桩好事说与老兄,小铁庄的田地,有一部分可以收税了。” 第四十四章哭秦庭(上) 张嘉印自上任以来,一直就苦于赋税难收,僧人势大。在别处为官,只需要结好士绅,在这里为官除了士绅还有多结交一个僧人,而朝廷赋税有耽误不得,张嘉印两头受气,日子也不好过。 他一听说杨承祖搞了佛田,连忙道:“老弟,这个事可使不得。那些僧人甚是凶恶,据说敢带着几百人提着棍棒围攻衙门,还殴伤过差役官长。就算他不打人,只要在你衙门搅闹上一番,一来折这了官府名声,二来若是被人参奏一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把兄,你只管放心,这点事若是都办不妥帖,我还有什么脸算你的结拜兄弟?你放心吧,这事我安排的妥当的很,若是有和尚来闹,自有小弟前去应付。别说是佛田,就说白银,我就为你争来五百两的税银,过几天就有和尚给你送上门来。平虏伯爷练兵耗饷,你这衙门里的压力怕也不小,我这也算为你解解围。不过盟兄,你的官衔牌能否借我一副?小弟我在外面有几个朋友……” 他话没说完,张嘉印就笑道“不就是小小官衔牌么?那算不了什么,待会我就让人给你送去。老弟,你可真是老哥我的福将啊,实不相瞒,平虏伯这帮办军饷的事,实在是快逼煞个人了。前者少林还要在滑县另建分寺,本县士绅就筹了款项几百两。可是江彬那军饷,却是无人肯输捐,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了这五百两,我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杨承祖见他答应的痛快,心里也自舒服“老哥放心,咱们一文一武,同心协力,还怕斗不过一群和尚?左右这里不是登封县,咱们对手就是一个成福寺,怎么也好对付。” 张嘉印本来还在为平虏伯军饷加征的事发愁,杨承祖这三十亩田的事倒是小事,那五百两白银算是解决了大问题,心中大觉快慰,这官衔牌不但借的痛快,还给杨承祖写了几封书信,乃是自己几个在外为官的同年好友,只要拿着这信,就能找那几位同年借出官衔牌来。 赵九雄得了这官衔牌后,也是乐的合不拢嘴,他做的营生现在本来就十分危险,利润大,风险更大,属于拎着脑袋换钱花。现在有了这官衔牌,再加上锦衣卫入股,觉得腰杆瞬间都硬了许多,看来这生意倒是能长做下去。 他耳目灵通,已经打听到这杨承祖连成福寺都收拾了,自己掂量一下,以自己这分量,怕是还惹不起少林寺。这样的狠人连少林都敢惹,从漕帮只拿一千五百两银子的分红,说起来,还是自己赚了。这少年人未来前途无量,正该多多结交,招他为婿的想法更加坚定。 杨承祖应付几句,又寻了个由头告辞,匆忙赶回家里。家里这还有个俏姐姐等着自己相会,哪里顾的上赵九雄? 等回到家中,柳氏已经叫了如仙过来吃饭,这三人同桌共餐,如同一家三口一般,让如仙倍感温馨。竟是少见的失态,在吃饭的时候痛哭起来。 柳氏笑道:“这傻丫头,怎么还哭了?今后你就多了一个娘来疼你,要是承祖欺负你,你就来找我,娘给你做主。承祖,天色不早了,你还不快扶你仙姐回房休息去,看她哭成这样,就别回自己家了,咱家房子多,在咱院里对付一晚。” 杨承祖心里暗道:娘果然是眉眼通挑,又是溺爱自己这个儿子的,知道自己憋的狠了,连跳墙头的力气都替自己省了。他等出了房门,二话不说抱起如仙,一直就回到自己卧室。 这如仙本是做惯了送往迎来的生意,又早与杨承祖有过露水因缘,可是今天的她如同新过门的小媳妇一般面害羞,羞怯道:“都怪你,在吃饭的时候就不规矩,一定是被娘看到了,这下可叫我怎么有脸见娘?” “好仙姐,这样不是更好?你干脆就把那边的房子退了,搬过来住就是了。” “你再提?再提我就真的走了啊。”如仙把脸一板,却又主动为杨承祖宽衣解带“我们这样不是挺好么,我可以伺候你,你想我时,也可以过来偷我。若是我搬过来,是有人会说闲话的,你是咱滑县的人物字号,今后是要扬名立万的,我不能让人戳你脊梁骨。若是你将来成了亲,那大妇能容的下我,我就给你做个妾,若是她容不下我,我就跟你明铺夜盖,做个狐狸精。反正我现在就是县里有名的狐狸精,就继续当下去好了。” “好啊,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这个狐狸精有什么本事,能不能把我迷住,做个不认大妇的。” 两人自是一番温存,直到收了兵甲,如仙无力的瘫在他身上道:“好承祖,我若是在清倌人的时候遇到你,那该有多好?可惜啊可惜,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这都是我的命数。但是我想了想,我虽然有积蓄,可是不想坐吃山空,也不想靠你养活,我想做点小生意。” “做生意?你想做什么生意?” “我会的东西可多了,你当做名纪只会那些枕席花样就行?我会算帐,会经营,还能做成桌的酒席,今天的饭就是我做的。我想要在附近开个茶楼,我懂茶,也有人脉。这样既有事做,也能照顾娘,最重要的是,这茶楼接待四方客人,还能为你打探些消息。” “仙姐,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不过我不希望你还在意你过去那些名声,因为我不在乎。只要仙姐不嫌我没有前程,我决不会负了你就是。” 次日天明,如仙早早的起来,满面绯红的去给柳氏见礼。那柳氏也知二人昨晚上干了什么,可是这种事她又能说什么?只不过装做不知道,两下说了几句家常,就听外面传来敲门之声,却是李玉娥又来了。 等到李玉娥进了院子,杨承祖满面无奈道:“二姐,伯父的消息我确实打探出来了,不过这消息,你最好心里有个准备。我听那罪犯所说,蒙古兵铺天盖地而来,伯父一马一枪单骑冲阵,十荡十决杀敌无数,只是寡不敌众,着了暗算,似乎受伤颇重……” 第四十五章哭秦庭(下) 他这边斟酌词句,想着该如何说的委婉一些,李玉娥却道:“杨家世兄,你也不必如此客套,是不是我爹他……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了?” 杨承祖本以为她肯定哭的昏厥过去,或是软倒在地一动不动,哪知她说这话时,表情竟是出奇的镇定。“我其实已经有了些准备,这几天,我那后娘与娘舅上下活动,家里的几个老仆人全被遣散,来的都是焦家的佣人,又来了些不三不四的人通宵饮酒喧闹,爹爹在日,她们断不敢如此胡作非为。依我想来,多半是知道爹爹遇害的消息,便没了顾忌。” “二姐儿,你要节哀顺便,这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你先得要保重身体,若是你的身体垮了,你的妹妹和兄弟,又该怎么办。若是你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看在咱们两家通家之好份上,力所能及范围之内,我定然全力以赴。” 李玉娥起身一礼“如此,就多谢杨兄高义了。小妹来此几次,只因为衣衫不整,礼数不周,未曾拜见伯母,也是大大失礼。今天正该补上,杨兄可否让我,给伯母磕几个头?” 她前几次来不去见柳氏,与其说是礼数不周,不如说是她根本就不在意柳氏。她是原配嫡出,柳氏只是杨大兴的妾室,于她而言,并不把对方当成一个真正的长辈看待。今天主动提出拜见,也算是大大给了柳氏面子。 见李二姐儿进来磕头,柳氏也忙伸手搀扶,让她坐下讲话。哪知李玉娥却并不起来,而是跪在地上一字一顿道: “伯母,侄女今天前来,也算是不顾廉耻,有辱祖宗门庭。只是事出无奈,顾不得那许多,只求伯母和世兄看在两家的交情份上,能够帮帮小妹。家父既丧,职位空缺,论理论法,都应由我弟继荫袭职继承。可是现在我后娘也生了儿子亚奴,年方三岁,依我看来,她多半是想让亚奴袭职,废长立幼。还望杨世兄能够主持公道,为我兄弟做主。” 她说到此,又连磕了几个响头,白皙的额头上,竟已经渗出血来。柳氏看着可怜,刚想答应,哪知那边如仙却已经抢先开口道:“李家二小姐,你这可是有点难为人了。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承祖兄弟年纪还小,如何理的清你家这团乱麻?到时候说不定事没理清楚,反倒给自己惹来无穷祸患。如你所说,焦榕这几天宴请宾朋,说不定就是联系外援,为他外甥袭职的事做准备。咱们不知道他找了谁的关系,走了谁的人情,贸然撞上去,谁知道会不会碰个头破血流?” “要说这两家交情是不假,可是总不能让我兄弟去冒这么大风险吧。依我看呢,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银子,天下的事,再大大不过一个钱去。我给二小姐拿上五十两纹银,先让你们姐弟保证衣食无碍。至于这谁袭职的事么,我兄弟不过是个百户衔,实授才是个小旗,他说话也不顶用啊。” 她这话软中带硬,却是又点出了这里的风险所在,柳氏终究还是与儿子亲一些,这让杨承祖帮忙的话就说不出口。杨承祖心内不忍,想说什么,被如仙狠狠瞪了一眼,不敢再说。 如仙又道:“二小姐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咱两家不管过去是什么交情,可是你们见面都认不出来,这可不是假的吧。你觉得就为了多年前的一点交往,就让我兄弟豁出前程去,这值得么?” 李玉娥不知这女人是什么根底,可是看她烟视媚行的模样,多半不是良家女子,说不定是和杨承祖没名分就混在一起的相好,心里很是看不起她。只是眼下形势比人强,轮不到她看不起谁。 若是这千户的职被李亚奴袭了,自己姐弟哪还有翻身之日?恐怕整个家业要被强占,自己姐弟的下场也将苦不堪言。 她只好哀求道:“这位姐姐听我一言,当初我爹被龚太监点中出征,明是出征暗是勒索,他是看上了我家的百亩良田以及我爹所藏的一方古砚。变着法的要我家把田地和古砚献出来,家父也不是贪财之人,也知斗不过龚贼,就想献出古董。是我那后娘一力撺掇,说家父是河南第一等的好汉,合该在疆场上为子孙后代挣个锦绣前程,若是没了田产,将来一家人又靠何度日?结果生生把我爹撺掇上了前线,这条性命间接是坏在她手上的。若是让她的儿子继承了千户之职,这天下,哪还有公理二字,这老天爷,未免也太无眼了吧?还求杨世兄义伸援手,救救我兄弟,看在我们两家的交情份上,就请你帮帮忙吧。” “对不住,二小姐你说的虽然是道理,可是我兄弟人微言轻,哪里能管的了这许多事。再说咱们两家非亲非故,我们犯的上管这事么。” “这位姐姐,你到底要我答应什么条件,才肯答应救我弟弟。若是我弟弟能够袭职成功,那方古砚,我情愿送给杨世兄。” 如仙噗嗤一笑“古砚?果然是大手笔啊。可是我的二小姐,你也不想想,那古砚既然是龚太监看上了,我兄弟有多大胆子,敢收下这礼物?收下了它,下次朝廷用兵时,我兄弟就该在名单上了。要是想让我兄弟出手,其实倒也不难。他现在年纪不小,身边呢,却是还缺少个说贴己话的。若是二小姐肯委屈自己,给我兄弟白日里说话,晚上暖被,为杨家开枝散叶。我兄弟为了小舅子,怎么也得卖把子力气。再说那时候,这事就从公事变成了私事,公事不好掺和,为小舅子出头,就有了说话的地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玉娥万没想到,对方居然开出这个条件,居然是让自己给杨承祖做没有名分的奴婢侍妾?她可是良家女子,哪能答应这种条件,不由勃然大怒,霍然起身,骈指道:“你待怎讲?” 如仙做花魁时,也不是没见过打上门来抓丈夫的河东狮,与悍妇对打对骂不在话下,哪里把李玉娥放在眼里。双手叉腰,一挺那高耸的胸脯 “怎么样啊?这个条件答应还是不答应在你,至于出不出手,那就在我们,有什么问题么?你看看你现在这个德行,当了我兄弟的女人,还能吃好喝好,比你现在当二小姐的日子说不定还好过一些呢,你自己想想,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依我想,你爹没了,你们失了最后的凭仗。用不了几天,你那后娘就有更厉害的手段。到时候你能否做成这个妾,可还在两说呢。” 柳氏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如仙却用目示意,柳氏知道这个义女比自己有办法,也许是儿子的意思?就不再说什么。 李玉娥见无人应声,猛的一跺脚“也罢,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早该看透了。杨世兄,你最好想想,对不对的起我爹。”说完这话,她二话不说,以手掩面,一路飞奔的跑了出去。 第四十六章红白脸 等听到那一声摔门声,杨承祖才无奈道:“仙姐,你这是何苦?” “怎么,心疼了?”如仙俏脸生寒“你方才要是趁人在的时候,先是骂上一声小贱人,再在我脸上甩一巴掌,那么掩面而出的就是我了。你到时候再拍着胸脯子表示他李家的事就是你的事,天大的事也能承担,这二小姐保证对你感恩戴德,你再拉住她,回忆回忆你们幼时情分,安慰她几句,说不定今天就能把杨家的骨血种上。怎么我给你创造了那么好的机会,你就不知道抓住啊,现在说这话,不觉得晚点么。” 杨承祖只好好言安慰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说的那些事,我也做不出来。我只是觉得,李家已经够可怜了,那焦氏也实在是够可恶。” “那又怎么样?”如仙半点不肯让步“她家可怜也好,焦氏可恶也罢,与你有什么关系?咱家里你是好人,干娘是好人,若是没有个恶人,就活该被人欺负,遭人算计了。那李玉娥上门求助,凭的是当年的交情,两家不来往多少年了,她怎么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进来,却还认为我们该当帮她?这样的人你帮了她这一回,她就有下一回,只要有一回不帮,她就认定你是不念旧交的小人。升米恩,斗米仇,你当是怎么来的?” “再说当年义父在日,交游广阔,滑县城里这种老世交不知多少,难道个个都要你来帮衬?你帮了一个李玉娥,明天再来个张玉娥又怎么办?既然这个家里缺少个恶人,我如仙就来当这个恶人。今后凡是这样的人,都由我来打发,我们这里不是善堂,你杨承祖也不是土地爷,有求必应的事轮不到你。” 她话说的虽然狠,可是却全都是替杨家考虑。杨承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也明白她说的有道理。一拉她的玉手“仙姐,这事是我想的差了,有些莽撞,多亏仙姐想的周全。” 如仙如今从了良,与过去在香满楼的风格大为不同,急忙一缩手“你发什么疯,娘还在这看着呢,别拉拉扯扯的。” 柳氏笑道:“仙儿,你当着娘的面还躲避什么,要不是你自己不乐意,娘就认了你这个儿媳妇。” 一听柳氏这话,如仙眼眶一红,眼泪差点掉下来。这年头纳名纪为妾是时尚,是有面子的事。可是在家里来说,那些挂念保守的老夫人,以及悍妒的大妇,都是这些出身不大好的妾室的天敌。像是柳氏这种能说出认你这个儿媳妇的婆婆,怕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她几步来到柳氏身边,轻轻为她捶着肩膀“还是娘对我好,我只做您的闺女,才不做坏蛋的媳妇。”她朝着杨承祖做势瞪了一下眼,然后又噗嗤一笑道: “你那点小心思还想瞒过我去?男人么,都是一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心里是不是打上二小姐的主意了?你越是惦记她,现在越得按我的想法办。你混锦衣卫,难道不知道杀威棒的道理?若是事事顺着她,她自侍是千户家的闺女,先不说肯不肯跟你,就算将来过了门,也要拿出大小姐的派头,至少骨子里的傲慢是少不了的。别的不说,你看她来咱家几回了,几曾拜见过娘?” 一说这事,柳氏心里也颇不痛快,她知道这是自己妾室的身份,不被李玉娥这个嫡出的闺女看的起,人家心里不见得认自己这个长辈。 至于今天来哭秦庭,只是迫于无奈而已,从心里说,未必就把自己这个老夫人放在眼里。如仙收拾她,似乎也不算不对。 她是个没什么原则的女性,一切行动都按杨承祖的好恶出发,也就是善于制造败儿的慈母类型。既然杨承祖看上了李玉娥,她就想着怎么把亲事成了,也算让儿子早点安定下来。如仙这杀威棒的主意,倒是也对她的心思。 只不过她为人善良,这话是说不出口,只道:“算了,我也不在乎那些俗礼,只要她将来过门后能跟仙儿你好好好相处,我倒没什么问题。” “娘,您是好人,可是李玉娥那等人,可不是好相与的。这样的女人我见的多了,她们有主见有心机,但是目中无人,根本就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只有让她受受敲打,知道知道厉害,才能服帖下来,安心过日子。别看她现在穷,若是她兄弟袭了职,她就是千户的姐姐,能认头做个小的?我非要把她挤兑到走投无路,认识到咱家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时再出手,她才能对咱感恩戴德,甘愿为妾呢。我看焦氏那等歹毒妇人,后招还多着呢,说不定过几天,就会张罗着把这碍眼的几个闺女卖到清楼。” 一听卖到清楼,杨承祖不免急道:“这?这可如何使得,李伯父好歹跟我爹是结拜手足,我能看他的闺女沦落……”他本想说沦落到那等地方,却想起如仙是刚从清楼出来的,自己这么说,未免有指着和尚骂秃子的嫌疑,哪能这么说话。 如仙却不在乎“是啊,我也不能看着她们走我的老路,也进了那等地方。你放心,我回头就去跟九娘打个招呼,她跟我那还是有点面子的,更别说赵九爷的面子她更得卖。只要她那不收人,这焦氏想卖,也卖不掉。你再跟九爷说一声,把咱滑县的人市打探清楚了,她家想卖谁,都卖不了。” 漕帮这种地头蛇,于滑县的城狐社鼠把持极严,人口买卖上漕帮即使不参与,也要分一份红利,整个人市上的事也瞒不过漕帮耳目。杨承祖与赵九雄的关系在那,他说一句话,这事确实就能办好。 如仙又道:“你今天去衙门里,也得把人派出去,扫听扫听焦榕走的谁的门路。他家那娃儿才刚刚三岁,怕是刚断奶吧,这样的孩子想要袭职,没那么容易。他不知走的谁的门路,托的谁的关系,咱们纵然将来要出手,也要知道碰的是谁,或者说该走谁的路子。若是惹不起的话,也好趁早躲避躲避。还有,你上次救张县尊时,自己垫支的款子,衙门给你结算了么?” 杨承祖这几天忙东忙西,加上收了不少钱,于那笔款子就没太在意追,听如仙一说摇头道:“还不曾来得及。” “那你可要抓紧了,仔细着焦榕那个混蛋,把咱家的银子,拿去打点他外甥的前程,等再过几天,只怕要这钱就费劲了。” 第四十七章闹衙门(一) 杨承祖道:“仙姐是说,他敢黑我的款?我想焦榕还没活腻味,应该不敢吧?他要是敢如此,不怕我卸了他?” 如仙冷笑道:“他不敢?他的外甥若是能够承袭千户一职,他就是千户老爷的舅舅,你卸了他,还讲不讲官面的体面了?到时候哪怕你拿到他的证据,也会有一堆人出来说项,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这样的事,我在香满楼也不是没见过。李家虽然有些家私,但是手上浮财未必就多了,那焦氏听说又是个爱花钱的,手里存不住银子,现在为她儿子打点前程,最需要的就是钱。你那几百两银子,任谁也得眼红啊。” 大明朝的世袭军职承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即使锦衣卫这种封闭机构,内中的花头也多了去。如果走正常的手续,从递交报告到正式拿到兵部的部照告身,不知道要等多长时间。 杨承祖当年袭职,是因为他爹是救驾阵亡,又有正德皇帝的亲自批示,走了特殊手续。 李亚奴这种则属于自身就大有问题,废长立幼可是大明的一个大忌讳,在另一个时空里,万历朝的争国本,就是围绕长幼之争而开展的一番大撕杀。到最后居然是万历的宠妃敌不过这长幼大义,福王事败出局,就可知长幼之说在大明的影响力是何等强大。 现在李家有李继荫,既属于嫡出,又是长子,李亚奴想跳过他去袭职,就是公开的违反法纪,也触犯了士大夫们维护的礼法。 要想办成这事,一要有人二要有钱三还要舍得花钱。而一个大财主手上未必有太多的现银周转,何况焦氏平素就好奢华,她手里怕是没有多少余钱打点。那么焦榕作为户房之首,说不定真的就会把手伸向杨承祖的钱。 听如仙一说,杨承祖也知这事确实有可能发生,连忙带了刀,直奔县衙门而去。他于县衙早就走的熟了,刚到门首,却听里面阵阵喧哗,还有人喊道: “围住了,不能让这疯丫头跑了。敢来咱县衙门搅闹,若是让她跑了,咱们大老爷的威风还要不要了?我跟你们说,谁让她跑了,我就上奏老爷,革了他的差使,让他滚回家种地去。” 杨承祖听这说话的声音,就知道是焦榕,探头朝里看去,见衙门头道院里,十几个公人打了个包围圈,围住了一个人。等他从包围圈的缝隙里看去,一个女子一身缟素,手中提了一条哨棒,拉一个“拨草寻蛇”式,身形缓缓转动,目光在每个衙役身上打转。 猛的这女子也通过人群看到了杨承祖,却把手一松,那条哨棒脱手,乜呆呆看着杨承祖,喊了一声“夫君!” 这女子不是铁珊瑚又是哪个,真不知道她这棍棒都是从哪觅来的,杨承祖想起当初在小铁庄时,她举花枪的模样,似乎拉的也是这个架式。这丫头,怎么跑到衙门里打架来了。 那些衙役见她喊夫君,有几个就往左右一分,可有个年轻的衙役,猛的将水火棍一抡,朝着铁珊瑚后脑就打。 铁珊瑚的棍棒原本是一绝,只是她乍见杨承祖,却是什么都忘了,只想着一件事:夫君看到我耍枪弄棒,还和男人打架,会不会很生气,会不会就厌恶我了。娘说妾通买卖,夫君一生气,万一把我卖了,那可怎么办? 她只想着这些,未防背后偷袭,杨承祖看的明白,不由怒喝一声“贼子大胆!”脚尖点地,全力一跃。 多亏他这具肉身的功底扎实,他自穿越之后也从没放下戏班里练就的功夫,这一纵,堪堪纵到铁珊瑚身边,已经来不及拉开她,只得将胳膊一抬,护住铁珊瑚后脑,另一只手则紧紧抱住铁珊瑚的腰将她拉到自己怀里。 只听砰的一声,那条水火棍正砸在他的左臂上,杨承祖疼的面色一变,身子退了一步,口内喝了一声“打得好!” 他一身外家排打功极有火候,这一棍倒是不至于真打坏了他,只是疼痛钻心再所难免。铁珊瑚初时被他一抱,只觉得整个人魂都飞了,什么都顾不上,只将头靠在他的胸膛里,脑袋还朝里拱了拱。 直等到杨承祖发了这一声吼,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夫君方才用身体,替自己挡了闷棍? 铁珊瑚直如一只发了疯的母兽一般,叫了一声“夫君!”猛的从杨承祖怀里钻出来,用那六寸天足一挑,将掉在地上的哨棒一脚踢起,劈手抓在手里。朝着打闷棍那衙役一声怒喝“你打我夫君,我要你的命!” 手中哨棒一立,是个朝天一柱香的架式,接着两臂运足气力,哨棒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发出一声刺耳的哨音,一手泰山压顶,直向那名衙役的脑袋猛砸下去。 别看她是个女子,可是自幼随父练武,两臂的气力一般的后生也及不上她,在家里是自己能推石碾子的主。而这条哨棒是上好枣木制成,被她这么一抡起来,威力大增,真若是劈上,不死也是重伤。 那名衙役原本也有些本事,可是铁珊瑚一旦发威,实在太过吓人,被她那通红的杏眼一瞪,就如同被山里凶狠的大兽盯上一般,周身汗毛都要倒竖起来。吃她这一吓,那衙役居然都忘了抵抗,就这么看着哨棒从天而降,砸向自己的天灵盖。 “珊瑚住手!不可伤人。”杨承祖右手一摸左臂,倒是能感觉出来骨头没事,忙开口喝止。这哨棒此时已经落到那衙役的翎帽上,棍风吹的额头生凉,听杨承祖吩咐,铁珊瑚双臂急将力道一收,面上一红,这棍就这么硬生生停在那衙役头顶上。 那衙役虽然没被真个打中,可是觉得如同打中了一样,竟是分不清楚,这棍到底是挨没挨到自己的脑袋,双眼一翻,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被活活吓的昏了。铁珊瑚又奔回杨承祖身边,哽咽道:“夫君,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夫君受伤,我该死。” 焦榕站在户房门首,见那衙役被吓昏了,尖笑一声“哈哈,我说这黄毛丫头哪来的胆子,敢来县衙门搅闹,原来背后是有锦衣卫撑腰。怎么,拼上了个锦衣卫,就能藐视衙门了?来人啊,把这搅闹衙门的泼妇先拿下,交给二老爷发落。其他人谁敢阻拦,一并拿了,拘捕者,就给我狠狠地打。打出事来,我焦某承担。” 第四十八章闹衙门(二) 衙役知道,这焦榕与邹典史以及衙门的刘县丞都颇有交情,于衙门之内是个很有能量的人物。六房之中其他五房经承,也要卖他几分面子。这县官还不如现管,何况是锦衣卫与县衙门是两个班子,大家彼此不在一个体系内,要是铁了心的不给面子,锦衣也白扯。 不过方才铁珊瑚那手棍棒大家都看在眼里,彼此心里有数,这丫头别看是个女流,枪棒上的手段,怕是比她爹都要高明几分。就冲那一手收发随心,在场众人谁能做的到? 一个对一个,那是纯粹找难看。就算一起上能赢,也要有人受伤,受伤倒不是问题,究竟谁是那受伤的才是大问题。 因此十几个衙役举着棍棒虚声恫吓,却没一个真敢上前,都想着让别人做那倒霉鬼,自己去拣现成便宜。铁珊瑚则是二次拿起哨棒,在手里拉着架式,死死护在杨承祖身前。“只要我活着,你们谁也别想碰我夫君一根手指头,谁敢过来,我就要谁的命!大不了一命抵一命,我不在乎。” 杨承祖轻轻一按她的肩头“珊瑚妹子,别紧张,把哨棒放下,我看这帮孙子谁敢过来!” 他双目扫视了一圈这些衙役“你们都是有家有口的,自己掂量着办,赵九爷的手段你们是知道的吧,谁要是不在乎的话,自管过来。” 一听赵九爷,这些衙役全都有点软,倒不是说衙役怕漕帮,作为官府来讲,没有必要怕江湖帮会。 但是这些衙役常在街面上混,如果真恶了漕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挨个阴的,那也是防不胜防。最主要的是,它犯不上。如果是为了自己的事,得罪了也就得罪了,为了公事而私人惹上漕帮这种大帮会,那不是吃多了撑的么? 一听杨承祖报出漕帮字号,这些衙役就连虚声恫吓都没了,只是举着棍棒拉着架式,没人愿意真往上冲。就在此时,衙门外面有人大喊道:“你们这帮孙子还敢围着我杨哥,敢不是活腻了么?”七八个后生也不见拿什么兵器,就这么赤着双手,猛冲进来,见人便是一拳过去。 那些衙役不防身后有人打进来,吓的纷纷躲避,只见为首的一个黑炭头,手里拿一条不知从哪夺来的水火棍,几步来到杨承祖身边“杨哥,我们到家里去找你,才知你来了衙门。怎么样,可曾吃了亏?” 杨承祖一见,来的正是铁头、宋国良等人,这干人是他的铁杆部下,有他们一到,杨承祖心里就更有底气。 王铁头那人是个混货,来到跟前朝铁珊瑚一笑“师妹,你进了县城,咋不到杨哥家里?方才我们去时,里面应门的那位嫂嫂虽然没看见模样,但是听声音,模样肯定错不了,你应该直接去杨哥家,跟那位姐姐好好相处,这个叫啥来着,姐妹情深?” 铁珊瑚一咬牙,总算是看在方才杨承祖替自己挡了闷棍的事上,才忍住酸气,只恨不得一棍子打翻了王铁头这混货,让他闭上鸟嘴。 焦榕见闯进这七、八个后生来,又叫道:“反了,简直是反了。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居然还敢袭击官府,难道眼里就没了王法了么?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把这些擅闯衙门的,都给我拿下了?手里的水火棍若是不顶用的,就给我去换单刀,还就不信了,咱偌大个县衙门,还制不了几个毛头小子?” 可任他怎么喊,那些衙役没有一个敢上前的,反倒是纷纷后退。王铁头这干人长期混迹街巷之内,可着滑县城,几乎就没有不认识他们的。 这衙役们不怕泼皮,也不是多怕地方锦衣,可是当有人同时兼具两种身份时,就得让他们不得不考虑一下代价问题。 这干人年纪轻轻不知轻重,可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背后还都有父辈撑腰,拿了他们也不过打几板子就得放人。可是他们出去以后,要是挨个报复,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可是犯不上和这样的人作对。 王铁头一看焦榕在那叫喊,又见杨承祖用右手抚着左臂,不由火往上撞“就是这鸟人指使人打伤了杨哥?老子今天废了他。”他边边举着棍子朝焦榕冲去,当道的衙役不但不拦,反倒是有默契的左右一分,这话要是写在三国演义里,那便是如同波分浪裂一般。 焦榕本以为在衙门里终归是衙役人多,不可能吃了眼前亏,却没想到,这些衙役如此不堪使用。急道:“你们这群饭桶,别在这傻站着,赶快去报巡检,让巡检司发兵啊。”边说,就边往户房里跑。 杨承祖哼了一声“谁要是想报信的,尽管去报,杨某眼里不揉沙子,今天谁想当朋友,谁想当冤家,都自己跳出来,让我看个清楚,今后咱也好有个对待。我只奉劝一句,没有过命交情的,少往这里掺和,留神溅自己一身血。” 焦榕在衙门为吏多年,自有一些铁杆朋友,可是这些朋友都与他一样,全是一等一的君子,深谙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若是今天大大开罪了杨承祖,回头人家报复起来,自己能否接的住是一说,犯不犯的上接,这才是关键。 这边厢铁头举着棍棒已经冲到户房里,原本坐在户房里的管年和几个从属吏员都抱着脑袋飞奔而出,只听户房里传出阵阵惨叫声以及王铁头的怒骂声。 杨承祖对此似乎并未得见,只是拉住铁珊瑚的手道:“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闹成这样,进了城为什么不先去找我,而是直接来了衙门,难道是不想见我?” 铁珊瑚吃他一拉手,想起在小铁庄上,没人的时候,也曾被他拉住之后几番温存。虽然念着她身在孝里,没有剑及履至,但是她一个大姑娘,就是那些撩拨,也让她面红耳赤,芳心乱跳。 这时吃他握住手,她不由觉得周身发软,强挣扎道:“夫君快放开,这么多人,成什么话了。我……我是想来把那田地过户的事办了,再拿着地契去找你的。哪知道这混帐焦榕,非但不肯为我立契,还说些混帐话来耍弄我,最后还毛手毛脚的,也亏得是我,要是我娘来,还不晓得要吃什么亏呢。” 一听焦榕居然动手调系自己未来的妾室,杨承祖面色一变,朝户房里喊道:“铁头,拿出咱世袭锦衣的手段来,给我狠狠地打,只要留口气,其他怎么都成。” 第四十九章闹衙门(三) 他这一喊,里面的人得了命令,棍棒舞的更加带劲,叫声就越发不是动静。忽然,从吏房那边,走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来到杨承祖面前施了个礼 “老朽本县吏房经承赵庆之,给杨百宰见礼了。百宰,今天的事对错咱们先放一放,只说闹腾成这样,让百姓怎么看待官府?咱们今后还有代天子牧守一方,这脸面二字,还是要讲一讲的。” 他朝那些衙役一挥手“散了,全都散了吧。各自回去听事,不许再来聒噪。还有那个晕过去的,来两个人把他带回班房歇着,别在这趴着丢人。” 他先是遣散自家的武装力量,也算是表示出了诚意,又对杨承祖道:“焦榕为人跋扈,方才的事老朽想管,也管不了。可是现在您这一通棍棒下去,我想他那人命也去了半条,再打,若是拆了户房,老县尊面上怕不好看。左右令宠也没真个吃亏,再说了,她不是还要补一个衙役的身份么?进了公门的人,怎么也得懂点大局,不能太过快意恩仇啊。” 杨承祖听他提起张嘉印,也想到若是真把焦榕这混蛋打死,跟打张嘉印的脸就没什么区别了。滑县文武亲密无间的好局面,恐怕也将不复存在,只好喊一声“停手!” 又对赵庆之道:“赵吏书,您是老前辈,我给您个面子。可是您也看见了,今天的事,无论如何,也怪不到我的头上吧。若是连这事都忍了,我这官还怎么做啊。我非要和他好好理论理论,辨个是非曲直不可。” 赵庆之是老派人物,妻妾之别看的极重。如果今天被调系的是杨承祖的正妻,他连一句话都不会说,说不定还会想个办法,如何合理合法的打死焦榕,还能不受任何制裁。可是铁珊瑚的身份,只能算是杨承祖的妾,这就让他觉得实在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妾通买卖且不说,单说这个时候,大明官场上是允许小妾待客的。只要关系够好,小妾都可以拿来陪客人一晚,不过是被焦榕言语轻薄两句,动动手脚,又算得什么事?这个时候,就是官府的体面,远大于铁珊瑚个人感受得失,与正妻被辱,不是一个待遇。 他方才不曾露面,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就是说,他从心里并不支持铁珊瑚。你完全可以一走了之,找个男人来办这事,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不是找着麻烦么。再说拿条棍棒在衙门里和男人撕打,这成个什么样子,还讲不讲一点体统了。 可他与杨承祖不熟,人家给他面子给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到头了。再要是掺和进去,自己想要抽腿就抽不出来,说不定连自己都得卷进去,因此他只一拱手“多谢杨百宰深明大义,其他的事,老朽一概不管了。” 有他这一出面,旁人也醒悟过来,自己跟这里没必要掺和啊。说到底这事虽然发生在衙门里,但却是焦榕与杨承祖两边的私人问题,与衙门其实没多大关系,这又不是锦衣卫前来袭击县署,自己何必往里掺和呢?还是在边上看看热闹,比什么都好。 铁珊瑚心内紧张万分,她从小就被父亲当成一件昂贵的货物培养,教她武功也不过是为了货物增殖而已,并非是对她多么疼爱。 她的命运,就是为铁中英换来一笔银子,或是一个好的前程,除此以外,别无他用。因此铁中英不止一次告诉过她,女儿家清白为重,如果落个坏名声,就趁早找个地方吊死,不要牵连他铁家。 她也见过村里几个被歹人污辱之后的姐妹,最后的结果就是投井悬梁,一死了之。今天自己虽然没有受到真正的污辱,可是却也被那焦榕口齿轻薄几句,夫君会不会因此嫌弃自己? 见他摸着自己的手,她不禁又想到自己的手因为长年练武,上面满是老茧,哪比的上县城里的姑娘双手溜光水滑,他家里还有漂亮的小娘子,自己还算得什么? 她越想越委屈,竟是大哭起来,杨承祖喜她淳朴可爱,见她一哭,心内不由怒火升腾,拿出手帕为她擦着眼泪道:“哭什么?不管有多大的委屈只管跟夫君说,今天豁出去前程不要了,我也要为你出了这口恶气。谁敢欺负你,咱就剁了他!” 他出门时是带了刀的,这时手点绷簧,将那口绣春刀抽出刀鞘半尺,手按刀柄就往户房里闯,铁珊瑚紧攥着他的胳膊跟在一旁,小声道:“若是要杀,夫君就让我来杀。抵命的时候,由我给他抵偿,不会把夫君扯进来的。” 两人等进了户房,宋国良等人就守在外头,有机灵的去锦衣卫衙门叫人,其他人则防着衙门再来救兵。户房内,焦榕却已经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王铁头一只脚踩在他身上,手里的棍子舞的像风车也似“就你这样的孙子,还敢跟我杨哥作对?今天爷不撕了你,你就不知道爷们的厉害。” “够了,铁头你先出去,这交给我吧。” 王铁头应了一声,提了棍子出去,杨承祖看着被打的乱七八糟的户房,摇头道:“铁头也是不像话,把个户房弄成这样,不好看啊。” 铁珊瑚听这话,不由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认错道:“夫君对不起,这些都是我打烂的。是妾身没用,给夫君惹祸了。” “哦,你打的啊?打的好,打的对,下次遇到这事,还是得这么打。不就是一间小小的户房么,拆了它,夫君也赔的起。只要你人没吃亏,怎么都好。” 听他这么一说,铁珊瑚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看来他对自己果然是有情,只是不知道他家的娘子是否凶悍,听说这妻对妾,可是如同猫对鼠,天生不咬弦的。自己虽然有武功,可是也不能对正妻出手,只能希望对方好相与,不要赶尽杀绝才好。 杨承祖随手拉了把椅子,先让铁珊瑚坐下,自己再找椅子时,发现已经没有一把完好的,只好让外头的人从别的房里寻了两把进来,自己拉了一把一坐,又将焦榕提起来,朝另一张椅子上一墩 “孙子,聊聊吧,你到底想怎么着啊。如果是想跟你家杨爷死磕呢,你就放个话,我陪着你。要是想好好活着呢,就给珊瑚认个错,今天这事,还有个了结。否则的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第五十章闹衙门(四) 焦榕被打的脸上已经开了染坊,说话有气无力,但是却依旧嘴硬道:“姓杨的,我不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只知道你恃强凌弱,搅闹衙门,殴伤朝廷经制吏员,这场官司你等着吧,爷不告到你倾家荡产革职充军,就跟你姓!” 铁珊瑚虽然是公门出身,但是对于这些细节并不了解,她只知道自家父亲不过是个班头,在家乡时就能私合人命,横行霸道。这焦榕是经制吏,论身份比起父亲要高出许多,若是这官司打下去,难道夫君真的会因此革职充军? 她急道:“打你的人是我,夫君没碰过你半根指头,你不要血口喷人。要告,你就告我好了。” “铁家的贱人,你以为你跑的了么?焦爷到时候连你带他一起告,你们谁也别想好,你就等着官卖为纪,去做那千人骑万人压的表子吧。” 他话刚说完,杨承祖却是闪电般的出手,在他脸上狠抽了一记“说话之前走走脑子,现在的局势要看清楚。再敢对我的好妹子不敬,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左右你也要打官司了,我就送你点证据,也是无妨。” 焦榕的身板就算是十个凑一起,也不是杨承祖的对手,这动武的事就彻底不想了。他干脆不再说话,只是一阵阵的哼哼,杨承祖也不理他,就这么一坐。反正这事闹到这个地步,衙门里必然有人要出面,总不能就这么干挺着。 果然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光景,却听外面有人咳嗽一声“这是怎么搞的?衙门怎么闹成这副样子,这还讲不讲一点朝廷体面了?真是,不知所谓。” 只见房门口站了一个官服的中年人,这人身形不高,体态微胖,身穿绿色常服,上绣犀牛,正是本地县丞刘庭宣。那焦榕本来是闭目装死,口内不停的发出哼哼声,可是这刘县丞一露面,他却似得了华佗妙术救治,登时睁开眼睛,大喊道:“二尹救命,锦衣卫杀人了!” 县衙内知县称大尹,县丞称二尹,又有尊称为二老爷,地位仅仅次于知县一人而已。那刘庭宣的腰把子不算太硬,乃是举人大挑得的官职,不过在本县内也算个人物,前几天大闹香满楼时,救出的人里,也有他一个。 只是他见到杨承祖时,却没有张嘉印那般亲热,只略一拱手“杨百宰一向可好,您不在小旗所治公,来到我这滑县衙门,不知有何贵干。这户房乃是县衙重地,涉及钱粮赋税各项开支,尤其是这里的许多底帐十分珍贵,若是损坏了,可是不好修补。没了底帐,将来衙门的税收就要成为大问题啊。您的人在别处如何,小县不敢多问,但是在衙门里,总要讲点体面吧。” 杨承祖心道:你上来就这么说话,看来焦榕的后抬八成是你。他心里要为铁珊瑚出气,也就恨上了焦榕的靠山,把脸一沉道:“刘二尹,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们衙门的人调系我的爱妾,还有理了不成?” 刘庭宣道:“有这等事?焦榕,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调系了杨百宰的爱妾?” “二尹,绝无此事,卑职冤枉啊。这铁氏来到户房,说是要把小铁庄的三十亩田地,过到杨承祖杨百户名下。按说这事,我们户房只是走个手续,也没什么要紧。可是卑职不久前接到个状子,乃是成福寺的僧人递来的,说是有锦衣官借丧期逼间民女,还夺去僧田三十亩。这牵扯到僧产的事,卑职哪敢大意,只说是仔细访查一番,再行计较。这铁氏见我不肯答应,居然卖弄丰情来勾引我,见我不肯就范,又恼羞成怒,仗着学过几手把式,将户房打的稀烂,还打伤了咱们的一名衙役。” 铁珊瑚听他如此一说,气的脸色发白,心头乱跳,忙看向杨承祖。见他面沉似水,只当他是真信了这话,一时间只觉得万念俱灰,眼泪滚滚而落,抓住杨承祖的手道:“夫君,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原来如此。杨百宰,你听见了吧。另外,本官这里,也正好接了份状子,似乎与你有点牵扯。有人告你拐带民女,间污良女。铁中英新死,丧期之内如何能够嫁女?再说铁珊瑚幼时已有婚约,且有婚书为凭,你这纳妾的事,依大明律不能做数,理应将其发还原配。本来你这私自诱间民女的事,也要按律治罪,不过咱们都是官府中人,总要讲个体面,依我看,你就与她的丈夫谈一谈,赔上一笔银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总好过人家越衙上告,把事捅上天吧。” 铁珊瑚大惊道:“什么婚约?我从没许配过人家,几时有了什么丈夫,你不要血口喷人。” 刘庭宣把脸一沉“放肆,这里什么时候轮的到你讲话?若是按乡下的规矩,像你这样的女人,就该沉了潭。也就是你那丈夫心好,还可要你,还不赶紧把手拿出来,拉拉扯扯,成什么模样,真不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么?” 杨承祖却是怒极反笑“哦?还有这等事?当初在铁家庄时,我可没听说过她还有男人。我倒要问一句,她男人姓字名谁,家住哪里,什么时候定的亲事。总不能随便抓过一个男人,就说是她原配吧。” “那状纸上写的明白,乃是铁家庄邻村的村民钟阿四,其父钟顺与铁中英同是少林俗家弟子,彼此论为师兄弟,因为最是投契,故此当初指腹为婚……” 他刚说到这,那边的铁珊瑚已经大叫道“胡说,全是胡说。钟阿四比我大十四岁,乃是个无恶不作的泼皮,他爹与我爹早就不来往了,我爹说过,他们家是穷鬼,绝对不能认这样的同门,否则会被连累,折损银两。怎么可能跟他指腹为婚,又如何个指腹法?” 刘庭宣勃然道:“你也是公门子弟,怎么如此不懂规矩?本官未曾问你,几时轮到你说话?如果再敢放肆无礼,信不信本官现在就把你拿下,押回你相公身边?” 杨承祖此时却猛的站起身来,一抬腿,踢翻了焦榕身前的公案“好大的口气!今天杨某倒要看看,谁敢动我爱妾一根手指头。” 第五十一章争妻(一) 他这一踢公案,刘庭宣也有些挂不住“反了,简直是反了!这里是滑县衙门,不是你锦衣卫所,容不得你放肆。来人啊,将这女子铁氏给我锁了,谁敢阻拦一并擒拿,天大的祸事,由我承担。” 杨承祖冷哼一声“你承担?你承担的起么?这是滑县衙门,不是你县丞的家,你真以为自己说了算?” “哼,在这县衙门里,自然是本官说了算。”刘庭宣的意思是,这里是县衙门,是我们的地方,我说了不算,难不成你个锦衣卫头脑说了算? 可是他这话刚出口,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哦?原来这滑县衙门,是刘县丞说了算,如此说来,本官看来是该挂冠而去,交印让贤了。” 刘庭宣听这声音耳熟,忙回头望去,直吓的打了个冷颤,连说话都有点不来利索“县……县尊。您听我说,我方才的话,不是那个意思,是跟这杨承祖说的,不是跟您说的。” 要知道,二尹和大尹别看就差一个字,那差的距离可不是一点半点。张嘉印是刘庭宣的顶头上司,刘庭宣的考绩就掌握在张嘉印手里,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要是恶了张嘉印,有的他罪受。 认为二尹可以和大尹分庭抗礼的,那是根本没搞清楚大明的官场情势。至于说大明律云云,谁要是混官场还讲大明律,那纯属没活明白,趁早滚回家里种田,免得留在位子上害人害己。 刘庭宣可以在杨承祖面前拿份,是因为锦衣卫不是他的直管上级,而且他后面还有靠山。可要是对上张嘉印,那他是连半点底气都没有。尤其他方才那话也实在是犯忌讳,这话说的像是他要篡张嘉印的权,任何一个上官也不会高兴部下有这种言论,若是不及早解释清楚,人家怎么收拾自己也不算过分。 可是张嘉印却没理他,而是径直往户房里走,刘庭宣不敢再挡路,只好把身子一侧,放张嘉印进去。张嘉印四处打量了一圈户房,眉头一皱“岂有此理!” 焦榕见县尊发话,忙道:“没错,就是岂有此理!您看看,这帮锦衣卫眼里,根本就没您这位县尊,他们到了咱的衙门里,胡闹一通,搞的实在太不像话了。” 哪知张嘉印却是把眼一瞪“咄!大胆的焦榕,本官看你焦家是几代的老吏,乃是老成可靠之人,才放心把户房交给你。你怎么如此怠惰公务,将个户房弄成这份模样?再看看你自己,是喝了多少酒,才把自己摔成这个样子?如此模样如何办公,简直丢光了衙门的脸面,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焦榕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这局势怎么成了这样,张县尊是哪头的?别看他被杨承祖救了命,可是这种救命之恩扯淡的很,做官不是做混混,最终决定立场的是阵营,而不是私人的交情。 他一个知县,按说维护县衙利益,与锦衣卫斗争,是义不容辞的责任,怎么现在,他倒向锦衣那头去了? 焦榕这么搞法,也是认定张嘉印会站在他那边,才如此行动。可是现在张嘉印立场完全出乎他意料,登时让他有点无所适从,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 张嘉印哼了一声,一抖袍袖“我给你半个时辰,把这里给我恢复旧观。若是遗失了什么重要文牍,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至于杨百宰婚姻之事,难道能在户房说么,咱们回堂上去说。” 他说完之后走在最前,后面是刘庭宣亦步亦趋,紧紧跟在后面,小声关说着什么。杨承祖一拉铁珊瑚“珊瑚,跟我走,放心吧有夫君在,不会有事的。不过记得,待会在堂上,不要露功夫,打架的事交给男人就好,女人少掺和。” 铁珊瑚见夫君未曾见疑,心内大安,看来这世上男人并非都一样,也有这等宽宏海量之人。她点了点头,任杨承祖拉着自己的手,一路直到了二堂里面。 张嘉印已经端坐在公案之后,一副公事公办模样,只是杨承祖还是能发现,他嘴角那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似乎在得意自己终于发现了刘庭宣这个潜藏在县衙内的危险分子。 他今天本来是出去和几位士绅相谈,结果突然杀个回马枪,就听到了这句话。他心里顿时就觉得堵了个疙瘩,这刘二尹的话固然是有篡位嫌疑,更可恨的是,对方显然没把自己这个大令放在眼里。 自己和杨承祖结拜兄弟的事,他难道不知道?那天在香满楼时,他可是也在场列席的。结果他还搞这一出,分明就是不把自己这个知县的面子放在眼里,像这样敢于直接无视知县权威的危险分子,如何还能让他在二尹的位置上待下去? 别看道上刘庭宣说了许多好话,张嘉印压根就没往心里去,你这个时候说好话还有个球用,真当本官是傻的,看不出你的狼子野心?他轻轻一拍公案 “刘县丞,你说铁氏女另有婚配,可有什么凭据么?难道单凭一份状子,就要决定一段婚姻,未免太过儿戏了吧?你身为县丞做事不能太过急躁,否则的话,恐怕有负天恩浩荡,也对不起这一县的黎民苍生。” 刘庭宣知道对方这是开始找毛病了,还不知道要费多大气力,才能搞好这段关系。这知县不会把拜把子的事,当真了吧?官场上结拜这种关系真心扯淡的很,尤其对方还是个锦衣武臣,这种关系怎么看怎么也不能当真啊。 他死活是想不明白张嘉印有什么理由挺杨承祖,再说事到了这一步,也是开弓没有箭回头的事,他只好从袖子里取出那状纸,又拿出一份婚书“这是当时双方定立的婚书,三媒六证俱在,容不得抵赖。再说,铁氏与杨承祖定亲,本来就是在丧期,与法理不合,与孝道也不合。” 张嘉印未置可否,只把那状子及婚书向旁一丢,伸手抄起笔来,就开了一张捕票。“来人啊,速去钟家庄,把这钟阿四捉来,当堂对质。” 刘庭宣一见忙道:“县尊且慢,这钟阿四并非犯人,不该用捕票,要传他,也该用传票。” “有道理,不过传票不到,就得捕来,还是捕票传票各开一张,无论如何,这人我必须要见到,你们听明白了么?” 第五十二章争妻(二) 那几名公人都是公门里有名的凶狠之人,领了捕传两票,如狼似虎下了公堂。结果到了门口,却见宋连升等正牌锦衣已经带了几十军余全都赶了过来,那几个公人别看凶狠,真在衙门外面,可是不敢惹这么多锦衣,傻子也知道,这肯定打不过。 宋连升道:“要论捉人,我们锦衣卫比你们衙役还要内行一些,这差使咱们两家一起办了吧,总不会让人抢了你们的功劳。免得人要是跑了,你们也没法交代不是。” 这些衙役知道,这干锦衣陪同,无非是在路上要用点手段,让钟阿四明白,做人要说实话,不说实话是会全家乱葬岗的道理。可是你不同意他去?那就是自己得罪锦衣卫,那是脑子有病的人才会干的事,只好没口子应下来。 按说这些人得了差使,脚程自然不慢,可是紧赶慢赶,终究还是差了一步。有本县义民赵某早得消息,带领有活力兼有正义感的乡民数十,手持刀斧匕首等农具,将钟阿四一家,全都带到了衙门对质。 为了让钟阿四尽量舒服一点,沿途大家还主动不让他走路,而是将他扛起来行走省去他大半体力。为了怕他中途摔倒在地,还特意用绳索紧紧加固,确保万无一失。 只是县尊只招钟阿四一人,其他家眷就由赵义民妥善保护,还安心宽慰钟阿四道:“上的堂去,你知道该当如何讲话,如果胆敢胡言乱语,蒙蔽大老爷,你们一家子就要到龙宫水府里去团圆了。” 就在这段时间,张嘉印也不闲着,他直接找吏房那要来了县里衙役的名册,边看边道:“本官当年读书时,有个本事,叫做过目不忘,能考上这进士前程,也全靠了这份本事。咱县里的衙役名字,我没一个记不住的,不过这刘虎是谁啊?刘县丞,你能不能给本官解释一下?” 刘庭宣额头上冷汗直冒,这刘虎是他本家族侄,他哪能不知道是谁?本来他就是用自己侄子顶了铁中英死后正役的缺,反正铁家也没人袭职,空一个职位出来,还不如便宜自己家人。 这种事也是常例,不算什么短处。但是他最大的错处在于,是事先没向知县报备,事后也没想知县说明,想来个瞒上不瞒下,就这么糊弄下去。 一个正役名额一年下来,也是不少钱粮的,而且还要算上当捕快的隐形收入,在明朝中后期,一个班头身价的衙役,一年下来,能进几百两银子。眼下虽然没有这么富贵,但是弄个几十两银子在手里,也是没有半点问题。这种岗位本来就是衙门里用来发财的,谁卖都是卖,自己堂堂二老爷享受一份,也不算不对。 只是他一时糊涂,总怕知县知道后,要分去一份好处,再说衙门里多个衙役,再有帮役民壮等,想来知县未必就能认的出人。却不知,这个名额早被张嘉印许给了铁珊瑚,一查之下,马上就发现了端倪。 李承祖冷笑道:“方才那要打珊瑚闷棍的,恐怕就是这刘虎吧。也别说,年纪不大,胆子不小,居然敢对我的女人下死手,这个朋友,我一定要好好结交结交,两下多亲多近了。” 刘庭宣心知,这是对方表示这事没完,怕是下一步就要发展到上门砍的地步,又想起前几天这人单刀独斗香满楼,力杀群寇时的情景。若是自己的族侄对上这样的人王,有几个也不够死啊,不由忙道:“误会,这全都是误会。刘虎他只是一时莽撞,为人不恶……” “恶不恶的,本官不问,只是这个衙役递补之事,本官从头到尾并不知情,这滑县衙门,看来本官是真不适合再干下去了。” 刘庭宣也知道,如果自己事先告知,有知县替自己背书,那么这补了也就补了,占了也就占了。就算你杨承祖面子大,最多我们再多出一个正役名额安置你女人不就完了么,总不可能没完没了。可是就因为自己没告诉知县又被抓了现行,张嘉印肯定认定自己目无上官,私自做主。 这样的印象,比起抓到他什么罪过更为要紧,对于一个佐二官来说,得到一个目无上官的评语,这辈子基本就算是交代了。他只好道:“我这就让刘虎辞去衙役官身,回乡种田去。不过县尊,还请借一步说话。” 他用眼看了一眼杨承祖,张嘉印哼了一声,与他转到后堂,刘庭宣施礼道:“下官今次做事确实孟浪,他日必向大老爷登门赔罪。可是这回收拾杨承祖的事,您可一定要跟下官站在一条线上,这是龚公公的意思啊。” 他说的龚公公,就是河南镇守太监龚怀恩,此人乃是朝廷耳目,代表天子在河南负责采办各色特产,献入京师。其身份与钦差几无二样,与河南巡抚可以分庭抗礼,于这小县而言,也确实有至高无上之感。 他说到此,从怀内取出一封书信“这是前日从镇守太监衙门送来的一封私信,要我好好收拾收拾杨承祖,不可放纵此人胡作非为。县尊,您可要想清楚,龚公公坐镇开封,位高权重,阉人心思阴沉,万万得罪不得。当然,杨承祖与县尊有交情,不必赶尽杀绝,只要他把铁氏交出来,也算是落了他的面子,让他知道进退,其他的事,咱们也不追究了。” 他这一番表述,既是拉拢张嘉印站到自己的阵营里,与自己携手进退,另一方面也是间接表示,老子也是有靠山的,你不要赶尽杀绝。你没发现么,龚公公的书信不给你,而直接给了我,证明我是龚公公的人,你要是对我穷追猛打,当心老公公发威,你这芝麻官算的了什么? 哪知他不交这书信还好,张嘉印一看书信,勃然变色,三两把将书信撕个稀碎,抬手就将碎纸扔了一地。“我辈读书人,读浩然书,得浩然气。心中自有正气在,魑魅魍魉,妖魔邪祟不能侵害,区区阉奴,能奈我何?没想到刘庭宣你是攀附权阉的小人,本官耻于你为伍,今后休得与我称兄道弟,免得坏了本官的名声。” 第五十三章争妻(三) 刘庭宣万没想到,自己实心实意交了底牌,却落个如此结果,目瞪口呆在后面居然都忘了跟上去。这就是他终究是个举人大挑上来的,与张嘉印这种科甲出身的进士比,终究是差了点底气。 像是龚怀恩这种镇守太监,确实位高权重,俨然一方海外天子。可是这里毕竟是河南,离京师也没多远的地方,张嘉印一个两榜,腰把子硬扎的知县,是完全可以与太监碰上一碰的。龚怀恩再如何了得,总大不过立皇帝刘瑾,可是刘瑾不一样被文臣们给解决了么? 若是因为恶了龚怀恩而被摘印夺官,于张嘉印来说并不是坏事,相反倒是大大增长了他的声望。于仕林清流之中,能让他的口碑大涨,得一个强项令不惧权阉的好名声。龚怀恩又不能真把他怎么样,杀七品文官,他还没有那个权柄,正合适拿来当刷声望的对象。 再说那封信他看了一眼,本来是想留下来当个证据,结果发现这信写的十分巧妙,根本看不出任何龚怀恩的痕迹,甚至连个落款或者私章都没有。唯一能证明这信来自镇守太监府的,是送信人的口述,这就失去了价值,不能留为证据。 不过这样一来,也给了他更多周旋的空间,就算将来龚怀恩势大,他大可说我怎么知道那信是您写的,而不是刘庭宣伪造,狐假虎威。 所以他这举动,既维护了自己清流的体面,又留下了他日与龚怀恩讲和的空间,称的上进退自如,游刃有余,不愧是国朝文官的楷模。 刘庭宣这信没第一时间交给张嘉印,也是他这次斗争中彻底下风的重要原因,既然你得了龚公公的信,那就该第一时间找县令来商量,一二把手之间形成一个共识,大家才好一个口径,一个步调。你这私自把信藏起来,到了这个时候再拿出来是什么意思?不还是想着自己把这事办了,向龚太监卖好,把县令给卖了么? 他连犯了几个佐二官的忌讳,让张嘉印断定他有篡自己县令宝座的心思,对他哪还有什么客气。等回到公堂之上,他脸色越发不好看 “听闻刘虎方才用棍棒打伤了杨百宰,一个公人,居然敢殴伤朝廷缇骑,这成何体统了?这个衙役他是不要想再做下去了,待会拉来,重打四十,在衙门外面枷号三日,以儆效尤。” 刘庭宣此时已经出来,听了这判断忙道:“县尊,刘虎虽然有些过失,但也是出于好心。他打伤杨百宰,纯粹是个误会,当时他是想打铁氏的……” “他一个大男人,打一个弱质女流,难道还有道理了?来人啊,把刘虎用凉水泼醒,提来之后,与我重重的打,打过之后,拉到外面枷起来,永不叙用。” 县令于衙役,自可一言而决去就,刘庭宣这位二老爷再有体面,在这个时候也说不上话,只能听之任之。那刘虎也实在是脓包了一点,被一棍子吓的晕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过来,等用凉水泼醒之后,只见几个新认识的同僚提着自己就往大堂走,还问道:“几位老兄,这是要做什么,你们轻着点,我这还是病人呢。” 等到了堂下听了宣判,他不由连声高呼“冤枉,冤枉啊。我是奉了焦户书的话,要给那小娘子一点颜色看看,才打的重了些。他说只要我打的狠,那班头的职位就是我的……” 他话刚说到这,刘庭宣喝了一声“住口!左右,还不把他拉下去打,怎能让他在此胡言乱语。” 衙门里的捕头班头,并非是官府定职,从制度角度看,所有衙役是平级,不存在谁比谁大的问题。可是在实际的差使中,必然得有几个头脑,否则这些衙役和帮役就不好管理。 班头一职就是这么个土造产物,于正式文书里不见,通常都是县令的心腹人担任。谁掌握了班头,谁就掌握了这一县的衙役快壮,也就是把一县的直属武装力量抓在了手里。 班头别看不算什么身份,可是任命班头必须经过县令同意,这才能代表他抓牢了县里的武力。焦榕和刘庭宣这种私自许诺班头的事,等于是公开侵入了张嘉印的势力范围,他心情能好才怪。 张嘉印怒极反笑“好,原来是这么回事。焦户书好大本事,都能决定班头人选了,像这样的人才,看来我以往是有些简慢了,理应重用才是。你们等什么呢,还不给我用刑?” 掌刑的几个衙役里,有两个也是眼热铁中英那位置的,因此毛竹大板使的格外用力,四十板子半点不曾折扣,直将刘虎打的惨叫连连,哭爹喊娘。 刚刚打完板子,那边王铁头等人已经冲过来,将他扯着往外就走,王铁头边走边道“衙门里那种枷死囚的大枷,放在何处?不是枷号三日么,就用那个,我待会再去找几块石头坠上,保证有分量。” 这边刚刚动过刑具,那边赵九雄等义民,就将钟阿四护送至县衙之内。张嘉印也不由暗自赞叹,河南果然民风剽悍,武风盛行,这义民比起官差的执行能力,不知强出几倍。 钟阿四原本是个泼皮,于衙门里也常来常往,惯能滚堂的。他也知道,衙门里不能随便就把他弄死,自己又没犯大罪,你能把我怎样?因此往日里来衙门也是嬉皮笑脸,并不曾有什么畏官情绪。 可问题是今天外面还有赵九雄那干狠人,自己这个泼皮比起人家那些已经往乡贤身份发展的至尊泼皮比起来,实在是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若是落到对方手中,那是妥妥的有死无活。生怕衙门里把他放出去,忙不住哀告道:“老爷恩典,老爷开恩,求您千万多关我几天吧。” 张嘉印一声冷哼“休要胡言,本官问你,这婚书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与铁氏的婚约到底是什么情形,还不与本官从实招来?若有半字不实,叫你知道官法的厉害。” 刘庭宣在旁道:“不错,今日有县太爷与本官为你做主,你只管放心,没人能加害于你,只要你说出事实,我保你一个公道。” 第五十四章争妻(四) 他现在已经没有退路,恶了自己的上官,还是这种原因的得罪,那就是妥妥的没有好结果。如果再得不到龚怀恩的支持,他这八品县丞就算是做到头了。 因此只好死死咬住杨承祖,希望能在龚太监面前落个好,有这么个镇守太监保着,自己或许还能保住位置。 那钟阿四道:“回县太爷的话,那婚约和婚书,小人概不知情。是前几天衙门里的人找我,说是让我承认有此事,这样就能给我一个花枝招展的老婆。您也知道,我前段时间手气不好,刚把老婆输了,正一个人守着冷被窝,有人说送我个老婆,我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他转头一看,就看到与杨承祖坐在一起的铁珊瑚,两眼一亮“这不是铁家妹子么?那衙门的人说了,你是给人做妾,给我是做正妻。我看不如你就从了哥哥我,做个当家的大老婆,比起给人当小老婆,那不是强多了。你放心,我不嫌弃你跟人睡过,就算怀着孩子,也没关系……” 铁珊瑚勃然变色,就想过去一脚踢死他,但是却被杨承祖紧紧攥着手不放松。又想起相公嘱咐,在公堂上不得动用武力这事,只好强压怒火,只把银牙咬的咯咯做响。 张嘉印在上面一拍惊堂木“放肆!公堂之上,是你胡说八道的地方么?” 钟阿四一听这话不惧反喜“没错,大老爷您说的太对了,草民确实咆哮公堂目无法纪,还请老爷把我收拿在监,最好蹲上三五个月,也好警告其他人,不可轻视了王法。” 刘庭宣没想到这个泼皮如此无用,居然在公堂上连扛都不扛,直接翻供了,心内暗叫不好。他哪知道,他是官身自然不怕赵九雄那干江湖人,钟阿四这种泼皮若是恶了赵九雄,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宁可得罪这个县丞,也不会去得罪赵九雄那种地头蛇。 既然对方已经警告了他,他哪还敢死咬下去。他现在只盼着快点进班房,赵九雄总不至于杀到牢里收拾他吧。 张嘉印哼了一声“就凭一纸伪造婚书,差点把一个妙龄女子推入火坑之内,于心何忍?” 刘庭宣只好道:“县尊,现如今铁氏还在丧期,她与杨承祖纳妾之说,即使没有这婚书,也应不做数。最少也要等她出了孝,才能谈论纳娶之事。” “刘县丞,你说的有点道理,不过她和杨百宰的事,并非发生在丧期,而是铁班头在日,就跟本官说过,将闺女许了本县杨家公子为妾,只是未及过门而已。现在两人也没过门啊,怎么就不做数了?” 张嘉印这是来了个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你能伪造婚书,那我就能把纳妾的事提前。到时候你如果要文书,我堂堂一个七品正堂,还搞不出一份能过的去的文书?我纵然不行,我手下还有师爷幕僚,这干人都是原创证据的好手,还怕你一查么。 刘庭宣见他这是冲到第一线和自己对着干了,自己偏生又是他的下级,跟上级对掐中,天生就处于弱势地位。人家一旦铁了心的和自己对立,自己是一点招没有。只好想着回头就写信给焦公公求助,最好革了这县官的官职才好。 这钟阿四还等着衙役把自己关入大牢,躲过外面的赵九雄,却见杨承祖朝张嘉印拱手道:“县尊果然是今世包公,断案公道,神目如电,佩服佩服。这钟某本系个泼皮无赖,若是关入大牢之中,反倒让他找到一个吃饭的地方。在下这里倒有个建议,本地义民赵员外于码头上操持漕运营生,为朝廷运输漕粮禄米,这也是为朝廷分忧的大事。近闻,他手头力夫大为不足,每每耽误漕粮运转,长此以往,于京师中百姓日常供应大为不利。依在下看来,这钟阿四还是有点气力的,不如就把他打发到码头,以工代罚,让他做足三月苦力,以抵其罪。” 张嘉印闻听点头道:“说的不错,漕运之事事关重大,不能有一点轻慢,像是这等人,正该去那里出份气力,也好让他明白做人的道理,传赵某进来。” 一见赵九雄领人,钟阿四吓的脸色煞白,不住的喊着饶命恩典,赵九雄却是连理都不理,只在县令那里立了字据,保证不让人犯走脱,然后扯着下来,冷笑道: “县太爷有话,咱老百姓就得听着。不是说了么,做三月苦力,以工代罚,可是县太爷没说是哪年三月啊?我也不敢去问,你就安心干活吧,等什么时候我把你想起来,就会放了你的。至于耍滑头的么,嘿嘿,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们漕帮治懒人的手段了。” 这场官司堪堪打完,刘庭宣闹了好大没趣,悻悻而去。等到散了堂,铁珊瑚去户房接着办那田地过户的手续,杨承祖则来到书房,对张嘉印躬身一礼道:“这一遭多谢盟兄护持,否则的话,还不知道有什么波澜。” 张嘉印微笑道:“老把弟,你跟我何必那么客气?咱们金兰之交,我不帮你,难道去帮刘庭宣那等小人?不必客气,坐下讲话。这回我可是多亏了你了,原本那些士绅于平虏伯索饷的事多有推诿,可是今天我一说成福寺的僧人捐银五百两,这些士绅的口气大改,纷纷表示愿意出钱,今年不但把平虏伯的军饷加收解决了,就连赋税也比往年好看的多,这都是你的功劳。” “盟兄过奖了,这不过是小弟应尽之责。只是没想到,刘庭宣居然和焦榕在一起算计我,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 张嘉印道:“这事你还真得加个小心,刘贼方才拉我到后面,拿了封没头没尾的书信出来。说是镇守太监龚怀恩给他的,要他好好杀杀你的威风,贤弟,你几时恶了龚太监?他毕竟是镇守太监,非同小可,我看你还是去一趟卫辉,见见你段二哥,让他给你想想办法。” 杨承祖道:“多谢大哥关怀,那书信上写的什么,您可还记得,跟小弟说说如何?” 第五十五章讨银(一) 等张嘉印复述了书信内容,杨承祖思忖片刻道:“我感觉,这信未必是出自龚怀恩的手笔。他如果真想动我,应该是走锦衣体系,现如今厂卫一体,都是平虏伯的麾下,而且锦衣是个封闭机构,外人不容易插手进来。如果他在锦衣体系里找人收拾我,远比找县衙门的人方便的多了。在这动我,还有兄长为我主持公道,如果是在锦衣里,我怕是连个人都找不到。所以这信么,我想多半是有人花钱买的代笔,再找个镇守太监府的人出面,到刘庭宣面前这么一递,他就信以为真了。” 张嘉印原本觉得自己得罪了龚怀恩,还得想想怎么应付对方的后手。听杨承祖一说,觉得颇有道理,这信多半是借张虎皮,未必真是老太监的意思,心理压力顿时一松,笑道: “兄弟不愧是锦衣中人,果然好见识,这么一来,我就不替你担心了。至于卫里的压力你不必怕,我回头给段彪写封信,让他关照关照你。他是卫辉百户,是你顶头上司,有他护着你,别人就算想动你,也不能绕过他去。” 别看张嘉印不懂锦衣办案,可是他是在宦海中打滚的人物,对于这些弯弯绕绕最是清楚,只要顶头上司护着你,别人想要动你,就如同隔山打牛,使不上气力,这中间转圜的余地就大了。 说过了公事,他又道:“兄弟,你现在正在血气方刚的时候,于男女之事上有所沉迷,也是情理之中,别人不能说什么。大哥像你这年纪时,也荒唐过。不过所谓娶妻以德,纳妾以色,铁氏那种,就只好去做个粗使丫头,烧火做饭,你怎么反倒抬举了她一个妾室?实不相瞒,当初铁中英见我孤身上任,就想把他闺女送来与我暖被,可是我一扫听,他那女儿从小练武不曾缠足,十足是个野丫头,哪有资格进我的家门,就把他赶出去了。你也是,怎么能那么抬举她?为了她还挨了一棍子,不值,特以的不值了。回头老哥为你物色一个大家闺秀,保证知书达礼,温柔贤淑。” 还是那话,妾不是妻,如果是两人聊天,谈论对方正妻的脚,那就是明着找抽。可是铁珊瑚不过是个妾,张嘉印说起这些就没什么压力了,在他看来,没有三寸金莲的,也好意思叫美人? 就铁氏那种大脚婆娘,拿去当个粗使婆子已经给她面子了,跟这样的女人睡,到底是谁服侍谁呢? 这涉及到一个审美观的差异问题,杨承祖也无意纠正,只是笑道:“小弟自有分寸,感谢大哥关心了,那大家闺秀的事,我可就着落在大哥身上。我认识的都是武行,一个闺秀都没有的。” 张嘉印又问道:“你今天怎么想起来衙门了?若不是你赶到,我看这铁氏多半要吃点皮肉之苦,今后你告诉她,一个女人家,不管长成什么模样,没事还是少出门为好,免得给自己招灾惹祸。” “大哥说的对,其实小弟此来,是向焦榕提款的。我不怕大哥笑话,那垫支的款子于我而言,不是小数目,压的时间太长,我这手里周转不是太方便。” 听到这话,张嘉印面色一凝“提款?贤弟莫要说笑,你那款子,不是前两天提走了么?合计六百二十两银子,说实话,当时为了保证你能拿到钱,我连那修佛寺的经费都挪用了。好在是现在那修庙的事不了了之,而进了衙门的捐款就没有往回拿的道理,否则我还不知道怎么退赔给那些士绅。你这怎么又来找焦榕?” 杨承祖一听就知道坏了,果然应了如仙姐的话,这钱上出了问题。他前后用去现银二百两左右,本来是想报个三百两,自己赚点小钱。可是焦榕居然比自己黑多了,一口气报了个六百二十两。他忙问道:“提走了?这事可有什么证据?” “有你打的条//子啊,上面还有你的落款。只是焦榕说因为顾念你的体面,没让你打上指模,我还说这事他办的好呢。”他一边说,一边急忙去找那收条。这么大笔的收入,收条保存的自然完好,不多时就将条//子拿出来,果然上面有数目和签字。 杨承祖看了半晌,冷笑道:“好个焦榕,我倒是小看他了,好大的胆子!连我杨某的钱,他也敢坑,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不过他这签名模仿的,倒是有几分相像,这公门中人,果然不能小看。” 他一边说一边拿了文房四宝,将自己名字写了一遍,递到张嘉印面前。张嘉印能中进士,书法一道上自非等闲之人,若是一般的锦衣这样说话,他心里多半认定是对方存心讹诈,先入为主的情况下,笔迹鉴定难免有失公道。 可是他认定杨承祖是有古风的君子,绝不会干出这种事,审核笔迹上,就格外的仔细,过了半晌之后他才长叹一声“没想到,本官居然走眼了。可恶,实在是可恶!” 可是他也知道,这事现在想翻可是不大方便,先不说自己认可了这个条//子,如果现在翻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脸。单说这付款的事里,不但刘庭宣,县里其他几位佐官和吏员,都为焦榕当过人证,证明这钱确实是杨承祖收了。 现在想来,多半就是他们得了焦榕的贿赂,现在再重新复核此事,就等于要把这些人都推到对立面上。 他虽然是知县,可是办公也离不开这些吏员僚属,如果得罪了所有人,自己成了光杆县令,今后这工作还怎么干?焦榕这次是把自己和衙门里的一干人等绑在一处,动他一个就等于动所有,即使张嘉印再怎么向着杨承祖,也不得不考虑一下这其中的利害,不敢轻举妄动。 杨承祖听他说了这事,也知事情棘手,不能随便操持。你这样把人弄来,审问款子去处,不等于是要把衙门连锅端?就算最后赢了,张嘉印难逃一个驭下不严,怠惰公务的罪名,就等于是为了四百多两银子,把自己人给装进去了。 可要说不要钱,那也不现实,先不说那钱不是小数,里面还有杨大兴的卖命银子。单说这个事,要是就这么过去,焦榕岂不还是得意的一方? 杨承祖思忖了一阵,忽然道:“大哥,这事要办,恐怕还是得您帮忙。我先问一句,您能不能模仿焦榕的笔迹?” 张嘉印道:“那有什么不能的。他是本县户书,来往文牍上,他的签名甚多,随便就能找来。以我的笔力模仿他的签名,便是他自己,也未必能分说的明白。” “那就最好不过,这次小弟要想出了这口恶气,就全要仰仗仁兄。” 第五十六章讨银(二) 即使没有伪造签字的事,单就焦榕背地里搞的那些小动作,就已经超出了张嘉印的忍受范围。虽然说任你官清似水,总难防吏滑如油,积年老吏掣肘官员已经是常态,但是把手都伸到班头任免上,这就有点过分了,张嘉印要是忍了这个,这县令还干个什么意思? 所以对于收拾焦榕,两人几乎是一拍即合,张嘉印道:“老弟你只管放手去做,有需要老哥帮忙之处,你只管开口。他若是讲打,你自能应付。若是打官司,任他告到卫辉府,这官司他也是有输无赢。” 两人计议已定,张嘉印二次升堂,直接命人把焦榕从户房提来,这回却是焦榕成了被告,铁珊瑚成了原告,只说他调系民女,不予办理土地过户一事。 焦榕吃了一顿好打,本来想告假回家,可是户房里的人见他倒霉,也就有意落井下石,谁也不肯替他承担打扫户房的工作,反倒是走的没了影。 他若是放下差使一走了之,天知道户房发生什么变故,到时候这口锅下来,他哪扛的住?只好忍着伤痛,刚刚把户房整理的差不多,就被衙役提到了公堂上。 见张嘉印面沉似水,而与自己相善的典史以及二老爷刘庭宣全都不在,心内更加忐忑,没口子喊冤,又将对刘庭宣所说的话,重说了一遍。 哪知张嘉印根本不信,只冷笑道:“成福寺的状子?本官怎么没有看见?什么时候这状子直接递到了户房手里,而不经过本官了?这滑县衙门里,难道是你焦榕才是亲民官,所有状纸先经你手不成?你调系民女,又擅自鼓动衙役殴伤百姓,本该重重办你。念在你家也是积年老吏,几辈掌管户房,纵无功劳,也有苦劳,今天又吃了教训,这板子就且寄下吧。不过这差使,你是别干了。从现在开始,你的户房经承一职革掉,赶出衙门,永不叙用,左右,与我把人叉出去!” 焦榕本以为自己要挨顿训斥,或是挨几板子,这都不叫事。衙门打衙门,自然手上有分寸,不会真把人打伤。可没想到对方居然开口就革了自己的职,不由急道 “大老爷,卑职乃是朝廷经制吏员,可不是那些随便请来的杂职可比。吏部之内,也有我的名字,卑职素无过恶,怎能说革就革,卑职不服啊。大老爷您一声令下,摘我前程易如反掌,只是卑职担心如此一来,衙门里人人自危,个个心惊胆战,若是因此耽误了公事,于大老爷您的前程有碍啊。” 张嘉印冷笑一声“好一张利口。可惜这次的事,你这张利口也没什么用处,本官身为县令,如何办不得你个小小的吏员?至于说你素无过恶这话,你焦家几代掌管户房,家中多了多少田地,名下有多少铺面,不用我多说吧。你真要把脸抓破,那就别怪本官无情了!左右,还不把此人与我乱棍打出去。” 焦榕一听张嘉印如此说,这气焰顿时一挫,后面的话就不敢再喊。他家乃是世袭吏员,始终掌握户房,有滑县能吏之称。为人又最公正,虽然有百年家学,但不过是名下多了百十亩好地,城里开了五间铺面,起了一套大瓦房而已,绝对算的上清廉二字。 只是万一张嘉印丧心病狂开始查帐,他焦家几代的清誉就有毁于一旦的风险,这狗官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心帮衬杨承祖,若是直接来个追赃清欠,他焦榕就得倾家荡产。 好在大明朝永不叙用这四个字也不值钱的很,只要自己挨过这几天,等到大事一成,还怕不能恢复官身么? 他这么想着,也就不再相强,只用手护住头面,在一通水火棍下被赶出了衙门。那些衙门里其他各房书吏,哪个不是眉眼通挑的角色,早就安排人前去打听,听说焦榕被革了职,第一反应就是一起到户房,为原来那位管年道喜。 这下顺理成章,他该接焦榕的位子了。顺带也探讨了一下,他空出来的位子,又该由谁来坐呢? 要说兔死狐悲的不是没有,不过整体而言,衙门的情绪并未因焦榕被革有什么低落,相反倒是因为他这一革职,大家发现出了个肥缺,纷纷发动能量上下跑动,衙门里倒是多了几分活力。 焦榕从衙门里出来,身上没了官身前程,只觉得周身伤口无处不痛,又想着铁珊瑚那双清纯的眼睛,暗道:小贱人,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骑在身下,让你知道知道,你家焦爷的厉害。还有柳氏,也休想飞出我的五指山…… 他正想着,却不防刚走没多远,迎面就来了几个身穿短衫,膀大腰圆的汉子。只问了一声“你可是焦榕?” 焦榕刚一点头,不等再说话,一只沙包大的拳头已经飞到面前。这几个人打人极有章法,一拳放倒之后立刻围成一圈拳打脚踢,打的沙尘飞扬,焦榕初时还能叫几声,到后来就连叫都叫不出来。四周百姓还不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干人对着焦榕猛踹几脚,又挤到人群之中,如同鱼儿入海,不见了踪迹。 衙门内,开革了焦榕的差使之后,这土地契约就更改的异常顺利。原来那位管年现在暂时履行经承工作,他自知道焦榕是为什么倒的霉,哪还敢有什么怠惰,几乎是飞一般,就把所有手续办完,从此,这三十亩铁家的田地,就全都姓了杨。 在大明朝,小妾出阁是流行带嫁妆的,当然,如果以后小妾另适他人,也有权把嫁妆带走。比如那本著名的水浒传同人里,西门庆纳的孟玉楼,就带了好一大一笔嫁妆过门。与之相比,铁珊瑚这三十亩田地,其实也不算如何扎眼。 只是不知怎的,这丫头从杨承祖出来之后,就显的闷闷不乐,垂头丧气,等办完了手续,两人出了衙门,依旧是无精打采的模样。杨承祖问道:“怎么了?可是心疼这田?我又不要你的,只不过是挂在我名下而已,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我又不收你的租子。” 铁珊瑚连忙道:“不是这样的。我心甘情愿将田产献给夫君,怎么会有舍不得的道理,这田地里的收成,也就都是夫君的。我只是……只是觉得,我的脚,是不是太大了?” 第五十七章讨银(三) 她说到这,见左右无人,将脚从长裙下面伸出来,比量了一下,却更加的没了精神。杨承祖笑道:“怎么?方才我与张县尊聊天,你偷听来着?” 铁珊瑚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然后又解释道:“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不放心夫君,所以过去听听……” 她说到这又有点伤心,眼泪就在眼眶里来回打转。说来也不怪她敏感,实在是杨承祖一表人才,又有上好的身家,与之相比,自己一个小衙役的女儿什么都算不上。 在她眼中,县太爷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可是杨承祖却能与之称兄道弟,这样的人,是自己所能比的么? 听二人对话时,张嘉印说到她只能当个粗使的丫头,她的心里就像被扎了一刀。可人家说的是实话啊,当初爹确实说过,要让她去给知县暖被,只是被知县拒绝了。当时她还以为知县大老爷是青天,不接受这套安排,现在才知道,居然是嫌弃自己的脚大。 女子都有爱美之心,再说夫君家里,还有个声音好听的女人在,想必也是一双上好的金莲,她越发有点自惭形秽。杨承祖却是一把抱住她,小声道:“你若是疑心我不喜欢你,今晚就留在我家别走了,好不好?” 他当初在铁家庄,就想过和她成了好事。只是她身有热孝,哪能行此事,就连亲热也极有分寸。 今天他这般说,也不过是逗她开心而已,哪知铁珊瑚竟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轻轻的恩了一声,等杨承祖再看时,见她的小脸早就红的像熟透的苹果,连脖子和耳朵也全都红了,只低下头,用脚在地上碾来碾去,不敢抬头看他。 她这番表示,大有任君采撷之意,本来她就对杨承祖十分痴迷,只是怕对方得到的太容易就看轻了自己,所以才没有交出去。可是今天听了张嘉印的话,让她心内大生紧张感,生怕被夫君嫌弃,把这如意郎君都丢了,故此杨承祖一说,她也就应了下来。 说完这话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心内大为焦急,万一相公认为自己不够稳重,这可如何是好?她混混噩噩中,都不知道怎么被杨承祖拉着,一路来到了杨家门外。 等到了门首,她才意识到这一路居然是被夫君拉着手过来的,只觉得半边身子都软了,轻轻向后挣扎着“夫君……要不,要不我还是住客栈吧。我怕我太丑,要是婆母不喜欢我,可该怎么办?等我出了孝……” “现在反悔啊,晚了。”杨承祖故意把脸一板“要是不进来,我可就不高兴了。跟我进来。” 等两人进了院子,如仙迎出来,见铁珊瑚满面通红的跟杨承祖双手紧握,心里就一阵泛酸。向上挺了挺胸脯,轻摇纤腰来到铁珊瑚面前 “这个小妹子是谁?难不成是承祖知道咱娘自己一个人寂寞,从外面买了个丫头回来?我看看,倒还算过的去,看着似乎有点气力,干点力气活,劈柴烧火,煮茶做饭都还凑合,就是不知道吃的多不多。怎么身上还穿着孝?这是得有多晦气,赶紧撕了烧了,要不然的话,当心碍了咱娘的眼。” 铁珊瑚被她这一呛,就觉得一口气横在嗓子里喘不过来,有心说什么却又嘴笨。再看她那如莲俏脸,高耸的胸脯,以及裙子下面那窄窄的金莲,自己跟对方比,真是一无是处,不由又有点想哭。只咬着牙小声说道:“狐狸精。” “柴禾妞,混身上下没有四两肉,还敢看不起老娘么?”如仙耳朵灵的很,这小声音都没能瞒过她 “我告诉你,就算你给承祖弟弟暖了被子也没用,你看看你那双大脚吧,天生就是个粗使丫头的命。别看咱一发都没名分,可是我比你入门早,比你本事大,比你更会伺候承祖弟弟,知道怎么能让他高兴。狐狸精怎么了?狐狸精会伺候男人,你呢?承祖弟弟,今天晚上姐姐陪你,什么花样都跟你弄,你看好不好。” 杨承祖发现,可能带铁珊瑚回来是个错误,如仙当初说过自己不吃醋,可是这话真信了就会发现,实在是与事实相去甚远。这院子里已经酸气冲天,急忙拉着铁珊瑚去见柳氏,才算免了一场口舌。 那柳氏倒是豁达,见了铁珊瑚之后,觉得她清纯可爱,虽然不如如仙会说话,却如同一块透明水晶,分外惹人怜惜。听说她爹新丧,又想起死去的杨大兴,却把她一把揽到怀里“我可怜的孩儿,天杀的皇天,你不睁眼啊。怎么让这么好个姑娘,就受了这份罪啊。” 等到用过晚饭,如仙的神情里就有了几份落寞,柳氏看在眼里,只好劝慰道:“仙儿,有娘在,不会让你吃亏的。承祖也实在是胡闹了一点,珊瑚还在孝里,怎么能做那事?你就说我说的,让珊瑚和我睡,让他爱去哪睡去哪睡。” 如仙强自一笑道:“娘,这事您就别管了。他现在正在兴头上,若是我败了他的兴,他就该说我善妒,不能容人了。我又偏生是那么个出身,若是他恨上了我,将来女儿就连人都见不到了。明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早。”她说到此,却是忍不住,趴在柳氏肩头上放声痛哭起来。 在另一边的卧房内,铁珊瑚一身肌肤上汗珠淋漓,脸色如蜜,紧紧闭着双眼,任杨承祖在她身上轻薄。一边左右扭动着身体,一边紧张问道:“我的脚,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她的六寸天足,正给杨承祖托在手中轻轻把玩。杨承祖看着这雪白的双足,却觉得以自己的审美看来,这与如仙那对金莲各有胜场,难分高下。尤其这时代女子的脚,乃是第二重要的禁地,若非是爱到了极处,绝不会交给男人摆弄。他只轻轻一碰,铁珊瑚周身就一阵痉挛,与如仙那等成熟风味颇为不同。 “傻丫头,脚大怕什么,当年马皇后是有名的马大脚,不一样是有名的贤后?你这双天足啊,我喜欢还喜欢不过来呢。好珊瑚儿,咱们虽然没有办什么仪式,有些亏待了你,但是将来我定会好好疼你。不过就这么没有仪式的给了我,你不后悔?” 铁珊瑚道:“不后悔。今天这官司,我有点怕了,就怕什么时候,又冒出一个什么人,拿出什么婚书说他才是我男人,我把我给了你,你就是我男人,谁也别想把咱分开,我愿意把自己全交给夫君,其他的都不在乎。” 第五十八章讨银(四) 等到次日天明,铁珊瑚饶是一身武功根基,依旧是连地都下不了。想起昨天晚上的荒唐,她只觉得又是羞涩又是甜蜜。 看看那白布上的点点血迹,再看看身边的杨承祖,她只有一个想法:我已经是他的人了。今后一生一世,就只能随着他,他对自己好,是自己的造化,他若是对自己不好,就是自己上辈子做的孽,这辈子该当还债了。 杨承祖与她四目相对,想到她昨天的生涩与羞怯,乃至初破禁地时的成就感,以及那一身腰腿力道带给自己的享受,怜惜的在她身上轻抚着问道:“你也知道,我被人赖了几百两银子不还,现在可能是个穷光蛋了,也没给你办个仪式,就连酒席都没摆一桌,你觉没觉得自己吃亏了?” 铁珊瑚摇头道:“夫君穷也好富也好,都是我的夫君,怎么会觉得吃亏?夫君若是缺了钱使,就把那三十亩地顶出去吧,也能换些钱花。再若是不够钱花,我就去卖武换钱,怎么也能养活夫君。再不成,我就去找那焦贼理论,他敢不还钱,我就劈了他。天色不早了,我该去劈柴烧水,给婆母烧茶,给姐姐见礼。” 她说着就想动弹,却不想昨天受创不轻,一动就疼的一皱眉。杨承祖爱怜的一把抱住她“别逞强,好好在这躺着,我去给你预备吃喝。想吃什么,我给你去做。” 铁珊瑚道:“那怎么成?洗手做羹汤,是做媳妇的职责,哪能交给夫君去干?男人是不能进厨房的,你让我歇会,我就去给夫君做吃的。不过夫君啊,今后那皇后的话可不敢再说,万一被人听到,说不好是要杀头的。” 杨承祖笑道:“放心吧,夫君小心的很,不会被人听到的。你好好躺着,咱家没这么多规矩,男人凭什么不能下厨房啊,我这就给你去做吃的。” 他怜惜对方未出孝期,就把个清白身子给了自己,又知其昨天受创甚重,不忍让对方服侍。自顾穿戴整齐出了屋,见如仙手里端着个水盆,里面放着手巾站在门口,见他出来,如仙道了声恭喜,然后又道: “还是大姑娘好吧,见了红,就什么都好,比我这破罐子强的多了。如今你有了珊瑚妹子,我就搬回我那去住,也免得碍你们的眼。小姑娘被你折腾惨了吧,我去给她擦一擦,我说的好听,其实粗使丫头的命那个,是我自己才对。我天不亮起来的,给你做了肉丝面,自己去厨房端吧,大男人下厨房做饭,成个什么话了。” 杨承祖却一把将她搂住,“仙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说过,我不会负了你的,你怎么就不肯信我?你和珊瑚,我不会薄待了任何一个,若是我有嫌弃过你的出身,就叫我不得好死。” 如仙听他这么一说,这心又有点热乎,轻声叹道:“明知道你这话不是真的,可是听的人心里怪舒服的,我只求你就算是要骗我,也多骗我几天吧。” 杨承祖贴在她耳边,小声道:“铁氏耐不得战,还是仙姐你和我能做个对头,今晚上我就去找你。” 如仙呸了一声“快把你爪子拿开,再乱摸,信不信这盆水都泼到你身上。”她从天不亮起来弄早饭,又躲在外面听壁脚。听的里面二人柔情蜜意,心里就觉得格外难过,此时听到杨承祖说铁珊瑚不耐久战心里才多少舒坦了些。 等进到房间里,铁珊瑚羞的用被子蒙住头脸,只躲在里面叫了声“姐姐……”却不知下面该说些什么才好。想抓件衣服套上,却被如仙一把按住手“昨天还叫狐狸精呢,今天就叫姐姐了?这家伙,敢情是要收买人命么,水葱般的丫头,也舍得这么折腾,回头姐姐替你收拾他,你待着别动,我给你擦擦。” 她心里暗自得意:别看你是个大姑娘,又学过武,手段终究是有限,将来谁能得到这男人的宠爱,还不是看自家头的手段,你差的远呢。等到铁珊瑚起来,给柳氏见了礼,柳氏拿了个银戒指出来“咱家里穷,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首饰,这个小物件,还是当初他爹送给我的,如今就给了你吧。” 如仙见这戒指,脸色又有点不大好看,自己当初过来时,可是什么都没给,这大姑娘待遇就是不一样,无非多了块元帕,就得了个信物。 杨承祖怕她不高兴,忙把话题引开“是啊,咱家确实不算富裕,就这,还有人憋着算计咱呢。焦榕那孙子伪造了我的签字,从衙门里支了六百多两银子,却说是把我当初垫支的那笔款子结算了,简直岂有此理。” 柳氏心善,又胆小怕事,听了来龙去脉之后道:“这事说起来都怪娘,要不是我让你去抓贼救人,何至于有今天。好在如今你已经掌了卫事,每月总有些常例银子入帐,咱们节省一些总能过活。既然连县尊都没办法,咱们也只能认倒霉了。” 如仙道:“凭什么啊?这不是钱的事,是脸面的事,要说钱,我手里还有六七百两私房,大不了那茶楼先不开了,贴补家用,能活好几年呢。可是凭什么让焦榕占了咱家的便宜,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柳氏想起,这事多半还是出在自己身上,想来还是自己行为不检,让焦榕以为自己是个水性扬花的女子,才有了今天这场麻烦,不由又抽泣起来。铁珊瑚忙拿了手帕去擦“阿姑,您别哭啊,大不了妾身拿条杆棒去,打到他还钱为止。” 如仙本来看她不堪承欢的模样幸灾乐祸,不找她麻烦,可是见她得了银戒指,心里又吃味。此时冷笑道: “是啊,堂堂锦衣百户家的妾室,拿了条棍子上门打人要钱,这是好大的威风了,真给咱家涨脸,以后可着滑县,都得知道承祖兄弟的名号了吧。” 杨承祖道:“仙姐你就别损她了,她哪有你这脑子好用,娘,您也别哭,儿子难道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我早与县尊商量好了,他吃了我的钱,就得给我连本带利吐出来,这回不把他焦榕折腾的倾家荡产,我也就别在这滑县地面混了。不过仙姐你主意最多,一起来帮我参详参详,看看我的计划有什么漏洞没有。” 第五十九章讨银(五) 如仙确实是见多识广,听杨承祖一说,拍手叫好道:“这办法好,每遇文王讲礼乐,遇到桀纣动刀兵。对付焦榕那种小人,就得用这手段收拾他。不过他在衙门里也有不少旧交情在,当心打起官司来,于你不利。” 杨承祖笑道:“我这人不管遇到文王还是桀纣,只要他是我的敌人,就一概动起刀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杨某报仇,从早到晚,没有这么多道理可讲。至于衙门里,仙姐你放心,我那把兄正想着把县衙门好好梳理一番,焦榕这一被革职,衙门里的人事就得有番变动。若是还有人肯跳出来维护他,张县尊也好一并收拾了,把衙门里多安排几个自己的亲信子弟才是正道,所以衙门口这里面,咱们就无须担心。再说我那锦衣卫,难道又是吃素的?” “既然衙门没问题就好办了,赵九爷可是一直拿你当女婿看,有什么事都肯帮你的忙。文打官司武斗手,他焦榕都没便宜,咱们想怎么拿捏他,就怎么拿捏他。若是按我想,最狠的办法莫过于咱们先去闹上一闹,先敲他一笔浮财,然后再把那东西一倒手,让那些专门负责替赌场收债的泼皮负责善后,保证焦榕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她在清楼里知道这些追寨泼皮的手段,那可比官府的手法厉害多了,有好几家被折腾的没办法,只好把自己亲生的闺女卖到清楼里接克还债,还有的甚至全家悬梁的。要是焦榕还在衙门里供职,那些泼皮倒也不敢找他麻烦,可他现在已经成了普通百姓,这些泼皮的手段用出来,就有他受的。 杨承祖点头道:“还是仙姐这主意好,咱们就这么办。我这就把铁头他们叫来,准备去找焦榕的麻烦。再去找九爷,让他介绍几个本地追寨的好手给我认识,咱们陪焦榕好好玩玩。” 焦榕昨天被革了差使,又挨了一顿胖揍,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却见老婆正坐在门口痛哭。一问之下才知,不知是谁,竟是朝院子里扔了无数破砖碎瓦。 焦榕的婆娘本也是个悍妇,想出去骂上几句,哪知刚一出门,就被人迎头泼了一身污血,吓的魂飞魄散,接着就有人放出话来“你男人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有数,他得罪了什么人,自己心里清楚。告诉他,以后自己多加点小心,留神天谴。” 他一听这事,气的破口大骂道:“肯定是姓杨的小狗,肯定是他干的,我跟他没完……” 话没说完,嘴就被老婆给堵住“你快别给我们惹事了,你不为你想想,难道不为咱儿子想想?那些人手段太邪门,看着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可是不好得罪啊。” 焦榕也知夫人说的是道理,这干城狐社鼠的手段不可小看,尤其现在自己没了官身护体,这些下做手段自己可不能不防。纵然他自己不怕,也得替儿子想想,只好恨恨道:“这干眼窝子浅的东西,一听说老子没了前程,就敢前来罗唣,等过几天老子的大事一成,我看他们怎么跪在我面前认错。我非把他们一个个治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可。” 他那儿子今年十四岁,方才被这场闹腾吓的面色发白,藏在床底下不敢出来,现在见老爹回来,总算有了点胆量。听说爹没了差使,不由急道:“爹,你不是说要把表妹给我做小老婆么?你现在连差使都没了,这小老婆的事是不是也飞了?再说你没了差使,我将来又去袭谁的职,袭不了职,又该如何养活你?” 焦榕道:“呸!你这小崽子急的什么,李家的丫头是你的,就肯定飞不了。哪怕那许了人家的李大姐,早晚也让你睡上一睡就是,你又何必着急?爹这差使别看丢了,用不了几天,就能运动回来,别忘了我们现在上面有人,只要忍住一时,过了几天,就轮到咱威风了。” 他话里虽然如此,可是这一身伤可不是假的,他老婆只好哭着为他抹了药酒,到了晚上,院子里却是又一阵热闹,不知是谁又将许多碎瓦破砖扔将进来,一家人吓的全都没睡好觉,生怕有人打将进来。 焦榕的娘子哭骂道:“天杀的,你惹谁不好,偏去惹那杨百户,你说他与赵九爷那等狠人都是好友,连成福寺的和尚都收拾的了,用了他的银子,哪有咱的好处。这下咱一家人都等要跟着你吃挂落,这日子没法过了。” 焦榕气的在她脸上打了一记耳光“胡乱嚷嚷个鬼,若是不用杨小狗的银子,咱们又哪来的钱去打点关节?反正钱花了也就花了,总归就是这么个事,我就不信他还敢把我怎么样。他是朝廷锦衣官,又不是强盗,难道还敢闹的过分了?等过两天亚奴的事运动成了,他得乖乖上门给咱赔罪,如今这点小挫折,算的了什么?” 被这么闹了半夜,一家人的精神都不怎么样。而且不知道外面还埋伏着什么后手,他那娘子都不敢出去买吃的,只自己随便糊弄了一些食物,马虎充饥。看着院子里一片狼藉,焦榕的娘子又是一阵唉声叹气,只好自顾收拾着,又怕外面再扔来什么。 就在她刚把院子收拾个大概的当口,就听大门被人拍的山响,有人问道:“焦榕在家么?里面有人没有?” 焦榕的老婆吓的面色一变,急忙跑回屋里“当家的,这当口是谁来敲门?你是不是躲一躲?” 焦榕到底是在街面上打混的主,比起他老婆的胆子大多了。他摇头道:“躲?能躲到哪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怎么样?这是在滑州县城,难不成还敢杀人么?” 等到门开两扇,只见十几条大汉鱼贯而入,直闯进来。为首之人年纪轻轻,英俊潇洒,一身明黄飞鱼服,不是杨承祖又是哪个。而后面的几个后生,都是十六七岁的青壮,一个黑炭头手里提着斧子,最是嚣张,进了院子破口骂道:“焦榕,你这鸟人欠了我大哥那么多银两不还,以为装死人不露面就没事了么?两扇破门也能拦的住人么?若不是你开门早,信不信爷爷一斧子劈倒你的门板,再放火烧了这鸟屋?” 第六十章讨银(六) 这干人进来时凶神恶煞一般,吓的焦榕全家都魂不附体,焦榕那儿子最是胆大,大叫一声,捏紧双拳,就急去寻床底。倒是焦榕看清来人,一把拽住自己儿子“小畜生,怕他什么?一个锦衣百户,外加一堆连官身都没有的,有什么可怕?” 他又朝杨承祖道:“杨百户,不知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百户见谅。焦某如今已经不在衙门应差,没想到还能有官府中人前来寻我,不知百户有何见教?” 他倒是真不怕杨承祖,对方是官身,就注定行事得讲个规矩手段,不能肆无忌惮。这大明终究是有王法的所在,自己别看被革了前程,但是好歹还有个为国捐躯的千户妹夫,他难道还能罗织个罪名,把自己拿了不成? 若是他前来打闹一通,那正好,自己可以去衙门里告一状,只要自己占住了理,也不怕搬不倒他。 他也是拿捏住了自己办这个事天衣无缝,又把衙门里相关人员都一一打点到了,别看黑了这笔银子,可是杨承祖又如何证明?衙门上下都为他帮衬,这个哑巴亏他只能吃了,否则的话,就是和整个滑县衙门为敌,也一样没什么好结果。 杨承祖哼了一声,自顾寻了把椅子坐下,冷笑道:“焦榕,咱们之间也没那么多话说,今天带了几个弟兄来,就问你一句话,欠我的钱,你什么时候还?” “欠钱?杨百户您说的什么话来,咱两边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您怎么也不可能把钱借给我啊。是不是您老记错了,把别人欠的钱,记成了焦某?这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总不能您因为跟县尊拜了弟兄,就能说谁欠您钱,谁就一定欠您的钱吧。” “诶?焦榕,你老小子是想赖帐不是?可着滑县你打听打听,想赖我杨承祖债的人,恐怕还没生出来呢。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到哪都得认的道理。这跟县尊没什么关系,换了谁,他也得讲理。来人啊,给他看看证据。” 王铁头应了一声,拿了一张纸出来,拍到焦榕面前“你既然在户房当差,一定认识字吧。自己看看,这上面是什么。我告诉你,今天你若是交不出银子,小心你这把骨头!” 焦榕定睛看去,却见摆在眼前的是一张借据,上面写着今有焦榕,因生计所迫,向杨承祖借贷纹银八百两,二分计息,十日归还。如果到期不能归还,则任凭债主发落。 杨承祖道:“看在你新丢了差使,这日子也不好过的份上,这利息我可以缓一缓,不过本金你必须归还。如果你还不上,我就去找你妹妹要。李千户有些家私,我想怎么着,也能顶八百两吧。” 焦榕前后看了几遍,额头已经见了汗,真是见鬼了,这签名与自己写的并无二样,就算拿他这当事人的角度看,也只能说这字是自己写的。这是怎么搞的,伪造签名的事自己也干的多了,但怎么也有点迹象,怎么这签名造的,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他哪知道,这是张嘉印亲自操刀,有国朝进士,七品正堂出手,效果自然不同凡响。区区签名又算的了什么,县令大老爷说什么是真的,什么就是真的,说什么是假的,什么就是假的,以假乱真乃是基本的手段,个中能力,岂是焦榕所能预料? 他又急又怒又怕,破口骂道:“杨小狗,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伪造借据,你难道不知道这是违反大明律的?若是我告到衙门里,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你要是识趣的,就把这东西撕了,爷只当没见过,若不然,我就到衙门里告你伪造契约,强抢民财,就算县里告不倒你,我到府控省控,定要让你吃官司!” 王铁头一听这话,伸出那簸箕大的巴掌,劈头盖脸猛打过去,一顿劈啪之声大响,只将焦榕打的口鼻喷血,不住的惨叫。王铁头边打边骂道:“直娘贼,你还有理了?白纸黑字在此,容不得你抵赖,你要去告,只管去告,私凭文书官凭印,有这借据在,就是官司打到御前,也是我杨哥有理。我倒要看看,哪个官能说欠钱不用还的话。” 杨承祖这手,其实就是照搬了焦榕的办法,伪造一份借条,就像他伪造收条一样。这种手段算不上多新鲜,可问题是确实不好对付。就像焦榕打点了衙门上下关节,不会有人出来证明那收条是伪造的一样,这借条想必杨承祖也打通了关节,一样有把握不会被人识破。 那些衙门里的同僚是认钱不认人的,只要他银子打点的到,那些人也不会介意去认可借条的真实性。再说大明的司法并不像后世那样严谨,这种民间借贷的行为,打到官府也是用债条说话,至于进一步核实真伪,衙门那么多公务,哪有那许多时间去一一甄别? 他还不知道,这债条是出自张嘉印之手,否则更要含血喷天,大叫苍天无眼,百姓没活路了。就是眼前这局面,就让他这公门老吏暗感棘手,这杨承祖的反应也太快了一点,如果他再晚几天,只要那大事成了,又何必到了今天这地步? 现在他若是不认这债条,不但是要吃眼前亏的问题,而是打到衙门里,自己也是必输无赢的结果。至于府控省控,话好说事难办,人家手里拿着这借据,他打到哪去又有什么办法。他只好咬牙道:“你这借条并无指模,不能做数。” 杨承祖一声冷笑“指模么?焦户书也是衙门里的体面人,打个借条如果还要打上指模,未免太不给您面子了。当初我也是看在你是衙门里的户书份上,成全你的体面,只要签字没让你打指模,不过你要是想拿这个说事,恐怕立不住脚吧?这文书没有指模,就不算数么?” 他这个疑问,焦榕可不敢应,他已经确定,杨承祖一定看到了那张收条。自己要是说没指模就不算数,那张收条又怎么算?他这是逼自己去认那收条是伪造的,那却万万不能,他只好强咬牙道:“这字未必是我写的,再说我眼下也拿不出八百两银子,我妹子是嫁出去的闺女,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第六十一章讨银(七) “这字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事跟你妹子有没有关系,你都说了不算,我们说了算,你明白么?”杨承祖冷笑着伸出胳膊,用手在焦榕的脸上轻轻的抽打,这种抽打不疼,但是对心理上的打击却很大,纯粹是不拿人当人看。 焦榕好歹也是六房经承,大明朝廷经制吏员,焦家几代为吏,那是滑县的体面人,几时受过这种欺辱,不由气的两眼通红“姓杨的,你别欺人太甚!” “你想怎么样呢?难道想要像那街上的泼皮一般,赖帐不还,然后与我打上一架?我们锦衣卫从来就没怕过打架,你如果想打,我们可以奉陪。我连漕帮的银两都讹出来了,难道还怕你么?如果你不想打架,就该想想,你怎么还钱的问题。” 焦榕本来气的双拳紧握,似乎想要不顾一切的扑上去撕打,可是看看这边十几个大汉,他又像泄气的皮球似的瘫软在了椅子上。 讲打?别开玩笑了,就眼下滑县的格局来看,讲打架,根本没人是锦衣卫的对手,杨承祖又联合了漕帮,自己这差使也被革了成了白丁,哪里和人家打的起。 他有气无力道:“杨爷,我承认,我没有你狠,讲究动武,我不是你的对手,可是这钱,我是真还不出来。你为什么来的我知道,我要劝你一句,算了吧。那钱是不少,可是你得罪过我,你还记得吧。只要你能答应不再追究这事,我这事就当都没发生过,咱们各走各的道,谁也不碍谁的事。你要是再追究这银子,信不信我让你一家老小上街要饭,你这锦衣差使也当到头了。” 他话刚说完,杨承祖手上用力,却是实打实的甩了两记耳光下去。这两记耳光他用了气力,打的焦榕眼冒金星,口角冒血“娘的,给你脸了是吧?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了,还敢跟爷摆开谱了。我的前程官职,是靠我爹拿命换来的,就凭你这孙子,还想给我革了去?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拿爷的钱去走谁的门子,打点谁的差使,我就告诉你一句话,那钱是爷的,你少还一个子,我就拆了你混身的骨头。” 宋国恩冷笑道:“杨哥,他不是有个妹子么,李雄李千户家里可是个体面人,我想几百两银子总是拿的出吧。纵然拿不出现钱,也有古董,没有古董也有田产。总之咱们见什么拿什么,我就不信凑不出你的八百两。” “这钱和我妹妹没关系,你们敢去千户府搅闹,就不怕革了你们的前程么?”焦榕被打的不轻,但仍是咬牙道:“我反正就是这样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们随便吧,难道为了几百两银子,你们就敢白日杀人么?” “呸!什么千户府,左右是个挂职不掌事的千户,还真拿自己当人物了?”铁头冷哼一声,一把抓起焦榕的前襟,将他提了起来“敢黑我杨哥的钱,活腻味了是吧。还什么革了前程,我们都是军余,还没进锦衣呢,哪来的前程?你说你没钱,我倒要看看,你是真没钱还是假没钱,你不是有老婆孩子么,你没钱,就找他们要。” 宋国恩道:“不错,他儿子可以阉了之后送到丐帮做阉丐无明白或是送到码头去当苦力扛大包。至于他老婆么,虽然模样不怎么样,年纪也大点,可是漕运帮那边的苦力可不在乎这些。卖到那边给苦力解搔,七个钱干一回,什么时候把八百两凑齐了,什么时候再放回来就是。” 铁头点头道:“还是国恩你有办法,我看这主意行。既然他不交钱,那就用这个法子慢慢顶债吧。” 他边说就边去捉焦榕的老婆,将那妇人吓的大声惊叫,不住的向后缩身,可是这房间才有多大地方,不多时,就被王铁头如老鹰捉小鸡一般捉住,另外几个锦衣子弟则扑过来将焦榕的儿子捆住,有一个直接抽出刀来,对着他的腰下开始比画。 “我倒是学过敲猪,这骟人还是头一遭,初学乍练,经师不到学艺不高,要是没弄好,焦少爷可别怪我啊。” 这母子二人几时经过这种阵仗,听说要被拉去卖,还要阉割,顿时吓的魂不附体,惊声尖叫起来。那妇人道:“孩他爹,你难道就愿意当忘八么?你又不是拿不出银子来,还不赶紧救人,哪怕你不在乎我,你也得想想咱儿子,可不能让他真被这些人阉了啊。” 见焦榕不说话,那妇人急道:“几位小好汉且慢,听我说一句,那床底下埋了个坛子,里面有些银两,虽然没有八百两,但多少也有一些。我拿那些钱买我儿子,只要能保住我儿子,就算让我去码头上卖,我也认了。” 王铁头力大,来到床铺前面,三几下就把床板拆卸一空,露出下面的空地。几个锦衣子弟取来锹镐,不多时,就从下面挖了个瓷坛出来。焦榕这时气的跺足道:“贱人,你坏了我的大事了。他们是锦衣卫,不是趟将,你当他们真敢捉你去卖么?不过是说些话来吓你,你怎么就那么容易上当呢。” 这边几个锦衣子弟打开瓷坛,只见里面一片白花花的光芒,果然里面都是银子。等到将银子倒出来,上秤一称,竟有约莫二百四十两左右。杨承祖实际支出的款子,也不过就是这么多,光这一坛子白银,也就差不多回本了。 “焦榕,你可以啊,家里藏着这么多现钱,却宁可看着老婆去卖,儿子被骟,果然杀伐果断,有枭雄之风,看来是个人物啊。你这赶上汉高祖了,佩服佩服。” 焦榕见自己藏的银子被挖了出来,只觉得心里都在滴血,咬牙道:“焦某栽在你的手里,我也没什么话可说,不过我的银子就是这些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也不要欺人太甚。你自己花出去多少银子,你心里有数,这笔钱你也不亏了。咱们彼此留个情面,日后也好相见,真要赶尽杀绝,对谁都没好处。” 杨承祖笑道:“焦爷不愧是个人物,这话说的不错啊,按说我花出去的银子,也就是这么多,拿回来也算保本了,不该再逼你了。不过啊,我倒是要问你一件事,你给我留过路么?如果不是我带着人过来,我这笔钱不就是被你黑了?到时候我家里没有现钱,又该拿什么过活?你不给我留活路,我凭什么给你留活路?听着,给我把银子都吐出来,要不然的话,我今天就把你折腾碎了,也得把钱都弄到手!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第六十二章讨银(八) 焦榕见他这么说,也知彼此之间结的是死过节,多半是没有什么开解的可能,将心一横道:“杨承祖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瞒你了,横竖你那笔银子是我冒你的名领了去,用在别的用项上了。” “这事说来,是我对不住你,可是我也有我的苦处,使银子的人也是厉害的很,你惹不起的。再说这事里,合衙上下,除了县尊一个,谁不曾使了我的银钱?我实到手的银子不到六百,你得了这一坛银子,也算保了本钱,咱们两便了吧。焦某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咱们各走各的路,若是你苦苦相逼,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好小子,你黑了你杨爷的银子,难道还有理了?”杨承祖压根不问他这银子使给谁,抬手就是一耳光过去。“不客气,我倒要看看,你是准备怎么对我不客气法!” 焦榕自知撕打绝对没有好处,吐了一口血沫道:“我知道,你记恨我几次为难你,但是我劝你一句,张嘉印护不了你一辈子。我若是想要革了他的职,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你这锦衣军籍,也不是那么保险。咱国朝被革职的锦衣不是一个两个,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说的好。”杨承祖冷笑一声,拍了拍巴掌“你这话说的我爱听。确实,咱们国朝革职的锦衣,不是一个两个,一个七品正堂,也不是什么大官,若是恶了大人勿,摘他的印把子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可是你焦榕,又从哪算的大人勿来着?我不管你交上什么路子,搭上什么人的人情,我就知道你黑了我的银子,若是还不出钱来,我就让你家破人亡,到哪都是这个道理。” 他边说边过去提过焦榕的儿子,就是一顿好打,焦榕的婆娘在旁急道:“这位官爷停手,你已经得了银两,就放过我的孩儿吧。大不了我到码头去伺候那些苦力,给你换钱还债。” 杨承祖冷笑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一人七个铜钱,你得接多少人,才能还清欠我的钱?我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做耍,赶紧给我去想办法,否则我就先把这小畜生的命顶了百两银子再说。” 焦榕的婆娘无奈,只好哭着拿了地契出来。他家原本有五间铺子一百亩田地,可是那五间铺子却是早已经顶出去了,不知道做什么用项。一百亩田地,现在地契也只剩六十亩。这些田地由锦衣出面,顶了一百两银子,这还得算是多给。可是这已经是焦家的家底,这些东西交出去,她也没了什么办法。 无奈之下,她跑去外面告贷,周边的邻人自是无钱借她,她只好去求了个高利贷,借了一百五十两的印子回来,又拿了自己家的房契“这里有一百五十两的银子,再加上这房子,总能顶两百两银子使。其他的我们实在是一时凑不出,只不过官爷缓限几天,我定然为您凑上就是。” 杨承祖见榨不出什么,才哼了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房子既然是我的了,就跟我去衙门办个手续吧。给你们三天时间找房搬家,到了日子,我带人来收房子。” 如今衙门里的户房经承已经由过去的管年顶上,见是交割焦榕的房子,办事格外利落,一切手续从简,不过半天光景,就将房子的手续交割完毕。杨承祖拿了房契之后,又转身找了街上专门替人收债的泼皮,将那份借据一放“这个值多少银子,你们给我开个价吧。” 这干泼皮见是锦衣卫找上来,哪敢胡乱开价,最后以二百两银子的价格,将杨承祖手上这借条买了下去。这一来仔细一算,杨承祖倒是没受什么损失。 当天晚上,他招待了铁头这干粗坯一顿吃喝,大家吃的口滑之时,铁头问道:“杨哥,这焦榕往日里骨头软的很,怎么今天长能耐了,敢和咱放狠话?莫不是他真攀上了哪根高枝?” “怎么,怕了?”杨承祖一笑道:“他那等人,能攀的上什么高枝?或者说,咱们河南有什么高枝可让他攀的,总不是三家王府吧?也得看看,他祖上有没有那个造化,王府的门他进的去进不去。” 王铁头嘿嘿一笑“俺怕啥?有杨哥你在,俺啥都不怕。只是我估摸着焦榕这次卖了房,没了地方可去,只能去李家。李千户跟杨叔是换贴的把兄弟,您总不能去他的家里闹腾吧。” “是啊,所以我把债条卖给那干收债的泼皮了。这事怎么个处理法,就是他们两下的事,我不掺和了。焦榕那孙子胆敢阴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他,难解我心头之恨,我相信那干泼皮的手段,不会让他好受的。” 等他晚上回到家里,自去寻铁珊瑚那里宿了,不料刚到门首就听里面说话的声音,等到进去之后才发现,原来是苗氏已经到了。 秀姑见了杨承祖之后,脸上一红,忙见了个礼,说起家中之事已经料理利索,那三十亩田按着杨承祖的吩咐,都租了出去,家里只留下几间房子没卖,其他的东西都带着进了城来。 杨承祖笑道:“早就该如此么,大家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不是?那些和尚没来找麻烦吧?” “没有,那些和尚全都转了性,不但不来找麻烦,反倒还来帮忙呢。”苗秀姑说起成福寺的僧人,脸上还颇有感谢之意,这些和尚不但帮着看守田地,还特意为她多争了十亩族产转为私田,她心里自是感激。听说是少林那边,决定开始试运行佛田承包的方法,由成福寺这边搞试点。 成福寺的僧人都想搭着顺风车为自己多赚些积蓄,也就格外讨好起杨承祖身边的人,苗氏也跟着沾了些光。杨承祖点头道:“倒也算那些僧人懂事,这样一来,小铁庄那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过几天如仙的茶楼开张,你们都过去帮忙吧。倒不是说家里养不起你们,只是怕你们自己在家闷的慌,给你们找点事做。如果你们不想去,我也不勉强。” “相公只要让我去,我就一定去。”铁珊瑚一脸依恋的看着杨承祖,点头应允道:“我有的是力气,还有武艺,可以帮着如仙姐护院啊。谁要是敢来捣乱,我就动手打他。” 杨承祖拿回来几百两雪花银子,这一家子女人自然是都欢喜的,如仙本来是想存着白银准备不时之需,这回见杨承祖拿回来银两,也就彻底放了心,这茶楼的事就动手操办起来。她早就挑好了地点,再由杨承祖出面与对方谈妥租约,不几日就红火的开张。 开张那日,本地几个大泼皮及赵九雄亲来贺喜,也就宣告着这个茶楼背后是漕帮的路子,谁要想来这捣乱,就得先掂掂自己的分量。杨承祖带着几个锦衣正役及几十军余又在楼上喝茶吃点心,这一来白道上也没人敢来要常例。 如仙本就是个善于应酬,长袖善舞的女子,且她是花魁行首出身,于经营之道上颇有心得。背后再有这许多靠山,生意自然也就红火起来。苗氏和铁珊瑚都是姿色出众的女子,有她们帮手,茶客每日络绎不绝,即使不能一亲芳泽,过过眼瘾也好。 杨承祖没事就也过来坐一坐,既可探听消息,又可关照佳人。顺带着,还能教如仙她们唱几口京剧,日子过的好不快活。一连过了半月,日子过的倒是轻松惬意,家中两个女人之间的矛盾,似乎也因为茶楼的存在,变的不那么尖锐。 这一天他正在茶楼的单间里教着苗氏唱那苏三离了红洞县,如仙却从外面进来,小声道:“我的好兄弟,怕是咱的祸事来了。” 第六十三章风起青萍 “祸事?能有什么祸事?”杨承祖压根就没在意,“可是有什么人前来滋事,我这就去收拾了他。” “不是什么人来滋事,而是确实有事上门了。”如仙小心的关上房门,坐到杨承祖身边道:“我开这茶楼,一半是为了找个营生,另一半也是为了替你打问消息,做个耳目用。方才有几个生面孔的来喝茶,我就格外关注了一些,结果他们口内居然谈些大逆不道的言语。听他们这意思,这话还不是他们自己知道,而是很多人都在传。这我听着,可像极了当初白衣军大乱时,檄文传到北直隶的情景。别处闹什么乱子跟咱没关系,可若是这乱子闹到滑县,兄弟你到时候少不得又要征杀在前,难道这不是祸事?再说,我怎么听他们说,闹灾的事?” 她于迎来送往上是个好手,各路客人不管身份,她总是能让对方满意而去。滑县这地方守着码头,水路来的客人很多,这种过客来历复杂,但是不管什么来路,如仙也都能应付。方才这几个客人一看就是跟着漕船跑码头的行商,如仙原本并不曾在意,只是既然是老板娘,怎么也要招呼招呼。 可她听到对方言语里提到了天子,就留上了心,接着就听对方几人说起,正德天子血脉不真,不是先帝后裔,而是张太后从民间抱了个孩子即位,并没有资格坐这个天下。大明不管舆论如何宽松,这等话也是要杀头的,她听了几句,越听越不是路数,特意过来给杨承祖通消息。 “那几个只是过路客商,不像是什么歹人。说的那些,不过是显示自己见多识广,知道的事多,倒不是有意鼓动些什么。可越是这样,才越是可怕,这种消息已经传到了这个层面,说明信了这个话的人很多,总觉得这是要出事啊。” 当初白衣军造反时,就有人说过正德血脉问题,这也是这个时代惯用的谋反路数,把皇帝的血脉否定掉,为自己的谋反增加正当性。杨承祖问道:“那几个人说话什么口音?” “湖广那边的。咱们这里的商人,湖广来的不少,都是跟着漕船做生意的。要不要我去叫人,把他们都捉了。” “在咱的茶楼里拿人,不管怎么样,都会影响生意,等我过去和他们聊聊再说。”杨承祖到了外头,按着如仙指引来到那几个湖广客人的邻桌坐了,听着几人在那聊的正欢。这几个客人看穿戴都是有钱的主,又看如仙烟视媚行,似乎很容易上手,其中就有人动了些心思。 见如仙出来,坐在首席的客人客人又来了精神,先是要了壶好茶,接着就道:“这位娘子,我这回要在滑县做生意了,回头这场面上的事,还是得您多帮忙啊。我不是本地人,不知道什么地段好,认识人也有限。你只要帮我把这事办成了,我少不了你的好处。我这次的生意一本万利,有的是钱,到时候为你打一支金如意也不算难事。” 如仙微笑道:“这位客爷说的客气了,您来小奴这茶楼,就是我的财神,给您帮忙不是应该的么?只是您在湖广那地方多好,怎么想起来到滑县这小地方做生意了?又不知道您做的是什么生意了。” “我这生意啊,好做的很,粮食。很多的粮食。” 如仙直接坐在他身旁,轻笑道:“您这一嘴没实话,咱的买卖就没法谈了。粮食生意在家乡就能做,何必跑到河南,费这人吃马喂,流水人工?您要是信不过我啊,我可就走了,您爱找谁帮忙就找谁帮忙去吧。” 那商人忙一拉如仙的袖子,见她并不反抗,更觉得心猿意马,也就大这胆子道“小娘子有所不知啊。我这粮食在湖广卖不出价,却得到了河南才能发财。你不知道吧,今年湖广和陕西,都闹灾荒,大家日子不好过。接着就听人说,要打仗了。这下可就待不住了,纷纷都要逃荒,又有人说,河南才能得救。我估摸着用不了多久,这河南八府就热闹了,到时候这粮食啊……能值金子价。你看看,我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你了,你怎么谢我?” 他边说边去捉如仙的手,不想如仙却异常巧妙的滑开。笑骂道:“您就别拿我开心了,这河南八府又不是啥富庶之地,老百姓凭什么往这跑啊?再说不是灾荒么,你哪来的粮食?我看你不是好人,嘴里就没实话。算了,不理你了,我招呼生意去了。” 她那轻嗔薄怒,简直让这商人魂都飞了,忙道:“别走啊。小娘子,你听我说,我说的都是真的。这是有仙师指路,说只有到河南才有活路,大家才往这里来,没错的。我们几个都是粮商,什么时候,我们手里也得有粮啊。要是没我们,湖广怎么闹灾啊。这个你就别问了,小娘子,我便宜点卖你粮食不行么?我这还有个朋友,手里有几千斤新茶呢,你用的上。” 如仙靠着几句话外加几个笑脸,就把杨承祖想打听的消息扫听了个八成,接着就寻了个由头摆脱了几个商人,去招呼其他人了。杨承祖听了一阵,知道这几个客人应该没什么城府,左右不过是被如仙的姿色迷了,所以话就多了一些。 他对如仙使了个眼色,起身出了茶楼,直接到了卫里。正惦记着找几个老人过来,说说这个动向,不想宋连升抢步上来道:“大侄子,我们在乡下收到消息,咱们滑县来的流民,似乎有点见多啊。听口音,大多是邻省过来的,莫不是黄河又发水了?” 大明朝一等一花钱的勾当就是河工,每年投到河工上的银子都是一个天价,但不投又不行。大明的江山细说起来,都是龙王保佑,当年大元搞河工搞的天怒人怨,石人一眼,才有了大明如今的社稷。后世者绝不敢把水利轻视了,不管财政如何紧张,用在治河上的银子,从不曾短缺过半文。 可是黄河水患到这个时侯,已经不是单纯有钱以及肯花钱就能解决的,很多时候就是河也治了,钱也花了,该发水还是发水。眼下又是到了水生时节,这么多难民过来,让宋连升敏感的意识到,是不是哪里又黄河泛滥,导致灾民都逃来了? 要知道每到这个时候,都是锦衣卫最紧张的时刻,一大群没饭吃的饥民凑到一起,很容易产生治安问题。更有可能是某人振臂一呼,就来个攻州夺县。杨承祖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忙问道:“现在外面粮食什么价?” “粮食?怎么问开这个了?”这回轮到宋连升愣了 “你担心灾民来了之后,粮食涨价?这个你倒是多虑了,他们想买粮也得有钱才行。我看他们都是逃难过来的,手里没钱,想买粮也买不起,应该不至于粮食涨价。听说县里几个大户,已经开始准备赈济灾民了,咱只要防着有人闹事就好。我已经派了人下去,先去探探他们的口风,若是有人煽动民变什么的,咱们直接动手拿人,再不成调动军卫就是。这粮食的事,归衙门口管,咱不操这个心。” 这就是当下大明文武衙门的一大弊病,谁都只管自己,不管其他衙门的死活。左右是自己的差使能交代下去,其他人爱死不死,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杨承祖笑了一笑,却是吩咐人去给自己准备了一身短褐,头上换了块包头巾,又在脸、脖子、手上涂了些土,顿时就成了个干力气活的苦力模样。 宋连升道:“大侄子,这打探消息的事,轮不到你,有别人出手就够了。你何必自己去那受这个罪。” “多谢宋叔关照,这事吧交给别人办,终归是不如自己走一趟放心。自己去一趟,就什么都清楚了。那些难民又不认识我,我自己有把握的,就算认出来,他们也最多就是不说什么光天化日,不敢拿我怎么样。” 第六十四章明查暗访(一) 他不像宋连升那么大胆子,认为不会发生情况,虽然他历史学的不是很好,但好歹是有京剧的根基,知道在正德朝出过一件大事,就是江西宁王造反。为这个事,还差点牵连了一个唐伯虎进来。 眼下宁王还未反,相反还有贤王之名,于朝野上下人望甚高,也就是说这颗雷还没响,天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那场宁王之乱? 固然这次叛乱从大明整体格局上说,似乎没闹出什么花头来,毕竟没能改朝换代。可是从一个地方来说,那可不好说。万一这流民里就有宁王的奸细,在河南准备起兵怎么办?就算最后把他们灭了,自己一家子搭进去,那可就划不来了。 他搞不清楚宁王历史上是如何起兵,攻陷了哪些城池,兵锋是否到达过河南,不够既然事情关系到自己的身家,那多注意注意总是没错。先是那些客商传说的檄文,以及那些不利于天子的流言,还有人造的难民潮。现在又是流民,从职业敏感角度出发,他也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 好在那些灾民眼下还不曾进城,都在县城外的村庄里游荡,若是大举进城的话,恐怕就要惊动捕快衙役了。 这个时代的百姓从整体上而言,还是畏惧官府的,如果没有人恶意组织的话,几个衙役足以驱散几百个灾民。 杨承祖出城之后,按着锦衣说的地方摸过去,果然见到大批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就那么木然的围坐在路旁树下,田间地头。不住交头接耳说着什么,对外人也没什么警惕。 他靠着一身本事,很容易就混进了人堆里立起耳朵探听,听他们的口音,既有湖广也有陕西过来的。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地域,口音也颇为不同,即使一省之中,由于家乡距离甚远,口音也往往有较大差异。 好在杨承祖穿越后发现自己多了个金手指,就是能听懂各省人的言语,自己说的话,别人也能听懂。这个金手指于他而言,实在是太过有用,否则就算把他扔到这里,也不知道人家说的是什么。 这些百姓都是难民,人离乡贱,彼此之间就靠抱团来增加安全感,话也比平时多些。“这次咱们湖广闹灾,接着又说要打仗,简直是没人的活路了。仙师说是让咱们往河南逃,可是看这河南也不像是有粮的样子,咱们来这是不是来错了。万一河南的黄河决了堤,咱不是自己送死了?” “那有啥办法,家乡活不下去,就只好来别处讨生活。就算不打仗,地里没收成,官府的租子那么高,也是得跑啊。既然是弥勒佛说河南有饭吃,想来一定是不会错的。再说不走的话,也是个死啊。等到起了兵灾,当心抓你去当兵。你说说,这天下是不是要变了,怎么这万岁,居然不是老主亲生的?” 兵灾?万岁不是亲生?杨承祖敏感的意识到,这里果然有问题,恐怕这些难民决不是普通逃难那么简单。他凑过去探了几句口风,却遗憾的发现,这些百姓所知甚少,属于街谈巷议的水平,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只知道是有高人指点,说湖广即将发生大的兵灾,再待下去,就要受兵火牵连,有家破人亡之险。如果想要活命,就得往河南跑,往京师跑,才有一线生机。 这个时代是个整体迷信的时代,即使从朝廷衮衮诸公的角度,也是对于神鬼之说颇为信服,普通百姓自然对此深信不疑。而且湖广今年确实遭了灾,地里没有收成,官府偏生不减免赋税,大家怎么也是要跑的。 至于说所谓神人点化,仙师引导这类的话,于此时的教门之中,也是常见之事。倒是不能从这些言语里判断出他们信的是什么教门,又拜的是哪路神佛。 这时又听人道:“好在这里的财主有良心,方才有人说了,本庄的左员外怜惜咱们困苦,要舍上几天的粥,据说那粥是管饱的。有了这等善人在,说不定我们还能留得一命呢。只要朝廷的救济一发下来,咱们就可以不用饿死,等到百日灾解,兵灾过去,咱们就都能过好日子了。” 这干百姓接下去说的,就无非是哪家仙师的神通大,哪位仙师的道术高,还有的就是哪家的姑娘不曾看好,这出来逃难,就勾上了俊俏的后生之类的闲话。 看现在这些灾民倒是情绪稳定,没有什么倡乱的意思,但是这透露出来的消息,却让杨承祖越发觉得不对头。等他进城时,看了一眼城头上那尊碗口铳,心道:但愿这玩意不要用上。 他进城之后,也未回卫里,而是直接到衙门去拜访张嘉印。张嘉印面色凝重,显然是有心事,见他来了,忙拉着他到了二堂花厅,落座之后才道:“贤弟,你来的正好,你不来,我也要打发人去寻你。这一遭怕是有了祸事,老兄我全要仰仗你们锦衣卫出力了。” “大哥可是为了那谣言之事?” “那事你也知道了?”张嘉印问完这一句忽然想到这是废话,连自己手下的衙役都知道的事,锦衣卫怎么可能不知?他从袖里抽出一张破纸“这回不光是谣言,不知是谁,已经把揭贴贴到了县衙外的八字墙上。这是要传檄而定啊,分明是有人要谋反!” 杨承祖见那张破纸上,写的既有正德血脉不真的事,又有朝政几大弊端,说其凌虐百姓,任用奸佞,导致朝政日非江河日下,自当吊民伐罪,起兵讨贼,兵锋到处举城而降,否则定叫化为齑粉,合城皆杀。 张嘉印道:“这是当初白衣军之乱时,就有人用过的手段了。大兵未到,先把揭贴发下去,让人不战自乱,先乱了阵脚。再者说来,他来或不来,只有他自己知道,可是有了这揭贴,你就不敢不用心防范,不敢不请兵防卫。这一手段牵扯的精力,比起杀贼的兵力还要厉害几分。比起当年白衣军来,我们当初好歹还知道敌人是谁,现在却是连谁是敌人都不知道,咱们自己的人心怕是就要先乱了。” 杨承祖知道,这时候官府的作用要显示长,否则任这种谣言肆意传播,很可能就会导致百姓人心惶惶。再加上平日里自己生活的困苦,自己与别人之间的矛盾,或是单纯的看别人不顺眼,都可能被这些谣言刺激下,演变成一场民乱,到时候这座城就真完了。 他点头道:“大哥放心,我锦衣卫就是干这个的,肯定不能允许这些谣言肆意传播,定要把这些妖人收拾的服帖就是。” 第六十五章明查暗访(二) “如此就有劳贤弟了,需要人手的话,我衙门里的人会全力配合你,你用多少人只管说,我拨给你。只是他们的本事你是知道的,做这事根本就不擅长。至于军卫,就更指望不上了。我现在就是怕这檄文万一是真的,真有反贼起兵倡乱,咱们滑县怕是难挡敌人兵锋一击。” 大明在河南的军卫力量不强,不说是如今军卫废弛,就是洪武,永乐军卫兴盛时,河南这地方也是有名的人多地穷,物产不足以养兵。从刚一设立军卫时,河南的军卫力量就弱,现如今更是彻底不堪用。 虽然县里有个百户所,按说应该有一百军汉可用,但前些年白衣贼闹的凶时,县里连二十个军士都凑不出。如果遇到战阵,还是得依靠巡检弓手,这种基层乡兵来作为主力,再不然就得签发民壮,雇佣壮勇。 经过香满楼架票的事件之后,张嘉印为人也把细了不少,总怕是自己被人暗算掉,因此对这揭贴更是格外重视,问杨承祖道:“你看要不要我给河南巡抚衙门发一封公函,请抚台发一支兵马下来。” “问题是这公函您怎么写法?咱们毕竟连人都没看见,这个请援公函是通不过的啊。”杨承祖摇摇头,“大哥,这次的事透着邪门,湖广那地方打仗很平常,几十个土司呢,你打我我打你,说湖广有兵灾,我倒是不怎么奇怪。可这回的事,明显不是兵灾那么简单,大哥是读书人,见识比我多,应该看的出里面的门道吧。” 他又把自己在如仙茶楼听的消息说了出来,张嘉印点点头道:“确实啊,这里面的门道,我确实能看出来一点。咱们大明好不容易安静几年,怕是又要乱了。这上面不少内容涉及宫禁,却不是当年赵燧那等草莽做的出的,这次的事里,怕是要牵扯到几个了不得的人物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不过彼此的意思都明白的很。这事里,必然牵扯到一些大有来头的人物。而这大明的江山,眼下要是论正统的话,可是要从燕王那一系开始算的。想当年燕王靖难之时,又何尝不是一个大人物,最终把江山拿到了手里? 杨承祖基本已经断定,这些手段都和宁王离不了关系,但是这种话怎么说出来是个问题。他总不能提着张嘉印的脖子说我们有确切证据证明,宁王即将造反,我们得早做准备。 事实上,现在的宁王在朝野上下的名声相当不错,素有贤王之称,于朝臣中也多有些亲厚知己,自己要是说他造反,保证死的比宁王快些。 “老把兄也不要太过担心,咱们滑县是小地方,大人物应该没心思关注这里。我想这百姓也好,谣言揭贴也罢,左不过是顺手施为,他们的目标必不在于此。咱们抓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便好,其他的事,就不由我们多想了。” 张嘉印苦笑道:“我也想像你那般洒脱,只是事情说来容易做来难,哪是你说不想就不想的。别的不说,就说这些难民的就食,现在有几个富户肯开粥棚赈济,这固然是好事。可是万一他们什么时候停了赈,这么多张嘴就是个难事。更何况,我现在担心的是黄河,咱就在黄河附近,一旦黄河溃堤,到时候难民可就不是这点了。” 大明朝的官不好做,就以河南巡抚为例,想做好这河南八府的抚军,就得和龙王有好大交情,否则一样掌不牢印把子。而这眼看到了发水的时节,到底哪个地方能抗过水灾,哪个地方又要全县逃荒,一多半要看老天爷的脸色。 杨承祖道:“这个当口,若是有人从中鼓动,最是容易出问题。不过老把兄你放心,咱们两兄弟联手,不怕对付不了这些小辈,我先去把这谣言的事按下来。若是捉到人,就送到你的衙门,还请老哥不要客气,好好赏他们几百板子再说。” 他告辞出来,先是到了茶楼,得知那几个客商已经住了店房。为首的一个对于如仙还没放弃,不但多留了三倍茶钱,居然约定了明天还来,要如仙带他去看看铺面,还把自己的客栈名字留下。 如仙笑道:“这个戆货,若是前几年遇到我,管叫他的盘缠都用在这里,最后讨饭回去。”她又怕杨承祖吃味,解释道:“其实我跟他连多余的话都不曾说过半句,也不知怎的,他就认定了我了,这却也是怪事。” 杨承祖道:“这也不叫怪事,仙姐这么出挑个美人,他如果不动心那倒是怪事了。不过我的女人,他敢打主意,就活该他倒霉了。来人啊,小的们与我到店房拿人去。” 他带了王铁头等人,又有十几个漕帮的军余发一声喊,撞进那店房时,那几个湖南的客商正找了几个粉头调笑,他们白天被如仙勾的火发,忍不住想要痛快痛快,哪知被锦衣打进来。那几个客人平日里最多和官差打交道,与锦衣卫不曾往来,见了这群如狼似虎的官校,吓的魂飞魄散,连裤子都没顾上穿,就吓的跪在地上求饶。 杨承祖吩咐一声,将几个人用绳子索了拉到锦衣小旗所内,二话不说就吩咐开打。他这里的板子与县衙门的毛竹板一般无二,掌刑的都是年轻力壮的后生,一顿板子带风,打的几个客商鬼哭狼嚎。 等打了几十板子之后,杨承祖才问道:“你们胆大包天,居然敢鼓动百姓作乱,说,是白衣贼还是白莲教,又或是北虏派来的奸细?谁敢不说实话,我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官法如炉!” 这几个客商都是做生意的,几时见过这种阵仗,只觉得生平所遇之事,未有如这般凶险者。即便是生意途中遭遇盗贼,似乎也比锦衣好对付一些。纷纷求饶道:“好汉爷饶命,我等都是好百姓啊,不曾入过什么白莲教,也不曾与白衣贼往来。我们交钱,我们愿意拿出钱财买命。” “要钱的事不急,先说说,今天在如仙茶楼里,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是从哪里听来的?有半字不实的话,哼哼……” 那几个客商忙道:“这位官爷,那些话是我们在家乡看到的。大街小巷,这种揭贴被人贴的到处都是,还有的说什么要广而告之,揭露大明大真相,不让百姓受愚弄这样的字眼。我们只是道听途说,可不是自己编撰的,大老爷明查啊。” 如此看来,湖广方面这种消息的传播速度已经很快了么?杨承祖一皱眉头,这种传播绝不是私人行为,背后肯定是有个强大的组//织来推动此事,否则绝不会闹的那么大。而且说不定,湖广的地方官府也有人下水,要不然的话就这种传播力度,早就该被官府收拾了。 这次的事,恐怕牵扯的人和事,果真还不少呢。那几个客商见他不说话,又忙磕头道:“大老爷,我们真的是冤枉的,还请您放了我们,我们还要做生意呢。” “生意?你们最近不需要做任何生意了,本钱暂时没收,至于你们本人,本官怀疑你们与一起谋逆大案有关,先给我到牢房里好好休息几天,有什么话再说。敢跟本官抢女人,简直活腻了!” 第六十六章明查暗访(三) 他审完这几个客商,只吩咐将他们压到牢里,自己出了卫所,转回家中。等到了厨房外面,见苗氏正在厨房里忙和着准备饭食,他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反手就把门插上。这 个动静惊动了苗氏,回头见是他,羞的面色一红,低头道:“大白天,你叉的什么门……” 话没说完,却是惊叫一声,人已经被杨承祖环住了,接着就是一个肥嘴。等到亲的够了,杨承祖才笑道:“你要是不想让我关门,我现在就把门打开,就怕你到时候又怕珊瑚儿看见,死活不肯了。” 苗秀姑性子柔弱,没有什么主见,搬进来不久,就被杨承祖瞅了个当空,半哄半用强的成了好事。她虽然知道这种事不该,可是除了求几声饶,事后再哭上一通之外,也没有什么激烈反应。、 只是她死活不肯公开这层关系,每每还刻意躲着杨承祖,越是如此,杨承祖越是有兴趣来寻她。看眼下时候还早,就一把将她抱住,将手探入她的衣服之内,问道:“这几天我宿在珊瑚和仙姐那,你想我不想?” 秀姑用那特有的哭腔哀求道:“别……现在是白天呢。若是被人看到,我就活不成了,最多等到天黑了,你偷着来寻我就是,只是别让珊瑚儿看见,怎么都好。” 杨承祖这才放开手,“其实咱们什么都做过了,何必还守着那名分?这家里我说了算,你便给我做个小的,也没什么不行,我看珊瑚儿未必会反对。我还想要你们两个一起陪我呢。” 见她又是两眼通红不做声,只好道:“算了,我又不是要你现在就得如此,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好。咱家现在日子好过,回头买几个丫头干活,哪能让你干这粗活?” 被他这话一说,苗氏眼圈有点发红“过去那死鬼在日,我哪天饭做晚了都是一顿好打,只有你心疼我。可是咱的身份……我什么都不会,只会做饭洗衣,干点家务,也好让我觉得自己不是吃闲饭的。你刚有钱,得省着过,买丫头什么的,那是老爷们的事,咱讲究不起。” 两人又是手口温存一阵,苗氏不敢反抗,只好任他轻薄,只是哀求着把那神仙事留到晚上再做。杨承祖一边将她摆弄的又羞又怕,一边问道:“好秀姑,你是咱家管家婆,现在咱家还有多少粮食。” “粮食?”秀姑还沉浸在被他撩拨的余韵中,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之后才回过味 “咱家的粮食不少,现在还有半缸粗粮,三十几斤细粮,够咱们一家吃半个月的呢。” “半个月?不够,这点粮食不够。我明天让铁头他们给咱送十石黍面外加一石细粮过来。” 大明朝如今一石是一百二十斤,十石足够他们一家子吃将近一年了。苗秀姑道:“你买这么多粮食作什么,难不成是粮食要涨价了?” “聪明。”杨承祖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就是粮食要涨价了啊。这次从外地有许多灾民涌进来,粮食怎么便宜的下来?现在不过是刚刚开始,大家都没意识到粮食要涨价,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再想存粮就不容易了。咱家里得存一部分,茶楼里也得存一部分,毕竟如仙想要在茶楼经营小吃,到时候也得需要原料呢。我今天晚上去九爷那吃,等夜里回来,就去找你。” 他这一声找你,让秀姑想起几日里两人荒唐时的情景,半是期待半是害羞,只觉得两腿发软,人差点瘫在地上。嘴里喃喃着“我们不该这样……我是珊瑚儿的娘来着。” 可是这说话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听不到,根本就没有什么威慑力。杨承祖在她的唇上又亲了一口,只说了一句“给我留门。”便自离去。 只是他也没注意到,厨房外面,柳氏已经惊得一手捂嘴,藏到角落之中,暗道:老天爷啊,怎么还有这么当子事,若是走漏了消息,这可如何是好。承祖……承祖的口味也实在是…… 他赶到赵九雄码头的时候,见赵九雄的心情似乎格外的顺畅,正在那里哼哼着小调,手中一对铁胆咣当咣当揉动不停。两个看年纪不过十几岁的年轻女子,小心的为他捶着肩膀。 见是杨承祖来了,赵九雄大笑道:“承祖,你来了!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许走,我请你到县城里的得意楼吃饭,之后到香满楼,咱们两个去喝花酒。听说九娘那来了几个新货,我一句话,保证给你留着呢。” “多谢九爷好意了,您这看来很是欢喜么。” “欢喜,我不欢喜才怪,一下子来了那么多难民,我这生意可就好干了。平时扛一个麻包是三文钱,现在么,已经降到三文钱两个麻包了。等过几天人再多些,到时候就是一文钱一个麻包,这银子赚大了。你看看,这两个丫头水灵不水灵?才刚十四,还都没过手呢,你猜怎么着,拿六十斤粮食就换了,要在往日,可没这个价啊。她们若是伺候的我不满意啊,我就把她们卖到香满楼,就靠她们两个,咱今天的饭钱就赚回来了。” 杨承祖知道,他赚的不光是这点苦力脚钱,难民一多,不管再怎么赈济,一样有活不下去,需要卖儿卖女的。 赵九雄控制着滑县的人口胶易,到时候从中抽头,就是一笔巨大收益。而且逃难的人里,难免有一些身强力壮甚至是有些武艺的,都可为他所用,做个便宜打手死士。于这样的人而言,灾荒其实是大好事,只要不波及到他,这灾荒闹的越大越好。 他问道:“九爷,现在我有桩生意,是和县太爷合股做生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参上一手?” 赵九雄眼睛一亮,将手一扬,几个下人及那两个丫头退出去,赵九雄小声道:“怎么,既然是和县太爷联手,莫非是有什么朝廷的公务要交办下来?” “还真是有公务啊,九爷。那揭贴你看了么?” “没有,我不认识字。”赵九雄晃晃脑袋,这个年头的文盲超过九成,不认识字于他而言,没有什么可丢人的。“我知道有帮人在满大街的乱贴东西,但不知道他贴的是什么?不过这帮人的来历我知道。” “你知道?” “是啊,那是龙门巡检,金长龄金大香头的关系,我怎么能不知道呢?他们从湖广坐漕船到了滑县,还有的去了卫辉府府城,也有的到了别处,总之河南八府,哪都有他们,这都是金大香头下的命令,让我们对其多多关照,说是自己兄弟。我呸,我都不认识他们,怎么就成了自己兄弟了?一看就是金大香头自己的关系,可是他们乱贴那玩意惹祸了?” 说一下:明天白天有事,纵横又没有自动发布功能,明天的三更都在晚上,请大家谅解。 第六十七章军械(一) 赵九雄虽然不通文墨,但是作为一个老江湖,他有自己对事物的本能认识,第一时间就想到这其中可能牵扯到什么要紧的案件中去。 而且这些人的关系是金大香头的关系,如果他们出了问题,那就是金大香头出了问题,如果金大香头出了问题,自己是不是就有机会递补一下?所以这个时候的他不会为漕帮补台,而只会拆台。 “九爷,您老人家不愧是老江湖,果然是好见识,那些人不但有问题,而且问题相当严重。他们参与的,是谋反的大案,你说说,这案子大不大,这生意大不大?” 杨承祖取出一张揭贴,将上面的内容念了一遍,最后道:“当初白衣军起兵时,也曾传檄各处,据说檄文一路贴到了京师里,闹的人心不安。今天你们这些朋友,这手段与白衣军我看也没什么区别,这桩事的凶险,不用我多说了吧。” 赵九雄闻听也是一惊,连那对铁胆都不揉了“乖乖,这金长龄是要疯啊,他怎么敢勾结反贼?这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我们漕帮,也不会容他的。” 漕帮与反贼是水火不容的两方势力,当年白衣军起义时,曾焚烧漕船数十艘,劫夺漕粮若干,彼此之间的仇恨不比官府与白衣匪的仇恨少。 于大明而言,漕帮属于朝廷的伴生帮会,正因为有大明朝存在,漕帮的存在才有意义。所以在现阶段,这个帮会并没有造反谋逆的需要,从帮会上下,于谋反也自是持反对态度。 金长龄坐镇龙门,身为龙门巡检司巡检,乃是个九品官身,也是这漕帮河南分舵的香主。 漕帮的位阶高低与普通帮会颇有不同,一省之内,以分舵为最大,概因船行水上,以舵为尊,而一舵之内,又以香主为最高。因为开香堂祭祖师时,香主烧头一柱香,代表于帮会之中地位最为尊崇。 金长龄靠着身上的官身,与官府上面应酬的好,掌握着龙门水路,每年怕不有几万两银子进项。于这河南水路上,也算得第一条好汉,赵九雄不管怎么看他不顺眼,也知道凭自己的身家,实在是斗不过他。 前两年金长龄看上了赵九雄的闺女,想纳她做个偏房,赵九雄嫌金长龄年纪太大,并未答应,两下也算有了过节。这回有了这档子事,他可就不会放过,一听说是谋反的事,他将铁胆一扔“若是捉拿这些反贼,我漕帮愿意做先锋。我最近新收了些弟兄,都是有胆子敢拼命的,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立刻就组织他们动手拿人。” “这且不急,我估计金大香头也未必是真想造反吧。说不定这些人就是江湖上的汉子,与你们漕帮是江湖朋友,漕帮也是受了蒙蔽。只要你们积极补救,我锦衣卫方面不会和你们为难的。” 赵九雄听他这么说,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忽然道:“若是查到金长龄走私火器铠甲,能否钉死他是谋反的罪犯?” “火器铠甲?有多少,在哪交割?”杨承祖一听这两样东西,人打了一个机灵,大明朝现在于兵器上管的不是太严格,民间武人多有刀剑。但是依旧禁止持有强弩、火器、铁甲、旗号等物件以及各色长兵,这些东西江湖人依旧是没有。其中铁甲和火器,又比起强弩更为紧要,差不多谁有谁死。 自从白衣贼之乱后,大明严防民变,连江湖人带兵器也多是携带短兵,如果谁敢携带长兵走江湖,要么就是有过硬的门路,再不然就是没到地方就被官府拿了。这还只是刀枪等物,火器铁甲,这就足够抄家灭门了。 赵九雄也是横了心,要借这个机会搞掉金长龄,再者他也怕事闹大了,把自己牵扯进去。 “这事说来,也是我们漕帮的财源。你也知道,我们漕船夹带货物比起普通船方便一些,一般官军不会检查,水师营里我们也有关系。前些时,江南那面有大贵人想要购买军械还有金砖,这些东西他们自己在军卫里有路子,可以拿到货。但是拿到货之后,必须通过我们的漕船,才能运到地头。” “说实话,我们运禁物也不是这一遭,但是这种禁物罪过太大,我们也有点含糊,就是金大香头下了命令,说是让我们帮着运货。当然,各路的弟兄得的利益不少,这生意也做了不少回,就拿我来说,我也运了不止一次。可是你一说这造反,我这心里可不塌实。我们只是想赚点钱,可没想过反对朝廷啊。” “那九爷手里还有没有运输军械的船只?这个案子若是办成了,可是一件大功劳来着。到时候我肯定为九爷请功,保您个功名。” 赵九雄一听到功名,两眼一亮,他手里有钱,倒是能打点个官职。可是这种官职一般来说虚的很,而且想要买到,也得费尽力气打关节,往往疏通的费用比起得官的费用还要大。若是立了这个功劳,那授官可是实打实的。 而且他也有自己的打算“这运输军械的事赚的是多,可是漕帮要想活下去,首先就得是天下太平。如果狼烟四起,刀兵乱动,我们又去哪赚钱?我如今是有家有业,有田产有铺面的人,我现在要的是太平世界。如果一打仗,我这样的人肯定是要倒霉的。所以我希望灾民多些,灾民越多,我就越能赚钱。但我也会赈灾,现在码头上的苦力,有许多人称我一声赵善人。这当然不是因为我善,而是因为我知道,那些灾民如果找不到粮食,就会自己想办法。不管是砸粮行,还是抢东西,最后他们的目标,都会选择我们这种有钱人。我舍粥,就是因为我要自保,跟善不善的没什么关系。” 杨承祖挑起了拇指“九爷,您这老江湖,实在令我这样的小字辈佩服。您这脑子好用,思路清晰,将来肯定能执掌这河南水道,成就一番大事业。” “大事业不大事业的我可不敢说,只求这事里别把我牵连进来就好了。那军械的案子多大,我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不是看你这人够意思,我会把这事烂在心里。我是拿你当成我的女婿看,才肯帮你,否则的话,我可不会冒这个风险。你们官府的行事风格我是知道的,说不定将来破了案子,反倒要把我拿到牢里说话呢。” “九爷,您这话就是打我脸了,我如果这么做事,那还有什么脸在街面上混?慢说这运送军械不是您的主意,就算是您的主意,我也得把您洗出来才行。其实这是个好事,借着这次,把您前几次运军械的事彻底洗白,这得算天赐的良机。我先问您一句,这滑县的分坛里,可有您想要拔掉的钉子?” “钉子?钉子几年前就拔差不多了,现在只有几个得用的部下,都是精明干练的小伙子,有闯劲有冲劲,是我的好手下。” “那就挑一个最年轻,功夫最好,最有冲劲也最有希望继承您基业的小伙子来牺牲吧。把一切罪过都推到他头上,我相信您会准备好证据,至于其他的事,就交给我来处理,保证处理个利索就是。” 第六十八章军械(二) 自从白衣军之乱结束后,滑县的锦衣卫就没组织过夜间行动。这回得了杨承祖的命令,说是有一条大鱼过来,要连夜动手,谁敢缺席直接开革军籍,滚回家里啃老米饭,就知道来了大事。 等到了地方之后,见连百多名军余也都动员出来,大家手里拿的家伙也不是打群架用的棍棒,而是明晃晃的单刀,长枪,就知道这是要动真格的。 宋连升道:“大侄子,你不是说有一条私盐船过来么?盐贩子虽然悍勇,但终究也是盐匪,不是朝廷正军。再说只一条船的盐匪能有多少,咱们这么多人,怎么也收拾了他,用的着带这么多家伙?怎么我看着,连弓弩都搬出来了?” 他们动员时听到的命令是打一条盐船,大家都知道私盐生意一本万利,一条船的私盐,那得值多少钱啊,因此大家都憋足了力气,士气也饱满的很。 可是跟盐匪干架,动员锦衣正役也差不多了,再不济调动几十个军余也够用了。这里是河南,不是淮上,盐匪的势力没那么大。可是看这架势,却是整个滑县的锦衣衙门全伙出动,所有人拿着兵器,摆着是玩命的架势,这未免有点小题大做。即使打了盐船,这么多人一分,一人才能分多少钱? 杨承祖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必要瞒着大家了,我说是盐船只是为了防止走漏消息,这几条船的货,可比盐重要多了。只要咱们开了这几条船,我保咱们之中,最少出一个总旗,至于小旗、正役少说也能出十几个。” “一个总旗?”宋连升眼睛一亮,但随即又觉得这话不靠谱,要知道现在是太平年月,哪那么容易升官。“难不成那船上藏着几个北虏?要不然就是白莲教的头脑?否则的话,我觉得怎么也没这么金贵啊。” “那上面既没有什么白莲头脑,也没有北虏,但是三条船上除了粮食之外,还有五十杆神火铳,二十杆霹雳炮,配套火药子药一百五十斤。强弩三十张,硬弓六十张,外加整整四十副铁甲,以及八十套马具。您说说这些东西,值不值一个总旗?” 一听到这些东西,宋连升的嘴已经闭不上了,半晌之后才道:“这些东西,都在这三条船上,难不成这是倭寇的船?否则的话,怎么有这许多军械,还都是要命的禁物,咱这点人够用不够用啊。” 如果说之前他对杨承祖开出的赏格有所怀疑的话,听完他说的东西后,反倒认为杨承祖估计的太保守了。就这些东西,难道只值一个总旗么?如果肯拿出银子运做,得一个实职百户也不是不可能啊。 这可是火器铁甲,换句话说,这些东西落到一路豪强手里,都可以据地而反了。这种大功劳绝对是不能错过,可问题是要想要吃下这个功劳,自己的牙口够么? 这百多条汉子要说格斗撕打,还是颇有勇力的,但问题是他们手里没有火器。整个滑县小旗所只有一门手铳,那东西的威力,不过是能打对面。加上发射复杂,装填困难,还不如手努好用。如果船上有那么多火铳弓弩,一起开火,自己这边的火力上可就吃了大亏。 “我与刘洪刘巡检有点交情,要不要拿我的条字,去他那借几十人过来?”宋连升犹豫一下,试探着问道。 杨承祖摇头道:“这是咱锦衣的功劳,不给他们巡检司。这笔买卖,我自己做了。您别担心,他们船上的家伙虽然厉害,不过现在船上的是押船的人,不是使家伙的人。他们的人少,而且没有防备,咱们打他个冷不防,不怕他。” 又等了约莫半个更次,天色越来越暗,整个码头静悄悄鸦雀无声,只有几盏灯笼有气无力的照在那。杨承祖一马当先,手里提了钢刀走在第一个,后面是十几个正役,再后头就是那过百军余。 “儿郎们,这次的机会摆在眼前,能不能抓的住,就看你们自己了。你们当军余,就为了有朝一日转成正役,现在就是唯一的机会。只要把这功劳立了,你们中就有十几个人有机会能转成正职。还有的,能一步登天,成为小旗。所以别说我不给你们机会,机会就在眼前,能不能抓的住,就看你们自己了。我这个人你们是知道的,只要肯拼命的,赏格一律双倍,受伤的汤药翻倍,不幸阵亡的,抚恤烧埋也是翻倍。若是临阵退缩的,现在就可以走,谁要是通风报信的,就地砍死。你们都给我盯着身边的人,谁敢通消息,就给他一刀。” 他这通临战动员颇有成效,这些军余都是跟着锦衣混饭吃的,大多想着换上真正的飞鱼服,从此成为锦衣正职,为子弟博一个世袭前程。可是一般来说,在县里当军余的,很难熬到那一步,这个机会于他们而言,确实异常难得。 再说杨承祖上次给的银子也确实大方,军饷赏格一文不少,让这些军余也从心里信他,知道他不会坑自己,跟着他混肯定前途有保障。而杨承祖本人虽然不怎么喜欢冲锋在前,可是眼下这当口,他的位置不高。 这个时候喊跟我冲绝对比喊给我上更有动员力,所以只好硬着头皮顶在最前头。 见他带头硬顶火铳,那些军余们也就没了后退的理由,这干人不是正军,也不懂什么叫阵法。一百多人稀稀拉拉的排成一大片,朝着三艘漕船摸了过去。 眼看就要摸到漕船附近,却有一个汉子到了船头小解,借着灯火看到一大群黑影过来,就知道不好,大喝一声道:“什么人!我这可是漕帮……” 他话没说完,杨承祖这边已经有人射了一箭过去,只是夜间昏暗,看不清目标,这一箭擦着那人飞过去。可是那汉子见这边直接放箭,就知道下的是死手,扯着脖子大喊道:“老少爷们抄家伙,有人来抢货了!” 随着他这一声喊,整场战斗正式打响,杨承祖带着人大喊道:“尔等背反朝廷的案子发作了,朝廷已经发来抚标营三千精兵,将你们团团包围,趁早放下武器投降,谁敢抵抗,死路一条!” 这时有个赤着上身的后生猛的跳到甲板上吆喝道:“大家不要怕,咱们漕帮人在货在,人亡货亡,到了卖命的时候了,跟他们拼了啊。”说话之间,手中举起一杆火铳,朝着下面就点燃了火折子,朝火门捅去。 第六十九章军械(三) 所谓的神火铳就是火门枪,这个时代,大明的鸟铳等火绳枪还没研制出来,军中火铳都是这种火门枪。 这种枪操作复杂,军队里也是要两个人合伙操作一杆,如果是佛郎机,就要三人一支了。这后生乃是三条船里带队的,与买家学过放枪的本事,眼下找不到人,就只好自己操作火铳。 只听一声闷响,河滩上百多人都是人精,不用招呼齐刷刷趴倒一片躲避枪弹,可是见船上火光大做,还传来人的惨叫声以及落水声,反倒是这边的锦衣卫安然无恙。宋连升眼尖,大喊道:“儿郎们,给我冲啊,那帮小子火铳炸膛了!这是老天保佑,咱们肯定能赢啊。” 那汉子本是赵九雄手下这几年提升最快,武功最出色的一个部下,赵九雄不只一次说过,帮会内最有资格继承自己衣钵的就是他。要是论一身武艺,那于是七八条汉子不能近身的好汉,可是没想到他对火铳使用的不熟,只是跟着买主学过点皮毛,见到有人来犯,心急之下装药装的太多,结果火铳炸膛,把自己炸到了水里去。 这一意外,导致双方的士气发生严重变化,锦衣卫这边觉得是老天保佑,此战必胜,发一声喊就冲了上去。而那些漕帮弟子,本来听到对方高喊自己被三千标营人马包围了,心里就有点发虚,这可是三千标营啊。 纵然话里有水分,那一千总是有的吧,就自己这几个人,哪是标营的对手?再说对抗官兵,那可是要祸延全家满门的大罪啊。动手的时候,就有点手软,带头的又被火铳炸膛放倒了,这些人失了主心骨,士气就更加低迷,抵抗上显的杂乱无章。 那些锦衣猛冲而上,杨承祖趁机落在后头,等他杀上船板时,这边的突击队已经和漕帮留守人员打在了一处。双方都没有阵型和配合可言,纯粹如同两大群泼皮在械斗。 锦衣这边是从巡检司和漕帮手里搞了一批兵器,在军械上并不吃亏,人数上则占据优势。 而心理上,漕帮就更加吃亏,不时就有人跪地投降,只有少数死硬分子,在那里拼死以战。还有的喊道:“烧船,快烧船,不能让他们找到东西。” 杨承祖一手提刀,另一手提了面盾牌,护着自己的身子。他这路刀牌功夫是家传本事,得自军中,不注重招数变化,只追求实用效果。几名漕帮子弟已经被锦衣卫的人压住,用不到他自己提刀上去杀人。 他只在后面大喊道:“尔等的案子发了,现在水师营和巡抚标营的人马都已经到了,官军都是长枪大戟,硬弩强弓,任你武功再高都没有用处,想逃也是逃不掉的。继续顽抗,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如果弃械投降,可以保留一条活路。” 身逢绝地还能维持队伍士气的强军本就是世间少有,而这些漕帮弟子显然不在其中,他们的所谓勇气,其实很多是因为没搞清楚形势。 大多数人都在昏睡中起来,衣衫不整的提了兵器迎战,连跟谁打都没搞清楚。等搞清楚自己对上的是国家官军,朝廷锦衣之后,他们的勇气瞬间崩溃,纷纷丢下兵器,跪地投降。 这几条船押船的货主,大多到城里去厮混,留在这里留守的武功并不出色,而且胆量也不比漕帮弟子为大,投降的甚至比漕帮弟子都快。还有的更是喊道:“别杀我,我带你们去找火铳铁甲,我戴罪立功。” 随着最后一个抵抗的被一刀砍倒,三条船都落入锦衣卫控制之中。这也是因为赵九雄的暗中协助,将大部分弟子及好手调走,剩下的除了那手下的几个心腹兄弟,就是些边缘人物,战力平庸。码头上打起来之后,漕帮的大队人马也不来救,成全了锦衣卫的威风。 杨承祖一声令下,锦衣卫开始动手搜船,有那些俘虏指点,很快就把藏在船上的东西翻了出来。只是等东西堆满甲板后,杨承祖的眉头皱了起来“我看这数目,似乎与我得到的消息不太一样啊。” 装霹雳炮的木箱子有三十几个,火门枪足有七十余杆,铁甲有六十余副,弓弩火药等物,也远比他所知的数字为多。杨承祖提了一个俘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你们的东西,与我得到的情报不符,说实话,否则就地处决!” 那人忙道:“官爷容禀,您拿到的那份底帐,应是从漕帮抄来的。不过那是我们主家的东西,我们这些跑腿的,自己也要赚点吃喝,所以就多买了一些军械,只想拉到地方之后倒手卖出去,赚点辛苦钱。这上面有不少东西是我们的,除了这些火铳外,还有那些军卫打造的刀枪弓弩,在江湖上也能卖出好价钱。所以这些是夹带中的夹带,不付漕帮运费的,他们也不上帐。” 他们这一夹带,倒是便宜了锦衣卫,这些东西底帐上没有,他们大可从中分润一部分。那火铳锦衣卫虽然不会用,可是这些弓弩可是好东西,杨承祖本来就觉得自己这边战力有点欠缺,现在补充上弓弩甲胄,卫里的人马战斗力凭添几倍,若是将来真有民变,自己这边用难民的血染红自己的官袍,可就大有把握。 宋连升这边指挥着人,将那些俘虏一顿痛打,将其兜里的散碎银子和铜钱都搜检出来,竟是凑了几十两银子,再加上他们夹带的货物,这一次动手的赏格汤药抚恤烧埋,基本就得到了解决。 他来到杨承祖身边小声道:“老叔我有路子,能把这些兵器变成银子,咱们卫里没必要留那么多军械,换成现银才是正经。” “叔父说的是,不过赵九爷这次帮忙不小,咱怎么也得给他分点好处。再说段头还有宋爷那边,哪头也少不了,这东西也不好都卖。不过他们夹带的货品不少,左右都是赃物,咱们就低价发售出去,也不怕赔钱。” “你是咱这说了算的,叔肯定听你的,这次斩获不少,怎么着也是不至于赔了老本。这三条船你打算怎么发落,可不能那么容易就还给赵九雄,怎么也得让他意思意思吧,三条船上这么多粮食,怕不有上千石,又是牵扯到这等大案之中,哪能那么容易还他。” “这船咱别管,一会自然有人放火烧了它,咱们先回去审问犯人要紧。有了这些口供,咱们下一步才好操办,等过两天,我安排人给各位家里挨家送粮食,那些受伤和阵亡的,粮食多给,您就放心吧。” “烧船?这挺好的船,烧了它干什么?” “若是不烧船,那三船粮食怎么归了咱呢?必须得烧啊,烧了之后这些粮食才能改姓啊。告诉弟兄们,抓紧搬东西,搬完就走,别耽搁人家放火。” 第七十章大案 宋连升没想明白,好端端的放的什么火,可是他们刚走没多远,还没等进县城,就看码头方向火光冲天,显然是真的放火了。 “大家准备,把弓弩都准备好,准备迎敌。”杨承祖没让众人进城,反倒是下令在城外设伏。那些俘虏里立刻有人道: “不错,那帮混蛋自己在城里快活,却把咱们丢下挨刀,天下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各位总爷,码头失火,他们必然要回来救应,你们在这以逸待劳,保证他们一个也逃不了。” 比起自己倒霉,他们更在意的是只有自己倒霉而同僚得利,此时都努力的开始卖队友。比如那些人的武功高低,有何弱点,都一一汇总上来。 宋连升等人新打了胜仗士气正高,听说城里还有十几个人,武功虽然高明,但是人数太少,就没什么可怕。 他们从船上缴获的强弓硬弩过百,而且这些人里懂得用弓弩的不少,当下纷纷做好调试,找了地方埋伏起来。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只见从城门方向,十几道黑影飞奔而来。这些人都没有脚力,但是速度却并不慢。月色之下,这十几条汉子发力狂奔,行动迅速,步伐如飞,显然都是轻功过人的江湖好手。 这干人都是这三条船的押运人,身上担着天大干系,如果真的出了意外回去之后万难向东主交代。只是觉得漕帮是本地霸主,自己又给少林交了银子,应该万无一失,就都到城里歇了。没想到居然出了意外,看这火光,这三条船可能要保不住了。 他们本来也是老江湖,可是现在心急回去救火,没想到有人会在中途伏击,正在全力狂奔之时,就听一声尖利的哨音,接着就是裂帛一般的破空声传来。 漫天箭雨! 任是何等暗器好手,用什么样的暗器手法,也无法达到这种弓弩攒射的效果,任何一种武功,也无法抵挡这么多弓弩的齐射。黑夜之中视物不便,弓弩的杀伤力本来严重缩水,可是这些武林好手并不曾想到会中伏,无防之下,便吃了大苦头。 钢矢入体,血花绽放,第一轮的弓弩,就放倒了六七个人。其他好手猝然中伏,心知不妙,刚想说几声场面话,埋伏在树林中的锦衣卫已经杀了出来,钢刀闪亮,枪剑生寒! 次日天明时分,锦衣小旗所内,杨承祖拿了一把热手巾擦了脸,又掀开竹篮子上的盖布,拿出里面的包子和小米粥,大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他昨天一晚没归,铁珊瑚一早就拿了早饭送过来,几个锦衣官校都挑着大指道:“杨头领果然好福气,小夫人体贴的很啊。”铁头等人也道:“师妹果然是个贴心的,这一晚上没见,就急的送点心过来了,恩爱,恩爱啊。” 铁珊瑚见杨承祖吃的香,就拿了手巾在旁伺候着,关切问道:“听说昨晚上一场大战,你们对上的是江洋大盗,武林中真正的高手,怎么样,夫君受伤没有,让我看一看?你去冒这个风险,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棍棒很厉害的。” “没用,这是拼命不是比武,你的棍棒派不上什么用场。当然,你要是拿条花枪有可能捅死一个,但是你自己也可能受伤,甚至可能死掉。我不会让我的女人陷入危险,明白么。” 杨承祖本来就没什么规矩,也不怕别人看着,就用那刚刚喝了稀粥的嘴在铁珊瑚脸上亲了一口,将她羞的两手挡着脸一溜小跑奔了出去,小旗所里的锦衣则笑成了一团。 他们昨天晚上大获全胜,不但那些高手一个没剩一网打尽,更重要的是,他们缴获的战利品实在太丰富了。这些人身上带的银子远比那些留守的杂鱼为多,有一个人腰里围了条褡裢,里面居然缠满了金叶子。粗布检点,这次的战利品收获超过两千两有余。 除去抚恤烧埋汤药犒赏外,现金还能剩下一千五百两以上,即使上解一部分,大家还有千两左右的白银可以支配。再加上铁甲和兵器,滑县锦衣鸟枪换炮,整个小旗所的实力都提升了一大截。 除了这一点外,更重要的就是立下的大功了。那么多火器铠甲,不管从哪个角度,都是一件天大的功劳,只要走一遍流程下来,滑县这干正役都能获得提拔,就算不是实授,职衔上也能提几个级别。 杨承祖用半夜的光景问出了一份口供,这时对宋连升道:“宋叔,几个人犯看好了他们,没事多打他们几次,别让他们死了跑了就好。这都是咱升官发财的路子,可毁不得。” “放心吧,你宋叔心里有数,这次的差使办的漂亮,要是从宋叔这办砸了,我还有什么脸在卫里面混啊。你忙你的去吧,这边交给我了。” 杨承祖拿了口供直接到了衙门,面见张嘉印后,将口供一放“大哥,我这边的口供问出来了,那些散布揭贴的人怎么样,审出什么了?” 这次两个衙门联手合作,彼此交换信息,可称大明近年来少有的文武联手的大动作。那些散布张贴揭贴的,是由衙门里派衙役抓人,至于那些火器铠甲,则是由锦衣对付。 张嘉印见杨承祖双眼通红的样子,知道对方大概一晚没睡,再说昨天晚上那几场撕杀,自己也听到了点端倪。这几场恶斗可不像自己的手下抓人那么容易,那都是实打实的玩命,这老把弟也是一刀一剑,跟人家去对面玩命去了。 他心中对杨承祖本就十分钦佩,此时更加几分好感,一拱手道:“杨老弟,这回你的功劳老哥看在眼里,这就给你写封书信,你拿到卫辉府给你段二哥,看他保不保你的前程。我这边却是惭愧了,那些贴揭贴的,是一干湖广的乞丐,听说是什么丐帮的弟子,只认钱不认人,只要有钱拿什么都干的出来。纵然动了大刑,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口供,估计从他们身上,是问不出什么了。倒是你这边,却是大有可为,搞不好就能办出一个谋反大案了。买了这许多军械甲兵,怎么看怎么也是大案啊。” 第七十一章肝胆 杨承祖道:“大哥您看,这干人招的清楚,与他们联络的,是江西一带颇有点名气的红缨会大当家名叫凌十八。他们几次购买的军械,都是与红缨会交割。而那些押运船只的,都是九江、南昌一代颇有名气的绿林好手,江湖水寇。” “红缨会?凌十八?”张嘉印摇头道:“不对,这个不对。” “确实不对,红缨会再怎么了得,也不过是南昌的地方帮会而已,购买这么多火器做什么?江湖帮派格斗火并,多是用刀剑,顶不济用些弓弩,就要防备朝廷大军上门杀人。如果动用到火器,那就是自寻死路。再说这些人运输军械,担的是杀头抄家的干系,价格开的高,红缨会买下这些军械,怕是一年的收入都不够用的,那他们买这个干什么。” “老弟说的不错,一群江湖草莽,买几杆火铳或是铁甲防身或是有的,但是买这么多,我可从没听说过。再说他们还买旗号,官服,这些东西,也是江湖帮会用的?这么一来,咱们的线索是不是又断了?” “也不尽然,大哥你看,至少我们可以确定一点,这买家是在江西。而他买的起这么多军械,又能用的了这么多军械,必然是一路豪强,按这个思路查下去,我相信不难找到人。当然,这得是江西方面的事,咱们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其他的也管不了许多。” 他基本可以确定,这军械的买家就是宁王朱宸濠,但这种确定是来自他对未来的预知倒果为因。他总不能对张嘉印说,自己知道宁王会造反,所以肯定能确定,这批军械的买家就是他。 知道一件事是一回事,怎么让别人相信你知道这件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再者,他认为自己把这个问题解决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完美,至于后面的分析,确定人选的事,那就是上级的事了。 如果自己把什么都办了,那未免太过完美,作为上级就会感觉压力太大。而一个给上级制造压力的下级,怎么看也不会过的太好。再说这事归根到底是江西的事,自己河南这边只要把自己该做的差使做好,将来上宪追查时,自己做到没有手尾也就是了。 张嘉印显然也支持他这想法,看着口供不住点头道:“有了这份口供,将来不管闹出多大的乱子,咱们也可以自保了。说起来,上次白莲贼那档子事,汲县县令跟我打了几回笔墨官司,不过总算是尘埃落定,你的赏格已经下来了。” 前次杨承祖救了张嘉印,又将那些盗贼断成邻县的白莲教,将案卷交了上去,就等着发放赏格。可是作为被白莲教的邻县汲县,却蒙受不白之冤,两县县尊本就有些旧怨,这回一发发作起来,两县笔战不断,很是打了一通文墨官司。 最终是张嘉印有锦衣卫的口供背书,再有他是四川人,与首辅杨廷和是大同乡。想来首辅的同乡说的一定是实话,不会说谎,所以这场笔战,最终还是张嘉印赢了。而杨承祖的赏格也颁发下来,今天刚到衙门。 杨承祖道:“那赏银的事,我看先不急着给我,咱们现在要银子不如要粮食。趁着现在粮食价格还没涨起来,咱们得收粮啊。否则那难民越来越多,到时候粮价一起来,咱们可就招架不住了。” 张嘉印虽然亲民的经验不足,但是他确实脑子不慢,很快就明白过来。“老弟好见识,确实啊,这粮食若是出了问题,那确实是要出大问题的。可是咱们县里有几个大户,我想他们也会出面赈济灾民的,毕竟如果灾民生事,他们的家可是首当其冲。” “大哥说的不错,他们确实会出面赈济,但是我们不能指望这些大户的良心啊。您是本县父母,这干人是个什么玩意,您比我清楚的多。他们或许会开仓赈济,但是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占地。他们会赈济,会让那些灾民中的一部分成为自己家的佃户屯客,从此在大明的黄白册页上,这些人就不存在了。大明的赋税,就又少了一部分,只好分摊到其他人头上。” “当然,这是湖广的事,跟咱没关系。可是这河南的事,就跟咱有关了。他们赈济百姓的时候,也会哄抬粮价,然后说这是随行就市,没办法的事情。历来天灾人祸,都是涨价的借口,何况是兵灾?他们会说运费涨了,人工涨了,即使都没涨,外地的粮价涨了,他们不涨,就认为自己吃亏了,所以最后还是要涨。而这个涨,面对的对象不是那些难民,就是咱滑县的老百姓了。” 大明的粮食价格实行自主定价,朝廷不干涉的制度,于是就有每到灾年,大商人和大户们联手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的事。像河南这种受水患荼毒的省份,没少受这种苦,张嘉印于此也清楚的很。 只是大明朝对于地方官的权柄限制,他很难去干涉这些事,更别说那些士绅大户关系盘根错节,也不是他一个县令想干涉就一定能干涉成的。 “他们倒不是想激发民变,也不是一定要靠着卖粮食卖多少银子,他们最关注的一点是地。只要那些百姓们买不起粮食,就只好去找他们借贷,而借贷的还不上,就只好典当田产。他们就可以趁机吃进土地,把这些自耕田,变成自己名下的私田。而他们名下的田产,大多是不交税的,最后就是咱们滑县可征税的田地越来越少,县令越来越不好当。” 张嘉印深为钱粮所苦,对他说的话大为赞成。“其实国朝于田地优免早有定制,即使京官一品,优免田产也不过万亩。咱们滑县这些大户豪强,家里最多出过举人,本没有资格享受这么多免税田。只是他们家大业大,族大人多,咱们又不能去丈量他的田地,就只好认倒霉了。不过兄弟,你说的这些我是明白的,可你要该怎么应付呢?” “我自己怕是应付不了他们,我是武臣,不是文官,办这个事先天就不方便。要想对付那些豪强大户,张兄你可得帮我一帮,若是你肯伸援手,咱们两人联手跟这些大户打一场粮食战,我没有把握保证不饿死人,但我有把握保证,那些大户今年收的田地,起码要降低七成。只是这是得罪人的事,张兄你可有此肝胆?” 第七十二章人心 大明的文人,不管本身为人如何,但最好的就是一个名声,最讲的就是一个面子。谁都得自我标榜是粉身碎骨浑不怕的于少保那般人物,一个文人被一个武人问做可有肝胆否,这于张嘉印而言,简直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将腰板一拔“贤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来?我也是读圣贤书,知圣人礼的读书人,怎么会没有肝胆?不就是几个大户么,我也不怕与他们斗上一斗。只是这粮食的价格,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官府最多是让他们舍点粥,让他们降价,那是万万不能的。” “若是县尊下令让他们降价,那自是万万不能,关键是他们不听,咱们又不能把他抓到监狱里去。可是若是粮食的价格砸下来,他们不降价,又有什么用呢?以往这个方法行不通,是因为一衙门没粮;二即使有粮,你放出去,他们也就都吃进去,所以低价救市成了低价救商;三就是他们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和关系,让你的救民之举被说成是破坏市场,是害民之事。” “而且他们不是孤军作战,他们的背后有宗族,朝里有奥援,手里有钱粮,不管斗钱还是斗势,官府往往反倒都是弱势一方,所以每次争斗,基本都是官府处于下风。” 张嘉印叹口气道:“你说的半点不差。可惜这些百姓们是看不到的,他们只说为什么朝廷不赈济灾民,为什么不开仓放米,却不知道,即使我放了米,米也到不了他们手里。而且朝廷的官仓有限,想要指望官仓饿不死人,那根本就做不到啊。” “就拿把弟你的想法来说,你想和粮商大户打对台,但是咱们手里的本钱不多,而且就算现在收购一些粮食,将来他们把粮价抬高之后,我们又怎么保证把粮价放下来?你说的那些困难一样存在啊。而且这回的事,不是咱们一县之事,我估计河南八府一起发动,到时候会有些大家族参与进来,那些家族中就有人在朝为官,甚至于京中担任大员,咱们以一县而抗衡八府,未免太不明智了。” “大哥,这些困难确实存在,但是我们这次却也有个便利,那就是大义。”杨承祖一指那口供“这就是我们的杀手锏,谋反!以往我们做不了这事,是因为只要一做,就会有人出来掣肘,说咱们与民争利,说咱们是害民。可是这回有了谋反这件大事在,谁也得自己掂量掂量,历来谋反,都是要囤积粮食,鼓动民变。我们这回的赈济灾民,平抑粮价,就是为了保证地方安宁,不生变乱。谁如果敢在这事上做文章,正好可以查一查,他跟这揭贴和谋反军械案,有什么关联没有。” 他又道:“至于河南八府的大家族,咱们管不了他们那么多,但是保证咱们滑县不生变故,是咱们的本分,也是咱们的职责。真若是滑县生变,咱们可是首当其冲,连个跑路的地方都没有。这次咱们对外可以说是为苍生谋福,为社稷出力,但关上门说一句,咱们这是为了保住自己啊。若是在河南生了民变,咱们谁身上的罪过能少了?” 张嘉印也知他说的是个道理,一旦滑县真的发生民变,自己一个失察之罪就跑不了。再说民乱必然杀官,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保不住,其他的事也就讲究不起。他点头道:“贤弟言之有理,愚兄受教,这次的事就听你安排,我县衙门肯定全力相助就是。” “有老兄这话,我就算放了心了。您现在先调度一部分资金,去各处囤积粮食,另外县库里应该上解的税粮先不要交,跟上峰衙门拖一拖。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咱们衙门手里只要有一部分粮食,他们想要哄抬米价就不容易。兄弟我先去找点粮,有什么话咱们回来再聊。” 他出了衙门,一路来到码头,赵九雄正在茶楼里等着他,二人见面之后赵九雄问道:“陶光死了?” 陶光就是昨天火铳炸膛后掉到河里的那个后生,乃是个苦出身,父母早亡,后来被赵九雄收养,又请人教了他武艺。他为人精明,武艺也高强,出手也够狠辣,颇有赵九雄少年时的风采,滑州这边的漕帮弟子里有不少人觉得他将来必然能接过九爷的班。 “他接了我的班,我的几个儿子往哪放?”房里没有外人,赵九雄也就说了实话。“这片家业是我辛苦打下来的,自然就该传给我的儿子继承,那些认为应该任人唯贤量才是用的,根本就是脑子坏了,老子的家业,凭什么要让给外人,他贤不贤跟我有什么关系?小陶太像我了,如果他将来得了漕帮,肯定不会放任我儿子带着钱过好日子,最轻也是要他们把家产交给漕帮才许走,所以,他只好去死了。他的那几个亲信,也有劳杨公子了。” “这都好说,开销几个人,最是容易不过。但是其他人,我会在今天晚些时候放回来,就说是九爷用银子把他们买了出来。现在么,他们得受点罪。” 赵九雄道:“既然你要我收下这些人,又何必等晚上放回来,若是现在放回来不是更好?” “九爷,您这话就错了。现在放回来,他们只会觉得,为什么九爷昨天晚上不发兵去救他们,为什么放任他们被锦衣卫关在牢里打了一个晚上。还会有人想到,那码头上的事,是不是九爷和锦衣卫联手做的,否则的话,为什么帮里一点反应都没有,任着大家杀了人,夺了船上的货。” “等他们在卫里关了一天一夜之后,他们就没心思想这些了,唯一想的,就是什么时候才能从这出去。相信我,卫里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只要您把他们救出去,您就是他们的救命恩公,是重生父母再造爹娘。等将来就算有人想要质疑码头上的事,这些人也会第一个跳出来帮你。” “升米恩,斗米仇?”赵九雄是老江湖,杨承祖一说,他就反应过来。 “不错,就是升米恩,斗米仇。我不会说他们是用多少钱保出来的,您自己也不要说,由得他们去猜。谁都希望自己值钱一点,所以您救他们花费的代价,会变的越来越大,在他们心里,这个数字会无限增值。我保证,用不了多久,您这义薄云天赛孟尝的雅号,肯定在码头上传开,等将来令郎接这个盘子时,他们只要不死,就都会是令郎的铁杆心腹。” 赵九雄听完这话,端详了杨承祖良久,忽然道:“杨公子,我赵老九江湖跑老了,但是像你心思怎么厉害的少年人,却是见的不多。我也算薄有家私,于江湖上也有点身份,你考虑考虑,娶我的女儿吧。” 第七十三章合纵(上) 他怕杨承祖拒绝,又道:“我原本是想,随便找个闺女嫁给你,左右吹了灯,都是那么回事。可是现在我改主意了,我会把我最出挑的那个女儿嫁给你,她长的最漂亮,也最像我。” 杨承祖看着对面这个面如黑铁,秃眉毛三角眼瘪鼻阔口满脸虬髯的赵九雄,不知道这个最像他的女儿从哪能算的上出挑。他犹豫片刻道:“这事我说过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有老母轮不到我做主。” “那是娶妻。”赵九雄似乎也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一咬牙道:“只有娶妻,才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已经想开了,我赵某不过是个江湖草莽爆发户,既不是名门也不是望族,连个祖宗都是胡乱认的,甚至我是不是姓赵也拿不准。所以那些规矩啊,面皮啊,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闺女就是个苦力头子的女儿,如果杨公子不弃,我就让她去给你当个妾室,只要有个名分,将来你肯关照我的儿子就行。” 他原本是想让闺女做大妇的,可是几次交涉下来,柳氏的态度基本他也猜出来了,不想认他这个亲家。要说这种态度,他心里肯定不痛快,可是到了现在,他却又有点理解柳氏的想法了。 杨承祖少年得志,有心机有手段,安排的这事,在草弄人心上连他这老江湖都要佩服几分。像这样的人,未来不可限量,自己一个江湖汉子的闺女,嫁他似乎是有点高攀。 他本来就是个杀伐果断的主,既然当不了正室,那就当侧室吧,做小的就做小的,只要保证有这份关系就好。他道: “你放心,该有的嫁妆,我不会省钱的。而且我那闺女,保证你满意,说起来,我原本还想着为她找个好人家做大房呢,可是现在,我情愿让她给你当个小的。” “九爷,咱先忙正事,儿女之事,咱们等正事忙过去再提。粮食的事,现在怎么样了?”杨承祖知道,对方已经退到这个地步,如果再拒绝,怕是就要翻脸了。所以只好转移一下话题,最不济,自己就当舍身为民了,反正难看点也没关系,自己大不了不去她那里睡就是了。 “粮食啊,那三条船的粮食已经进库了,过几天,还有两条粮船会翻。”赵九雄说起粮食,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五船粮食,即使上解一船,手里还有四船粮食,这一波赶上行市,保证发个大财。承祖,咱们自己人,我也不跟你客气,入一股吧。股金只要你点个头,不用你出真金白银,我就当是我家丫头的嫁妆了。” “九爷,这粮食生意有多少人做,您能不能先给我交个底,让我心里也有个数?” “多少人做?我跟你说,这次的粮食生意,肯定是整个河南八府的人都会出来做的。别的不说,王府的人,也会参与进来。现在还在囤粮阶段,大家都在搞粮食,粮价也会一点点看涨,过段时间,县城里就有人家要断顿了。不过你别急,我早给你准备好了,上好的细粮十五石,回头就让孩儿们给你送到家里去,我赵九的姑爷,是不能挨饿的。越是这时候,越是要吃好面好粮食,这才叫气派。” “多谢九爷关照。漕帮这面,有多少人参与进来?” “金大香头从洛阳发的转牌过来,就是告诉我们各大分坛,多漂没一些,不要怕数字大,数字大赚的多,官府方面,有他去打点,也不会出问题。这回他想狠赚一笔,听说还派了人,到湖广去购湘米,就等着到时候粮价一高,从中牟利。” “原来如此,九爷,我要是说,不想让你发这个财呢?” 赵九雄一愣“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杨承祖笑了一笑,“我也知道,每到灾荒的时候,就是你们发财的时候,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于江湖上是大忌。可是这次不是天灾,最多算是人祸,我吃着朝廷俸禄,就想让人祸变的小一点,免得祸害太大,最后动摇了国本,威胁了朝廷的根基。” 他来到楼窗处朝下一指“九爷你看,这码头是多热闹啊。这些人是你的财源,他们每扛一个包,你就能赚几个钱,难民越多,大包越不值钱,你赚的也就越多。这是你应得的,我没有任何意见。可是他们不只是财源,也是火山。你想过没有,你辛苦了一天,赚的钱却不够给自己挣一顿饱饭,你说你的心里会没有怨气么?” “一个人有怨气,我们通常叫它活该,不需要理会。可是如果是这些码头工人都有怨气的时候,他们就可能互相传染,最后连没怨气的也都有了怨气了。他们反抗的方式,一般是选择不干活,起来跟你闹事,要求涨工钱。这个时候,你需要的是打手,是鞭子和棍棒。可如果他们都起来反抗呢,你的人可能打不过他们,这个时候,你就需要巡检司的弓手了。” 赵九雄听的似懂非懂,像杨承祖说的这种情况他没遇到过,不过一想起来,就觉得这等事若真是发生,那便是天下间最可怕的事情。 “巡检司的人对付这些苦力,还是有办法的,砍死几个,其他人也就散了。但如果他们不散呢?那些揭贴和檄文的事,你也知道了,这说明有人在挑唆百姓,想要谋大逆。如果在这些苦力里,就有那些逆贼的党羽在,他们会挑唆苦力起来和巡检司的人拼命,他们已经吃不上饭了,而漕船上却装的满满的大米,你说为了抢米,他们会不会拼命?” “他们手里没有兵器,没有铠甲,也未必有什么武功。但是为了活着,他们会用身体去扛弓箭刀枪,会活生生的撕开官军的铠甲,会撕破他们的阵营,最后冲上去,扯开麻包,生白米也敢往肚子里灌。而你九爷,你有房子有地,有产业有庄园,家里有娇妻美妾有水灵灵的闺女,这些苦力会不会放过你?” “这还只是码头,如果整个滑县的人,都要去抢粮食,都要去抢银子绸缎,都要去抢一个老婆给自己生儿育女,那时候,就是民变。白衣军的事刚过去几年,咱们大家心里都还有印象。到了那一步的时候,九爷你赚了多少家私,又有什么意义?” 第七十四章合纵(下) “问题是,这生意我不做,别人也在做啊。”赵九雄搔了搔头,他不是个蠢人,杨承祖说的话,也确实打动了他。但是清酒红人面,财白动人心,要想让他放着钱不赚,确实比杀了他还难受。 “问题是这生意只要你不做,我就有把握让别人也做不成。九爷,这次的事,你或许少赚一点,但是总不至于亏钱,而把这次的事应付过去,将来你赚的会比你付出的多的多。别的不说,单一个河南漕帮的大香头,每年就是多大收益?” “怎么,你要捧我做大香头?”赵九雄两眼一亮,他现在最大的追求就是走到这一步,跟到这个位置相比,一次生意的得失,反倒是次要环节。 “当然我要捧九爷做大香头,金长龄勾结反贼,还想要哄抬粮价,制造民变,他还有什么资格坐在大香头的位置上?当然,他倒了以后,不代表您就能接位,不过他倒了之后,在您接位之前,其他人我都可以让他干不下去,过不了一年半载,漕帮就会明白,只有你赵九爷,才能坐稳这个位置。” 赵九雄明白,如果搞到金长龄之后,自己马上就接位,未必就是一件好事,中间找几个倒霉蛋过度一下,反倒是更对自己有利。他大喜道:“若果真如此,这笔生意就算是亏本我也认了。可是承祖,我得提醒你一句,这生意里关系的人很多,一不留神,可就是粉身碎骨啊。” “多谢九爷提点,所以我现在不敢说纳您的闺女,万一我要是玩栽了,不就害了她一辈子?您且看着,我这一次斗法若是赢了那些人,您再认我这个姑爷也不晚。若是我输了,那也就没什么可说了。您这次也不需要冲锋陷阵,只要您答应,到我需要的时候,能拿粮食出来平抑粮价,再用您的人,给我帮忙就行了。” “现在我要您做的,是发动漕帮滑州分坛的力量,把谣言舆论给我平息下来。那些揭贴闹的人心惶惶,百姓人心不安。而朝廷需要的是稳定,我这个差使就是要让那些人有天大的怨气,也给我在心里憋着,不能让他们出来乱说乱动。维护民心这事衙门要做,您的漕帮也该做,下一步我得去拜访成福寺的和尚,他们出家人,做这事最是合适不过。” 这个时代讲的是一个名正言顺,百姓忠于天子,因为他是真龙血脉,天生就该君临四方统带万民。这个揭贴里的谣言虽然荒诞不经,但问题是,你怎么对百姓讲明白这一点? 难道要跟百姓讲什么叫玉碟,怎么保证天子的血脉肯定不会出问题?这种事就算你说,也要有人信有人听也要有人听的懂才行啊。 就像黄河水患一样,你来科普历年水情如何,科技条件限制,这些老百姓是不懂的,他们只知道堤坝溃了,就是官府的责任,其他的谁去听? 同时,这又是一个迷信当道的时代,就算哪里闹了大灾,都要皇帝下诏罪己,或是贬谪几个心爱的臣子,因为这是由于信任小人,而引发的上天震怒。这种观点在大臣之中都很有市场,甚至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奏折上,所以要他们理性或者科学,显然是做不到的。 那些揭贴的内容,就像是个带毒的种子,一旦让其生长发芽,必然会变成一大片带毒的作物。所以只能防患于未然,在其未酿成大问题时,就把它打压下去。 成福寺那边,现在都忙着佛田试点革新工程,从广照大师以降,所有的僧人注意力都在田地上。原本这些田地都是佛田,出产是少林寺和成福寺分割,现在么,既然要转成私有承包,名义上还是三免两减半的优惠政策,那么几年之内,少林和成福寺的收入就会大幅度减少。 可是人家答应了支付承包款啊,可是这地以前是赔钱的,可是寺里收入少了,我们自己收入多了啊。 事关自己钱包的问题,大师傅们表现出了超人的战斗力,几个坚决反对这种变相贱卖寺有资产的僧人,不是莫名其妙挨了闷棍,就是前脚刚进五竹庵和师太们探讨佛法,后脚就被一群戒律院的僧人捉个正着。 还有的,实在找不到什么短处,就只好旧伤复发,圆寂归天。 经过这么一闹之后,现在成福寺里已经没人敢反对僧田转私田的事,本来少林批下来的是三百亩试运行,可是现在他们已经转出去超过五百亩,几个主事的和尚还在那说着 “这力度还得大点啊,这么高的回扣,才转那么点田,那不是傻了么?什么?寺里没有了僧田没的吃?你们傻啊,不会去其他寺里吃么。这河南那么多寺庙,大家可以出去游方么,先把租子收到自己口袋里是真的。” 杨承祖是他们的财神,整个计划都是他想出来的,而且要推进这些计划,也离不开锦衣卫和官府的操持,这帮和尚对他自是客气。等听明白他的来意后,广照点头道:“杨施主放心,这事交在贫僧身上,老衲将亲自前往县城办几场法会,讲经说法,为百姓们指点迷津。” 杨承祖知道,正德信佛,少林是正德天子当政期间的受益人,自然不希望这位大金主加大靠山出现问题。所以维护正德的名誉和正统地位,于和尚而言,也是维护自己的利益,两下在这事上目标一致。 广照又招待了他一顿素斋,特意吩咐道:“告诉厨房用心一些,这是咱成福寺的大恩人,谁敢不仔细,当心我送他到戒律院去。” 这素斋做的果然高明,鸡鸭鱼肉,全都与真货没有半点区别。杨承祖不住点头道:“这比起县里的馆子手艺都好,贵寺果然是有高人的。” “好说了,香积厨的几个,本来就是卫辉大酒楼请来的,肯定是手艺没话说,这些都是素的,请尽管用。”广照见左右无人,小声道: “杨施主,贫僧这次,其实也有点事要劳烦施主。贫僧寺里有几个大施主,眼见这滑县灾民日多,心内大为不忍,想要开粥场赈济百姓,可是又苦于手头粮食不足。他们想着,县库里那些粮食堆积着发霉,外面却有百姓因饥饿而死,这显然有失慈悲之道,因此想要重金从库房内购买一部分粮食,用以赈济灾民,舍粥之用。” “只是张县尊对于粮仓管理太过教条,几位管仓虽然有心积德行善,却无力操持。杨施主与张县尊听说有好大交情,这事还望您从中说项一二,那几位大施主定感念您的恩德,这些灾民也能因您得了活命,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么?” 第七十五章退婚(上) 杨承祖心道:他们果然把眼睛盯在了县里的库房上,好在张嘉印或许不算什么清官,但绝对是个能员,把县库看守的紧。他胡乱应了几句,却也没表态,用过了饭,直接回到家里。 院门刚一开开,就见院子里的石头凳子上坐了一个身着粉色紧身靠袄,下穿马面裙的女子,见他进来,起身就问道:“你便是杨承祖?” 见这女子年纪与杨承祖相若,身材高挑婀娜,头上戴着一方绢帕包头,身后披了件粉色披风,一口单刀挂在肋下。生得两条春山含翠的柳叶眉,一双秋水无尘的杏子眼;鼻如悬胆,唇似丹朱;莲脸生波,桃腮带靥;耳边厢带着两个硬红坠子,倒是个难得的佳人,论姿色也仅比如仙略逊一筹。 而在一旁,铁珊瑚正恶狠狠地瞪着这个女人,而如仙则捧了壶茶出来,往桌子上一放“这正主来了,有什么话,你们两个自己说,别为难我们。” 杨承祖道:“你是谁?来我家有何指教?还有,你上别人家的时候,都带着刀么?” 那女子冷哼一声,并不回答,只是盯着杨承祖端详良久,冷声道:“昨天晚上漕运码头的事,是你带人做的?” 杨承祖心内一动,难不成这是宁王的余孽,逃过了追捕,来自己里报复了?他家附近一直有不少漕帮子弟暗中保护,还有些军余每天在他家附近巡逻,只要发一声喊,那些人就能进来帮手。 这个时代据他了解,或许存在单丁打百的豪杰,但是其总数不一定会超过十个,而在滑县这地方,估计是一个也找不出来。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还是适合于绝大多数场合,这女人纵然是个练家,也绝对敌不住那么多人。 他心里虽然怀疑对方身份,但是面上不动声色,而是对铁珊瑚道:“珊瑚,和仙姐你们都回房里去,没我的话,一概不许出来。” 那女子道:“不必如此,我不是为那些人报仇的,你也不必担心。只是听说你是我滑县一条少有的好汉,先是单刀独斗香满楼,一人一刀,杀了十几个白莲教的贼人。又在昨天晚上,擒杀江西武林高手二十余人,连红缨会的几大护法都坏在你手里。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三头六臂的人物,做下如此多的大事。” “那你现在看见了吧,我也不是三头六臂,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你说那些事,都是我做的,怎么,你不信么?” 那女子摇摇头,“一般,怎么看也是个一般人。”这时,只听院中的柳树之上,传来阵阵鸟鸣之声,那女子道“这大白天,哪来的麻雀如此聒噪?” 杨承祖笑道:“怎么,你要把这柳树拔了么?你要是有这气力尽管动手,我不要你赔树。” 这时候水浒传的故事流传甚广,民间多有演说者,这女子自然知道杨承祖是拿话损她。她哼了一声“不用如此麻烦,且看本姑娘手段。” 只见她伸手,猛可地从背后摘下一张铁弓来。这铁弓原本是在披风里藏着,她抽弓在手,同时伸手摸向腰间,她腰间挂着一个皮制弹囊甚为惹眼,内中盛的则是铁弹丸。 她一手持弓,一手取弹,两条腿一屈一立,做个犀牛望月的架势,弓开如满月,只听一声“着”数枚铁弹丸连续发出,树上的几只麻雀应声落地,无一漏网。那女子挂了铁弓,朝杨承祖得意的一扬头“本姑娘这手弹弓的本事,你可比得?” 杨承祖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果然是了得,这一手弹丸功夫,放眼滑县甚至整个卫辉,也未必有一人能及。不知这是谁家子弟,学了些武艺拳棒,就来这里找自己比试来了? 等找到她的根脚,非到她家里和师门去好好告状不可,找锦衣百户官比武,眼里还有没有朝廷了? 如仙忽然尖叫一声,几步跑到那鸟尸之前痛哭道“我可怜的鸟儿啊,我把你们从小养大,把你们看做我的心肝宝贝一样,好端端的出来让你们晒晒太阳,怎么就遭了这样的横祸。”她站起身来,忽然双手叉腰,朝着那女子骂道: “赵老幺,你没事在你家威风就好了,上了我承祖兄弟的门上,打死我养的鸟,这是什么道理?你可知,这些鸟儿是人从海外得来,每只价值千金,把你卖了,你也赔不起。你大白天的来家里撒疯不算,还要找人比武么?这是锦衣百户府,不是武馆,九爷家的规矩就是这样么?” 那女子听她叫了自己的名字,脸上却是一红。她这个名字实在是不怎么好听,就算用在男人身上,都嫌粗陋了一些,何况是个女儿家。只不过她以为这名字不为人知,哪知如仙一口叫了出来。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很了不起么?你家几个姐姐的名字我都知道,你大姐赵大妞,二姐赵二妞,你排在第七,本该叫赵七妞。可你爹嫌闺女太多赔钱货,就给你起了个赵老幺,希望从你这就截住不再有闺女了,是也不是?你当我不认识你么?外人都叫你无瑕玉凤,你就当自己这名字不存在了是吧?不但你这名字我知道,你的小名我也知道,地包天是也不是?” 她在清楼里,本就是时刻与那些正牌大妇娘子军对着骂架的主,这身本事是早就练熟的,赵老幺名字被人叫破,就觉得不好意思,再听她喊出自己的小名,就有点恼羞成怒,摘下铁弓道:“你敢再叫一声。” 如仙哪怕这种阵仗,她本就是出来替杨承祖撑面子转移仇恨的,生怕这赵老幺找杨承祖比武打伤了他,把那傲人的胸脯一挺“地包天,我叫了又怎么样,有种你就给姑奶奶来一发弹丸打杀了我啊。要不然啊,我就到茶楼里去,把你这小名叫的谁都知道。” 赵老幺又急又羞,美目含泪,她得异人传授练就一身惊人艺业,于这一代江湖之中闯下偌大名头,可就是这个名字实在见不得人,平日里向来只称绰号。这名字就是她的心病,今天这心病被人无情的揭短,还说要广为散布,她哪里忍的住,就要伸手抓弹丸。 杨承祖怒喝一声“够了!”他朝如仙道:“仙姐,你先回去,我跟她有话说。”接着又对赵老幺道:“赵老……赵姑娘,你是九爷的闺女?我与令尊也算是有份交情在,咱们不算外人。可是你到我的家里,又是卖功夫,又要打我的爱妾,这是闹的哪一出?莫非是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九爷,他派你过来教训我的?” 赵老幺连忙道:“不……不是这样的。”她这名字一泄底,人的底气都弱了几分,将铁弓一垂“我只是想吓唬她一下,光天化日,谁敢伤人?我来这……来这是有件事想求你,你也看到了,我脾气大,名字也难听,武功高强,而且不服管束,将来如果跟你成了亲,一定会闹的你家宅不安的。对了,我还会打你的妻妾,打你的孩子。你跟我爹说一句,就说你不想娶我,行不行?” 第七十六章退婚(下) 闹了半天,这赵家的闺女,是上门来退婚的?难道自己的主角光环终于觉醒了?杨承祖心里嘀咕了一句,脸上不动声色,只是打量着赵老幺。 不得不说,不提那个倒霉名字的话,这女人得算是个出色的美女,到底哪点像赵九雄?他脑海里把这两人形象一一对照,最后给脑子里的赵九雄配了一顶翡翠冠作为结束。 见杨承祖打量自己,赵老幺一咬樱唇“我没跟你开玩笑啊,我是真的不适合嫁人的,我这几年闯荡江湖,在河南八府闯下好大名声,不是个安分的女人,你要娶我做小妾,一定会后悔的。而且我会打你的女人,就算是大妇,也打给你看。所以你不想家宅不宁的话,就跟我爹说,让他换个人,我家里还有两个姐姐没许配人家,都可以把我换下来。” “你是说,你来我们家,就是为了说这个事,让我跟你爹退婚?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答应娶亲呢?”杨承祖面色铁青。 赵老幺面上一喜“你是说,你不喜欢我?那就太好了,这不是更方便了么,你跟我爹说一声,就说你不喜欢我,让他别逼着我嫁你了,他现在最听你的话。只要你能把这事办了,我就来给你赔个不是,这弹弓的绝技,我也可以教你。” 杨承祖微笑道:“我当然不喜欢你了,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到我家里要看我功夫,还要卖弄弹弓绝技的女人?所以我会和九爷说一声,除了他家的小老幺,我谁都不要!” “你……你说什么?”赵老幺复又举起弹弓,杏眼圆睁的怒视着他,“你自己都说了不喜欢我的,怎么还要找我爹说非我不要?你搞错了,你得说就是不要我。” 杨承祖不屑道:“把你那破弹弓放下,别拿它对着我,跟有多吓人似的。爷昨天连火铳都敢顶着冲,你这破弹弓难道比火铳厉害么?我确实不喜欢你啊,但是我要纳你做妾,跟喜欢你不喜欢你有什么关系,你脑子坏掉了?” “只要你是个女人,我能睡你就好,跟喜欢不喜欢的有什么关系?本来么,我对这事还有个犹豫,但是就冲你来我家这一闹,这个妾我是娶定了。娶来的妾室买来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到时候我高兴了可以揍你,不高兴了还可以揍你,你会功夫很了不起么?看把你能的,还要打我的女人了。到时候你敢打她们一下,我就打烂你的屁股。现在我的话完了,你可以回去了,过几天,媒人就会上门,赵!老!幺!你这个名字我都记住了,想跑都跑不了。” 赵老幺没想到是这种结局,又羞又气,又恨又恼,本来她以为自己来他家闹上一闹,他气愤之下,肯定不会要自己,这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却是作茧自缚,把自己装了进去,这回死活是要嫁过来了。 她气火攻心,猛的松动弓弦,三发弹丸齐发,将院角落处的一口水缸打了三个窟窿,掩着面哽咽而出。杨承祖在后面冷冷说了一句“水缸的钱,我跟九爷算,过门以后要是敢打坏东西,是要吃家法的。” 等到人走了之后,如仙笑着出来关了院门,在他身上捶了一拳“真有你的,人家在河南武林很有些名气的,白马双侠得算是成名的武师了,跟她比连手都递不上,结果让你气哭了,真是的,说出去怕也没人信。” 杨承祖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怀中“仙姐你也不差啊,咱院里的麻雀,什么时候成了你养的,还是什么海外异种了?” “哼,我是怕她找你比武,你是个大男人,面子大过天,要是被个女人摔几个跟头,以后在街面上还怎么混。将来成亲之后,也难免夫纲不振,压不住自己的妾室。” “你就不怕她真给你一弹丸?” “那也要她敢才行啊。这是在滑县城里,你杨百户的家中,不是在那荒山野岭没王法的地方,敢在县城伤人,她就等着吃官司吧。这丫头有三绝技,一是点穴功,二是铁弹丸,三是弹腿,可以踢断木桩,这腿上的功夫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就凭这腿功,包准能伺候的你飞上天去,到时候我和珊瑚儿就惨了,只好独守空房,说不定什么时候恶了这新妇,就被打出府去了。” 杨承祖不想她居然有此神通,自己穿越之后所遇的武师包括自己在内,也无一人能与其相比,一想到这样的女侠被自己收为妾室之后伏低做小的样子,不免有些意动。如仙就坐在他腿上,哪里感觉不到,拧了他一把道: “没良心的,才一提,就把你高兴成这样,这要是过了门,哪还有我们的好了。珊瑚儿刚才被她欺负了,现在还在房里哭呢,你不过去哄一哄?” “被欺负了?怎么回事?”杨承祖不知有这一档子,脸色一沉“赵家丫头难道还真敢打人么?” “我和珊瑚儿今天回来早点,说是为你准备点好吃的,结果她就上门了。珊瑚儿醋性大,看她就不顺眼,又仗着会几手拳棒,想要给她点颜色。哪知道刚一推她,就被地包天这么一戳,登时就软到地上动不了了。我说过了,她会点穴么。” 杨承祖没想到这个时空真存在点穴这种怎么听怎么也像编出来的东西,但是仔细一问才知,这玩意跟自己所知的点穴完全不同。就是一个对某些重要部位的攻击手段,戳准了地方,能让人浑身瘫软,气血不行,直到丧命。 这种功夫,一般来说也是要名人指点高手传授,得有名拳师指教才能学会,杨承祖自己也是不懂的,没想到赵老幺居然学过这么高深的本事。 好在她出手知道轻重,只将铁珊瑚打倒,就把人救了过来,没造成什么伤害。可是铁珊瑚遭此重挫,正趴在炕上痛哭,杨承祖进去时,只见她还趴在枕头上抽噎。他从后面一把抱住铁珊瑚的身子,柔声道:“怎么了,我的好娘子,是不是第一次挨打,心里不痛快?你放心,等将来她过了门啊,相公好好打她一顿,为你出气就是了。” 铁珊瑚却兀自哭个不停,半晌之后才挤出一句话“我不是为了这个哭的,练武人比武胜负再所难免,我不往心里去的。相公……你……你和苗娘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可以装不知道,但是你别赶我走,别不要我。我已经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你了,你要是不要我,我就只有去死了。” 第七十七章拿人 “你……都知道了。”杨承祖的手微微停了一停,但随即又继续自己的动作,滑入了铁珊瑚的衣服里,去寻那盈盈一握。“ 你是怎么想的?是要骂我一顿,还是要打我一顿?还是说不想跟我过了,要一走了之?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和苗氏确实睡了,这事吧,确实也不怎么见得了光,但是你想让我跟她断了,那我恐怕也做不到。就像我不会把你们任意一个赶出这个家一样,只要是我的女人,我就不会扔了她。” “那夫君也不会因为赵小姐就扔了我们么。”铁珊瑚轻声问道:“她比我好看,比我武功好,也比我有钱。你会不会以后就半个月不来我这里宿一次,你是不是喜欢娘比喜欢我多一些,如仙姐告诉我,要我装做不知道,说如果说出来,大家就都没法相处,说不定你会把我赶出去。可是我是个藏不住话的女人,有什么就想说什么。我可以容忍你和……你和她在一起,但是我求夫君能多在我这里待几天,我不想变成一个被人笑话的弃妇啊。” 杨承祖见她哭的满面泪水,显然这番话已经是她拼尽全力说出来的,爱怜的为她擦拭着泪水“珊瑚儿,我明天天一亮就要走了,去做一件大事,关系到咱们滑县十几万父老乡亲的大事呢。这事办成了未必有什么好处,办砸了,说不定我的差使和前程都没了,说不定就连这份家业也都没了呢。你还愿意跟着我?” “愿意。”铁珊瑚坚定的点了点头,如八爪鱼一般紧紧抱着丈夫的身子,生怕对方安慰自己几句之后就离开,然后一头钻进自己后娘的房里去。 “我不怕你受穷,我也不怕你受苦,我只怕你不喜欢我了。你这事有危险么,如果有的话,我跟你一起去,我虽然没有点穴功,也不会那什么三绝技,但是我可以用我的棍棒保卫我的夫君呢。” 杨承祖轻轻的为她褪去衣衫,温柔的在她身上耕耘着,等到一番风雨之后,他轻声问道:“赵老幺伤你伤的重么,等将来她过了门啊,我帮你对付她。你也别担心,我不管以后有多少女人,就算是有了大娘子,也不会苛待你的,更不用担心被冷落,我可是舍不得你呢。” “夫君,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可以考虑着和娘一起的。但是现在有点仓促,你给我点时间,只要一点时间就好,我知道她不是我的亲娘,我也知道她比我大不了几岁,你们在一起也是很正常的。如仙姐告诉我,应该和娘一起陪你,这样才能固宠,可是我就是现在一时转不过弯来……” “我知道。”杨承祖轻轻一吻,心道:看来这事比自己想象中暴露的更早,如仙,铁珊瑚她们都知道了,娘那想必也知道了,怪不得今天回来请安时,娘看自己的眼神那么怪。 深夜时分,只着小衣的铁珊瑚看着睡梦中的丈夫,将头朝丈夫怀里蹭了蹭,小声道:“自从小铁庄见到你那次,我的心啊就给了你了。不管你是如何混帐,我的心就只有你一个,只要你心里有我,和娘的事,我就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如果闹起来,我自己又会有面子么?我只要你好好对我,就什么都不在乎,我会跟如仙姐学好那些伺候男人的方法,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只可惜这些话,只敢在你睡着的时候说,若是你醒着,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她轻轻在杨承祖的脸上亲了一口,接着钻到丈夫怀里,安心的睡去。 次日清晨,杨承祖向柳氏那边交代了几句,雇了一匹脚力出城,铁珊瑚本也想要随行,还是杨承祖劝道:“咱们家这两天就有人送粮食过来,等到粮食一涨价,谁家有粮食,肯定成为众矢之的,家里都是女人,虽然有漕帮的人护着,但是得有自己人。得有几个好身手的在,我才能放心,你在家帮我看家,相公的事,我自己能办的了。” 苗氏不知道得了柳氏什么承诺,居然破天荒的将自己纳好的一双千层底塞到杨承祖手里,全不怕其他几个女人看见。只是作完这一切,就羞的逃回了房里。 如仙看着她的背影,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要脸的烂货。”脸上却是笑着,为杨承祖道着平安珍重。 洛阳龙门巡检司守着黄河漕运,地处要津,整个黄河的漕运,都逃不开这里的检查。水运不比陆运,一条船的装载量远远超过大车,靠着这条航线,巡检司上下都能赚个盆满钵满。 总巡检金长龄既是龙门巡检司巡检,又是漕帮河南分舵大香头,在这里论起威风,比起来漕帮帮主也未必就差到哪去。 巡检衙门里的几个头脑,都被他换成了自己人,这里既是衙门,也是江湖堂口,于规矩上就松懈的很。虽然是白天,但是桌子上也摆了几个酒坛,金长龄和几个头脑,每人都抱着一个妇人正在调笑。 这几个妇人最妙的在于不是粉头,而是良家妇人,却为着自己家被人拿住了把柄,只好来这里伺候。 金长龄正在身上的小狡娘身上揉捏着,想着这等良家的闺女,就是比粉头有味道,却见从外面撞进几十条汉子来。为首一人年纪轻轻,不过十七、八岁,一身明黄飞鱼服,腰悬绣春刀,正是一名锦衣缇骑的打扮。 金长龄于这里威风不输帝王,又加上喝了不少酒,却也没拿对方这个小年轻当回事。他在龙门做巡检,与地面上的锦衣很是熟惯,这小年轻从来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卫的新人,多半连前程都还没有,他哪放在眼里。 醉眼乜斜着看一眼,将大手一挥“小子,你新来的吧?你们锦衣卫到我巡检司来干什么?是查私盐,还是查禁物?让你们百户开个条//子过来,我给你派几十个弓手。我现在这喝酒呢,没工夫接待你,不过你要想玩女人,我可以帮你找一个粉头。我老金,就是个爱交朋友的。你报个名字,谁啊?没见过你啊。” 那后生向前几步,来到金长龄的公案之前,嘴里说了句什么。金长龄冷笑一声,暗道:这连话都不敢说呢,还有脸出来当锦衣卫么?他将脑袋向前一探,“大声点,老子听不见你说什么啊。” “我说啊,金长龄你的案子犯了,跟我走一趟吧!”这后生这句话的声音甚大,一声断喝,声震九霄,接着一把抓起公案向上一掀,酒坛落地,酒浆横流,那汉子趁势扑上去,一把捉住金长龄的袄领子,一拳向对方的面门狠打而去! 第七十八章搜检 金长龄身为漕帮的香主,也是个拳棒精熟的好汉,一身武功也自不弱。只可惜他今天喝多了酒,又没想到这锦衣卫敢在巡检衙门拿他,毫无防范之下,顿时吃了大亏。被连环几拳,打的眼冒金星,连反抗的气力都没有。 另外几个头脑也是漕帮中人,自然不能看着自家头领吃亏,各自将怀中的女子一推,伸手就去拔刀。 “我乃河南卫辉滑县锦衣百户杨承祖,前来此地侦办谋反大案,我看你们谁敢乱动!”杨承祖骑在金长龄身上一通乱拳,已经将对方打的出气多进气少,见这些头目要反抗,抖丹田就是一声大吼。 他这喊话的功夫脱胎自京剧根基,嗓门洪亮,一声大喝,那些汉子被吓的一愣,但随即就有人怒骂道:“直娘贼,你发了什么癫?这是洛阳,不是卫辉,你个锦衣难道还能跨府办案的?” 锦衣卫抓人也要讲个辖地原则,这地方归洛阳锦衣卫管,他个卫辉滑县的锦衣,有什么资格到这抓人来了?就有人提了刀要去砍人,可是那些随行人员却不含糊,已经摘下背后背的长条包袱,包袱皮抖处,露出一杆杆黑洞洞的火铳枪口。指住这些漕帮头脑,不让他们动弹。 这些神火铳发射困难,准确度也差,可是威慑力不小,被这些枪口对着,这干漕帮好汉也不敢乱动。就在这时,外面一阵脚步声音,本地锦衣百户侯敬山以及一个面目英武的军汉带着几十条身强力壮的汉子,提了兵器从外面闯进来。 见这些人来,金长龄感觉来了救星,没口子喊道:“侯爷,快来救命啊。不知道哪来的一群强盗,居然冒充锦衣卫来咱们的巡检司抓人,您可一定要为我等做主,不可走了强盗啊。” 他平日里对锦衣卫的孝敬不缺,与这侯敬山吃喝不分,乃是一对关系亲厚的酒肉朋友,这时候他怎么也该帮自己的忙。 就算来的真是锦衣也没关系,毕竟这里是洛阳的地盘,先把他们当强盗抓起来,自己先跑了再说。日后大不了用银子平案,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银子,还有银子放不倒的么? 哪知侯敬山却把脸一沉“好你个大胆的金长龄,居然在衙门里养了那么多女人,这一看就不是好路数啊。你既然牵扯到谋反大案之中,还想要哄瞒爷们么?今天某家就是要捉你们这些反贼的,现如今抚标营三百虎贲已经将巡检司衙门包围了,你们还不弃械投降,难道非要等着被就地正法么?” 这干人仔细一听,果然外面人声鼎沸,还有铠甲与兵器碰撞的声音,也不知有多少兵马围在外面。见来了朝廷正军,这干漕帮好手纵然武功盖世,也不敢与之争斗,纷纷丢了兵器束手就擒。 金长龄见大势已去,只好争辩道:“我金某一向奉公守法,为朝廷出力,几时犯了什么谋反大罪,这是污蔑,我要见太守说话。” 见一群官军杀进来,那些妇人先是吓的面无人色哆嗦成一团,这时见官军将这干凶神恶煞般的巡检全都拿了,还说什么杀官谋反的大案。那名方才被金长龄抱在怀里的女子忽然大叫道: “他说谎,他在说谎!他抓了我爹,逼我侍奉他,若是我不肯,就要把我爹问成死罪,还请各位官爷为小女子做主,我是好人家的闺女来着啊。” 有她带头,又有几个妇人出来指认,说自己本是良家妇人,只是跟着丈夫或是亲人乘船出行,不想被这龙门巡检司的人拿了,硬是栽赃成罪犯,若是不肯侍奉,家人就要丧命,自己可能也要沦落到烟花之地。 有她们指认,就从一处地窖里,救出几十个被巡检司私自扣下的肉票。这些肉票都是些没根脚的商人旅客,即使被扣下,也难以找的到人为自己出头。 金长龄行这事还算是有分寸,不敢抓有功名的,也不敢抓有关系的,因此这事始终未曾暴露。 杨承祖一挥手道:“继续搜,他这巡检司里的问题小不了,不信查不出问题来。” 他这次行动并非自己单打独斗,离家之后就去卫辉府拜见了段彪段百户。又由段彪领着前往开封千户所,去拜见了三品指挥使衔实授锦衣卫河南千户所千户宋兆南,将自己所审得的口供递了上去。 举凡这等案子,无非是要么查,要么压,两个处理手段。现在这案子已经通了天,想压是压不住的。杨承祖除了自己这条线之外,还有滑县张嘉印这条线,经过文衙门已经把口供呈报上去。那么这个时候,就只剩下查这一个字了。 宋兆南总领河南八府锦衣,手下的小旗有上千人,哪能个个见的过来。可是段彪与杨承祖是连盟兄弟,他是个千户衔百户,于河南八府也是一方要角,有他带着,杨承祖就有资格与宋兆南对话。 等到见了口供之后,宋兆南半晌无语,最后拍着杨承祖的肩膀,说了一句,后生可畏,放手去干吧。接着就开始调兵遣将,动手拿人。 除了锦衣卫这条线以外,河南巡抚沈冬魁那边也有了动作,杨承祖拜了宋兆南的码头后,又把名贴投到了河南巡抚衙门。 沈冬魁于正德朝也算一个名臣,他一大特点,就是将衙门的各项政策从制订的初衷,到具体实施方案,都贴在外头供人观看,算是透明办公的先驱人物,也是这个时代一个难得的务实官员。 听到这案子之后,就知道案情重大,耽搁不得,马上点了三百标营人马,由部下一员千户衔实授把总领着,直接带兵到了洛阳动手拿人。 为了防止走漏消息,这支人马是秘密行动,也未惊动地方官府,只是从锦衣衙门里带了些人,主力部队直接扑到巡检衙门里动手。 有了巡抚和自家上官的支持,这干锦衣还怕什么,杨承祖传令道:“弟兄们,大不了把这巡检衙门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里搜个彻底,不可遗漏了半点线索。” 第七十九章抄家 这干来办差使的锦衣,都是宋兆南精挑细选的好手,均属卫中百里挑一的精锐,办这等差事,全都是行家里手。他们都知道漕帮财雄势大,如果不能一棒子把金长龄打死,万一让他咸鱼翻身,那便是后患无穷,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不保险。 再者说来,这次揭贴的事,也让宋兆南被动异常。要知道那揭贴上除了说正德不是天子血脉这一条外,其他的干货,主要就是说他信用奸佞,导致朝政日非,内中主要指的奸佞,就是江彬。 这江彬是众锦衣的顶头上司,所谓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这江彬被人打了脸,他们这些做手下的,谁还好意思说自己没责任? 偏生在对付舆论上,宋兆南等人并不擅长,对于揭贴的处置上十分不利。现在河南八府人心惶惶,有不少人都在传着这揭贴上的话,这要是走漏到江彬耳朵里,饶是他宋兆南是祖传锦衣,怕也是不好交代。 杨承祖办的这个案子,无疑是给他找了条明路,靠着这条路,他可以戴罪立功,能够靠着这功劳减少自己的罪过,因此他也特意下了指示,这案子不但要办,也要办好办扎实,必须办成铁案。 有了这个指示在,锦衣们谁敢放水?杨承祖又道:“这里是他漕帮的分舵所在,积蓄少不了,大家用点心,可不能疏漏了啊。” “说的好啊,兄弟,别看岁数不大,这脑子真好使,想不想当个兵?”那位带队的把总身上也有个千户衔,虽然武官的军衔远不如锦衣值钱,但他是巡抚身边当兵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却又比普通的军汉地位高出不知凡几。 东厂百户侯,锦衣百户狗,锦衣卫的百户实在是不怎么值钱,而他是在巡抚面前能说进去话的,也着实看杨承祖是个人才,想要提拔提拔他。按他想,若是杨承祖这样的人进了军中,立几个战功,日后说不定就能到边关带兵,纵然做不到总兵,但是当个副将或是游击还是不成问题的。 若是某些穿越之后就打了鸡血一般非要进军营不可,哪怕是名门子弟,也非要到边军里去当兵的,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标营不缺刷军功的机会,尤其现在一是有宁王之乱的隐患,二是河南本地就有可能爆发民变,真投了军,还真有可能很快得到提升。 但问题是杨承祖脑子没坏,他家里还有如花美妾等着,怎么可能把自己扔到军营里,去受那刀兵之苦,一刀一枪,去边关和北虏搏出身去?他一笑道:“多谢您的好意,我这锦衣当老了,让我当兵,我可受不了那个辛苦。” 这时,有一名锦衣官校道:“有发现有发现,这孙子藏了不少金子么。这怕是得有不下五百两黄金。发财了,这回发财了。” 金长龄信奉狡兔三窟的道理,将这巡检衙门当做了自己秘密仓库之一。尤其他这巡检位置坐的牢靠,不怕有人来夺他的印把子,经营这衙门也就用心,在衙门下面,挖了好几个地窖,用以藏匿金银财宝。 这些锦衣都是老手,没用太长时间,就把这些地窖都找了出来,除了黄金白银外,还有不少珠宝,这些东西加到一起,怕是能值两万多两银子。这可是正德朝的两万多两银子,这些锦衣的眼睛都在放光,大家心里有数,这次是条大鱼,可不能放过了。 杨承祖道:“这次咱们抄拿金长龄,抚标的弟兄们出力不少,这里给刘把总拿两千两银子,让他犒赏将士。将来咱们走呈文的时候,这钱就不必落下去了。” 他这两千两拿给刘把总,至于刘把总分多少给下面的兵卒,就是他自己的事,如此一来,锦衣卫人人分润,上报的数字里就少写了四千两,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自是人人欢喜。 除了金银之外,还有十几面旗帜,却是写着恭营天子的字样,另外就是一封没有落款的委任状,上写加封金长龄为一品左都督衔,实授河南总兵兼领河南水师等字样。 这是伪朝反书啊!大家虽然不认识这份委任状下面的印章是何家的路数,但是也看的出来,这绝对是伪诏,看来金长龄与反贼有勾结,是没什么疑问的。杨承祖道:“漕帮河南分舵,怕不有几万苦力啊。那些都是壮汉,这事,险啊,险啊。” 那位把总也是打老仗的主,点头道:“不错,这些漕帮子弟人多势大,又多是青壮,若是突然发动袭击,怕是连洛阳府城,都不见得能保住。最要紧的是,他们可掌握着粮食运输呢,这可是粮食,是命脉。” 侯敬山头上已经见了汗,自己的治下出了谋反大案,自己这个锦衣百户一无所觉,甚至平日里还和这反贼勾结,这要是追究起来,怕是摘印都是轻的,搞不好自己也要到牢房里走一遭了。 有了这个顾虑,他对于审问金长龄的事也就格外卖力,大家担心洛阳这边审问不安全,将所有人犯嘴里塞了麻核,压上大车,直接向开封而去。 好在漕帮猝然遇袭,全无准备,被拿的又是最高头目,同时被拿的,也是漕帮里平日说了算的人物。这些人一发被擒,结果就是漕帮河南分舵的指挥暂时陷入瘫痪状态。 各分坛的漕帮弟子对于营救大香头的事表现的并不积极,而洛阳这边的漕帮人马则陷入权柄之争,所有人都想着自己该去多拿些权力,而不是想着谁该去把老大救出来,结果这囚车顺利的进入开封。 巡抚沈冬魁听说人已经拿到,二话不说,命令连夜开审,又从巡抚衙门里,直接派了部队保护牢房,并支援了几十种新刑具过去。这边宋兆南亲自上阵动刑,杨承祖这时候就成了配角。 自己在滑县侦破此案,这次又带队拿了金长龄,脸已经露的差不多了。如果继续抢功的话,难免就让上官心里不喜,这时候就该自己让一让了。 因此等到审讯金长龄时,他直接就退出审问,反倒是找宋兆南讨了一支人马,又找巡抚衙门借了一队标兵,开赴洛阳,直接去封金长龄的产业。 洛阳方面这时已经得了开封的招呼,派了整整一卫军户,将金长龄的家包围起来。等到杨承祖到时,天色已黑,见这金家外头点着不少火把灯笼,一卫军户额兵五千六百人,看这包围的兵力大约在八百人上下,不由暗自佩服这带队的指挥确有良心,只缺少了不到五千儿郎。那包围圈虽然围的扎实,但时不时,就有人能向外走。 那名带队的军官见是开封来人,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笑道:“几位老爷别怪,这金家也不容易,好多女人都是金长龄霸来的,要是跟着官卖,也怪可怜的不是?最重要的是,人家给钱了,我们不能坏了规矩啊。” 第八十章一家哭与一路哭(上) 大明买放犯人的事,也算不上什么新鲜,都在一个圈子里混,谁也不能坏了行里的规矩。再者说来,这前后折腾数日光景,洛阳本地卫所军户在这守了几日,你不让他落些好处,他们又如何肯卖力气? 他们不比抚标营有军饷可拿,平日里过的苦的很,也就找这机会赚点钱使,大家心里也都有数。 那些抚标大半出身军户,与洛阳本卫的军士也算熟识,只笑骂道:“你们倒是会做生意,估计这几天没少赚银子吧。可要是走了要紧的人犯,可要留神自己的脑袋。我们这次是奉了抚台的大令而来,抄金长龄的家,拿他家的人到开封完案,走了紧要人物,可是交代不下去。” 那洛阳本地的指挥一笑道:“说的这是什么话来?我好歹也是熬了半辈子大营,这里的关系还不清楚?只不过是放走了金长龄两个未成丁的儿子,再有的,就是他家的几个远亲和几个爱妾。其他的,就是些不要紧的人物,关键的人,都在我们控制之中。再说那几个走的,其实我们也使人跟着呢,放他是一笔银子,等到把他捉回来,就又是一笔银子,这个帐我们会算。” 本来抄家等工作是该本地锦衣完成,杨承祖一个外府的小旗,有点靠不上前。可是这回金长龄牵扯到谋逆大案之中,侯敬山与他往来太过频繁,已经与本地的另外两个总旗以及几个小旗一并被押到开封待查,洛阳的锦衣卫失去了自己的职能。 宋兆南又给杨承祖发了封手令,给他全权处置之权,这一来,他虽然官小,但是权重,俨然成了这次行动的首领。 本地的指挥使虽然官职比他大的多,但是武官不是锦衣,不值钱的,再说杨承祖是全权,他也不敢得罪。急忙拿了两封银子送过来 “杨老弟,咱们熬大营的人不比你们锦衣卫,有常例可以征收,日子过的困苦的很,这很多事啊,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老哥还要跟你讨个人情,这宅子里的八姨娘也是个苦命人,本就是被金长龄强纳过来的,你说这回抄家,她一个女人,难免就是发卖的命。你能不能高高手,把她饶了?” 杨承祖接了银子,微笑道:“怎么,跟她睡了?” 那指挥一笑“就这两天的事,金长龄那孙子家中一妻十三妾,还有几个闺女和儿媳妇,你要是看中了哪个,我帮你说合去,包准能成。现在人牙子就已经进府挑人了,即便是谋逆的大罪,女人也没有开刀的罪过,不过就是官卖,卖谁不是卖,还不如咱自己落下不是?” “好说了,这个回头让我们搜一搜,没什么要紧的也就放了。他们家的几个管家,你总没放走吧?若是走了管家和当家大妇,对不住,我就得着落您把人给我逮回来了。” 那指挥见他点头,心内十分痛快,笑道:“你放心吧,我能犯那糊涂?那大管家拿了一千两银子出来,买我放他一条生路。我一看他拿了一千两,就知道他手里起码还得再有两千,银子没敲出来之前,哪能放人,保证没跑。” “那漕帮可有什么异动没有?几千条汉子呢,若是发作起来,你这几百号人马,怕也是不好对付。” “好叫老弟放心,漕帮的人最近就是打了几场群架,死了几个人。据说是为了争大香头的位置,打的天翻地覆。咱们军卫里在帮的不少,不过是收钱入帮,图个照应,真若是打架那倒是没说的,杀官造反的事,谁会跟着他干。这次对付的不过是个大香头,又不是整个漕帮,你放心吧,乱不了。” “那就好了。”杨承祖点点头,朝那位抚标营的刘把总道:“刘老哥,我锦衣卫的人少,这次主要是借助你的标营了,告诉弟兄们,打进去,给我抄家,什么都不要放过。至于金银浮财,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银钱上的事,好商量。” 这些抚标虽然来往奔波很是辛苦,但是上次破了巡检衙门,不动一刀一枪,每人就得了五两银子的犒赏,士气很是旺盛。 这回金家大院前后五进的院落,红墙绿瓦,高大门楼,就看这宅子也能值几百两银子,想来院中浮财必多。还有的想着这院子里必然有美貌的丫鬟养娘,小妾小姐,个个奋勇,人人当先,发一声喊直接就打进了院子之中。 自从金长龄被拿后,官军就封锁了金家内外交通,几日里金家人上下人心惶惶,全都想着要找门路逃跑。几位姨娘勾上了外面的官军,陪着睡了几晚,只求要个出路。 可此时这些抚标打进来时,她们新勾的靠山就全不顶用,不管是谁都被从房间里驱逐出来,在院中凑齐。接着就是一阵乒乒乓乓乱打乱砸之声,显然是锦衣卫与官军开始搜检。 杨承祖搬了把椅子,直接坐在天井里,命几个粗壮军汉将金府大总管捉来,也不准备什么特殊刑具,只命人拿了几条军中打人用的军棍,朝那棍棒一指“大管家,你把金家几处藏金所在一一招出来,就可免了这顿棍棒。若是你说没有,或是不知道的话,我就让他们动手了。” 那管家看看棍棒,再看看杨承祖,跪地磕头道:“总爷英明,小人确实知道金家的几处藏金处,不过小人也有个要求,我与十一姨太情投意合,还请老爷把十一姨太许给我,我就什么都招。” “打!”杨承祖冷哼一声,两个军汉二话不说,扯过那总管,按在地上就打。杨承祖道:“今天,是我提要求你们做,而不是和你们讲条件,明白了吧。你们先打着,金家的大夫人是哪位,请出来一见,我有话说。” 金长龄原配本是和他一起跑江湖的女子,粗手大脚颇有武勇,只是小门小户上不了台面,后来金长龄发迹了,这个原配明显就跟不上他的步伐,被他寻了个错处休了。现在的夫人,乃是洛阳卫中一位指挥同知的闺女,也算是将门虎女,论年纪也不过是三十里许,却是颇为沉稳,几步走出来,给杨承祖施了个礼。 杨承祖道:“大夫人,您出来就好,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咱们借一步说话,我有话跟您说。” 他说完这话,拉着这大夫人,直接就进了一间厢房,那夫人出身将门,也曾学过些武艺,进房之后,一下甩脱杨承祖的手,正色道:“妾身知道我家老爷犯了大罪,这回谁也保不住他,这个家彻底完了。不过我是他的娘子,须不是那水性扬花的贱人,要杀要剐自有朝廷王法处断,大老爷如果想要辱我,须得想想,我娘家也不是没人的。” 第八十一章一家哭与一路哭(下) 大明朝锦衣卫搜检手段颇有些厉害,在另一个时空里,万历名臣张居正倒台后被抄家时,女眷出府门,锦衣搜其亵//衣,亵//裤,于这个时代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这几日里有胆大的军士进府中来戏弄丫鬟的事也时有发生,还多亏这夫人娘家颇有势力,才没有更严重的后果。 她见杨承祖少年英俊,又把自己拽到这厢房里,只怕他存了什么歹意,只好先把娘家的势力搬出来。之后又道:“人犯王法身无主这个道理我是懂得,我家中也有几个年轻的姨娘,大老爷看中哪个,就只管讨了去,我这个主母做主,发卖与你就是。只是几个未出闺阁的丫头,希望你保全她们的名节。” “名节?”杨承祖冷哼一声“我搞不清楚,等她们落到教坊司时,还能有什么名节可言!就是大夫人你,现在是当家主母,若是到了发卖为娼或是发放远瘴之地,与那些守边的军士解搔时,难道还要保留个主母做派?” 那夫人也知道杨承祖说的不差,她娘家已经派关系送话进来,让她找个机会自尽吧。这次的案子基本可以确定为谋反,是洗不清的。就算她爹,现在能够自保就已经不易,保她是保不住了。 她的气势一弱,哀求道:“这位老爷,妾身年老色衰,不足以侍奉君子,我……我可以找一个年轻的姨娘来陪你,若是你非要金家的闺女,那就请答应我,事后给她个归宿,别让她沦落在坊司里就好。” “大夫人,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承祖正色道:“我如果想要女人的话,随时都可以要,何必非要闹的谁都知道?其实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谈谈,咱们做个交易的事。” “交易,什么交易?” “我知道,你是金家的当家主母,金家财务上的事,管家知道一部分,你也同样知道一部分。我要你交出金家所有的财产,包括浮财,地产,乃至他的全部藏金存粮。” “你别想瞒我,金长龄搞了一批湘米进来,要炒粮食,我要的就是那些粮食。你用这些东西,不但可以换你的清白,也可以换金家几个女人的清白,我知道,这里面有一个女儿是你亲生的,我可以保证没人碰她,并且让她不进教坊司。这次的事是我负责,给她报一个暴毙,也不是做不到。但前提是,你要悔罪,我要看到诚意,诚意,就是那些粮食和钱财。” “你所言当真?”这夫人一听可以不用沦落到坊司那种地方,也不用发配出去给军士为奴,心内一喜。她毕竟也是个武官子弟,自然不想沦落到那等地方去做没廉耻的营生,至于家产,如果人都没了,保住家产又有什么用。 “你除了相信我之外,还有别的选择么?”杨承祖哼了一声“现在唯一肯坐下来跟你谈条件,而不是扯着你家女眷睡觉的,大概只有我一个。要不然的话,我可以抽身不管,让他们负责这事,于我而言也没什么差别。再说,我建议你快一点,你们家的管家可能先熬不住。” 院子里,大总管已经不停的讨饶,与他私下相好的那位十一姨太也哭天抢地道:“别打了,你们要问什么就只管问我好了,求你们别打了。” “好吧,我说。”夫人知道,时间拖的越久,局面就越可能失控。自己那女儿姿色不错,万一被谁看中了趁乱先行夺了去,那就悔之晚以。“金长龄很是信我,家中财权都交付在我手里,我现在就把他的藏金都说出来,只求你言而有信。” “夫人放心,你们被官卖了,于我也没什么好处,相反这些金银钱粮,我才有大用。至于你么,我会给你一笔钱,让你和你的女儿不至于饿死。河南很快就要迎来一场饥荒,这场饥荒中,有不知多少女人会被卖到坊司里去做那营生,又有不知多少女人想到坊司里去做那营生而不可得,到时候说不定两个饼子就能换一个大姑娘。而这一切,是你男人一手推动的,我本来该看着你也落入这种命运之中,谁让我心善呢,只要你掏钱,咱们一切好商量。” 这位大夫人确实拿的起放的下,一旦打定了主意,万贯家私全部奉上,却没有继续讨价还价。有了她提供的帐本和指点,搜检工作进行的异常顺利,很快就将金长龄藏在自己家里的金银都起获出来,总价竟是不少于五万两。 而同时,金家的几处粮库内,又有将近两千石的米粮被起获出来。他们又发现,这还不是金家最大的粮仓,金长龄把自己最多的粮食存在开封一处匿名仓库内,如果把那个仓库起获了,少说能收入五千石以上的粮食。 杨承祖满意的点点头“好,好的很,开了金家大院,差不多能救八府不少人了。来人啊,把人犯装车,给我押往开封,仔细看着,不可走脱了一个啊。” 他嘴里这么说,暗中已经将令传下去,以大夫人为首,金家的妻妾小姐,跑了一半有余,不过他上下都使了银子,这些军健只当没看见,大队人马直接往开封而去。 金家的女人平日里养尊处优,享受惯了,如今身受刑法哪里受的了,一路上全是哭哭啼啼,哀求咒骂之声。一位金家的媳妇本也是个闺秀,可是只饿了两顿,就已经愿意用自己的身子换一顿好饭食。 还有个和大夫人关系最差的小姐没走,却是不停的朝杨承祖飞媚眼,甚至喊道:“只要你带我走,我不要名分,我给你当丫头也行啊。” 刘把总骑在马上,笑道:“杨老弟,这人生的精神就是好啊,连女犯都对你动心了。” “得了刘哥,她那哪是对我动心,是对吃喝动心。她是受不了罪的,这不过是刚一受罪,就受不住了。刘哥你要是有兴趣,只管去跟她好上一好,我只当没看见就是。” “得了吧,家有老母悍妻,军中多有耳目,老哥我还想多活几天呢。只是我为军多年,撕杀战阵经的多了,自诩铁石心肠。可是今天看了金家这干家小的情景,听这哭声,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了。” “刘兄菩萨心肠,小弟佩服。只是咱们河南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是比这更惨的情景,一家哭好过一路哭,一路哭好过一省哭,一省哭好过一国哭,为了河南八府不至于发生大乱,像金家这种哭声,我不介意再多几个!” 八十二章坏消息 等大队到了开封,却是接连两个坏消息传过来,第一个消息,就是漕帮大香头,牵扯到谋反大案里的金长龄死了。 按说这种人犯必然是要严加看管,谨防其自杀或是被杀,他日可当重要人证。再者那些旗号委任状来自何处,也得仔细盘查,访出幕后到底是谁想要谋逆。 锦衣卫开封卫所乃是河南锦衣的最高机构,一省精锐大多集中于此,高手如云,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让金长龄出了意外。但结果就是金长龄刚刚有招供的意向,就于饭后七窍流血而亡。而负责送饭的那个锦衣,却也被发现死在了房里,死状与金长龄一样。 这不啻于在宋兆南脸上甩了一记耳光,他刚想把这案子办的漂亮点,好给江彬一个交代,就出了这等事情,他的脸往哪放。现在他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在巡抚那里,也着实吃了几顿排头,有点下不来台。 另一个坏消息,就是开封城内的那处粮仓的接管,也遇到了空前的阻力。前去接收粮仓的人马,被另一队人马阻拦住,两下对峙起来,谁也不能说服对方。 要说开封是沈冬魁驻节所在,派去接收粮仓的,又是他的标营人马,一般人谁敢阻拦,直接一顿鞭子就能打散了。可问题在于,这支人马的来头也不小,竟然是河南镇守太监衙门派来的护兵,两下各自身后都有靠山,谁也不能奈何谁。 杨承祖不想掺和到金长龄中毒这种案子里,这种事涉及到谋反,估计就是宁王搞的。可是他又不能跳出来说,然而杨承祖已经看穿了一切,这一切是宁王干的,那不是作死么? 宋兆南正在为难的时候,万一自己去了,他正好把锅甩下来,让自己负责破案,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落不了好。他不是某些穿越小说的主人公,没事也要找事做,仿佛万事不讨一个公道就活不下去。 这种事想想也知道,必然是金长龄一松口,会咬出不少大员,那些大老爷自然不能让他说话,他也就只好去死了。自己要是查出什么端倪,难道自己不用去死么? 事实上他从金家确实发现了几本帐目,这就是金长龄的保命帐,记载了他与不少达官显贵往来的记录,内中也包括宋兆南在内。这份帐本如果捅到都察院去,搞不好会摘到一批人的帽子,又会摘掉一批人的脑袋。 可是他拿到帐本之后,给外面加了个封套,表示这东西是封着的,没人动过,然后直接就送到了河南锦衣千户所,只说案情重大不敢擅专请千户老爷做主。 他心里有数,宋兆南不是笨蛋,自然明白自己的态度,这事爷不掺和,你自己善后就是。眼下这中毒案,他也同样不想参与进去弄一身的搔,反倒是粮仓那边,他倒要过去看看。那可是几千石粮食,如果不能起出来的话,这平抑粮价上,就少了一张王牌。 等他赶过去时,见那片仓库外面,两支人马遥遥对峙,弓上弦刀出鞘,气氛格外的紧张。在粮仓前面,一个歪戴帽子的年轻汉子,吆喝道:“这粮仓里存的是我干爹他老人家买的粮食,我看你们谁敢动?你们谁敢动他老人家的粮食,我们把官司打到御前,也要叫他抄家灭门,株连九族,谁敢不服的就来试试!” 杨承祖远远的下了马,问同来的刘把总道:“刘户侯,你可认得这个小子是谁?他说的干爹,又是哪一个?” 刘把总于地面上的人很是熟悉,看了两眼道:“他啊,本是开封一个泼皮,因他为人刁滑,人送绰号叫油炸鬼,名叫尤条。本是个破落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结果龚怀恩到河南后,人地两生,想要刮地皮又没有什么帮手。这尤条主动凑过去,拜了龚怀恩做干爹,帮着他为前导,四处敲诈富户,勒索百姓,很是得龚怀恩的欢喜,居然为他保了个锦衣百户的前程,与你还得算平级。只是你看他这样子,可有一点锦衣百户的样?” 杨承祖笑道:“话不好这么说,我看他这样,倒十足像一个锦衣百户。大家都是干湿活的,可不就得这个德行。龚太监用他,不过在意他爪牙可用,又无根脚,正好拿来冲锋陷阵背锅顶雷,若是他不是这番德行,又哪有今日这般成就。那个他旁边的是谁?” 在这尤条旁边,有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汉子,五短身材,生的白白胖胖,穿绸裹缎,一看是个富翁打扮。按他的模样穿戴,像是个员外模样,可是看着与尤条站在一处,又似乎也是个干脏活的? “这人啊,是周王府的小管事,名叫臧能,于地面上也是个人物字号。这粮仓里,怕是也有周王千岁的一份股份,这事情有点不好办了啊。” 镇守太监龚怀恩,地位与巡抚沈冬魁并驾齐驱,他的作用同样是天子耳目,加上镇守地方,防范盗贼。河南的镇守太监,还要加一个采办贡物的工作职能,平日里与巡抚的工作不相抵触。但如果发生冲突时,即使是巡抚,也很难有效的奈何他,属于皇权在地方上对文官的有效掣肘。 而周王朱睦木审(此为异体字,左木右审),虽然没了权柄,属于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空有王位,对地方上的事务,一般是没什么权力插手过问的。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天家血脉,是朱家子孙,人家不拿权了,炒粮食发点财总没什么吧。你要是连这点事都不允许,那未免就太不拿老朱家的人当人看,欺人太甚了。 一个周王或许沈冬魁不放在眼里,但一个周王加一个镇守太监,沈冬魁却怎么也得掂量掂量,因此抚标营虽然兵多且精,镇守太监方面来的人马,大多是由泼皮充数,并不堪用,但两下对峙起来,反倒是泼皮这边仗着市井骂架的功夫了得,占了上风。 杨承祖看了一阵,道:“户侯,你且在这观看着,千万不能让他们把粮食运走,兄弟我去想想办法。” 刘把总得了他不少银两,也就要关照几句,轻轻一拉他道:“杨老弟,你一个外地锦衣,又能有什么办法可想?听老哥一句劝,尽人事听天命,你该做的已经做了,至于事情发展到哪一步,不是你自己能做主的,咱们操不着这个心。就且由他们折腾去吧,我们只看就好。” “多谢刘兄高义,不过我总是想去试一试,万一要是有办法可想呢?现在顶着上,肯定是没好处,如果釜底抽薪,未尝不能解决此事。您只静侯佳音就好。” 第八十三章周王府(一) 杨承祖离了队伍,一路打马,直奔周王府方向。这王府在开封城内占地甚大,且又有高大的牌坊,很是容易找。只见“钦承上命”,“世守齐邦”的牌楼之前,一大群峨冠博带的读书人排成长长的一排,正等着门官喊人进去。 这些读书人未来可能是朝廷栋梁,乃至于国之重臣,不过眼下么,全都是生活不大如意,囊中羞涩的穷措大,想着办法从各处打打秋风过活。当代周王在开封文人中有贤王及冤大头之称,喜欢和人谈论诗文。这些书生拿着自己的作品进去,或是看着周王的作品夸奖几句,不愁不能换几个程仪。 只是他们来人太多,总不能一发进去坏了体统,大家都是孔孟门人,最讲礼法,在外面自动排起长队,倒是显的秩序井然,不失读书人的体面。杨承祖这快马一来,就引得不少读书人观望,见他一身明黄飞鱼,知是锦衣校尉,不少人一拂袖子笑道: “区区锦衣鹰犬,实在不堪入我辈读书人之眼,这等人该不会也想着求见千岁吧?周王千岁乃是个贤王,哪来的时间见他?” “仁兄所言正是,现在千岁正和年老夫子谈论文章,便是本地官府来拜,他也是一概不见的。区区一个锦衣卫,算的了什么。诶?这人怎么如此无理,居然插队的。我说你呢,我们这里都排着队伍呢,你怎么敢插队,把他揪回来啊。” 杨承祖自然没时间跟他们一样排队,下了马直接就来到门首,几个门官见他过来,下了台阶道:“你是什么人?这里是周王千岁的王府,不可乱闯!” “几位王官请了,下官乃是锦衣百户杨承祖,特来王府求见周王千岁,还望几位通传一声。” 那几个门官听他报了家门,面带不屑之色。“锦衣百户,很大么?我们这里还有两总旗呢,一个百户今天没当值,否则你也看见了。我们千岁正和年夫子谈论文章,他未曾说完正事,一概不见外客。千岁的虎威,谁敢惊动于他,你且下站,在下面侯着。你没看那么多人排队么,你怎么就能插队进来,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两字了?” 这个时代的锦衣衙门又称恩荫寄禄之所,因其无定员编制,不少人都把自己的亲信部下安排个锦衣身份,只为多占一份钱粮,多弄一个官身。像这周王身为藩王,虽然眼下没了权柄,但毕竟是天家血脉,给自己的门官搞几个锦衣名额那还不成问题。 这些人听他只是个锦衣百户,也就不放在眼里,锦衣百户狗,若是东厂或是西厂内行厂的,他们可能还要在意在意,锦衣卫的官,太不值钱了,不必往心里去。 杨承祖一见,忙从怀内伸手,取了两张文稿出来,向上一递“几位王官,下官这里还有一份重要公闻,你们只要交到千岁手里,包准他推掉那什么年夫子的文章而接见于我。此事事关重大,于周王千岁身上有莫大干系,还望几位不可耽搁了。” 他递交文稿时,手上已经夹带了一锭二十两的元宝。这次查抄金宅,收获巨金数万两,像这样的元宝,他身上带了好几个,倒是不愁门包钱。那几个王官听说事关重大,用手接过文稿,掂了掂分量,彼此对视一眼,皆想到:确实这分量不轻啊。 周王是个闲散藩王,平日里府上很少来实权人物,除了榨不出半点油水的穷酸措大,就是些商人。像这一出手二十两的门包,在京师或许不算什么,在河南周王府的门官眼里,分量可着实不轻。 一名门官道:“既然如此,你把马交给我,我替你栓上,免得待会走失了或是被哪位才子借了去。你且在门首里坐下,我去给你弄壶茶,咱们千岁的脾气你是不知道,一谈起文章来,什么都顾不得了。我说哪位老哥替这位锦衣官爷跑这一趟……” 他边说边看了杨承祖交来的名刺,这门官是识字的,脸上忙堆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杨承祖杨百宰,失敬失敬。您在我们开封,那可是数的着的人物,在下也是仰慕的很了,这个朋友我是一定要交的。” 那些书生见有人插队成功,不免聒噪起来,那门官将面孔一板“你们嚷嚷个什么,谁若是再胡言乱语多嘴多舌,冲撞了王爷的虎威,就别想从帐房支一文程仪!” 听说孔方兄有难,这些书生就都没了火种,个个做了锯嘴葫芦。只在心里暗骂鹰犬坏事,奸佞误国,堵塞了言路,让自己这等大才子不能得见千岁金面,实在是该死的很。只盼着千岁明查,不见这个锦衣官,或是干脆让门上一通乱棍将人打出,方出了自己心头之气。 过了不到半柱香的光景,却听门内一阵脚步声音,一人高声道:“投书的杨百宰在哪里?快带小王去见他。”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声。 杨承祖方从板凳上站起身来,就见一名门官在前引路,陪出一个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织锦团花袍的公子来,这人三十出头年纪,生的玉面薄唇,面白如玉,是个极俊的相貌。只是身形瘦削,面带病容,走起路来一步三摇,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人吹倒,说是个男人,不如说是个大姑娘。 “小王爷……没错,就是小王爷。小千岁,我是您的文友戴四海啊,咱们前两个月还说要一起出版诗集的,文稿我已经带来了,您拔冗看一下吧,若是没问题,咱们就能出版了。只要五十两银子,只要五十两银子,我保证您的名字出现在京师的文人之中,河南才子,河南第一才子也没问题啊。” 这名书生嗓音洪亮,喊的声传半里,可是那位公子仿佛连听都没听到,眼里只剩了一个杨承祖这个锦衣武臣,三步并做两步走,两步当做一步行,几步就抢到杨承祖面前道: “怎么,你就是那位锦衣杨百宰?小王乃是周王世子朱勤熄,父王抽身不便,特命小王前来迎接世兄。这些个奴仆可曾简慢了世兄?若是有的话,您只管开口,我家的家法,绝不宽恕。此地不是讲话之所,来来来,随我里面说话。” 第八十四章周王府(二) 小王爷这个态度,不但杨承祖搞不清,就连几个门官也都搞不清楚情况。再怎么样,这里也是周王千岁府,堂堂天家贵胄,还用的着卖一个小小锦衣官面子么?要是江彬亲至还差不多,他一个百户,用的上? 这些人哪里知道,现在周王府的书房内,周王朱睦木宣正对着眼前一个白发萧然的老者施礼道:“年夫子救我,年夫子您一定要救我啊。小王糊涂,贪图一点小利,跟着龚怀恩后面,想要发点小财,天知道会惹上这等祸患啊。” 那位年夫子年望久乃是本地宿儒,曾放过一任学政,如今退隐归林,乃是河南文坛泰山北斗般的人物,平日里与这周王算的上一对文友。他在京师内还有不少弟子门人,消息极是灵通,只见他将一封书信放在桌上,用手轻轻敲打着,而一旁放的,就是杨承祖拿来的文稿。 那份文稿其实并不出奇,就是那些丐帮弟子在河南大街小巷里张贴的揭贴,周王原本也见过几份,并没在意,只是命令王府的下人把它们都撕了了事。若是没有年夫子在,这揭贴递上来,他也未必会引起十分的重视,只是眼下年夫子面色凝重,语气也格外的严肃。 “千岁,老朽与你也算是多年交情,有几句话,必须得跟你说在明处,否则就不配称朋友二字了。京师来的书信,你已经看过了,天家震怒啊,那揭贴的内容,实在是犯了天家的忌讳。而且这次的内容,与前次白衣贼的可是不同,内中多涉及天家隐私,宫闱秘事,非是百姓所能知。这其中的干系,不用我多说吧。” 这个时代的大明,还没有一个系统性的舆论战概念,但是民间对于口水炮的威力,谁也不敢小看,毕竟舌头根子下面压死人,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一点。上次白衣贼之乱时,虽然赵燧也命人到处张贴揭贴,但内容大多是流于表面。比起泼妇骂街的水平并没高明到哪去,最多是说说正德信任奸佞,所用非人等等。 可是这回,却是有鼻子有眼的,说他不是孝宗子嗣,乃是张太后从外面抱///养的儿子,冒认帝王血脉。这其中还夹杂了不少宫闱秘事,显的干货十足,越是有文化的,反倒越是要琢磨琢磨,这事怎么感觉看着有点像真的? 要知道眼下血统论还是非常吃香的理论,老百姓臣服天子,是因为他是真龙血脉,如果你的血脉不真了,我们还凭什么拥护你?而能把谎话编的这么有鼻子有眼的,只能说明编谎的,也是圈子里的人,这不是赵燧那等土鳖能搞出来的瞎话。 再者说,光是否定正德的血脉没有什么意义,他不是你也不是,光否定他有什么用?稍微推测一下就能得出结论,这次揭贴事件的幕后黑手,很可能就出在朱家内部,搞臭了正德天子的名声,自己就可趁机出来,取而代之。毕竟藩王也是姓朱的,来个二次靖难,也不是不可能。 据说正德看了这揭贴后大发雷霆,把江彬叫来痛打了一顿之后又赏他黄金百两,玉璧十双,让他抓紧破案,只要将这炮制伪书的人捉出来,必有厚赏。而嫌疑目标,指向的就是各地的藩王。 那位京师里的大员知道自己的恩师与周王交情莫逆,生怕他被卷到谋逆案里,那样的话,天大的手段也救不出人来,恐怕老师这条命都要有危险。因此特意来信说明过往,希望老师能与周王及时切割划清界限。 可是没想到年望久素有古风,不肯背离老友,反倒是特意上门来通风报信,让他做好准备,应付京里的检查。 像周王这种空架子王爷,要说金银财宝是不缺的,但是权柄就有限的很了。最怕的就是被京师里的权贵惦记上,当真是朋友不敢少交,冤家不敢多结。 他也知道,眼下这一系皇帝的正统性来自永乐靖难,最是提防其他王爷有样学样,也篡了自己的江山,因此对藩王防范甚是严密。王府的仪卫司卫队都已经从自有划归军卫指挥,王府的武装只剩了装点门面,防范盗贼的存在意义,真正的战力不值一提。 像这种揭贴的事,一旦沾上就是一层皮,搞不好就要被送到凤阳高墙之内数麻雀去,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等听说他和龚怀恩以及漕帮河南大香头金长龄一起炒粮食,年望久恨铁不成钢的指点道: “千岁,你周王府几世积蓄,泼天富贵,难道就差那几个小钱过活么?私藏粮食,囤积居奇,诱发民变,这是什么罪过你难道不清楚?若在平日,你这么做也就做了,老朽也不说你什么。” “|现在是什么情况,江彬正要抓人顶罪,到朝廷那完案,这些揭贴又是多发在河南,你觉得他会放过你么?我再跟你说一句,老朽在巡抚都察院里有关系,已经打探出来,金长龄的罪名是谋反,在他的巡检司衙门里,搜到了任他为河南总兵二品都指挥的告身文书,那下面的落款却找不到人,你说你不是自己上赶着去领这个罪名么?” 周王听了这消息,人都吓的没了脉,恰好此时,杨承祖又把这份揭贴送进来。一听说来的是锦衣卫,又听说是为了这个,周王登时有大难临头之感,抓住年望久道:“年翁救我,年翁您一定要救我啊。” 年望久倒是沉的住气“千岁莫急,依朝廷的效率,不可能这么快当,我估计这个缇骑准是另有所求。但是不管怎么样,眼下却是不能得罪他,别看他只是个小小百户,他身后代表的是整个锦衣衙门。你简慢了他,就是简慢了锦衣衙门。这种小人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只要在江彬面前递几句谗言,在经办案件时,稍微说几句坏话,你这周王府怕不就有大难临头了。” 周王越听越觉得有理,不由又想到建文时期大削诸藩时,这干藩王的倒霉德行,哪还敢有小看之心,忙命了周王世子亲去迎接,又将府内几个出挑的丫鬟打发去伺候。他自己则由年望久陪着,最后前往另一处书房见客。 杨承祖倒是十分客气,虽然茶是上好的新茶,瓜果点心皆是上品,几个使女也是乖巧可人,堪称佳丽,但是他目不斜视,正襟危坐,没有丝毫放肆之意,倒是让朱勤熄对他有些好感。 他这千岁从小受过训练,知道如何与人打交道,坐定之后便问道:“杨世兄,你的威名,小王早有耳闻,本想与你多亲近亲近,怎奈我这身体……你也看到了。不知世兄此番前来,有何见教?” “世子殿下,您太客气了。下官此来乃是有事相求,见教二字万不敢当。我是来替河南八府万千生民求命,也是为周王千岁,想一条出路,不是在下危言耸听,现在王府的处境岌岌可危,稍不留神,恐怕就有不测发生。还望世子殿下转陈千岁,让千岁早做决断。” 第八十五章周王府(三) 朱勤熄没等做出反应,门外就传来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不必我儿转达了,本王与杨世兄面谈就是。”门分左右,朱睦木宣当先一步进来,年望久随后进入。朱勤熄见父亲亲至,知道没有自己的事,急忙与那几个丫头都退了出去。 杨承祖可不敢在王爷面前拿大,急忙撩起衣服跪倒施礼行参,周王急忙伸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杨世兄快快起来说话,在小王这里没有这么多礼数。” 周王并不摆王爷架子,还赏了个座位下来,待杨承祖坐定之后,朱睦木宣道:“杨世兄,你这次来,不知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奉了平虏伯爷的军令?我要说一句,本王真是冤枉啊。这些揭贴的事,本王当真是不知情,不清楚啊。” “千岁,小人此次前来,乃是自己的意思,并非奉平虏伯的军令。我也自知,官小职微,在千岁的面前,没有我说话的地方。只希望千岁看在河南八府父老乡亲份上,给大家一条活路。您若是嫌我的官职太小,要将我赶出府去,乃至一顿乱棍打杀了下官也没什么怨言。只是下官知道,千岁乃是有名的贤王,在河南八府大有名气,百姓之中深得人望,绝对不会做出此等事的。再说王爷在河南广有田地,也不在乎这点小钱的,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本来是拿话挤兑周王,想让对方放弃炒粮谋利的想法,哪知他这话说法,却见周王面上色变,竟是站了起来 “胡说,完全是胡说,这是谁在污蔑本王?小王虽然有些积蓄,但是周王一脉户大人多,子弟甚众,各房里都要钱要米,哪房也不能短缺,那点钱粮大感入不敷出,哪里有余钱积蓄?再说田地,也不过就是将就着凑口饭吃而已,不多,一点也不多。再说我也不是贤王,我是昏王,没错,我就是昏王,百姓都要叫我朱剥皮的,我可不是贤王。” 杨承祖哪知道周王有自己的心病,现在这当口,谁敢自认贤王?广有田地,深得人望,下一步是什么,是不是就要起兵造反?再加上揭贴的事,那你不是反贼谁是反贼? 大明的藩王日子过的就算凑合,可一旦沾上造反这条线,那就是谁碰谁死,没有什么话可讲。当年汉王朱高煦是跟着永乐沙场征战,几次沙场救驾的贴心儿子,还不是因为造反,被自己的侄子给拿锅给蒸了? 藩王平日里游离于国法之外,胡作非为只要不太出格就没人管束,乃至拿了金瓜大锤在街上砸人也是有的,藩司难以治理。可要是碰了造反这条,那就是有死无活。这由不得他不激动。 杨承祖忙道:“王爷息怒,是下官说错话了。只是千岁您既然世镇开封,也得为河南八府的百姓想想。您要做的生意是什么,我心里清楚的很,您府里几位管事与金长龄往来的书信我也都看了,确实有人想借着这次机会发上一笔,这其实也没什么错。” “就像千岁您说的,大家都要生活,谁不想发财呢?可问题是发财的方法有很多,这粮食的事,却是不好拿来做的。万一因为囤积居奇激起民变,到时候王府必然首当其冲受乱民冲击,万一开封军卫救护不及,让千岁的家眷受了惊吓,那我辈就是万死也不能赎罪。望千岁三思。” 年望久接过话来“杨百户,你的意思是,希望王爷放赈?” “不,卑职没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千岁把放在仓库那的人调回来,龚公公那边我说不上话,但是我希望千岁您这边能给点配合。我保证,那仓库里王爷的粮食,我们不敢乱动,给你都送到府里来,您看如何?若是缺少了一石粮食,您只管找我杨承祖说话就是。” “杨世兄,你这说的哪里话来。”朱睦木宣这时也冷静下来,既然对方不是来办自己王府的,那这事就还算好办。他固然是爱钱,可是他并不缺钱,这次炒粮食的事是他授意,但直接出面的是王府几个管事,自己还大有回旋余地。 当然,这个余地要看锦衣卫给不给他,如果给的话,他就是一个失察,如果不给的话,那他就与这谋反大案脱离不了干系。就连金长龄之死,也完全可以说成是周王府从中出力,买通凶手暗杀金长龄灭口。作为锦衣卫来说,用这种方法甩锅,也并非做不出来。 钱财谁都爱,可只有活着钱财才有意义,如果被夺爵废为庶人,那万贯家私又有什么用?他这人倒也爽利,当下道:“这炒粮食的事,说实话,都是下面的人做的,老夫并不知情,如果知情的话,绝对不会允许这等事发生。本王乃是洪武爷爷的后裔,当年先祖起兵驱逐北虏,打下这大好江山,我们这些做后辈儿孙的,自然该要维护它。正如世兄所说,一旦粮价飞涨引发民变,本王自己的王府也不安全。所以下面的人,我一定要严惩!至于这些粮食,我会都交给衙门,由官府处置。” 一个藩王如果开仓放米,那很可能落一个收买人心的罪过,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其实这个时代的富户想要赈灾,也得先和衙门沟通好,得到衙门同意后,才能开粥棚放赈,否则的话,也可能被定为谋图不轨,官军上门抄家也不新鲜。 要想赈济灾民,最好的手段就是把钱粮送给官府,再由官府统一调拨。杨承祖笑道:“千岁客气了,下官绝对没有硬拿千岁米粮的意思。主要是仓库里除了千岁和龚公公的粮食外,还有金长龄的逆产,您的人在那一挡,连逆产我们都拉不走了。所以我只希望您给您手下的人传个消息,让他们把粮仓的路让出来,我们把金长龄那部分逆产拉走,其他的绝不敢多想。” “不不,这是本王应该做的。眼下既然有人想要在河南制造粮荒哄抬粮价,本王自然要协助官府行事,这点粮食本王还出的起。” “若是如此,那下官在这里就代河南八府的黎民百姓,谢过王爷大恩大德了。” 见杨承祖跪倒磕头,周王忙又将他搀扶起来,年望久道:“千岁,其实龚怀恩那里,您可以说句话。那个叫什么尤条的,听说闹的很不成话,龚怀恩是代表天家下来的,如果在地面上闹的太出格,不是丢天家的脸么?他是奴,您是主,这约束奴仆的事,您这王爷也是做得的。既然您把粮食都捐了,龚怀恩那,是不是也得表示表示?” 第八十六章周王府(四) 龚怀恩为河南镇守,地位超然,与河南巡抚并驾齐驱。三衙议事指的就是镇守中官,巡抚外加本省的镇守总兵。即使是河南三司长官的面子,他也未必肯卖。 周王虽然是藩王,但是到了大明这个时期,藩王的面子已经不大值钱,即使是知府上任,也敢不拜藩王。毕竟藩王宗室的年俸禄米,是掌握在文官手里,由文官交给王府,再由王府下发。 如果真是王府恶了文官,只要在禄米上卡一卡脖子,就够王府受的。从这个角度看,似乎龚怀恩比周王强势的多。但是从两人所处的地位上,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按大明的制度,如果把大明朝比做一个家庭,藩王就是家族成员,只不过不是家主而已。而太监则是家奴,文官是帐房先生,武将则是家里的护院。 家奴与帐房先生和护院为难倒是没什么问题,可如果家奴欺负到主人的兄弟同族身上,那就成了恶奴欺主。 江彬在另一个时空中被千刀万剐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在得意时,让成国公朱辅向自己下跪,这是犯了大忌的。他不过是一护院而已,而成国公朱辅则是大明与国同休的勋贵,也就是主家的朋友。护院欺负朋友,这成什么话了? 立皇帝刘瑾威风最盛时,也不会去找藩王的麻烦,同样是因为他的身份是太监,替皇帝恶心文官,算是顺了主家心意。如果没事去惹藩王,那就是找死。不管是多遮奢的太监,也不过皇帝一句话就能拉下去打死,所以跟藩王比,反倒是太监弱势。 周王不敢得罪锦衣卫,对上龚怀恩这种阉奴,那可没有什么心理压力。当下拿了自己的名刺,让手下的管事送到镇守太监衙门,将龚怀恩叫来,又吩咐厨房准备酒席,接着又传了个命令下去。 不多时就有个身强力壮的王官,托了一个金漆托盘上来。朱睦木宣笑道:“杨百户不辞辛劳,先是到洛阳拿贼,马不停蹄又跑来为百姓求命,若是我朝文武都如你这般忠于王事,何愁我大明不兴?小王不才,这里略备一份薄礼,算是犒劳杨百户你的辛劳,还请百户不要嫌轻啊。” 说话之间,他已经掀去托盘上盖的大红绸子,那托盘上,竟是放着一排足色赤金铸造的小型元宝。那些元宝每个都在五两左右,整整二十个码放整齐,这可是足足一百两黄金。 正德年间白银还没有大量流入中国,白银的比价还比较高,一两黄金可折白银四两,不比另一个时空中万历年间一两黄金折银八两。饶是如此,这一百两黄金也足以值四百两白银,这就快赶上当年杨家全部家当了。 杨承祖当然明白,这是周王在收买自己,换句话说,周王还是不放心自己,生怕自己在金长龄这个案子上做文章。他现在也明白过来,那揭贴的威力比自己想象中还大。周王生怕自己把他说成是阴谋背反朝廷的奸贼,所以不惜血本来结交自己这个小小的缇骑。 按说他一个百户,跟一个王爷是搭不上的,周王也没必要在意一个小小百户。可问题是现在是特殊时期,这个小小百户只要说句话,说不定就能让他这个王爷卷到谋反大案里,金长龄一案未销,天知道最后会演变成什么结果。所以他也就顾不上面子,先买个安全要紧。 一百两金子对于杨承祖来说是巨款,可是对于周王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能用这点小钱收买杨承祖,那可是大大的便宜。杨承祖不想做什么武海瑞,对于有人送金子上门,自是笑纳。 见他肯收钱,周王出了口气,捻髯笑道:“杨百户一路劳顿,身上想必乏的很了。龚怀恩要过来也是个工夫,再说这厨房备办酒席,也是个时间,别的不说,单是那熊掌,就得炖两个时辰呢。来人啊,送杨百户去浴房那边,好好洗一洗身上的征尘。” 让杨承祖用自己家的浴房,这算是拿他当了自己人,杨承祖也不会给脸不要,到了声谢,就随着下人出去。等他出了房门,年望久拍掌道“千岁礼贤下士,不愧是贤王。有了今天这番招待,不怕他不为千岁所用,您这回可以高枕无忧了。” 朱睦木宣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是啊,河南八府我们唐周伊三王,这回怕是都不好过。老夫这算是勉强过关了,那两位王兄,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这么大的案子下来,只花百两黄金,千把石粮食,却是便宜,太便宜了。” 杨承祖那边到了浴房,只见浴室乃是用上好的石料砌成,四壁雕刻着都是男女相好的情景,大明朝管春工叫做辟邪画。未出阁的大姑娘绣一手辟邪,非但不丢人,反倒是出嫁时可以加分的本领,浴池里雕刻这个倒是不足为奇。 房顶上接着一盏盏五颜六色宫灯,光线柔和悦目。浴盆呈长方形,大而宽敞,足能使四个人同时洗澡,四壁的下部镶嵌着紫铜镜,光彩照人,盆池边沿,象牙雕刻的各种花卉,形态逼真。 有两个明眸皓齿的妙龄丫鬟,各自只着一件小衣,露着藕臂雪腿伺候在那,见他进来,各自施了一礼,主动替他款去身上衣物,引着他步入池中。为他洗头掏耳搓背,修剪指甲,乃至打肥皂团,伺候的无比周到。杨承祖只需要待在那就好,其他就全都由她们完成。 等到出了浴池,两个丫鬟先是为他擦了身子,接着就赤着足踩上去,在他的背上一通踩。又用小手按摩周身,疏通筋络。 方才这番折腾,两人身上到处是水,诸般妙处皆现,那小衣比起没有来,反倒更加惹火。等到两人开始按摩到杨承祖腰际时,感受那纤纤玉手与身体的接触,他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抱住一个丫鬟,按在身下就亲。 那名丫鬟显然已得了命令,只轻轻挣扎两下,就主动把香舌奉上,等到杨承祖剥她身上小衣时,她的脸羞的通红,轻声道:“奴婢还是头一遭侍奉,将军千万怜惜则个。” 花凋蕊残,等杨承祖在那丫鬟身上泄了火头,那名可人儿已经成了一瘫软泥一般动弹不得。另一个丫头全程围观,也自羞的抬不起头来,但还是小心的为杨承祖擦干净身体,又伺候他穿好衣服。 杨承祖看那白单上的点点猩红知道丫鬟所言不虚,周王对自己倒是格外看重,居然安排了两个未适人的丫鬟伺候。自腰包里取了两枚金戒指出来一丢“赏给你们的。” 又在那伺候他的丫头脸上摸了一把“要不是怕千岁等的急,你这尊女儿红,我也要品上一品。”转身出了浴池,那名领他来的下人就候在外头,见他出来也不多言,只引着他一路回到前厅。 酒席这时已经摆好,除周王、年望久之外,席间多了一个五十左右的白胖子。这胖子面白无须,一看就知道是阉人,想来就是镇守太监龚怀恩。见杨承祖上来见礼,那太监哼了一声“你就是锦衣百户杨承祖,就是你要抄咱家的仓库么?” “下官正是杨承祖,未请教您老人家贵姓大名。” “咱家河南镇守中官龚怀恩。你好大的胆子啊,竟然想要抄咱家的仓库,你可知,这仓库里的粮食,都有谁的股份?真是胆大包天,就不怕这么胡闹下去,总有一天玩掉了自己的脑袋么?” 第八十七章周王府(五) 龚怀恩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开口咄咄逼人,杨承祖大觉心里不痛快。但是他刚刚挑了一个王府的侍女,一肚子火气撒了出去,现在心情不错,也就不与他计较。一笑道: “龚公公,您老人家误会了。那仓库里有谁的粮食,下官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无意与谁为难,到仓库也只是抄金九龄的逆产,至于里面其他人的粮食,我一粒米也不会动。这一点我跟千岁保证过,在这也跟您保证一句,如果有人动了您和你朋友的粮食,您只管找我说话。” “找你说话,你承担的起么?也别说是你,就算是河南巡抚沈冬魁那老冬烘,又承担的起么?我劝你一句,这粮食的事太大,你个小小的百户,是掺和不起的。粮价高低,自然是随行就市,非人力所能逆转。如果你想靠着多存点粮食就想把粮价打下来,我只送你四个字,痴人说梦!” 杨承祖暗想:这阉奴脑子倒好用,居然猜出了我的想法是要砸价。不过你看的出是一回事,能不能破解的了又是另一回事,这次的事,他这边同样不是孤军奋战,河南巡抚沈冬魁,河南布政以及张嘉印都是自己的盟友。 必须说,现在这个时代,正德朝虽然不是众正盈朝,但好歹还是有一批愿意干正事的官员的。如果从上到下,都想着靠着粮食发财夺人田产,人为制造灾荒,那他就只好都搞些粮食,保证自己不饿死就好。 现在见龚怀恩翻脸,杨承祖的脸色也一沉“龚公公,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是金长龄的粮食,你也不准备让我拉走了?” “什么金长龄的粮食,那是我们托他买粮,他只是代为运输而已。那些粮食,都是我们的,跟他有什么关系?你赶紧把你的人撤了,别跟着沈冬魁胡闹,我看在千岁的面上,不与你计较就是了。否则的话,你可要小心自己的前程。” 朱睦木宣此时道:“怀恩,你少说一句,尝尝这熊掌味道如何。” “多谢千岁赏赐,奴婢铭感五内,这熊掌是您府里的厨师烹的,味道自然是好的很。只是这么好的菜,应该是招待贵宾所用,招待一个武臣加奴婢这么个下人,糟践了这好东西了。” “话不能这么说么,怀恩你是聪明人,很多事看的比本王透彻,有些话呢,本王也不用说的太明白,你就应该懂得。那些粮食的事,本王不问,也不想掺和,但是本王自己不想搞这种生意,伤阴德。唐王、伊王那两府的主,我也做的了主。我们三府的粮食,决定交给巡抚都察院,回头让锦衣卫拉走你不要拦着,这是本王的意思,其他的粮食我不问就是。” 要知这种哄抬粮价的事,必须是一个联盟才有作用,一旦有一个人中间退出,就可能影响整个联盟的布局。尤其周、唐、伊三王府联盟,是这个粮价联盟里重要一环。 他们是地头蛇,有财力有影响,身上还有天家血脉这层关系,即使地方官想要强行开仓时,也要考虑这层因素,必须有所顾忌。 一旦他们退出这次行动,等于就是拆了这个价格联盟的台柱,让龚怀恩的阵脚有些散乱。他终究是外来的镇守中官,来这的目的是发财,大部分搞来的银子,都被他送回京里去了,手里的银子并不充足。 要想把粮价炒上去,这资金的需求量非常大,靠他自己绝对完成不了,这就需要王府的本钱参与。如果王府一退出,他的资金链都会出问题。 龚怀恩忙道:“千岁,您看这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这生意么您原本是不知情的,是您府里几位管事跟着奴婢一起做的。他们也是好意,为了您府里增加些收入,也免得天家的血脉受了穷不是?” “他们的意思我知道,不过本王的家中,还不缺这点小钱用。杨百户别愣着,动筷子啊。本王喜欢你是一员虎将,是直爽性子,这最对我的胃口,别拘谨,只管吃你的。” 见周王这个态度,傻子也知道他是倾向于哪一边,龚怀恩干咳两声,脸上挤出个笑容“杨百户,方才我说的话可能重了一点,您别往心里去。咱家这个人心直口快,不怎么会说话,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其实我说的,也是为了您好,这粮食生意啊,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多囤点粮食,总好过到时候咱河南无粮可卖吧。” “至于说饿死一些穷鬼,那些穷鬼是死不完的,今年死了,明年就会从别处补上一批。再说还有粥棚,有人牙子,饿不死多少人。这生意牵扯的人很多,你如果贸然卷进来,当心伤着自己。这样吧,我也知道你们锦衣卫不容易,日子过的苦,让你们入上一股,这笔财大家一起发,你意下如何?” 他这个态度,也算是看在周王脸上,允许杨承祖从中分一杯羹,别来坏自己的事。杨承祖笑道:“多谢公公厚爱,我敬您一杯。” 龚怀恩将酒干了,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如果能认清形式,将来不愁不能飞黄腾达。咱家为你说句话,包你的官职能往上升。” “多谢公公了,不过下官不敢有那么多想法,只想一件事,那就是金长龄的粮食。他在那粮库里有多少粮,我手里有帐,一查就能知道,保证不会多提一两。千岁愿意把粮食捐出来,这是千岁的仁德,我要替河南八府的老百姓敬千岁一杯,千岁,下官僭越了。” 朱睦木宣哈哈笑道:“杨百户,你太客气了,本王看你对脾气,你敬的酒,我干了。别人怎么看你我不管,老夫是支持你的主张的,这些粮食的事,我帮你。那两个王府谁要是有什么不满,只管让他们找我来说话。” 他这么旗帜鲜明的站在杨承祖身后,龚怀恩就有点被动了。正如前文所述,他能在巡抚和三司面前抖一抖自己的威风,可是在老王爷面前,却只能夹起尾巴做人,否则太监欺凌宗室,这可是取死之道。 他苦笑道:“千岁,您是个仁厚之人,奴婢也佩服的很。只是这粮食的事……您看这样行不行,你和另外两位千岁的粮食,奴婢出钱买下来?” “龚怀恩,本王说的话你没听清楚么?我说了,我的粮食要交给巡抚都察院处置,难道我处置我的粮食,也要经过你镇守中官衙门同意么?” 第八十八章周王府(六) 见周王语气不善,龚怀恩的态度就软化下来,“千岁息怒,奴婢哪敢有这等想法,是奴婢糊涂了。千岁若要将您的粮食运走,自是没有问题,奴婢这就安排人将库房内您的粮食拉出来交给锦衣卫……” “本王是说,让锦衣卫进仓库,拉走本王的粮食,你听不懂么?”对上他,周王可是没有半点心理压力,面色越发的不快。 “你三番五次的阻拦推诿,难不成,你那库房里有什么私禁之物,不能见人?听说在金长龄府中,锦衣卫可翻出了不少禁物,难不成你与他还有什么勾连么?” 锦衣卫这次查抄金府,除了金银粮食外,又翻出数十支火器,以及二十余副铁甲并有几十张强弓,十几架硬弩。再结合旗号委任状,谋反大案已经是板上钉帝国年子,而掺和到这事里的,定一个谋反从犯也没什么问题。 龚怀恩见王爷动了真气,忙离席跪倒道:“千岁息怒,奴婢对天家一片丹心天日可鉴,绝不敢有半点背反之心,那仓库里真的只有粮食,其他什么都没有。只是奴婢担心锦衣卫进去之后,错搬了别家的粮食,到时候那便是个无头官司啊。” 他久在官府之中,于这其中的关窍比周王要明白的多,别看杨承祖拍胸脯子表示自己不会动别人的粮食,可这种话谁能信?他到时候真把属于别人的粮食顺手搬了,你找他去讲道理,却也要找的到人才行。再说到时候彼此扯皮,互相踢皮球,这波行情说不定就错过去了。 周王哼道:“怎么?你是不是还要本王给你当个保人,才能答应锦衣卫进去,还是说在你眼里,本王的面子不如你的那点粮食?” “奴婢不敢。” “不敢?龚怀恩,我看你的胆子不小么,连本王找你办点事你都推三阻四,你的眼里,怕是也没有本王。杨百宰是本王的一个小朋友,本王对他都要奉为座上宾,你倒是对他冷嘲热讽,大概在你眼里,本王的朋友,不值得你交上一交了?天家派你镇守河南,是让你缉拿盗贼,采办贡物,维系地方的。你倒好,一心要靠着倒卖粮食发财,到时候若是激起民变,别怪本王也要参你一本!” 他摆出一副家主训家奴的气派来,龚怀恩就剩了认怂的份,没办法,再遮奢的太监也是奴婢,天生就要被这种藩王压制。别看镇守中官可以外放赚银子,但是地位上,还是比不得那些坐镇宫中的大珰。 自从刘瑾被诛之后,太监整体行情不妙,他这个太监的威风也大不如前,哪里敢惹一个藩王。 他只好不住磕头道:“千岁息怒,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我这就下令,让锦衣卫可进去搬运粮食,并且捐粮三百石,输捐报效。” “这还差不多!”周王这才似乎有了点好脸色“坐下说话吧,本王这点兴致,全让你给败了。你那个干儿子,叫什么尤条的?听说闹的很不成话,在外头胡作非为,既是给你丢脸,也是给陛下丢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镇守中官纵子行凶,为非作歹呢。本王看他别扭,最近别让他在开封出现,否则我就要替你教训他了。” “奴婢明白,奴婢知错了。”龚怀恩见周王铁了心的挺杨成祖,就知道三王肯定是要从这炒粮联盟里退出,这次的粮食运做怕是要出大问题。 等到酒席散去,杨承祖告辞而出,先是到了仓库那边,果然见尤条和他的泼皮以及王府的人已经撤了,只剩下几个商人,在那里与官军说着好话。 这几个大仓库乃是这次粮商用来炒粮的主要囤积点之一,里面除了金长龄自己备的湘米外,还有不少是这些大商人存放的米粮,自然是不希望官军进去。 可是连王府和镇守中官都撤了,这些商人的势力就大受影响。那位带队的把总见杨承祖来了,一挑大指道:“杨老弟,哥哥服了你了,跑这一趟居然就让王府撤了兵,你是这个!” 杨承祖心道:你要知道哥们跑一趟赚了一百两金子还品了一味女儿红,不知道该佩服成什么样呢。他将手一挥 “刘兄,现在王府很镇守中官的人都撤了,咱们还等什么,赶紧搬吧。谁敢拦着,先捆起来再说,我们锦衣卫进去搜一搜他的粮食里,有没有什么禁物。说不定哪袋粮食里藏的就是火药,哪袋粮食里藏着火铳。非得一袋袋粮食都捅开看了,才能知道。” 听他这么一说,那些商人可就不敢言语,真要是有这么个混不论过来,把粮食都捅开,这损失可就大了。虽然这些商人各自有靠山,有的头上还有功名,但是毕竟这边带兵的是抚标营,背后代表的是河南巡抚的面子,他们这点功名靠山,就不怎么够看了。 这许多粮食搬运起来颇为费时,杨承祖没心思跟着他们全程参与,见大队人马已经开始运输,他拨了马头,直接就赶奔巡抚都察院,前往拜见本地巡抚沈冬魁。 都察院内,沈冬魁居中坐着,一旁陪坐的是垂头丧气满面愧色的宋兆南。别看他是三品指挥使衔,而沈冬魁的官衔只是从三品右副都御史,但是大明的官是不能只看品的,最重要的是职。 先不说文贵武贱,就说沈冬魁巡抚河南,即便是从二品布政也要归其管辖,宋兆南如果不是锦衣身份,区区三品武官身份,在他面前是连个坐位都混不上的。 按说锦衣卫自成体系,平日里他对这巡抚也是配合为主,倒不用太过谦卑,奈何这次是自己理亏,谋反大案的人犯死在自己的衙门里,沈冬魁找他麻烦,也是情理之中。这时见杨承祖进来,宋兆南的脸上格外有点挂不住,本来这差使是自己从他手里抢来的,没想到结果办成了这样,这让他有点羞刀难入鞘。 “杨承祖,金长龄的家查抄的如何了?我怎么听说,他的大夫人不明不白的就暴卒了,而且连尸首都没有。还有他的几个女儿,也都不明不白的不见了人影,难不成是你卖放人犯?” 沈冬魁咳嗽一声“宋千户,这里是我的巡抚都察院,不是你的千户所,而你说的那几个人犯的事,老夫是知道的,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可以直接问我就是。” 第八十九章火龙烧仓(一) 一听这话,宋兆南心内一惊,难道自己这个部下,居然是沈冬魁的路子?若果真如此,自己就真是该死了,平日里对他太过简慢,开罪了沈巡抚,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情。他连忙笑道:“老中丞哪里话来,我只是担心走漏了重要人犯,让咱们这案子变成死案,有点操之过急,操之过急了。” “死案么?都已经有了死人,这案子想不死,怕也难了吧。”沈冬魁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声,又对跪在下面的杨承祖道: “起来说话吧。我已经听人回报,粮仓那边的事被你解决了?好样的,后生可畏,那边的事,老夫都觉得有些棘手,没想到被你解决了,干的不错。金家那几个女眷的事,跟这些粮食比起来,也算不了什么,你办的不错。” “多谢老中丞夸奖,我查抄的那些书信副本,您老人家想必已经看到了。卑职此来,就是来交令的。” “交令?你想回滑州?想的美!给老夫坐下,这次的事,你是休想脱身,不把我开封这边的疑难解决完了,我是不会放你回去的。” 沈冬魁这话说着厉害,其实是给了杨承祖天大的面子,在巡抚面前有个坐位,于他一个小小的百户衔实授小旗而言,那就是莫大的荣光。就靠这一个座位,以后在锦衣系统里也有的吹了。 等坐定之后,沈冬魁对宋兆南道:“那些书信的正本,是送到你锦衣衙门的,你该不会告诉老夫,你还没开始看吧。” 宋兆南道:“回老中丞的话,那些文书,我都已经看过了。这金长龄实在可恶,居然想要操纵米价,囤积居奇,简直该杀。”他对于那些书信看了之后,与沈冬魁得出的结论一样,金长龄谋反的事先放在一边,他这回与一批人早就在筹划人为制造一起粮荒,并借此从中牟利。 而这起粮荒涉及的省份,除了河南以外,还包括湖广和陕西。湖广陕西两省闹灾荒,他们能预见到将有大批流民从两省逃入河南,省内多了这么多张嘴,粮食供应肯定会出问题。 他们再卡住粮食渠道,不让外省粮食进来,同时靠自己事先囤积的粮食,控制整个市场的价格,并借此赚上一笔大钱。 他这行动里联合了不少河南本地的豪商,还有外省的商家,以及一些颇有权势的人物,都牵扯进来。包括官府常平仓里的粮食,可能也被他搞到手里,作为囤积之用。 按说作为锦衣卫,对这等事应该是高度重视的,毕竟粮食价格一高,很可能就会引发民变,搞不好就是一场大乱。金长龄家中那些旗帜和那委任状,更能证明,他炒这粮食,除了要赚钱外,说不定还想着趁民心动摇时振臂一呼,在河南倡乱。这可是涉嫌谋反的大案,锦衣卫无论如何,也该访查出来。 只是宋兆南这回确实大意了,对于市面上这种动作没引起重视,反倒是自己还出钱入了一股,想要也跟着捞几个钱使。等看到书信内容后,他才知道这次的事有多严重,整个人差点吓掉了魂。 可以想象,不管这次的事是什么结果,自己挨参是一定的。只希望把事情控制在最小,否则的话,自己的前程怕是要完。 沈冬魁道:“看了就好,你们锦衣卫一向号称千手千眼,可是在这次的事上,你们这手眼,似乎都不大灵便啊。如果不是发现的及时,就那些火器铁甲,加上兵刃,再有那许多灾民,怕是连府城都要动摇了。” “老中丞见教的是,宋某这次确实失职,定当上本请罪,请上峰发落。” “现在不是请罪的时候,现在是想该怎么解决的时候。眼下外省流民日多,这里面肯定是有人挑唆。而能把鼓动百姓背井离乡逃难弄的这么纯熟的,我想只有白莲魔教吧。” “老中丞所言非虚,卑职这就派人去访查白莲魔教的消息,一经发现立刻捉拿,绝不让他们妖言惑众。” “现在是干这个的时候么?还是说,你怕他们反的不够快,想提前逼反他们?”沈冬魁没好气的说了一句,心知宋兆南方寸已乱,不复平日的干练,转头问杨承祖道: “你今天别光带个耳朵来,嘴和脑子也给我带来。连周王府你都说服了,别告诉我你没主意,只要这次的差事你办的好,老夫可以保举你的前程。纵然锦衣不要你,我这抚标营还想要你做个游击。” “多谢老中丞提携,只是卑职人微言轻,年轻识浅,怕说错了惹您动怒。我见识有限,大道理讲不出来,只是觉得眼下咱们要做的,只能是见招拆招,见势破势。锦衣卫与衙役们,需要防着灾民生乱,哄抢米店,袭击大户,这是第一要务。而官府方面,就是多存粮食,以平抑粮价。” 杨承祖毕竟来自后世,应付群体事件上,经验倒是不少。“眼下难民虽然不少,但是让他们造反,十个里未必肯动一个,动的那个,也未必就能闹出什么花头来。可若是米价腾贵,让百姓吃不上饭,到时候有一二妖人振臂一呼,恐怕局面就不可收拾了。所以我们现在该做的,就是存米。这如同两军开战,现在既然交战已经不可避免,那就得多募兵员,保证自己有足够的本钱去打这一仗。” “恩,你这话说到了老夫的心眼里,我这就把布政史衙门的人叫来,让他们查一查,到底现在官府手里,掌握着多少粮食,从我们手里又流出去多少粮食。而你们锦衣卫要做的,就是把流出去的粮食,给老夫追回来,宋千户,这个差事我可就交给你了。” 宋兆南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把一口老血吐出来。心道:沈冬魁,咱不带这么坑人的好么?你既然如此器重杨承祖,还要提拔他做抚标营的游击,那这事你交给他干多好? 府库的粮食流出去的,必然是落到大户和豪商手里,这些人没一个是好惹的,都是有身份有被景的主,去他们家里追粮食,这不是得罪人么?这次把粮食追回来,下次他们不知道要怎么恨自己,这可是个苦差事。 他有心拒绝,但是却终究是没这个胆子。一个巡抚的威风,不是他所能轻易抵抗的。再说他现在身上还有罪过,一旦恶了沈冬魁,将来民变一生,他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自己身上,那说不定就要杀头。 他只好一点头“老中丞放心,下官一定尽力追索粮食,把失去的粮食追回来。”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人声鼎沸,还有铜锣敲打之声,不多时,沈冬魁身边一名长随跑进来道:“老中丞,大事不好,火龙烧仓了。” 第九十章火龙烧仓(二) 一听火龙烧仓四字,沈冬魁面色一变,压不住心头怒火,一拍桌子道:“好大的胆子!居然真敢用出这种手段来。来人啊,随老夫亲自去看看,看看他们到底还有什么手段没用出来!” 他知道一查粮仓储备,肯定会有问题,其中最为激烈的手段就是火龙烧仓。大火一烧,一了百了,多大的亏空都能填平。只是这种手段一用出来,那也就是撕破了脸,摆明了不给上官面子,今后肯定是都没好日子过,在通常大家都尽力避免这种方法。 等一行人到了地方,见火势正旺,开封的常平仓已经被大火包围。府城的官兵以及附近的百姓,则纷纷赶过来救火。还有的衙役四处去抓民夫过来帮忙,场面胡乱万分。 杨承祖看了几眼,摇头道:“这场火下来,损失不会太小了。” “好贼子,果然敢玩出这种手段,库大使呢?” 一名布政司的照磨官忙回道:“库大使就在库房里,火起时没跑出来,我估计人怕是不成了。” “杀人灭口!”杨承祖心内一动,看来这次他们从官府手里搞出去的粮食数量不会太少,否则用不着直接用这么暴烈的手段,宋兆南这回的差事,怕是不大好当了。 等回了都察院之后,沈冬魁显然余怒未消,直接命人把河南布政史曾言公请来。这两人私交甚厚,见面之后沈冬魁也不客气,直接问道:“曾方伯,这次的火龙烧仓,你觉得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仓库内用火不慎,点燃了草料,引发回禄?” 曾言公苦笑道:“沈兄不必如此,你的意思我明白的很,但我只能说,没办法。咱们是文官,要办这案子,得是衙役和锦衣卫的事,不是咱们的事。不过我的制下出了这种问题,我自己难辞其咎,定当上本请罪。” “我没让你请罪,我问你该怎么办。你是一省布政,现在咱们省内有人要哄抬粮价,还有人阴谋作乱,你必须给我拿出一个方案来。如果拿不出来,可别怪我不讲交情,跟你没完。” 曾言公苦笑道:“方法,方法不是没有,但能不能弄的成,就难说了。我的方法就是买粮,可是咱们手里有没有那么多银子?既然有人想要抬价,咱们就得负责平价,说到底,这种争斗最后还是要落在一个钱字上。谁的钱多,谁就能坚持到最后。可是咱们这里是河南,不是苏松,也不是扬州,纵然是蕃库,也是捉襟见肘,你让我从哪去筹这么多银子?” 沈冬魁沉吟一阵道:“这次查抄金长龄的家,倒是收缴了一部分金银,还有一部分古董珍玩,但是那些东西想要变现,可不是很容易的事。再者,就是金家的田地,我看了地契,他有田一百余顷,若是把这些田地卖了……” “沈兄,官卖的田地一则说卖不出太多钱,二则说,眼下这个局势,你认为那些大户会急着买么?一般人买不起,大户不买,这田再好,也就是个废物。他们只会等着粮荒时,再拿粮食换地,而给的价格,说实话,跟白送他们也差不多。” 对于河南这些大户的为人品行,几个大员心里都有数。虽然什么耕读传家,诗书传家久,礼仪济世长这种话经常说,又亲手送过积善之家的匾额出去,但是谁也不会真信这一点。 那些大户也好,富商也罢,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这次炒粮的事,他们基本都有参与,这时候卖田筹款与他们打对台,这些人肯答应才怪。 沈冬魁忽然问杨承祖道:“杨百户,你觉得卖田这事如何?” “老中丞面前,哪有卑职说话的地方,您的安排自然是英明的。” “眼下正该同舟共济之时,你就不必太拘谨了,有什么就说什么,怎么想就怎么说,老夫不与你计较就是。宋指挥,你也是一样,有什么就说什么。” “多谢老军门,方才曾方伯说的,卑职觉得有道理。田地卖给富商大户,现在多半是行不通的。不过若是卖给藩王,多半还有可为。今天周王千岁一口气就捐了上千石粮食出来,这也是大手笔了,投桃报李,咱们也该对他有所表示。” “这些田地也好,古玩也罢,正好卖给周王,虽然卖的价格也未必会高,但是总比卖给那些富商为好。而且我们可以声明,要多少粮食,要多少金银,这其中的交割,更为方便一些。” 周王坐镇开封几代,家中财宝如山,确实有足够的财力吃下这几十顷田产,以及几处房产外加那些古玩字画。只是大明的文官,向来有看藩王不顺眼的光荣传统,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想着要去和藩王合作。 听杨承祖这一说,沈冬魁也觉得颇有道理,他终归是个想把这事做好的心态,不想让粮荒造成民变,只要能筹集到粮食和银子,跟谁合作关系倒是不大。固然说这些田地卖给王府以后,就无法再行收税,可问题是你把它卖给大户,这些田地一样会从白册上消失,将来也是收不上来税,如此操办对于官府来说倒没有什么额外损失。 杨承祖又道:“除了王府外,咱们河南另外还有个财神,那便是少林寺了。他有那么多僧产,那么多佛田,寺内积蓄必多,他们平日里募化四方,现在也到了他们该给百姓造福出力的时候了。” “和尚?”曾言公与沈冬魁对视一眼,都默然不语,这河南的差使里,和尚是一等一难办的事。就连朝廷的正常税收都可能被和尚破坏,你这个时候找他们要钱粮,估计只会自讨没趣。 杨承祖道:“卑职这里,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说来与老中丞及方伯参详,咱们直接与少林和尚交涉,多半是不成的。但如果将河南情形修本上京,交由天家处置,我想少林僧人必然要听天家旨意行事,或许这钱粮的事就有了点着落。不过我们眼下比起钱粮来,还要防的另一桩,那就是第二次火龙烧仓。” “我们今天可是要运几千石粮食过来,有了这几千石粮食一砸,粮价肯定会受影响,那些大户粮商,只怕未必肯让咱们把米放出去。要么是买,要么是烧,总之不会让咱们把米放到市场上。” 沈冬魁看了一眼宋兆南道:“宋指挥,若是这粮食被人偷卖出去,老夫找曾方伯说话。可若是有了第二次火龙烧仓,老夫可就要找你要个说法了。” 第九十一章火龙烧仓(三) 宋兆南知道,如果让这位老巡抚发威,自己可承担不起这个后果。他这个右副都御史虽然是寄禄加衔,不掌院事,但是作为弘治三年的进士,朝中多有他的子弟门人,随便发动一轮言官攻势,就能把自己贬到九边之地去为国出力。 忙抱拳道:“老中丞放心,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保得粮仓无忧。” “沈公,粮食的事,我布政使司这边,也会盯紧,私自卖粮的事,想来不会发生。这次死了一个库大使,其他人应该心里有数,干这个买卖,最后是要掉脑袋的。可是我现在最担心的,其实是黄河。一旦黄河有失,咱们再多的安排,也是枉然。我们只能尽力与人祸周旋,又如何防范天灾?” 前文所说,大明在河南做官,有一半要看龙王眼色行事,一旦黄河溃坝,任谁也没有办法。到时候再加上粮荒,恐怕百姓不反也得反了。 沈冬魁看了一眼杨承祖“前些时,滑县张县尊给我这里上了一道手札,里面提到,你对于这黄河水患,似乎有些自己的见解,不如说来听听。” 杨承祖确实想过如何应对这次水患,但问题是跟张嘉印说了没用,他一个七品县令解决不了这种问题。见沈冬魁问,他才施礼道: “老中丞,下官不过一个锦衣武臣,胸无点墨,哪敢妄言治河之事?只是这次既然有人能用揭贴散布谣言蛊惑民心,我们何不将计就计,也用一用这揭贴?” 接着他将自己的想法一一分说,沈冬魁与曾言公对视一眼,差一点就要喊出一个妙字来。曾言公点头道:“杨百户,你这一条妙计,算是救了咱们河南八府河防官员的性命了,你若是有朝一日不想在锦衣奉职,老夫在兵部那边还有二三好友,保你在军卫里得个前程,也未尝不可。” “其实依我看,你干脆调动到抚标营里算了,宋指挥,我若跟你讨个人用,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杨承祖真怕宋兆南点头,忙道:“多谢老中丞提携,只是当下,我们还是先把这事办了,再提其他的也不晚。” 不两日,开封的街头巷尾,就多了无数张揭贴,这些揭贴非但朝廷不予销毁,反倒是有专人在旁讲解。 “今查明,有白莲妖孽谋图不轨,欲趁黄河水涨之时,破坏我沿河堤坝。父老乡亲谨慎提防,若发现有人破坏大堤者,请协助官府缉拿,以免家园受害。” 河南八府百姓多为黄河水患所苦,平日里一提河防,都是两眼放光,不敢有丝毫大意。当年白衣军起兵时,就有人想过要挖掘黄河大堤,借以制造流民,挟民以壮声势。最终还是担心事得其反,所以未敢操作。 一听说这个消息,这些百姓气的攥紧拳头,有的直接就在揭贴前骂起白莲教来。正如那正德血脉不真的谣言一样,谁又能站出来说,这个揭贴上写的不是事实,白莲教从来就没想过这种主意。 再说念揭贴的里,很有一些是本地的秀才、童生,也就是百姓眼里的文曲星,他们说的话,也会是错的?想来就是白莲教不是东西,我河南堤坝修的固若金汤,就是百年一遇的大水也能挡住。可他们偏生要破坏堤坝坏自己的性命,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黄河不管哪里发生水灾,都可能是他们干的。 同年京师工部衙门内,多有人在家中供奉杨承祖三字的长生牌位者,称其为救命恩公,此等小事,杨承祖自不清楚。 布政使司藩库之内,几千石粮食已经运输完毕,由于常平仓过火达三分之一,已经不堪使用。原本存于常平仓内的粮食,也纷纷转移到布政使司蕃库之内,一时间将整个库房堆的满满腾腾。 经过前两天那场大火之后,所有人对于防火的意识都提高了一大截,连带值夜之时,也一概不得使用明火。同时库房之内,还常驻了四名锦衣并四名抚标军士,一是防火,二是防人私自卖粮,内外勾结,防范的很是严密。 夜间之时照例换了班,值夜的库大使许光与前任交接了手续,带好了库门,却变戏法般的,从袍子里拿出两个小酒坛,又拿了几盒卤菜出来。对那几个锦衣及抚标营的军汉道: “几位,这一晚上不许动明火,可怎么个熬法?小人没有别的嗜好,就是喜欢这杯中之物,但是寡酒难饮,不如咱们凑一起?” 那几个锦衣以及军汉全都闷的狠了,一听这话,都点头道:“这个主意好,天天坐在这里大眼瞪小眼的看着这些粮食袋子,闷也把人闷死,正好喝点酒,解解乏。” 九个人猜拳行令,喝的很是欢畅,这两小坛酒没有多少,按说是醉不倒人。可是几个军汉喝了一阵,就觉得头晕眼花,其中一人骂道:“这酒怎么搞的,劲头这般大……”话没说完,一歪头就趴在了桌子上。其余几个人也比他好不到哪去,东倒西歪横了一地。 许光混如无事,见几个人都倒了,他推推这个喊喊那个,见一个人也喊不醒才长出一口气。伸手从一个锦衣腰间抽出刀来,比画几下,却始终刺不下去,只好起身去开藩库大门。 门分左右,十几条身穿黑衣,面罩青纱的汉子,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看看地上倒的八个人,一人闷声道:“怎么不宰了他们?” 许光摇头道:“小人从小就没杀过人,实在下不了这个手,还请几位原谅。反正待会你们也要放火,他们中了蒙汗药醒不过来,终归是逃不了一死,何必非要动刀?让他们落个全尸就算了,事办完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急什么,再等一会再走不晚,来人啊,泼油。”他身后带的大汉,手中各自提了油罐,将油朝粮囤上泼去。等泼完了油,那大汉从身上取出火折子点燃,然后使了个眼色,两条大汉一左一右将许光挟在中间。不等许光反应,已经在他后颈打了一掌,将人打的昏了过去。 “上一次粮仓走水,死了一个库大使,这次不死一个,又怎么交代的过去?”那汉子嘿嘿一笑,手中的火折子方待朝粮囤上扔,却听一人冷声道: “所有人都不要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赶快放下武器,举手投降。你们有权保持沉默,如果你们放弃这个权力,你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讲成为公堂上不利于你们证词。你们有权请讼师,如果你们请不起讼师的话,那就洗干净自己等着坐牢吧。” 第九十二章火龙烧仓(四) 随着说话声,从那些粮囤彼此之间形成的空档里,竟钻出几十条汉子。每人手中都举着弩匣或是大弓,一支支利箭对准了那些黑衣人。 这一下来的突然,几个黑衣汉子登时乱了阵脚,那为首的刚想扔下火折子放火,就见伏兵中为首一人冷声道: “如果你不想死全家的话,就不要扔火折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根脚,只要一通乱箭射死你,到时候揭开面纱认人就是。我们锦衣卫是这里的地里鬼,想找你还不容易?你今天敢扔这火折子,我若是不叫你全家死绝,我就跟你姓。” “你……你是谁?你们是怎么藏在这的?” “好说,在下锦衣百户杨承祖,前次捉拿金长龄的就是我。你们确实在布政使司衙门耳目不少,又是贿赂库大使和照磨官想要买粮食,又是秘密安排人手过来,打探这里的戒备,可说是用足了心思。” “可是这几天每天都在运粮食,那么多苦力军兵,我们只要借着这个机会藏几个人下来,你们又如何能发觉呢?你们充其量不过是群江湖客,被人称一声大侠,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跟你们说,你们差的还远呢,要讲究隐匿行踪,设计用伏,我们锦衣卫才是行家里手,你们不行。” 这时已经有埋伏的汉子取了竹哨用力吹响,不多时只听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批官军已经封锁了大门。灯笼火把闪亮,将整个仓库围个水泄不通。 这些官军都是抚标营的标兵,盔甲鲜明,刀枪耀眼,第一排都是手挽强弓的弓手,将一支支雕翎箭对准了大门。 “你们身手不错,我知道。上次常平仓过火的地方我们检查过,是好手放的火。可惜你们的武功再好,也一样挡不住弓箭不是么?当然,你们可以选择拼一拼,或许有几个人在第一轮箭雨里可以活过去,然后杀出条血路呢,没试过谁知道不行呢?” 杨承祖手中提了绣春刀,冷声道:“我们这两天过的很辛苦的,虽然每天可以换岗,但值勤的时候不能睡觉,以免发出酣声。不能吃东西,不能喝水,连大小解都不能,那种滋味,你知道有多难受么?” “这次遇到你们,我保证要把这种难受十倍百倍还在你们身上,所以如果我是你们,就直接自尽了。否则的话,我就会让你们尝遍锦衣各种手段,如果不招就继续打,打到你招为止。你们想好了么,是拼一拼,还是自尽,还是投降?” 那为首的汉子知道,自己只要将火折子扔出去,就一定能酿成一场大火。但他也知道,只要自己火折子出手,人家那面第一轮箭雨中,自己肯定是要死的。 他思索良久,一咬牙,却是将火折子熄了,跪倒在地道:“各位官爷,小人愿降,愿降!” “愿降,愿降。”有一个人带头,剩下的黑衣人就都没了拼下去的勇气,不过片刻之间,十几条大汉全都跪倒在地解了兵器请降。杨承祖使个眼色,有锦衣过去捆人,有的就将许光救下来治疗,还有的取了凉水,将那几个被蒙了的人救醒过来。 曾言公这回居然亲自赶过来坐镇,见这些人被拿,他长出口气道:“好险。这帮人简直是疯了,烧了一座常平仓不算,还想再烧蕃库,简直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这事里他们都想大发一笔,如果蕃库存在,他们怎么发财呢?所以这帮人买粮不成就改为放火,却也在情理之中。这次拿了这些人,我想他们也该知道厉害了,不过还要防着他们,再杀一个回马枪。” “杨百户所言甚是,来人啊,传我命令,自即日起一应饮食由布政衙门提供,禁止外带,违者立捕。再调动一支兵马来护住蕃库不容有失。杨百户你这次立了大功,本官定要保荐你的官职,这个功劳,谁也夺不去。” 如果这次不是杨承祖定计设伏,将这干人拿住,那么蕃库一旦失火,曾言公无论如何也难逃罪责,他却是打心里感激杨承祖。他布政这边有衙门,直接就将人犯带到衙门里,有人扯去这些人脸上的青纱,却有人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不是城中刘府的护院么?诶?这个我也认得,这是城内振威拳馆的教习,听说还是少林俗家弟子,一身武功好的很的。这个这个,他不是永泰镖局的镖师?” 这干人都是武艺高强的好汉,于开封城内颇有名望,被锦衣卫一一指认出来混赖不得。这振威武官,永泰镖局,都是有根脚的地方,很容易就能查到他们背后的靠山是谁。这事里不但牵扯了几个城中大户,甚至连部分官吏的影子也若隐若现。 曾言公不由勃然道:“好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纵火烧毁朝廷蕃库,罪同谋反。你们这干人,也是天生的贼骨头,不动大刑量尔不招,来人啊,扯下去重重的打。” 这布政衙门原本是没有审讯权的,可是事急从权,哪顾的了许多,若是惊动开封府衙,说不定几个罪犯又都莫名其妙的就死光了。 眼下布政衙门里有抚标兵也有锦衣卫,动起刑来方便的很,一顿板子打的神鬼变色,各般刑具一一施展,不多时就有人熬不得刑,大叫道:“小人有招,小人有招。” 这些江湖草莽都是使了银子雇来的,身手倒是了得,但是忠诚度就不怎么可靠。尤其他们之中有个把是江洋大盗出身,曾于官府中熬过热堂,倒是能扛住普通刑法,但大多数江湖武师不曾经过这阵仗,一上刑就挺不住。 再说即使是那些江洋大盗,也不曾对上过锦衣手段,饶是人心似铁,总难扛官法如炉,到了后半夜时分,基本就都把自己所知的招了。 上次的常平仓,这次的蕃库,都是他们一伙人所为。其身后的指使,就是城内几家大户豪商,外加几位官府中的官吏,内中甚至涉及了河南的一位参政衔分守道。见了这口供之后,曾言公气恼之余,又有些感觉难办。官场之上,讲的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要是真把这么多人掀翻了,自己以后在官场可怎么混? 别说是他,对上那么多大户,就算是沈冬魁这等巡抚大员,怕也要权衡得失,斟酌再三才敢处置。杨承祖在旁道:“方伯,若是您觉得处置为难,依下官之见,不如把案子转交吧。” “转交?交到哪里?” “交到直指衙门,由那巡按御史处置。如今巡按河南的高辉高直指,人称高铁头,据说最是直言敢谏,又是出名的不怕死。不如就用这颗铁头,来撞一撞这铜网,到底谁输谁赢,一碰便知分晓。” 第九十三章身退 大明的巡按御史制度,是大明朝以小制大,以卑凌尊制度的具体体现。巡按御史虽然官只有七品,但却位卑权重,可以与巡抚分庭抗礼。 其职能为代天巡狩,藩服大臣以及府、州、县官都要接受考察小事立决,大事上奏,至于四五品的官员被其指着鼻子臭骂,也是家常便饭。当然,也有个别的倒霉蛋,巡视某省仗着钦差身份爽气的骂过巡抚后,回朝又被派到这个省当知县…… 这高辉乃是朝内一位颇有名气的人物,人送绰号高铁头,因为他敢直接写奏章弹劾江彬,顺带还弹劾了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镇国公朱寿。至于这镇国公朱寿是何许人也?他的另一个名字,叫做朱厚照。 这位直接用本尊开骂皇帝小号的猛人,如何不是个铁头。只是他为人太过耿介,又是出名的不怕死,正德天子也不好拿他怎么样,就将他外放个巡按图个清净。这是个连皇帝都敢骂的主,又是出名的疾恶如仇,如果有把这次的案子落到他手里,他不砍掉百十来颗脑袋,怕是就没脸叫高铁头了。 而且与河南地方官不同,他一个外地巡按,跟本地没有任何关系,属于真正的无所畏惧,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他巡按一省的时间只有一年,完事之后就回京缴旨,地方闹成什么样,与他没有关系。就算他把地方士绅势力得罪的再狠,只要他不是回来任职,谁能拿他怎么样? 曾言公听了杨承祖这个主意,半晌无语,最后道:“这……若是此时交给高直指,倒是个办法,只是高直指为人太过刚烈,行事易走偏锋,我只怕……” “是啊,此事若是交给高直指办,最后我们只能收获一堆死人以及一个虚无的公道,别的怕是也收获不了什么。不过方伯只需要把消息放出去,那些人自己就会上门来说人情,到时候利刃持于公手,自然可以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曾言公这才面露喜容,点头道:“大善,大善。就该如此操办。不过杨百户,我看你的才干,若是屈居于锦衣卫中,未免就埋没了人才,不若你苦读几年文章,用心科举。老夫不才,还有几个老友,于教授文字方面颇有心得,有我引见,定能将你收录门墙。只要你用心苦读,他日必能科举得力,那才是正途啊。” “多谢老方伯错爱,只是下官乃是个粗鄙武人,平日里耍枪弄棒还行,只是科举一途,是万万走不通的。告辞,告辞了。” 见他告辞而出,曾言公摇头道:“可惜,可惜了啊。这等人物若是肯用心功名,我大明必多一栋梁之才,可惜却安心做个锦衣卫,明珠投暗,明珠投暗啊。” 杨承祖这边定了计策,曾言公如何施展,就不关他的事。剩下的几天时间,他只是每天于周王府与巡抚都察院之间往来,为两路大佬做起了中间人。巡抚作为一省最高长官,私自拜见藩王并不合适,可是这筹款的事,却又离不开两下沟通,这时候就多亏杨承祖从中往来,穿针引线。 又有沈冬魁身边的文案夫子,与年望久年老先生交上了朋友,由年老先生引着,进王府与周王谈论文章。 数日之后,巡抚都察院内,杨承祖回禀道:“现在这田地、房产、古玩转让之事,基本已经谈妥,周、伊、唐三藩,合力吃下这笔土地房产,付给我们的费用,将有七成是粮食,另外三成是银子。有了这笔钱粮,再加上那些富商的输诚,我们这一战,差不多就已经赢了七成。” 沈冬魁道:“老夫是带过兵的,这一战我看起码是赢了九成。剩下的一成,就要看老天的意思了。承祖,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想要告辞了。毕竟你干的太出色,而宋兆南什么都没干成,你怕他嫉恨你。但是你不用怕,有老夫在,他不能把你怎么样,若是锦衣卫里不得施展,不如就到老夫身边来,我保你个前程功名就是。” “多谢老中丞厚爱,只是我在滑县还有一大家子人家,也由不得我不想啊。再说,这次我算是彻底得罪了那些粮商,现在出门都得加小心,没有几个抚标的兄弟陪着,都不敢上街,生怕挨了闷棍。再待下去,万一谁要是急了眼,给我的来个暗算,也是受不了。” 沈冬魁听他这么说,只好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留于你,不过你这么走,老夫也是不放心。我正好要行一封公闻到滑县,就派一队抚标送去,你跟他们同行吧。” 以五十名抚标兵送信,这以往都无先例,杨承祖知道,这是老巡抚怕自己受了暗算,特意拨了人马保卫,自是千恩万谢不提。沈冬魁又赏了三百两银子,说是前者他杀白莲教该有的赏赐,其真实用意,自然谁都知道。 杨承祖这几天为三王牵线,除了将上次漏掉的那樽女儿红品了之外,又收了三位王爷不少礼物,再加上老军门的赏赐,一次开封跑下来,居然收入了近三千两纹银,俨然已经是个富翁。 他手面也阔,拿了五百两银子出来分给那五十名标兵,这干标兵平日里虽然赚军饷,但是一人十两银子,却也要忙和大半年才能赚到。因此一见这钱,个个欢喜的不得了,拍胸膛表示 “杨百户你放心吧,这条路,兄弟们是走熟的,保证你没事。在河南,若是有人敢惹咱们抚标营,那除非是不想活了。哥几个,都给我精神点,对的起这银子啊。” 山林内,二十几匹脚力栓在树上,北邙山的大寨主耿明达,这次拉出了自己全部的家当。一共二十三名弓马娴熟的马贼,这是他赖以生存的本钱。这次接的单子是杀一个锦衣百户,听说还颇有些武艺的,人家给的钱多,他们就得卖命。虽然杀官就是造反,但是雇主已经答应负责处理手尾,自己倒是不必要担心。 这干都是积年老贼,手段高明,以众击寡,料来万无一失。是是他为人把细,先是派了游骑哨探,又将其他人收缩在树林里。未曾临阵时也不乘马,让坐骑保持体力,二十几个汉子全都在树下啃着干粮喝水,等待着撕杀。 这时,负责探路的哨探已经返回,滚落马下道:“回大当家的,点子过来了。” 耿明达一拍大腿“好啊,等的就是他,所有人上马,谁砍了他的脑袋,他身上的银子就归谁。” 可那名哨探又道:“与他同来的,还有五十名官军,一水都是马队。” 耿明达笑道:“那就更好了,这是给咱送马来了。那些军卫的人孬的很,咱们一个冲锋,就打垮了他们。” “小的已经探听明白,那些同来的马队,都是从开封往滑县去的抚标营。” “那还犹豫什么,所有人别磨蹭,都上马,赶紧回山!万一被抚标营撞上,咱就走不了了。” 第九十四章拦路 杨承祖并不清楚,因为抚标的随行,沿途三场针对他的暗杀都以杀手主动撤离而告终。那种不顾自身安危,只求行刺成功的刺客不是没有,而是代价太高,而且可遇不可求。 至少在河南八府,想要花几百两银子就雇到那么一位富有职业道德且能活到接单的刺客,实在要求太高了一些。 于他而言,这一路到滑县路途倒是没什么波折,只是临近滑县时,突然杀出几十条汉子。他只当遇到了刺客,那些抚标也戒备起来,几个人把手都握到了刀柄上。却见对方为首者已经结巴着说道:“此……此山是……我开” 那抚标头目一听这个就长出一口气,仔细打量,见这干人队伍散乱,衣衫褴褛,手里拿的都是农具。为首者手里拿的也只是一口尺把长的柴刀,就彻底放了心。 一催跨下的脚力,带着二十名标兵一个冲锋,就将这些拦路者追的哭爹叫娘的到处乱跑。这干人也不拿兵器,只将手里的马鞭子没头没脸的打下去,将这些拦路者打的鬼哭狼嚎,哭爹叫妈。等官军打够了,将这些人赶到一处,有军兵就抽出了钢刀准备收割首级。 还是杨承祖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劫路?是谁雇你们的?” 那些人见官兵拉刀只当是要杀,一个个已经大哭起来,这时听杨承祖问,才有人道:“我们是从湖广逃难过来的难民,没有饭吃了,又听人说绿林好汉的故事,就想来搞点钱使。听故事里,官兵都是废物脓包,一打便逃,还会丢下大笔的金银粮草,没想到你们居然不跑,反倒冲过来了。你们是骑了马的,冲过来哪个孙子不跑。” 杨承祖道:“既然如此,想死还是想活?按你们的罪过,就该一刀一个杀了,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果你们肯卖力气的话,我给你们留条活路。” 他将那带队的军官拉到一边道:“黄河水涨,滑县这边必然要加固河堤,正是用人的时候。几十个只给饭吃不给工钱的苦力,又去哪里找。留到滑县,每个苦力,酬劳您五两银子就是。” “一言为定,保证一个也走不脱。”这些首级要想报军功,必须有杨承祖背书,他既然是这个态度,那想报功就不容易。再说这又不是北虏,再加上文官为难,真砍了头,所得的银子也未必有多少。 那名军官乐得做个人情,点头道:“一切听杨百户吩咐。”有士兵看押着,一行人直接进了县城。 只见县城里与杨承祖走时相比,已经渐显乱象,大街小巷里,总是能看到不少衣衫破烂的百姓。几家粮行门前,也排起了长队,等杨承祖打听之下得知,粮价现在已经比自己走时翻了一倍。还有人在散布消息,说是因为邻省粮荒,朝廷要调拨粮食去赈济,河南的粮食要不够吃了。 百姓们见此情形,都担心粮食继续涨价,家里有点粮的,也排队前来囤积。杨承祖做到心里有数,将脚力还了,自己转向家去。 等到了家门首,见外面几个漕帮弟子往来巡逻,戒备比起过去要严格的多。 门开处,一个荆钗布裙,十三四岁,面容清秀的女子站在门首。见他来了,施了个礼,接着就一溜小跑的跑到房里,不多时,如仙迎了出来。见是杨承祖,不顾一切的飞奔过去,一头扑到他怀里,用手在他的腰上狠拧了一把 “你还知道回来啊。是不是外面又认识了什么新的姑娘,就不要我们这一家子人了?干娘她老人家天天想你,担心你的安危,你倒好,连封书信都不知道写,真是没有良心,回头让娘打你。” “仙姐,我这一共不才走了不到一个月么,用的着写信么?” “你懂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这么久不露面,想也想死个人了。还有娘啊,她总怕你在外头有什么闪失,天天的哭,心里可担心你了。” “这却是我的不是了,仙姐,我去见娘。” 他到了正房里,见方才开门的丫头,正在柳氏身后伺候着,不知是什么路数。但不敢多问,给柳氏磕了头,又将这次得来的金银全都拿了出来“娘,儿子这次没白跑,看,赚来这么多金银,您该高兴了吧。” 哪知柳氏面沉似水“你给娘看这些东西干什么,我又不要你飞黄腾达,也不要你富贵,只要你平安就好。过来让娘看看,这一次又是捉贼又是捕盗,身上可曾受了什么伤?红芍,这就是咱家的主人,今后你什么事都要听他的安排,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承祖,这是仙儿给咱家买的丫头,倒是听话乖巧,很聪明呢。” “哦,原来是仙姐买的啊,娘身边确实该有个人伺候着,是孩儿往日里太过粗心了,仙姐比我想的周到。娘,我什么事都没有,身体好的很呢。那些贼啊,没一个能伤的到我。” 他在柳氏这边待了半个多时辰,拉着柳氏的手说着这一回的遭遇。等听到他在周王府得了赏赐,与周王同桌饮酒,又与巡抚沈冬魁往来时,那红芍的眼睛越来越亮,脸则越来越红。 柳氏听的也是心情激动,紧抓住他的手道:“承祖,你这可快赶上你爹了。当初你爹万马军中救驾,你如今也能与千岁爷爷同桌共饮,这是咱杨家的造化啊。待会娘要到祖宗牌位前面,多烧几柱香才行。” 等到他从房里出来,红芍也跟出来倒茶,杨承祖将如仙一把抱在怀里。也不管红芍就在身边,将手直接伸进如仙的衣服内,“仙姐,想死我了,让我好好亲亲。你今天怎么没去茶楼那边?难道生意不好,停业了?” “呸呸呸!你才生意不好呢。现在仙姐我的生意好的不得了,不过茶楼那边,暂时由苗氏和珊瑚儿在那盯着,还能看的住。我在这边有更重要的生意要做。” “什么生意?” “放印子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咱们滑县的粮价,就跟外头的水似的,一个劲的涨呢。已经翻了一倍有余,听说过几天还得涨,因为开封那边官府收粮食,弄的市面没有粮卖,所以滑县的粮食一路看涨。还听人说,朝廷要调河南的粮去赈济陕西和湖广,这边的粮价还得翻。” “很多人手里没钱,买不起粮,就只能借贷了。再不成的就得卖儿卖女,像咱们的红芍,她爹可是个老秀才来着,她自己识文断字,还是个大姑娘,你猜我是花多少钱买的她?我告诉你,只用六斗粗粮,两斗粗粮,就买一个大姑娘,让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你说值不值?我告诉你,你要拦着我放印子,我就翻脸啊。” 第九十五章运作 “我拦着你放印子干什么?我又不是圣人,从没想过这次的粮荒要什么没人饿死,更没想过要让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杨承祖一边将手伸进如仙的衣服里做怪,一边道:“粮食涨价的事,也在我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涨的这么快,这么邪乎,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卖闺女的。如果粮食不涨价,外省的粮食又怎么进来,它们不进来,我又怎么把它们都控制在手里?这些粮商想来个奇货可居,却没想过,我压根就没打算和他们讲理!” 如仙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我只怕你想的是没人饿死,或是要做个什么今世包公,不许我赚钱呢。” “我凭什么不赚钱?这么好的行市,仙姐要是不能发上一笔,不白跟了我了?我一开始,就不是以无人饿死为目标。强行要求一个不死,最后只会适得其反。我追求的就是保持大局的稳定,不让这场人为的灾荒,演变成一场大规模的民变,至于其他的,我可顾不过来。说起来,要不是怕民变太大不好控制,我倒是希望闹一闹,到时候有几百颗脑袋混个军功前程,还能升官呢。” 红芍一听这话,吓的面皮发白,不自觉的就发出了动静。杨承祖看她一眼,问道:“几斗粮就换一个姑娘?咱滑县的粮食,已经困难到这个地步了?” 红芍见提起她,两眼微微一红,跪下回禀道:“那倒也不是,主要是我家穷,我爹虽然是个秀才,可没有挣钱的门路。我弟弟还小,他还要读书,还要娶媳妇。现在家里断了顿,我就得想办法。我是到大小姐的茶楼找活干的,结果大小姐说她愿意买了我,六斗粗粮和两斗细粮是身价钱,还给家里放了一两银子一石粗粮的安家钱,有了这些钱和粮食,这个饥荒家里怎么也能度过来了。” 如仙道:“要没有我这些粮食,你爹怕是就要饿死了。他自己没能力赚钱,家里又没积蓄,连老鼠都不往你家跑,我这算不算救了你一家子的命?” “大小姐对我的恩德,红芍永远都忘不了。” “那你是不是该报恩啊?不过你除了这个干净身子,还有什么能报恩的?今天晚上就由你伺候承祖,让他把你收了房,见了红,我就再赏你家十两银子。等回头有了身子,说不定还能抬举你个姨娘呢。” 一听她说这个,红芍脸色一红,低头道:“这……红芍还小……大小姐当初说是买我做丫鬟……” 如仙却是把脸一沉“什么时候轮到你推三阻四了?当丫鬟,可不就得伺候主人么?不想侍奉行啊,还了我的粮食和银子,我就放你囫囵身子回去。我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坐地计息,九出十三归,二分利,五日一归本。你可着滑县打听去,现在放帐,我这个利息算是最良心的。你若是还不出粮食和银子,就乖乖给我滚去洗干净。再不然,我就把你送到香满楼去,到时候你伺候的可就不是一个男人了。” 红芍一听归还利息,再一听香满楼,吓的身如筛糠,眼泪就忍不住的落下来,抽噎道:“是奴婢不识抬举,小姐别生气,我今天晚上就伺候公子……” “免了,人还没长开呢,伺候个鬼,滚下去吧,好不容易回家就看哭丧的,有点兴致也让你个搅了。”杨承祖骂了几句,见红芍捂着脸哭这跑下去,又在如仙的胸前猛的捏了一把 “那就一黄毛丫头,用的着这么逗我么?有你这么个大美人在,谁有心思吃那个毛丫头。” “你仙姐老了,快配不上你了,你这出去不到一个月,就赚回来几千两银子,这是什么样的英雄啊。我已经二十多了,已经得算是老丑,还是那个出身,抬不起头来啊。为了不让自己被赶出去,只好拉个小姑娘来邀宠固宠啊。我没把清白身子留给你,就给你找个清白的丫头,还不好么?她可是秀才家的闺女,年纪正好,你就不动心。” “我只对我的仙姐动心,今天晚上我就宿你那了,不许说你身上不方便。”他霸道的宣布,又在如仙脸上亲了几口,将如仙逗的咯咯娇笑,让她心里格外的甜蜜。 整个人软在杨承祖怀里道:“你啊,也是个怪人,人家都喜欢小姑娘清倌人,你偏喜欢老女人,我是这样,苗氏也是这样。” 这个时代的审美观里,十四确实算是妙龄了,所谓豆蔻年华也就是这么大。专门有士大夫喜欢这个年龄不堪采撷的女子,并且还认为是风雅。 至于如仙这等二十二三的,就得算是老妾,已经要走下坡路,在家里也多半渐渐失宠,受夫君冷落。杨承祖如此迷恋她,让她从心里舒坦。 两人就这么在院子里抱着说着情话,就在杨承祖打算进一步采取点什么动作时,只听一阵敲门声响起。红芍到底是来做丫鬟的,虽然被主人骂了,这时还是守着本分去应门。、 只见来的是住在附近的一位老妇人,先是与杨承祖客套两句,接着就拉着如仙道:“如仙姑娘,老身本来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的,只是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听说你这里放印子比别处便宜,求你看在街坊的份上……” “王妈妈,您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咱们这么多街坊,我如仙若是都关照,自己就该要饭了。不过呢,谁让我干娘是个厚道人呢,我对您也要厚道些,别人是九出十三归,咱们街坊借贷,就是十出十二归,利息按一分半算,但这事您自己知道就算了,不要往外宣扬,否则我这生意就没法做了。您打算借多少,又用什么抵押?” 如仙与放债之事熟悉以极,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妥,让红芍研磨,写好了借据文书,借了三两银子与那老妇人,又约定让她家人来这里取半石粗粮。等人走之后,如仙道: “现如今城里三大放债的,一是成福寺,一个是九爷,一个就是我。怎么样,你仙姐棒不棒?我告诉你,就是这放债的生意,比起茶楼赚的还多一些呢。外面那些漕帮的人,就是咱家要债的帮手,还有珊瑚儿,有她那条棍棒在,就没人敢不还钱。” 杨承祖见她那借条上,约定的都是按粮食结算,心知她是担心粮食涨价,用银子结算吃亏。笑着把她拉回怀里“我的仙姐就是有本事,不过现在按粮食算可以,过段时间,就得换回按银子算,否则的话,就要吃亏了。” “你是说,过段时间粮食就会落价?”如仙何等精明,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是啊,我这次到开封,其实办的就是这个事。仙姐你没囤太多粮食吧,如果囤的多,可能就要赔了。” “赔?笑话,我如仙做生意如果要赔的话,就没脸见你了。上次你抓的那几个客商,就是从湖广贩米过来的,我买了他们的米存起来,又用这些粮食放债。现在这些米我控制在手里的,那可是好几千石,运作好了的话,我要用它们翻上一倍,怎么可能会赔。” 第九十六章谋算 那几个商人被杨承祖捉了以后,审不出什么头绪,就交到了县衙门,但县衙门也没什么可审的,后来就又交回给了锦衣衙门。 这几个商人也自倒运,到了锦衣衙门是有名的有进无出。你人没问题,货有问题,货没问题,人有问题,人货都没问题,那就是最大的问题。你都没问题怎么跑我们这来了,难不成还是我们抓错了么? 这几个商人在湖广是有些门路的,可问题在于湖广的门路在河南全无作用。尤其那些锦衣知道他们曾对如仙动过心思,是跟自己家老大争女人的,那如何轻饶的了。一日三餐格外加料,打的格外卖力一些,这几个商人受不得刑,只好四处求人乞告,望求托个人情释放。 如仙这时候站出来表示,倒是能帮他们关说几句,但是那米,自己要买,至于价格么,你们自己看着办。几个商人保命为先,只好折本卖米,那粮食与其说是卖,不如说是送。至于仓库费用,也是由九爷出面洽谈,根本就是白拿,她这生意堪称无本而万利。 而那位贩茶的商人更惨,他的几千斤新茶,全都按着陈茶的价出手,至于陈茶,干脆按高碎的价格卖,为如仙的茶楼做了贡献。 如仙得了这许多米粮,自然就惊动了本地的大户粮商,就有人找上门来,想要把她手里的粮食吃进。可如仙是何等精明的女人,当下就一一回绝了去,她精通买卖之道,见自己有这许多粮食,为什么不自己做生意? 那些商人倒也想过找门路施加压力把粮食吃下来,可问题是,他们只是滑县的大族富户,档次未免太低了一点。即便是府里的压力,如仙也能找到门路周旋,而且本地父母官张嘉印念着她跟了自己老把弟从良的份上,于她也多有回护。又有赵九雄这等狠人从背后支持,那些商人没讨到什么便宜。 她手里的粮食也没打算卖掉,而是和九爷一起做着囤积居奇,放贷生利的勾当。眼下滑县三大放印子的势力,一是成福寺,一是赵九雄,再有就是如仙和她的如仙茶楼。 成福寺按说僧产众多,放印子是有优势的,可是前者处理佛田时他们变卖的太多,现在就想多捞点地,于放印子时特别要求,只接受田地作为抵押物别的一概不接受。 可是这个时代的百姓,于土地还是有很重的依恋情绪,宁可卖儿卖女,也不愿意卖掉自己赖以生存的田产。 自耕农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将土地处理给别人而变成佃农的。毕竟佃农朝不保夕,很可能一个伺候的不周到,就被地东收回土地,那一家人就只有饿死的份。 与之相比,九爷和如仙这放贷就比较灵活,只要是看的入眼的抵押物,都可以用来借贷,生意反倒更为红火。赵九雄的利息为三分,如仙利息为两分,在县里落了个活菩萨的好名声。 杨承祖道:“你这比九爷低一分利息,似乎不大合适吧。咱们和九爷也算是朋友,再说咱外面还有漕帮的人手帮着护院,这么搞不大好。” 如仙笑道:“我这么搞,是和九爷说好的。大家各捞各的,秋毫无犯,我这边利息低一些,但是卡的紧,而且借的数目有限。九爷是大出大进大手笔,大家谁也影响不到谁。其实现在漕帮的人手护不护院也没关系,我手上,也一样有了几十个卖命的伙计呢。” “眼下这个世道,大家求生不易,女人卖申子,男人卖命,都是一样的事。好功夫的不值钱,我有钱有粮食,自然就有人上赶着为我卖命。咱家现在也有自己的护院呢,要债的时候,咱自己的人也不一定不得用。我跟你说,内中还有人看上我呢。” 如仙这么个腰缠万贯烟视媚行的美人,自然让一些卖力气的护院起了些别样心思,有的自称是军中出身,号称军中武艺独魁,来给老板娘做个保镖。只盼着将来俘虏佳人芳心,来个人财两得。却不知如仙是摆弄人心的大行家,把这些卖力气的好汉耍的团团转,根本沾不到她的边。 杨承祖笑着在她脸上亲了几口,手在她身上大肆攻略“你啊,就是个迷死人的小妖精。不行,这一个来月可素死我了,我现在就得吃了你。”一边说一边抱着如仙就向房内走去,如仙两手勾住他的脖子,只吩咐红芍道:“就说我身上不舒服,来借印子的一概替我挡了,让他们明天再来。” 红芍见二人光天化日如此亲热,半是害羞,半是期盼,又有一丝失落。原本还怕这位当家大爷找机会欺负自己,如今看来,真是看不上自己的? 她蹑手蹑脚的来到外面,听着房内的动静,一张脸渐渐变的通红,身子越来越软,最终跌坐在门首,动弹不得。 房间内,两人的衣服胡乱丢了一地,如仙汗润额丝,蝉鬓微湿,凝脂般的肌肤里透出红霞般丽色来,趴在杨承祖的身上道:“好兄弟,你练了陶真人的神仙方子,比以前更加厉害,姐姐都不是你的对手了呢。” “没想到,那陶仲文说的神仙方,居然是防中术,果然有效,来来仙姐,我们再来。” 如仙轻轻一推“我可不成了,你若是想,就去把外面那个红芍抱进来享用了。反正都是立了身契的,想怎么摆弄,都没关系。” “我说了,我对小丫头片子没兴趣,人还没长开呢。有什么话,过几年再说吧。” 如仙道:“我其实是为了讨你欢喜,才买了她过来,哪知道你不喜欢嫩的。不过没关系,现在在我这借印子的人多,内中大概有两成是还不清的,到时候你跟我去,看上他家哪个女人,就用那个女人抵债。我这里多几个人,你才能记住我的好,要不然赵老幺进门后,估计你就住在她那,心里没了姐姐的位置了。” “别胡说,地包天怎么跟你比。等等,你是说赵老幺的事定了?” “那是,你前脚走,后脚我就跟娘说了。娘本来是不满意赵九雄那种强人做亲戚的,可是既然你放了话,娘就跟媒人说了,连买妾的银子都给了。五十两银子,买一个无瑕玉凤,怎么样,这买卖够值吧?是我去给你说合的,她有个小妾名分,也算是不错了。比我这没名分的可强多了。” 第九十七章白莲初现(一) 杨承祖当初是恼赵老幺来自己家闹腾,顺口说了一句,没想到这事就这么定了。他一想起对方的容貌,和那传说中可以踢断木桩的腿功,觉得这买卖也做的过。笑道:“仙姐你想要名分还不简单,我这就办个流水席,给你把事情办了。” “才不呢。”如仙娇媚的一笑“我就要用这没名分的,欺负她那有名分的,有了妾的名分,将来见了你的正室还得磕头行礼,我这没名分的,反倒不受这个约束呢。” “你今天把我折腾的够呛,晚上可别宿在我这了,我也伺候不了你。珊瑚儿打你走了之后,没事就和她娘在一起哭,说是想你。你今天晚上去陪陪那丫头,明天再去陪苗氏。珊瑚儿年纪最小,又最怕你嫌她丑,你若是冷落她,当心她憋屈坏了身子。” “没想到,你们居然姐妹情深,听她说你还教她本事,那不成真像人说的,只要雨露均沾,就无嫉妒之心?” “雨露均沾你个鬼。”如仙在他肩头咬了一口“你整个人都应该是我的,才不要和别人均沾。只不过赵老幺将来要进门的,我必须得有几个盟友,要不然如何斗的过她。那可是个你们男人最稀罕的类型之一,侠女呢。还是个有名的侠女。你是不知道,这几天她没事就骑着马,带着一堆漕帮弟子,去给那些灾民发馒头,发铜钱,名声大的很呢,不少人叫她观音大士。” 杨承祖道:“她爹放着印子,她放着赈济,也不怕爷们两个打起来?” 如仙笑道:“你这话说的,九爷也放赈济啊,咱的茶楼,每天还舍一个时辰的粥呢。生意是生意,赈济是赈济,姐儿要当,牌坊也要立的。” “我现在别看放着印子,让不少人家破人亡,上吊投黄河,可是大家说起我来,还都要叫我一声宅心仁厚的如仙奶奶。这就是人心了,我如果从头到尾都在赈济,他们只会抱怨粥熬的太稀,为什么没有干粮。可我一天就放一个时辰的粥,所有人都只盼着能有自己一碗,我多延半个时辰,就有无数人跪下磕头。至于我放印子也好,要债也罢,谁又会多管了?” “仙姐好见识,其实衙门放赈,也是如此。如果只是单纯的发米,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还是要讲个方式方法,以及介入的时机,就如你说的道理是一样的。对了,赵老幺知道那事以后,没闹?” “她闹个什么?她这个无瑕玉凤的名头,还不是她们家金山银山帮她堆起来的。那些没根脚的侠女,没有盘缠在香满楼打短工的我也见过,她可以不用卖自己,还能得个好名声,不就是靠她爹的关系么?平日里靠着家族的力量得个名声,现在家族的决定,她自然也抗拒不了,只能趁着自由之身时,多做一些事,到了日子,乖乖的得上轿过来嫁人,这就是女人的命,不管是侠女也好,还是什么女也罢,终归是得嫁人的。” “焦榕他们家怎么样了?我上次收上来债,后来就没打问过,他现在如何了?” 如仙冷笑一声“他啊,被那些追寨的收拾的够戗,那干人的手段多着呢,哪是他抵挡的了的。后来干脆就搬到李雄的府里,投奔他姐姐去了。要说那焦氏也不是个东西,现在居然赶着李二姐天天自己想办法赚吃喝,说是哪怕去卖,也是自己管自己,家里养不起那么闲人。李大姐是仗着许了人家,只是那张家一直不来迎娶,否则她倒是不用受罪了。” “李二姐靠着给人家浆洗点衣服,缝补针线过活,我啊,是看在她是你的青梅竹马份上,怕她真的被人欺负了,不是给你脸上无光么,就让她到咱茶楼做帮工,你若是想她,现在就可以去。又托了九爷的人情。有漕帮关照她,她一个大姑娘倒是没吃亏。只是前几天她兄弟病了,焦氏居然连请大夫都不肯,她只好来咱家借了五两银子的印子,给她弟弟看病。” 杨承祖哼了一声“焦氏么?我现在是没工夫搭理她,等到这次的事都解决了,我慢慢找机会收拾她。简直是狼子野心,对不起李伯父啊。” “你不想去看看李二姐?她现在就在茶楼呢,她还欠咱的钱,你和她叙叙旧情,我想她多半不会反对的。” “我啊现在就想看着如仙姐。我这次从开封那,打了一个赤金的镯子,仙姐看看,喜欢不喜欢。若是喜欢的话,就帮我做个二十四桥明月夜的耍子谢我吧。” 如仙白了他一眼“你仙姐见过的好东西多了,还在乎一个赤金镯子?不过只要是你送的,不管是什么,我都喜欢。你去开封心里还能记挂着我,这就够了,不过那礼物只许给我,那两个女人都不许有,否则我就咬死你。”接着就乖乖的匍匐下去,施展开自家吹奏无孔箫的手段。 县城外,左家庄。这里是第一个放粥赈济的庄子,左善人左万年不愧是积善之家,不但发放米粥救济灾民,又派了自己家的管家,在灾民中挑选家丁、奴仆、佃户。只要你身强力壮,不管是哪里人士,就有机会混上一顿饱饭,而不用喝稀粥。即使现在赈济的大户日多,但是左家的粥永远比别处熬的稠,放粥的时间也比别家的长,因此这里聚集的百姓也就最多。 眼下粮价涨了一倍有余,同时找饭吃变的越来越困难,赚钱的门路越来越少。就算是卖力气去码头扛包,收入也比过去降了几倍,即使是本地居民,也开始有不少人吃不上饭,左家外面排队领粥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那些排在队伍后头的,一时轮不到,就在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大多是称赞左员外厚道仁慈,体恤贫苦。还有人则在队伍里来往穿梭,对身边人讲着奉世应劫,弥勒普渡的道理。 大明如今地下道门丛生,百姓对此也不算陌生,只是问着入了教有什么好处,修行起来,是否困难。这些讲道的也不白讲,凡是肯入教的,他们就有办法让你排到前面领粥,还能比不入教的多喝一碗。谁若是身上有病,还能免费领到药物,因此入教的人格外多些。 就在这时,只听一阵鸾铃响动,由远而近,一驾乌蓬马车行来,而在马车四周,则是十几骑快马。马上汉子身强力壮,腰挂兵器,一看多半就是走镖的达官。那马车是青骡子驾辕,青马拉车。 赶车的汉子,也生的腰大十围体格雄健,凶神恶煞一般。等带到左家庄前勒住车辆,那赶车的跳将下来,冲着车内施礼道:“大小姐,咱们到地方了,请下车。” 第九十八章白莲初现(二) 只见车帘掀动,先跳将下来的,是一个遍体大红的女子。这女子的身量比起普通男人还要高出一个头,一身大红色的紧身胖袄,外面披着大红的斗篷,一柄长刀挂在腰间,看打扮十足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女护卫。 她年纪大约二十上下,生的皮肤黑红,弯眉大眼,两条长腿滚圆结实,动作矫捷如同雌豹。一干闲汉远远看着,忍不住品头论足道:“这婆娘看身材倒是个好生养的,弄起来一定很够味。可惜啊,皮肤太黑,脚也太大,一看就是个粗蠢妇人,上不得大雅之堂,不过若是咱们庄户人家里,这就得算是个不错的媳妇了。” 那女人下车之后,将一个小板凳放在地上,又将手朝上一伸。接着从车内就伸出一只洁白如玉,纤嫩似水葱的玉手,搭住这女子的手,一只三寸余许如同红菱的绣花莲鞋从车内迈出来,蹬在那板凳上。一个穿着雪色大袖衫,同色长裙的女子,轻轻的从车内走出。 虽然她头上戴着帷笠层层素纱遮了面孔,让人看不见她的模样,但就看那婀娜的身段,高贵典雅的步态。以及露在外面那雪白如玉的肌肤,修长的玉颈,就让那些闲汉们瞪大了眼睛,一刻也不忍错开眼珠。 有人嘀咕道:“乖乖,大家闺秀,这才是真的大家闺秀啊。咱滑县,几时有了这样的仙女?可惜,若是能看看她长什么模样,就是折寿十年,我也认了。你看那小脚……” 不过这干闲汉虽然看的入神,可是那十几名剽悍的保镖不是吃素的,人家腰里都带着刀呢。这些村人也不傻,看这排场就知道,来的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是自己惹的起的。 别说过去纠缠,就是远远的看着,也要小心吃了鞭子,就连说话都尽量压低了声音,生怕惹祸上身。 这时有左家的管家带了十几个身强力壮手持棍棒的家丁过来,引着那一行人进庄,闲汉们就更不敢多说什么。看这意思,来的必然是左家的亲族? 说不定是哪位员外的小姐,来左家走亲戚,自己吃着左家的粥,如果再对左家的女眷言语不敬,可是要遭天谴的。 那女子似乎早见惯了这等场面,明明听到一些不堪的议论,却不往心里去。那个高个女人道:“这些闲汉,实在可恶,没口子的议论小姐,就不该给他们粥吃。” 那女子似乎笑了一笑“姐姐,你不必叫我小姐,咱们还是姐妹相称就好。世人多愚,为皮相所迷乃是常态,所以才要我们普渡众生,点化万民。圣教中人,如果连这点涵养都没有,又怎么行走四方,传教洪法?这等场面我见的多了,早就不在意了。等他们明白了教文经义,知道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也就没了那些腌臜念头了。” 那管家赞道:“大小姐不愧为我教圣女,不但教义精熟,而且这份胸襟气度,小人就佩服的很了。” 一行人进到客厅之内,左家庄庄主左万年已经跪倒在地,“小人左万年,未能迎接圣女于庄外,有失礼数,还望圣女降下责罚,以减轻我的罪孽。” 那女子此时已经摘下帷笠,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俏脸,一双清明如水的眼眸内含着无限慈悲,仿佛菩萨降世,又似仙子临凡。只被她轻轻看了一眼,左万年只觉得心内就无比的舒泰,这些年为白莲教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值得,那么的理所当然。就算让自己去赴汤蹈火,也会义无返顾。 “左坛主,你太多礼了,你为圣教卧薪尝胆,潜伏伪朝数代,经营家业之中,每年都有一半以上的利润反哺总坛,劳苦功高,谁人不知?对外你担着一个财主的名号,在家中过的日子,比起一般的小康之家都大有不如。来的钱财,都用来资助圣教,这些功劳,总坛都是知道的。区区一个迎接,你何必在意,赶快起来吧。” 她边说边主动伸出双手拉住左万年的胳膊,将他拽了起来。就这几句勉励之语,加上这一拉,竟然让这位左员外热泪盈眶,用袍袖不住的擦着眼泪道: “圣女,有您这几句话,就是左某将全部家产捐给圣教,也心甘情愿,绝无怨言。我为圣教赴汤蹈火,也再所不惜。您这次来有什么指示只管吩咐,左某一定办到就是。” 双方分宾主坐定,那女子才道:“左坛主,这次圣教想要在河南举事,尽得唐、周、伊三藩家私以充圣库。并以此扯动伪朝精力,使其无暇南顾的计划,多半是要动一动了。” 左万年道:“怎么?可是那宁藩又有什么变动?属下听说宁藩凤貌鸡胆,好谋无断,遇事瞻前顾后,实不是个成事之人,难不成事到临头,他又变卦了?” 那女子摇头道:“宁藩不能成事,这早就在圣教预料之中。伪朝宗室皆为庸碌之辈,哪个能成的了事?我们不过是用其为前驱,使伪朝人马自相残杀,宗室之间彼此残害,令其离心离德,以剪除其羽翼罢了。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他们能成什么事。只是没想到,揭贴之事并未能让昏君下旨去剪除兴王一脉,而咱们在河南的布局,也出了些意外,恐怕这起事之事,是做不成了。” “圣女,属下这段时间按您的吩咐,已经吸纳壮丁三百余人,手中兵器亦有六十余件。虽然缺乏甲仗旗帜,但是攻打这个县城,我想还是有一定希望的。您不必担心,属下虽然年迈,但是为圣教大事,从不吝惜己身,愿做先登第一人。” “左坛主,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只是这事,不是这么个做法。”那圣女轻轻叹口气“咱们圣教自唐教主山东起兵以来,多与官军交战,情形如何,不言自明。实在是世人多愚,不识伪朝之凶蛮残暴,不明我教之教义,往往襄助伪朝,使我大事难成。” “以如今之事论,你左家庄这点兵力,与朝廷交战,不啻于以卵击石。现在县城里有五十名抚标兵士,足以抵你合庄青壮有余。再说,教主现在谋图大计,不是要争一日之短长,我们要做的是要让伪朝乱起来,同时保存自己的实力,本教弟子,哪能用在这种送死的战斗里?本来我们想的是制造一次粮荒,挑动饥民叛乱,席卷河南八府,可是现在怕是做不成。” “圣女,您要说这粮价的事,我看能成。”左万年毕竟是个大户,生意比造反要精通的多“现在粮价已经涨了一倍,按这个趋势,很快就能涨三到四倍。” “但那还远远不够,三四倍不足以逼反大多数百姓。”那女子面色一寒,“我们要的是粮价起码涨十倍,要让粮食,卖出它应有的价值。一斤大米一条命,你说该卖多少钱?” 第九十九章白莲初现(三) 人命的价值,这就没法算了,人命可以贵胜珠玉,也可以贱如草芥。只是这圣女的意思,左万年已经明白。他道:“咱们圣教的意思,是想让粮价涨十倍,甚至十几倍?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就是中产之间也要破尽,百姓真是不得不反了。” 那圣女点点头,目光之中依旧充满了慈悲,仿佛她此刻已经化身成南海观音,正在怜悯的看着世人。周身上下笼罩在一片圣洁之光中,使左万年不敢正视: “正是如此,自古来不破不立,混沌源自污泥起,若是不经大乱,如何大治?不让伪朝地方糜烂民不得生,咱们又如何重建龙凤天子的伟业?可惜伪朝经营多年,愚弄百姓颇有心得,使百姓不查其恶,反为其所用。前几年白衣军时倒是个机会,又被边军所诛。所以这回,我们想的办法,就是不与伪朝斗力,只与它斗钱。” 那名红衣高个的女郎道:“妹子,你在我们青龙山那,就说过今天这话。可是我想着,这粮价一涨,不知道多少百姓会饿死,咱们白莲教不是要救世济民的么,怎么反倒要先害人命?” 那女子微笑道:“姐姐,这便是你不明白了。正如人生病一样,若不是病痛发作,他就不去看郎中,反倒把小病养成大病。伪朝立国已久,人心思定,若是不下几味猛药,百姓是无法察觉其恶的,将来反倒是不易自救。” “这些饿死的百姓,就是人身上的病痛一样,只有牺牲了他们,才能唤醒百姓,认清伪朝真面目,我们龙凤王朝,才能恢复河山,重整山河。这些百姓,就是为了天下必须付出的代价,所以他们就只能牺牲了。” 她这目光不但对男人杀伤力大,即使同为女儿身,那红衣女子被她一看,也觉得她说的大有道理,便不再言语。这圣女又叹口气 “咱们圣教做的是济世救民,重整河山的大事,为的是拯救万千大明百姓,做大事自古是离不开钱粮二字的。光指望输捐也不是办法,这次我们把粮价炒上去,也是为了圣库着想。可惜啊,上天注定,伪朝百姓罪孽慎重,一时之间难以得到弥勒救应。咱们圣教的大计,叫人给坏了。如今漕帮金香主被捉,存粮多被官府收缴,这番粮战,怕是要生出许多波澜了。” 左万年为了这次粮战,家中也囤积了许多米粮,可他不在意家业,只在意白莲教的布局。忙问道:“属下听说,金长龄似乎翻了船,被人拿了,具体情形也不曾打听的清楚。圣女此次前来,莫非就为着这事。” 那女子道:“正是如此,我们在官府的线人已经打听清楚了,这次坏了圣教布局的,就是滑县本地世袭锦衣百户实授小旗的杨承祖。就是他到洛阳捉了金巡检,又四处张布揭贴,将黄河水患栽赃在我圣教头上,乃是朝廷里新出的一名厉害鹰犬。” “本来我曾想让人扒开黄河大堤,为粮战的取胜加上一枚砝码,可是如今,非但不能如此,还得安排人手去防范河堤,万一官府丧心病狂将堤坝扒开推到圣教的头上,咱们圣教在河南怕是就无处立足了。” 当年白衣军就曾想扒开河堤,制造难民,但终究也是没敢动手。现在的白莲教论起声势来,还不及当年的白衣军,主要靠的是民间传教布道,拉拢信徒。如果真落一个扒堤以水淹民的名声,以后谁再敢在河南传教,那就是有死无活的局面,整个白莲怕是都要大受影响。 左万年听完之后怒道:“杨承祖这厮我认得的,他爹便是朝廷的铁杆鹰犬,在宣府为救昏君死了,结果他儿子依旧是如此。我看不如这样,我找几个人,把他收拾了。” “不可莽撞。”那白莲圣女一摆手道:“现在他身边前后左右必有锦衣扈从,县城里还有五十名马术娴熟装备齐全的标兵骑队,不是我们能硬碰的。我这次到滑县来,其实主要就是为了看看,这名锦衣百户是何等人物,居然能坏咱们的计策。至于杀人,这种手段太下乘了,能不用,尽量不用。再说他这次破坏粮价,也得罪了许多大人物,自然会有人收拾他,让他们窝里斗去吧,不用咱们动手。”、 “圣女,那咱们这番谋划,难道就都白做了?”左万年想到好不容易布的局,结果就这么收手,无论如何也压不下这个火气。 圣女道:“左坛主不必着急,伪朝气数将尽,靠人力是挽回不了的。不管姓杨的如何筹划,也只是尽人事,但最终决定这场粮战的,却不是人事,而是天命。” “天命?” “不错,就是天命。”圣女悠然道:“咱们教中的飞云子道长,乃是观天相的大师,他说最近河南即将涨水,洪灾再所难免。到时候洪峰一来,百姓都能看见,不是咱们白莲教毁堤,而是官府自己贪墨河工钱粮,把河堤修成个豆腐,一冲就垮。” “难民们流离失所,对官府必然充满怨恨。而他们不管怎么平抑粮价,在天灾面前,也没有任何办法,到时候该涨的还是会涨,百姓们该起来造反,还是会起来造反,这个天下,终归是圣教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等。” “等什么?” “等下雨。只要雨一下,这河南的天,就要变了。” 就在左家庄内白莲圣女分析着情形时,滑县河堤上,穿了一身土布裤褂,赤着双足的张嘉印,就这么坐在一棵大树下的石头上。若是手里再拿上一根烟袋,就十足一个老农模样。 杨承祖在他身旁蹲下笑道:“高铁头可就在开封,大哥这身打扮若是落到他耳朵里,仔细他向京动本参你个失仪。” “那我求之不得,最好摘了我的印,让我回家养老去。”张嘉印摇摇头,拿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又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那火红的太阳 “太阳好,出太阳好啊。你现在知不知道,只要天上有点云彩丝,我这心里就要敲鼓,生怕下大雨。河南的水,已经涨了,这情形不太妙啊。” 第一百章白莲初现(四) 张嘉印既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清官,也不能算一个好官,但是他绝对算一个能干活能任事的官。像这样一身布衣,赤着双足到堤坝上干活加固堤坝,让扁担压的肩膀发红的事,一般的七品正堂,绝对是做不出来的。 “你当我想啊?”张嘉印没有表现出半点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为民出力的自豪感,相反倒是一肚子牢骚。 “我前面那任县令混帐到家了,修个河堤修成这样,也不知河工银子他贪了多少,结果把锅甩给我了。要不加紧加固河堤,这水一来,如何抵挡的住?把弟,我跟你交个实底,我查阅了咱们县的县志,又去几位老夫子家翻阅藏书,这次的水有点凶险啊。我也没想什么遗爱于民,我就知道,河堤溃了,我是要赔脑袋的,我是为了自己的脑袋玩命呢。” 他看左右无人,小声道:“这涨水的速度,绝对是几十年所未遇,怕是咱们这里,要迎接一轮大水的考验。我原本是想着粮价翻到三倍时,朝廷就出手干预打压,现在可是不敢了。我得留够了粮食应付灾情,还得有粮食雇佣民壮,招募壮丁啊,只好等到上涨到五倍时再动手了。那如仙手里的粮食,你让她给我预备着,县里给她一个好价钱收购。” “别提钱,提钱就远了。”杨承祖一笑“大哥有难,做兄弟的都要帮忙,何况她一个做兄弟媳妇的,哪能还想着赚钱,只要别让我们赔就好。多涨点价也好,我还能多放点印子……不是,我是说还能多吸引点粮商过来,到时候咱把他们粮食一扣,强行收购,让他们哭都找不到门。大哥,这次的水真这么厉害?” “厉害,这还是没下雨呢,如果下了雨,只怕就更厉害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雨季,咱们这堤如果在雨季到来之前完不成,滑县就危险了。” “那现在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也没什么,就是个人手问题。干活离不开人工,县衙门的人手总归是有限,只能佥发民壮。可是这民壮一时半会,也不是那么好凑的,你押过来那几十个劫道的,倒是帮了我的大忙了,连饭都不用管饱,如果死了就往河里一扔。反正他们不是本地人,不用担心家属找来闹事,倒是最好用的劳工。可是光有这几十个人,也不顶用啊。” 杨承祖心道:我锦衣这倒是有百十个军余,但是如果用在这事上来当苦力,我非被人骂死不可。再说,拉来之后,又有多少人领我的人情?他眼睛一转道:“这样吧,我回头去漕帮赵九爷那说说,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雇点苦力过来。至于雇佣苦力所用的钱粮,我这边出了就是。” “钱粮倒是不用,咱们县衙门的蕃库里,倒是有储备。这还是多亏了老弟你的主意,今年应交的夏税没交,而且于库房严格管理,我派了心腹人看着,没让人偷了粮食去卖,也没让人能烧的了咱的库房。现在县库内存着数千石米粮,雇佣苦力的粮食是有的,只要有人干就好。只是咱们这一欠税,府里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现在咱是自己顾自己了,府里怎么样,就由他去吧。咱们滑县靠着码头,如果黄河溃堤,那篓子就大了。不过另一桩事,我们还得防着白莲教使坏啊。我们在前面和洪水玩命,后面有人捅刀子,那就全完蛋了。” “那就是贤弟你的差使了,我可管不了。本官这七品正堂,天天在堤坝上忙的脱不开身,就连衙门里的公务我都放下了。再抓白莲教,可是没那么多精力。” “大哥放心,抓白莲教是我份内的事,绝对没有什么说的。我回去之后把所有的人都撒出去打探消息,谁如果在这个当口传教蛊惑人心,就把他们带回来,仔细打着问,绝不会让县里出了什么意外。” 杨承祖知道,张嘉印眼下人力紧张,从心里是想把锦衣卫拉到一线来协助他工作的。可问题是这些锦衣卫平日里都是闲散惯了的,绝对受不了这河工之苦。 自己如果做主把人派来,以后在卫里的名声就算是彻底毁了,好不容易建立的威信就会荡然无存,还怎么管理手下? 所以他只好寻了这个托词,以访查白莲教这个大帽子下来,算是把这河工的事推了。好在赵九爷那边最近人手富裕,越来越多的人找不到饭吃,都想要靠卖力气糊口,他手下的苦力倒是不缺。 尤其知道杨承祖办了金长龄,他打心里就痛快,眼下河南的漕帮陷入群龙无首状态,都惦记那个大香头的宝座。他按着杨承祖的交代,隐而不发,坐观其变。 他是个手眼通天的主,这段时间已经与来滑县驻扎的抚标交了朋友。听他们说,自家老抚台对于杨承祖青眼有加,特意派了五十个老军伍到滑县镇场子,协助弹压地面,这可是格外的优待。 要知道抚标一共只有三千儿郎,全都金贵着。一般的县城想要十个都未必要的到,这一下给了五十,非是爱将不可为之。 他知道这个消息后,更觉得自己这个投资算是对了。自己的闺女别看是做小的,可是有这么个女婿支撑门庭,日后自己在河南还用的着怕人么?有河南巡抚外加王府撑腰,漕帮河南香主的宝座,早晚就得是自己的,谁也夺不去。 因为有这层考虑,于杨承祖的要求他全部应承,拨了两百名苦力去帮着县里出河工。杨承祖又让如仙捐了一百五十石粮食一百两现银,居然得了个张嘉印手书的急功好义匾额回来,就那么挂在了茶楼里。 她这茶楼现在一半是喝茶,一半也是用来放债。不少人想要借印子,都是在茶楼内完成。想来大家在这块急公好义的牌匾下面写好契约,抵押上全部家当或是典妻卖女借来高利贷,心中必然是格外欢喜,感念皇恩浩荡老天有眼。 五日之后,滑县的天气渐渐阴沉下来,时不时的从天空中飘落稀疏的雨点,只是这小雨挡不住人,也没人会联想到,这样的小雨可能即将是一场大雨的前奏。如仙茶楼内,一群闲人坐在二楼上磕着瓜子喝着茶水,看着老板娘如仙甩动水袖,在二楼的大厅中间翩翩起舞。 如仙姿色本就是一流,此时见她眼中似含无限哀愁,格外惹人怜惜。双手各持一柄木剑,舞态自若,步履轻盈,如风中柔柳曼摆,口内吟唱着“劝大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第一百零一章白莲初现(五) 自从几个女人过门后,杨承祖就有意教导她们京剧,苗氏是卖唱的出身,本来就有功底。如仙则是在上行院受过训练,论唱功绝不弱于苗氏。 铁珊瑚虽然音律差劲,但是有一身好武功,正好可以当武行。这三人学习的速度都不慢,现在如仙和苗氏都已经能唱几段,铁珊瑚则能显示武功,露一露本事。 眼下的大明虽然是南戏当道,不过那是达官贵人家的享受,地方上还是小调为主。这几位美娘子唱的京剧,又足以吸引一部分闲人的注意力,配合上其唱腔词句和动作,京剧的影响已经提前在民间蔓延开来。 外面的水位与粮价一样,一直在涨,滑县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老百姓家里揭不开锅,如仙这放印子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同意以田地为抵押物,而且他们相对九爷和成福寺,更愿意把田地抵押给如仙。 毕竟这是个看上去很漂亮的女人,漂亮的女人大抵心善,不会把自己一家逼上绝路,肯定会给自己留条活路的。 可是不管怎么样,县城里终归还是有富户,有闲人,他们有时间和财力,在这里消磨时间。内中有一部分人,并不担心水势和粮价的上涨,反倒是期待着粮食的价格涨的越高越好。至于外面的水势,他们也不在意,那是衙门操心的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其中倒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听戏,可是他们知道,这是结交如仙老板和杨承祖杨百户的好机会,错过这个机会可就费了力气了。 如仙现在也是县城里一个要角,与那些大户富商可以平起平坐,尤其她手里有粮食,身后有靠山,并不好对付。杨承祖杨百户听说是巡抚面前可以说话的人,于这个小县城而言,这就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字号,得刻意巴结着,不可等闲视之。 还有的想借印子的,也得先在这跟着听戏,多叫几声好,才好让如仙老板高兴,借粮的时候或许能多借几升。 如仙轻移莲步,美目流转,含情脉脉的看着那个坐在那拉胡琴的杨承祖。像自己这样的女人,过去那般的经历,能够有这么个归宿,得算是这一行里最好的下场了。她心内欢喜,唱的格外卖力,落下阵阵彩声。 正对着大厅的雅间内,帘子撩起了一半,那位白莲圣女头上戴着帷笠,将茶杯放在唇边,轻轻的品着茶水,看着如仙在那里翩翩起舞,小声说了一句“她这剑法有点怪。” 如仙舞的乃是现代京剧大师梅前辈于武林高人处所学的八仙剑,后世京剧行内有人传授,可是这个时代,则没人见过。如仙自己不会武功,可是她有深厚的舞蹈功底,将这路剑法舞的美仑美奂,让人赏心悦目。 这白莲圣女则从武林高手的角度看出,这门剑术本身十分高明,只是使用人不通晓武技,用不出其中威力而已。这剑法她没见过,难道是那位锦衣官所创?这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技击高手? 陪着她的,就是那位身高过人的红衣姑娘,她本来是个山寨的女寨主,于风雅二字无干,最多是唱点乡野小调,对戏剧不感兴趣。可是现在,她的双眼发直,这位圣女连说了两句,她却一动不动,跟没听见一样。 圣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她的眼睛落在那位拉胡琴的杨承祖身上,暗自摇头:这个女匪也真是的,见到那位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又英俊潇洒的小郎君,怕是动心了。 她知道,这位女寨主虽然出身绿林,但是洁身自好,不像普通绿林女贼那般,拿与男人睡不当回事。或是以此为乐事。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这个姐姐还是个大姑娘,不曾有过一个男人。这对于一个占山为王的女寨主来说,简直可以称的上奇迹了。乃至绿林中有人传说,这位绰号火风凰的女寨主,爱的是女人不是男人。 她同样知道,自己这个金兰姐姐之所以这样,绝不是那种荒诞不经的理由,而是她眼光太高。她爱的男人,不会要她一个女贼,而要她的,她又看不上,结果就耽误到现在。这不,恐怕她现在是对这锦衣官动心了。 这个时代文人讲一个琴棋书画,普通的丰流人物,则讲一个吹拉弹唱。若是有人吹拉弹唱精通,又有一副好皮囊,确实是能让女儿家芳心暗许。 杨承祖相貌英俊,又能拉的一手好胡琴,自然就符合了这个要求。而且他对于女人的态度也与这个时代的普通男人不同。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即使是恩爱夫妻,在外面男人也要讲一个尊严,要维护一个男人的体面。可是杨承祖不拿这种时代规矩当回事,他不在乎面子,也不想要什么威严。 明明是个锦衣官,眼下就如同个小男人一样,拿出一方手帕为如仙小心的擦着额头上的汗水。那副恩爱模样,即便是对正妻都嫌有些过分,何况她们现在对如仙的跟脚已经了解的很清楚,知道她出身是上行院,而且不过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女人罢了。 原本如仙和杨承祖的关系并未公开,可是上次闹了湖广商人的事,发现这么一个漂亮女人经营这么个茶楼,现在又有了大批的粮食,成了个女富豪,实在太容易招事。杨承祖干脆直接站了出来,承认自己就是她的男人,有什么招,对着自己来吧。 至于那些兵王护卫有多少人心碎一地,抱着被子痛哭,那就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看着他温柔的为如仙擦着汗水的样子,那位火风凰忍不住小声道:“易得无价宝,难遇有情郎。” “好姐姐,什么无价宝有情郎,咱们可不讲这个。你说,我现在要是砍了他的脑袋,有几成把握?” 火风凰知道这位白莲圣女手段高明,技击之中堪称巾帼第一好手,若是她出手,杨承祖怕是真有可能躲不过。本来她是个崇尚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可不知怎的,就是不忍心对这锦衣官儿下手,忙按住那位圣女的胳膊 “妹子,使不得……你看,这茶楼里那么多护卫,咱们只有两个人,万一杀不出去,可该怎么办。城里还有抚标呢,不能冲动,要冷静,冷静啊。” “冷静么?那好,我就把那小官喊过来,跟姐姐聊一聊,姐姐你看这个主意怎么样?” 第一百零二章 求救 火风凰没想到这白莲圣女胆子这么大,两下可是王不见王的关系,如果被叫破了行藏,那便是只有翻脸了。这如仙茶楼里现在有几十个好棍棒的护院,还有十几个锦衣子弟,如果真冲突起来,自己这边貌似没什么便宜啊。 她这边正想着,见白莲圣女已经来到门口朝如仙道:“老板娘,借一步说话,咱们聊聊可好?还有那位官爷,你请进来吧,咱们聊聊?” 对于这神秘的白衣女郎,如仙其实也已经注意上了。作为女人,她对于漂亮女人天生就有敌意,虽然没有看到五官,但她只看身段听声音,就能感觉出来,这个女人比自己漂亮。那就意味着,这是威胁。 这女人已经连着来了三天,每天都是包下那间雅座,要最好的茶,吃最好的点心,付最多的小费。有这些因素在,她也没办法赶人。见对方招呼,她只好走过去,只是这时候轮到苗氏唱戏,杨承祖拉着胡琴为她伴奏,倒是过不来。 “如仙老板是吧,小女子姓白,你喊我白氏就好。京师人,做点小生意,这是我家的女护卫。我一个女人么,出来做生意不容易,听说如仙老板是咱们滑县有名的能人,还请您多多关照。” “这可不敢当,我不过是经营这么个茶楼,算的什么能人了?白姑娘若是想要做生意,我可以介绍几个真正的能人给你认识,我自己可不敢担这个能字。” 两人不闲不淡的谈着话,彼此试探着对方的身份,揣摩着对方的用意。如仙第一次感觉到遇到了对头,这个白小姐似乎不简单啊。尤其她那目光,是那么柔和,又是那么圣洁。 作为行院里出来的女人,她其实对这种女人很有些敌意的,总想着越是这样的女人,越该到行院里去卖。可是不知怎的,跟她对视之后,自己竟是对她升不起敌意来。 “粮食啊,这可说不好,现在的粮价您也看见了,比起太平岁月已经涨了两倍有余,下面会不会再涨,谁又说的好呢?您要是想做这生意,可得有本钱有货源……我的粮食,那可不好意思了,都卖光了,我现在这个后悔啊,早知道多存一段时间再卖呢。” 两下里正在这拉着锯,其他的闲人富户则听着苗氏唱戏,知道她唱完之后,就是铁珊瑚唱。虽然铁珊瑚唱的最差,但是收获的彩声是最多的。因为她是杨头有名分的妾室,给她喝倒彩,肯定会倒大霉。 可就在这时,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冲上楼来,外面的雨下的密了一些,来人也没穿戴雨具,整个人都湿漉漉的。一上楼来二话不说就一把拽住杨承祖的胳膊“杨世兄,救命啊。” 这一闹,戏就唱不下去了,苗氏朝众人一个万福施礼算是赔罪,杨承祖把脸一沉“干什么?没看我这忙着了,上来就喊救命,还讲不讲个规矩了?” 他已经看出来,跑上来的正是李家二姐李玉娥,按说两家通家之好,两人也算青梅竹马。即使李玉娥在这茶楼里干活,他也不至于拿个老板的架子。 可问题是这李玉娥见了他之后,始终是用一种下人见老板的态度,保持着不远不禁的距离,而且刻意在回避二人独处。不要说叙旧,就是连说句话,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似乎生怕杨承祖对她有什么非份之想。 联想到上次她夺门而出时的情景,也就不怪杨承祖对她的态度也不大好了。老交情是老交情,至于后面怎么走,还是要看个人维持。如果她始终想要和杨承祖保持距离,杨承祖又何必贴上去? 今天李玉娥不当班,她弟弟身体不好,最近总是请假在家照顾小弟。如仙也懒得过问,总之工钱扣掉,再算利息就是了。 可是见她这么风风火火跑过来,混身淋的透湿,将衣服紧贴在身上,勾勒的玲珑毕露,于李玉娥这种闺秀而言,这得算奇耻大辱了。 可是她全不在意,直接就跪在了杨承祖面前“杨世兄……杨百户,求求你,救救我的妹妹。我不知道能找谁,也不知道该找谁,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有办法了。你救救她吧,我给你磕头……我给你当一辈子短工。” “好算计啊,一辈子短工,你上我这找饭门来了?美的你!我这里是开茶楼的,不是开善堂的。这么多体面人在,你这么一闹,我的生意还怎么做?给我滚到帐房去说。”如仙这时已经从雅间里出来,这种恶人只能她来做,二话不说,就将人拉进了帐房里。 “说说吧,怎么回事,要用多少钱啊?你说个数,我借给你,利息可以少算一点。不过得有抵押,不能说什么拿干活顶。你当我乐意用你是怎么着,现在滑县等着上我这干活的大姑娘能排两条街,你还以为我离了你玩不转了?” 见如仙咄咄逼人,李玉娥的脸一红一白,但还是强咬牙关道:“老板娘,求求你救救我的妹妹。我这次不是借钱的事,是我后娘,要把我妹妹美娥卖给别人做丫头。你是知道的,她今年才十岁,如果给了别人做侍婢这辈子就毁了。杨世兄,看在咱两家交情的份上,你也得救一救啊。” “别,你叫老板娘,就是不打算说交情,要是讲公事,这事不归我们管。你要是想去衙门告状,我可以借你把伞,再帮你雇顶轿子,咱大老爷就在堤上看堤呢。要是让我帮忙,那就别喊什么世兄,这个太远了,喊世兄的多了,我管不着这个。” “承……承祖哥。”李玉娥紧咬牙关,喊出了这个称呼,整个人都在打晃,这么亲切的称呼,自己怎么喊的出口?可是为了妹妹,就什么都豁出去了。 如仙道:“你后娘要卖你妹妹?凭什么?大明朝可是有王法的,良家女不与人为奴婢。再说了,当奴婢也没什么,等过段时间,再把人赎出来就是了,怎么就毁了呢。” “大明律?大明律又不是什么时候都好用的,那买我妹妹的是个要到南京上任的官,他将人带走,我们姐妹就没有相见之期了。万一那是个恶人,将我妹妹转卖到烟花之地,她这一辈子就完了……” 话音未落,如仙冷哼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你还是走吧,我这个一辈子都完了的人,怕是帮不了你。” 第一百零三章 以身相许 李玉娥也知自己说错了话,这话等于是揭了如仙的短,这下可是得罪苦了她。连忙道:“老板娘,我不是这个意思……要不然,你就打我吧。”她又一次跪倒在地,朝着如仙连连磕头。 杨承祖拽着她的胳膊把人拉起来,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的额头好烫,好象生病了。” “我不要紧,只要救了我妹妹,我什么都不怕。”李玉娥被他摸了一下额头,只觉得周身都不自在,但现在可不是发作的时候,只好咬牙忍了。 如仙牙根泛酸,哼了一声“一会我给你找个郎中,开个方子,你要真病倒了,又该有人心疼了。反正就是我啊,就算病死也没人理。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家可是富户,不至于说要到卖人换米的地步吧。” 李玉娥听她问起这事,又是悲从中来,忍不住抽噎起来“老板娘,若是爹爹在日,我家虽然不算豪富,但也算的上家道小康。还有不少田地产业,怎么也能过活。只是爹爹死后,焦氏性喜奢靡,家中日月大不如前。焦榕搬进来之后,兄妹二人变本加利,挥霍无度。家中财产都由他们兄妹做主处置,我们说不上话,焦榕和他的儿子,礼数上也颇有些不周。” “混蛋!”杨承祖听这话,就知道李家姐妹怕是受过焦榕父子的骚绕。早知道是这样,上次就把他们打残废了。他关切的问道:“怎么样,你没吃亏吧?” “多谢世……承祖哥,我没事。毕竟是有王法的地方,我姐姐也有了婆家,他们不敢胡来的。可是这回,焦榕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关系,说是有个京官要到南京上任,路经咱们这,要买个丫头,愿意出三十两银子的身价,结果……他们就要卖我的妹妹。” “我拼了性命,也没能拦住,焦氏说要是不卖妹妹,就要卖我弟弟……我知道,我拿不出三十两银子。可是只要你们救了我妹妹,把她留下,这银子我会想办法的。实在不行,我就把自己卖到香满楼,也会还清这笔钱。” “香满楼?可千万别,你要是去了香满楼啊,咱们这有人怕是要住在那里不走了。”如仙冷哼一声 “三十两银子,这个数目可不小啊。我可以给你记上帐,算是我借你的,你也别说香满楼不香满楼的,只要你记的,你欠我们三十两银子就行。不过我有个要求,你妹妹要留在承祖弟弟那当押帐。” “我妹妹?” “多新鲜呢,你还想让你妹妹回家不成?就你后娘那为人,你这回把人救回去,信不信她过几天就能把人再给卖了?你能救一次,未必救的了十次呢。还是放在承祖兄弟家安全,就当是我们买了人就是。你放心,咱滑县买卖人的事,就离不开九爷做中保,九爷知道你和承祖的关系,吩咐过手下人仔细盯着,不会漏了人的。我保证,你妹妹现在没出滑县。” 杨承祖哼道:“焦氏简直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是得好好去收拾收拾她。仙姐,给我拿把伞,我去跑一趟。二姐儿,你留下吧,我给你请个郎中瞧瞧,可别落下什么病。” “不,我必须得去,我要看着我妹妹被救出来。我的身体自己知道,没事。”李玉娥咬着牙,拿起了伞就要往外走,杨承祖叫住她: “二姐儿,咱们有些话说在前头比较好一点,你觉得我到了地方,该用什么身份来阻挠他们卖掉你的妹妹呢?毕竟焦氏是你们名义上的母亲,焦榕是你们的舅舅,他们铁了心的要卖,你觉得我该用什么身份干涉?” “这……”李玉娥低下头去,心内突突狂跳,她已经听明白杨承祖的意思,但是又不想面对。她沉默一阵道:“杨世兄……你在我心中,就如我的兄长一样……” “如同兄长一样,是决不了问题的。如果你拿我当兄长,那还是算了吧。我借你给三十两银子,你自己去想办法。能不能买下来,就要看你和美娥的命数了。你应该知道,这不单纯是银子的事,那位京官说不定已经和你们家全都谈妥了,只等立个契,办个交割,就可以领人走了。” “这个时候你站出来说,不许他们交易,对方也要肯听你的才行啊。至于说咱两家的交情,那是老黄历了,我家落魄的时候,也不曾求过李伯,现在我能帮到这一步,也算对的起老辈的交情了。如仙姐,你记得啊,这三十两银子别算利息。” “承祖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听。”如仙冷笑一声,从柜里取了三十两银子一丢,“拿着吧,我的李二小姐。连文书我都可以给你免了,不还就不还了,谁让你们家祖上有交情呢。不过你要是觉得拿着银子就可以把妹妹买回来,可以去试试,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别到时候妹妹没买回来,自己也让人家给买走了。” 李玉娥也明白,焦氏卖掉美娥并不是因为银子不够使,是想让自己这几个碍眼的孩子从她眼前消失。自己拿着银子去,也未必能真的买回来人。这事还是得有杨承祖这样的遮奢人物出面,才有希望。 “杨世兄……求求你,我求求你了。”她说着又要下跪,杨承祖哼道:“别跪了,再跪也没用。你也说了,那是个京官,我犯的上为个老辈的交情,去得罪个京官么?我还想要前程呢。其实当了丫鬟也没什么,美娥今年才十岁,好好干活的话,当家主母也未必一定会打她,最多就是饿几顿,反正在你家也习惯了。一般来说是等到十四岁的时候才可能收房吧。” 一听到收房两字,李玉娥就像被雷劈中一样,身子打了个哆嗦。如仙却此时又补了一刀“这话也不一定,有的人口味刁钻的很,就是喜欢那些还没长成的小丫头,这有个名,叫娃娃菜。” “反正是自己买来的,弄死了也没什么,就报个暴毙。他是个官身,难道还有人去查他?若是没玩死,等过几年一卖,也是个收入。再说听陕西那边过来的难民说,他们那年成不好活不下去,就要易子而食。像美娥这种年纪的,在那叫开锅烂,往锅里只煮一煮,就能吃了。” 李玉娥听的真切,身子已经不受控制的软在了地上,猛的一把抱住杨承祖的腿道:“救救美娥,你一定要救她。只要你把她救回来,我什么都听你的,我答应给你做小,做你的女人还不行么?” 第一百零四章 初识严嵩(一) 杨承祖听她如此说,这才笑了一笑“二姐儿是个聪明人,现在明白过来也不晚。我只有成了你的男人,才好在买主面前说话啊。你也不用哭丧个脸,想要给我当偏房的,现在不知道有多少。眼下是什么家境你又不是不知道,别看你是千户家的嫡出,我用十石细粮照样买的下来。把眼泪擦擦,跟我走吧。” 玉娥见他答应出手救妹妹,急忙胡乱擦了眼泪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拿了把伞当先出去。杨承祖拿了银子和伞来到外面,身旁左右,就跟上了二十几个护卫。这其中既有锦衣子弟,也有如仙雇来的保镖。 这些保镖都是来自湖广、陕西两省的难民中精通武艺的汉子。其忠诚未必如何可靠,但是杨承祖经过秘密考察至少能断定一点:只要自己发的出粮食,只要他们需要粮食,这些人就会为自己所用。 二十几把油伞张开,把杨成祖和李玉娥裹在正中,几个汉子小心翼翼的为他们张着伞,不让雨落到两人身上。杨承祖一把抓住李玉娥的胳膊,后者似乎想要挣扎,但只动了一动,就任他捏着,阵阵女儿家的体香,直入鼻端。 “二姐儿,走,咱们到码头去,我估计美娥就在那边呢。” 在茶楼对面的一处房檐下,白莲圣女与火风凰两人也撑着伞远远的看着,见他们往外走去,那圣女道:“我想他们应该是去码头,这滑县的人口胶易,都在那边进行。而且京官外放,一般都是乘船,也不可能费力气到县城里面来交割。” “圣女,咱们还是别去了。那么多人,我……我担心你有什么闪失。”火风凰认定这圣女是要找机会行刺那位英俊锦衣小官,自己虽然不便直接阻拦,但是说说小话,敲敲边鼓,还是可以。 “姐姐,你的意思我知道,我不会碰你的心头肉的。”只有这两人时,白莲圣女似乎也不像在左家庄上那么圣洁,也会偶尔的开开玩笑。尤其看着这个火风凰脸红吃瘪的模样,她越发觉得有趣。 “我的身世姐姐是知道的,最见不得这等贩卖幼///童的行径,咱们跟过去看看,如果杨承祖救不下人来,咱们就出手。”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我肯定支持你。不过我相信,杨承祖肯定能救下人来,你不是也说他不简单么,这点小事哪里做不成?” 火风凰甩开两条结实的长腿,大红牛皮靴踩在水上,荡起层层波浪。白莲圣女在后面摇摇头,傻姐姐啊,你这次怎么就看上了咱的对头人,注定是没有好结果的。小心的举着伞跟在后面,不让自己的衣服沾上半点泥水。 码头上,一条小型官船停泊在那里,船夫水手,全都在码头上那避雨棚里歇腿,还有人送上来茶水和大肉面。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文士,在那里焦急道:“怎么回事?你们怎么都歇了?不是说好了要开船么?眼下黄河水涨,咱们可是耽搁不起,如果误了时辰,真的来了大水,可怎么走啊。” 他身边的伴当也急的打转,不时对着那些船夫叫道:“你们怎么回事,这怎么说不走就不走了?” “对不起啊,严大老爷,没有九爷的话,我们可是不能动身。九爷有吩咐,那买丫鬟的事,有点小问题,所以这船不能动。” “九爷?那是谁,本官是翰林院七品编修,堂堂朝廷命官,你们没听明白么?本官让你们赶紧准备开船,还有那办手续的,怎么买个丫鬟那么麻烦,待本官过去看看。” 这名文士提了袍子下摆,那名长随打着伞为他挡雨,两人来到这避雨棚旁边的茶棚内。只见那负责立契的先生正和几个大汉东拉西扯说着什么,而另一边,一个相貌猥琐的中年人,紧抓着一个十岁小姑娘的手不放。 那名小姑娘头上梳着双丫髻,生的明眸皓齿,肌肤白嫩如雪,让人一看就心生怜惜。只是此时她抽噎着哀求那汉子道:“舅舅别卖我,舅舅别卖我。美娥一定听话,一定多干活,一天只吃两顿还不行么?” 那猥琐汉子正是焦榕,他此时脸上的神色也是十分焦急,不时的看看外头,又对那小姑娘呵斥道:“闭嘴!舅舅没让你说话,你怎么就敢胡言乱语,都是你姐姐把你惯的,都没规矩了。记住,以后到人家家,就得懂规矩,否则的话,打死你都白打,懂么?” 他见那文士进来,忙拉着小丫头上前施礼“严学士,您看看这是怎么话说的,本来说立好契约就让您带人走的,谁知道这边出事了。他们就是不肯干活,我找了几个人,又都不愿意写。要不这样,您是堂堂翰林编修,咱们自己立个契,您把人领走就是了,我们保证不会追究。” 那文士摇头道:“焦先生,这可使不得。惟中是朝廷命官,自然得守朝廷的法度。像这买丫头的事,如果不经过人牙子立契,不到官府报备,将来就可能算我一个拐带,本官为什么要担这个干系啊?你应该是要他们抓紧立契,而不是让本官跟你私相授受。” 他这个七品翰林编修虽然官小,但是属于词林坊局体系,于国朝文官体系中,单以品流清贵论首屈一指。比起科道言官还要清贵几分,属于清流中的清流。 可问题是清流官不掌实权,在朝堂仕林中受人景仰,可是于这些市井中人而言,远不如一个杂流县令亲民官有杀伤力。县官不如现管,翰林管不到百姓头上,这些苦力也就不怕他。 那名人牙子道:“对不起啊,没有九爷的话,您这个契还真就立不了。你们在那等一会,什么时候九爷说可以立契了,我就给你们立。如果九爷不放话,你们就好好待着吧,要是渴了可以自己叫茶水喝,我替你们把帐候了就是。” 焦榕道:“我该给的银子一分不会少给九爷,你们怎么这么磨蹭啊?当初我在户房做经承时,你们可不是这样。” “您现在要是户房经承,我们还不是这样,这话有个球用?在咱码头这,是九爷说了算,这规矩你该懂吧。好好坐着,别乱走乱动的。” 就在这时,焦榕朝外面看了一眼,忽然脸色一变,拉起李美娥道:“要是这样,人我不卖了不行么?我们这就回家,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哪知那人牙子也把脸一沉“不行!这大雨天的,你把我们都惊动来,说不卖就不卖,难不成是消遣我等?给我老实坐下,没九爷的话,你今天也不许出这个茶棚!” 第一百零五章 初识严嵩(二) 这当口,外面一阵脚步急促,李玉娥已经从外面奔进来,一把就要从焦榕手里去抢妹妹“美娥别怕,有姐姐在,保证你没事的。” 焦榕不肯放人,反把李美娥朝怀里一拉,又将李玉娥一推,勃然道:“好个大胆的李玉娥,见了长辈都不知道叫人么?我看你越发是无法无天了,一点孝道都不讲,怎么还勾来这么多野男人?你们李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他话音未落,就听李玉娥身后传来个男子的声音“我当是谁呢,闹了半天,不是焦榕焦经承么?怎么,又上这抖威风来了?我跟你说一句啊,你那房子不成,才卖了不到七十两银子,我吃亏了。” 这声音对于焦榕来说最是熟悉不过,咬牙道:“杨!承!祖!” “没错,就是你杨小爷,怎么意思,你还不服是怎么着?”杨承祖两步过来,朝焦榕一瞪眼道:“撒手,把三妹交给李二姐,你要是吓坏了孩子,留神我弄死你!还敢推二姐一把,胆大了是吧。” 见他带来二十几条大汉,焦榕要说不害怕那也是假的。尤其这是漕帮的地头,这些苦力无法无天,只认九爷不认王法,如果真喊一声打,自己怕是真的没好。只好松了手,李玉娥急忙把吓的大哭的李美娥拉到自己怀里。 杨承祖低头看了一眼可爱的美娥,心道:果然是个美人坯子啊。他笑笑,摸了摸李美娥的脑袋“三妹真可爱,来来,叫声姐夫来听听。” “姐夫?哈哈,原来你们两个早就拼上了不是?我说你天天往外跑呢,闹了半天,是勾上了这个野汉子。你爹尸骨还没找回来,你就跟这野男人鬼混在一起,你对的起你爹么?” 焦榕一看杨承祖出头,就认定李玉娥是因为勾上了他,所以才对自己儿子的提亲坚辞拒绝,平日里也不肯孝顺孝顺自己这个舅舅。 他生平是的最大的亏,就是被杨承祖搞的倾家荡产,现在只好寄居在妹妹家里。想来多半也是李玉娥从中搬弄,才让杨承祖对付自己,新仇旧恨叠加一处,不管不顾的痛骂起来。 杨承祖把脸一沉,又想起李玉娥说这焦榕对她不大规矩,朝身后的汉子使了个眼色,就有几个人上前一步,拖了焦榕就往外走。“直娘贼,你骂的很欢么,来来,咱们几个外面说话。” 杨承祖又转头看向那文士,见此人年纪四十上下,生的身材高大瘦削,面皮白净,五官端正,三绺墨髯飘散在胸前。见到这边的情景,文士心中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他虽然是个官身,但这地方看上去似乎有点无法无天,带队的人一身明黄应该是个锦衣卫,可却像极了这一方泼皮头领。如果借以向自己发难,这事怕是还有些麻烦。 见他看向自己,那文士忙一拱手道:“这位壮士,本官严嵩,乃是京师翰林院编修,如今转迁南京翰林院任修撰。我只是想为我的娘子买个丫鬟,伺候左右。不想却是壮士你家的宝眷,这多半是一场误会,中间必然是有什么人破坏。好在此事未成,我看咱们就此别过吧,告辞告辞。” “严太史留步。”杨承祖却叫住他,三两步来到面前,恭敬的施了个大礼道:“敢问,您老可是江西分宜的严太史?” 太史为翰林院内官员的尊称,严嵩点头道:“不才正是分宜人士,怎么,壮士祖上莫非也是江西人?”这个时代最重乡谊,大家就算萍水相逢,只要能攀上同乡,彼此之间就格外亲厚,说话交流也就方便的多。 他是翰林不假,可翰林在这种地方的作用实在太有限,大家对于清流官是不怎么在意的,反不如那些手握实权的亲民官有威慑力。外面已经传来拳脚殴击声和焦榕的惨叫声,严嵩不住的皱眉,这光天化日大打出手,果然是没了王法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严分宜可不想在这种地方被一干粗人折辱,所以能攀个乡情,那就再好不过,两下也好省的冲突。 杨承祖一把拉住他“严老先生,此地不是讲话之所,咱们换个地方说话。这附近有个茶楼我知道不错,咱们到那慢慢说,今天这事,也是我坏了您的事,理当给您赔罪。来人啊,带路。” 严嵩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莫名其妙的就对自己这么客气,但这想来应该不是坏事,再说拒绝这种好意未免太过不智,只好在后跟着。一行人出了茶棚时,只见焦榕被人按在泥地里暴打,情形狼狈不堪,严嵩心生恻隐,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等进了九爷开的那茶楼,杨承祖命人端来好茶与上好的果品点心,严嵩越发惶恐道:“不劳破费,不劳破费。杨壮士,您不必如此。这事说来,其实还是本官的不是,怎好劳动您破钞。” “严公,您这样说话,就未免太见外了。在下乃是本地的锦衣百户,实授小旗,姓杨名叫杨承祖。您方才要买的,是我一个偏房的妹子,这事啊,是这么回事……” 杨承祖要说对明朝人物的认知,严嵩绝对能排进前十名,他前世演出时,就没少唱打严嵩这出戏。不过他在戏里扮演的是严嵩的对头邹应龙,将这位严阁老打的头破血流。 他现在知道,那京剧戏文的故事,多半靠不住。至少敢打阁老的勋贵,现在的大明还没生出来呢。 可是这个戏文虽然是假的,严嵩的阁老身份和权倾朝野可是真的。未来若干年后,这人将直接左右大明朝官员的生死荣辱,即使自己这个锦衣武臣,怕也是无法摆脱他的影响。 今天这事,自己若是办好了,说不定日后能靠他飞黄腾达。反之,如果在这里得罪了他,等到这家伙日后成了首辅,自己哪还有好日子过? 等听他说完了过往,严嵩不由怒道:“岂有此理!世上怎有这样的毒妇,居然会如此苛待前房儿女,实在当杀。本官只是路过此地,对这些过往不太清楚,看美娥小姐乖巧可人,我妻身边缺少个人侍奉,所以才想把她买下来,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还望杨百宰明查。” 第一百零六章 初识严嵩(三) 杨承祖相信严嵩说的是实话,因为演出的关系,他还查过一些严嵩的资料,知道这人虽然贪财,但不好涩。 其一生只有夫人欧阳淑端一个配偶,并无纳妾室,也不在外面养小娘。所以倒是不用担心他买美娥是为了养大了收房,不过一想到他那个搞肉屏风的儿子严世蕃,若是美娥被他买了,早晚也是这死胖子独眼龙嘴里的菜。 按说他现在如果把美娥交给严嵩,说不定日后能因此结个善缘,等到严嵩发迹后,还能攀攀交情。如果美娥能够被严世蕃宠爱,两家还能当个亲戚。可是一想到李美娥那小可爱的模样,又想想严世蕃传说中如同加勒比海盗的造型,他还是把这个念头掐灭了。 严杨现在的状态,属于麻杆打狼两头害怕。一个是担心对方未来发迹找自己算后帐,一个是担心人在矮檐下吃了眼前亏。 尤其严嵩是携带家眷宦游,自己家两个女儿都在船上,万一有了什么意外,那便是名誉扫地。因此两下里都用心讨好对方,自然格外的亲近,会谈充满了亲切友好的气氛。 等喝了两杯茶汤,杨承祖从怀内伸手取了两封银子出来。“严太史要买丫鬟侍奉夫人,这是天经地义的,可是美娥毕竟是我的亲戚,我那侧室也是心疼妹妹,不想她离自己太远,这份心情,我想太史可以理解吧。所以美娥,我就留下了,不能让您带走。不过,您也不能白吃这个亏,这一百两银子,就算是我包赔的损失,还望太史不要嫌少。” 严嵩这翰林清贵是清贵,可是清贵的另一层含义,就是穷。词林官可没有大明实权官的那些额外收入,冰敬炭敬一概欠奉,有的翰林甚至要沦落到替人写祝寿词换钱的地步。酸翰林、穷给谏、吃干当净都老爷,这话可是京师里他们这些清流的真实写照。 他虽然不算穷,但是也并不富裕,拿出三十两买丫鬟,只是因为他爱护发妻,又见美娥确实乖巧,才咬牙拿出这么一笔银子。一百两于他而言,绝对算的上巨款。他一个清流文官,锦衣卫是没什么事能用的上他帮忙的,犯不上打通他的关节,这银子他可有点不敢拿。急忙往外一推。 “使不得,绝对使不得。这事说来是下官的过错,怎么能要百宰你的银子。您把银两收好,我是万不能要的。” “严公,您这样说,就是不拿我当朋友了。这银子咱们不提包赔,就当是我赠送你的盘缠就是了。若是严太史不嫌弃我是个粗鄙武夫,咱们就此交个朋友,不知道有没有这个造化。” “杨百宰说笑了。您是少年英雄,未来前程不可限量,严某不过寻章摘句一儒生,得与百宰做个朋友,那是我高攀才是。” “好朋友有通财之意,那这个盘缠,我是送定了。严兄不要,总不会是嫌少吧?” 两人哈哈一笑,见他如此热情,严嵩也就不再推诿。这为官的交情,与江湖汉子不同。不讲什么刀头舔血,更不讲什么斩鸡头烧黄纸,大家只是几句话,就能确定是不是一个阵营,能不能做朋友。 从这番交流中,严嵩基本可以确定,杨承祖对自己没有恶意,相反倒是刻意结交。 他一个锦衣百户,对于翰林这种清流来说,其实是看不上眼的。但反过来说,自己一个南京翰林院的修撰,对于一个河南的锦衣又有什么用呢?翰林又称储相不假,但是南京翰林院的储相……,这个笑话不太好玩。 事实上,翰林院里的人多了,严嵩二十五岁进士及第时,确实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成为阁臣,从此执宰天下,大展宏图。可如今他已经四十了,当年的那场大病,让他错过了很多东西,而关场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错,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现在的自己还是蹉跎于一个六品小官,虽然有个清流身份,但是意义不大,前途一片黑暗。将来或许外放个四品知府,就是仕途的顶点了。 虽然官厂中有烧冷灶一说,但是自己这个灶估计没什么可能冒烟,烧自己这个灶头没什么意义。 一百两对自己这个官来说,绝对是多给,正是忠臣明主最好相逢于未遇之时,今日的严嵩,不过是大明无数官元中的一个,而且是属于不起眼的那种。杨承祖这一百两对他而言,价值远远超过日后的一万两。 因为买丫鬟产生的那点龃龉,已经在一百两的攻击下烟消云散,至于焦榕,严嵩只觉得打的太轻了。因此等他离开茶楼时,心内的念头是:这个朋友,应该是可交的吧。 这事一料理完,那船也就没什么理由耽搁,严嵩前脚上船,后脚就拔锚。欧阳氏在两个女儿陪伴下待在舱里,见丈夫回来问道:“那个美娥呢?” “她啊,闹了半天是个锦衣千户的嫡出女,不过是后母无德,非要把她卖了。幸亏被人给说破,否则倒是咱们不对了。这个杨百户啊,倒是个有意思的,送了咱们一百两的程仪,这个人可以结交一下。现在河南粮价飞涨,这一百两银子,能买几个好几个丫鬟了。” 欧阳氏道:“是啊,听说现在河南粮价日高,还有的地方溃了堤,到处有难民。老爷,我看咱们不如就拿这一百两多买几个丫头小厮,也好让他们不至于饿死。咱们虽然能力有限,但能救一个是一个。” “夫人说的是。”严嵩看看舱外,摇头道:“可惜我只是一个六品修撰,手中无权,若不然的话,河南灾荒,绝对不会是今天这个模样。” 那边李美娥和姐姐先是抱头痛哭一阵,最后美娥小心的用手帕为姐姐擦着眼泪道:“姐姐,美娥已经被救了,你怎么还哭啊?还有刚才那个哥哥,为什么要我叫他姐夫?” “妹子,你别问了,只要你没事就好。有姐姐在,不会让人欺负你的。”玉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本来是想咬住牙的,可是眼泪依旧不争气的流下来。 杨承祖送走了严嵩,从外面进来道:“别哭了,先回去再说,对了我方才跟焦榕说了,你这几天不回去住,让他有什么话,只管来如仙茶楼说。” 玉娥的身子僵了一僵,但还是拉着妹妹,无言的跟在杨承祖身后。一行人先是回了如仙茶楼,见了美娥这小可爱,即使是如仙都忍不住心中生出母爱,将她抱过来亲个不停。 又吩咐人去为她买新衣服,拿了几样点心出来,逗她高兴。李美娥也乖巧,对着如仙和铁珊瑚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让两人的脸上笑开了花。铁珊瑚道:“这么可爱的小宝贝也舍得卖?方才夫君若是带我去,我非打死那个焦榕不可。” 李玉娥趁机拉着杨承祖到一边道:“你救回了我妹妹,我也会信守我的承诺,不过我现在还在孝里,不会让你胡作非为,你如果非要相强,我就只有一死而已。” 第一百零七章 叮嘱 杨承祖的脸色一寒“什么意思?人救出来了,就想赖帐?我劝你一句,我的帐,可不是那么好赖的。”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李玉娥的身子又在发抖“我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但是……但是你要给我三年时间。让我替我爹守孝,只要孝满了,我就给你当偏房,妾室该做的,我都会做。” “哼,你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你应该知道我不缺女人,如仙的模样就比你好看,赵家小姐的模样,也不见得输给你,她还是个女侠呢。只不过我念在咱们当初那点情分,想给你个归宿,真是不知好歹。反正你妹子得在我这,到时候你要是赖帐,她就得填上。” “我知道。”李玉娥轻声道:“所以我不会赖你的帐,可是现在……现在真的不行,我求你……我只有这一个要求,让我给爹守满了孝,其他什么都好。” 原来她见杨承祖告诉焦榕这几日自己不回去住,以为杨承祖要趁现在把这锅米给做熟了,因此才有这番表示。她说完这话,小心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什么反应。眼下人为刀俎,自己是鱼肉,如果杨承祖铁了心的要她,她又有什么能力抗拒? 按说杨承祖也算个不错的男人,年轻英俊,有官身,还有银子,在街面上也是个遮奢人物。吹拉弹唱样样皆能,得算个丰流人物。可是少女情怀总是诗,她还是想要为心中的那道俊朗的背影,留一个念想。 杨承祖面色如铁“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是看你身子不好,怕你回家以后再受了焦家兄妹的气,所以让你在茶楼养病,你想的太多了。你放心吧,将来我会要你求着我碰你,现在你还是给我先把身子治好吧。别到时候又说什么身体不舒服,不能服侍,我讨厌这些理由。” 他说完这话之后,本待要走,又强压火头道:“如仙茶楼这边有点空房,你可以把大姐儿和继荫都接来,在这里你可以不受气,也可以不被焦家父子调系。当然,焦榕今天被打的不轻,短时间内,他是没那个力气头了。” 李玉娥心道:搬到这来,不是出了狼窝而入虎口么?只是她嘴上自不能这么说,只是推辞道:“多谢杨世兄好意,可是我们如果搬走了,小弟的荫封,怕是就要被他们坏掉。现在他们这么苛待我们,就是想逼这我们离开家,他们好把我爹的荫封,落到焦氏自己的儿子李亚奴头上。我们不会让她如愿,不管吃多少苦,受多少罪,我都会坚持下去的。他们也不敢过于放肆,我……我会为你守着的。” “那就随你的便了,不过三妹必须住在我这,我一会领她回家。你在这歇着,让郎中给你调治吧。” 说完这话,杨承祖出了屋子,如仙见他面色不快,只好安慰道:“李二姐儿就是这么个人,你也别为着她生气,反正晚上也不是没人陪你,珊瑚儿想你都想疯了。” “我知道,只是看她这脾气,心里就有火。郎中请好了么?给她好好号号脉,治疗好她这一身的毛病。” 铁珊瑚与苗氏此时都与李美娥混的熟了,小丫头很是懂得讨喜,铁珊瑚将她抱起来,一手举着伞,与众人一起回了杨家。等到柳氏看到美娥,也如同见了宝贝一样一把抱进怀里,李美娥乖巧的喊了声“娘。” 柳氏欢喜的眼泪都快掉下来,在她那粉嫩的脸上连亲了几口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好闺女了,你承祖哥哥要是欺负你,就告诉娘,娘为你做主。” 杨承祖一摸脑袋“我怎么觉得,小美娥一来,我在这家里就不受待见了似的。” 柳氏笑着在他头上一拍“你个当哥的,可不许欺负妹子。好孩子,你知道娘在家里闷,就带了这么个开心果来,咱们家这回热闹了。”、 等到了晚上,铁珊瑚蜷缩在杨承祖怀里时,明明已经不堪再战,还是紧抱着他的身体道:“夫君,我也想要个孩子了。看着美娥那么可爱,我也想给你生一个。” “这还不容易,我多用点气力,就都有了。再说我今天用的气力可是不小了,我的好珊瑚儿,怎么?你是不是也因为赵老幺的事,心里不痛快,所以想要个孩子稳固地位?” 被他说破心事,铁珊瑚不好意思的将头扎到他怀里“我只是怕啊,将来赵小姐还有李二小姐一来,你有了新人忘了旧人,我好歹有个孩子,还有个念想。前几天我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大户人家,把一个老妾赶出来。那个妾就是因为不受宠了,又赶上粮贵,就被主家乱棍打出去,连头都打破了。将来相公赶我走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打啊。” “傻丫头,我怎么舍得赶你走呢?宠你还宠不过来呢。我说过,我会好好对你,这话就一定会兑现。别多想了,这几天跟着如仙她们,把细软收拾好,时刻做好跑路的准备。” “怎么,水真的挡不住了?” “不好说,现在下雨了,这雨要是越下越大,我对大堤那边,没什么把握。最重要的是,我不能让你们涉险。娘和你们都是我的心尖宝贝,哪个也不能受了损害。到时候像是红芍,李二姐儿她们我就顾不上了,可是你们,不管谁出了意外,相公都会心疼的。” 铁珊瑚道:“那相公,你该准备什么,我帮你。” “就是我什么都不能准备啊。我一准备,就等于要放弃卫里的人和事,那样等于临阵脱逃,以后就不好镇场子了。如果水不来万事皆休,如果水来,我必须留下来,吃粮当差,这就是我的命。不过我的家眷没必要留下。” “那不行,你不走我就不走。我要跟夫君死活在一起。” “听话,要不然下个月不宿你这了。”杨承祖笑着亲了一口“你放心,相公我很有办法的,又有九爷帮忙,真到了水来的时候,我想走就能走。你留下来干什么,难道是怕我偷吃?” 他这么一说,铁珊瑚也不好坚持,只好抱着他道:“那夫君你记牢了啊,你要是有了意外,我就不活了。你今天那么卖力气,说不定我已经有了宝宝,到时候我就带着宝宝一起到下面去陪你。所以你必须活着,不管谁死,你也得活着,就算为了我和你那可能已经留在我肚子里的宝宝,也要活着。其他人的死活,你不要管。” 第一百零八章 考较(一) 杨家的日子因为美娥的到来增添了许多喜气,每天小丫头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又怯生的叫着哥哥,姐姐,娘,让一家人都笑的合不拢嘴。可是河南的局面如杨承祖估计的那般,越来越坏。 不久之后,就有几个坏消息接连传来。卫辉府发生民变,灾民袭击了米仓,差点就要端了兵甲库。幸亏是官军弹压及时,把灾民的头目抓起来就地斩首,才算勉强压制了下去。 饶是如此,这次变乱中卫辉被抢的米店有十一家,府里的通判被乱民打死,知府闭门待参,居然封印不理政务,局势已经有失控的趋势。接着就是汲县那边,有人放火烧官仓,据说粮食损失惨重,粮价也有些控制不住。 汲县的粮价上涨又反过来刺激了滑县的粮价,毕竟双方是邻县,粮商互通消息,还能联手把粮价推高。现在的粮价已经上涨到正常时候的四倍有余,各处买卖店铺又开始辞退伙计。很多百姓吃不上饭,借贷的人越来越多,而放贷的人则越来越小心,生怕一不留神就成了坏帐。 香满楼那里,十几个不怎么吃香的老纪,都被九娘遣散出来,赎身钱只要了平时的一半,为的就是省点吃食。这些女人无处安身,全都来投奔如仙,如仙讲义气,照单全收,留她们在店里帮忙。一时间如仙茶楼内莺莺燕燕无数,如同到了女儿国,也闹了不少是非,惹了不少闲话。 好在现在锦衣卫掌握舆论,这些闲话还有是非,都没能引发足够的效果就被压制下去。只是现在去茶楼喝茶听曲的男人,有不少都存了些别样心思,又得提防自己家的大妇带着娘子军找上门来捉人。 滑县自己这边,也发生了几起火灾。先是有人要烧如仙存粮的仓库,不想早有人马埋伏在那,火没放成,自己也被捉了。 这些人都是被人雇出来的流民,不知道雇主是谁,审不出幕后主使,只好送到堤坝上当苦力。后来几个着火的,就是那些米商自己家。 他们在火一刚着时并不声张,直到火够大时才开始报信,好在现在天气进入雨季,火势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再者,杨承祖在接到汲县的消息后,就在县里组织了专门的救火队日夜巡逻,哪怕大户自己不声张,水会只要看到火头,就会冲过去扑火,县里的火没造成什么损失。 县城外面几位大户家里,据说都过了火,损失惨重,那位一上来就放米的左万年左大户更是说家中存粮几尽。无奈之下只能关闭粥棚,那些吃他饭的百姓,就都进了城里找官府要粮食吃。 杨承祖看着这些消息奏报,眉头微微皱起,手指头在桌子上轻轻的敲打“粮战,这是他们先要挑起决战啊。官府刚刚决定出手救市,平抑粮价,他们就来这一手,这是逼咱们跟着涨啊。粮荒粮荒,粮食都烧了,谁又能不慌呢?” “可是他们舍得烧米?我怎么就那么不信,他们舍得烧掉那些粮食,那可是他们发财的法宝来着。所以我估计,这些粮食都还在,只要找到位置,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张嘉印也从工地上赶回来,摇头道:“难啊,真的难啊。幸亏咱们县库里有粮食,能够支应一阵。但是米店纷纷关张,百姓们心里发慌,都拼了命的抢米,人情关说托到我这的不知道有多少,我怕是这价格不好控制啊。” “四倍的米价已经是上限,绝对不能再涨了。”杨承祖哼了一声,他怕什么?如仙手里的存米,除了留下自己使用的一部分之外,一半以两倍的价格处理给县衙门,搏了个大好名声,另一半,则在四倍最高点时出了手,赚了一大笔钱,现在他可以放心大胆的砸盘了。 “卫辉府的事,如果不是因为知府居然混帐到参与炒粮之中,放任局势恶化,本来也不至于如此严重的,老把兄你不可不查啊。” “是啊,他现在人都找不到影子了,对外还得说闭门待参,实际人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幸亏听你的,没把夏粮交上去,否则的话,咱们自己就连周转的粮食都没有了。” “现在府库的亏空,据说大的吓死人,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咱们这里卖粮平价的话,就怕粮食被那些富户买走,白白便宜了他们。以往官府赈济时,也发生过这种事,好不容易调拨来的粮食,以低价出售平粜,却都被富户们买下囤积起来,老百姓还是买不到。” “这就需要咱们官府发挥作用了,首先要做的,就是限购!每人只准买粮半石,多了一概不卖。且买粮之人,必须核对身份,只有本县人可以买,外人一概不得购买。我们滑县的粮食,就是救我们滑县人的,不是谁都可以吃的。至于那些无籍灾民,有官府办的粥棚,还可以到堤坝上出河工,都可以换饭吃。还有,开始清查外地粮商,所有外地粮商的粮食,一律强行购买,不肯卖的,就不租给他仓库,也不许他把粮食运出滑县。现在到了该收网的时候,所有粮食许进不许出,不许运出城去。” “现在官府最正确的应对手段,就是限购。”另一边,城内最大的富贵客栈内,白莲圣女与那位伴当火风凰相对而坐,同样就局势进行分析。白莲圣女此时没带帷笠,露着她那绝世无双的容颜,面带轻笑,在桌子上指点道 “卫辉、汲县,算是我给杨承祖出的两道考题。他如何能把题目答上来,证明他果然是个人才,确实可以往我圣教发展。如果他答不上来,就证明他只是庸碌之辈,也就不必在意了。姐姐若是相中了,大可快马单刀,把人绑回青龙山不平寨去,做你个押寨相公。” “妹子,你就知道拿姐姐开心,再这样不理你了啊。”火风凰羞的面上一红,不就是自己偷着学别的女人绣荷包,结果手被扎的满是窟窿的事被发现了么,至于笑话个没完么?早知道就像山里的婶子那样纳鞋底,就不怕了。 “行了,不拿姐姐打趣了,这一回啊,咱们的粮价能推到七倍去。到时候我看滑县乱不乱?滑县一乱,他不跟姐姐上山,还能去哪?你的心愿,当真能成呢。” “你说的是好,可是他一个有官身的,哪肯入绿林?” “不肯?恐怕这由不得他。”白莲圣女面带微笑“他这次主持粮战,挡了多少人的财路?这些人能放过他才怪。如果这一战败了,他的黑锅就逃不开。如果胜了,就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钉,不管胜负,这个官场我看他都混不下去,姐姐肯收容他,是他的福气,到时候我看他要主动来求你让他入伙呢。” “先不说那个,就说这粮战,他如果真的限购呢?” “哼,他如果真的限购,那些粮商和他们背后的股东就不会饶了他,到时候他恐怕死的比这黄河大堤还早。朝廷里不是没有明白人,可以往为什么没人敢用这招?就是知道,不能挡了人的财路,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胆魄。” 第一百零九章 考较(二) “老弟,愚兄说实话,向来喜欢以风骨自夸,也不大相信武人的气节。可今天,我这个观点要变一变了。”张嘉印听了杨承祖的主意,也知道这其中究竟牵连了怎么样的干系,又承担了怎么样的风险。 “像这限购,强买的手段一出,那些大户们肯定要跳脚,你这回,怕是要成众矢之的了。” “那又怎么样,最多是他们不来如仙茶楼喝茶,其他的,还能把我怎么样呢?他们有关系,我也有靠山,如果要斗,我就陪他们斗到底就是了。总归当下最坏的局面是滑县如卫辉一般闹民变,这才是我们要担心的。只要不让局势恶化如此,我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好!”张嘉印忍不住赞了一声“这回本官也豁出去头上乌纱,与他们斗上一斗,咱们文武联手,看看这一局胜负如何。” 按说为地方官是要结好巨室豪门的,这也是做官的根本所在。可是这次河南粮战关系重大,是在巡抚那里挂了号的。现在的局面紧张,一旦处置不当,民变的后果谁承担的起? 汲县令只是因为治下那几起大火,多半就要落个摘印,张嘉印眼下就是进退两难的局面。如果他得罪巨室,确实对日后的工作有影响,可如果他一味结好巨室商家,而影响了粮战大局,那他眼下这个官就没法做。 两害相权,他也只能选择站在打压粮价这一边,与那些粮商周旋一番。杨承祖道:“这事确实离不开县衙门的支持,我手下的锦衣官校如狼似虎,干这亲民的活,还是三班捕快更是便当。那些捕快都是地里鬼,你让他们在码头上出河工,他们也不会认真干活,还不如让他们来派米来的便当。” 果然,这些身穿皂衣,手拿水火棍的衙役于百姓而言,简直就是瘟神一般。有他们维持,这几个官营的米店以及粥棚全都秩序井然。 锦衣官校及那些军余们也提了兵器来往巡哨,一口口大锅支起来,每一碗粥都能立住筷子,那米香一溢开,就将那些饥民都吸引过来。 “妹妹,我看你这计划不大成啊,你这道考题,人家好象答出来呢。”火风凰与白莲圣女两人在粥棚远处观察着,见百姓排起长队领粥,笑的格外欢快,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一局是白莲圣女占了先头。 白莲圣女毫无芥蒂“姐姐,这不过是第一轮,你未免高兴的太早了吧。下面的考题,还有好几道呢。那些大户们想要把粮价推上去,官府想要砸下来,两下就是活冤家死对头。” “据我所知,有的粮商是是在米价三倍时吃进的,现在官府要把米价降到正常时候的一倍半,那些人就得赔死。所以他们肯定是要不顾一切的把粮价推上去。官府这些低价粮,他们肯定是要全吃进来,若我是他们啊,这当口的关注点不在粥棚,而在米店,我们去那边看看。” 因为官府猛然出手砸价,要将米价降至正常米价的一倍半,滑县城内的米店已经大半歇业。少数营业的,也是死咬着价格不降,只有几家官府开的铺面里,以一倍半的价格卖粮,远远的就见排成了长队。 几名衙役拿着水火棍往来巡哨维持秩序,而无数的米袋子则堆成个小山。 “我看这米店也没什么啊,是不是咱们换一家?” “没什么?我可不这么看。你看看,那些身强力壮的汉子,他们就是来找事的啊。你看他们可有半点像灾民?” 火风凰绿林中人,眼睛倒也好用,仔细观察下就发现,在队伍里确实有几十名身强力壮的大汉在朝前挤。这些人看模样气质,都与普通百姓不一样,像足了泼皮。“这些就是来闹事的?这可是衙门办的米店,不是那些粮商可比,这些人也是不要命了?” “法不责众,若是他们几个,衙役上去就捉了,也没什么要紧。可是一人只许买半石米,还要核实身份,只卖滑县之民,一天才能卖多少粮食出去?那些买不到粮的人,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再说这里,必然已经安排好了他们的接应,帮着他们摇旗呐喊,衙役也不能奈何他们。” 白莲圣女远远瞧着,用手点道:“姐姐你看,这队伍里排在后头的,即使是滑县之民,也在不停的骂娘,这就是怨气。衙役若是二话不说,上来就捉人,这滑县就得像卫辉一样,闹出抢米民变的大事来。” “这里……这里该不会有本教的人吧?”火风凰最担心的就是这些人里埋伏了白莲教的人马,借机发动民变,直接攻城夺县。 虽然她跟着白莲圣女一道,就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可是她心里却不想和那位锦衣官对上。他是官,自己是匪,若是在县内造反,两下非动刀不可,到时候自己又该怎么是好。 “放心吧姐姐,我这次是出题人,不会亲自下场的。”白莲圣女语气十分轻松“说实话,圣教这次的离间计已经是失败了,至于说在河南起兵的事,我是不赞成的。河南是四战之地,根本无法成事,在这里起兵,京师外四家军旦夕可至,不过是白白赔人命而已。教主他老人家想的是为宁藩起事增添筹码,消耗大明的实力,可我终究还是想多保全一些无辜的性命来着。这一回不管是涨价的还是落价的,护盘的还是砸盘的,都没有圣教的人,姐姐只管放心就是。” 火风凰长出口气“只要你不出手,我相信他一定能过关。只是你不出手,这粮战的事,又如何交代?” “如何不能交代?我的粮食其实已经秘密交易出去了,只是左万年还不知道而已。我们现在已经离场,这场面变成什么样,都跟我们无关。该赚的银子已经赚了,接下来的事,就一切听天由命,若是杨承祖能令我满意,就把吸纳入教中,为圣教添一英才,却是比赚银子有用多了。” 两人说话的当口,那些粗壮汉子已经排到了队伍,为首之人将一把散碎银两朝桌子上一丢,又丢了几个口袋“来人啊,给爷爷装米。我要买十石粮食,赶快给我装上,现在不买将来涨价了,可是连哭都找不到门了。” 第一百一十章 考较(三) 这处米行是官府设立的卖米摊位,不是粮行,主持卖米的也是衙门里的吏员,哪有生意人的好脾气? 一见这人路数不正,那吏员也把脸一沉道:“休得胡言!谁说过粮食要涨价了?谁敢散布谣言,仔细朝廷的王法!每人只能买半石粮,这是县里定下的规矩,你想买十石?再说,你的文告呢?拿来文书,我看看你是本地之民,再提买米的事。” 那汉子却是不依不饶“什么文书,什么规矩?我是个乡下人,不认得字,不懂你们这些大道理,我只知道我饿了要吃饭。我家里人口多,你一人买粮,两次间隔不得少于十五天,半石怎么够吃?你不给我拿粮食,今天就别怪我跟你不客气。” 他这一闹,后面那些大汉,也一发聒噪起来“没错,这是哪个厮鸟定的规矩,每人最多只许买半粮,难道要那些老弱妇孺自己来扛粮食么?我就不信,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老爷小姐,也是自己来扛粮食。他们自己把粮食偷着分了,用这种理由来糊弄爷们,没有这个道理!” 他说的话从某种意义讲,确实也是事实,任何时候有办法的人都可以超脱规矩之上。像城里有办法的人,自己自是不用来背米,所得的粮食也远比普通人所能得到的为多。 别的不说,衙门里各位公人以及巡检司、锦衣卫衙门这些人物的家里,谁都可以放开肚皮吃粮,绝对不用担心断顿。若没有这点好处,谁又肯卖命? 可是这种事做的说不得,见这些泼皮将这事踢出来,的那名吏员勃然变色道:“哪里来的泼皮,居然敢在衙门设立的粮行前面撒泼,给我滚了下去。若不然,叫你知道王法的厉害。” 那名泼皮乃是久在街头厮混的,身后又有了靠山,哪里怕官威,将头来撞那名吏员的胸口 “好啊好啊,你们这些官老爷敲骨吸髓,盘剥百姓,好端端的粮行都被你们挤兑的关门大吉,你们自己却又不肯卖米给我们,我们如何活的下去?我卖了老婆才得了这点钱来买粮,你却不肯把粮卖给我,还要抓人。我左右也是活不下去了,你就把我砍了吧,往这砍,不砍你就是孙子!” 他边说边朝前拱,那名吏员顿时有点不知所措,只好喊那几个负责维持秩序的衙役。可是衙役的数量远比泼皮为少,就有泼皮迎上去阻挡那些衙役,还有的则朝排在队伍最后的那些人喊道: “各位乡亲,你们这般排队,等到了你们的时候,怕是家里都要饿死了。我跟你说,我已经排了三天队了,不还是没买上么?随我将这些粮食背回家去,给家里的老婆孩子弄口饱饭吃吧。” 这一人只买半石,而且要核对身份,必然会导致买卖的速度减慢。卖粮的又是衙门的人,工作效率自不必多说,因此确实有人要排几天对买不到粮。 而排队的人中,若是在衙门里有熟人,还能插个队,让这些排队的人心里都有点怨气,此时被这一提,登时发作起来,就有人附和着想要冲上来夺粮。 火风凰急道:“哎啊,这可怎生是好?想必是那位杨承祖不在这边,等他过来时,怕是不好收拾了吧?”她就待往前走,不料白莲圣女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姐姐,这可不成呢。妹子我只出题不下场,姐姐你只可看人答卷,没有为人捉刀的道理。这一场考的过,考不过,都是他自己的事,你这人还没过门呢,可是不能帮忙。” 她一身手段远比火风凰高明,即使单论膂力也远比火风凰为大,这一拉一拽,火风凰就动不了身,只急的满头是汗。 正在此时,只听有人大喝一声“菜火蛇麻五,你几时有了老婆了,爷怎么不知道?你还欠爷爷三两银子没还呢,若是有老婆的话,不如让她陪我几回,把这帐先清了才是。” 这一声喊的声如铜钟,把这干泼皮的嗓音压了下去。又有几十个身穿短打,手拿棍棒的汉子围过来,对着那些阻拦衙役的汉子就打。 那些泼皮手里没拿兵器,对打起来就有点吃亏。为首的大汉是个人高马大的光头,面皮红润,手中提了条棒,三五步赶过去,就将那正与吏员纠缠的泼皮一棒子打了个跟头。 “直娘贼,你个汲县街面上混饭吃的孙子,也有脸在我们滑县装人了?你是不是当我们滑县的好汉都死绝了,没人治的了你了?娘的,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倒让你小看了我们滑县的爷们。” 那些被打的汉子见自己吃亏,就有人从身上取了匕首、短斧等兵器出来准备回手,可是只听一声铳响,有人高喊道:“好大胆的贼人,竟然敢明火执仗,劫夺官仓,还不与我拿下了!” 这声音来的清脆,又有火铳先声夺人,那些乱起来的百姓就不由一震,纷纷停了脚步。眼下滑县的局面,还没糜烂到反固死不反亦死的程度,这些能来排对买米的,都是手里还有几个钱的。 有了这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就没有敢于造反的勇气。一听是这个罪过,又见那些汉子身上又都拿了兵器,就不敢跟着起哄。 寸铁为凶,如果大家用棍棒拳头,那可以说是一时骚动,如果是用的兵器,完全就可以安个盗贼的名义杀了。这两者性质完全不同,百姓们可不想跟着这干人玩命。 不知从哪里冒出几十个汉子,手中都拿着明晃晃的刀枪,其中还有十几个身穿号衣的官兵。带头的是个身穿明黄,面容英俊的年轻锦衣,手中的短铳还冒着烟,方才这铳肯定是他放的。 只见他将手一挥“来人啊,把这些抢米的贼都给我先捆起来,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这些突然出现的人,手里除了兵器,还有人举和弓弩,有这些强弓硬弩指着,即便是武林好手都只有认怂的份。这干泼皮无非是街面打斗的水平,哪见过这种阵仗,见这阵势,腿先软了,等衙役过去捆人时,要紧的丢了兵器,乖乖认栽。 火风凰见杨承祖出现,那麦色皮肤红成了火烧云,小声道:“他真帅,妹子,你说他会不会看到我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考较(四) 白莲圣女笑道:“那是,我们的火风凰在,他怎么会看不到?” “你怎么知道他会在这的,是不是能掐会算啊?你教教我好不好,我不学别的,只学怎么算人在哪。” “这个啊,好算的很啊。衙门的几处卖粮的地点里,这里是最大的一个,而办事的吏员又是本领最蹩脚的一个。偏生这里还最爱出事,什么大小秤,什么插队,都是这里出的,可见主管吏员是个笨伯。昨天这里还有人因为插队大打出手,不少人对衙门的处置不认可,那些米商要制造麻烦,必然要找这种地方下手,所以一算就算到了。” 那些衙役将那二十几个泼皮全都拿了,那使棒的光头道:“这干都是汲县来的泼皮,却来咱们滑县搅闹,简直是欺负咱们滑县无人。我说老少爷们,咱们滑县的爷们,让汲县的人当枪使,可是丢人丢到家去了。” 那些被拿的泼皮中为首的麻五道:“马三儿,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我们可不是冲着漕帮来的,你何必来趟这混水?” “嘿,你这话说的,你们一帮汲县的人来我滑县抢饭吃,我们漕帮还不许收拾你们了?我们漕帮向来是吃一方水土保一方人,像你们这种外来的孙子,别想在我们这扬威风充大个。别人不认识你们底细,爷我还认不出你们的根脚么?” 杨承祖此时不知从哪摸了个铁皮卷的喇叭出来,这东西算是他穿越之后为数不多的发明之一,于此时而言,尚无人见过。 见他举着喇叭对那些百姓道:“各位乡亲,我是锦衣百户杨承祖,如仙茶楼也是我的产业。你们之中有不少人也找如仙借过头寸,大家也算是熟人,听我说一句。” 他这喇叭扩音效果当世第一,加上他本人嗓门洪亮,又有这许多军汉官健以壮声威。那些百姓就不敢乱喊,只听他说什么。 杨承祖一指那些泼皮“这些,是汲县来的泼皮狗贱才,来到咱们滑县干什么?来抢饭吃!我们滑县县库里,存着几千石粮食,如仙茶楼不久前也帮着县里谈成一笔生意,从一位湖广的米商手里,买了上千石的粮食平粜。” “咱们衙门里的粮食,足以保证咱们滑县的父老乡亲,不用再花高价买粮就能活命。在卫辉府城里,有人喊过一斤粮食一条命,这得按救命的价算。但是在咱滑县我要说一句,粮食就不能卖出救命的价,它就得是让人吃的起的价。” 他这话一喊,先声夺人,下面的百姓听了大多点头,心里都觉得有了底。只听他又道:“眼下是什么情形,大家心里也有数,咱城里有外省来逃灾荒的老乡,他们苦啊。所以县里开了粥棚,就是不能让这些老乡们挨了饿,不能让他们没了饭。” “至于这要买粮食的,咱县里的粮食便宜,可是外县的粮价,是咱们这的几倍。这里面就有了问题,我们的粮食便宜,他们的粮食贵,若是他们把咱滑县的粮食买了,又高价卖到其他县去,岂不是用咱县的救命粮,为别的县的商人换了钱使?” 这个时代地域攻击绝对是一件很好用的武器,他一提这个粮价差异的事,这些百姓颇起同仇之心。只啊,自己滑县库房里有那么多粮食,是咱们的造化。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只要衙门里有存粮,自己就可以不饿死,这是大好事。但若是被人把粮食倒卖到邻县去赚钱,自己有什么好处? 我们自己可以吃亏,但是不能容忍别人得利!百姓们不少人就附和道:“杨大老爷说的好啊,确实就该如此,我们滑县的粮食自己人还不够吃,怎么能够卖到外县去?” “各位请想,若是让人随便买粮,我们又该怎么防范这一点?到时候那些外县的米商,手里拿着大把的银子来咱们这买米,把咱们的低价粮都拉到他们的县里,咱们又该吃什么?所以这限购也好,限制身份也罢,都是无奈之举。” “我承认,这手法让大家买粮食变的不方便,可是你们不方便,那些粮商也不方便,若是你们方便了,那些粮商就也方便了。两害相权取其轻,各位乡亲,杨某才疏学浅,就只有这个笨办法。所以我只能说一句,对不住。该排队的,还是得排队,至于排不到个的,就在这待一晚上吧,明天早晨可能就能轮到你了。大家都守秩序,这买的还能快一些,如果有这样的泼皮捣乱,咱们大家就谁也买不到粮!” 他目光一寒“至于谁想要抢米的,卫辉那边的处置已经下来了,抢米的头目,按谋反论。至于胁从者,无罪。谁要是能将首领出首,或是拿到衙门的,不但无罪,还能领粮食为奖赏。这就是朝廷的规矩,所以各位乡亲,谁要是想要乱来,自己掂量掂量后果再说。” 那光头马三儿也道:“我们漕帮的弟兄,都是指望着漕运吃饭的,要的就是个天下太平。要是天下不太平,我们这生意也就别做了。所以谁要是想闹事,就是和我们漕帮过不去,漕帮这些不要命的汉子,就跟他没完。各位乡亲,你们看看,这些泼皮哪点像灾民?” 一边说,一边有人已经将从这些人身上缴获的东西翻了出来,见光是散碎银子,就能凑出接近六十两之数,铜钱还不计算在内。这些泼皮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兜比脸干净的主,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现钱在身上?百姓们看了钱,就觉得有些起疑。 又见有人高声道:“大家看看,有带着这玩意买米的么?”原来这些泼皮每人身上都着引火之物,还有装好的火油。这些东西就是为了放火准备的,正常人谁带这个在身边? 大家见此情景,都知道来的人肯定是买粮是假,破坏是真,搞不好还要放火烧粮。这百姓平日里就最忌讳大火,更别说眼下这个时候,你要是领着大家抢粮,百姓可以在抓你去请赏之余,称赞一声“好汉啊。”可是要是带头放火,那就是百姓公敌了。 “这帮混帐东西,果然是要拿咱们老少爷们当枪使,挑唆咱们抢米,实际他们好放火啊。他是拿咱当猴耍了,这样的人不能饶了他们,大家一起上,打死他们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夜战(一) “果然知道在百姓中安排自己的耳目,又在关键的时刻,由这些人充当领头羊。这位杨小官人的手段,果然不错,这道题,算他答上来了。” 她冷眼旁观,早已经看出来端倪,那些百姓里带头附和杨承祖的,都是同一批人。这些人与那些泼皮一样,都是红光满面,中气十足,根本看不出任何饥民的样子,这一看就是安排好的内应。不但是那些粮商懂得用间,这衙门用起间来,一样得心应手。 “他手里拿那铁皮筒子是什么东西?跟个头盔似的,不过拿起来之后,让人声音大了不少啊。” “我也不认得,多半是他自己做的,一个锦衣官,还懂得这些奇技,确实是个人才。有意思。” 杨承祖不知道白莲圣女在暗地里最自己的表现进行考评,而是抓紧时间,对百姓进行攻心。 “各位乡亲,这些无赖泼皮打死了有什么用,还要拉出去扔到乱葬岗子。眼下河堤那正在用人,让他们去出河工不是更好?处置这些人是衙门的事,至于买粮的事,跟各位就有关系了。谁都想早点买到粮食回家,给一家子做口热饭。但是怎么才能快点买到粮?就三个字,守规矩。” “官府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这样大家没有废话,才能快点买到粮。反之,跟衙门那磨牙,除了耽误时间,没有半点卵用,所以谁跟衙门那捣乱,就是耽误大家买米。哪个米铺要是出了抢粮或是放火的事,那这个米铺就只能暂时关门,到时候大家一拍两散,就都没有饭吃。” “所以老少爷们记住我一句话,谁跟朝廷起哄,实际就是挡你们的粮道,今后遇到这样的人,只管照死里捶就是。谁要是在大家面前搬弄是非,挑动大家围攻衙门,或是抢粮,你们就把他送到衙门,一个这样的人,就给一石粗粮,绝对不会赖帐。” 那些百姓中安排的内应急忙附和道:“杨大官人说的正是,您只管放心,谁要是在我们这里搬弄是非,我们肯定要打死他。把这样的人送到衙门能换一石粮呢,傻子才不干呢。” “今天这个粮行因为有人捣乱,所以卖粮的时间缩短半个时辰。”杨承祖最后冷冷宣布 “我知道这样安排,对排在最后面的人不公平。可是你们自己想想,刚才这帮孙子喊着抢米时,你们动没动?今天就是个警告,如果下次再有,那就停一天,再闹就一直停下去。” 他又一指那些军汉“这些,是抚标营的军爷,个个都是打老了仗的军伍。我奉劝那些想要抢粮的,或是想要捣乱的,最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你们跟这样的军兵放对,有几条命够赔!来人啊,押着人犯走!” 几个汉子的水火棍抡动如风,打的那些泼皮哭爹喊娘,一路驱赶着像河堤而去。火风凰面带红潮道:“他……他这算是过关了?” “还没有呢。这一局的题目,还没出完。粮商每次遇到朝廷低价粜粮,都会大肆吃进,然后高价卖出,再给官府好处,官家就当没看见,这算是两下的默契。他这么个搞法,固然是有县衙门的支持,也是卫辉府那事闹的太大,张嘉印可不敢再犯同样的错。” “所以我说在卫辉搞的那事,是典型的鼠目寸光,没有远见,反倒是让官府坚定了护粮的决心。不过他表现的太过出挑,也是跟这些粮商彻底撕破了脸,我估计有那些赔的受不了的大户,该狗急跳墙了。姐姐晚上闲着没事,可以到他家附近去转转,或许能帮他的忙。” “他们敢……这可是朝廷命官,他们又不是白莲教的教友。” “又不是只有咱们的教友才敢杀官,为了银子,他们没什么事干不出来的。杨承祖若是答不对这道题,只能证明他不善于谋身,也没什么用处。不过姐姐放心,我想他应该没这么大意,在这种阴沟里翻船。” 事实证明,白莲圣女的预测非常准确,就在当天晚上,杨家的宅邸就遭到了袭击。本来现在滑县已经实施了严格的宵禁,晚上有巡检司的弓兵往来巡哨,盘查行人,无事上街的一律要按倒打板子。 大明的宵禁制度一直存在,但是早已经废弛,没人拿这规矩当一回事。可自从卫辉出事后,在杨承祖建议下,这条禁令的执行又变的严格起来。 这批来犯者显然是走了特殊的门路,居然大摇大摆的通过了三条理论上不可能安然通过的封锁线,来到杨宅所在的胡同,接着就陷入了一场激战中。 如仙雇佣的好手保镖,锦衣军余以及漕帮的保镖,与来犯者在第一时间就陷入混战之中。可是来犯者不但剽悍,而且武艺高强,漕帮的防线莫名其妙的就被捅了个窟窿,十几个人一路就冲进了杨家的宅院之中。 杨承祖这晚宿在苗氏那里,两人一番亲近之后,苗氏只穿了件小衣躺在杨承祖怀中。她是个柔弱胆小的女人,对于这种依偎在强人怀里的感觉很是迷恋,事实上,她现在只有躺在杨承祖怀里时,睡的才最香甜。 铁中英是个粗鲁暴躁的男人,对她非打即骂,而杨承祖却对她温柔体贴,甚至许她找一个机会,就给她一个名分。 因此苗氏如今倒是越来越放的开了,即使在梦中,她的嘴角都挂着一丝微笑。等到喊杀声一起,杨承祖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抬手摘刀,苗氏也惊醒起来,从后面嘱咐道:“小心点……当家的。” “就冲你这句当家的,我也得小心。穿上点衣裳,作好准备。”杨承祖微笑着穿上衣服,只听院子里响起一声沉闷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人把麻袋扔到地上。他眉头一皱“废物,居然被人杀到家里了。” “当家的……我怕。”苗氏听说人进了院子,明知道杨承祖有准备,还是忍不住的哆嗦,连衣服都穿不上。杨承祖只好将她用被子一裹,又爱她脸上亲了一口“有我在呢,别怕。” 月光映照下,门外出现了一条黑影,用手推了推门发现里面闩着,接着就是一个靠山背,这种房门设计时就有防盗需要,修的十分坚固,可是门闩却挨不住来人大力,被撞的碎成几截,一条大汉举着一口单刀就冲了进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夜战(二) 苗氏惊叫一声,那汉子正好看到了她那白皙的肩膀和鲜红的小衣,面露银笑道:“小娘子别怕,哥哥等会疼你……”话没说完,一道匹练般的刀光已经直劈下来。 杨承祖在他撞门时,人就藏在角落里,他从不准备光明正大的与对方较量,能暗算就绝不硬拼。而苗氏适当的露出了一点肌肤,让这个汉子的注意力全都落在她身上,忽略了房间里的伏兵。 这条大汉本也是弓刀健儿,但是为色所迷失了先手,杨承祖这一刀来的又快又准又狠,他全无防范下,只好举刀硬接。接着只见杨承祖手一扬,一道白光奔着面门而来,再想闪避就不容易,只好运起臂膀一挡,胳膊上肌肉坟起,想要靠多年苦练的铁臂功,来硬架这一击。 白雾弥漫。 杨承祖丢的并非暗器,而是一个石灰包,两下碰撞石灰四散。他一时大意,顿时中了招,急忙闭上了眼睛,舞着一路夜战八方的护身刀后退着退向院子。只觉得脖子上猛然一疼,接下来就失去了意识。 “蠢材,我的女人,也是你惦记的?”杨承祖趁他舞刀的时候,已经取出了小弩,一弩结果了他的性命。接着提刀来到院子里,见院里已经乱战成了一团。几个蒙面人与一群妇人撕杀在了一起,双方白刃交接,搏斗的格外激烈。 如仙从难民中收容了不少身强力壮的汉子充当帮手的事不算秘密,却很少有人知道,她从那些女性难民中也挑选了不少粗手大脚且习过武懂技击的妇人,充当家中的女护院。 这些女人大多来自陕西的难民,那里地临边塞,民风剽悍,妇人中也多有习武的。内中甚至有几个是武师之家或是军籍妇人。 这些妇人入选之时,挑的都是生养过,带着儿女的,那些人只当东家是要典妻租肚皮,要自己给这家的男主人生儿子。虽然含羞带愧,但是看在粮食的份上也就认了。 可是等她们入选之后,发现自己可能想错了,东家只是要她们的子女就都送到几处大宅之内集中安置。家里的男人如果没被选为伙计保镖,也都送到那大宅里。名义上是说,便于照顾,免得分这些女卫的心,也保证他们家人的安全。 可是她们也不是傻子,很快就明白了东家的意思,这些都是人质啊。只要自己表现出对东家的半点不忠,自己的男人,自己的儿子姑娘,就得被人家砍了脑袋。 反过来说,只要自己不反水,子女的生活都不错。在现在这个情形下,一日三餐管饱,每三天能吃一顿荤腥,这就得说是神仙过的日子。 老板娘如仙还让自己那些姐妹教孩子们念书识字,那得是什么人家的子弟,才有资格读书。自己一干庄稼人、武人、军户的子女能读上书,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有了这层因素在,这些女卫的忠诚度最为可靠,像这种拼命的场合,也最是敢斗。她们都知道,自己的表现,决定着自己儿女的未来,而为了儿女拼命的母亲,自是勇猛过人。 上次查抄漕帮军械,锦衣卫缴获甚多,杨承祖从中也有些克扣。虽然火铳铁甲他不敢留,但是强弓硬弩他留了不少,另外就是那些军械。 这些都是从京营里流出来的,乃是工部军器局的手艺,尤其正德天子注重武功,军械上格外在意。这些军械成本高质量好,非是普通江湖人所用的村中铁匠的所制的兵器可比。 两下里一见面就拼出了真火,院子里杀声震天,杨承祖击杀那名敌人,并未引起其他来犯者的重视。黑暗之中,不时有人发出惨叫声,接着就被砍倒在地。 这些黑衣人很有默契的向着正房方向冲,那里是柳氏住的地方,可是那些妇人也堵的是那里。两边在院中激烈的格斗,将石桌石凳子打翻在地,几口存水的水缸也全都打漏了,水流的到处都是。 一个手持护手钩的汉子似乎是来犯者中武功最高的一个,一连钩倒两个妇人,几步几乎就冲到正房门口。回头喊道:“跟我……”冲字还没出口,忽然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袭上心头,仿佛自己独自走在山中,被一只食肉的大兽盯住一般。 多年江湖生涯练就的反映,让他甚至不看是什么事,就想来一个就地十八滚。不过,晚了! 正房房门开处,几支弩箭射出。这是军中用的二发连弩,力可透甲穿袍,只是装填困难,普通人家也无权拥有。两下距离太近,这奴弓的威力让人无从闪避,那使钩的汉子只惨叫了半声,就被两支弩箭带着直接从房门口撞回了院里,鲜血狂喷,眼见不活了。 胡同口,已经传来几声火铳声。这说明是官军已经开始上来了,黑夜之中瞄准不易,火铳也好,弓弩也罢,都要打个折扣。可问题是官军上来,就说明留给这些人的时间不多了。 “放火,快放火!”有人喊了一声,从怀里取了引火物,就朝房上丢去,其他的黑衣人也同样将十几个火药包丢上去,不多时烈火腾空而起。 “忘八蛋!你们一个也别想活!”杨承祖这时已经砍翻了两个来犯者,自己身上溅了一身的血。几个女卫自发的凑到他身边,形成了一个小型战斗核心,保护他不受损伤。 见来人放火,杨承祖面沉如水,用刀遥指“你们进了锦衣衙门后,我若不让你们活足三天三夜,就跟你们姓。” 这当口,从正房房门里,铁珊瑚舞着花枪当先而出,如仙和几个心腹女卫搀着柳氏出来,柳氏怀里抱着美娥,最后面的是红芍。为防不测,凡是不陪寝的女人,都宿在柳氏房里,同时几个武艺最好,也最可靠的妇人留守在那边。 几个黑衣人见了柳氏一行,不约而同的扑了过去,那些女卫纷纷阻拦,可是这些黑衣人也泼了性命,竟是以少数人用同归于尽的战术挡住女卫的阻击,其他人继续朝这边追砍过去。 刀光如电,血花绽放,随着一声娇呼,一个女子已经被斫翻在地,几乎与此同时一声沉闷的火铳击发声,也在院中响起。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夜战(三) 由于火光映照,杨承祖看的真切,这名黑衣人的鬼头刀是奔着柳氏去的。柳氏本来就不通武艺,怀里还抱着美娥,根本就无从闪避。 可就在势无可避之时,红芍猛的合身扑上来,撞开了柳氏,自己却被这一刀砍中后背,倒在地上。而如仙手里的手铳也在这时候开了火,将那名刀客打的惨叫一声,单刀落地,双手捂住了脸。 “杀啊!”喊杀声近,抚标营的军汉总算杀了过来。他们的个人武艺并不算如何出众,但是作为打老仗的军伍,他们的军中本领,并非这些江湖草莽可比。军伍们深知彼此配合的精要,又是混身具装,只一加入战团,这些黑衣人就彻底维持不住战线,被杀的四散奔逃。 “敢砍我娘,敢烧我家房子,敢砍伤我家丫鬟,谁也别想活!”杨承祖怒喝一声,手压绣春刀紧追一个黑衣人不放,那人身手倒也了得,居然被他冲开一条路,直接向胡同口逃去。杨承祖紧追不舍,忽然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着!” 一声娇喝,前面那名跑的正急的黑衣人应声倒地,杨承祖这才发现,月色之下,那无瑕玉凤赵老幺不知何时就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一手持弹弓,一手扣弹丸,宛如女武神一般。 见她身着玉色紧身靠袄,背后玉色披风迎风飘动,身后两名美婢,一捧刀,一个空手,多半是捧弹弓的,杨承祖忙抱拳道:“幺娘,好手段,多谢了。” “你……你叫我什么?”赵老幺与他对视一眼,又慌张的把眼睛移开,双目紧盯着地面,弹弓也丢给了身后的丫头,从一个英姿飒爽的侠女瞬间变成了个害羞的大姑娘。 “老幺这名字,确实不大好听,尤其是女孩儿家,更别说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儿了。所以我觉得叫你幺娘不错,不过没征求你的同意就乱给你改名字也是不大好,你要是不喜欢,我下次不叫了就是。我家被人放了火,我去救火了,回聊啊。” “别……”没想到居然是赵老幺叫住他“幺娘这名字……其实……其实挺好的。反正比我爹起的名字好,你救火的话,我帮你。” 杨承祖不知道她发的什么疯,从那天来到自己家卖弄功夫,到今天居然变了一个人,主动帮着自己救火。这时巡检司的弓手,以及水会的人都赶过来,好歹没有火烧连营,只是烧了杨家一间厢房外加邻居两间房子遭了灾。 赵老幺武功高强,在救火时冲在第一线,有她的带动,漕帮其他人也不敢偷懒。等火救完了,杨承祖见她脸行也熏黑了几处,忙取了手帕给她“擦擦吧,看看烧伤没有,如果伤了的话,我这可能有药,给你找找。” “没……没关系的。”接手帕的时候,赵老幺的手明显在颤抖,这位发射弹丸毫不费力的巾帼奇女,擦汗的时候,仿佛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手抖个不停。 她低着头,偷眼打量着杨承祖“这就是自己即将要委身的男人啊,不知道他凶不凶,将来会不会打自己。他那天说了,娶来的妾买来的马,任他骑来任他打来着。他会不会像爹打娘那样,对待自己啊。” 过了片刻,见杨承祖铁青着脸不说话,她小心道:“对不起……这次是我们漕帮的人里出内鬼,不过我爹说了,这个内鬼已经被拿住,没让他跑了。他一定给杨……杨公子一个交代。” “不止是漕帮有内鬼,巡检司、衙门甚至是军卫,都有内鬼。否则的话,这些人是不会杀进我的家中的。”杨承祖怒道: “红芍被砍了一刀,生死不知,她才十四啊,招谁惹谁了?家里的女卫不算受伤的,死的就有四个。内中有一个,最小的孩子才四岁,我每次去看他念书时,他总问什么时候能看到娘,结果就因为这帮混蛋,他就再也没有娘了。大家打的是粮战,有什么本事,都在生意场上见,再不然,就捅我的黑刀,打我的闷棍。祸不及妻儿,直接抄家,还要放火,这算是什么东西!” “如仙茶楼还有仓库那边,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袭击,虽然没死人,但是有人受伤,有东西被烧坏。有一个如仙过去的姐妹,也被掳了。救的时候晚了点,已经被欺负了。她虽然是出来卖的,但她现在已经从良了,而且跟这件事没关系的,居然还是被欺负了。” “这帮混蛋东西,我如果不是有防范的话,我家的女人,也要被他们欺负。你回去跟九爷说一声,我需要一些信的过的人,我要报复,我要杀人。他们欺负了我家的女人,我就要睡他家的女人,他们杀了我的人,我就要杀他们的人。他们烧了我的房子,我就要烧光他的家。” 赵老幺只觉得心里怦怦乱跳个没完,呼吸都有点混乱。她原本行走江湖,也没少和男人打交道,可是这还是第一次觉得,男人发脾气的时候,原来也可以这么好看。 或许是因为自己知道已经摆脱不了嫁给他的宿命,所以学着开始欣赏他吧?但是不管如何,她还是得承认,自己并不讨厌他现在的样子。 “房子我们漕帮帮你修,至于红芍的伤,我帮你去看看吧。我在师门时,学过怎么治外伤。你知道的,江湖人么,最容易被人砍了,所以都得学着怎么治。” “那再好不过了,我从军卫里叫了几个太医过来,有劳你也去帮把手。红芍还是个孩子,能救还是尽量救吧,花多少钱,用多少好药都没关系,我来出。” 大明的太医并不是只在京里服务皇室及达官显贵,军营、人数超过二十万的城市、藩王驻所都有太医。滑县虽然不在这三者之列,但防不住杨承祖和周王扯上了关系,又得巡抚垂青,大灾之后有大疫,为了防止滑县将来爆发瘟疫,巡抚特意安排了几个太医坐镇滑县,现在正好用上。 红芍的伤不轻,那几个太医基本就宣判了她的死刑。可是赵老幺检查之后说了一声“还有救”。就带着两个美婢将人抱进个空房子里,足忙和到天快亮才出来。杨承祖问道:“人怎么样了?” “没事了,她这条命保住了,只是以后会落一道疤,也许还有点别的影响。”说到这,赵老幺又小心的问道:“你……你很在意她?我看她还是个姑娘,短时间内,你不适合把她收房,至少得等半年以后才能彻底恢复元气,你们才能……才能那样。” 她似乎怕杨承祖多心,又解释道:“我不是嫉妒,我也知道,你们男人早晚都会那样。我只是说,她的身体不适合,我说的是真的,你可以找个太医检查,我保证也会是这个结论。” 第一百一十五凤落 杨承祖苦笑一声,一把拉住了赵老幺的手。后者本是江湖儿女,走过江湖的,也不是很在意所谓的礼教大防。 可问题是,眼前拉她手的男人,身份不是普通的江湖客,而是她未来的相公。这种关系的接触,反而让她心内如同鹿撞,周身的汗毛都仿佛要炸开来一般。 “你看看,这院子被他们祸害成什么样了,跟你上次来的时候,没法比了。”虽然经过短暂的打扫,死尸和伤号都转移了,院子也简单打扫了一番。但毕竟经历过生死搏杀的战场,依旧是一片狼籍。眼下想找一张能坐的石头凳子都是妄想,杨承受祖转了两圈,最后也只能拉着赵老幺找了两块比较平滑的石头坐下。 “我们两的事,其实我知道,你不愿意。”杨承祖开门见山“你没看上我,这很正常,毕竟你走过江湖,可能想找一个对自己心思的男人过一辈子。又或者你想当大妇,不想当侧室,这些我都理解。” “不过呢,现在这事已经定了,你虽然帮了我,但我也不会说出什么放你一条生路,让你去找自己的幸福这种傻话。你漂亮,我想要你,所以不会把你推给别人,我不会允许到我口的好羊肉,最后落到别人碗里。所以等这事忙完了,我会迎娶,然后咱们就在一起过日子,你做我的女人,给我生孩子,就这么回事。” 他见赵老幺不说话,又道:“红芍的事,跟你想的不一样,那还是个小毛丫头呢,我谈不到中意或不中意她。等几年之后,她长开了,我也许会把她收房,将来有了孩子,抬举她个姨娘身份。” “也许她长开以后变的难看了,我看不上她,就把她配给个小厮,或是送给部下。我救她,不是因为我想和她怎么样,而是因为,今天死的人已经够多了。那些妇人里有一个因为伤势过重,半个时辰后也死了。她们是女人啊,是母亲啊,最后居然是被人砍死的。我心里不痛快,所以能多救一个都是好事,不管是谁多活一个就好。” “红芍挺在乎你的,说胡话的时候,都喊着公子别管我快跑,还喊什么好公子,亲达达……”赵老幺想起红芍昏迷的时候喊的话,脸上微微发红,她的手被杨承祖拉着,这时候似乎习惯了,也不抽出来,反倒是把身子向他那边靠了靠。 “你知道的,我跑过江湖,不过其实就是在河南八府走。女人走江湖不容易,既怕遇到坏人,也怕遇到有权势的人。一不留神被谁看上,就要吃眼前亏。我爹在河南还是有点面子的,我才能勉强混的开,金长龄那个老东西看上了我,想要我做他的小,我不愿意,结果就连江湖也不大敢跑了。所以无瑕玉凤不在江湖走动,有人说是什么闭关练武,其实就是被金长龄吓的,生怕被他劫了去欺负了,只好躲在家里。” “我要是早知道这一点,当初抄金家的时候,就不放他们家的女人一条生路了。” “无所谓了,反正都已经过去的事了,他已经倒了霉,我又没真吃了亏,也就不想报复的事。上次来你家的事,不好意思啊,我只是……只是不想就那么糊涂的嫁了,然后糊涂的生孩子,跟个从没见过的男人睡在一张床上,就那么过一辈子,我不欢喜。所以我当时想的是,你最好打我一顿,至少让我知道你武功比我强,我也认了。” “得了吧,你连点穴功都会,我三个未必打的过你一个。跟你打,纯粹找抽呢。” 赵老幺抿嘴一笑“如仙知道的还真多。不过也不是这样,女人么,怎么也是要听男人的,等将来成了亲,你就算打我,我也不能回手的。像我娘,从我记事的时候,她就被我爹打。她也有一身武功啊,我的点穴功就是跟她学的,可是照样被打,不敢还手的。” “我当初其实很讨厌你的,你看你有那么多女人,而且家里的女人嫉妒心又那么重,我嫁过来,说不定整天就要忙着和她们斗,累也累死了。所以我就想,最好让你讨厌我,主动去跟爹说不要我做你的小老婆,咱们就一拍两散了。可是……” “可是什么?” 赵老幺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角“可是后来听说你在洛阳办了金长龄金大香头,这是多大的人物啊,你说办就办了。我就明白了爹说的对,什么样的侠少比起官府来,都一钱不值,我不能总活在梦里,得接地气。再后来,就是听说你在开封,连巡抚和周王都把你当座上宾呢。” “别听他们瞎扯,我能是人家座上宾么?最多就是吃饭时,有时候加我双筷子,什么用都不顶。” “接着就是你回了滑县,主持粮战,我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栋梁之才。我原来拿着家里的银子和粮食,骑着马,带着人去救一些穷人,自以为就是行侠仗义了,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就像女菩萨一样。可是我救的人,跟你救的人比起来,却是连你的零头都比不上。” “还有……还有我偷着去过如仙茶楼,看你拉胡琴,和她们唱曲时的样子,你们……你们真的很恩爱,如果我过门之后,你能不能也教我唱那些曲子,我很喜欢听的。” 这算是告白么?杨承祖没想到自己遭了场袭击,却意外得知赵老幺开始接受自己,从一开始的强抢侠女,渐渐要变成两情相阅。“没问题啊,你想学的话,我肯定教你,一家人么。你今天晚上,怎么想起到我这来了?” “是爹说的,怕是你这边不太平,我就想,我肯定能帮你什么忙。可是没想到,你早就有准备,我其实是白来的。” “怎么能叫白来呢?”杨承祖握着她的玉手,用手指在她的掌心轻轻划着,将赵老幺羞的不敢抬头 “任何安排任何布局,都会有意外,没有人能做到算无遗策,何况我还远不到这个层面。我只想过我安排了人手,准备了侍卫,但是没想过来人武功这么高,警戒里有人反水,他们还敢用火攻,结果死了这么多人。其实这是我的过失。” “你不必这样想,江湖火并的事我也赶上过几次,哪有不死人的。再说这次来的都是高手,即便是普通的帮派吞并,也不会出动这么多好手,可见这些人是花了大本钱啊。其实,他们不光是算计你,连我爹他们也要算计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血债血偿 “九爷?”不管怎么说,赵九雄眼下是杨承祖最重要的盟友,他能在滑县呼风唤雨,手眼通天,赵九爷出力甚大,这一点不可不查。 刨除功利因素外,赵老幺不出意外,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赵九爷就是自己的便宜岳父。虽然说按大明的风俗,妾的亲属不在六亲之内,但是风俗是风俗,实际是实际。 从感情因素上说,即使日后杨承祖的大妇家,也未必有九爷与他的感情深厚,因此听说有人要对付九爷,由不得他不动心。 赵老幺只当他是因为自己的关系,担心自己父亲的安危,心里颇为受用。 “你不用担心,那帮人找的人有问题,中间人口风不紧,被我爹扫听到了风声,捉来用了刑,就什么都招了。就是你不报复,我爹也会报复的,他有了准备,身边请了很多高手,没人能伤的了他。赵家庄铜墙铁壁,什么高手都没用。” 这次大量难民涌入,赵九雄也接收了不少人马,论起吸纳死士和打手的数量,远比如仙为多。 而且他又从少林寺本寺那边雇佣了一批手脚利索的同门过来帮场,漕帮分坛内堪称高手如云。按照赵老幺的说法,即便是那位失踪多年的白莲教主李福达亲至,也一样讨不到半点便宜。 “爹就是因为知道这个消息后,感觉那些人既然敢对他出手,说不定也会对付你,我就带着两个丫头过来看看了。” “谢了啊。”杨承祖似乎是要表示感谢,拍了拍她的肩膀,接着就顺势揽住了她。 赵老幺只觉得身上仿佛有一团火在烧,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了,脑子里一片混沌,小声道:“你都说了是一家人,还说什么谢啊。” “你这么说,就是表示愿意了?那以后别说我强抢民女啊。” “我愿意不愿意,又有什么区别么,你又不会放了我。”赵老幺娇嗔了一句“还是娘说的对,女人啊,总得是要嫁人的。不管是满身功夫,还是满腹文章,最后都是要为相公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如果遇到一个知冷着热,爱你如珠如宝的男人,是自己的造化,如果遇到一个只会喝老酒挥拳头的,就是自己的命数,人是大不过命的。” 她叹了口气“其实你也算不错啊,至少年轻英俊。我的一个姐姐嫁了卫辉府的通判,就是这次被打死那个,他比我姐姐大三十岁呢,我姐姐不还是得嫁?所以我现在也想开了,至少咱们还能算年貌相当呢,人得学会知足。” “而且你人不错,这次粮战,我爹说会救很多人,如果没有你,滑县可能就是乱民的天下,我们都要考虑搬家了。赵家庄眼下可以挡的住任意一个绝世高手,却绝对挡不住乱民。再说你朋友也很多啊,有一个高手在帮你。” “我知道啊,当然有高手帮我。”杨承祖将她抱的更紧一些“无瑕玉凤么,她不是高手谁是高手。” “我没说自己,说的是别人,跟人家比,我什么都不是。”赵老幺越发的有些娇羞,“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来的蒙面人既多且强,里面很有一些高手。即便是普通帮派的存亡之战,也不会有那么多高手参加,可见那些人确实是花了血本要杀你。本来漕帮里出了内鬼,那些人本领又好,一下子突进去,会有更多的人到院子里围攻你。” “结果这时候忽然有个高手放箭狙杀那些蒙面人,那是真正的高手啊,用的是军中一石以上的强弓,射的是连珠箭。黑夜之中认人奇准,射死了六个黑衣人,又伤了好几个。一下子把蒙面人打晕了,他们才没继续冲进去,我的弹弓也才发了威。人家那是军班功夫,比我这江湖功夫可强多了。” “神射手?”杨承祖想了想,实在想不出自己几时有这么个朋友。只好又逗赵老幺“幺娘,你的功夫这么好,号称江湖第一流的女侠,难道还不如一个射手?” “不能这么比的,如果是比武,我有把握赢他。可如果是拼命,死的一定是我。弹弓的射程远不如强弓,更别说军中武技和江湖功夫的差异,你认识这么厉害的人,我这个女侠算的了什么。” 两人就这么抱了一阵,赵老幺轻轻挣脱开他的怀抱“我从今天开始,就要改名叫赵幺娘,这名字是你给我取的,我就要用。再说,它比赵老幺好听多了。我一直说要嫁一个大侠,结果现在发现,那些江湖侠客比起你来,实在差多了,所以,相公啊,在咱们成亲以前,请让我爱上你吧。” 杨承祖笑道:“幺娘,你如果爱一个大侠,恐怕就要失望了,我估计我无论如何也成不了大侠,最多只能成为一个优秀的鹰犬。天已经亮了,你留下来用了早饭再走。” 昨天这一闹,杨家的女人都吓的不轻,只是大家知道赵老幺是来帮忙的,又救了红芍的命,再加上未来她是要进门的,谁也不好说什么。柳氏对赵老幺格外的高看,还主动招呼她,让赵老幺更觉得甜蜜,似乎娘说的恶婆婆的问题,也不存在。 美娥昨天被那场撕杀吓坏了,虽然没受伤,可是打后半夜开始就一直说胡话。太医看了一下,给开了个方子,说是得调养几天才行。 如仙恨恨道:“烧咱家的房子,杀咱家的人,还烧我的茶楼,祸害了我的姐妹,这个事不能这么算了。” “仙姐,你说这么算了,我也不会就这么算了。这次我必须要让他们流血,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否则的话,这个县城,咱还有什么脸住下去了?等吃完早饭,我就去出这口气。” 铁珊瑚道:“我也要去,相公带上我,我可以帮你杀人。”她瞥了一眼赵老幺,却拉着苗氏贴着杨承祖坐下“昨天那场撕杀,把苗娘也吓的够戗呢,相公,你也得为苗娘出头。” “对,还得为我的珊瑚儿出头呢。”杨承祖也不在意别人在,就在铁珊瑚脸上香了一口,将小丫头的一点怨气都消弭于无形,然后一拍桌子“这个事,我的态度就一句,血债血偿!” 第一百一十七章 嘉印为仲连 他说这句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咳嗽,众人抬头望去,正是本县正堂张嘉印迈步走进院子。治下出了袭杀锦衣官的事,他这个正堂的位子也坐不安稳,更别说受到攻击的还是自己最坚定的盟友,结拜的兄弟。天刚一亮,就跑过来慰问。 “不像话,简直太不像话了。连锦衣官都敢杀,下面是不是就该杀我这个正堂了!”张嘉印对这种行为,也是深恶痛绝,进了院子之后见这满目疮痍,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大明的朝堂斗争,也是有自己的规则可依的,大家可以互相攻击,互相弹劾,甚至无中生有捕风捉影,这都没有问题。但是人身消灭这招,则是禁忌中的禁忌,不能随便使用。一旦用出来,不管成败,自己都有万劫不复,成为众矢之的的可能。 大家出来是做官,不是做土匪,如果靠杀人能解决问题,那还要规则干什么。就如绿林中劫了卸任官会遭到官府全力追剿一样,大家因为争斗而搞到派刺客暗算,甚至祸延家人,这就太过下作了。 张嘉印好歹是两榜出身的科举正途官,对于这种行为,从心里就感觉抵触。他进来之后,先是给柳氏那里施了个礼,按着拜见长辈的规矩见过盟娘,又一拉杨承祖“兄弟,咱们借一步说话。” “大哥,坐下一起吃点,有什么话也不能不吃饭啊。” “不急,咱们先说正事。”等两人来到旁边的厢房之内,张嘉印道:“贤弟,你可曾受了什么损伤?家中宝眷可有伤损?” “还好,兄弟我命大没伤到,家里的一个丫头挨了一刀,不过总算保住一条命,其他人没什么损伤,只是几个婆子被杀,房子烧了一间,邻居家倒是遭了牵连,被烧了房子。” “你这边没伤到人就好,你邻居那边,衙门会为他们解决困难的。我方才进来时,听你说血债血偿,这……咱们是为官的,不是做泼皮的,江湖手段偶尔为之还可,如果当做长用之法,就失了官府的体统,不可不查。” “大哥说的是,兄弟我一向支持以德服人,只是有人却认为我这种守礼是软弱,居然敢派杀手来行刺我。烧我的房子,杀了我的人,还辱了我的部下,这笔帐必须要好好算一算才行。大哥放心,我有分寸,这次我会用一批好手,血也不会流的太多,至少不会让你太难做的。” 张嘉印无奈的摇头道:“可问题是,我现在已经就难做了。你当我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固然是来看看你受没受伤,也是有人把我请出来,做这个和事老。他们这些人消息灵通,昨天后半夜就知道事情不顺,接着就把关系走到了我的门前,让我出来做个调停人。” 杨承祖脸一沉“他们这些人倒是好手段,居然把盟兄都请出来了。你可是堂堂进士及第,一县父母,不知道他们得开什么价码才能请您出来为他们撑腰。” 张嘉印闻听,也是把脸一沉“贤弟,在你心里,愚兄难道是这种人?我若是贪图钱财,这次粮战,又怎么会站在你这一边?只是……怎么说呢,眼下咱们滑县虽然不像几个邻县那么乱,但也称不上太平。” “这个时候,咱们需要的是四平八稳,不是流血和死亡。你心里有怨气,老哥我知道,你如果为了出气,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最后只会闹的人心惶惶。而咱们好不容易把人心安定下来,又把人心弄乱,就未免事与愿违了。” “那老哥你的意思是,让我息事宁人?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我的意思是,你最好先和他们谈一谈,然后再做一个决定。所谓先礼后兵,你先听听他们要说什么,再动手也不是不行。” 张嘉印这种态度,严格说来也不算不对,他是一县父母,不是江湖大哥,首先要保障的是个太平,而不是保障杨承祖出气。官厂之上最重要的两个字就是妥协,如果学不会妥协,只能说连入门的资格都没有。 虽然这种行刺的手段太过低级,可终归是没伤到杨家筋骨,杨承祖自己没事,家里的亲眷都没受损失。至于说死了几个婆子,那些女保镖本来就是要卖命的,死了便死了,没什么可说。 这事里大有转圜的余地,同时也因为对方是县里的几大缙绅,张嘉印如果放任杨承祖把他们宰了,那这个县里怕是要出大乱子,他这个县官也没法干了。 “既然大哥你出面了,这个面子我做给你,你找地方吧,我跟他们见上一见。看看他们要说什么。” 张嘉印面上一喜“我就知道贤弟你深明大义,不会一意孤行。愚兄的苦衷,你想必也是明白的。不过你放心,这事咱们不能这么算了,行刺放火,这是下乘中的下乘,就算这次放过他们,将来只要等到水退了,我也会慢慢炮制他们,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破家县令灭门太守。”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只要信的过愚兄,我就让你看着他们怎么个倒霉法。我现在先去跟他们商量见面的事,就不打扰了。” 等张嘉印走了,如仙道:“你这老盟兄来,八成是来说项的吧?昨天晚上着火时,可也不见他衙门的人来。你答应他了?” 柳氏是个厚道人,再说本身就惧官,忙在旁打圆场“如仙,你这样说娘就要说你了。自古来民不与官斗,这县太爷人还不错,他出面说情,想必是有他的考虑,咱们也不好驳他的面子。” 赵老幺问杨承祖道:“杨公子,你是怎么想的?你决定这事就这么算了?” “幺娘,这事我觉得是这样,这个宴我怎么也得赴,如果不赴的话,我怎么知道到底有谁会站出来,公开为他们说情呢?冤有头,债有主,这次债主们主动跳出来,这种好机会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你说我能不去么?去了之后,将来才好知道该对谁动手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正面交锋 柳氏是个持重性子,听他这般说,反倒有些担心道:“承祖,你这般行为,既伤了张县尊的面子,也是与那些大户豪门结下大仇,恐怕是不成的。咱们终归还要在县里过活,与他们结了死仇,怕是不好吧。” 赵老幺道:“伯母,您是个好人,可是这事,我是支持杨世兄的。我们跑江湖的都懂这个道理,你的拳头大刀子快,对方便是与你有天大的仇,最后也还是会和你做朋友。若是你的拳头软,就是好朋友,也可能转眼就捅刀子。我们江湖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对这点最是熟悉不过。杨公子若是真的把这事轻松揭过,那些人就会认定咱们软弱可欺,到时候就想怎么摆弄怎么摆弄,您的日子反倒不好过了。” 如仙点点头“行啊老幺,没想到你倒对姐姐我的胃口。我的姐妹被人欺负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要是承祖兄弟说这事算了,我也想要报仇来着。娘啊,您是个厚道人,可是这个世道,厚道是活不下去的。” “咱们被人打上门来,如果不能打回去的话,就会被人看不起。到时候谁都会想着来欺负咱们,而不会想着怕咱们。就算欺负了咱们,只要赔礼道歉,找个人来关说就没事了。照这样下去,我们在这个县里还怎么混?这次我们躲过了袭击,下一次呢?必须让动手的人知道疼,让他们流血,他们才会知道,咱们杨家原来是惹不得的。” 柳氏见两个女人都这么说,心里也有点活泛,苗秀姑这时大着胆子道:“两位说的有道理,我们小铁庄那边,也是讲究谁胳膊粗谁的声音就大,讲道理是没用的。” 铁珊瑚则直接去取那花枪“夫君,我跟你去。到那先把那些坏人戳死几个再说。” “老实在家待着。”杨承祖宠溺的一刮她的鼻子“这是男人的事,不需要女人家拼命。幺娘,吃完了我送送你,回去跟九爷说一声,让他多加点小心。至于想对他动手的人,就是我的仇人,咱两家,是一条线上的。” 过了半个时辰,县衙门里来了一位吏目来送消息,“县尊有话,说是在城里得意楼二楼请您饮宴,还望您千万赏光。”说着还送来一张请贴,看上去倒是十分隆重。 眼下滑县虽然比别处好过一些,但毕竟粮价日高,百姓生计日渐艰难。县城百业都不怎么景气,酒楼的生意也不如往日好做。可是得意楼作为本县最大的酒家,还是保持了大酒楼的风范,每天都要舍些免费的饭菜出去,维持个好名声。 今天这酒楼早早的赶散了人,只等着伺候这一桌贵客。等杨承祖到达时,见门外立着十几个小厮,见他来了,纷纷跪倒磕头见礼。有两个机灵的,在头前引着路,直接把他让到二楼雅座之内。 只见雅座内张嘉印早已经在那,另外两人,一个身穿绸衫头戴**一统帽,正是本县号称首富的财主孟公然。另一人则是一身玉色直裰,头上戴着儒巾,五十开外,相貌堂堂,很有些气度。这人就是本地举人张敬端,其子张孝先与李家的大女儿李月娥早就定的娃娃亲,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过门。 这两人一个代表了本地的大户,一个则代表了本地的读书人,都是不可轻忽的力量。张敬端由于已经中了举,本身就有了选官的资格,算是半个朝廷中人,并不把杨承祖这个锦衣武官看的很重。见他进来,也只是点头为礼而已。 至于孟公然,他捐了一个七品内阁中书的官身,见到杨承祖后,叫了一声世侄,也不肯按民见官的规矩施礼。杨承祖也与他们点点头,拉了椅子坐下,这雅座之内除了这四人外,就还有几个侍侯的奴仆小厮。 孟公然吩咐道:“让他们上菜。”又对杨承祖道:“这酒楼是老夫我的产业,当初卫辉知府也曾在这里用过,还有高直指巡按滑县时,也是在这里酒后提过诗的。你尝尝口味如何,合不合胃口。” 伙计们流水般把酒菜摆上来,不多时就堆满了整个八仙桌。看菜色,与大灾之前并无区别,一般都是丰盛奢华,杨承祖道:“得意楼果然对的起这个名字,人到了这里,确实得意的很,若是只在楼中饮酒,怕是都得以为咱们河南五谷丰登,并没有天灾呢。” 孟公然举起酒杯道:“杨百户,老夫敬你一杯。”等喝过了酒,他悠然道: “做生意就是做生意,天灾**,与生意没什么关系。我只知道,什么时候东西好卖,什么时候不好卖,如果我要考虑其他的,这生意就没法做了。你们是做官的,想的问题跟我们不一样,这一点我能理解,而且我要说一句,你们做的很出色。” 张敬端接过话来“河南八府,已有两府出现乱象,不过朝廷处置得力,很快又压了下去。各地的粮价多在两到三倍之间转悠,看来很难升上去,这次炒粮食的人,有很多人怕是要亏一大笔钱。” “亏钱好啊,他们不亏钱,就不会涨记性,就不会知道,不是什么地方都能伸手的。有的地方乱伸手,是会被砍爪子的。让他们涨点记性,我看不一定是坏事。” “百户,你这可怜百姓,倒是个慈悲心肠。只是那些粮商,一般也是百姓啊。国朝不与民争利,像这买粮卖粮的事,应该是由百姓操持,随行就市,朝廷强行打压米价,就不怕粮贱伤农?万一将来大规模抛荒,明年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杨承祖夹了一口菜“抛荒?如果朝廷不干预粮价,不管抛不抛荒,明年河南八府的赋税都要出问题。至少帐面上的土地就要减少两成。而朝廷的赋税是不能欠的,那些土地少了,就只好把税加到那些在籍百姓身上,让那些自耕农沦落成佃户。我就奇怪了,这样的操持方法不怕他们抛荒,怎么朝廷平抑米价,反倒是有人会抛荒了,这是个什么鸟道理?” “这么多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这已经是成法。”孟公然接过话头“杨百湖,张知县,你们收手吧。你们做的已经很多了,我们会为你们在上面活动,保证给你们几面万民伞,几面青天的匾额,哪个也不会少。可是你们也该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 第一百一十九章 条件 杨承祖面上倒是依旧很平和“哦?如果我们不收手呢,那是不是就要被砍死?还是说,你们准备做的更绝一点,把县衙门也烧掉?你们可以说,这不是你们做的,不过没有什么用,那些刺客我捉到了活口,而且我保证他们不会被人灭口。锦衣卫的手段你们是知道的,我可以要到我想要的口供,所以我现在想问问你们自己的说法。” “那是一个意外。”孟公然并未加以否认“你要知道,你们这种强行平价,而且还阻止粮食的正常运转,让很多人折了本。而折了本的商人,有时会作出一些过激的举动,但是我敢保证,我们绝没有伤害你和你家人的意思。他们最多就是想要吓唬一下,可是实际操作的时候,有些蠢才没能掌握好分寸。不过好在,贵家眷并无折损,我们还是可以坐下来谈的。” “正常运转?你是指本地的粮食不能外拨,粮食许进不许出,外地粮商的粮食只能卖给衙门,价格由衙门定这个规矩么?没错,这个规定就是我定的,也是我让九爷执行的,这个我认。” “因为外地的粮食价高,所以咱们本地的粮食,就别想卖到外地去,这是我为了保证滑县的粮食定的规矩。要是有人因为这个规矩折了本,那我只能说活该二字。吓唬我?那他们怕是想错了,我连白莲魔教都不怕,何况几个江湖杀手。这次的事,我家里确实受了一部分损失,但是我敢保证,指使者会损失的更大。我的教他们一个道理,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杀了人,是要偿命的。” “你家的家眷并没有损失。”张敬端开口道:“我们已经了解过了,只是一个丫鬟被砍了一刀,不过已经被救活了。她是唯一可能和你有关系的女人,其他人,那些被杀的,本身就是那钱卖命的江湖亡命之徒,不足为论。那个受到欺辱的,乃是香满楼的女子,并非什么贞烈妇人,本身做的就是生张熟魏的勾当。而且那件事,也不是我们任何人授意,纯粹是那些人自己的意思。” 孟公然道:“当然,我们肯定会作出补偿。请出张县尊来,就是跟你说这件事。我拿出五百两银子,我想足够支付死伤者的抚恤烧埋和汤药费了。剩下的,就算是赔偿金好了。这些灾民贱如草芥,这笔钱对他们来说,已经算是多给。” “听说你家有一间房子被烧了,我在城北有一座宅子,有三进院子,兴建花了几百两银子,房契和地契我带来了。我想这些东西,足够弥补你那间房子的损失了吧?至于那个丫鬟,老夫这里有几个新买的丫头,乃是我扬州的朋友送来的,很是乖巧可人,回头就送过去。” “五百两银子,确实不少。一间厢房换一座三进院子的大房子,也确实合算。一个丫头,不过才十四岁,还没收房呢,换几个扬州瘦马,这生意似乎我不亏啊。”杨承祖轻轻拍着桌子,孟公然与张敬端面带笑容道: “我们这不是生意,而是诚意,我们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只要你和张县尊及时收手,我想我们以后的合作机会还会更多。” 杨承祖的脸色忽然一变,猛的在桌子上一拍“可是,你们谁能告诉我,那些死人,到底怎么才能活过来啊?那几个死的女卫,都是做了娘的,我该怎么跟她们的孩子说,他们的娘去哪了。如仙的那个姐妹,她确实是香满楼出身,半点朱唇万人尝的,可是她现在已经从良了啊,她有权选择自己跟哪个男人睡。她被人欺负了,我难道要去告诉她,你就当你多做了几次生意,按你接克的钱,我把钱算给你?” “红芍我没收房,甚至我跟她也不算多熟,可是她是替我娘挨的那一刀。一个可以为我娘挨刀的女人,你们觉得,是几个瘦马就能换回来的?要不要这样,我给你们找几个瘦马,你们给我找个这样的女人出来?” 见他忽然翻脸,那两人脸色一变,孟公然道:“如果你嫌少的话,我可以再加……” “孟员外,你搞错了,现在我们谈的不是赔偿,而是报应。赔偿是第二步,第一步,是要有人受到惩罚,我家里昨天死了人啊。不管她们是不是护卫,还是其他什么身份,她们都是人来着。还有,我的如仙茶楼和仓库,也被人放过火了,你们觉得这样的事,是可以这么算了么?” “可是你们也杀了不少人。” “那些人死光了只能算活该,不能算惩罚,我现在说的是惩罚。我不要求你们交自己人,但是你们必须交人,不管是门下也好,还是总管也好,还是什么人都好,总之你们要交人。我家昨天死伤了十几个人,内中有五个死了。你们要交出五十个人来杀,十个换一个,我们才可以继续谈。” “这做不到,那些人不是我们雇的。我说过了,那就是一群折了本钱的商人走投无路之下,想出来的办法,与我们没关系,我只是恰好知道真相而已。” “那就算你们倒霉好了。”杨承祖摇摇头“我不在意谁冤枉或是谁倒霉,我在意的是,有人要死,这就够了。你们可以选择不交人,这没什么,大家族的面子么,我懂的。但是,我会拿到这些人的口供,而且我保证,口供中会指向你们,到时候你们是随便交人,还是要交出自己家族的人,我很难保证。” “你们号称户大人多,张孝廉文友遍河南,应该多去开封那边打听打听的。那边有人跟你们一样,走投无路,想要吓唬官府,就去烧了蕃库,然后就被捉了。至于他们付出了什么代价我就不说了,你们可以自己去和他们联系一下,看看他们付出了多少,然后再考虑,你们该用什么方式跟我谈。” “你们还可以选择第二次行刺。”杨承祖淡然道,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又仿佛是在怂恿这些人。 “自古来只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也许第二刺行刺就成功了呢。比如今天的酒席里,你们可以选择下毒,又或者在酒楼外面埋伏下死士,我一出去,就有人拿刀砍过来。一刀下去,一了百了,也许就没问题了,也说不定。” 孟公然和张敬端听了这话,几乎气的要吐血了。这话是当着张嘉印的面说的,现在他真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不就变相得自己背锅了么? 孟公然道:“交人的事,我会和他们商量,但是我没有把握,他们会不会答应。” “孟员外,我看好你,你一定能说服他们的,努力吧。” 第一百二十章 城下之盟 他这说辞于孟公然而言,几乎跟指鼻子骂娘差不多,他堂堂滑县首富,在整个卫辉府都得算数的上的富豪,几时受过这种气?当时就要发作,总算是张敬端接过话来“这事我们会尽力做成,粮食的事……” “没什么可商量的。你们几家先把人交出来,然后把刚才那些赔偿给我,最后再凑一千二百石粮食交给官府,我就可以考虑当这次的事跟你们没关系。滑县的粮食不许外运,不过你们几家要是想偷着运一点出去,我可以放你们一马。想生活么,大家都不容易,我明白的。可是滑县的粮价,只能这么多,不能再涨一个铜板。” “你们几家购粮的价格我是知道的,即使按现在的价格出手,你们也不会赔钱。最多只是赚的少一点而已。” “杨百户,你最好搞清楚这事是的事,你挡了多少人的财路!” “这种话我已经听了很多次了,在开封我动那些粮食时,镇守太监跟我说过,三位千岁我也会过。我不管你们背后站的是谁,我只知道,粮价涨上去,大家吃不起饭,最后就要民变,就要造反。那时候不但你们的产业保不住,我也要背锅。我不悲天悯人,也不讲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我吃着锦衣卫这份钱粮,就得当好这个差使,谁要是想在我的管片里惹事,我就得砍死他!” 张敬端看了一眼张嘉印,见张嘉印双目微阖,在那运起装聋做哑的神通,于这边的纠缠全当没听见。杨承祖讲的道理,他如何听不懂? 如果自己真在这个事上说一句话,按杨承祖的脾气,完全可能甩手不管,任事态恶化。到时候一旦发生民变,他这个亲民官是第一个要摘印的。 得罪巨室代价大,可是激发民变代价同样不小,他夹在中间没有办法选择,就只能干脆来个严守中立,不闻不问。 张敬端见这个说合人指望不上,只好自己上阵“杨百户,国朝不与民争利,这才是四民安稳的保障。县尊代天子牧守一方,职责应是教化万民,导人向善,让百姓安于农桑,厚恤民力,才是为官之道。只要百姓明白是非善恶,通晓圣人之道,自然不会爆发民变。而片面的与民争利,就是舍本逐末,用末流代替了主干,由小道干预了大道。如果没了士绅的支持,我想县令大老爷的政令,也很难通行下去吧。” “张孝廉是吧?不愧是读书人,盘剥百姓的事,说的都能这么冠冕堂皇,我也要说个服字给你。不过我要说一句,你说的这些,对我完全没有用。你们读书人我知道,讲的是尊重名士,大家谁有名,谁的学问大,谁的科分辈分高,谁说话就比较有分量,这个规矩,我喜欢。” “年望久你知道吧?他是全力支持官府平抑米价的,你这番话我会转达给年翁,到时候由你和他亲自交流就是,至于谁输谁赢,跟我无关。” 年望久是河南文坛领袖,不管是资历、声望还是科分辈分,都不是张敬端所能望其项背的。人家做过河南学政提学官,他连进士都还不是呢,这里面的差距一天一地,张敬端在年望久面前,连提都提不起来。 张敬端一个小乡绅,根本就没资格与年望久笔战,到时候人家随便派出几个弟子门人,就能把他喷的连渣都不剩。他咽了口唾沫“年……年翁支持?” “你们这消息太闭塞了一些,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怎么做生意啊。”杨承祖抓起一只肘子放在嘴里大嚼 “做生意最基本的要求,耳聪目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连这都做不到,你们怎么做生意的?开封那边的情形,才是左右整个河南市场走向的,你们对那里的消息都不了解,还想学人家发财,怪不得只能搞这种歪门邪道。” 他边吃边道:“你们这些大户有宗族,有家丁,这我都知道,可是你们也该知道一点,卫辉民变之后,朝廷对于民变的容忍,是零!开封那边往八府发放粮食平抑粮价,老抚台请出了王命旗牌,已经做好砍几颗头的准备了。” “我要是你们,就派一些聪明的下人,到开封去采探采探消息,看看那边的米价到了多少,然后再制定自己的方略。你们谁要是认为自己比抚标营的老军伍更厉害,就随便折腾。我家里还有白事等着办,就不陪你们了,来人啊,把这些饭菜给我包起来,外面还有人吃不上饭,咱们这里要是剩了东西就是罪过了。” 张嘉印也起身道:“盟弟等一下,老哥我陪你一起走。河堤上离不开人,我也没那么多时间浪费。”酒楼的伙计将吃食装进食盒里,杨承祖挑起食盒在后,张嘉印在先,两人下得楼来,张嘉印道: “贤弟你这一遭,算是把孟公然他们得罪苦了。我倒不是怕他们,我只怕他们只是别人推出来的挡箭牌,到时候正主出来,不知道又是何等遮奢人物。” “大哥,现在最遮奢的人物是龙王爷,除了他以外,别人全是扯淡。滑县要是真发了水或是起了民变,什么人物都没用。咱们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比什么都强,要是被他们一吓,我就要认输退让,这身飞鱼服我就没脸再穿了。我给你面子,等他们几天,如果到时候他们还不交人,我就按我自己的方法办了。” 酒楼上孟公然与张敬端对视一阵,孟公然道:“现在怎么办?” “写信给上面吧,问问他们是什么意思。这次的行刺,本来我也是拒绝的,是他们非要搞的,现在出了问题,总不能只让咱们自己来扛。不过那些说好的赔偿,咱们还是得送过去,毕竟我们是要在这里住着,如果什么表示都没有,张嘉印那边也过不去。” “杨承祖,我饶不了你!”孟公然看着桌子上那些空盘子,怒火迸发,一抬手,将那些上好的瓷盘推到了楼板上,摔成了片片的碎瓷。 第一百二十一章 收买人心 杨承祖回到家门口时,见家门外多了个热闹:本地巡检刘洪及一家老小,全都用绳子捆个结实跪在自己家门首,每人背后又都背了一根荆条。这是……负荆请罪? 不少百姓在远处指指点点,但顾念刘洪是个官人,又不敢离的太近,生怕让他惦记上。昨天那事发生以后,今早晨宋连升就带了一队锦衣过来护卫,他们对于刘洪一家子可没好脸色,宋连升更是放出话来 “你们巡检司谁拿了钱,自己心里清楚,我们就不多说了。三层封锁线,刺客大摇大摆畅通无阻,巡哨的连一箭都没放,这里没鬼,谁信?我大侄子家被人烧了,这个事没完!大不了就闹到卫辉府,再不行就到开封去,咱到要看看,你们巡检司要摘几个脑袋。” 要说刘洪也是本地有数的狠人,手下有上百弓手,论战斗力比起本地的军户还要强的多。素来目高于顶,根本不把锦衣卫放在眼里。 大家各吃各的饭,井水不犯河水,宋连升虽然地位高过这个武官,可也不敢如此呵斥。这回锦衣卫关键是占住了一个理字,杨承祖的家被烧了,家里死了人,还有个小丫鬟被狠剁了一刀。这一切的根源,就是他巡检司漏人买放。 如果细说的话,这事里锦衣卫也有责任。杨承祖在自己家外头也安排了锦衣巡逻,如仙茶楼和仓库那,也都留了人。 只是这干锦衣这段日子过的太顺,行事难免麻痹大意,被一下子打的懵了,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抗。被那些杀手一路突破打进了院子里,连带如仙的那个姐妹被捉,也是锦衣的失职。 现在杨承祖已经实际掌握住了卫里的人事大权,这些人执行他的命令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宋连升自己心里也有点没底。万一杨承祖借题发挥整顿卫里,不知道要打碎多少饭碗。即使是他宋连升,位置也怎么稳当。 所以现在能做的,就是往外泼脏水,扔黑锅,把这事的责任都推到巡检司漏人上。 刘洪那边也是没办法,他昨天确实接了钱,但是对方只是说要了结一桩江湖恩怨,希望巡检军爷高高手,把人放过去,保证不闹大事。这种事刘洪以前也处理过几次,都是些江湖人砍来砍去,巡检司只负责收钱就好。其他的事没必要参与,也就乐得收钱。最多是对方闹的出格的话,自己等对方砍的两败俱伤时,再带人出去收拾残局。 眼下这个时候,什么都靠不住,唯有银两才是真正可靠的。只要能赚银子,其他的他也不想太过计较。可是没想到收钱收了一辈子,居然在这次就出了问题,谁知道这些人犯了什么疯病,居然是摸进杨承祖家砍人啊。 听说杀了几个人,轮了一个女人,还烧了杨家的房子,这就是死仇了。杨承祖如果铁了心跟他为难,他刘巡检身上的毛病可不少,锦衣卫只要稍微用点心,就能把他塞到诏狱里慢慢回忆。 再说河南巡抚听说很是青睐这位锦衣百户,而老巡抚已经请出王命旗牌,准备杀几个倒霉蛋立威。在大明朝,杀官不是那么简单的,原则上再大的官,也只能弹劾小官,却不能直接动手杀人。 所谓尚方宝剑先斩后奏,那是戏文里的东西,一般官场上用的,还是王命旗牌。 这王命旗牌杀人,也不是没有限制的,文官五品,武将四品以下,还得是在非常时期,才能够先斩后奏。眼下河南大乱,也适合非常时期这个条件,他刘洪一个九品巡检,刚好符合王命旗牌的条件,搞不好,老抚台拉他去祭刀,杀鸡儆猴也不是稀罕事。 他思想再三,就只好用出这种笨蛋办法,拉着一家子到杨家门前负荆请罪,任杨家发落。杨承祖回来时,他已经跪了半个多时辰。 那些放哨的锦衣你一言我一语的在这损他,杨承祖几步赶过去,一把拉起刘洪道:“我的刘巡检,您这跟我唱的是哪出?我求求您了,给咱当官的留点体面吧,别再散德行了。” 他一边说一边解了刘洪身上的绳子“咱有什么话,进屋里说不行么,这外头大庭广众的,您得注意点影响啊。” 他又问宋连升“铁头怎么样?我听说昨晚上交手的时候,铁头受伤了?” “他没事,皮糙肉厚,扛打着呢。昨天晚上咱们的人伤了几个,不过没有重伤的,死的一个没有。这事我有责任,是我带队无方……”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锦衣卫是我说了算,大家的仗没打好,我的责任第一,这个没什么可说的,宋叔不必自己揽上。您放心吧,这事我不怪任何人,您跟大家说一声,这几天加点小心,别再挨了回马枪。所有的伤号,一律厚给汤药,什么药好用什么药,我给报销。” 他吩咐完这些,才与刘巡检一家进了院子,见如仙正带着那些婆娘们收拾着院子。在她的带领下,院子已经恢复了五六分光景,初步有了点模样。杨承祖道: “院子先不忙,咱们先把灵堂搭起来。昨天晚上,多亏各位舍死作战,才保住我一家女眷,这个恩情我认。那些不幸捐躯的,我得做一场风光法事,让她们死后得到安息。她们的子女,我来养着,保证个个有书念,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他们一口饭吃。你们各位,谁的赏赐也少不了。仙姐,你待会拿五百两银子出来,给大家发下去算是犒赏。再拿五百两银子,给那些死者家属拿过去算抚恤,伤号的汤药营养,哪个也不能少。” 他现在确定有来钱的路子,也就不拿钱当钱用。别的不说刘洪这厮做了这么久的巡检,不从他身上敲出一笔来,还对的起这负荆请罪么? 可是他这计较,这些婆娘可不知道,她们这些人都是穷人出身,这辈子见过的钱加起来,也不超过五十两银子。这时候人命贱,一口袋粮食,就能换一个大姑娘的身子。自己这些人虽然卖的是命,但是现在想卖命的人多了,愿意买命的可是不多。 这雇主一张嘴就是五百两的抚恤,五百两的赏格,这是什么手面?更别说养活孩子,这时候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那些孩子只能吃不能做,他把人轰出去,又有人能说什么?这些婆娘眼窝子浅薄,有几个人竟是忍不住抽泣起来。 “老爷,你真是个好人,大仁大义啊,我们给你做事是我们的造化,如果不是奴家长的丑,我就给你生儿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步步为营 杨承祖干咳两声,对那妇人道:“大嫂子,您可不丑,只是我没那造化而已。几位别哭了,先把灵棚搭起来,再哭也不晚。” 如仙知道他这是收买人心,如果这几天还有人来行刺,今天这些女人,能马上扑上去跟对方同归于尽,这就是一支心腹亲兵啊。她暗带笑容:这兄弟不但那方面本事厉害,行事也越来越有手段了,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的上我如仙。 刘洪的家眷被如仙请到配房里待茶,杨承祖与刘洪来到书房,进屋之后,刘洪二话不说二次跪倒在地道: “杨百户开恩,杨百宰恩典。这次是我做错了,我不该贪图点小利,而误了大事,我承认,我是收了钱。可他们说是江湖恩怨,是绿林人撕杀,我没想到,他们是奔您的家来啊。如果我知道,就算那是一座金山,我也不敢要啊。” “刘巡检,起来说话。”杨承祖抓着他的胳膊,把人拽起来,按在了椅子上。 “您这就过了,何必呢?我又没怪过您。我知道,这种事发生,谁也不想的,要不要我下碗面给你?其实你看呢,我家里死了人,现在有一大堆事要做,所以我没时间陪着你绕弯子,咱们还是简单一点吧,你想出多少老平息我的怒火。” “五百……六百两。”刘洪咬了咬牙。 “如果是这个数的话,我就说不要了,你留着自己买棺材用就好。我估计过几天棺材会大涨价。” “八百两,外加这次您这办丧事的钱,我全掏了。” “再加一百石粮食。你偷着放粮船和粮车出境的事,我知道。你每放一次,收多少粮食的好处,我也知道。不过这种事我不想查的太细,水至清则无鱼,巡检司的人也是要吃饭的,所以我能理解你们,但是你们也不要太过分。” “从今天开始,一天流出去多少粮食,我会给你一个指标,你不能超过这个指标,否则的话,我就要请你到诏狱里聊天了。至于这个指标之内,你放谁不放谁,我不介入,你就靠卖这个指标,我想也能有不错的收入。” 如果杨承祖铁心断人财路,可能刘洪还会挣扎一下,可是这个指标的事,对他的财路并没有彻底断绝,反倒是给他留出了一个操作空间。他是做惯了这种生意的,自然知道,有了这个指标之后,他靠这个指标卡人,或许收入还能更多一些。 “多谢杨百户成全,我回去之后,就去准备银子,晚上的时候给您拉来。还有粮食,我也给您拉过来,保证不缺一斗。” “你自己看着办吧,你们自己衙门里的人,自己管。我不希望同样的事,再发生一次,如果下次再有类似的事,就别怪我要公事公办了。还有,最近几天,孟家的粮食卡一下,不要让他家的粮食出县,偷着运,就给我扣,有人押运,就给我杀。杀的越多,我这里越有好处给你,出了问题我担着。” 刘洪道:“您这是要搞孟老太爷?” “这事就跟你没关系了,打听多了心里是病,你也是老人了,应该知道什么叫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知道的别扫听的道理吧?” 刘洪点点头道:“下官明白了,百宰放心,这事我一定会让您满意就是。我家里备了口棺材,原本是我自己给自己预备的,这次我也献出来,正好给您家的女眷使上。” 他庆幸自己这次能够过关,连连告辞出了书房,杨承祖亲自安排着灵堂,又写了封信让人带到成福寺去,找几个和尚来做法事。结果书信刚写完,和尚自己就上门了。 听说杨承祖遇刺,成福寺的僧人也高度重视,全都动员起来。佛田改制这事,成福寺的大和尚们几乎是人人获利。 杨承祖是佛田改制的发起人和最大靠山,他这次遇刺,被成福寺定义为“恶意破坏佛田改制,是对少林变法的野蛮阻挠,是对少林宣战”。居然派了四名武僧及十几个文化僧过来,既是表示慰问,也是保护杨承祖的安全。 有了这么多文化僧,这法事也就好做了,至于那些武僧,就和漕帮的弟子分到一处,在外头负责护卫。大家正在忙和,见赵老幺又从外面进来。她原本是个英姿飒爽的侠女,可是现在与杨承祖一对眼光,脸上就一阵绯红,就像个普通的大姑娘一样。 如仙道:“怎么?早上刚见完,现在就又想了?如果真那么想的话,就赶紧搬过来,那就容易了,想见面就见面,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赵老幺羞的连脖子都红了,小声道:“是……是帮里的事。” 杨承祖大方的上前拉着她坐下“什么事啊?站着干什么,坐下说。” “是我爹请你去漕帮观礼,几个内鬼都已经拿住了,爹说要你看着发落他们。” “哦,那我倒是求之不得。不过在那之前,陪我去看几个人吧,还有仙姐,你也一起吧,去如仙茶楼,看看你那个姐妹。这次的事,也是因我而起,我不能不露面。” 外面有人备了马车,三人上了车,赵老幺看了看如仙,如仙乖觉的闭上眼睛,又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昨天折腾了半夜,是在是困的不成了,对不起啊,你们聊你们的,我睡一会。” 赵老幺明知道她是装睡,但是如仙一闭眼睛,杨承祖的手就开始在她身上不规矩了,羞的她芳心乱跳,抓着他的手小声道“别闹……讨厌。我跟你说,都怪你了,我爹都误会我了。说我昨天晚上一晚没回来,肯定是跟你……你待会见了我爹,可得替我打个证明。” “是啊,我肯定打证明,证明我还没到手,让九爷成全成全我,让我遂了心愿再说。” “再胡说不理你了啊。” 众人一路来到如仙茶楼,等到了门首,李玉娥从门里冲出来,见了杨承祖问道:“三妹怎么样了?昨天晚上那些强人,听说把她吓着了,她现在没事吧?” “她没什么大碍,喝了药,休息几天就好。你怎么样,那些强人没伤到你吧?” 如仙道:“她能有什么事,牡丹姐就是为了保护她,才被那些混蛋捉走的。要是她被欺负了,估计你早心疼死了。” 玉娥脸一红“牡丹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正在伺候她呢,可是她……她似乎不太好,好几次想要自尽,幸亏被我拦住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清理门户 红牡丹本是和如仙做同等营生的,论岁数比如仙还大,当初如仙刚一入行时,还受过她的点拨和帮助。只是她虽然姿色出众可是其他方面的才艺平平,没混到花魁的待遇,混的越发不如如仙。等到年纪到了,也就被赶了出来。 她练的全是枕袭间的十八般武艺,按说与男人滚一滚,应该是不当回事的。昨天晚上那事,与她而言,也不过就是多接待几个客人,不至于有什么心理负担才是。可等见到人时,那模样让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乌云散乱,花容憔悴,眼角一片乌青,脸上肿起一大块。身上脸上,到处都是伤痕。两只好看的眼睛黯淡无光,双手紧紧抓着被子不放,只是嘀咕着“别过来……你们别过来。让我死,让我死吧……” 赵老幺气的一掌拍在床头“一帮混蛋!我要剥了他们的皮。” “牡丹姐姐,是妹子不好,本来是想照顾你的,可是没想到,我没安排好,让你吃苦了。想开点吧,就当被野狗咬了一口,你这模样是在打姐姐的脸呢。”如仙坐到红牡丹身旁,轻轻搂住她 “你要是心里有气呢,就打妹子一顿,只要你能出气,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妹子任你处置还不行么?可你这样,我看着心疼啊,你是拿刀子扎我的心呢。” “不……不怪你,是我的命。要是在香满楼,这事也不算什么,可我已经从良了,我已经是良家女了啊……我说过不要了,我打他们,咬他们,可是……我真的不是下贱的女人。” 杨承祖也坐到床边,主动拿了方手帕去擦红牡丹脸上的眼泪“牡丹姐姐我知道,你是个贞烈的女人,我听说你把一个坏东西的耳朵都咬了下来。只是遇到这种事,你一个弱女子有什么办法。这事归根到底,是要怪我的。” “如果不是我惹上了那些人,你不必遭此无妄之灾,你要是怪,就怪我好了。昨天那种事,我不会说什么就当没发生过之类的,那对你没什么用。事实就是你被欺负了,被一群混蛋欺负了,这个事算是你为我受的苦,我会报答你。你只要好起来,我就带着你去监狱里,让你看着我怎么收拾他们,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亲自上手,保证收拾到你满意为止。” “我是个坏女人……”红牡丹见他坐到自己身边,就向旁躲了躲“这事不怪你,你是为了咱河南的父老乡亲保命,才要平抑粮价,这是好事。我当初就是因为家里吃不起饭,才把我卖到清楼里的。我知道粮价如果涨上去,就会有无数的女人像我一样,最后只能到清楼里,或是为了粮食,把自己卖了。你救了很多人,你做的是对的,我为救你的女人摊上这事,不后悔。不过我脏……你离我远一点。” 杨承祖反倒凑过去“牡丹姐这是看不上我呢。你们那里不是有个规矩,叫睡姐夫么?你看你打来了,也不想着睡我这个姐夫,可见是看不上我呢。” “没……没的事。”红牡丹没想到他知道这个规矩,忙解释道:“那是还在行院里混的才有这规矩呢,我们上岸的,就没这说道了。我们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的身份,哪敢有那个非分之想。我们……不配。” “你们配。只要你不作践自己,把身体养好了,我就让牡丹姐你耍上一回。不过前提是你看的上我。其实我觉得是我不配,长的不好看,你们看不上啊。” “不是,我愿意。”红牡丹急着解释,结果说完之后,自己落了个大红脸“妹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 “你啊。”如仙笑着在她额头上一戳“你想睡就去睡呗,咱们姐妹之间,还差这点事么。你知道的,咱的命苦,什么事都可能遇到。虽然上了岸,但一般的男人根本不把咱当人,上了岸,从了良,也依旧看不起你。” “像承祖这样拿咱当个人看的,是咱的造化,轻易遇不到。昨天晚上的事,是下面的人不得力,让你受了委屈,可你要是连这个坎都过去,又有什么资格做我的姐妹?我如仙的姐妹都是硬骨头,天大的事都压不垮,可不是被这么点小挫折就能放倒的。你给我快点好起来,然后就去睡姐夫,我给你放风。” 红牡丹被她逗的扑哧一笑,接着又趴在如仙怀里痛哭起来。如仙拍着她的头,轻声道“我可怜的姐姐啊,你受了苦了。” 杨承祖与赵老幺悄悄退出去,他苦笑道:“你别误会,我骗她的。” 赵老幺微笑道:“没关系的,男人在外面逢场作戏的事,我可以理解的。我又不是大妇,很多事更得睁一眼闭一眼,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我懂的。娘今天还问过我,说你这样重情义的男人,让我不要放过。牡丹姑娘很可怜,如果不是你肯要她这话,让她觉得自己不是那么脏,让她觉得有了个盼头,可能她这次就真过不去了。不管怎么样,只要救了个人,就是好事。” 两人边说边上了马车,马车直奔外面漕帮码头而去。杨承祖趁这一路的当口,又在赵老幺身上大施手段,等到下车时,这位大名鼎鼎的无瑕仙子,已然面红过耳,娇弱无力,得要杨承祖搀着才下了马车。 赵九雄带着几名得力部下在外面迎接着,见两人那般亲近,哈哈大笑道“这丫头,当初还哭着闹着不嫁,还去杨家闹事。结果现在呢?现在爹要说不让你嫁杨百户,你恐怕又该跟爹哭了吧?” “爹!”赵老幺娇嗔一声,杨承祖笑道:“岳丈,您就别逗幺娘了。我听说您是把帮里的叛徒都拿了,我可要说一声恭喜恭喜。” “是啊,那些小子吃里扒外,私自放了人过去,差点害了我的贤婿。这样的人不家法处置,咱们漕帮的规矩,就彻底成了废纸,今后我还用出来见人么?按说他们直接三刀六眼,然后扔进黄河就算了。可是既然这事里牵扯到贤婿,我想着还是喊你过来观礼为好,正好让你看着我给你出气。” 他这也是为了撇清自己,免得让杨承祖误会自己在这事里有什么牵扯,特意请他过来看着自己这边怎么杀人。杨承祖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这漕帮的香堂,我也是能进的?” “能进,怎么不能进?你娶了老幺,今后就也算是咱漕帮的人,漕帮的事,你完全可以说话,香堂怎么就不能进了?请过来,这边走。” 漕帮香堂仪式本来十分复杂,整个流程走下来,没有半个时辰完不了事。可是眼下事急从权,很多流程都被省略,只是拜了神,烧了香,就引着杨承祖来到河滩。 见河滩上一排捆了十几个汉子,全都五花大绑跪在地上,那些人见赵九雄来了,有人挣扎着喊道:“九爷,我们是奉了童长老的命令行事,并非背祖叛帮,我们不服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最后一题 按着漕帮的规矩,若是帮内子弟没被革除身份,纵然被帮规处死,家中仍然可以从帮里吃一份钱粮。可若是按叛帮处理开革身份,那家里就没了赡养。 这些人都是苦出身,家无隔夜之粮,全指望他们卖力气卖命赚吃喝。在眼下这个局面,如果断了来源,一家子可能就得饿死。 赵九雄哼了一声“不服?你们不服顶个鸟用,连事都做了,还想要保一个帮里的身份?做梦去吧!我不管你们奉了谁的令,我只知道,你们要害的是我的女婿,违反的是我的命令,那就是帮里的叛徒。刑堂的儿郎,准备好法刀,按规矩,三刀六个洞,谁也不能手下留情。” 杨承祖问道:“童长老是?” “我们漕帮的长老,名叫童展,算是金长龄在帮里最大的靠山。他能做这个大香头,多亏了童展帮衬,他每年给童展的孝敬也不会少。这老货不是在淮上么?什么时候他到了河南?不过没关系,他的威风是在总坛的,地方上,我不虚他。如果他敢来滑县,我一样砍死他。” 漕帮虽然号称百万帮众,但是那是指帮会所有成员,而帮主能动员起来的,还是身边这点力量。帮主大令于淮北总坛还能称的上令出如山,可是离总坛越远,威风就越小,而且像赵九雄这等地方强人,铁了心的不买帐的话,童展也没办法。 他隔过赵九雄直接,给他的手下传令,这就是间接削弱赵九雄权威,也是犯忌讳的事,赵九雄不恼才怪。他道:“这姓童的,一直给姓金的当靠山,这回姓金的栽了,他又过来抢河南大香头的位子,多半是要安排自己人上去。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大胆子,连你都敢算计。” “我估计这位童长老多半也掺和到炒粮食里了,我害他亏钱,他自然就恨我了。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我与他有无数杀父之仇,他不算计我倒怪了。只是他们不懂一个道理,民不与官斗,财不与势争,就凭几个江湖人想跟我斗?” “岳父放心,这个大香头谁接谁死,将来一定是你的。我回去就写个折子送到开封千户所,在写一封送到巡抚都察院,别的不说,先把姓童的办一个大明各省一体严拿,我看他这长老还怎么当。” 像漕帮这种帮会,平日里收容的江湖亡命,身背要案的犯人也不在少数。但是那都是充当力夫打手,混迹于下层苦力队伍里。 到了坛主这一级别,就免不了和官府直接打交道,必须用身家清白的体面人。如果一个要犯当了长老,那你漕帮莫非是想和官府公开叫板么? 童展的威风大多来自漕帮的势力,坏了他长老的身份,于他而言,就等于是绝了他的前程,比直接砍他还要命。他一旦不是长老,那些依附于他的力量也就不会买他的帐,每年的孝敬钱,也就都不存在了。 单这一项,就能让他活活坑死。原本属于他的势力,只会被别人接手,整个漕帮的格局都得有点变动,赵九雄离这个大香头的位置,也就更近一些。 他哈哈大笑道:“贤婿,我就知道你是有本事的,把老幺给你就算对了。老幺啊,抓紧跟承祖把婚事办了,再要紧生个孩子出来,爹也算了了心事。” 七日之后,滑县城西的法场上,大批的百姓围个里三层外三层,虽然这几天雨越下越大,可是这些百姓的兴致并未因大雨而受到任何影响。毕竟这可是难得的热闹,一口气出几十个红差,平日里上哪看这等事去? 这时候哪怕是处决一个人犯,都会有几百人来看热闹,像滑县这种小县,一口气砍五十多人,就得说是破天荒的大事,就是前几年闹白衣贼时,也未见如此个杀法,这等事哪能错过去? 这几天百姓的日子也确实好过了些,原本是官府的几个米店卖粮,现在城里几个关门的粮行,也重新开门营业对外售粮。粮价按着官府的价格走,比正常年景只加了一半的价,城里还多了不少粥棚。按这个趋势,这场粮荒基本是能度过来了,不至于饿死太多人。大家有了生计,也就更与心思看热闹。 这回处斩的人犯里,除了那些江洋大盗外,还有县里张举人家的两个家生奴,以及孟老员外家的一个小管事。这可都是体面人,平日里自己见了也要作揖打恭,礼让三分的人物,今天都人头落地了,这热闹怎么能不看? 白莲圣女与火风凰在临近法场的茶楼二楼上包了个临街的雅座,透过窗户朝外观望,见几十个人犯已经排成一排,都按在了地上。 虽然雨大,可是那些刽子手们赤着上身,怀抱鬼头大刀,依旧是那般威风。听说县里的刽子手不大够用,还从府里借了几个好手段的来帮忙救场。 “这杨承祖果然说到做到,算上之前自尽的,以及在监牢里被红牡丹亲手弄死的那几个,这次弄死的人,已经超过了五十个。果然是一命用十命偿啊。”白莲圣女微笑道:“姐姐你上次助了他一阵弓箭,这个恩情,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呢。” “什么还不还的,其实没我那顿弓箭,他也未必就会出事。我那只是锦上添花,算不上雪中送炭,还是不如那排弹弓好用。我已经没这个念想了,他这几天和赵家的无瑕玉凤出双入对,又和香满楼出来的那些女人吹拉弹唱,我估计,他是不会看上我的。” 火风凰这几日里没少去偷看杨承祖,见他与赵幺娘情义日重,两人时不时的携手同游,又为那些香满楼的女人排演剧目,心里不住泛酸。白莲圣女道: “好姐姐放心,早晚妹子能叫你随了心意就是。他将来入了咱的教里,我怎么也要成全了你们。” “算了不提这个了。他这次的答题答的怎么样?听说县里的大户们终归是服了软,不但交人交钱交粮食,还主动按官府给的价格卖米,我看这轮粮荒,他们是渡过去了。” “姐姐,现在还为时过早呢,妹子这还有一道题,他还没答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 怒潮(一) “还有题?我看这粮荒也闹不出什么来了,就连那些流民,如今都在称颂官府的恩典,还有的已经陆续回乡,你这还能做出什么题目来?” “我的题目自然还有,姐姐你且等着看就是。”白莲圣女微微一笑“这次粮战,伪朝准备充分,圣教没占到什么便宜,相反倒折损了一些人手。可是不管是金长龄还是童展,都只是我们的外围人手,根本算不得根基。这点损失于圣教来说,可以忽略不计。而圣教的骨干力量,并未因此受损,而且炒粮前后,我们也赚了不少银子,所以这一局,目前看只是打和。” 她指指外面“你看这雨,已经连下数日,黄河水势上涨,所以这一局的胜负,还没个准数。也许伪朝开头打和,最后却打个大败仗,也说不一定。” “就说眼下,那些大户不管是交人还是交粮,都不是心甘情愿的。不过是他们从开封那边碰了钉子,知道巡抚支持杨承祖。滑县的士绅不具备和巡抚打对台的实力,又不想做祭旗之物,不得不服软而已。他们心里啊,怕是早恨死了我的承祖姐夫,只等找个机会,就要报复呢。” “呸呸呸,什么承祖姐夫。”火风凰一听这个称呼,竟难得的害羞了。白莲圣女道: “哦?姐姐已经看不上他了?那就好办了,这样的官吏在伪朝,终归于圣教大业有碍,以往是看在姐姐面上,对他手下留情。既然姐姐已经不在意他,小妹这两日干脆将他人头带走就是了。” “别!”火风凰知她武功高明,手下又有一干心腹死士,如果铁了心的行刺,还真有可能将杨承祖击杀。忙道: “妹妹,漕帮赵九雄把闺女都给了杨承祖做小的,你若是杀了他,漕帮哪会跟你善罢甘休,咱们在河南的人手太少,冲突起来,可是没什么便宜。” 白莲圣女面带微笑“区区一个赵九雄而已,压根就不在我的考虑之中。妹子如果想走的话,凭他根本留不住我。我有的是方法全身而退,姐姐无须担心。这姓杨的如此不识抬举,枉费姐姐对他的心思,这样的人还是干脆杀了吧,也为姐姐出气。” “可……可杨承祖是个人才啊,再说……再说我也没恼他。”她说完这句,见白莲圣女含笑看着她,方醒悟过来上当,嗔道:“妹子当真是……姐姐不跟你说了。你这副模样,哪里像个圣女。” 白莲圣女叹口气道:“是啊,我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敢活的像个人一样。平日里装成一副圣女模样,你当我不累么?可是要让那些坏男人不对我动心思,不打我的主意,我又只能拼命维持那份气度,所以我愿意和姐姐待在一起啊,至少能像个普通人似的活一会。” 这时,外面已经有人开始喊着囚犯的名字,也就是所谓的验明正身。挑选的人,都是嗓音洪亮者,一边喊着名字,一边说着罪责。 白莲圣女道:“这混帐东西,把这些人也算到我们白莲圣教头上了,官府也真是的,我们白莲教也不是什么人都要,他们有什么资格入我白莲?” 火风凰道:“高铜陀、况南山、盛天鹏,这几个都是湖广、陕西成名的好手,手上坏过不知多少人命的,结果这次栽在滑县这种地方,也得算是阴沟里翻船了。” “他们都投身到大户人家里当保镖,做杀人买命的勾当,被人卖了,自然就栽个彻底,也不算冤枉。我听说了,这几个其实都是几位士绅动手拿住的,压根没用官府的人出面。这些人平日里号称十几条汉子近不得身,结果怎么样?大户一翻脸,他们照样没脾气。” 名字已经念到了那些大户人家送出来的小总管、贴身长随、家生子等人。白莲圣女道: “这些人别看论江湖上的名气,比不了高铜陀他们,论手段,也差的悬殊。可是要论起地位来,可是比这帮人高多了。这些替罪羊找的地位不能太高,太高了,这些大户的脸拉不下来。可也不能太低,太低了,就没了认错输诚的诚意,挑选的都是不高不低,又都是几家亲信一级的人物,也算费了苦心了。这次滑县的几个大户,算是把脸丢光了。” “活该。”火风凰道:“谁让他们敢下黑手的,就冲这个,就该杀。” “可问题是大户们不会这么想啊,他们只会记得,自己的体面被人破坏了,自己家的下人被人逼的砍了头。这对他们来说,就是深仇大恨,两下这个疙瘩是解不开了。所以我说了,从一开始这一局不管胜负,杨承祖都会到咱们圣教中来。斩立决啊,这也是不给他们留反手的机会,连个斩监侯都不弄,直接就砍了。人死不能复生,我看杨承祖也是不准备跟那些人妥协了,他倒是个江湖脾气,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虽然大雨滂沱,但是追魂炮还是得准备,一声炮响,人背后的招魂牌已经被撤去,雪亮的钢刀高高举了起来。 砍头是个技术活,要的是好手,也得是好刀。滑县这地方一口气凑不出那么多好刀手,也凑不出那么多好刀,所以几十人只能分成几次处斩。第一排的脑袋已经砍了下去,剩下的人饶是号称铁骨,这时都忍不住瑟瑟发抖,什么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样的话,没有人喊的出来。 戏文中常见的劫法场的情形也没出现,反倒是有些妇人带着孩子,在法场外面撕心裂肺的喊着“老天开眼吧,救救我的男人啊,他死了,我们可怎么过啊。”不过却引不起任何人的重视。 白莲圣女道:“现在几个大户被挤兑着按官价卖粮,而私运粮食出县的路已经被控制死了。现在官府在四处查粮食,谁家粮食存粮超过官府规定数字,就要直接抄没归官。他们的粮食要么卖掉,要不然被官府抄没,那就是干赔。他们心里能情愿才怪,我这最后一道题,就是由此而发。到时候这些大户会公开站出来推波助澜,因为这是堂兵正阵,就算是锦衣卫,事后想找麻烦,怕也不容易。” “妹妹,你说的是?” “左万年。他不是说要为圣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么,那正好就该他去死了。他是左善人,受他周济的难民不知多少,他被官府挤兑的自尽,肯定能让这些大户生出兔死狐悲之心,而百姓们,也一样会因为一位善人被官府逼死,而怒火中烧。” “这股怒火就是力量,再有人从中推动,这股民意,就能成为我们手中的武器。我倒要看看,姓杨的如何抵抗这一招。他不是要保这一县百姓不反么?当他自己成为百姓憎恨的目标时,又该如何处置?” 第一百二十六章 怒潮(二) 杨承祖听到左万年自尽的消息时,还在如仙茶楼教导那些女人们唱戏。除了如仙的那些过去的姐妹外,现在这楼里,又多了十几个因为家里还不出债,而不得不把闺女送来抵债的良家女。 这些姑娘出身小门小户,但是身家清白,平日里也规矩。现在让她们抛头露面的唱戏,这确实是有点让人感觉为难。 不过她们是签了身契的,在被转卖到香满楼接克,和在这里学戏相比,她们还是愿意选择后者。只是教戏的是这位英俊的后生,让不少姑娘心内不安,总是能躲则躲,不敢看人。 杨承祖这边倒是一丝不苟的指导,希望她们早点学出来。现在的戏班子都是南戏的天下,可是自己这支女子京剧戏班要是训练好了,将来也未尝没有走红之后,打包卖个几千两银子的可能。 听到这消息后,他并没把这事当一回事“自杀?为什么自杀?粮食?开玩笑!朝廷是抄了他家的一笔粮食,但谁让他少报数目的,既然他说他家粮食只有一百三十石,那么多出来的肯定就不是他的,我抄了有什么错么?” “他们家如果不服,只管去告,府控省控,我陪着他就是。他在外县炒粮食的事,难道当我不知道么?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左善人,就可以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了?再说只是抄了他的粮食,又没抄他的家,他至于活不下去么,都是惯的。” 苗氏急忙端了碗茶水过来,她在外人面前可不敢主动去揭露二人的关系,只是安慰道“贤婿你别生气,或许左老爷是有点什么病,一时想不开,才走了绝路,跟官府的查抄没什么关系的。” “有没有关系都无所谓,我就不信了,他一个左万年自尽,还能闹出什么大风波来。这外面连阴雨,都比他左万年的死活重要多了。姑娘们,咱们接着练啊,别管他。” 可是次日他刚到如仙茶楼,红牡丹就扯住了他道:“杨老爷,这事怕是不大好,我可听说了,有百姓说左老爷是被锦衣卫逼死的,要为他讨一个公道呢。” 她所受的伤基本已经痊愈,而且有一位老实本分的小商人,最近总是往如仙茶楼跑。初时,杨承祖只当又是一个不知死的东西,想要撩拨如仙,后来才发现,这位小商人想追求的是红牡丹。 这商人不在乎红牡丹的过去,也不在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而且他侧面了解了一下,这个小商人虽然不算富裕,但是为人和老实本分,也确实是个憨厚可以依托终身的良选。 红牡丹也察觉到了对方对她的意思,两下里走的很近,杨承祖认为在水退了以后,可能自己这边就要主持一个婚礼,把红牡丹按嫁姐姐的规格嫁出去。 她这消息,也是从那位小商人那里知道的,那名小商人当初做生意的本钱是找左家借的,而且左万年算他的利息极低,他也算是受过左家恩惠的百姓之一。 “都是受过左员外恩惠的人邀他,他也不好不去。”红牡丹知道杨承祖手段狠辣,真被他惦记上,那位小商人非被收拾零碎了不可,急忙为他解释。 “他如果拒绝了这个,就会被认为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以后怕是连生意都做不下去了。不过他想要说一句,这些不是他的本意,希望你能谅解。” “我懂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异地而处的话,我也只能选择加入声讨的一方。他肯送个信来,已经是仁至义尽,看的出,牡丹姐姐手段高明,让这位老兄如痴如醉,你嫁过虽然是做填房,但是估计他也不会纳别的女人为妾了。” “他倒是想纳,也得有钱才行啊。再说他那个笨样,又有谁看的上他?”红牡丹脸微微一红,虽然睡姐夫的事只是个戏言,没成真事。可是跟这个男人说着自己要嫁人的事,总感觉有点古怪, “你做好准备啊,那些人虽然是老百姓,可是有左家宗族带着,一旦人凑多了,天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要不要,你先躲一躲,别跟他们照面。” “躲?这种事,我哪有躲的道理,不但不能躲,我还得迎着上去。要不然的话,不就是让人小看了?” “谁小看?”红牡丹一脸茫然,显然没明白这里的情形。 终究是比如仙差了一截啊,杨承祖心道,嘴上道:“牡丹姐你想想,如果这背后没人挑唆,左家的人死了当家的,可能会哭一哭闹一闹,但是组织受过左老爷恩惠的人冲击锦衣衙门,找我算帐,吓死他也不敢。毕竟他们没了靠山,焉知我不会直接请兵,将他们都拿了去?” “不过是有高人知道,我这么做,会让局面恶化,所以肯定不敢如此。他们也就吃定了这点,肆无忌惮。所以我说,左家背后,是有人出招的。既然他背后有人出招,我就得出来接招,否则的话,就让人看扁了。你回头说一声,这个人情,杨某记下了,将来他的生意我锦衣卫罩了。” 他这边有了准备,一声令下,将所有的锦衣卫和军余都调动到了小旗所附近,又吩咐一声,所有人全部穿好官服,不可像平日那样胡乱找身衣服穿上。大明到了正德年间僭服的事已经越来越多,甚至有了以僭服乱穿为荣的趋势。 那干军余为了能够吓唬人,也好多收点税多讹点人,也全都私自备办了飞鱼服,穿在身上大有狐假虎威之能。只是平日里不敢随便穿出来,今天得了杨承祖的命令,小旗所外,就多了一百多或穿飞鱼服或穿战袄、锁甲的汉子。 到了巳时刚过,王铁头飞也似的跑进来道:“杨哥,不得了啊。这姓左的是要疯,居然凑了上千百姓,朝这面过来了,陆续还有加入的,也有看热闹的。扯着几十面条幅,还抬着左员外的棺材,这场面似乎是要闹事,要不要咱们派人到刘巡检那,借一队弓手过来。或是到九爷那借点人。” “都不必了。”杨承祖一摆手“咱们这边如果动武,百姓那边怕是真的就要还手了。现在我去会会他们,你们大家给我站脚助威护住阵脚就好,其他的不要管。等什么时候我命令动手,你们再打不晚。” 第一百二十七章 怒潮(三) 过的时间不长,外面喧嚣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啼哭声,咒骂声不绝于耳,声震屋瓦。左家还雇了几支吹鼓手,在外面吹起了唢呐,吹的是大出殡的调子。让人听了之后,就觉得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样难受,有不少人都陪着掉起了眼泪。 “血债血偿”、“老天无眼”、“酷吏杀人”、“欺压良善”如此字样的条幅,在锦衣卫小旗所前拉开了一面又一面。 左万年的棺材被推到小旗所门前,左万年的老妻带头,一门家眷随着她跪在小旗所外头,只是不住的痛哭,喊着“老爷,你走的冤枉啊。” 这连雨天在昨天过去了,眼下天空虽然阴沉的像锅底,但是没有雨下来。有人趁这个机会点起了火盆,在小旗所外面开始烧纸。 这些左家人只是哭,而那些受过左万年恩惠的,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在滑县,左万年或许算不上最富的人,但绝对是帮人最多的一个。又素有急公好义的美名,不少人都曾受过他的恩惠,这次有一部分是被人邀请前来的,也有不少是主动过来,为这位恩公出头的。 更多的,则是那些在左家吃过粥的灾民。这些人知道第一个站出来为自己谋个温饱的善人被锦衣逼的上吊,就自发的从各处赶过来,甚至连官府的赈济也都不要了。 这些人并不清楚,左万年放赈的同时,也在做着炒高粮价的勾当,他们只知道,自己最需要粮食的时候,是左万年给了他们第一碗粥。衙门当时对他们不闻不问,现在这个救了他们的善人,已经死了,而且是被官府逼死的。 “直娘贼,出来给左员外偿命!” “欺压无辜,盘剥百姓,你们这些人就连我们也杀了吧。” “左员外有些家私钱财,就要被你们惦记。因为不肯把钱给你们,你们就抄光他的家,把个大活人生生逼死。你们还有没有王法,这个天下还有没有公道!” 杨承祖走出来时,铁头、宋国恩等一干人等生怕他受了暗算,不但要他穿铁甲,还举了两面盾牌,一左一右的护着他。锦衣校尉和军余们手中的弓弩以及十几杆火铳,发挥了良好的稳定情绪作用,让百姓们不至于真的冲到小旗所里,把杨承祖揪出来打死。 这还是得感郝老天没下雨,弓弩火铳都能使用,否则的话,这事还就不大好办。本来这小旗所是没资格拥有那么多火器的,可是经过上次火烧杨家的事,巡抚沈冬魁特批,准许滑县小旗所自备火器,以防盗贼。 接着就有本地乡贤赵九雄捐献了从“水中捞取”的神火铳、大霹雳炮之类的火器十三杆,是以如今滑县锦衣卫所里实打实真有火铳。 这火器不是有了就能用,事实上整个小旗所一百多汉子,就找不出一个会放火器的人。好在这情形本地百姓并不清楚,只看那些火铳对着谁,谁叫骂的声音就小一些。有人想要丢些石头过去,但是看到那些弓弩和火铳,琢磨着石块的威力终究是比不上火铳弓弩,也就不敢乱来。 杨承祖手里拿了那铁皮喇叭大喊道:“各位乡亲,少安毋躁。你们今天来,似乎是想为左员外讨一个公道,你们最想看到的戏码,我估计是我痛哭流涕,在棺材前面大哭请罪的情形。不过我要说一句,对不住,这个情形,你们看不见。因为我从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如果让我重新选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他这么一说,那些百姓又躁动起来,吹唢呐的使足了气力,将那大出殡吹的荡气回肠,闻者伤心,听者落泪。而混在人群后面的火风凰焦急的问白莲圣女道:“妹子,这道题目你是不是出的太大了?这可怎么答法?” “急什么,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良。这道题答上来,才有资格做我姐夫呢。其实他只要能做到个不输不赢,也就算合格了,这种局面,群情汹汹,即便是小妹,也不敢说一定能压制住所有人。” “不过呢他是官,身边有那么多人马,怎么也不会真吃了亏去。我已经让人把消息放了给他,这算是放水了啊。姐姐也别担心,一会真要是出了乱子,你一通连珠箭发出去,还怕不能来个单骑冲阵,把郎君救出来么?到时候你直接带着人去青龙寨,让他当个压寨相公,不是更好?” 两人这边说着,另一边杨承祖已经举着喇叭高喊道:“嚎什么?你们是不是以为你们比较可怜,就可以有道理?我告诉你,这个招数对我没用。我这个人一向是铁石心肠,你多可怜我都不在乎,你多倒霉,我也不会同情你。一家哭好过一路哭,一路哭好过一城哭。你们左家今天可怜,但是你们怎么不想一想,那些吃不起粮的人,又该多可怜。” 他伸手从身手的人手中接了一叠文书过来“这里面,是左万年在外面倒卖粮食谋利的证据,你们觉得,这位善人一边发着粥赈济,一面在外头倒卖粮食生利,官府就该容他么?我承认,我不是善人,但是这个事不是看谁是善人谁是恶人,而是看谁守规矩的。朝廷让他自己报拥有的米粮数,他自己报的一百三十石。一百三十石啊,堂堂左善人只有一百三十石粮食,谁信?” “他为什么只说这么一点,因为他怕多出来的那部分,朝廷让他按市价销售啊。如果按市价卖,他又怎么逼的你们卖掉自己的田,怎么逼的你们把自己的产业献给他,怎么让你们去找他借贷。我们抄了多出来的米,他就活不下去?他还有田,他还有一百三十石米,还有许多浮财,他还有老婆孩子可卖!而那些真正走投无路,不得不找他借高利贷的人,又该怎么活啊!” “你们受过他的恩惠,自然觉得他是好人,可是那些被他逼的走投无路的人,又该怎么想呢?他们还是会觉得,他是好人,错的是官府,是衙门。总之好事都是乡贤做的,黑锅都是要朝廷背的,这就是你们的道理。现在我要说的是,这个锅,朝廷不准备背,衙门也不准备背。这次粮荒的事,县里已经出过几次公闻了,来龙去脉,都解释的很清楚,是非曲直,只要心正的人,都能搞清楚。所以,我问心无愧。” “这里是锦衣小旗所,不是坟地。想要烧纸想要哭丧的,就给我去坟地里哭,不服气的,可以去府里告我。我给你们一顿饭的时间,给我走人,否则的话,相信我,左家可能要多办几场丧事了。” 那些百姓吃他官威一吓,又听他说了这些,一时间也说不好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左员外对这些人有恩,他们不能站在左员外的对立面,可是这个锦衣官说的,却也不是没道理? 就在此时,只听一阵马蹄声急,一骑快马沿着街道过来,马上之人见百姓太多,自己冲不过去,只好在马上高喊道:“杨百户,请快到河堤那去看看,堤坝要决口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护堤 这个消息一说,不啻于在人群里扔了一枚飞天击贼石榴炮,百姓的队伍顿时就开了锅。 大家都在滑县城里,很多人又是本地的居民,一旦黄河决口,水灌滑县,这干人等怕不知有多少要做了龙宫兵卒的军粮。再说自己的产业都在滑县,一旦溃了堤,自己的产业可该怎么办? 一时间大家都只顾着问道:“怎么?大水来了?咱们的大堤还能成不能成?不是说固若金汤么,怎么这就要溃了?” 还有的聪明的,二话不说撒腿就跑,至于左员外的事……人都已经死了,还管他干什么,先顾自己要紧。 杨承祖拿起喇叭一声大喝“大家不要乱,有朝廷有衙门在,你们慌张什么?大家不要自相践踏,那样反倒比水来死伤更多。锦衣儿郎们,听我将令,全体都有,立刻随我赶赴河堤护堤,有胆敢逡巡不动,畏缩不前者,军法从事!现在,出发!” 他一声令下,自己当先抢出,在其后面是锦衣正役,再后头就是那些锦衣子弟,接着是军余。这些人身上都是官服,衣甲鲜明,行动整齐划一,百多条汉子走成队列,虽然稀稀落落,比不得正规军伍,但好歹也是有几分威风,那些百姓包括左家家族在内,竟是自动分开一条人胡同,没人敢来阻拦。 王铁头走在后头,顺势一脚,将火盆踢翻,几块烧红的木炭落到了棺材上,左家人看看他,竟是连句话都不敢说。 人家是干什么,是去护河堤,是去保滑县一县父老生死的。这个当口,谁要是敢来阻拦,或是指责,那不是跟滑县的老少爷们过不去么?不少百姓方才还在那骂锦衣卫胡作非为,可是这当口,却是眼含热泪道:“好汉,是好汉啊。” 这个时代的官兵,其实也是要参与救灾的,只是官府对于宣传舆论这块,向来意识不到重要性。官兵即使救了灾,朝廷也不会进行大规模宣传。老百姓看到的听到的,都是贼过如梳,兵过如篦,都是官军过,篱笆破,大姑娘上吊,小媳妇投河,久而久之,就是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 杨承祖可是深谙宣传舆论重要性的,今天这名传信人的喊话,是他与张嘉印商量好的。到了时候,派个人来喊这么一嗓子,伪报水情。 一听到发水,任是谁也没心思再纠结于左万年的死,而只会关心水情,锦衣衙门这边天大的祸事都能化解。而他命令所有人穿好官服,也不是为了吓唬那些老百姓,而是为了一个广告效应。 上百身穿官服的锦衣,排着队列去救大堤,这个画面保证能让老百姓留下深刻印象。表演这么一出之后,锦衣绣甲良家子的形象,差不多就能树立起来,自己的计划也就算成功了。 至于说到大堤上以后,发现水患没这么严重,这还不好说么?锦衣缇骑,天子亲兵,自然威风八面,到了地方把水族吓退,水患遂平,这有什么问题么? 士气可鼓不可泄,这么一闹腾,左家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人心就散了,再想找这么一堆人来锦衣卫衙门门口闹事,就不那么方便。等到这股风过去,他有的是办法慢慢收拾左家,让他们明白,只有一个人办丧事是何等幸运。 白莲圣女忍不住道:“好手段。我真没想出来,他有这么一招,高明,高明啊。姐姐,你可要想好了,有这么一个相公,今后你非被他耍的团团转不可。” “什么相公啊,他都没正眼看过我。”火风凰低下头去,无奈的说道。 “只要姐姐想要他是,他就得是,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我们又算得什么姐妹了?走,咱们到河堤那看看,看他还能有什么新花招。” 杨承祖兴冲冲的冲到河堤时,本以为自己是来刷声望的,可是等见到张嘉印那张脸时,他意识到,似乎自己的盘算里,出了什么纰漏。 “大哥,你这是?” 只见张嘉印脱了官衣,穿了件短衫,正扛着一个沙袋往河堤上跑,如果不是两人相熟,他几乎没认出来这个就是本地父母官。见他过来,张嘉印道:“你还穿着官衣干什么,赶紧脱了,跟我来扛包,大堤决口了,我们得把口子填上。” 闹了半天,这事是真的?杨承祖只觉得眼前一黑,心道:你怎么不说一声,这事是真的啊。 他原本是想和张嘉印合演一出戏,把这事糊弄过去。可是怎么搞的,假溃堤变成了真溃堤? 虽然自己安排了家里的女人做好准备,甚至通过九爷的关系搞了一条船。但是水火无情,如果河堤真的溃了,自己的产业得损失多少,自己家的女人,又能不能都保住? 杨承祖的眼睛也红了,一声吆喝道“儿郎们,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现在到了咱卖一膀子的时候了。平日里吃滑县喝滑县,现在该咱上了。谁要是退后,就自己滚回家种地去,从此别吃锦衣这碗饭,不怕死的跟我上!”说完这话,他一把抢下张嘉印肩上的沙袋,朝着河堤决口处冲了上去。 他这百多人生力军的加入,确实起到了巨大作用。这几天连续下雨,黄河水位飙升,河堤压力很大。这些河工虽然一再扩编,而且粮食和工钱也没短缺过,但是连续作战下,已经人困马乏。 而这次洪峰过来,河堤裂开了一道口子,口子虽然不算太大,但如果不能及时填上,让缺口继续扩大的话,最后的结果可能就是一场灾难。张嘉印组织了两次抢险,但只是维持住了大堤缺口没继续扩大,却始终堵不住那个口子。这才派了自己身边的人,去县城里找杨承祖请援。 这百多条汉子一起上手,其他河工士气也是一振,大家担土运石,局面为之一改。这当口,却有个老河工大喊道:“不好了,又有一波洪峰过来,咱这堤坝怕是不成了。缺口堵不上啊。” 杨承祖等人也发现,远处洪浪滔天,滚滚的浊流怒吼着袭来,这条母亲河,似乎要惩罚她的儿女,要让这一县百姓回归母亲的怀抱。大家即使是不怎么懂河工的,却也有一种本能,这个决口填不上,怕是这波洪峰过来的时候,这条堤就真的完了。 “完了,没救了。”张嘉印无力的瘫坐在地上,身为知县,他似乎只有殉城这一条路可走。 “老天爷啊……”不知多少河工坐倒在地,号啕痛哭。 “大事可成?”白莲圣女面上一喜,可随即却是一阵莫名的惊悚,记忆里某些被刻意掩盖的东西,在这一刻苏醒。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锦衣们看着这情形,个个抓瞎,却都没有办法。 “老少爷们,生死存亡在此一刻,沙土袋子不凑手,就拿人顶上去,不怕死的跟我来!”一声怒吼,杨承祖已经跳入河中扑向了那个决口。 第一百二十九章 生死 杨承祖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他也没想过要当什么好人,至于什么名彪青史,万古流芳,他对那些都没有任何兴趣。可是这次的水,却由不得他不做一些自己平日里连想都不会想的事。他的娘,他的女人,全都在身后的县城里。如果滑县成了泽国,那么这一切的一切,也就都不复存在了。 诚然,柳氏与他没有什么关系,可是他既然继承了这具肉身,就得承认和这肉身有关系的一切。 柳氏对他的爱护是实打实的,他不可能不承认这个母亲。而如仙、苗氏、珊瑚,这些与自己已经有了关系的女人,还有赵老幺、李二姐这些预定下的女人,怎么可能看着她们陷入危险之中,让她们丧生鱼腹?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跳入黄河之中,用身体堵住了决口,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这种镜头对于那些看客来讲,是多大的震撼。 这个时代官军固然负责救灾工作,但是,那也仅仅是救灾而已。想让他们跳下水去,用身体去填决口,那根本不可能。除非是有长官发下厚赏,用真金白银募得死士,才有可能做这种事。但那也仅限于普通士卒,为将官者,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杨承祖身为带队长官,去做这勾当,那根本就是连想也不用想。 他这舍身一跳,在场众人几乎都愣住了,接着不知道是谁就那么大喊了一声“好汉留步,我陪你一程!”却是一名年轻的河工,见到一身明黄的锦衣官下去了,自己这条贱命跟人家比算个球?二话不说,就一下子跳进了河里。接着,就是滑县这干锦衣卫,接二连三,如同下饺子一般跳了进去。 “别让人小看了,咱锦衣卫不是没有爷们!” “鹅们陕西冷娃,不能被人小看了。” “我们湖广难道就没有男儿?” “锦衣卫都跳了,咱不跳,还有脸出来混么?” 一时间不知有多少人跳下去,直接堵到了决口那,这道人墙暂时取代了土袋,直接用自己的胸膛,迎向了滚滚而来的怒涛。张嘉印倒是反应的快,大喊一声“大家别愣着,快去填土,别让他们白跳!” 有了杨承祖这一跳,河岸上的人,都觉得心里仿佛着了团火,不少人眼里觉得多了些湿乎乎的东西。不用官府动员,一齐高喊着号子,将土袋石料投下去,有人下去打桩,接着就是堆土,硬生生扛住了这波洪峰。 而这次的洪峰,也似乎用掉了黄河所有的力量。等到这波洪峰扛过去,水势渐渐平缓,这场水患暂时似乎影响不到滑县,大堤合龙就是个时间过程,县城基本无忧。 张嘉印无力的瘫软在河堤上,只觉得连动一动的气力都没了,念叨着“保住了,总算保住了。这一关过去了,一县的父老,总算保全了。” 此时就听见一阵马蹄声急,一匹马从滑县县城里飞奔而出,马上的骑士,是个一身红衣的女子,生的姿色出众明艳照人。等到来人飞身下了坐骑,就有人认出来,这不是以前滑县的花魁如仙么? “我男人呢?我的男人呢?”如仙往日里烟视媚行,仪态万方,总是那么雍容大气,从来不见她着急。可是这回,她是真的失了方寸,一双穿着鲜红绣鞋的小金莲走在这泥泞的河堤上,一不留神就是个跟头。有几个贴身女卫过来搀扶她,却都被她推开。 左右看了看,正好看到宋连升被人从水里拖上来,他方才堵决口时也跟着跳了下去,这大堤保住了,他自己也没了气力。如仙按说是他的小辈,可是此时顾不得那许多,冲过去推开几个锦衣军余,一把抓住宋连升问道:“我们家承祖听说跳下去堵了决口?” “是……他是第一个,好样的啊。”宋连升有气无力的回道。如仙没工夫听这个,而是问道:“我没问你这个,那他人呢?你上来了,我的男人在哪?” “不知道……方才……方才那股洪峰过来,……一个大浪,好几个人都卷走了。承祖……承祖没见着。” 如仙听完这话,二话不说,直着眼睛就朝河堤决口那冲过去,逮人就问“我男人呢?承祖呢?” 她方才在茶楼里,正安排人打探杨承祖那边的消息,万一要是闹腾的大了,就准备让自己手下这干好棍棒的部下,去打散了左家人,把杨承祖抢回来。哪知后面就听说河堤将溃,她忙回到家里,安排那些女眷收拾细软,时刻准备跑路。接着就接到消息,杨承祖带头跳到黄河里去填决口。 她一听这消息,就差点昏过去。这位清楼的花魁,早就已经动了真情,哪里受的了这个。找了匹脚力冲到河滩上来,可无论如何也找不见人。 等找了几圈,发现死活看不到人,她将银牙一咬,喃喃道“承祖是我的,不能让龙王抢了他做女婿。”猛可的就向河里冲过去。 多亏有几个大脚妇人跟在旁边,七手八脚将她扯住,而这时,那红牡丹等几个姐儿也从如仙茶楼赶过来,红牡丹二话不手,猛的在如仙脸上抽了一记耳光。 “前几天你是怎么劝我的来着,怎么事到临头,你自己反倒是糊涂了?现在妹夫是死是活还没个定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哪还没到哪呢,你要是去了,他等到一会回来,难道也要去寻你?这个家里就你一个主心骨,你要是垮了,杨家该怎么办?” 这个耳光下去,也似乎将如仙打醒过来,她点头道:“牡丹姐,你说的对,是我糊涂了。不管承祖怎么样,我都得好好活下去。他要是活着,我伺候他,他要是……我伺候娘,我得撑着。” 她站起来,朝着几个妇人道:“替我喊下去,谁要是能找到承祖,不管是死是活,活见人死见尸,我出纹银一千两!谁要是欠我的债,找回我的男人,这个债就免了。再替我传个信给九爷,就说他姑爷不见了,让他把漕帮的人都给我撒出去,务必把人找回来。” 第一百三十章 仙子(一) 河滩下游十余里,一处荒凉的龙王庙内。 这庙宇不知是何人所修,如今早已经废弃,龙王爷雕像没了香火,早不知道逃荒跑到哪里去了,供桌上满是蜘蛛网。地上一团篝火燃烧着,杨承祖赤着上身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只有胸膛一起一伏证明他还活着。 在他身边一滩水迹,而在篝火上,一件雪白的长裙在火上烘烤。那位白莲圣女周身只着一件小肚都儿,赤着身子坐在地上,那双绣鞋早就被水浸透了,脱下来丢在一边。而那双罗袜踩在地上已经脏了,只好脱下来一并烤着,赤着一对洁白如玉的天足。 她平素是断不敢如此大胆的,只是现在她给杨承祖用了药,又用了教内的推动气血身手法,没两个时辰人是醒不过来的。所以哪怕穿着如此,也不怕被人看了去。若非如此,她哪敢只着一件小衣与这赤着上身的男人同坐。 杨承祖跳进水里的一刹那,白莲圣女的心就莫名的一揪,当年自己的家乡如果不是发水,自己应该还是那个无忧无虑,在家里读书学女红的大小姐吧。她原本家境殷实,小小年纪,就展露出了异于常人的聪颖,在家乡有小神童,小才女的称号。读书习字,过目不忘,若不是身为女儿身,必能科场夺魁,显耀门庭。 按照正常的轨迹,自己应该是快乐无忧的在父母身边长大,然后找个门当户对的相公,相夫教子,安心过下半辈子。现在自己应该坐在房间里,逗弄着自己的孩子,再绣着新鲜的花样,等着相公回来。丫鬟会为自己准备好吃食茶点,管家会打理好一切,自己要做的,只是个幸福的小妻子就好。 可是那场令家乡化为泽国,让父母葬身汪洋的大水,改变了她的一切。如果没有师父把自己从人犯子手里救出来,自己恐怕已经沦落青楼,不是抵死不从被人打死,或是被灌了药被人梳拢之后疯掉,就是安心认命,变的麻木,安心做个生张熟魏的花魁娘子。 被师父买走之后,就是跟一群同样遭遇的同龄女子在教内学艺,一共五十名候补圣女,只有一人能够胜出。 失败者的命运,就是从圣女变成仙姬,由教里另外找人培训。从学习兵法武艺,改为学着怎么去伺侯男人,然后按着教里的吩咐,把自己献给一个从未谋面的男人。靠身子帮圣教犒赏得力部下,或是笼络重要盟友。再不然,就是成为某位大长老的女人,安心做一个妾室。 自己很幸运,在若干场惨烈的搏斗中,自己最终笑到了最后。一向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师姐,只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没能保持圣洁之相,结果被蒙古的一位头人看中,现在估计估计已经为鞑酋生儿育女了吧? 而那个一向把自己当姐姐的师妹,她做梦也想不到,她被淘汰是栽在自己布的局里吧?为了保住自己,只能对不起她们了,你们……别怪我。 成为圣女的好处无数,包括能保住这清白的身子。她看了一眼胳膊,雪白的肌肤光滑如玉,那道守公砂,估计是在方才沾了水,所以洗掉了。回头还是得找个朱砂,再画上一道。 可惜啊,这世上永远是蠢人占多数,一个荒诞不经的守公砂传说,居然能吸引那么多人相信,自己的清白,居然要靠一个谎言来维持,想想也觉得可笑。 她看了一眼躺在那的杨承祖,就是他方才那一跳,让白莲圣女的铁石心肠发生了动摇。当年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在,自己或许就不用到圣教,或许就不用像今天活的这么累了。这么一个人,不该就这么死在水里。 就是基于这个因素,她的理智防线崩溃了,情感第一次左右了她的行动。当看着杨承祖被浪头打翻,随波而去时,她都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居然二话不说,跳到水里去救人。 她确实武功高强,也确实苦练过水性,号称飞天龙女。然而这一切都不能解释一个问题,那就是她为什么要去救一个锦衣卫,为什么救一个朝廷鹰犬,圣教的敌人? 为了火风凰么?这个理由说说就算了,怎么可能真的相信。她跟火风凰的交情,也不过是为了利用青龙寨的那支力量,也不过是为了她毫无心机,对自己并无威胁。两人的交情是有一些的,但是说是为了她爱的男人,自己就要拼命?还是省省吧。 大概就是这个男人的一跳,让自己想起了自己的家乡。自己救的与其说是杨承祖,不如说是一个希望,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希望。 自己并不喜欢眼下这个身份,多么希望有杨承祖这样的人,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这种话大逆不道,如果泄露出去,教主对自己怕也要清理门户,所以还是藏在心里好了。 看了看杨承祖那英俊的面庞,一身雪花似的腱子肉,她脸上微微一红,伸出玉足在他的胸膛上踢了踢“坏蛋……你欠我的哦,如果敢不加入圣教,敢不听我的,信不信我宰了你。” 说完这话,她又轻轻哼哼起来“劝大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她天赋过人,只听过几次,现在唱的就有模有样,字正腔圆。 这平日里向来给人以高贵不可侵犯感觉的圣女,这时就像个顽皮的小姑娘,在摆弄着自己的玩具。想起方才的情景,她的脸又微微泛红。 杨承祖下水时,根本就没想起来自己还穿着铁甲,这可就要了命了。饶是白莲圣女武艺高强水性无双,但是想要救一个穿了铁甲的人上岸,也是事比登天。 也多亏她水性好身手高明,在水里起伏时,趁机脱了他身上的铁甲,不过折腾这一通,她也是费尽了力气,差点连自己都陷进去。 一直折腾到这,她才勉强把人拖上岸,等到进了龙王庙时,也已经没了气力。再看杨承祖腹大如鼓,口鼻被泥糊住的模样,就知道他已经即将窒息。顾不得许多,只好先全力施救,自从入教之后,她特意学过如何急救,结果今天用在了这教门敌人的身上。 先是按压肚子,将水控了出来,见他呼吸还是不畅,知是被泥糊了,只好以口渡气,帮他恢复呼吸。这种急救方式,本来就让她面红过耳,从未与异性有过这等亲昵接触的圣女,几时肯如此施救?她只能嘀咕着“一切为了圣教,一切是为了人才”才勉强施为。 可……可这个坏东西,居然在自己施救时,下意识的伸了舌头……。这种经历,让她现在想起来,一颗芳心还乱跳个不停,忍不住又轻踢了一下他的下巴“你啊,等你将来进了圣教,必须听我的知道不知道,不然的话,杀了你!我的嘴,居然被你亲了,敢不认帐的话,饶不了你。” 第一百三十一章 圣女(二) 从未有过与男人亲近经历的圣女,往日里目高于顶,几乎就没正眼看过哪个男人。不管是蒙古王子,还是叶尔羌汗国的苏单,在她眼中,都是土鸡瓦犬,不屑一顾。 可是一想到这位昏迷中的锦衣官竟亲了自己,还是忍不住仔细端详起来,这家伙怪不得能把火风凰那丑女人迷的五迷三道,果然是够帅的。这位圣女,平时都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此时周围没人,她却是难得的想要顽皮一次,双手扯住杨承祖的耳朵左右晃荡。 “坏蛋……你听着啊,你已经……已经伸过舌头了。将来要是敢再来坏本圣女的事,当心我对你不客气啊。” 她玩的正欢,不防听杨承祖嘴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声音,眼皮微微一睁。这一变故,将她吓的花容失色,后退几步,双手紧紧抱在了胸前。 难道自己的秘法失效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可怎么是好,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也是能见人的? 一身号称巾帼无双的高明武功,竟是全不知飞到了何处,她只觉得心头乱跳,想的只是,万一他要朝自己扑过来,自己又该怎么办?那些教里的事她虽然没经历过,但不只一次的看过。 男人看到女人这副样子,下面必然就会像野兽一样扑过来,那些姐妹遇到这种情形的时候,一般都是又哭又闹,又打又抓,可是最后还是没用。 他……他刚喝了那么多水,应该没这么大力气吧?她胡思乱想着,好在杨承祖只是发出那一声声音,睁了一下眼睛,但很快又昏迷过去,总算没有出现那些可怕的情形。 看来是不能再玩了。她恨恨地想着,忙将罗袜和绣鞋穿上,不管多湿,也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脚……。她就这么抱着膝盖胡思乱想,如果没有那场大水,如果那场大水时有他在,自己现在又是怎么样呢? 自己一定会嫁人,一定会有自己的相公,自己的相公是不是一个饱读诗书的文生公子?会不会对自己很温柔,是不是和自己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可是不知怎的,她脑海里想象的所有镜头里,那些文生公子的模样最后都变成了杨承祖,她不由摇摇脑袋“不能想了,他是火风凰看上的人,要去做押寨相公的,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活该你娶个丑女,谁让你乱伸舌头来着。” 一道闪电划过,猛的响了一个炸雷,她吓的啊了一声,尖叫了出来。白莲圣女怕雷,这是一个没人知道的秘密。当然,由于她这些年的苦修,正常时候的雷声,她还是能勉强支撑。只是这雷来的太猛,又无征兆,她的心思又都在别处,竟吓的花容惨淡。 接着接二连三的雷声响起,每一声都是那么响,那么大,她尖叫一声,猛的扑到了杨承祖的身上,将头靠在了男人那宽大结实的胸膛前,惊叫道:“救我……霜儿怕,霜儿害怕。” 这一刻的白莲圣女,已经从杀伐果断的白莲教女军师,变成了一个娇弱无依的可怜少女。而杨承祖的胳膊,竟然也下意识的回放,按在了她的玉背上。白莲圣女对这种接触并没有表现出平日的反感,反倒觉得,这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自然。 人如同秋风中的叶子一般,在杨承祖怀里瑟瑟发抖,享受着男人怀抱的保护。以往遇到这种情形时,她会选择把头钻进枕头里,或是被子里,靠这种方式来自我安慰。 只有这一次,她是躲到了一个年龄相近的男人怀里,而这个男人的怀抱,让她感觉非常……舒服。、 这一阵巨雷持续的一盏茶的光景,渐渐雷声息了,一阵大雨落下,雨水顺着房顶的缝隙滴落下来,落在了圣女身上,让她感觉肌肤一凉,这让她恢复了一点神智。她这才发觉,自己是靠在杨承祖怀里,两人的头靠的那么近,只一抬头,自己的唇又一次碰到了男人的唇。 “啊……”她轻轻一推,忙从男人的怀里滚出来,抬手胡乱摆了个功架,见男人根本就没醒,这才出了口气。她又没好气的踢了一脚“明明都被我制住,却还能抱人,一看就是个坏东西。” 这个坏东西……不管有多高的本事,都不该进入圣教,实在是太讨厌了。她恨恨的想着,自己一定要让他娶火风凰这个丑女,再让火风凰赶走他的女人,让他一辈子只有丑女一个。这应该是对他最严重的报复,可是一想到这一幕,为什么自己心里不舒服呢? 她正想着,只听在风雨声中,隐隐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这里有没有?不知道,进去看看。顺着水路下来找没找见人,这里不能错过。” “老大,要是找到人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手起刀落,一刀结果了这厮的性命才是。你别看如仙那贱货出了一千两就动心,孟员外可是出了五千两银子买他的首级。一个锦衣百户五千两,几时有这个价格了?为了这个钱,就是白莲教主李福达在,也一样砍了,何况是个锦衣官。咱们五个人一人一千两,到时候可以安心做个富翁,就不用吃江湖饭了。” 白莲圣女娥眉一皱“无聊的东西,居然还不知道进退么?”她看了一眼杨承祖,自己如果现在走的话,他就死定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似乎也不算自己对不起火风凰,还能为圣教除去一个潜在的祸患。 可是……她想到了他的舌头碰到自己舌头时,自己那一刹那的失神。接着她又咬牙道:“本圣女救下来的人,若是被几个杀手给砍了,那我的面子往哪摆?我这不是为了救他,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威名。” 玉手伸处,那件长裙已经被她捞起,一个优雅的转身,长裙已经套在身上,那柄长剑也被她抄在手中,绷簧点处,破庙内一道白虹亮起。素手倒提青锋,佳人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入风雨之中。 劝大王的唱腔再次响起, “哪来的小娘……” “咱们正好乐一乐……” “你敢杀人!” “一起上,剁了她!” 这样的喊叫声接连不断,一道白光划过。刀光闪亮,美人如玉,剑影如虹,血花飞溅、炸裂!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回魂 杨承祖下水之后,才想起自己穿了铁甲,但是那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冲到决口那,接下来,他能做的,就只有听天由命,直到被一个浪头打中,人没了意识。 在昏迷中,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位美貌的仙子亲了自己,还主动钻到了自己的怀里。自己似乎还看到了她那完美的身子,还看到了一件粉色的肚都。 可等到他想要把仙子按在地上,提枪上马时,却无论如何也逮不到人,仙子娇笑着,奔跑着,自己怎么也是捉不住她。 等他好不容易抓住仙子的胳膊,大喊“仙子莫走,你就从了我吧”,仙子的声音变的清晰起来“好孩子……你醒了?” 他发现自己的眼睛似乎能睁开了,勉强睁开眼睛,出现在眼前的不是仙女,而是柳氏那张憔悴的脸。他再次定定神,发现自己紧紧抓着的,是柳氏的手。 “娘……娘我不是……我做梦了……” 他连忙松开了手,虽然有个娘的名分,可是事实上,柳氏比他大不了几岁,两人的年纪离的太近了,这种事实在是不怎么像话。柳氏没在意这个,她见杨承祖果然醒过来,反过来抓住他的手,紧紧攥着,仿佛一松手,这个儿子就会消失。 “承祖,你真的醒了?你没事了?你能认识娘?只要你能醒,你握多久都好,娘不怪你的。快告诉我,你感觉怎么样?你身上难过不难过?” 杨承祖只觉得嗓子里火烧火燎,头也有点晕,但其他方面倒是没什么难受的。笑道:“娘,您是我的娘啊,我怎么可能不认识您。我这是回家了?” “对……你回家了,好孩儿,你可把娘吓死了。”柳氏不管不顾的趴在他身上痛哭起来“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把你送回来时,娘只当你跟你爹一样,也要去了。如果没了你,娘活着也就没意思了。当时我就向菩萨发誓,只要你能活,我情愿用我的寿,来换你的命。” “娘,你言重了。”杨承祖只觉得心里一阵温暖,抬起手抓住柳氏的手道:“这几天,想是把娘熬坏了吧。是孩儿不孝,让您老人家担心了。” “没事……只要你好,什么都没关系。”柳氏道:“这几天,赵氏也来了,她们现在都守在外头,大家轮着班的进来守你,只盼着你快醒过来。还有啊,滑县的郎中为你看病是不要钱的,大家现在都知道了,你那天跳进河里堵决口的模样,都说你是个好汉,是咱们滑县的英雄,大家都等着你呢。你肯叫我娘,是娘的造化,娘怎么舍得骂你。” 柳氏说着,拉着杨承祖道:“你昏迷了三天了,好多事不知道,大堤合龙,决口已经堵住了,咱滑县没事。可是要没你堵决口,咱们滑县可能就完蛋了。就在这三天里,有好几个媒人上门,要给你说个媳妇,说的都是大户人家的闺女,还不要多少彩礼,也不在乎你那几个女人,他们说只要你点头,倒贴嫁妆也不是事。等你好了以后,我就把几个女人的庚贴送来,你自己可着心意挑,想娶谁,就娶谁。” 娘两个拉着手说了好一会子话,柳氏才意识过来,这个儿子毕竟不是自己生的,两人就那么手拉着手,似乎不大方便?她脸一红,将手抽了出来,“你好好躺着,我去外面喊她们进来,知道你好了,她们都要高兴死了。” 果然时间不长,外面一阵香风,杨家的几个女人冲进来,将杨承祖围住了。赵老幺一身功夫高明,一个凤凰展翅,把几个不会武功或是武功低微的女人拨拉的东倒西歪,自己第一个冲过来,叫了一声“相公!” 二话不说就抱住了杨承祖“相公,你让我检查检查,看看你伤到哪了没有。” 如仙恨恨道:“赵老幺,你还没过门呢,喊相公喊早了。再说就算过了门,你也得喊夫君,你喊相公,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大婆子呢。” 铁珊瑚更为直接,拉着赵老幺的胳膊道:“你给我起来,不许你一个人霸着夫君,否则对你不客气。” “不客气就不客气,你能把我怎么样,说的跟你打的过我似的,忘了被点穴的滋味了?”赵老幺竟是难得的撒了次娇,白了铁珊瑚一眼 “你懂医术么?我要给夫君检查伤势,你会么你?不会躲远点,跟我争男人,就凭你个乡下丫头,配么?你无非就是就跟苗娘两个联床这点优势,可我也有奉剑捧弓她们帮衬,才不怕你呢。” 看来这三天相处,她已经知道了苗氏和杨承祖的关系,不过两下似乎并未因分享这个秘密而变的亲近,相反倒有点针尖对麦芒的意思。铁珊瑚处处受制,动手更白扔,又急又气,竟是委屈的哭了起来。 苗氏拉着铁珊瑚坐到一边道:“赵氏……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行了,你们都少说两句。尤其是你,老幺,你怎么还欺负人了?如果你仗着点穴功就霸道,别说我不待见你。珊瑚过来坐到我边上,让相公抱抱你。” 见他发怒,赵老幺似乎有点害怕,懦懦道:“我……我不是善妒,我只是不想跟夫君分开么。我学过推拿导引,对你身体很有好处的,她们……她们都不会。我很的没仗着武功欺负过人,你不信问如仙姐,我不敢和人动手的。珊瑚妹妹,对不起啊,我刚才话说重了。” 铁珊瑚也不理她,只乖巧的钻到被子里,被杨承祖抱着,主动亲了相公几口之后道:“夫君,既然赵氏说推拿导引对你有好处,那就让她为你治吧。只要你能快点好起来,珊瑚儿什么都可以忍的。我们大家只是想你想坏了,都怕你出了闪失,其实我们……我们没打架。” “看看,我们的珊瑚儿多乖?乖的孩子有奖励,今天晚上宿在你那。” 等到几个女人出去,只剩赵老幺自己在房里,她脱了鞋袜,赤着脚上来,双手在杨承祖身上按摩推拿了一顿饭的光景。果然让杨承祖觉得周身舒坦,似乎血液循环也快了许多,身上的感觉大好,手脚也有了气力。 他这边舒服了,见赵老幺累的香汗淋漓,已经忍不住脱了外衫,只着了里面的小衣,露出一身无瑕美玉般的肌肤,哪里还忍的住?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怀里。 赵老幺也不反抗,任他抱住,主动的反抱住他“夫君,你的身子还没大好,最近几天,不大方便和她们亲近的。所以啊,你今天就算宿在珊瑚儿那,也只能跟她说话,什么都不能做。” 第一百三十三章 玉凤生瑕 杨承祖听这话有趣,笑问道:“和珊瑚儿什么都不能做,那若是和我的幺娘呢?是不是也是什么都不能做,你这样,可是让我忍的很辛苦呢。” 他之前与赵老幺也曾亲近过,但是她却严守底线,不肯让他越了雷池。而她的一身武力,也让杨承祖无法强渡关山,可今天的赵老幺却是意外的温顺,任他施为,似乎就是现在将之就地正法也无问题。 “妾身精通导引之术,自有办法不让相公伤了身体,所以跟我……跟我什么都可以的。”她轻轻说道。 杨承祖哈哈一笑,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好啊幺娘,你不愧是九爷的闺女,漕帮的好儿女,对这漂没之术,精通的很。不过你以前不是不让我碰么,怎么今天还学会争宠了?” 赵幺娘甜甜一笑道:“以前咱们终归还没定名分,我如果就那么轻易给了你,你心里定会看轻了我。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会不拿我当回事。可我今天已经是你杨家的人了,自然要侍奉夫君,你想怎样,就可以怎样了。” “杨家的人?你是说,你过门了?” “恩。”赵老幺眼里满是情意,用手引导着杨承祖的手,将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这里么,现在可以随便了,妾身的一切,都已经属于夫君了。我听说你跳下河去堵决口,又被浪冲的没了踪迹,就去找你。等把你送回府之后,我就跟爹说了,不管你是死是活,我都要过门。” “然后就收拾东西,带着奉剑捧弓过来了,嫁妆还是后送的呢。我当时就想,你若是活下来,我就是你的人,你若是……我就为你守一辈子。有了这个名分,爹也不能让我改嫁给别人。” 她举起那如雪玉腕,指着上面的玉镯道:“娘还送了这个传家之宝给我呢,说这是你们杨家祖传的宝贝,送给我,就是认了我这个媳妇。” 杨承祖自己看那玉镯都陌生的很,想来这传家宝在自己家待的时间怕是不超过一个月,不定是谁抵债来的。不过这也不能怪柳氏,杨家哪有那么多传家宝,不过几个女人,你有她没有早晚是事,就只好多买些传家宝备用。不过不管怎么说,拼着做寡妇的风险过门,这赵老幺对自己的情分,总不是假的。 他心内感动,在赵幺娘额头上亲了一口“你如此一说,倒让我感觉受宠若惊。我何等何能,能让你如此垂青。你就不怕我真的被龙王招了去,你白白守个望门寡?” “我不怕。”赵老幺柔声道:“我不敢欺瞒相公,幺娘当年行走江湖时,也曾有个心上人,乃是开封秦三元秦老爷子的孙子,白马金刀小孟尝秦起龙,是河南八府有名的侠少。”她说到这偷眼看了一眼杨承祖,这位武艺高强的侠女,这一刻竟是担心起来。 这个时代于妇人的要求颇为严格,尤其像这种事,总是男人的忌讳。她生怕杨承祖着恼,连忙解释道:“我们……我们只是见过几次,走过一次镖,其他的什么都没做过,夫君你如果不信,可以验红……”她说到这,就羞的说不下去了。 杨承祖笑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猜的到,像你这么漂亮的侠女走江湖,如果没有侠少追你,那只能说这个江湖已经被瞎子控制了。所以我不会因为这个着恼的,恩?你说姓秦的是开镖局的啊,哦哦,我知道了。” 他心里转的什么念头,赵老幺自然不知道,或者说没时间去想,只忙着解释道:“我当时只是觉得秦少侠武功人品,都是上上之选,自然心里有他。可是这回……这回河南粮灾,我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侠客。” “你跳下水去,以身护滑县一县父老,这才是一等一的大英雄,大侠士,我爹说了,河南八府,你得算第一条好汉。可在我心里,相公你不但是河南八府第一条好汉,就是大明两京十三省的江湖中,也找不出一个肯为了一群不相干的百姓,而自己下去堵口子的侠客。” “侠客?你误会了。”杨承祖道:“我算不上什么侠客,也没想过要成侠客,知道真侠客会怎么做么?真侠客会说什么给你幸福,不能误了你终身之类的话,再让你自己选择是去嫁给谁。可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只知道,就算你现在心里还想着姓秦的,我也要让你成为我的女人,为我生儿育女。” 他说到这,已经动手将赵老幺身上的小衣除了,赵幺娘也不反抗,任他施为,只是说道:“不……从我带着两个丫头进府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就只有夫君你一个了。我当初就想着,要嫁一位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要嫁一个真正的侠客,现在这样的人就在我眼前,我怎么又会去惦记别人?” “这次河南粮战里,秦家居然站在粮商一边,帮着他们抬高粮价,秦起龙甚至给我写信,让我发挥漕帮的势力,帮他运粮。从我见到那封信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凉了,我原来看中的,居然是这种人。而我的夫君那舍身一跃,才是真正的侠士之为。我虽不能与你并辔江湖行侠仗义,但是能为你亲手做羹汤,生儿育女,也心甘情愿。” 她这边说着,那边杨承祖已经开始动作起来,正所谓: 昔日负剑又挟弓,皆系过眼烟云,你贪我恋十分春。汗沾蝴蝶粉,身惹席香尘,滞雨尤云浑未惯,枕边眉黛羞颦。轻怜痛惜莫辞频,愿郎从此夜,日近日相亲。 风狂雨骤,杜鹃啼血,玉凤生瑕。等到赵幺娘将垫在身下那方白帕取出时,上面早已是桃花点点。 她长出了一口气,将手帕拿到杨承祖面前道:“夫君,这回你总放心了吧,你的娘子是干净的。” “我一直没什么不放心的啊。”杨承祖轻拥佳人“我信的过我的女人,而不是这方手帕。我们今后,就是夫妻了,我会好好待你的,当初那什么娶来的妾买来的马,只是个气话,你别当真。你问问如仙她们,我几时打过她们?只是原来答应宿在珊瑚儿那的,这回要食言了。” “夫君不能食言的,不过你可以后半夜再去宿,现在才刚是下午,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呢。”赵幺娘促狭的一笑 “相公别以为我欺负珊瑚儿她们啊,实际这几天啊,一直是她们欺生在欺负我。连陪相公说话,喂相公汤水,都是她们包圆了,不让我上前。我如果不抢一抢,一定会被她们欺负的,新人总是得宠的,你就多宠我几天嘛。等夫君什么时候纳了新人过来,我就要失宠了。” “就你的心眼多。”杨承祖在她身上拍了一巴掌“我这几天昏迷,倒是苦了你们了,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们几个。你说你把我送回府,难道是你把我找回来的?” “除了我还有谁啊。”赵老幺得意的一笑“我毕竟走过江湖,找人有经验的。如仙姐姐说谁找到你,她就给谁一千两银子,这个钱我替你省了。夫君,你这次是不是又遇到了你那个高手朋友?我找到你时发现,你是被人救下来的,否则的话,怕是咱家就要有人跟你去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尘埃落定(上) “有人救我?”杨承祖恍惚间回忆起,自己那个奇怪的梦。仙女把自己救上来,又救了自己的命,似乎自己还看到了仙子的身子?只是当时神智混乱,他也分不清那到底是梦还是真实,一时也拿不准。 “是啊,不但那个人是个高手,还是个女人呢。”赵幺娘说到这里,微微泛酸“我救你时,闻到你身上有很奇怪的香味,非兰非麝,特别好闻,这绝对不是男人带的香囊的味道,肯定是个女人,而且你们两个还离的非常近。” “是像咱这么近么?”杨承祖怪笑一声,手又开始在赵老幺身上攻城掠地,将她逗的连连讨饶“夫君饶命……饶了我,妾身初次侍奉,实在是经不住挞伐了。如果你想的话,我就把奉剑、捧弓叫来伺候你就是了。” “奉剑、捧弓,这名字太难听了吧。”他想起来,那两个女人多半就是那天自己所见的,给赵老幺打下手的美婢。 “我的名字就难听,她们的名字,怎么可以比我的好听。”一想到自己这个老幺的名字,赵幺娘就有点憋屈。 “不过她们人长的好就行了,又是妙龄,正好可以来侍奉夫君。如仙有她那堆不三不四的朋友,珊瑚儿干脆拉了她后娘下水,我如果孤军奋战,肯定要被她们比下去。所以我就拉着奉剑、捧弓她们一起来,就不信栓不住夫君你的心。” “你想多了。”杨承祖无奈道:“事情和你想的不太一样,至少如仙的那些朋友,跟我不是那种关系。而且她们都已经从良了,不能说她们不三不四的。至于苗娘的事,不是珊瑚儿拉她下水,是我把她拉下水的。算了,天色还早,我起来转转。” 赵老幺只当自己说话失了分寸,恶了夫君,现在自己已经把一切都给了他,如果他真的冷落了自己,那今后可怎么活?越想越觉得委屈,两眼一红,眼泪落了下来 “是不是我提苗娘的事,惹你生气了?我知道,那个事说不得,我也只敢在你面前提,出去以后不敢说的。可是……可是我就是心里堵,凭什么我的男人,她们要占去,还要挤兑我啊。你别生气,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你啊。还女侠呢,怎么器量就这么点?”杨承祖只好又好言哄她,指天对地的说自己没发脾气,只是单纯想出去走走,总算把赵幺娘安抚住。由她亲自伺候着杨承祖穿戴整齐,下地来到院里。 只见院子已经收拾的整齐,连几口水缸也都备办了新的。在院子里堆了不少的礼物,那边还晾着许多药材,他道:“怎么?咱家要开生药房?这礼物得放屋里去啊,放院里万一下雨,不全毁了。” 赵老幺虽然新经风雨,不良于行,但还是咬着牙在后跟着,听他问忙道:“这些是咱滑县各个药房还有惠民药局那边送来的药材,只说是为你补身子用,分文不取,你收还不行。那些礼品,也是城里各行送来的慰问,实在是几个库房都放满了,就暂时堆在院里,一会雇车往别处拉。其实这回,真是多亏了你那高人朋友,她给你吃的应该是好药,否则夫君纵然恢复,也不会……不会那般有气力。” 她想起方才那番摧折,不免脸红心跳,杨承祖握着她的手,一路先到上房给柳氏请安。见柳氏正带着美娥说话,看他与赵氏来了,柳氏也自欢喜。美娥则扑到杨承祖身上,叫着“哥哥亲亲,哥哥最好了。” 柳氏道:“美娥这几天也哭坏了,天天问我哥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你这一醒,她也高兴呢。” 杨承祖在她脸上捏了捏“好妹子,哥哥也最疼你。不过叫哥哥不好,该叫姐夫。” 柳氏听姐夫两字,面色微微一变,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两边说了会子话,柳氏道:“你好了就好了,要不然,咱家不知道几个人要跟着你去呢。当天珊瑚儿就差点要殉节,幸亏被如仙骂了一顿,才老实了下来。你啊,挨房过去跟她们说说话,别冷了人的心。” 这两人出了屋子,赵幺娘道:“还姐夫呢?你这次出那么大的事,李家的二姐儿居然只是来看了你一眼,一刻不肯多待,真是岂有此理。枉费你还帮她救了美娥,你不如等过几年,美娥长大了,把她收了算了。二姐儿由她去吧。” “哥哥哥哥的叫着,你让我到时候怎么下的了手?”杨承祖摇摇头“二姐儿的事,回头再说吧。对了,焦家没来闹事吧,说咱扣着她家的丫头不还,来找咱要人什么的。” “她敢!”赵幺娘轻轻哼了一声“我漕帮子弟不是吃素的,谁敢来闹事的,早就打折了腿扔出去了。不过焦家倒是乖觉,没过来送死而已。” 等到他们到了如仙房中时,见苗氏和铁珊瑚也在,三人正不知说着什么。本来这三人的关系也不融洽,可是赵老幺的强势介入,让这三人颇生警觉之心,竟是暂时放弃成见,组成了夺夫驱赵联军。只可惜杨承祖来的不是时候,没听到三人的雄图大计。 如仙见了他之后先是扑过来狠狠香了几口,接着就在他脸上打了一记耳光“混帐东西,你能了是吧?了不起了是吧?可着滑县除了你,就没爷们了是吧?就知道往水里跳,逞什么威风,你也不想想,如果你有个好歹,我们又该怎么活?就算堤溃了,城淹了,那是天灾,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犯的上冒这个险么。我简直恨死你了。” 她说到这,发了疯一般,在杨承祖的胸前擂鼓似的乱捶,杨承祖却是抓住她的手,低头就亲住了她的樱唇,苗氏与铁珊瑚一左一右靠在他怀里,四个人搂成一团,又哭又笑。赵幺娘向前凑了几步,发现实在没自己的地方,黯然的退了出去。 看着房内的四人,她轻轻一咬牙“早晚我要把相公全抢过来,你们三个女人就算联手,又能奈我何?”转过身回到自己房中,把奉剑、捧弓两个美婢叫来吩咐道: “从今天开始,给我好好练功夫,就是我给你们那书上的功夫,练的好了服侍好了夫君,你们一人家里赏一百亩好地。如果做不好,或是还想着什么嫁小厮做大房的事,我就把你们卖到香满楼去,听明白了么。”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尘埃落定(下) 到了月底的时候,这场人为制造的灾难,逐渐平息下来。湖广、陕西的难民纷纷离开河南,还有一部分则留在档次,成了佃户。朝廷拨发的米粮银两,彻底挫败了粮商的意图,粮价在一度冲到四倍甚至五倍之后,最终落回了原位,不少想要趁机发笔横财的人,最终却落个大败亏输。 由于之前杨承祖给巡抚上过条陈,根据他在现代社会的经验,对于如何防病防疫,都提了意见,大灾之后必大疫的事,并没有发生。要说他的执行力和统筹力都不算高,如果让他自己操办这些事也未必办的成。 可是沈冬魁身为巡抚,办事能力出色。看了那些条陈后,竟是惊为天人,已经将这些条陈送到京里,声明是自己根据多年职经历总结出的防灾方法,滑县锦衣参与其事。 他派下抚标来保护杨承祖,也未尝不是有这爱才惜才之意。有他这个巡抚的推动,这些条陈基本都能得到执行,河南为此,也着实少死了不少百姓。 河南八府中,有两府发生了小规模民变,还有一府发生了水灾,但是由于朝廷早有准备处置得力,都没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仅就卫辉一府而言,最大的新闻,不是卫辉知府因为参与炒粮亏空府库最终弃官而走,下落不明,也不是几个大户因为炒粮的事,而落个抄家的下场。而是滑县锦衣百户杨承祖,那堵口一跃。 在锦衣卫有意识的引导下,这个情况被无数人经过加工加工再加工,已经变成了糅合神怪、剑侠等诸多因素的精彩故事,不少茶楼酒楼内,都有说评话的在对这个事件进行渲染,一时间河南第一好汉的名声,不胫而走。自从他一跳之后,水灾期间,河南八府先后有二十几位文武跳水堵口,因此殉职两人,生病十余,算是贻害无穷。 受这个宣传的影响,现在锦衣卫的军余和正役走在街上,已经不像过去那般威风,让一干巡街的人都道: “我等往日皆为净街太岁,所到这处,闲人自散。如今想要清理道路,却不知要费多少力气,一出门,就有人对我们笑。我们拿了东西往日是不给钱的,现在变成主动往我们手里塞东西,忒不爽利。” 当然,也有人对这个变化大为支持,比如王铁头。这厮一个黑炭头又是街面上有名的小泼皮,连个媳妇都说不上。 结果现在大家知他是杨百户的好兄弟,居然几家军卫子弟的好闺女,都上赶着说给他,将这戆货笑的合不拢嘴,到哪都说杨承祖是他重生父母一般。 赵九雄的闺女过门,自然不能太过潦草,当初是赵老幺急于要个名分,什么都没讲究。现在既然杨承祖好了,很多欠缺的地方就得补上。虽然是纳妾不是娶妻,但是赵九雄还是按着嫁闺女的档次办,在滑县开了一百桌的流水席。 原本想来的无非就是江湖中人,再有一干混吃喝的苦力,却没想到,到了正日子来的居然是体面人。县里以张嘉印为首的各位官吏,滑县甚至邻县的士绅,这些人就算是娶妻都未必请的到的,这次肯出席一个纳妾仪式,实在太出人意料。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河南巡抚和布政衙门都派了属官前来道贺,沈冬魁甚至还写了个贺喜的匾额送来,在酒席宴前高高挂起,让赵九雄的脸露到了天上。 按说两人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可是就因为多了这干体面人,尤其是有巡抚老军门的面子,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赵老幺不得不又做了一次花轿,充了个新娘子。不过这些规格都是按讨老婆走的,没走偏门,也没穿素衣迈火盆,而是让她穿着大红吉服,坐的花轿,让这位女侠大觉畅快。 这种事虽然不和规矩,但是杨承祖是武官,不是文官,谁闲的蛋碎拿这种事找他麻烦。你跟个武官讲什么规矩,不是等于承认他是斯文人么?再说这事里有巡抚的面子,谁为这点事去开罪巡抚? 赵九雄往日不过是个爆发户,虽然在滑县的道上很有势力,可是在这种正式场合,他老人家向来是排不上号的。那些士绅大贾,谁会把他放在眼里? 可今天,他坐在首席,不时就有他想巴结也巴结不上的体面人过来,与他敬酒,说着恭喜之类的话,接着就跟他攀攀交情,谈谈生意,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一样。 既然这边的面子给的足,他赵九雄也不能坍台。正如他所说的一样,他拿出了一半的家产作为自己女儿的嫁妆送到杨家,很多产业固然是以文书契约的方式,可就是那些金银、绸缎、家具,也让杨家本来宽敞的院子,显的有些不够用了。 等到了晚上,赵老幺瘫软在他怀中时,娇///喘道:“夫君,你若是再娶一个妾,怕是得单独买个院子,不为了放人,就为了放她的陪嫁。可着河南八府,你也找不到一个有我这许多陪嫁的侧室了。” “比起陪嫁,我更在意的是你这个活宝贝。”杨承祖在她身上一边大施手段,一边说着甜言蜜语。这赵幺娘的性子其实不错,虽然醋娘子这个地方像铁珊瑚,可终归还是懂的分寸,不出大格,也不曾用功夫欺人。 而她那两条腿,不愧是练过铁腿功的,若非是杨承祖修行了陶仲文留下的方术,几乎是降不住她。 有这么一个尤物在,那些小毛病,也就都不算毛病了。而且她的争宠,也是出于一片痴心,而非是为了什么财产权柄,在可以接受范围内,他也就乐得多哄哄她。 “即便是九爷把嫁妆都拉走,让我倾家荡产的出彩礼,我也心甘情愿呢。” 明知道丈夫这话里实话未必有一成,可是赵幺娘还是从心里觉得甜蜜,“夫君,我爹的意思,你是知道的吧?出嫁随夫,我不能为娘家多说什么,只希望夫君看在我侍奉有功份上,有机会的话,多帮帮我爹,和我几个兄长。” “放心吧,你爹的那个漕帮大香头的位置,我会为他盯着的。至于你的家业,漕帮的位置,那些东西都是你兄弟的,我也会帮他们看着,不会让人夺了去。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一天,就要护他们一日周全便是。” “夫君。”听到杨承祖的承诺,赵幺娘一块石头落地,心内情意大生,主动的缠了上去。 到了第二天晚上,杨承祖宿在如仙那边时,如仙却是冷笑道:“九爷真是财大气粗,一口气拿来那么多东西,算是给他闺女撑场面呢。他难道没说,让你把我们都赶出去,需要多少安家费他出?” “瞧你说的,九爷是场面上的人,能说那话么?我这几天是在幺娘那多了一些,可是也不曾冷落了你们,大家终归还是留着点面皮为好。回头内宅打个没完,我娘那边该不高兴了。” 如仙没好气道“我知道了,我反正不会主动与她打架就是,可她要是敢欺负到我头上,想占我的日子,我就跟她没完。没事还教那两个丫头本事,哼,就那点玩意也好意思拿出手,也有练叫防中术?我手指缝里漏点,都比她的高明。” “承祖,你这回立了那么大的功劳,扬了那么大的名声,这官职是该动一动了。你啊,得勤快点,多往府里,省里跑一跑,不跑的话,谁知道你啊,仔细这功劳又飞了。温柔乡是英雄冢,你可别光顾着赵老幺,误了自己的前程。” “仙姐,你所的我明白,我只是想着现在跑可能不大好。老巡抚对我印象不错,可我这么一跑,他的印象可能就不好了,等等再说。” “别等了,再等这菜就放凉了。你也别说是去跑官,只说去拜见几位长官述职就是。这么大的事平息了,怎么也该论功行赏,你去述职,也说的过去。再说人家送了匾额礼物,派了属官来撑场面,你不得过去答谢啊。对了,记得多带钱啊,既然九爷给了这么多陪嫁,不用白不用。等你的官职上去,九爷的事,也就更好办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拜码头 杨承祖的几个女人中,苗氏和铁珊瑚,属于部分人士心中完美女性的代表,也是这个时代大多数普通女性的写照:对丈夫百依百顺,无所不从。杨承祖飞黄腾达,她们固然欢喜,他若是为非作歹,喝酒赌钱,乃至对她们非打即骂,这两人也只会选择流着眼泪忍受。 纵然像铁珊瑚那等满身拳棒武艺的,也不敢对丈夫还以一指之力,枕席之间也任相公需索,让她怎样她便怎样,绝对不会对丈夫提出什么要求。偶尔闹点小醋娘子的脾气,杨承祖只需要稍一沉脸,这两人都会吓的马上认错,最近就是连一夕两好也都认了。所以从她们那,基本是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已经改名赵幺娘的赵老幺,则不离江湖人的桎梏,只想着相公做个成名的好汉,自己也好跟着有光彩。现在她偶尔出去,有一堆人称呼她是杨承祖的娘子,是河南第一好汉家的偏房,她就高兴,至于说杨承祖的官大官小,她没有什么概念。 只有如仙是个真正有见识的,除了在闺房中是个骁将,与杨承祖能做个对头外,于他的规划上,也颇有安排。 “九爷送来的嫁妆虽然是赵氏的,可是你是她男人,她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你拿去用也是天经地义,九爷都不能说什么。再说我自己也有钱,你不要吝惜金银细软,只要能买个好前程,多少钱都能回的来。现在估计是叙功的时候,如果把这事错过去,可是追悔莫及。” 在这次河南粮荒中,如仙收益巨大,半个滑县的人都欠她的债。除了那些上吊投河的坏帐不算,光是田地她就收了几十顷,只是她头上没有功名,不享受减免赋税等优待,杨承祖又让她依律纳粮,也就是多少赚点田皮而已。 可是她收的房子、铺面就不知多少,至于那些好人家的闺女媳妇,也不知有多少别她来来顶债,所谓舍命保民杨承祖,抢男霸女是如仙,这个名声已经在滑县传开了。她眼下发了大财,说话也有底气。 杨承祖道:“钱是有一些,礼物也得用点心思,像沈冬魁,送他银子怕是反倒要坏事。送他的礼物要用点心思,不过他身边的人,倒是可以送点银子,从门子到长随,一一打点过来也不怕他不给我个关照。” 如仙道:“不喜欢银子的,你可以买他的字啊。他不是巡抚么,你找他求字,然后付他润笔,他肯定同意。这些文人的脾气瞒不过我,既要钱,又要名声,比起只要钱不要名声的,难打交道。可是找对了方法,也没什么难的。对了,有个事要告诉你,牡丹姐不嫁了。” “不嫁了?她和那小商人闹翻了?我带人去教训他一顿,让他知道知道,咱这的女人,不是他想不娶就能不娶的,至少得拿点损失费出来吧。” “那倒不是,两人没吵架,前两天她们在茶楼里谈了一次,那商人哭的一塌糊涂。男人还流那么多眼泪,也是少见的很。所以这事,我估计问题出在牡丹姐那,不出在这个倒霉蛋身上。” “好吧,那我动身之前,会和牡丹姐好好聊一回,这么个老实人不好找,这种机会,不该错过的。” 当他把这个理由跟牡丹说完之后,牡丹的表情倒是很平静。“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就这个事啊,很简单,不想嫁就不嫁了。如仙要是觉得我吃的多干的少,我可以到别的地方去讨生活。” “到别的地方,不也是跟香满楼一样么,甚至还不如香满楼呢。那个商人虽然没什么钱,不过人不错,而且他想要发财的话,我可以给他机会的。” “他只是不在意我的过去,而不是能接受我的过去,现在嫁过去,或许他会对我不错,可时间一长,这个疙瘩还是会发作的。将来说不定他就要打我了,难道到那个时候,我还要厚着脸皮请你和如仙姐为我出头,把我的男人捉到诏狱里去教做人么?” 红牡丹淡然一笑,显的对一切都无所谓。“自从知道你跳到河里去堵决口那事之后,我就决定谁也不嫁了,这辈子就留在你的府里,给你当个使唤丫头。红芍那丫头挨了一刀之后,现在身子还没全好,再说她那么个小丫头片子,根本震不住场子,还是得我这种女人,才能管的住家,制的住下人。” “牡丹姐,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我……” “跟你没关系。”红牡丹直接道:“我只是从被卖到行院里的那天,就想着有个英雄能救我。可是我见的人多了,一个真好汉也未曾见过,对于男人,也就是无所谓了,都是一个德行,换谁不一样?可是直到你下河的那次,让我知道了,这个世上还是有真好汉的。” “当初我想着,既然谁都一样,那么随便找一个凑合了,就是一辈子。可是现在有你这么个人在那当标杆,那个老实人就不够看了。我不想委屈自己,陪着一个自己看不上眼的男人过一辈子,那样对我对他,都不公平。” “我也知道,咱们没可能的,可是我只想看着你,守着你,帮你守着这个家业,再帮你带着孩子。如果你觉得我烦的话,那我可以消失,至于我的去处,你们也不必在意,我还有一点积蓄,如仙也会给我一笔钱,我不会为了生计,再去做那勾当。事实上,我已经不准备让任何男人碰我,除非我死。” 这番谈话的结果,就是杨承祖出面与那位商人聊了一次,替牡丹回绝了这门婚事,而杨家则多了一位明艳照人的女管家。这位管家精明干练手段高明,下人的各种小动作,瞒不过她的一双招子。 而她本人不沾油水,对于主家简直比家生奴还要忠心几分,人都说现在杨家不但有个干练的如仙娘子,又多了个厉害的牡丹管家,这家业想不兴旺,却也难了。 杨承祖料理了这事,与家里的女眷告别,直奔卫辉府先去拜见二哥段彪,顺带送去滑县土产铺面三间,白银几百两。 段彪这次功过参半,既有失察之过,也有保荐杨承祖以及防病工作中勤勉努力之功,基本是功过相抵,平稳不动。见他上门,段彪道:“正好,我也想去开封走动走动,这回老宋可能要挪一挪位置了,咱们正好也得去拜见下新来的千户,至少混个脸熟不是?”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千户张容 宋兆南这次确实行事上多有疏漏,像金长龄这么重要的人犯居然死在锦衣衙门里,这种事怎么也脱不了干系。这到底是他疏忽,还是有意的放纵,已经无从考察。只是沈冬魁显然已经不准备放过他,在上奏的本章里,特意带了个针对他的夹片。 锦衣卫自成体系,外人不好干预,可是以堂堂一个巡抚,用夹片弹劾锦衣千户,基本十拿九稳。再说宋兆南自己确实也是有问题,纵然是有人回护,他这个河南千户无论如何也坐不下去了。 听说这回朝廷另有恩典,念他多年以来勤于卫事劳苦功高,原衔不动,调到南京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实授四品锦衣佥事一职。 大明将南京定为陪都,机构设置与京师相同,南京有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和南直隶千户所各一。而南京锦衣衙门与南京六部一样,意义重大,非同小可。宋千户年富力强,正该承担陪着六部老大人打马吊、喝茶,打瞌睡等重大职责,这河南千户的印,还是乖乖交出来为好。 新官上任三把火,谁也不希望这火烧到自己头上,因此这拜见上官,乃是当前第一等要务,耽搁不得。杨承祖财大气粗,忙备办了一份滑县特产,蒜头金百两,段彪也备了一份更加沉重的土产,带着杨承祖直奔开封。 新官交接,各地的锦衣官都得来拜见新的顶头上司,只是这里也有自己的规矩。按说是八府的实职百户拜见千户,像杨承祖这种虚衔百户,是没什么资格见千户老爷的。好在有段彪带挈,又有这次滑县一跃的威名,倒也没人说什么。 反倒是有几个百户道:“杨世兄好大名声啊,这滑县的跳河百户,我们也听说了,连带我们那的百姓,对于锦衣卫的看法都大为改善。说起来咱本是天子亲军,锦衣绣甲良家子,可是这些年这个名声……多亏了杨世兄了,功臣,功臣啊。” 杨承祖可不会因为人家夸几句就找不到北,天知道这些人里谁是跟着炒粮食的,嘴上说的好听,心里怎么想的,又有谁清楚? 他不过在面见新千户之前,已经拜了沈冬魁的码头,又给周王那送去了一份礼。河南几路要角里,镇守太监跟自己不对,巡按自己巴结不上,其他能巴结上的,自己的关节都打点到了,想来新来的千户,也不会把威风立在自己头上。 下面的人你一言我语的,正说着杨承祖跳水后,这些百户里有几个也跳过河的事,只听一阵鼓响,知道是新任千户击鼓升堂。锦衣是军籍,还保留了一部分军中作风,京师本卫打鼓升堂,地方卫所按说也是这个规矩。可如今纲纪废弛,地方上这规矩早作废了,像是滑县的鼓,都被拿去换了酒喝,谁还敲啊。 一听鼓响,段彪道:“这位新来的千户不知道是什么来历,我扫听了一圈,没打听清楚,怎么还敲上鼓了。” 众人说着已经来到堂上,见正坐之后,端坐一个五十开外的老人。此人枣红面皮,粗眉阔目狮鼻方口,三绺短髯。头戴无翅乌纱,身上穿的不是明黄飞鱼服,而是一件崭新的大红坐蟒,腰间系一条白玉带。 坐蟒似龙形,本不在官服之列,而是明朝内使监宦官、宰辅蒙恩特赏的赐服。锦衣卫内人员数十万,然获得穿蟒袍资格的并没有几个。这位新来的千户一身蟒袍,充分说明来人身份高贵,根脚硬扎,可是不敢小看。 各位百户一见这身蟒袍,都觉得后背发凉,忙一齐施礼,参见本卫上官。那人一扬手,道: “各位同袍免去俗礼,老夫姓张名容,得天家恩典,特封我三品指挥使衔实授河南千户一职。今后大家就是一个锅里抡马勺的自己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只要戮力王事,本官不吝恩赏。谁若是怠惰不前,有负国恩者,也小心军法无情。” 他生的极有威风,又有这一身坐蟒袍加成,虽是初来,把威风立了个十足。宋兆南已经与张容办好了移交手续,这时就是个闲人,承担了彼此之间桥梁的作用,为众人介绍道: “这位张伯爷可不是等闲人物,他乃是京师里张永张公公的亲胞弟,天家加封安定伯,大家谁敢不给张伯爷面子,就是不给张公公面子。伯爷在京师团营里是带兵的出身,行的是军法,是出名的铁面无私,大家可要仔细了。” 张容道:“言重了,言重了。我也不是不晓事的,这锦衣不比团营,很多规矩是不一样的,这个规矩,我懂的。大家也不必紧张,这次河南的差使,大家做的都不错,天家也很欢喜,今天晚上,状元楼我请客,算是一顿犒劳,至于将来的封赏,哪个也不会少了。伯爷身份,那可万不敢提,我就是实授千户,什么伯爷不伯爷的,在卫里不用提起。” 他这话说的漂亮,几人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纷纷告退出去,段彪一扯杨承祖道:“兄弟,你跟巡抚都察院那是说的上话的,可得帮二哥掏掏耳朵,扫听扫听这是怎么个情形,怎么来个这么厉害的祖宗来咱这当千户了?” 张永此时在朝廷的威风,未必就比当年刘瑾弱了多少,其与刘瑾并列为八虎,当初两下有矛盾,他甚至是敢在皇帝面前对刘瑾挥以老拳的主。打完了刘瑾之后,皇帝非但未加处置,反倒让谷大用摆酒与他们讲和,这分恩宠还了得? 乃至刘瑾的覆灭,与张永也有极大关系,正是他征讨安化王之乱后,向皇帝告发刘瑾,终将这位不可一世的立皇帝消灭。其兄封泰安伯,张容封安定伯,现如今张永自己为御用监掌印太监兼理团营,乃是武宗身前红的发紫的红人。 锦衣卫高衔低配是常态,可是配一个伯爷当千户,这已经算是前无古人了,更别说这伯爷身后站的是张永,谁敢不紧张?若是恶了这位上官,那就不是革职的事,怕是连人头都要保不住了。 谁摊上这么个上级,都会觉得压力山大,段彪只要一想想对方的身份,就觉得头大如斗,不知该如何应付。自己带的土特产原本觉得不少了,可是跟这伯爷身份一比,又九牛一毛,这可如何是好? 杨承祖道:“二哥,您也别太过紧张,伯爷也是个人,也不见得就要吃人了。再说他那么高的身份,总不可能是专程跟咱为难来的吧,总之走一步说一步,咱先把礼送上去再说。” 第一百三十八章 酒席扬威(一) 到了晚上酒席之时,段彪见其他几位百户那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样,似乎也不比自己好到哪去,看来大家都是一样的问题。别看多是世袭锦衣,可是应付的上官多了,应付个伯爷,还是破题第一遭。又是这么个有靠山的千户,谁敢说不怕两字? 状元楼的二楼已经腾空,专门为招待这些客人所用,伺候酒席的都是身形剽悍,精明干练的壮汉,一看就是军卫出身的好汉。在两旁,还有二十四个汉子手捧明亮的鬼头刀立在那一动不动,个个面如寒霜,全无喜怒之意,让人一看就觉得寒毛倒竖。 张容倒是脱了蟒袍,只穿了一件曳撒,显的干净利落。见众人一脸紧张的模样,哈哈笑道:“坐下说话,大家不必拘礼。我这人当初只在团营里带兵的,没这么多///毛病,今天是私宴,咱们都是弟兄,只管放开肚皮吃喝,谁要是吃的少喝的少,就是不给我张某面子了。今后公事上,咱们一板一眼,哪个要是糊弄我,我决不饶他。私下里么,咱们是自己人,喝酒赌钱耍女人,只管找我,张某请你们的客。” 他说的豪爽,可是看着那些抱刀的大汉,谁又能放的开?他看了几眼,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你们是不是看这些抱刀的汉子,不如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顺眼?按说我应该下个条字,把开封最好的表子叫来陪酒的,可是你们不知道,我在京师时,可是没少受那些表子的气。” “她们眼里只有那些酸丁才子,看不上咱们这些军汉,纵然手捧着大把的银子,她们也是心不甘情不愿,连个笑脸都没有,实在是气闷的很。后来老夫就养成个毛病,每到饮酒之时,身边就带上一队刀斧手,看他们这闪亮的大刀,倒是痛快。别多心,这就是个顺眼的,没事,放心吃。” 众人心道:你是习惯了,我们可是不习惯的很,这个酒吃下去,比起毒药也好受不到哪去。 张容似乎真是习惯于这种陪席方法,也不用人劝自有那壮汉倒酒,酒到杯干,喝的甚是爽快。酒过三巡,见众人沉默不语,也不怎么举筷子,他笑道:“敢情是寡酒难饮么?那也无妨,这些汉子都是军中选出来的精悍官校,人人都有一身好武艺,不如就让他们演一演武,练一练刀法,以娱酒席如何?” 几人一听,各个咧嘴,忙道:“不必,不必了。我等这次多有些不当之处,实在是无脸喝这庆功酒,哪还敢劳动伯爷的亲兵。” 张容听到这,将酒杯一墩“你们说起这个,我就要说几句了。你们可知,为什么天家把我派到河南来做这千户?实在是你们太不像话了,居然把个河南搞的如此混乱,就这么个揭贴案,倒现在连个主使人都没访出来,你说说,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一说起这个,张容面色渐渐难看起来“那揭贴上的东西,最是犯了天家的忌讳,像是这样的指使人必须抓出来,明正典刑,才好正视听。可是你们呢?好不容易抓到个嫌疑,反让他死在了监狱里,这是怎么搞的?还有,两府民变,粮价飞涨,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说话之间,已经点了那民变两府的百户名字“尔等送的好礼啊。居然又是珍珠,又是金宝,价值不下几千两银子,难道当老夫,缺少那点金银用么?我看你们胆子不小啊,就凭你们的俸禄,就是几辈子不吃,也攒不下这么多的金银来送礼,分明就是你们吃了粮商的好处,故意放纵粮价上涨。要说千里为官为的吃穿,做官么,拿点吃点,本是天经地义,我也不好说什么。可是为了这点好处,就拿天家的江山来玩,就是罪不可赦。你们就不怕,在河南再出一个刘六刘七么?” 这话一说,那两个百户吓的魂不附体,离席跪倒道:“伯爷恩典,伯爷饶命!”用尽气力在楼板上磕头,直磕的额头青肿,血流如注。 张容道:“现在知道怕了,不嫌晚了么?天家在本伯出京时特意嘱咐,要好好整治一下你们这些废物,让你们知道知道,做官除了知道吃俸禄,还得知道为万岁做事。来人啊,把这两个怠惰的东西扯下去一人打四十军棍,扔到外面,让他们自己爬回去。” 那些抱刀的军汉就有人冲上去,扯了两个百户下楼,不多时就传来一阵棍棒击肉之声以及鬼哭狼嚎的惨叫之声。剩下的几个百户见此情形,心道:没想到,今天居然是个鸿门宴,看来大家这回都过不去了。 又有人心里埋怨道:这两位百户明明已经送了常例买命,张伯爷还下这样的重手,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一些,难道就不知道当年的刘瑾就是这么嚣张,才自取死路的? 不知道张容下一个拿谁开刀,一时间人人低头,酒楼之内除了行刑声和惨叫声外,再无别的声音。直到四十杖施完,那几名军汉回来复命,张容才道:“办的不错,回去站好,他们送的礼物,分你们一半,算是犒赏。” 他从那叠礼单中又拿出了一张道:“卫辉段彪来了么?” 段彪只觉得两腿一软,再也站不住,直接跪在地上道:“卑职见过伯爷,卑职知罪,请伯爷高抬贵手。卑职今后定当尽心竭力,用心办差,不敢再犯,还请伯爷手下留情。” 张容哼了一声“你做卫辉的百户,那卫辉知府在任上亏空库粮,又倒卖粮食,弃印而走。你这个百户全然不知,你这个差使是怎么干的?按说你的罪过,就算断送了你的前程,也是轻的。” 段彪不敢分辨,只好磕头道:“伯爷饶命,伯爷恩典,下官糊涂以极,辜负了天家的期望,实在罪无可恕。” 张容道:“你确实罪无可恕,不过你运气不错啊,手下出了个得用的人才。滑县杨承祖是你的部下,而这次河南灾情,他的功劳最大,你是他的上官,自然有提携任用之功。再说你后来在平抑粮价上做的不错,功过相抵,你这顿军棍就寄下了,坐下喝酒,今天不喝到吐,不许走。” 段彪暗出了一口长气,忙道:“多谢伯爷。” 张容拿出第三份礼单“杨承祖?你的一百两蒜头金,本伯已经收到了,不知道人来没来?若是来了的话,就出来说句话,我有话问你。” 第一百三十九章 酒席扬威(二) 从上楼之后,杨承祖就藏在人群里始终没做声,他敏感的意识到:今天这酒席气氛似乎不大对头啊。与其说是张容摆了桌酒席与众人见面,彼此之间增进了解,不如说是他借着这酒席,要把威风立起来,彻底掌握住河南八府各百户所。这是故意来抖威风来了。 锦衣这种机构里,上官不可能做到掌握所有最底层的衙门,那么就只能一级管一级。指挥使掌握住堂上官,堂上官掌握住千户,千户掌握住百户,百户掌握住总旗、小旗,这样这个机构就能正常运转,上官也不用担心受了下面的蒙蔽。 可问题是,张容有必要这样么?他的身份是堂堂伯爷,进入了勋贵行列的成功人士,用的上像普通千户这么搞法?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算是常态,可那是对一般没根脚的锦衣官说的,像张容这种人,即使什么都不做,他背后有张永在,谁还敢跟他顶牛么? 再说按他的资历,到河南这种地方任千户,应该就是走个过场,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得回京去升任堂上官。河南不会是他的自留地,你把威风抖的再大,印把子抓的再牢,实际意义何在?何必跟自己这些人斤斤计较呢? 等到他又是打军棍,又是震慑段彪,杨承祖越发觉得,这人很可能就是在军中养成的毛病,对锦衣这种事务缺乏了解。 锦衣卫是一个需要弹性的机构,一板一眼,一丝不苟,适应不了锦衣这种工作环境。毕竟这是个恩功寄禄之所,大家出来是混饭吃的,高标准严要求,在坐的锦衣怕是都干不下去。 听到张容点自己的名字,他连忙起身,来到张容面前跪倒磕头道:“下官杨承祖,世袭锦衣百户,实授滑县小旗,见过伯爷,伯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其他百户官对于这位羊群里的骆驼,原本是不大看的上的。来拜见千户,怎么也得是实授百户,坐镇一府的要角才有资格,你个小县小旗,不过是有点名声,但是官位太低,也来凑这个热闹,未免不知轻重。 只是大家看着段彪的面子,谁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又有人知道,他和段彪是结拜弟兄,若是公开嫌他官位低,不是打老段的脸?表面上称兄道弟大加称赞,心里大多是鄙夷的。 可这个当口,众人则对这位小旗的加入暗觉庆幸,有他帮着吸引火力,伯爷拿他撒够了气,或许落到自己头上的板子就能轻一些。这张容果然是混团营的,对于锦衣完全不懂,上来就是雷厉风行,这日子可怎么过法。 张容打量打量杨承祖道:“你便是那个在滑县跳到河里堵决口的杨承祖?你当时怎么想的,难道就不怕,被水冲了去么?” “回伯爷,当时情势紧急,下官什么也顾不上想就那么跳进去了。等下水之后,我才发觉自己身上的铁甲还没脱,说来惭愧,若不是命大,怕是就没法给伯爷磕头了。” “我听说,你在滑县苛待士绅,结果逼的一位左大善人悬梁?” “那位左善人到底有多善,下官是说不清楚的,下官只知道,他不肯按照朝廷的律令低价卖米,想要趁着这好情形捞一笔银子,所以下官只好按规矩办。” 张容冷笑一声“按规矩办?你可知,左善人在河南有多少朋友,又有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你可知,本伯跟他是什么关系?” 几个百户闻听,心道:原来张容此次前来,是为左善人出头的?那就活该这小旗倒运了,饶是你名声大,又有功劳,可那又怎么样?只要上官不喜,你天大的功劳,也不过是一句话就可以砍了的下场。 段彪那边也急的抓耳挠腮,有心上前说项,可实在是方才被张容的威风吓的破了胆,哪还敢多说一个字。只是暗自焦急:这三弟行事忒也毛躁,怎么不扫听清楚,左万年有什么关系再动手,这等硬扎人物,也是能动的? 杨承祖不卑不亢道:“下官实在不知伯爷与左万年有什么关系,如果知道的话,自然不敢如此行事,怎么也得请示伯爷之后,再做定夺。” 张容闻听哈哈大笑“哈哈,我还当说你不管他左善人有什么关系,你也要秉公而办呢。原来,你也是个讲关系,讲人情,看人下菜碟的。” “伯爷英明,下官虽然年轻识浅,但却不是痴人。如果真讲什么秉公而断,无视人情,那我还是趁早脱了这身官衣,回家种田去好了。” “说的好。来人啊,上酒。”张容并未发怒,而是喊了声上酒。有两个侍奉的军汉端了几个大碗过来,又举来个酒坛,一连斟了六碗酒,摆在桌上。张容对杨承祖道:“会喝酒么?” “酒量不大,不过若是伯爷赐酒,纵然喝死,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那就好,起来喝酒。” 几个锦衣百户这回更是看不懂了,明明方才是这位小旗一副死无葬身之地的模样,怎么现在又有资格喝伯爷的酒了?这张容到底是什么脾气,却是有些摸不透了。 杨承祖磕头道了声谢,起身端起酒碗,张容也拿起了一只海碗道:“你平抑粮价,打压豪强,这份功劳沈抚台已经跟我说了,就冲你捉拿金长龄,查出这场**,第一碗酒,本伯敬你。” “下官不敢。” “我这人没这么多规矩,敬你就喝着。” “那便多谢伯爷赐酒。” 两人端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张容是军汉出身,果然是好酒量的。一碗酒下肚后,又拿起第二碗酒“你查抄漕运夹带军械一案,那卷宗我看了。又是火器又是铠甲,这份功劳我给你记着,之所以没封赏,是怕赏小了你。不过这个事始终都在,没人能忘,这一碗,本伯依旧敬你。” 第二碗酒下去,杨承祖脸上微微变红,额头上已经见了汗,张容还是面色如常,又端起了第三碗 “滑县一跳,救了一县黎民,不愧是河南出了挑的好汉。像这样的好汉,不能投身团营,是军中的遗憾。可是能够出在锦衣卫,又是锦衣的光彩,这第三碗酒,本伯依旧敬你。” 第一百四十章 酒席扬威(三) 三碗酒下去,杨承祖两腿打晃,人有点站不住,张容哈哈大笑道:“你这酒量不成!本伯当初也跟你一样,不善饮。可是在团营里做事,不善饮,是不行的。多喝多吐,就练出来了,喝的天昏地暗,吐个一塌糊涂,保证你跟我一样成为海量。坐下吧,坐到本伯身边,我有话说。” 这干百户看到这等情形,心道:这张容当真奇怪,看方才那架势,似乎要把这杨承祖给活吃了。怎么现在,反倒是一副拿他当了心腹人的模样,这是闹的哪一出? 只听张容道:“大家都知道,我这个伯爷,是靠我兄弟的战功换来的。我兄弟是什么人,大家也清楚的很,没必要藏着掖着,能够进宫伺候天家,为国尽忠报效,这也不丢人。不过不管怎么说,隐姓瞒名,连着家里人都要改姓,但凡有点办法的,谁愿意这样?” 大明朝时,做太监不但要改名字,也是要改姓的。就像刘瑾的刘是后来改的,连带他的家族都改了刘一样,张永的张姓,也不过是他改的姓氏,而非本姓。只是这种事除了张容自己说,别人可是不敢多说一个字。 只听他又道:“我们是北直隶保定人,要不是家乡闹灾荒,活不下去,我哥哥又怎么会进宫?所以本伯最恨的,就是趁着灾荒敲骨吸髓,盘剥百姓,自己发财的。我家里不少亲戚,包括我两个亲兄弟,都是在那场灾荒中饿死的,而饿死他们的罪魁祸首,就是左万年这样的善人,还有那些炒粮食的大户豪门!你们说,我跟姓左的是什么关系?” 他这么一说,这些百户都没了话,闹了半天,他是从心里和这些粮商过不去啊。杨承祖收拾了粮商,平了米价,对于伯爷来说正对心思,也就难怪能有资格和他连干三碗了。 “沈抚台的文书送到京师时,本伯正在豹房那边侍奉天家,天家接了消息后,只说了一句话,你们知道是什么?就是那些大户当杀!万岁正在编练新军之时,需要的是钱粮,地方上的人,不但不想着输捐报效,还想着自己发财,来扯万岁的肘,他们不当杀么?” “前几年白衣军的事,你们不是不知道,那些人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一群吃不上饭的灾民。如果河南的粮价真的被推上去,谁知道会不会闹出第二个白衣军来?当时万岁就将少林的那位普净叫来,只让他看了看奏折,又说了一句朕穷。那和尚就乖乖的点头,用少林的佛藏协助朝廷平抑粮价,连和尚都知道这个道理,那些大户为什么不知道?” 他用手一指几个百户“你、你、还有你们,说你们尸位素餐,都算是给你们脱罪。这里面你们谁做了什么本伯心里有数,只是万岁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杀戮太重,否则的话,我这次怕不砍下几颗脑袋来,整肃一下卫里的规矩!” 他这么一说,等于是证明自己知道这些百户的阴私,几个涉事的百户吓的离席跪倒,磕头如捣蒜一般。张容哼了一声“滚起来,坐下吃吧。以往的事,本官就不追究了,不过今后谁要是敢继续妄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张容这通威风发过去,见那些百户个个吓的战战兢兢的模样,心里才舒服了一些。又朝身后一名汉子道:“取二百两赤金来。” 不多时,那汉子就托着堆着小元宝的木托盘上来,张容朝杨承祖一指“这次河南的差使办的好,你的第一功是逃不掉的。你那点心思我知道,跑到开封,无非是想活动个前程,是也不是?” 杨承祖的酒意上涌,连忙跪下道:“伯爷英明,下官这点私心,瞒不过您。” “不必那么拘谨,起来说话。本官在团营里做事,也没学到什么本事,只学到了一条规矩,那就是赏功罚过。谁要是怠惰公务,乃至于为了几个小钱就坏了天家的事,那我绝对不饶。可是像是为天家争面子,为万岁爷爷守江山的,我也一定不会让他白忙和。这二百两金子,赏你的。” 他行事风格,极有军中的粗犷作风,言出令行,而且缺乏细致的思考。杨承祖送出去一百两金子没想到反收了二百两金子,而且是给现金,不经过中间人盘剥,自然又是一阵磕头道谢。 张容道:“你的官职,是小了一点,像你这样的本事,怎么只做个小旗?我看做个百户,也是绰绰有余。” 段彪那边差点就瘫下去,什么意思?难不成要让他顶了自己的职,那自己个干什么去?不管是结拜兄弟还是什么关系也好,这前程二字,可是不能让人的,难不成这老三以后是自己的心腹大患? 好在张容又道:“可惜你年纪太小,终归是压不住那些人,贸然把你提拔个百户,怕你反倒掌握不住衙门。这样吧,从现在开始,你的衔不动,实授一个总旗,这个主,本伯还是做的了的,你就等着兵部的告身文书好了。” 别看衔不动,但是大明朝眼下武官流行高衔低配,锦衣衙门尤其如此。给一个总旗,对于杨承祖日后的发展可大有好处。 张容有张永的关系在,保举一个总旗,根本就不用费气力,也就是一个手续流程 的事,从这一刻起,杨承祖就可以公开称自己为总旗,绝对不用担心有什么反复。 这个提拔不但是提高了他的实授,更重要的是,扩大的滑县这个锦衣卫小衙门的编制。他是总旗,他手下就可以安排五十个锦衣正役,而眼下滑县的正役只有十个,也就是说眨眼之间,他手上就多出四十个锦衣名额,这里面甚至还包括小旗这样的军官。 就单纯把这些名额卖掉,就能收获一大笔现金,更别说这笔钱拿来收买人心,能起到多大的效果。他已经可以想象的到,只要把这个事跟幺娘一说,给她的几个兄弟个小旗名额,那让她摆什么姿势,她还不就得摆什么姿势,九爷就算再嫁个闺女过来换名额,怕也是愿意。 第一百四十一章 苦差与杀机(上) 张容等杨承祖磕头谢恩之后道:“听说你在滑县砍了一群白莲教,好身手啊。本伯别看是在团营里混饭吃,可是自己的事自己知道,我的武艺,也就是稀松平常,拿不出手来,你这样的勇士,才是我大明的栋梁。那批脑袋的赏格,始终就没操持好,这回本伯也替你做主了。明天到衙门里,领一千两银子的犒赏,这是天家点了头的,也算是酬功。今后只要好好的干,就不怕没钱花。” 他说完这些,挥手道:“我今天这个酒席,就是做一件事,灌酒!这干人不好好的做事,又不能砍了他们的脑袋,不给点惩罚,本伯心里不舒坦,所以就得好好灌一下他们,不让他们吐个天翻地覆,这事没完。你酒量不行,就不必在这耗着了,何况你是功臣,不必受这个罪,下去吧。” “听说你家里有个女人是滑县的花魁,小县城的花魁有什么意思?开封有的是清楼,你只管找个清楼去宿,就要它最好的女人,如果对心思,就带回家去。渡夜钱身价钱,让那里找本伯来要。哪个贱人敢推托不陪,就砸了她的王八窝,人手不够,就去调标兵,天大的事,本伯给你撑腰。” “谢伯爷恩典,下官告退。”杨承祖心知,下面估计是要说一些只有百户才适合听的事情,自己级别不够,张容不想让自己列席,便也知趣的下去了。 张容又嘱咐道:“今晚上你随便折腾,不过明天,可要早点来衙门里,本伯有差使交给你,如果敢误卯,仔细我的军法。” 次日,杨承祖在那位号称开封行的美人伺候下扎束整齐,丢下五两金子做打赏,起身直奔锦衣千户所。张容昨天晚上不知道喝到几时,也不知道喝成什么样,可是这老人既然是团营出身,身上带着浓厚的军汉作风,规定的时间,肯定是不会迟到。自己如果去晚了,怕是还真要吃军法。 那位美人不愧能做行首,倒是个惯会缠人的,一脸凄楚的拉着袖子,说着“奴不让你走,便多留一会也是好的。”仿佛与他真有了感情,一副难舍难离的样子,可惜杨承祖与如仙厮混的久了,对于这套手段早就见的多了,压根不起作用。 他心道:看来如仙只是命运不济,困在小地方而已。以她的姿色和手段,到了开封,也依旧是花魁。这小娘子号称开封四大行首之一,比起仙姐来也未见强到哪去,人的本事,终归是不如运气重要。 他一路想着,径直来到锦衣千户衙门,几个守门的,已经换成了张容带的军汉。这些人昨天晚上见过杨承祖,对他十分客气,直接引着他来到大堂面见张容。 杨承祖按规矩施了跪礼,起身之后偷眼观察,见张容今天换回了飞鱼服,没穿那件坐蟒。一身衣服笔挺,熨烫的没有半点褶皱,腰板拔的笔直,面色严肃不怒自威,仿佛是坐在中军帐内,准备与人撕杀对垒的元戎一般。 见杨承祖进来,张容道:“坐下吧。” “伯爷面前,哪有下官我的坐位。” “没这么多穷讲究,有坐就坐。” 等杨承祖坐好后,张容道:“本伯就是昨天说的那个态度,我这里讲的是军法,不讲什么规矩。你只要把差使办的好,其他的地方,有本伯为你撑腰。差使要是办砸了,那就谁也护不住你。” “下官不敢怠惰,定然全心全意为朝廷做事。” 杨承祖算是也摸清了一点张容的脾气,这人说白了,就不适合做锦衣,甚至不适合当官。他行事太凭个人好恶,而不懂的弹性和圆滑,属于那种典型的心直口快,不顾后果的人物。 如果不是他有个得宠的哥哥在宫里,就以他的为人,怕是离不开下诏狱这个结果。眼下只是大家看在张永的面子上,不愿意与他为难而已,跟这样的人共事,就是要对他的脾气,表现的一根筋,就能顺他心思。 这也就是他沾了伯爷的光啊,如果不是有这个身份和靠山,在锦衣卫这种机构,这样的人早被挤兑的没法干下去了。想起昨天晚上他杖责锦衣百户的威风,杨承祖心内只有一个念头:大丈夫当如是也。 “这次的差使,是陕西那边的。”张容不知道他的想法,而是直接拿出了一份文书,拍在了公案上。“这次的流民,一部分来自湖广,一部分来自陕西,你的差使,就是到陕西去查一查,这次的流民和揭贴,和陕西那位有没有什么关系。” 杨承祖知道,他说的陕西那位,就是指坐镇长安的那位世袭秦王朱惟焯。说来还是那封揭贴冲了正德的肺管子,他认定那揭贴必然出自宗室之手,非藩王不会搞这种事。既然排除了河南几位藩王的嫌疑,湖广、陕西的宗室,就得好好查一查。 其实正德已经足够冷静,如果赶上当初建文那等人物,怕是搞不好就要借题发挥,大肆削藩了。他这还是秉承冤有头债有主的方针,先要访查出是谁干的,再进行处理,而并没有迁怒于藩王这个整体。 张容又道:“这事必须得派一个信的过的能员,才能访查清楚,若是派那帮糊涂蛋去,我不放心。这差使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到了那地方,自己多加小心。另外,陕西方面正好也出了件大案,需得派人前往协查。他们的军储粮,有了十几万石的亏空,这事也在夹缠不清,这里面涉及到了河南,所以对方下了工文,希望河南派人协查。你名义上,是协助陕西调查军粮案,实际上,就是办这个揭贴案。我这里给你一角公闻,你拿到陕西,自有人与你接洽。” 杨承祖没想到交给他的是这种差事,心道不妙。这种事哪是自己一个小百户掺和的起的?十几万石粮食的亏空,鬼知道这事背后站的是什么级别的大佬,自己去管着闲事,难道是嫌死的慢?忙道:“伯爷,下官年轻识浅,官小职微,怕是担不起如此大的干系,还望伯爷三思。” 第一百四十二章 苦差与杀机(下) 张容面色一沉“大胆!这是军令,怎能容你推三阻四,挑肥拣瘦,难道不怕军法?” 见他变脸,杨承祖忙道:“下官不敢。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下官全无经验又无资历,此去多半难有建树,只怕是误了伯爷的公事,有损您的威名。” “这你只管放心,本伯爷给你书信一封,我看谁敢小看于你?”说到这,张容脸色又一缓“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咱们是协助陕西调查,换句话说,胜固有功,败亦无过。你到那虚应故事,随便应付几句,也没什么要紧。终归你是归本伯管,不是归陕西管,办的好办的不好,他们都说不了什么。我也知道这军粮的事关系重大,也不会为难你,他们来了封书信,咱们只好去个人应付个差事,别当真事。只是这揭贴的事,你要用心去查,不可疏忽。” “下官遵命。”杨承祖知道,这张容是带惯了兵的,如果硬抗他的军令,真可能被他军法处置,只好先把差使应下。 可是这心里颇不是滋味,这老儿昨天对自己似乎十分器重,本以为能调到开封千户所里,在这衙门里任个差使,没想到,只一晚上的光景,就丢了这么个烫手山芋给自己。 那查秦王的难度先不提,就说这军粮案,能动十几万石军粮脑筋的,说不定就是陕西三司甚至是巡抚都察院的关系。再说那里地处三边之地,规矩与腹里地区大为不同,杀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不是把自己放到火上烤么? 他有心找人说项,可是思虑再三,整个河南官场里,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能与张容说的上话的关系。沈冬魁对自己确实欣赏,但也只是欣赏而已,让他为自己去请张容收回成命,那根本就不现实。 至于其他人,周王等人与沈冬魁同理,大家只是在某个特殊的场合,因为某些共同的利益而合作。而且两下里合作的还算愉快,也就是这点关系,周王不大可能为自己去跟张容说什么。再说他即使说什么,很可能起的也是反效果,自己除了领令之外,并无其他办法。 这公函,路费一应等项全都发放完毕,他这次跑官未成,只得了些金子,外加一个要命的差使,心里颇为郁闷。纵马出了开封,直接就回了滑县家里。 等他出了衙门,公堂的屏风后面,转出一个中年汉子,朝张容施礼道:“伯爷,这回多赖您从中协助,我家主人那边,定然不忘您老人家的成全。” 张容脸色依旧凝重如铁块,摆手道:“那就不必了。这种事,今后不要再来找我,我帮你家主人的,也就是这一遭。这杨承祖是我锦衣的干才,我还希望这样的人多出几个来,所以希望你们自己讲点分寸。” “哈哈,伯爷果然是个爱将之人,您只管放心,我家主人何等身份,会跟个小角色一般见识么?不过是教训教训他,让他长长记性,知道今后不要多管闲事而已。不管成与不成,都是这一回,而且不会出格,伯爷只管放心。” 这汉子出了千户所,一路来到镇守太监府,龚怀恩直接将人让到客厅之内问道:“总管,事情可成了?” 那汉子一笑道:“张容架子再大,难道还大的过老爷去?那是天家的舅舅,连天家都要给面子,何况他不过一个宦官的兄弟。我只一说,这事便成了,你的人找好没有?到时候把证据朝他手里一塞,我倒要看看他,这案子他是查还是不查。” 龚怀恩笑道:“总管,您交代的事,老奴哪敢有什么疏虞。不但证据找好了,暗花我也出了。而且这次找的,不是虎嘴寨那等草寇,而是真正的黑道枭雄,行事很有些章法。我派了人暗中盯梢,只要他出了河南省境,咱们就动手。” “你把活干的漂亮一点,张容这人是有名的臭脾气,你要是让他脸上下不来台,留神他找你麻烦。侯爷也不想和这老儿闹的太僵,所以你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自己掂量着办。” 龚怀恩心知,这管家的主人地位高贵,于这种小事,未必有心思出手。多半是他假冒主人名义,从中上下其手,得以渔利而已。 可是自己想要出气,还真就离不了这个人,忙道:“总管放心,这点小事,老奴还是做的好的。您且到里面用茶,我这里给您备了点小礼物,您请收着。” 那汉子哈哈一笑“龚老先生就是这么客气,咱们谁跟谁?还用的着讲这些俗礼么?不过你这的茶叶我是真喜欢,即便是京师里,也未必能喝的到,来来,我倒要品品你这新茶的味道,对了冲茶的可一定得是七夫人,别人冲的,我喝不惯。” 杨承祖回了滑县,将这差事一说,如仙第一个就跳了起来。“这可不行,这种差事分明就是个无功有过,搞不好要丢脑袋的。乃是卫里最不得上官待见的倒霉蛋,才去做的差事,承祖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哪能去做这差事?” “再说,眼下这时候也不对啊。张容自己都说了,是论功行赏之时,正是大家得犒赏,分帽子的好时机。这么好的时候,大家都要往开封去,得个功名富贵,你被赶到陕西去,等你回来什么都分完了。这分明是有人挖了个坑给你,绝对是不能去做的。我们破出些金银,上下打点打点,我就不信,这个差事还非去不可了。” 赵幺娘倒是没有这么多心思,只是觉得相公这一走,不知道又要走多长时间,她颇为割舍不下,说道:“干脆,我跟你一起去吧,我有一身功夫,还能护你周全。沿途还能陪着你。” 如仙道:“你给我老实待着,陕西是三边之地,不是咱们腹里地区,那里都是些个军汉,就你这美貌的小娘///子,到那就得被人抢了。就你那点功夫,在军中武艺面前,又算的了什么?有你只会更添乱,正经是让你家里想想办法,把这差事免了才是正经。” 赵幺娘吃她抢白两句,也知道人家说的是道理,没什么话好说。柳氏则摇头道:“如仙,你这话说的不错,可是事哪有那么简单,承祖是朝廷的人,哪能抗令?就算他爹在日,朝廷的命令,也只有听从的份啊。说起来三边那里听说是靠近北虏的,又有吐鲁番蛮,这……这万一是蒙古人过来,可怎么是好?” 第一百四十三章 稳定后院 这个时候还在夏天,离防秋还有一段时间,杨承祖计算了一下日子,“连来带往,应该是不到秋高草长之时,我就能回来了,正常情况下,遇不到北虏。” 这一家人精神都正常的很,没有什么老母送子上战场,妻子要夫去边疆的疯狂举动。反倒是都怕真的北虏寇边,杨承祖在军籍里,被拉到边墙上去打鞑子兵。 如仙道:“就算眼下不是防秋的时候,谁知道鞑子是不是吃错了药,忽然就杀过来。总之,这个差事不能去。” 铁珊瑚也道:“是啊,我现在有了夫君骨肉,还想要夫君多陪陪我呢,结果刚回来,又要走。” 她怀了身子,算是眼下对杨承祖最好的消息,他将铁珊瑚就这么抱在怀里,怜惜的在她脸上亲了几口,“好珊瑚儿,我又何尝不想在家陪你?可是眼下这情形,张容实在是不好惹啊。他是个伯爷,也算是勋贵中人,超品大员,那威风,不是咱们能比的起的。” “那天在酒楼上,百户官说打就打了,如果不是天子有话,说不定他还要杀人呢。跟这种军班里出来的夯货,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他让你去,你还能不去不成?总算他给我留了点时间,咱们先把这边的事料理了,再想张容那边的事吧。或许这段时间,能出点什么变化,也未可知。” 他从小旗升成了总旗,滑县的锦衣卫编制就扩充了五倍。张容也知道给他的是个难办差事,从中给他留了点余地,没让他马上赶到陕西处置军粮丢失一案。而是允许他将手头的活计料理一下,再行出发。 一个小旗所扩充成总旗所,正役多出四倍,朝廷为此多支付多少钱粮,这个不在杨承祖考虑范围内。因此造成的人事变动,以及整个权力架构的变化,则是他必须考虑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他必须防止从外面空降下几个小旗及若干锦衣军户过来,夺自己的权,架空自己的位子。 他一去陕西往来最少也要超过一个月时间,如果这时间内真有人来夺他的权,很可能回来后就面临掌握不住部下,控制不住机构的局面。因此当务之急,不是陕西丢失的军粮,也不是秦王是否想造反,而是他自己的利益不能受损失。 如仙茶楼内,宋连升等一干锦衣老人都聚在里面,连那位王忠王老爷子,本已经告老还家,这次也重出江湖,围坐在杨承祖身边。 论班辈岁数,杨承祖跟这些人都比不了,这都是跟自己老爹一辈,甚至是比老爹大一辈的老前辈。可是眼下,他是一行人恭维的目标,众星捧月,捧的都是他这个后生仔。 “大侄子,你可不能糊涂,这个天下是咱们一起打回来的,可不能便宜了外人。”宋连升语重心长道:“人心隔肚皮,若是外人来了,不但是我们的地位不稳,就是你这总旗位子,也不保险啊。” 王忠则拿出来老前辈的派头,指点江山道:“连升侄儿这话说的对,想当初登封县那也曾把小旗所升成了总旗所,结果怎么样?原来的小旗提升成总旗,可是他还没高兴几天,百户就把他的小舅子派来,当了小旗。那位舅爷带了一干亲信故旧,全都要安排前程,这个做小旗,那个也要补正役,一干新来的反倒占了所里的大多数名额。而原有的老人没得到提拔,人心一下子就散了。再后来,那位小舅子居然是挤走了原来的那位,自己当了总旗了。你说说,这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杨承祖点点头“您说的都对,我也都明白,好在段爷那边,没有派人过来的意思。而周边几个县城,倒是有人跟我提了,要想派几个人过来,说是咱这人手不足,他们愿意帮衬。还有宋爷不是走了么,他有几个亲信不愿意随他走,想留在河南,他也想让我给安排安排,您看这……” “不行,绝对不行。”这帮人不管平时有什么过节纠葛,眼下是一致对外的时候,谁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拆台。宋连升道: “那些瘟神来了,就送不走,到时候不是咱打的江山他们坐殿么,天下没有这种便宜事。滑县的总旗所,只能留滑县的人,外人不能要。” “您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杨承祖一脸为难“可问题是,咱人手不是不够么。就算把铁头他们递补进来,正役也是凑不齐,要是军余的话,倒是够数了。可是这么多军余,你补谁不补谁,这玩意搞不好要说闲话的。” “闲话?谁说闲话谁就别干了。”王忠一拍桌子“那帮军余,就是指望咱们吃饭的,平日里靠着锦衣的威风,他们赚了多少好处。给他们正役名额是人情,不给是本分,谁要是为这个闹事,直接打一顿,不让他跟着咱混就是。你现在是所里的大当家,这事你说了算,谁敢在这个事上说三道四,老夫第一个不放过他。” 人财两权,为掌握部下的根基所在。以往为这几十个正役名额,不知道要费多啊气力,做多少平衡。像那些帮役军余,谁还和正役之间没点关系?但凡是没关系的,也混不进这个圈子。 按往常的情形,要是从这些军余里提拔五个人,就得惊动出几十人来说情。杨承祖如果随便决定谁补谁不补,怕是有不少人要出来说话,甚至跟他对着干。他不在乎军余,但是必须在乎这些老人,他们一起闹事的话,这事就不好办。 他这次先是把铁头等人都补到正役里,又把宋连升等几个人都提拔成了小旗,让所里所有人都得了好处,大家就不好说怪话。 接着又用这外来人的威胁,让这些正役必须团结在他身边,否则的话,一旦外人进入,这些老人地位不稳,自己的利益怕是就保不住。 杨承祖想要抓权,这个大家也看的出来,可是他把事也做的漂亮,你不让他抓权,这种话又怎么说的出口?所以王忠干脆乐得大方,把这话挑明了,只要保住大家滑县的基本盘,其他的好处,你只管去拿吧。 杨承祖微笑道:“按说我年轻识浅,岁数小辈分低,不该总揽全局。可是眼下局势紧张,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不得不把这个挨骂的活挑起来了。各位叔伯,要想保住咱的地盘,还需要你们多多帮衬一二才是,我受伯爷密令,到陕西公干,咱们的家,就暂时交给你们了,有天大的事,等我回来也担待的起来。只是这段时间,要辛苦辛苦几位,我在这里以茶代酒,先敬各位前辈。”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代价(一) 滑县的锦衣卫终归是小地方的,消息并不通畅,杨承祖又说的含糊,这些人不知道他接的是烫手山芋。只知道他从张容手里领到了二百两赤金及八百两纹银的赏赐,又知道他是被张容赏了三碗酒,还有公费宿昌的待遇。想来必然是得了伯爷抬举,去陕西执行的也是了不得的要务。 锦衣如今不比洪武爷时,纲纪早已废弛,可是因为其特殊工作职能,还是有一些不能打听,也不能传达的工作要做。有资格做这种工作的,只要不在过程中殉职,将来大多能得个好前途。 这些人认定他必然有重用,说不定这回回来,能放个试百户当当?因此对他倒是越发恭敬,拍胸口表示这滑县的事交给自己,保证不会出了什么纰漏。 把这干军汉安抚住,自己的后院也就算安稳。别看现在大灾过去,不少难民选择了回乡,可是还是有不少人依旧留在河南讨生活。这些人大多缺乏本领,只好给人当佃户,租块田地过活。可也有一些有一身力气或是满身功夫,愿意拿性命换个前途。 尤其杨承祖为自己家的女卫风光出殡的事,在滑县闹的动静不小,有不少人觉得这样的雇主有良心,肯定不会克扣自己的工钱,愿意为他干活。如仙手下如今有不少好拳棒的好汉,也有不少手脚麻利有力气的女人,在家中保障安全。再有了官面的照顾,杨承祖就不用担心后院失火。 等回到家中,他钻到赵幺娘那,见她正坐在那里绣着什么,不由笑道:“怎么,我们的赵女侠不去练弹弓,怎么改练针线活了?”等凑过去一看,发现绣的是婴儿的小衣服,更觉有趣。 “你平时和珊瑚不是总打架么,要不是她有身子,你还要和她比试棍棒来着,怎么现在倒帮她的孩子做开衣服了。真没看出来,我们的无瑕玉凤,倒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他一边说,一边在赵幺娘身上做起水磨工夫。 赵幺娘轻轻一挣“等等……门还没栓呢,一会要是下人们看见不好。我这个可不是给铁珊瑚做的,她有苗氏呢,两人自己慢慢做去吧。我这是给我的孩子做的。原本我还想着要多自在几年,才不要生娃呢。可是看到她当娘了,我这心里酸溜溜的,才知道为什么我的那些姨娘,都争着要给爹生孩子。” “那好办的很,咱们今天晚上多用力气,保证种上。我过来是告诉你,你哥哥的正役身份,我给解决了。而且我留了一个小旗的名额在手里机动,至于这个名额是给你大哥还是二哥,你们家自己定,我不掺和。总之只要是你哥,我就认。” “夫君!”赵幺娘一听这话,不胜欢喜,一不留神,绣花针就将嫩如水葱的手指头扎了一下,血珠流了出来。杨承祖抓过她的手在口内吸吮,赵幺娘的俏脸上布满了红云,这就是娘说的夫妻之乐吧。有这么个夫君,做妻还是做妾,又有多大区别呢。 她甜甜一笑“我哥哥连军余都不是,直接给个小旗,能行?” “现在这卫里我说了算,我说行就行,谁敢说个不字?”杨承祖得意的一摇脑袋,“让我舅子去大街上巡街收税,我丢不起那人。我这次留了几个名额在手里,给你家里三个校尉,外加一个小旗,是我跟其他人商量好的,没人能说什么。” 赵家的几个儿子,并没有补军余身份,他们毕竟是漕帮坛主,滑县赵员外的公子,若是混成个军余,未免太过丢人。可是这锦衣正职的身份与军余不同,若是得个小旗官身,日后接掌漕帮大权,谁又敢说个不字? 赵幺娘温顺的将身子靠在丈夫怀里:“多谢夫君,看来还是我爹想的周全,你做了赵家的女婿,果然能为我家支撑门户。不过啊,这个前程不好就这么给他们,这几个人平日里不学无术,文不成武不就,到了小旗所,也是给你丢人。” 杨承祖举着她的手,见上面有不少针眼,看来这位女侠为了学女红,没少付出代价。 “不学无术怕什么?这爿基业是我打下来的,总不能便宜外人,谁打的天下谁来坐,这才是天经地义之事。我卖力气打回来的一切,不能让外人得便宜,所以终归还是得交给自己人看着我才放心。内兄终归是咱自家人,我信的过他们,不管他们怎么胡闹,只要知道里外远近,我就保他们安然无恙。” “懂得内外是起码的,若是连这都不懂,那就什么都不该干。不过光是这个可靠还不行,得让他们出点血。” 赵幺娘过门时,是带了赵家一半家产的,可是她一听这正役名额和小旗身份,马上道:“这种前程不能白给,怎么也得让他们出钱。平日里想打点一个差使前程,得破费多少银子,咱们给他们三个校尉一个小旗,怎么也得收点钱吧。最多看在亲戚面上,少收他们一点就是。” 杨承祖哈哈笑道:“我的赵女侠,怎么变的如此计较了?” “女侠啊,早就不是了。”赵幺娘戳了他一下“每次被你欺负的那么厉害,还叫什么女侠呢。娘说的对,当姑娘的时候,骑马走江湖,想怎么胡闹就怎么胡闹,成了亲,就是女人。什么女侠不女侠的,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是你的女人,就得为你考虑,将来,还得为咱的孩子考虑。所以该要啊,就得要。不过你能拿我的兄长当内兄,我已经很高兴了。” 按规矩,妾的亲戚不在六亲之内,当然,有了这层关系,肯定是要比别人多受些照顾。但是像三个校尉一个小旗,这么大的好处,在滑县这种小地方而言,得说是天价,即便是正妻家里,也未必有如此好的优待。 杨承祖道:“就看你这手啊,我就得拿你兄长当内兄啊。看看,都扎了多少针眼了,咱家又有丫鬟,让她们做就好了,不要自己干活。你是要当少夫人的,不是要自己干活的。” “夫君,这是为咱们未出世的孩子做的,自然要我这个做娘的自己动手了。等我学会了之后,就给你做衣服,你想不穿也不行。抱我进去,晚上的时候,我可以叫奉剑捧弓,一起陪你。” 那两个丫头虽然早就收了房,但主仆联床这种事,终究还是不多,杨承祖一把抱起赵幺娘,正待去关门。不想外面小可爱李美娥跑进来道:“哥哥,我姐姐来了,说是想见你。大哥哥你是不是又要欺负幺娘姐姐啊,姐姐别怕,大哥哥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去找娘告状。”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代价(二) 李美娥到现在也是不肯叫杨承祖姐夫,只是她乖巧可爱,一家人都把她当个宝贝宠着,这哥哥叫的也很令人受用,杨承祖只好认了。 自己白日荒唐被小丫头撞破了,饶是杨承祖脸皮厚,也有些尴尬,只好道:“奉剑捧弓两个死丫头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连人都没拦住。你姐姐?她在哪呢。” “姐姐在客厅等哥哥呢,哥哥跟我去嘛。”终究美娥岁数小,就算再怎么聪明,也不知道自己是坏了什么好事。只是觉得赵姐姐的脸比平时红的多,也没拿出好吃的糖果。 小姑娘拽着杨承祖的衣角,将他拉到客厅,见李玉娥就在那里坐着。这段日子李玉娥的病势基本痊愈,每天还是回自己家去休息,白天在茶楼上工。毕竟眼下虽然民风渐渐开化,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长期住在外头,也不成话。 赵幺娘派了几个漕帮的弟子到李家闹了几回,似乎焦榕父子也知道厉害,没敢再去纠缠她。只是她和杨承祖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远没有孩提时的亲近。 杨承祖见她来了,也是哼了一声“二姐儿,您这怎么那么闲在,想起往我这看看来了?难不成是茶楼没生意,如仙那放假了,所以你这四处晃荡?” 李玉娥施了个礼道:“我……我是听说了一个消息,特来向世兄求证。可是你有什么差使,要去陕西那边?” 杨承祖心知,这多半是从如仙那扫听来的,点头道:“是啊。我这边还有点事,等料理完了,就去趟陕西。怎么,二姐莫非想要什么彩礼,需要陕西的特产?如果需要的话,就开个单子,我给你找来就是。” 李玉娥知道对方提的是当初救美娥的条件,低头道:“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兑现承诺,李家的女儿,绝对不会做食言之事,世兄只管放心好了。小妹前来,是有件事,求你帮忙。我娘……她要害死我弟弟。” 原来这段时间她不曾上门,是因为继荫在家中也受了伤。焦氏心思歹毒,故意指使李继荫干些粗重活计,拿他当了小厮使唤。继荫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往日又是娇生惯养,哪里干的了重活。 被焦氏支使的手忙脚乱,一时失手,被热汤烫了。当时正是杨承祖跳到河里堵决口的时候,李玉娥只能先顾自己兄弟,杨家这头就顾不上露面了。 总算这个姐姐照顾的好,又泼出面皮找如仙借了十几两银子,为弟弟请医看病,现在伤势基本痊愈,没什么大妨碍。 可是焦氏见继荫没什么大碍,又提出来李雄阵亡于陕西,尸骨在外不得还乡,这不是人子之道。让父亲骸骨见天,违反了基本的孝道,李继荫作为儿子,就得前往边庭,收敛父亲的骸骨。 大明没有什么送阵亡将士尸骨还乡的规矩,吃粮当兵,阵亡是家常便饭。死了的话挖坑一埋,再给家里来点抚恤就是。大多数时候,就连这抚恤烧埋,也会落到上官口袋里,当兵的是拿不到的。 若是有军汉家属要收敛骸骨,往往还要用钱打点,否则反倒是带不走尸体。李雄是官身,与普通的兵卒不同,他的骸骨没跟着那些尸体一起胡乱埋了,而是单独收殓,据说连衣甲兵器也在。这样做一来是顾及朝廷体面,二来是赎买骸骨时,还能多要几个钱,毕竟是世袭千户,总比普通军汉富裕吧。 焦氏就是让李继荫到边关去,把这骸骨接回来。说到这里,李玉娥道:“继荫今年还不满十岁,还是个孩子,此去三边千里迢迢。山川险峻,道路难行,且那里是边关,不知有多少危险,他去了是有死无活。焦氏这分明是要借刀杀人,要除掉继荫,好让他的儿子亚奴袭爵。可是……可是继荫要是不去,又违反了孝道,焦氏正好借题发挥,这袭职的事,就更没指望了。” 杨承祖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既然世兄要去陕西公干,我想能否请你代劳,将我父的骸骨迎回来,免去我兄弟那场杀身大劫。我……我将来会报答你的。” “将来?什么时候?下辈子么?”杨承祖摇摇头“我不是和尚,不信什么今生积福,来世享受,我就认这辈子,所以什么下辈子做我的女人的话,我是不会听的。我压根也不信,这种忙,我凭什么帮你啊?” 李玉娥脸色微变,半晌之后才道:“我……我是李家的嫡出,我弟弟若是袭了爵,就是朝廷命官。” “所以你做妾感觉对不起你的家风对吧?你这心思我早看出来了,反正你爱嫁不嫁,等过几年,有美娥顶帐呢。至于这个忙,对不起,我没那闲工夫,你可以走了。” 美娥显然没明白哥哥和姐姐在争吵什么,只是知道两人在吵架,忙过来摇着杨承祖的胳膊道:“哥哥,别跟姐姐吵架了好不好?都是美娥的错,将来美娥给你当媳妇,你就别生姐姐的气了。” 她不知道当媳妇是什么意思,只是平日里被如仙拿这话打趣,此时就拿这话来讨好。可是李玉娥听了这句话,就像被鞭子抽了一记,身子一个颤抖,她咬紧牙关,半晌之后道:“是不是……是不是我从了你,你就肯帮我弟弟?” “那是,你从了我,咱们就是一家人,自然我要给我小舅子出头了。再说老泰山的骸骨在外,也不像话不是?不过你别勉强,我也不是非要你不可,小美娥这么可爱,长大了一定是个好姑娘。其实你弟弟自己去陕西,也不代表一定要出事么,我可以为他找个顺路的带他一段,至于其他的,就看他自己造化了。” “你就不能等我的孝满?” “对不起,我现在不怎么相信你的信誉。三年的时间太长,天知道会发生什么。到时候你弟弟袭了爵,你大可把这个规定推掉,或是用别的方式补偿我。这种主意我也能想的到,所以少跟我使,没用。” 李玉娥见他连自己的想法都猜了个大概,又想起家中那瘦弱的小弟,再看看被杨承祖把脸捏成大饼的美娥,毅然道:“你……你放开美娥,我答应你,从了你的心愿就是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代价(三) 当然,杨承祖不可能在她答应之后,就把她拖到卧房里直接动手。只是她答应过两天就会上门来,把自己交给杨承祖,让他放心。 等到将父亲的骸骨接回来,她就正式过门,给杨承祖当没名分的奴婢。至于说妾室的事,就看将来的发展再说了。 看她那副依然决绝,杏眼含泪的模样,真有点舍身饲虎的意思,不由让杨承祖心内郁闷:我至于有这么糟糕么。好歹现在爷也是有名的滑县第一好汉,河南八府都是有名的字号,难不成就配不上你个没落的锦衣千户的闺女? 等到晚上他把这事一提,如仙就翻了脸。“你要是想睡她,我可以帮你想办法,把她骗来家里,有赵氏这样好身手的在,家里还有那么多护院妇人,还制服不了她么?” “等你得了她的人,她除了认命跟你,还能有什么办法。你怎么这么蠢,反倒答应去帮她到陕西收殓父尸?难不成真是被她迷了心智,彻底糊涂了?可我看她那模样,也不见得比我们的珊瑚儿还有苗娘强啊,也就比我这人老色衰的好看些罢了。” 杨承祖笑道:“咱家里几个女人,一般都是美人,不分上下的好吧。我帮她不是为了这个,而是我有我的想法,你们来听一听,看看有没有道理。” 他一脸郑重,这几个女人也就不说什么,都安静的听着。 “张容若是朝里没根脚的一般千户,就像宋兆南那样的,我直接掀了桌子跟他对骂,也没什么打紧。又或者,他是个流水官,在本地待不住的,我也可以阳奉阴违,直接上一道告病的折子,只说我得了重病,甚至再狠一点,直接给自己做伤,就说走不了,他也没辙。咱们再使上钱,怎么也能把这差事赖过去。” “可是张容我是见过的,那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不管是打点他身边的人,还是用这些手段混赖,这个印象肯定是好不了。而他在河南还不知道要待多久,恶了自己的上司,又是怎么个强势的上司,终归不是个好事。纵然我不去陕西,他也有的是办法恶心我,将来把我派到福建、云南、两广公干,我总不能次次推托吧。甚至他要是铁了心的害我,就把我带在身边,他去哪我去哪,到时候就是受不完的罪。” 听他一说,几个女人也知道有理,赵幺娘道:“这张容如此可恶,是不是嫌弃咱礼物送的少?要不要咱们多预备一份厚礼?” “恐怕不是礼的事。这个差事派的不正常,后面不知道有什么人在坑我,可是单纯凭借送礼,怕是解决不了这事。所以我去是肯定的。这是给他一个面子,让他知道我不是骄兵悍将,而是安心听他指挥的可用之人。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我敬一尺,他让一丈,张容是个直性子,不至于我退一步,他还没完没了。事实上,他这次肯给我这么大的权柄,就是一种变相的补偿,由此可见,这个人还是可以共事的。” “那和你答应李二姐的事有什么关系啊。”如仙确实不依不饶。苗秀姑性子柔弱,只怕杨承祖发恼。她在当初,可是没少挨铁中英的打,现如今杨承祖对她虽然从未曾打骂,可还是怕他翻了脸,家里不安宁,忙劝道: “如仙妹子,你也不必如此,男人……就是这样了。他想找哪个女人,我们只听他的就是,咱又不是大妇,管不了的。” 她与杨承祖关系尴尬,说到这一步,就不好再说了。杨承祖笑着在她手上一捏,将秀姑羞的不敢看人。 “我这事与其说是为了李二姐,不如说是顺势而为而已。我承认,我对二姐儿有个想法,从她当初求到我门上,我就想要这个女人。她家如今败落了,我凭什么不能把她收来做妾啊?她越是推三阻四,我越是想要。可是我答应她,最主要的为的倒不是这么个人,而是为了落个名声。” 如仙略一沉吟,那边赵幺娘倒是反应过来,她终归是走过江湖,于这个倒是明白。“千里走单骑,去收殓长辈尸骸,倒是能落个不错的名声。何况夫君如今是咱河南八府数的着的好汉,再把这事一加上,保证能让夫君名声大振。” “幺娘说的正是我的想法。既然这苦咱得受,这险咱得冒,那我凭什么就不能从中捞点好处呢?金银财宝,估计是别想了。能捞一个大姑娘,这也不错,更重要的是,我要名声。” “你们看看京里,那些御史言官,今天骂这个明天骂那个,实在没正事干,就去找天家的麻烦,恨不得让天家震怒,赏他们一顿廷杖,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个名声么。他们是清流,就指望名声活着混饭吃。我是锦衣,骂万岁骂上官都是找死,但是我也得刷名声啊,我这个名声,就只好这么刷了。” 如同他上次的一跳,成就了他河南八府有名好汉这个声望一样,既然要靠表演搏名声,那收殓李雄的尸身,完全可以搞成一次炒作。 这个时代的人虽然已经有人开始懂得炒作的必要性,但是手段上,还略嫌原始生硬。杨承祖则是经历过后世炒作的人,深知其中的分寸。李雄跟自己的爹是结拜手足,是自己的父执辈,家中只有弱子孤女,且有恶毒后母。 把这些因素串在一起,自己收殓李雄尸身,既能塑造自己一个重情重义,能够在这重要当口,不计较个人名位得失,而去边关险地收殓长辈尸身,助稚子尽孝的光荣形象。又能趁机败坏一下焦家兄妹的名声,让他们被千夫所指。 至于这其中李玉娥的个人意愿,女儿青白,对不起,在你没有力量发出声音以前,你的遭遇,有谁会在意呢? “如仙茶楼的几个说书人都动起来,还有那些姐妹们,都要帮着宣传宣传。”现在滑县的舆论阵地,基本在杨承祖掌握之内,连成福寺的和尚都帮他做宣传,想要控制走向,简直再容易不过。 如仙也明白过来,点头道:“放心吧,还有那些欠咱钱的人家,我免他们一个月的利息,让他们说什么都行。有这么多张嘴帮衬,我就不信,立不起承祖你的形象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代价(四) 赵幺娘是走过江湖的,深知江湖人喜欢听什么又喜欢用什么方式思考问题,由她出头,为杨承祖的行为设计了一套说辞,并让漕帮的人在码头上帮着散布。这时候漕船行天下,有了这些人耳口相传,杨承祖的名声不只本地,怕是连外省,都有人知道了。 两日后,李玉娥倒是依约来到杨家,她心里还有个小期待,或许杨承祖只是吓她,不会真的要对她动手。又或者,美娥可以向柳氏求救,毕竟杨承祖是孝子,只要柳氏说句话,他还是能放过自己的。 可她哪知道,柳氏早早的就被如仙使计骗到了杨家的别院,美娥也被带了去。现在杨家在滑县城内有十几处房产,有几十处铺面,柳氏虽然年纪还不到三十,可是已经有了当家老太夫人的威风气派,哪是那么容易在家的。 等她发现,如今家里剩下的就是一群丫鬟仆妇,以及那个武艺高强的姨娘赵氏时,就知道再劫难逃了。赵氏与她两个美丫鬟,各自都是一身劲装,看她的眼神,就像是正室逮到了勾自己男人的狐狸精,目光里充满了鄙夷与敌视。 那两个丫鬟更是不介意露出脖子上的新鲜吻痕,似乎在证明,自己才是胜利者。 “夫君抬举你,可是有人不识抬举,我们今天留下,只是不想有人坏了夫君的兴致罢了。”赵幺娘猛的摘弹弓,连珠弹丸发出,一口气打落了十来只买来的小鸟。 “现在没人逼你做什么,你想走随时可以走,没人会强迫你。可你待会要是玩什么大哭大闹,寻死上吊的把戏,信不信我让你兄弟换一对眼珠子?” “别……”李玉娥见她这手段,吓的大惊失色“这事跟继荫没关系,我已经答应了,就一定会做。” “是啊,跟李继荫我知道没关系,跟那位张孝先张公子有关系对吧?”赵幺娘脸上鄙夷的神色更重“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好女人了,当小姨妹的,却从心里相上了姐夫,这说出去,怕也笑掉个人的大牙了。” “你……你胡说。”李玉娥粉面发白,紧咬着嘴唇,只说了这么一句,下面的话就说不出来。赵幺娘得理不让人“我胡说?你忘了吧,我是干什么的?漕帮的儿郎遍布滑县,想要扫听你们这点破事,当我扫听不出来么?” “你没事总往县学跑,难道是去看那老夫子的?还有,你们姐妹都穷成这样了,还亲手给那位张公子送了一件月白葛布直裰,难不成不是你做的?好手艺啊,可是张家是举人人家,正经的缙绅名流,缺你那件直裰穿么?真是可笑至极。还有,你没事给你姐夫送饭的事,你以为没人知道么?” 这些事虽然李玉娥做的隐秘,怎奈当赵幺娘把她当做敌人时,以漕帮的力量,想打听出这一切,并不费什么力气。李玉娥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里阵阵雷鸣,身子站立不住,只好找了石凳坐下去。 “你是不是这两天还想找张孝先说点什么来着?该不会是想先把身子给了姐夫,免得便宜了我的男人吧?”赵幺娘冷笑道: “可惜你不知道的是,张孝先被他几个文友拉着,到卫辉府拜访朋友去了,那个路费盘缠,是我出的。你真当我会给你这种跟姐夫表白心迹的机会么?” 一听这话,李玉娥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自己这几年的小心思,以为和姐夫是心有灵犀,别人无从得知,却不想今天,却被人无情的抖落出来。让她仿佛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寸缕皆无的女人,在大庭广众之前被众人指指点点。 作为一位锦衣千户家的闺女,她十分在意自己的贞节和名声,纵然心里恋上了号称卫辉第一才子的姐夫,也只是把这份感情压在心里,只想远远的看着他,守着他,就心愿足以。 没想到,今天这一切都成了泡影,自己和姐夫,怕是都要身败名裂,是自己害了他啊…… “他那几个文友里,有我们漕帮的人。”赵幺娘继续说道:“而你知道,现在白莲教徒很猖獗,在某些时候,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之事。比如杀害一位名满卫辉一府的才子。” “不……你不能,你是女侠。”李玉娥近似于哀求似的向赵幺娘叫道。 “你错了,我曾经是女侠,而我现在,只是杨家的妾室。承祖给了我家三个校尉一个小旗的名额,又让我哥哥做他的副手,我也要对的起他呢。再说了,我做女侠时,也不是不能做这些事啊。认为侠客就只会帮人不会害人的,是你们自己的想法,而不是我们真要按这种方式做。” 她冷笑一声“我不喜欢你,我不喜欢任何一个过来跟我抢男人的女人。可是好在,你的劣迹夫君已经知道了,于他而言,你不过是个贱人而已。所以你不会影响我的地位,相反,我帮相公得到你,还会让他更宠我。现在给你两条路,一,从这离开,回家里去上吊投河,过一段时间,你会发现你的亲人包括你的姐夫,都会去找你。二,给我擦干净眼泪,去厢房那里陪夫君,什么时候他让你离开,你就可以走了。” 说完这话,赵幺娘也坐在石凳上,与李玉娥相对而坐,手里示威似的将几枚铁弹丸抛起,落下。李玉娥则似痴了一样,愣在那一动不动,过了良久之后,面无表情的站起身子,向着厢房而去。 作为锦衣千户的女儿,她曾经有过很快乐的童年,也过过无忧无虑,衣来伸手的好日子。直到焦氏这个女人进门后,她的日子渐渐艰难起来,爹似乎越来越偏爱这个后娘,而对自己姐妹的关爱越来越少。 而那位舅父还有那个表弟看自己的目光,就仿佛是一条蛇在肌肤上爬过,让她从心里感到恶心。 可是自从她无意中在县学见到了那位姐夫之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那位齿白唇红风度翩翩的文生公子,就是号称卫辉第一才子的张孝先张大公子,文采风流,满腹经纶,正是女儿家心中的理想配偶。只可惜,他……终归是自己的姐夫。 她像一具死尸一样躺倒在床上,任杨承祖在她身上撩拨时,她的心里想的却是自己当初看的那些故事中,蛾皇女英的故事。 她甚至幻想过,姐妹同守一夫,虽然这很荒唐,但是在一些话本上,确实是这么写的。而大姐素来柔弱,与自己的感情又最好,她应该不会拒绝自己吧。 是啊,就是因为家里这个大姐性子太过柔弱,简直就是逆来顺受,根本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从她嘴里甚至听不到一个不字。那么自己就必须坚强起来,否则这个家,就没法维持下去,自己姐弟都活不了。 她渐渐变的敢于抛头露面,变的敢于和焦氏争辩,变的敢于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与人去争斗。甚至于放下面皮,一次次的求助于昔日的故交,这个正将自己的莲足放到嘴边轻稳的杨世兄,或许从当日上门向他求救,就是个错误吧。 他对自己有企图,其实从第一次上门时,她敏锐的感觉到了这点,但是她总认为自己能控制好分寸,不会真的陷进去。没想到,还是高估了自己。最终没逃离这一步。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整个滑县,除了这个男人,又有谁会帮助自己? 她帮人缝补衣服时,也不是没遇到过恶客的纠缠,甚至是把她往那偏僻的地方拖拽,她身上总是带着一把剪刀,就是为了应付这种情形的。直到认识这个男人后,这种恶客才忽然消失了,应该是他干的。只有恶人才能对付恶人,那些人没有他恶,所以就被他收拾了,这就是公理。 李玉娥在那一阵刺痛中,仿佛灵魂出窍离开了肉身,竟是从房顶上俯看着,她仿佛能看到杨承祖在自己身上猛力耕耘,任意挞伐的模样。以及自己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只是任眼泪肆意流淌的凄凉情景。 片片桃花飞落,落满那特意准备的白布,从这一刻起,自己怕是已经没有资格再爱任何人了。别了卫辉第一才子,别了自己那朦胧的少女心思,别了自己的恋情。自始至终,自己甚至都没机会,向姐夫表白自己的心思,当她想要破釜沉舟时,却发现已经失去了机会。 从这一刻起,李玉娥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自己可以任他肆意作践,只要能保住弟弟,保住妹妹,那么怎么样都无所谓了,这或许就是命运吧,自己能做的,只有认命。 第一百四十八章 代价(五) 红芍如今身体虽然已经基本痊愈,但毕竟是个小姑娘,这等场合她不适合旁观,进来为两人擦洗身子的则是杨家的女管家红牡丹。见了那点点落英,她只一笑道:“李家看来闺门甚是严谨,不然的话,你兄弟的事,我们就不管了。” 没有什么情话,也没有甜言蜜语的安抚,杨承祖显然被李玉娥钟情张孝先的事激怒了。即使现在证明两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但他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 这与赵幺娘与那位镖师之间的事情不同,那是发生在两人相识之前。而自己帮了李家这么多,她心里还装着那个男人,那男人还是她的姐夫,这让他感觉有点无法接受。 他忍不住抱怨道:“他们张家在这次炒粮风波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你知道么?” 李玉娥既没有哭天抢地寻死觅活,也没像其他女人那样,希望得到他的怜惜。而是自顾地穿起衣服,挣扎着坐起来 “我会把继荫送过来,在你家住一段时间。等到我爹的骸骨收殓回来,再让继荫交回家里。至于他袭职的事,你应该为他想办法,现在他已经是你的亲戚了。”、 “妾的亲戚不在六亲之内,我可以管也可以不管。” “但是他做了千户,对你总有好处不是么?”李玉娥道:“他还是个孩子,不过将来等他长大之后,我会让他去努力争一个实授回来,那样的话,你就等于多了个臂助。至于我……等大姐出嫁小弟袭职的事都办好之后,我就搬过来住。现在不行,我担心焦氏欺负他们。即使小弟在你这,大姐也要我照顾,不过……不过你想的话,可以去找我。” 她这也是破罐破摔,左右已经失去了自己,再坚持下去,就没有任何意义。不管自己对这个男人的看法如何,他是自己的男人这一点已经无可逆转,一切都是注定的,那就只能接受了。 看着她一拐一拐的走出去,红牡丹叫住她道:“你想让你家所有人都知道你和老爷睡了的事么?先养养吧,等下午再回去。还有,别摆这副臭面孔,对你没什么好处,等将来老爷几个月不去你那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什么才叫辛苦了。” 杨承祖笑道:“牡丹姐,我说过了,你不用叫我老爷的。只喊我的名字就可以。” “那不成,家大业大,咱们家现在是体面人家,在城里也算是个财主了,没点规矩的话,让人笑话。” 见他与牡丹有说有笑,李玉娥心内更觉凄苦,这个男人绝对不是自己理想中的良配,自己的一生,就只能蹉跎在他的身上么?她咬着牙来到旁边的配房内,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狂涌而出,人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的抽动着。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一条热毛巾从身后递了过来,“擦擦吧,擦完了接着哭,哭完了,就去洗一洗。当初我被人梳拢的时候,才刚十四岁,比你哭的厉害,觉得自己脏的要命,洗了足足半个时辰,恨不得把肉都洗下来。” 见是红牡丹,李玉娥接过了毛巾,却是不知该说什么。她该恨她,恨她助纣为虐?还是该谢谢她,毕竟当初要不是她救自己,被那几个歹徒带走践踏的,就是自己了。不管怎么说,今天和杨承祖发生这一切,总比和那几个歹人要好。 “妹子,听姐姐一句劝,你心里有个人,我能明白。可是心里有的只能在心里,该和谁过,就得和谁过。”红牡丹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哭坏了身子,吃亏的只能是自己。已经都这样了,你难道还能把那单子上的血洗干净么?你要是总端着张臭脸,两人的情义没了,将来你只剩下受苦了。男人要想收拾不听话的妾室,有的是办法,你还有弟弟和妹妹要照顾不是么?所以,想开一点,接受现实吧。” 李玉娥悲从中来,趴在红牡丹的怀里大哭起来,红牡丹则拍着她的背道:“苦命的妹子啊,也是苦了你了。不过啊,你想开一点,摊上这么个男人,其实真不是坏事,姐倒是有这个心,可惜没这个命了。你就替姐姐,好好的跟他过下去,姐会关照你,不会让你吃亏的。” 到了第二天,李玉娥果然领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过来,这男孩生的五官清秀,十分讨人喜欢。只是身子单薄,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美娥一见他,就像小大人似的,领着他来到柳氏面前道:“弟弟,跟着我叫娘。娘可好了,会给你好多好吃的,还给你穿好衣服,比家里那个娘强多了。” 柳氏已经知道杨承祖和李玉娥的事,不过她却是不好说什么,只把继荫拉过来,怜惜的摸着头道:“没娘的娃,就是可怜啊。焦氏的心咋就那么狠呢,这么可爱的孩子,也要下毒手,真是的。别怕,在这有柳娘在,没人能欺负你了。” 李继荫也是个乖巧的,怯生生的叫了声娘,就被柳氏搂到怀里。李玉娥今天比起昨天来,倒似乎有了些精神,给柳氏施了礼,柳氏也从手上摘了个镯子下来递到她手上。 “承祖那混小子,行事太过荒唐,你受委屈了。我昨天已经动家法,将他打了一顿,将来他若是敢欺负你,只管来找我,我替你揍他。” 李玉娥说了声谢,又陪着说了会话,表现的倒是彬彬有礼,一副儿媳妇对婆婆的态度,之后告辞出去。杨承祖随着来到院子里,沉声道:“你放心吧,继荫在我这,不会吃亏的。其实你和大姐儿直接搬过来住,不是更方便?也省得焦氏为难你。” “不方便。”李玉娥似乎努力的想表现的平静一些,可是她发觉不管怎么努力说服自己,她都无法做到对杨承祖笑脸相向。 “我已经跟了你,可是大姐总是要出阁的,张家将来接亲的时候,如果从你这走,就不好看了。不管怎么样,总是要谢谢你。至于咱两的事,我已经认了娘,娘也认了我,你也把想做的事做了,这回该放心了吧。我……我也不会再去见姐夫。” “你如果再见他的话,我会要他后悔的。”杨承祖提起张孝先,就觉得牙根发酸“你应该知道,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他。还有,你在家里住哪?我今天晚上去找你。我就是喜欢你这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第一百四十九章 陕西行 三天之后,一切的事情安排就绪,整个滑县现在都流传着义薄云天杨承祖,狠心毒妇焦后娘的故事。在如仙和赵幺娘等人的推动下,现在杨承祖已经站在了滑县道德舆论的制高点上,至于他这几日跳焦家墙头,去宿李玉娥的事,自然没人知道。 杨家这边,也将出发的准备做了个大概。杨承祖是单骑赴陕西,如仙放不下心,特意挑选了十几个身手高明的汉子作为扈从,赵幺娘也从漕帮那里拉了几个好手过来。甚至连她自己和奉剑捧弓都准备好了应用之物,准备来个易钗而弁,跟着杨承祖一起走一趟陕西。 只是杨承祖道:“那地方如果真有风险,咱们就算全家都去,也没有什么用处。我是去办差,不是去打仗,带的人多了没用。再说你们几个美娘//子去了,只会给我找事,老实在家待着吧。我带上十几个从人就够了,主要也不是要他们保护我,是保护咱的货。你们还想买什么,也给我列好单子,我帮你采买。” 他这趟既然是官差,肯定是要顺手干点私事,否则的话,不是白费了这么好的机会?他去陕西是搭了一个商队,跟着商队一起走,正好就把自己的货物夹在商队的货物里,顺手发上一笔小财。 陕西三边之地,生意其实不算难做,边地什么都缺,什么都贵,只要肯冒风险,找到路子,走出一条商道来,还是能赚到钱的。 只是这时候九边贸易大多为晋商把持,一般人做这种生意,基本下场都是遭遇盗贼,人死货失。少数跑单帮的小商人,也无非是仗着胆大不怕死,外加生意小到晋商看不上,才敢搏上一搏。 这支商队的老板也是个山西人,姓张,名叫张九富,据说与晋商人家的几大家族里有自己的门路,对方默许他走这一趟。有杨承祖这么个锦衣卫加入,他沿途打点官府的费用就能减免,而且过税关时,也可以不用交税,于他而言,也得算好大的便宜。而且既然卫里找他,说明他跟卫里有关系,属于半个官方商人,身上怕是还有些其他背///景。 这种事别人不说,杨承祖也不好多问,等到了日子,杨承祖换了身普通行商的打扮。将飞鱼服藏在身上,带上十几个选出来的护卫,加入到商队之中出发。 如仙等人一路送到城门处,才与他撒泪分别,铁珊瑚拉着他的手道:“夫君,记得早点回来啊。我和宝宝都想你呢。”她现在还没显怀,可依旧是用手轻抚着肚子,“没有你抱着我,我现在睡不着。” 她难得的在众人面前撒了次娇,如仙笑道:“没关系,承祖不在,我抱着你也是一样。”将她逗的面红耳赤。 如仙则大胆的在杨承祖脸上亲了几口“好弟弟,等你你这次回来,我就带着赵氏她们几个,与你一起胡天胡帝。” 她说的是昨天晚上,她想出来给杨承祖送行的场面,除了铁珊瑚外,几个女人全都被她拉下了水。即使是苗氏,都被她捉住双手,和赵幺娘她们一起被杨承祖宠幸着。 这等场景,让那几个良家出身的女子哪里接受的了,却让杨承祖大觉欢快。也在如仙脸上亲着“仙姐,这段时间,家里就都靠你了。有什么事就去找卫里的人,再不成就让人去找老盟兄,反正不能让咱吃了亏,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等到大队上了官道,张九富笑道:“杨百户,好福气啊。几个娘子一个比一个漂亮,真让人羡慕。” “张员外客气了,您是大富商,家里娇妻美婢自然是不用多说,何必来笑话咱一个武官。” “话可不敢这么说,我们晋商人家,讲的是聚财,而不是散财。像是找女人,第一要的是能操持家业,能替男人看住钱,第二就是能生养。至于漂亮不漂亮,那倒不怎么要紧,左右有清楼呢,想找什么好看的,知心的,会说话的,清楼里都能找到。找老婆,只要能过日子就好了,模样,不算啥。” 他说话敞亮,与杨承祖倒是很谈的来,行了一阵,杨承祖问道:“您这商队我看足有六七十人,这队伍是不是有点大?人吃马喂,这本钱似乎不小吧?” “没办法啊,这一路不太平,不多带点人手,哪敢上路。”张九富一指“这里面主要是扬武镖局的镖师,足有二十几个,其他的伙计,都是我从老家带的,也都是身强力壮,懂的棍棒的。咱赚的是玩命的钱,可是也不能送死不是?见了咱的人多,一般的山头就不来打主意了,而至于大山头,有镖局的人关照,也不至于出问题。最可怕的,其实是官兵啊。我带这人最主要防范的,也是官兵。” 边军粮饷两乏,而且欠饷现象严重,经常有士兵大规模逃跑,这些逃兵有的是回了家乡,有的就在边地转悠,成了最可怕的匪徒。这干人打过仗,手上有多半带着军械,论战斗力比起普通山贼强出太多,就算武林高手对上他们,也是个送死的命。 相对逃军,那些设卡巡检的正军,也同样是要命的煞星。而且他们杀人,往往还能给你安一个鞑子细作的名声,然后杀个光明正大。 “好在天家现如今重视军伍,于军饷上比起以往要好的多,边军有了粮饷,不大为盗。一般情况下,遇不到劫路的,否则这生意我可不敢走。”张九富摇头道:“咱这几十人,对付逃兵、山贼都还凑合,真要是对付正军,那可是送死。” 杨承祖默然无语,看来如今九边的情形,跟腹里真是没有一点可比性。自己查这军粮案,到时候人家只要找一伙逃兵出来,不就一了百了了? 张九富见他不说话,只当他是怕折本,又道:“不过杨百户也不用太担心,这生意总归还是个赚钱的。你看啊,咱们带的布匹、粮食还有丝绸,在边地都是紧俏货。我有路子,咱们把货销给边军里的总爷,就能换到牲口和盐,再把牲口和盐带回来卖了,怎么也是能赚一笔银子的,这个险值得冒。再说我有关系呢,正军一般来说都会给面子,不会为难咱的。” 第一百五十章 初到荆紫关 陕西靠近河套地区,是大明一个重要的茶马贸易区域,乃至从丝绸之路来的商人,也要从陕西过境。这些人对于大明的茶叶、丝绸、药材、瓷器都有着迫切的需要。 至于蒙古,那更是什么都缺,什么都要。蒙古人手里有大批的牲畜,花马盐池则盛产青盐,这些都是上好的交易品。 大明朝如今开中法已经败坏,而纲引法大行其道,盐商们靠着手里的盐引,垄断食盐贸易,盐价飞涨,已经严重影响了百姓的生活。大明百姓的收入,根本吃不上正规盐店里卖的盐,大家想要食而有味,就只好去买私盐。 虽然贩卖私盐风险大,但再大也大不过边贸,这干人敢冒这个风险闯陕西,还在乎倒卖私盐么?张九富又介绍道: “除了这些,陕西那边还有羊毛,那也是紧俏货。秦王府手里有大批的羊羔,每年都会卖一大批羊毛。我听说眼下陕西那边有人高价收粮食,咱这批粮食到了地方,就能卖个高价,这生意有挣无赔,百宰只管放心。” 杨承祖自己这队人马带了不少粮食和丝绸,光大牲口就是十几头,那些手脚利落的汉子,既是保镖也简直力夫。商队自己带的那些后生都是年轻力壮,身体健壮。有不少人露着腰里的兵器,杨承祖相信,如果目标合适,地点又比较恰当的话,这支商队完全不介意客串一把强盗。 这个商队是锦衣卫出面联络的,可靠性上没有问题,杨承祖不担心他们半路上黑了自己。只是惦记着,他们若是在半路上对商队下手,自己是该帮一把手,还是装没看见? 队伍一路奔陕西,张九富为人四海,与杨承祖甚是投契。两人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张九富久走边地,还传授了不少生意经给杨承祖。他知道杨承祖是官自己是商,两下里井水不犯河水,谁也抢不到谁的生意,也就没有什么保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于这条路是走熟的,哪里可以住宿,哪里的饭食得味,全都能说的头头是道,跟着这么个地里鬼出门,倒是省了不少心。 这一日商队人马到了荆紫关,这里是豫、鄂、陕三省结合部,素有”一脚踏三省”,”鸡鸣三省荆紫关”之称。有丹江穿境而过,为南北交通之要塞,乃是水旱码头,一等热闹的所在。 等过了这里,就要进入陕境,张九富道:“到了这,咱们得休整几天,让伙计们好好歇一歇,过几天就该他们卖力气了,现在是让他们痛快痛快的时候。咱们还要采办点干粮饮水,看看有什么合适的货物,也可以备办一些。等进了陕西,就找不到这么好的地方了。伙计们,加把劲,到了城里,先发一次工钱。” 此地既是南北要冲,塌房、脚店、招商客栈到处都是。这张九富是走的熟的,自有熟悉的客栈居住,这家客栈地方宽绰,房间也干净,张九富道: “这店房说起来,还是武定侯郭千岁的关系,根脚硬扎,住这个店房,能少许多麻烦呢。” 杨承祖这一路下来,也遇到过几波人马盘查,都是打着各种旗号来收税的。这张九富也有办法,或是拿出各种文书推搪,或是见钱不多,直接付帐,倒是没用杨承祖暴露身份。 他也知道,这么多人,这么多的牲口货物,肯定会引来人眼红觊觎,若是这店房的根脚如此硬扎,倒是一道护身灵符,少了许多麻烦。 郭勋乃是当年开国功臣郭英之后,大明朝与国同休的勋贵,而且得算勋贵中颇有根脚的主。即使杨承祖远在河南,也听说过他的名号。如果这店房真跟他有关,那还真不怕有谁敢来捣乱。 “武定侯郭千岁何等了得的人物,还能看上这小店房的钱?再说了,这离京师未免太远,郭家还能到这来做生意?”他住的自然是上房,有伙计送来热手巾和香茶,他拧了把手巾擦着脸,问张九富道。 张九富一笑“这有什么?连咱们天家都开着皇店,下面的人,谁还不搞点生意赚点钱使?当初刘瑾未倒台的时候,天下塌房的生意他占了五成以上。现如今他倒了,他建的那些塌房,就被其他几个公公和勋贵分了。别处不说,这城里的塌房、脚店、客栈,差不多都有京师里的关系。” “虽然郭千岁自己不克分身,不过他手下的管家、庄头那么多,谁不能出来跑这个买卖?这店房的大东家,乃是郭千岁的门子,与郭府的三管家能说上话,这个关系可算是硬扎了。要是住一般的店房,就咱们带这货,准得引来官差上门找麻烦,可是这店房里一住,就安如泰山,不管是城狐社鼠还是那些衙役官差,都不敢来聒噪。” 所谓塌房,就是指存放货物的仓库。这时候算是个来钱的买卖,不但货物存放要收取费用,还得按货物价值计价收税。官府中人,也有耳目盯着这些地方,若是有什么要紧的货物在那,少不得要有人过来割一割羊毛。 这掌柜与张九富是老相识,亲自过来聊了一阵,又让伙计备了几角酒与几样荤菜过来下酒。又叫了几个袒胸露汝的粉头进来陪着,杨承祖此时才明白过来,张九富说的要孩儿们在这好好歇一歇是什么意思,以及那些伙计为什么一听发工钱那么高兴。 这几个粉头的姿色都属平常,虽然身段好,皮肤也算白净,可是他提不起什么兴趣,只顾低头喝酒。张九富倒是与她们熟惯的很,打情骂翘,上下其手,与平日的形象大为不同。 那掌柜见杨承祖不动,问道:“这位客官是?怎么,看不上?” 张九富道:“这是我的好朋友,大贵人,人家在开封城里都玩过的,你这就别献丑了。该给的银子一分不会少,不要在此罗嗦了。只管去招呼我那些伙计就是了,我们这次要多住几天,你可得给我们伺候好了。” 掌柜是个乖觉人,一听就知道,这位爷多半不是商人,而是有身份的主。张九富做这生意,总是与一些人物有往来,自己不要多打听的好。他虽然与武定侯府有往来,但终归只是个掌柜,不愿意惹什么事,知趣的退了出去。 临走之前嘱咐道:“最近两天,听说是黑狼寨和青龙山要谈判,奉劝你们没事少出门,别沾一身血。想要怎么玩,只管在店里,若是伙食不满意,我帮你去叫。姑娘不满意,我帮你去找,如果胡乱出去,可仔细碰到那些人。” 第一百五十一章 鸿门宴(一) 这客栈厨师的手艺只能算是一般,杨承祖是在周王府都吃过酒席的主,于这饭食实在吃的不怎么顺口。这酒也是百姓家的土烧,劲大,但是味道较差。他喝了一口,就把杯子放下,问张九富道: “黑狼寨,青龙山,这听着就像山贼趟将。怎么他们谈判不是在山头上,还敢在城里么?这荆紫关也有官差巡检,他们就不怕撞上?” 一个粉头见他生的英俊,在这地方还属少见,又加上身子强壮,心里就像被猫爪子挠一样的痒痒,主动靠过去蹭他的胳膊“这位客爷面生的很,许是第一次走这条路吧。您不知道,这里的巡检官差啊……算了,不提他们了。” “黑狼山的黑爷,和青龙山的火风凰,没事就往咱荆紫关来,几时怕过官府?事实上,衙门里,也有他们的人呢。他们两家争的,就是这片地盘,自然就要在关里谈了。那些人凶狠着呢,手上都是有人命的,客爷年纪轻轻,别去惹这个麻烦,就留在客栈里住几天,等他们谈完了,路也通了,你们再上路也不晚。有奴奴陪着你,包你舒服。” 杨承祖拿了一块银子一塞,将人向外一推,张九富哈哈笑道:“杨兄弟,还是年轻长的好的受人待见啊。我们的小嫩肉,动心了。估计就算你不给银子,她倒贴也是肯的。” 杨承祖哈哈一笑,没接这个话茬,问张九富道:“这干人一谈判,连路都封了?” “那是,他们争的就是个买路钱,这个时候谁上路,不是找死?他们得谈出个大概来,咱们才能动身。不过我本来就不着急,他们这些人啊,谈判的速度很快的,大家有什么就摆到桌子上来谈,谈不对就拿刀去砍,总之不管是用拳头还是用嘴,用不了两天就能分胜负,我正好也歇一歇。” 他此时已经与陪酒的粉头嬉闹在一起,一边摸索着那粉头一边道:“怎么样,我的小金宝,爷这么多日子没来,你又找了几个相好?来来,今晚上你可要好好的陪陪我,我这里有好东西。” 杨承祖实在是对那已经快要喷火的小嫩肉没兴趣,只好说了个去方便,借尿遁溜了出去。再看伙计那边,有的聚在一起喝酒赌钱,吆喝声一浪高过一浪。 还有不少人已经忍不住按倒了粉头提枪上马,那些粉头想来也是习惯了这等场面,根本不在意在人前被人摆弄,相反叫的分外大声。其他的伙计活是哈哈大笑,或是在那怪声的叫好,还有的则在那掐算着时间,等着自己接棒。 杨承祖带来的那十几个手下倒是表现的不错,没参与进去,而是提着棍棒来回巡哨,几个伙计笑道: “几位爷不必如此把细,在咱这小店里,保证您的安全。就算是黑狼山的黑爷,也要给我们东家面子,人进了客栈,只要不出这一亩三分地,就是我们的客人,保证不会让您受了惊扰的。” 杨承祖点手将那些人叫过来。取了一把散碎银子分给他们“这不算是工钱,就算是赏钱,工钱回头另算。他们都玩,你们为什么不玩啊。” 一个汉子憨笑道:“额……额婆姨在府上当护卫,她厉害着呢,比额的功夫还好,要是让她知道,非出人命不可,可不敢胡来。” “瞧你那点出息,不就是找个女人谢火么,怕个球。”杨承祖在他肩头拍了拍,“别想那么多,咱出来了,就都是自己人,谁敢卖你,我第一个不饶他。把钱拿上,想去玩就去玩,想去找女人就去找女人,这些粉头不满意,让客栈帮你去找。想要喝酒吃肉,就自己去拿,帐算在我头上。咱出来也不为了发财,跟他们不一样,所以没必要省钱。” 他后面怕是要有玩命的差使,到时候全靠这些伙计卖命,自然要想办法笼络。这些汉子没这么多心眼,只知道这东家拿自己当人看,得感谢这样的好人。 还有的看那些后生们与粉头弄在一处,看着眼热,拿了银子就去找伙计,杨承祖则趁着伙计去找人的当口,溜出了客栈,来到了大街上。 黑狼山也好,青龙寨也罢,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也不打算掺和。可是好不容易来次荆紫关,出来转转也好,至少能躲开那个小嫩肉。等她什么时候被个男人按住,想来就不会来缠自己了。 这荆紫关是水陆要冲,来往的都是商人,也就分外热闹。到处都是招揽行商的客栈伙计,到处是等待着工作的力夫挑夫,卖吃食的商贩,各色的货摊,耍马戏卖解的艺人,还有的就是那些浓妆艳抹的粉头,四处招揽着生意。 凭心而论,那客栈的粉头质量得算中等以上,至少这些站街的大多数粉头,除了让杨承祖思念家中爱妾,决定破例对她们忠实一次以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个时代逛清楼的男人,其实不都是为了追求身体上的释放,更多的还是玩个情调。良家女子所受的教育,讲的是循规蹈矩,哪怕是夫妻之间,也是严守着规矩,不敢有丝毫逾越。即使是多年的夫妻,很多时候其实没什么感觉。无非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后两人就凑在一起行那周公礼,繁衍后代罢了。 大家过的是个责任,而没有什么激情,反倒是清楼女子从小受过训练,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知道怎么掌握一个若即若离的分寸。既让你能得到她,却又让你得到的不那么容易,总之是让男人找到恋爱的感觉,才愿意一次又一次的跑,拿着大把的银子去填坑。 可是荆紫关这地方接待的都是行商,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商人,在这里是待不住的。他们只是在这里中转,然后就要各奔前程,玩感情牌,在这行不通。来这找姑娘的男人,都是旅途寂寞,想要发谢获得身体的满足而已。 所以这里的粉头模样只要过的去就行,但是身段都比较火暴,要的就是能让男人尽兴,然后大家各自分手。 有了这个认识,他对于逛清楼就没了兴趣,只是在路上这看那看,买了几样货郎的小玩意,想着回去以后送给家中的女眷。等转到傍晚时分,他转到一条小巷口,只闻阵阵酒香,比起客栈里那村酿,不知强了多少。顺着香味过去,见是一家小酒店。这酒店位置比较偏僻,若不是凑巧过来,还真发现不了。 他方一迈步,想要进去,不想门里的两条汉子直接架起了胳膊“朋友,换个地方,这地方今天不做你生意。” 第一百五十二章 鸿门宴(二) 他一路转过来,于这里的行人也有了些认识,除了那些苦力和粉头,见的最多的就是穿绸裹缎的商人,再不然就是佩刀悬剑的汉子。 大明如今是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他在滑县之时,虽然也见过武夫,但是大家对于兵器,还总是藏着掖着,等闲不敢挂出来显摆。就算是撕打,也多用棍棒少用刀枪。 可是荆紫关这里,似乎是个无法之地,大家有意的把兵器露在外面,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更加安全。即便是有些人在杨承祖看来,并不一定通晓技击,但一样在显眼的位置挂上一件兵刃,表示自己不是好欺负的。 而不少摊位上,也公开摆放着单刀长剑,全都是开了刃能杀人的兵器,供人购买。而街巷上随处可见身强力壮面貌凶恶的汉子,腰里带着兵器,用警惕的目光盯着行人。从他们身上发散的气息让人相信,这些人都是一言不和,就敢拔刀杀人的狠角色。 而本地的巡检弓手,他也见到了几个,除了身上穿着官衣以外,他们与那些汉子没有任何区别。或者说,他们只要脱了官衣,就可以马上变身成那些人,就算说这群巡检是土匪化妆的,杨承祖也绝对会相信。 现在拦着他不让他进店的,就是两个身穿皂衣的衙役,只是看他们的模样和神情,谁也不会相信这会是衙门口的官人,只会认为是逃犯偷了官衣。 而就在这一瞬间,杨承祖也看到了店里的情形。这小酒店大概有十来张桌子,有一半的桌子上都坐了人,有书生,有算卦的先生,有商人,另外两桌,就是配刀悬剑的大汉,衣服脏乱,坐姿各异,一看就像是从山里钻出来的匪徒。 “大概,这是什么道上的人物包场吧。”毕竟是锦衣出身,只看一眼,就看出个大概。那些书生也好算卦先生也罢,一看就是化装的,别的不说,就这鬼地方,哪来的书生?哪家的书生,会和这么一群神头鬼脸的东西在一个地方喝酒? 他又想起什么黑狼山和青龙山谈判的事,总不至于自己命这么好,随便找酒喝,就赶上两家的谈判地点吧。他知道,在这种地方,拳头就代表了道理,一味的忍让,反倒是会让别人觉得,你是个软弱可欺的作案目标。 他冷笑一声,用胳膊轻轻一扛,将伸手拦人的两个官差撞的各自倒退半步,不等对方发作,就一抱拳“对不起,不知道撞了你们哪位老大的码头,兄弟这就告辞。” “慢着!这位好汉,请进来说话。”说话的是和那些挂刀大汉坐在一起的一条汉子,站起来如同半截铁塔一般,就那么摇晃着来到杨承祖面前。 那两个差役似乎十分怕他,听他说话,就左右分开,不再多说一句。杨承祖打量之下,见这人比自己还要高一个头以上,生的面如锅底,面目凶恶,从左侧的眉骨到下腭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左眼上戴着一只眼罩。一副落腮胡子胡乱生长着,犹如一蓬乱草。 那汉子一抱拳“兄弟我叫黑狼,在这条路上吃饭的商人都知道我。我看你面生的很,第一次出来做生意吧?” 果然是他。杨承祖心道:这帮绿林人真没眼光,像这样的玩意,你应该叫他黑熊才对,他哪点像狼啊。点头道:“在下杨大郎,跟着家里人出来做点小买卖,黑狼寨主的大名,也是久仰了。家里走这条路走了几次,每次的孝敬分文不曾短少过。这次不知道是黑狼老大在这里宴请朋友,是我冒失了,告退告退。” 可是黑狼却已经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拍向他的肩头,杨承祖巧妙的一闪身,黑狼这一拍就拍了个空。黑狼改拍为抓,二次拿向他的肩膀,杨承祖已经将手递了出去,拦住了他的手。 他的擒拿手是锦衣卫看家本事,来自军中好手的改良,不是江湖粗坯所能比拟的。可是他不想和黑狼闹翻,这一下只是挡住不曾发力,只说道:“黑狼老大,太客气了。” 黑狼也发现对方似乎是个手段高明的好汉,哈哈笑道:“是杨大郎你太客气了。大家见面即是有缘,又何必急着走呢?我今天是请了几个朋友来这里聊天叙旧,知道整个荆紫关,数这里的酒最好,所以就在这里摆个酒席。可是我黑狼不是不讲理的人,怎么能我喝酒,让客人换地方,这不够朋友了。你看,这里有这么多人呢,也不多你一个,给我个面子,坐下喝酒。今天的酒帐算我的,等我和朋友聊过天,亲自送你回客栈,怎么样?” 杨承祖明白,对方话说的漂亮,实际是想扣住自己。多半是怕自己走了之后,泄露他的什么消息?只是他又有什么消息可供泄露? 眼下如果拒绝,黑狼接下来准得发飙,自己犯不上和这么多人硬拼,只好点头道:“荆紫关这地方,一切都听黑狼老大的,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听。” 听他这个说法,黑狼哈哈大笑道:“杨大郎!你这个名字我记住了,说话有意思,我喜欢。坐下,喝酒。等这次我和我的朋友谈完了,说不定要和你好好谈谈,咱们可以做好朋友。” 这酒店掌柜是认识他的,只一声令下,就端来一坛上好的高邮五加皮,这酒轻易在河南是见不到的。又切了一大盘蒸鹅上来,于民间而言,这就得算是一等的酒肴。 杨承祖家学渊源,学过辨别酒的成色,只一看就知,酒里没有什么毒药蒙汗药之类的手段,也就放心的吃喝起来。见他吃喝,黑狼似乎也松了口气,小声道:“看来他确实是个商人,不是火风凰的耳目,我多心了。” “老大,咱们今天做这事,有这么个外人在场不好吧?” “你懂什么,咱们现在就缺这么个外人。你看看,那些装书生、装算卦的,连我都看出来假,如果没有这么个商人,怎么瞒的住火风凰?” “您不怕他坏了咱的事?” “怕什么,待会连他一起做了就是。左右不过是个做买卖的,杀了就杀了。大家准备好家伙,灭了火风凰才是道理,捉住那娘们,我让你们先上。” 正说着话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外传来“黑狼呢?你约姑奶奶来谈,怎么自己不露面了?要不然你改个称号,改叫黑乌龟算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鸿门宴(三) 一群江湖人凑在一起,就意味着根本没有秩序,虽然有自家头目在,但是这些粗坯依旧像往常一样,猜拳行令,这酒店里,人声嘈杂,方才黑面狼与他部下的交谈杨承祖根本就听不见。 可是这女人的声音压过了众人的呼喝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声音清脆悦耳,一听就是个泼辣的女子。 女人么?杨承祖对于这边的绿林不是很了解,但是天下的绿林,想来大抵是差不多的。如果说朝廷让人活不下去,不得不入了绿林,那么绿林里的人,其实比他加入这个行业前,会活的更难。天下最成功的绿林人,是受了招安的绿林,其他人都是苦行当。 这个行当里没有多少规则,所谓的江湖道义,归根到底,往往还是剩下弱肉强食四个字而已。女人在这个规则内,天生就处于弱势地位。 一般绿林上成名的女盗,要么就是成了某个强人的私宠,或是受了招安,成了某位大员的玩物,再不然,就是变成赤条条的尸体,被扔在乱葬岗上。 而看今天这排场,火风凰似乎是能与黑狼并驾齐驱分庭抗礼的女子,这在绿林内,得算个绝对的异数了。听她说话这意思,似乎还压过了黑狼一头? 他无意卷入这种黑道争斗里,只是他知道,凭自己一个人,肯定是敌不得酒店内二十几条汉子的。待会双方要是会谈成功,他这个外人多半也要被砍了灭口。可问题是,他们有可能谈判成功么? 黑狼摆出这个阵势,这就多半是要黑吃黑的,只要他们一打起来,自己就有机会杀开条血路逃走。因此他将头一低,专心的对付着眼前的蒸鹅和羊肉,对其他的事并不关心。 黑狼哈哈笑道:“凤凰妹子,又拿你黑哥开玩笑呢。黑哥不就是没迎接你么,至于这么大脾气,咱们什么交情,还差这点事?” 门帘掀动,四条穿着短打的大汉抢先进入,接着是四名红衣绿袄,背后背刀的年轻女子,簇拥着一个一身火红的高个女人走了进来。 杨承祖在滑县打压粮价时,见的人多了,对于这火风凰并没在意,此时重逢,也未想到这是在滑县会过的,只是觉得“这女人好高的个,这身段……娘的,怎么就入了绿林了?真是可惜了,谁要是把她骑上,那可是好大的造化。” 他的审美和这个时代的男人还是有一定区别的,火风凰那麦色的皮肤,两只大脚,以及过高的身高,对他而言都不是问题。相反,他倒觉得,这女人的身材可比后世名模,而且这样的女人身体结实,绝对是男人的恩物,不免偷着打量几眼。 火风凰进了酒店以后私下扫视一圈,目光在杨承祖身上略做停留,只是他低着头,她也没发现这就是那位滑县的杨百户。很快目光就转回黑狼身上“什么意思?今天这酒店里,怎么还有外客?” 黑狼打了个哈哈“没啥,咱虽然吃的是这碗饭,但也得讲个礼数不是?人家就来吃饭,咱还能赶人么?何况今天咱不是好好说事么,也没什么不能对外人说的,难道凤凰妹子面嫩,当着外人,就说不出来话?要是这样,咱换个地方也不是不成。” “不必了!”火风凰哼了一声,自己来到酒店中间那空桌子前,大马金刀的坐下,四男四女分左右贴身站好,将自家头目护个严实。“反正用不了太长时间,说完了就走,随便你怎么安排吧。” 黑狼在她对面坐下,那两桌的粗丑汉子立刻站起来,也在他身后和两侧站好,论人数,比起火风凰这多些,可是如果看纪律气度,反倒是火风凰这边占了上风。 黑狼道:“外面不是还有两兄弟么,怎么不进来一起吃酒?几个人的饭,老哥我还管的起。” “黑狼好耳力,真听出来外面还有两个。那两个是马桩子,看牲口的,没必要理他们。咱们说咱们的事。” 火风凰将身子向前一趴,如同肉食大兽盯猎物一样,盯住了黑狼。“黑老大,你最近什么意思啊?给我们青龙寨交了买路钱的,你们黑狼山做他的生意,这是不是不给面子?还有这荆紫关的地盘,当初已经分的很清楚了,怎么现在你们的人又来闹事?是不是欺负我爹身子骨不好,就想破坏当初的约定?” 杨承祖偷眼看了下那几个书生、商人、算卦先生。见他们都全神贯注的盯着火风凰那桌,还有的将手摸向了腰际,心道:你们演戏也演的像一点啊,这山贼就是山贼。这个黑美人原来是家传的强盗,怪不得能活到现在呢。只是不知道,像这么俊俏个人,又便宜了哪个男人。谈判这种事,应该是男人出来的么,怎么叫女人出来,太不像话了吧。 黑狼嘿嘿一笑道:“妹子,你这话哥就不爱听了。咱们这条道上的人,什么规矩最后不都是拿刀子讲出来的。郝老大是这行的前辈,我认他,当初的规矩,我也认。可问题是你也说了,他老身子骨不好,我听说郎中请了好几个了,谁知道这一关他过的去过不去?如果他过不去这一关,他当初定下的规矩,我看也就算了。” 他端起酒碗喝了口酒,“妹子,我敬你一碗。” 火风凰也不客气,酒到碗干,神色不变。“黑哥,你的意思是,要打一架了?” “别……我可没说那个,你误会了。咱们先不说这个,听说你们最近接了笔暗花,很肥的?既然都有这么肥的暗花了,是不是也该给其他人留口饭吃?像是这买路钱和这地盘的事,睁一眼闭一眼吧,哥哥我这手下人实在是苦的很,几百个人跟我吃饭,我得对儿郎们有个交代吧。” “暗花的事你知道?”火风凰是个藏不住话的,一听对方这么说,两只大眼睛微微一眯,从目光中射出两道杀气“谁把这事泄露出去的?把名字告诉我。” “哈哈,妹子,你真能开玩笑,这种事有可能说名字么?道上有道上的规矩,咱们都得守这个规矩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鸿门宴(四) “规矩?黑老大方才不是说了么,绿林的规矩,最终都是要靠刀子来讲的,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既然你要跟我讲规矩,那就是要动刀子了?好的很啊,大家打一架,站着的留下,躺着的埋掉,我看倒是很合理。”火风凰猛的一拍桌子,黑狼身后的人齐声呵斥,而火风凰身后的人也将手放到了刀柄上。 黑狼把手一摆“不许放肆。”他又朝火风凰道:“妹子,你也别生气,左右不过是几个商人,外加几个铺面的保护费么。这事好说,只要你点个头,那些保护费我双倍退给你。那些我拿去的东西,也马上还给青龙山,保证一点都不少。” 火风凰见他服软,自己也就缓和了下来“哦?什么事要我点头若是你们黑狼山有困难,我可以想办法帮你们。大家都是绿林一脉,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 “讲义气,够朋友,这才是我妹子呢。”黑狼一阵怪笑“哥哥这还真有点忙,让你帮一帮。你是知道的,我前些时做了笔买卖,给你添了个新嫂子。可惜啊,她是个商人家的闺女,从小娇生惯养,居然经不起弄,我这弄了她几次,居然就死了。” “男人么,没女人怎么憋的住?可是要娶个新人,估计还是有几天就给弄死了,你黑哥劲大,一般女人受不住。我琢磨着,可着咱这方圆几百里,只有妹子你才有能受的了我。所以我就是想娶你当我的压寨夫人,咱们两山联合,从此黑狼青龙是一家,那些东西就算我的聘礼,给山上送过去。只要你点个头,咱们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放屁!” 双方的谈话,就在这一声彻底结束,一只海碗猛的砸在的黑狼的头上,桌子腾空飞起。与此同时,刀光闪动,白雾弥漫。 那书生和算卦先生两人同时抽刀劈向杨承祖,而另外几个化装成商人的,则抽了腰里的利刃,向火风凰那桌扑过去。 两声利弩破空之声次第响起,书生和算卦先生的死尸倒在地上,每人的咽喉处,都多了一支小箭。 杨承祖这次出门是做了充分准备的,像这种袖箭是锦衣卫内秘制的武器,十步之内,威力非凡。江湖中人要想购买,非得几百两银子不可。他这次身上带了四筒袖箭,外加两张精巧的小弩,这两个强盗不曾想一个商人身上有这么厉害的暗器,顿时中箭倒地。 那口百炼精钢的绣春刀已经被抽了出来,而在另一边,第一轮的交手已经结束。火风凰满头脸都是石灰,大红靠袄上满是鲜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她身边的八名护卫,现在还剩五个,两个女人已经被打翻了,另外两个拿着刀紧紧护着她。 四名男子中三人提刀,而另外一人肚子上插着一柄短刀,短刀的另一端,则持在紧闭着眼睛的火风凰手里。方才这包石灰,就是这个汉子直接拍在火风凰脸上的,如果不是她闭眼的快,这双大眼睛怕是就要废了。 “为什么?给我个理由。”火风凰厉声喝道。 “我是为了……为了青龙山。”那汉子肚子上中刀,又被火风凰用力一搅,是活不成了,只是强挣扎道: “你是个女人……女人……是不能当寨主的,你必须嫁人。……黑头领说了,他只要你的身子,不要咱的基业,你瞎了,他也不在乎。” “这种话也信,比我还蠢!”火风凰飞起一脚,将那汉子踢了出去,右手鬼头刀左右摆动,左手的匕首刀则横在身前。她眼睛现在睁不开,全靠以耳代目的功夫,不免有些紧张。 黑狼在方才的一轮交手中,自己这边足倒下了五个,也知道火风凰的人马果然不好惹。剩下的人提着兵器将这六个人围成一圈并没有马上发动进攻。 “火风凰,你说的太对了,这种人真的是比都蠢!”黑狼哈哈笑道:“我不但要你的人,也要你的基业,青龙山该归我们黑狼山了!不过他有句话说的对,你是个女人,女人是掌握不了家业的。你的手下中,你以为只有这一个叛徒么?你知道有多少男人看你不顺眼,大家只会听一个男人的指挥,而不会听一个女人的调遣,你醒醒吧。扔了刀子,乖乖束手就擒。我听说你还是个闺女?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你给我生个儿子,我就让你做女当家。” “当你娘!”火风凰听风辨位,猛一扬手,匕首刀划做一道长虹飞掷而出,同时举刀就向外冲去。 黑狼也自了得,只一歪头,将匕首闪过。大喝道:“不识抬举的贱货!给我拿了她,大家轮着上。今天绝对不能让她走了。” 金铁交鸣,火花四溅,鲜血崩溅。两方下的都是死手,一上手就拼出了真火。几声惨叫,几个人轰然倒地,一个高大的身子倒退着向杨承祖这边退来,被杨承祖直接在后腰捅了一刀,连叫都来不及叫,就倒在地上。至于他是火风凰那头的,还是黑狼那头的,哪来的及辨认,再者对杨承祖来说,也没区别。 这一轮短暂的交手,火风凰身边的汉子一个不剩,只有两个女兵护着她。那三个倒下的汉子中,一个暗算了另一个,接着被火风凰一刀劈翻了。黑狼得意道: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连你今天自己带的人里,都有我的人,你就该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处境了。你那两个马桩子,我的人已经去对付了,你今天是走不掉了。” “大不了同归于尽。”火风凰一声怒喝,猛的朝黑狼这边冲去,她的鬼头刀大开大阖,刀法不是江湖路数,而是十足的军中武艺。几个黑狼的部下方一拦截,就被她一刀劈翻了,竟是以命换命的搏命打法。而那些人刀劈在她身上,崩起点点火星,没伤到人。 “她穿了铁甲,别硬拼。远程围攻,耗也耗死她。这娘们号称铁弓震三省,可是如今没了眼睛,她又没带弓,我看她那连珠箭还有什么用。” 另外两个女兵本来是担任了火风凰的半个眼睛,替她喊着“左边”“右边三步”。可是黑狼这边已经有人取了弓过来,一声弓弦响,一个女兵已经被射倒。 黑狼手托大弓,又瞄上了另一个女兵“我知道火风凰你是夜眼,晚上射箭和白天一样准,不过今天,我倒要要看看,你这三省第一弓,能不能对付我这的几张弓,儿郎们,拿弓弩!” 第一五十五章 我是你的眼 黑狼这次也是下了本钱,居然拿出了七张步弓,两张对准了杨承祖,另外五张都对准了火风凰和那个女兵。 黑狼没想到两个部下居然没收拾下一个商人,对于杨承祖也颇为重视。 “小老弟,好身手啊,看来是我走眼了。哪一条路上的朋友,报个万吧,大家可能是误会了。今天是我们的家事,你不要参与,等待会我拿住了这个女人,让你玩一回。如果你要趟这混水,别怪我不客气。” 杨承祖将手一举,表示没有恶意“好说,我是过路吃酒的,你们不必在意我。” 黑狼点头道:“识时务为俊杰,知道该怎么做就好了。”他使个眼色,两名弓手两名刀手围向了杨承祖,他那边的五名弓手,则将弓箭对准了火风凰和她的部下。 “妹子,你今天栽了,丢了兵器,我让你明白明白,做女人是什么滋味,多好?如果一会成了刺猬,那玩着就没意思了。” 火风凰急促的喘着气,结果那一对峰峦就越发惹眼。她一句话不说,只是将飘落过来的一缕发丝抓过来,放在嘴边,用牙紧紧咬住,身子向下微微一伏,单刀摆个夜战八方的架式,问另一名女兵道:“妹子,怕不怕?” “跟大小姐一起死,不怕。” “那就好,临死前,给我报个方位,想带走哪个,姐替你办了。” “东边七步,身高五尺,拿弓……” 轰!一声巨响。 弓弦松动,箭出如风,与此同时,鬼头刀脱手飞掷! 最后的一名女兵被一箭穿过肩头,倒在了地上。而那名被她报出方位的弓手,还没来得及移动地方,就被火风凰甩出来的鬼头大刀剁进了胸膛,怪叫着倒在地上。 火风凰甩出单刀同时,身子一个利落的翻滚,顺势在地上一抓,已经抓起不知是谁掉落的一口刀,又将刀顺手挥出,一路地趟刀法,两个人的腿被砍断了,倒在地上怪叫。这惨叫持续的时间也不长,就被她顺着声音,一刀一个给劈了。 另外四枝箭是擦着身子过去的,在她身上开了四个口子,最要紧的,有一只箭是在脸上过去的,脸上火辣辣的疼,这回八成是要破相了。不知道他看到了没有,心里疼不疼? 方才杨承祖一说话,火风凰就听出来,那位杨百户,居然就在这酒店之内,这难道就是缘法?她从河南和白莲圣女离开之后各奔东西,没想过还有机会再见到这个男人,连她自己,都把这段遭遇当成是自己的一个妄想。没想到,造化弄人,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重逢了? 她不认为杨百户会救她,更不认为他能救的了自己。黑狼这边十几个人呢,自己两个人,现在又失了目力,怎么可能跑的掉?方才那一声响,应该是火器,这东西山贼没有。是他出手了?他原来是肯救我的啊。 她心里想着这些,竟是觉得一份甜蜜,死前有了这一遭,也算值得了。刀横在了脖子边,待会只要一用力,就一了百了,总之不能活着被那些人糟践。作为绿林人,她知道女俘虏的下场是什么。 “火头目,往东,我接应你。”这一声轻喝,终止了她自尽的念头。眼睛看不见,可是这声音,她刻骨铭心,绝不会听错。原来,他还活着? 黑狼此时已经气的面孔发青“小子,你敢坏我的事,你今天别想离开荆紫关,给我劈了他。” 他没想到,这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商人,居然比火风凰还要难缠。天知道一个行商的,怎么身上带了那么多零碎,先是两筒袖箭,接着居然是手铳。 这种火器威力不大,可是一向是官府所有,绿林江湖中基本看不见。再说这东西发射困难,一般江湖人也看不上。 就是这么一支火铳,谁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点燃的,什么时候用出来的,一铳就放倒了一个弓手。这还不算,突如其来的响动,把另外几个弓手吓了一跳,居然准头大失,接连射空。对付杨承祖的两张弓废了一个,另一个的箭倒是射在了他身上,可是只射破了衣服,没钉进去,他身上,居然也是铁甲? 要知道,在绿林中,一件铁甲就是大寨主的传家宝,甚至视为镇寨之宝也不过分。大家出来混是发财的,不是玩命的,有一身皮甲就不错了,谁还能有铁甲?火风凰那件铁甲就已经给他们找了麻烦了,这商人身上的甲,似乎比火风凰的甲还要好一些,自己的箭居然没穿进去。 当然,这也是他手上这弓太软,终归只是军卫里淘汰下来的劣弓,若是边军里透甲穿袍的强弓,即便是铁甲也穿了。可问题是他们是强盗,买那种强弓,破费太大不说,又有什么必要? 杨承祖丢了手铳,一手提刀,另一手里则多了张手努,朝着火风凰那边冲过去。黑狼叫了声“给我再射!” 可不等那弓手动手,杨承祖已经猛的蹿了过去,两个刀手左右横刀,只听弩弦响动,刀光如雪。两名刀手一个咽喉中箭另一个则是手腕被齐腕斩断,惨叫倒地,杨承祖不等那弓手反应过来,已经丢了手努,用左手勒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到身前一挡,同时右手的单刀已经捅进他的肋下。 倒退之中,几支箭都射在了这名弓手身上,却没能伤到后面的杨承祖,他已经和火风凰聚在了一处。黑山虎冷哼道:“就算你们聚在一处又怎么样,就凭你们两个人,难道能对付我们这么多人?” “也许吧。”杨承祖也累的满头是汗,将那名弓手的死尸一放,尸体软倒在地。他问火风凰道:“还能拉弓么?” “好汉……你快走,别管我。给我弓,我能帮你杀出去。”火风凰现在已经不顾自己的死活,只想把杨承祖救走。她的铁弓没带在身上,否则的话,黑狼怕是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她手中已经被塞进了一张步弓,又塞过来一个箭壶“这弓软,小点劲拉,不然弓弦就断了。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眼睛,你就是我的手,咱们倒要看看,黑狼能不能留住我们。” 第一百五十六章 绝境 他是我的眼么?听到这句话,火风凰的身子微微一软,险些连拉弓的气力都没了,只想着:若是他一直能当我的眼,那么这双招子就算保不住,也没什么不好。 虽然眼前漆黑,隐隐还有烧灼般的疼痛,可是此时的火风凰心内并无半点慌张,反倒是格外的塌实。“原来他真的是在乎我的,他在这个时候,还要保护我呢。” 她哪里知道,若是换个地方,杨承祖吃撑了才管他死活。眼下正经是情势所迫,惟有同舟共济才能活下去,所以这时候说点什么都没关系。 黑狼的部下这时也纷纷举起弓来,瞄了一对男女。而火风凰那边,由杨承祖引导着把手伸入箭壶,一下抽出了四支雕翎。 一般中原的弓手,最多是挟三只雕翎就得算好手,抽四支箭连射的,乃是北虏鞑子的射术。而像这些山贼草寇,就只有一次一箭的本事了。 火风凰一手神射名动三省,四箭连发的本事,在绿林中鼎鼎有名。可是现在欺她睁不开眼,黑狼并不惧怕,相反冷笑道:“就凭一个半瞎的婆娘,还想开弓射箭?她能知道人在哪么?大家别怕,给我把这两人都攒了!” 论势力,青龙山的势力较黑狼山为大,即使是因为老寨主病危,火风凰一个女流镇不住场子,有不少人心生异志。但是眼下如果两山火并,黑狼山依旧可能是失败的一方,他唯一的机会,就是在这里击毙或擒拿火风凰。所以不管有什么变数,他也得把人留下,否则死的就是自己。 杨承祖冷哼一声,小声说了句“东面九步,四尺出头。”火风凰弓弦松处,一声惨叫,一名弓手倒地。 其他几名弓手心内大惊,知道对方必然是优先以自己为攻击目标,也不待瞄准,匆忙开弓,几乎与此同时,杨承祖口内连珠般报出方位。 “西边六步” “南边七步” 嗖嗖! 破空声急,两名弓手咽喉中箭。杨承祖的身上,也多了一支雕翎,好在射的是肩头,有铁甲护身并无大碍。他拔下箭随手递给身后的火风凰“东五步!” 黑狼没想到在这一轮对射中,一个瞎子又灭了自己两个弓手,从开始到现在,自己这边的弓手,居然还只剩下两人。而那两名残存的弓手,也被火风凰的神射手段吓破了胆子,丢下弓转身就跑。 一个人刚转过身子,一支狼牙飞到,直接贯入了他的后脑,这汉子连吭都没吭,直接倒了下去。 “都给我上!我看她能射几个人!”黑狼见对射占不到便宜,自己的人现在怕是都没胆量去做弓手,干脆还是群殴吧。只要大家冲上去,这弓就没了什么用处。靠人多打人少,怎么也能把两人剁了。 杨承祖依旧报着方位,火风凰弓开连环,一人一弓,压的十几条汉子一时之间不敢冲上来。好在酒店里有足够多的桌椅,可以充当盾牌能够,十几支箭射出去,只射伤了三个人,没有造成杀戮。 可饶是如此,这份手段,依旧吓的这些强人魂飞魄散,心道:这要是她眼睛没事,我们这些人怕是都不够她一个人杀的吧。 他们所在的位置,把门堵个严实,杨承祖借着这顿乱箭,拉着火风凰直接冲向了后厨方向。一名厨师手中提着剔骨刀刚要递出,杨承祖已经抢先一刀,将他砍翻在地。“你做菜不错,玩命,差点。” 黑狼道:“不能让他们跑了,给我上!”提了一条铁鞭追在最前面,他忌惮火风凰的弓箭,临到厨房外时,却是顿了一顿,故意让一名部下抢先进去。 这些人只当杨承祖是要顺着后门跑,哪知那汉子刚一迈进去,迎面来的是一锅滚油。趁他飞退之时,杨承祖手一抬,一声弩弦响动,那名汉子的眼上就多了一支小箭。 两人距离不远,这小弩近距离内威力十足,弩箭透过眼睛,直接钉入了头骨。这汉子怪叫一声,翻身倒地。杨承祖则将弩朝后一递“上弦。”伸手抓起了他早就看好的锅盖,一手锅盖,一手绣春刀,做个刀牌之式,堵住了房门。 这后厨的房门不大,黑狼等人人多的优势很难发挥出来,人一多,反倒是自己把自己给挤住。杨承祖本身就有铁甲护身,现在多了这个锅盖盾牌,一路刀牌的刀法施展的精熟,与黑狼竟是打成了僵持,谁也占不到谁的上风。 刀风鞭影,如同两道狂飑,黑狼持了铁鞭当先冲过去。怪叫一声,铁鞭横扫,杨承祖不与他硬拼,后退半步,让过鞭头,截向他的手臂。两人的武艺相去不远,不过黑狼的力气大,兵器又是重兵器,比杨承祖的单刀占了先手。 他一条铁鞭舞的风雨不透,连攻十几招,气不长出面不更色,不愧是积年的大盗。不过他出手威力太大,铁鞭舞动如飞。其他的手下也不敢跟进去,生怕被扫到误伤,眼下就成了黑狼一人与杨承祖对决的局面。 厨房之内,灶倒锅斜,各般摆设被打了个稀烂。黑狼发了狠,一边舞鞭一边前进,堪堪已经把杨承祖与火风凰逼到了角落里。 “小子,你不是能么?我倒要看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付你么?我要把你抓起来,杀上三天三夜,如果少了一个时辰,我就跟你姓的。杀你的时候我会让你清醒,很清醒,只有你清醒着,才能看清我是怎么弄她的。” 铁鞭挥动,杨承祖一个趔趄,差点就被扫中。 “不行了吧?你黑爷力大无穷,就凭你的两下子,差的远呢。你的刀法呢,你的本事呢?你不是有手段么?只管使出来。/对了,你可以报方位,可是那有什么用?那弓太软,黑爷练的是铁布衫,被那弓射一箭,也没什么要紧。凤凰妹子别急,待会我就来疼你。” 火风凰虽然身临险地,可没急着寻死,而是在后面指点道:“黑狼力大无穷,外加金钟罩铁布衫,有一身硬气功,不过说到刀枪不入,他还差的远了。” 一声脆响,杨承祖再也躲不开对方的鞭势,只好用那锅盖硬接,同时踢出一腿。锅盖粉碎,杨承祖的一条左臂已经抬不起来,而黑狼被他这一腿蹬中小腹,也后退了几步。 他的那些部下已经冲了进来,黑狼摇摇头道:“没事,你们黑爷有硬功,他伤不了我。倒是他挨了我这一鞭,看他还怎么起来。一个瞎子加一个半死的,我看这回你们有什么办法!” 第一百五十七章 逆转 杨承祖吃了这一鞭,饶是有锅盖卸力,加上练过外家排打功,可是左臂还是被打的骨折,人倒在地上一时起不来。 他那一脚力道倒也不小,黑狼的脸上也是阵阵抽搐。不过眼下他的人占了绝对上风,这边两人基本失去了战力。杨承祖躺倒不动,火风凰的箭已经射完,他还有什么可怕。 如同一个胜利者一样,黑狼得意的将铁鞭朝身后一扔“接着。今天给你们开个眼。”一边说一边脱去了自己的上衣。方才的打斗,激发了他的野性,他已经决定在这得到火风凰,让众人看着他,是如何征服这个前任绿林女魁的。这种最原始的方式,通常最容易展示男人的力量,他喜欢这种征服感,这让他有一种特殊的成就感。 一名手下道:“黑爷,这不好吧……万一青龙山的人寻来……” “怕什么?火风凰在咱手里,她来多少人都没用。”黑狼将人一推,伸出蒲扇般的手抓向火风凰。他担心的是这女人自杀,如果是那样,那自己怕是只能带着尸体走了。一个死了的女人,起不到人质的作用。 他期待着火风凰如他以前得到的那些女人一样:尖叫,诅咒,喝骂,或是求饶。当然后者的可能性不高,大家都是江湖上混的,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求饶除了助长凶性外,起不到任何作用,火风凰不会那么配合自己。 可是不料火风凰却仿佛认命了一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一声怪笑“妹子,怎么,认了?不过我不喜欢从后面来,咱还是见个正……” 他一边说一边提起了火风凰的身子,让她的脸对着自己。可是他看到的不是一张惊慌或绝望的面容,而是一张笑脸,一张发自真心的笑脸,同时还有一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装填好了的精巧小弩。 弩机牵动,寒芒飞射。两人几乎是面对面的距离,黑狼的口气直接喷到了火风凰脸上。在这种距离内,根本没有任何可能闪避的开弩机的速度。 他甚至连叫一声都做不到,这支弩箭就直接顺着他的大嘴穿了进去,先是撞断了两颗门牙、接着就穿过了舌头,带着血和碎肉直抵后颈,又从后颈穿出,直接钉到了黑狼身后的柱子上。 巨灵般的身子,颓然倒地,几名部下惊慌的向后退去,杨承祖已经一个乌龙搅柱站了起来。只是他面色不好看,右手紧托着左臂,看着这些人。看他神色,战力并未完全恢复,可是那些部下,并不敢冲上来。首领突然丧命,这些人的心,已经乱了。 “你们的头目已经死了,还要打下去么?” “你们的人多,或许认为一起上,就能把我们乱刀分尸。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现在你们没了大当家的,最重要的是,决定出未来谁是山里的当家,这比跟我们火并重要多了。再说,我们并非没有一战之力,我是火风凰的眼,她就是我的手。我受伤了,她没受伤。虽然我们没有箭,但是我们还有刀,至少,还能杀五个人。” “应该会更多。”火风凰开口道:“黑狼一死,黑狼山没有几个硬手,你们一起上,大家同归于尽。我拼了命,可以带走你们中的四个。而且我要说一句,我青龙上的游骑,随时都可能到。” “就像你们不放心我一样,我又何尝放心了你们?咱们江湖人就是这样,杀来杀去,谁也不信谁。咱自家的玩意,心里有数的很,你们黑狼山的真实实力,比我青龙山如何?对上我的接应,你们有几成胜算?” 这些汉子面面相觑,没一个人肯回答。事实上,黑狼山的力量比青龙山弱了许多,如果不是这次有内应答应帮手,他们也不敢行险一击。 眼下黑狼以死,这些人就没了主心骨,一想到青龙山部下的战斗力,人人心里都有些发虚。 一个人大着胆子问道:“如果我们现在走,你会不会放过我们?” “不会。”火风凰冷声道:“我如果这么算计你们一次,你们会放过我么?大家出来混,砍谁一刀,就要做好准备挨谁一剑。我凭什么放过你们?不过我眼睛看不见,认不出你们谁是谁,将来你们黑狼山,只要交出三十个人给我就好了。” 绿林山寨不是官军,交出三十个人,那可是真要伤元气的。不过伤元气也比死了的好,那问话的汉子颇为乖觉“你不会铲平我们黑狼山?还会和新当家的谈判?” “废话!我铲平黑狼山,不是趁了其他山寨的意?不知道多少山寨巴不得咱们两家火并,他们好坐收渔利。咱们出来混的人,打打谈谈很正常,要谈,自然是要找当家的谈。我不会要求你们交出大当家的,只要你们大当家的肯交人就好。我说,你们要是再不拿个主意,怕是就走不掉了。” 那几个汉子彼此对视一眼,一抱拳道:“我们黑狼山新折了当家的,得先选出个当家来,自做道理。火风凰,咱们的帐将来慢慢再算也不晚,告辞了!”说完这话,几人抬起黑狼的死尸,径直出了厨房,很快就没了动静。 这些人都是悍贼,若是一拥齐上,绝对有把握把杨承祖和火风凰乱刀砍死。可问题是,这两人临死之前,也绝对能带走其中的几个。 死人不是问题,谁死才是大问题。眼下黑狼挂了,黑狼山群龙无首,这干人都是黑狼山的头目之属。换句话说,都有资格问鼎一下大当家的宝座,凭什么把命扔在这里?赶快回山抢印把子才是正理。 再者说,既然火风凰答应交三十个人出来就可以完事,那么只要自己和自己的人不出现在那三十个人名单里,就一切都好,其他的没有关系。 现在对他们而言,最大的敌人已经不是火风凰或青龙山,而是自己身旁的同伴。就算有人想要宰了火风凰,也要考虑一个问题,自己扑上去的时候,身后会不会捅来一刀? 在这种情况下,谁如果还一心和火风凰拼命,那倒是该去找郎中看看脑子了。因此他们退的干净利落,决不拖泥带水。至于带着黑狼的死尸,也不过是为了夺位的时候,好有个证据。要是老大不死,自己怎么接位啊? 等他们退出去,火风凰听了片刻没有动静,忙抄向一旁的杨承祖,这一抓却抓了个空。急道:“好汉……好汉你怎么样?” 就听脚下传来声音道“没什么,缓一会就好,这他娘的黑狼力气还真大,这一鞭不是好挨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心动(一) 杨承祖自穿越之后,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大的苦头,这一鞭打的他疼痛无比,左臂动弹不得,怕是不休息两个月无法复原。而且这一鞭力大势沉,连累他口内发咸,眼前发黑,差点就吐出口血来。 好在他身上带着药,胡乱取了几粒放到口里嚼了,这些药是如仙花了大价钱为他配的伤药。不知用了多少名贵药材,功效了得,吃进去之后,疼痛至少压下去不少。 火风凰道:“好汉,能不能请你帮个忙。我外面那几个丫头身上有穿云炮,你如果会放的话,就到外面放起穿云炮,自然就会有人来接应咱们。” 青龙山在荆紫关内也安排有接应人马,只是他们不知道这面的局势,没有跟过来。如果一会有黑狼山的人马再来,怕是这两人就要给砍成肉酱。 杨承祖不敢怠慢,来到外面先是拾了两张弓及几壶羽箭回来放到身边。靠着火风凰神射的本事,若是真有黑狼山的人来,也能支撑一阵,又从那几个女兵的尸体上摸了穿云炮出来施放。 这东西乃是边军用的最多,点燃后直冲天际,用来传递消息最是方便。不过在荆紫关内敢明着放穿云炮,看来这青龙山的势力,在荆紫关内确实可以比拟官府。再看看地上那两个被砍死的差役尸体,多半这里的官府,还要弱于山寨。 火风凰听他出去忙和,心里略微安定了一下,这才感觉到双眼疼痛,两条胳膊发酸,想是刚才开弓过勤。又想到:自己的眼睛要是就这么瞎了,他会不会照顾自己,当自己一辈子的眼睛? 不过随即又觉得自己这念头太不靠谱,两人没有交情,人家凭什么照顾自己这瞎子一辈子啊。心里莫名的沮丧,觉得还不如刚才就跟黑狼同归于尽,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一定会记住自己的。 只听厨房里一阵折腾,不多时就传来杨承祖的声音“还好,这厨房的东西还算全,给我剩了这许多菜油。” 明朝时菜油已经较为普及,即使小店里也有,火风凰道:“好汉,你找菜油做什么?” “洗眼睛啊。你眼睛被石灰迷了,这东西不能拿水洗,一洗就坏了。要是等它自己被眼泪冲干净,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正经就是得拿菜油来洗,咱们都是……都是江湖儿女,也不讲那些小节,你待着别动啊,我帮你洗。” “你……你的胳膊,还是等我自己来吧。” “算了吧,我这胳膊已经就这样了,只有你的眼睛洗干净,咱才有力量对抗外敌。”杨承祖已经简单处理了一下臂伤,用布条做了个建议的三角带,把左臂挂起来,一条右臂勉强用手帕蘸了菜油,为火风凰擦洗眼睛头面。 等到那将那石灰和血擦洗干净,杨承祖忍不住暗赞道:好一个黑里俏的姑娘。两道弯眉,一双大眼,鼓鼻梁大嘴,再配上这鹅蛋脸,十足是个阳光美人么。 而且她年纪大概也过了二十,比自己大几岁,正是杨承祖喜欢的类型。他是个姐控,而且不想掩饰这一点,手上的动作越发轻微。 火风凰不知他的想法,只是觉得男人的手在自己脸上摸索着,这在她二十几年的人生岁月里,乃是极少的经历。一想到是这俊俏小官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摸来摸去,哪怕上的不是药,也觉得伤口是那么的舒坦。身子微微发抖,只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两人的距离也不过就是面对面而已,男儿嘴里呼出的气,直接就吹到她的脸上。按说她这刀枪林里打滚的女子,平日里与男人大碗喝酒,勾肩搭背甚至搏斗摔跤也不当回事。可是今天就被这气息一喷,就觉得仿佛喝了两坛上好的烧刀子,人晕乎乎的,不知道身在何处。 直过了良久,这石灰和血迹基本清洗干净,杨承祖道“女侠,你先被睁眼,缓一会再睁开,一点点试着,过一会就能好了。” 火风凰恩了一声,低下头去,环着腿双手抱着膝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杨承祖看她连耳朵带脖子都红的像是熟透的螃蟹,只当她是面嫩,被自己摸了脸就害羞。 心想:这干绿林生意的,还有这么腼腆的女人,职业素质不过关啊?再说刚才看她骂人动刀,不是个泼辣女子么,怎么忽然就害臊了? 他正想着,火风凰问道:“好汉,你那胳膊还疼不疼?” “没什么。左右就是被砸了一鞭,回头找个郎中看看,应该废不了。” “骨伤耽搁不得,我给你摸摸……行么?”她说到这,脸红的更加厉害。 杨承祖道:“女侠你会正骨?那感情好,只是你现在眼睛不方便,等会你眼睛好一些了,咱们慢慢弄。”他心道:你这会连看都看不见,不要被你治坏了才好。 哪知道火风凰听到这个弄字,却不知想到哪里去,身子像打摆子似的剧烈哆嗦。先是想旁挪了一下,接着又朝杨承祖这边靠了靠,最后主动伸出手,搭向了他的肩头。 “我们吃这碗腌臜饭的,伤筋动骨是常事,大多都是半个跌打郎中。像这正骨的手艺,我是和我爹学的,好用的很。家里还有祖传的正骨丸,于你这骨伤最有奇效,等我待会拿给你。我别看眼睛不方便,一样能治。” 她一边说,一边开始在杨承祖的左臂上摸索,过了片刻之后点头道:“还好还好,好汉命大,这一鞭只是将骨头打错了位置,没彻底打碎骨头。若是打碎了,就不好办了。我给你把骨头正好,再用上好药,有半个月就能好个八成,剩下的两成么,养一个多月也就都有了。都是我连累你受了这个伤,一定要报答好汉大恩大德。” “女侠,你这话就说远了,我不过是命好,给你帮了把手而已。不敢以此居功,有劳……” 火风凰的手艺当真了得,即使不睁眼,也三两下帮杨承祖正好了骨头。她用菜油洗了眼睛之后,此时渐渐也能把眼睁开,虽然还是不住流泪,但视力已经恢复了一些,过了一阵,就又恢复了几成。 仔细看去,见杨承祖满身血污面色苍白的坐在自己身边,心内觉得歉疚,忙起身一礼道:“多亏好汉仗义援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郝青青此次只要不死,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报答恩公的大恩大德。” 第一百五十九章 心动(二) 她见杨承祖没认出她来,也就假装与杨承祖彼此不识。杨承祖这时才知,火风凰只是她的绰号,真名叫做郝青青。心想:这女子长的颇为动人,只是她是个江湖绿林中人,这名字与她倒是不怎么相符。 口内道:“谢女侠客气了,我可不敢以救命恩人自居。方才咱们得算是守望相助,没有女侠的神射,也就没有我的命在。不过我敢问女侠,您前些时,可曾去过滑县……” 他见郝青青一弓四矢,箭发连珠的绝技时,就想到了滑县那次自己家被袭击时,暗中发箭救应的人。若是郝青青真是那人,自己可是要好好谢谢她,也得问问,她当初为什么帮自己。 郝青青不是个会说谎的,听他动问,只好道:“啊……滑县?我想一想啊……好象是去过,我们这些人你是知道的,行走江湖么,哪里有生意就去哪里,没有什么准地方。滑县前段时间,有许多富商大户,我就去想碰碰运气。” “那敢问女侠,可曾在夤夜之间,救过一家人家性命?发箭连杀了许多贼人?我方才见女侠这份神射功夫,心内叹为观止,实不相瞒,那被救的人家,与我有天大的干系,若果真是女侠救的,我反过来要谢谢女侠了。” “没有……没有的事。”郝青青不想承认那事,否则的话就得交代,自己为什么半夜三更出现在对方家附近,这话让自己怎么说啊?只好撇清道:“我去滑县就是找肥羊去的,结果肥羊没找到就回来了,未曾给人帮过忙。至于你说那射箭,这算什么,边军里好射手很多呢,我的本事也算不了什么。” 她号称铁弓震三省,于鄂、豫、秦三省绿林之中,可称第一把名弓。想找一个比她射术好的人,并不容易。只是为了把这事推掉,也只好谦虚一番。 杨承祖只当她说的是真的,心想着等将来再慢慢寻找那放箭救自己的人,也不算晚。说不定这个人,与那在黄河里把自己捞出来的,还是同一个人呢。 火风凰这时问道:“不敢……不敢请教好汉贵姓大名。”她明明认识杨承祖,可是为了表示自己没见过他,也只好装个不识。杨承祖不愿意暴露身份,只好顺口道:“在下乃是滑县的商人,就叫做杨大郎。在女侠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 “杨大郎……”火风凰心内一黯,他终究还是提防着我,不肯对我说真名。不过这提防也对了,杨承祖这名字已经上了暗花,如果他随便说出去,不知道会给自己惹来多少麻烦,还是谨慎点好。 两人又像方才似的并排坐下,火风凰的眼睛逐渐恢复,加上有弓有箭在手头,胆气大增。想着纵然是黑狼山的喽罗来了,靠自己一人一弓,也能把杨承祖送走,心里大为踏实。 杨承祖问道:“你真要放过黑狼山那些喽罗?” “骗他们的。”火风凰得意的一笑“他们杀了我四个姐妹两个兄弟,还要……还要祸害我,我怎么可能放过他们。等我反过手来,黑狼山每个人都要死,他们的女人,将变成我青龙山子弟的婆娘,他们的男人,都得去喂狼。我得给我的姐妹兄弟报仇,否则的话,我这绿林就白混了。” “说的好。”杨承祖点点头“看来谢女侠确实是个合适的江湖头目,只可惜你的手下,很多都只看到了你的女儿身,而看不到你身上的优点。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多么优秀的当家,反倒要想着背叛你,可悲啊,真正的可悲啊。” “他们不服女人骑在他们头上,认为女人只能嫁人生娃。山寨里女人当家,就是坏了规矩,早晚要出问题,所以就对我不满意,这我都知道。只是我没想到,他们居然会为了这个就背叛我,居然就勾结了黑狼山那些强人。” 说到这一点,火风凰心里就是一团火。“姚二柱,我拿他一直当兄弟,他居然敢往我的脸上拍石灰。他难道不知道,如果那几个女子被捉了,就得被祸害死?他怎么下的了手?” “他们想要的,只是权柄而已。”杨承祖道:“他们说你是女人,只不过是一个借口。即使你是男人,他们也会找到别的借口,这种事想要找借口是很容易的。比如说你年轻识浅,说你缺乏历练,哪怕说你吃的比别人多,这都能算是借口。所以这不是你的错,而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不是你做错了什么,而是他们想要造反。” “可他们……他们都是我的兄弟来着。”火风凰情绪越发低落下去“我从没想过,要对他们怎么样,我只是希望,就像我爹一样,带着他们安心过日子。只是他们的心……” “他们的心变了啊。这个问题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可能是你爹的时候就得罪了一些人,也许是你得罪了一些人。也许是一些人想要娶你而娶不到,还有一些就干脆是喂不熟的狼。” “不过想这些没有什么用,与其想着他们为什么要反,不如想想,你的山上还有多少潜藏着的反对者,你又该怎么对付他们。这就像米里的虫,如果不捉出来,只会让它们吃掉越来越多的米。你想不想捉虫?如果想的话,我帮你。” “你肯上山么?那我把大当家的位子交给你坐。”大喜之后,就是大窘,脸又成了火烧云,生怕自己的心思已经被他读出来,忙转过头去。却不知这一举动,简直就是欲盖弥彰。“你救了我的命,我把山寨让给你,也是理所当然。” “那我活不过三天,也是理所当然。就像梁山的大头目只能是呼保义不能是玉麒麟一样,我一个外人,怎么坐的住寨主的位子?再说我是个商人,虽然通些拳棒,但终究不是绿林好汉,不过我可以帮你,把这个山寨经营好。将来你也可以帮我,这也可以看做是一场交易。只是不知道你没有兴趣。” 第一百六十章 心动(三) 他如今是几房妾室的主,还没事去偷一偷李玉娥,于这女儿家的心事哪里看不出?没想到这个漂亮的女匪首,自己不过是刚一见面,就能撩拨了她?什么时候自己的威力变的这么大了? 他哪知道,按这个时代的审美来说,郝青青其实算不上什么美人。尤其她的胸脯太过高耸,脚也太大,皮肤又太黑。总之,她的模样,如果嫁一个普通绿林人是绰绰有余,但是比起这个时代真正的美人来,就有差距了。 偏生她的心高,绿林中人看不上,至于那些菜花的,更是看到就打,绝对没有什么心情往来。而她看上的,不是江湖上成名的英俊侠少,就是世家子弟,谁会要这么个黑脸女贼? 等到她蹉跎到现在,已经二十三了,在大明,这绝对得算是剩女级别,也就更无人问津。就算是绿林中人,也多半只会娶她做个二房,大妇是没指望了。 因此杨承祖这等俊俏小官于她而言,自是一等一的良配,他自以为没用什么工夫,可对郝青青而言,却已经认为是自自己闯荡江湖以来,遇到的对自己最为温柔体贴的男儿。自是要东则东,要西则西。 按说她开口邀人入伙,那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可是杨承祖直接拒绝,这绝对得算打脸。要换个人,说不定直接就动刀了。她非但不恼,反倒是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看来是我们山上没福分,没资格让你这样的人才上山入伙。那你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帮我捉虫?” “我先问你,你那些援兵靠的住么?万一他们来了,直接动刀,然后把锅扔到黑狼头上,那可不好办。” “那倒不会,这支人马是我们山上的娘子军,都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与我的姐妹无二。就是所有人都背叛我,她们也不会叛我。” 杨承祖想起方才那几名女兵的表现,也确实担的起亲兵两字。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你手上有人马,老寨主不管身体如何,但是毕竟还在。也就是说,寨内还是你们父女掌握上风,那你就可以用这条计了。” “你回去之后,只说是自己这次中了计,没资格执掌山寨,要让出头领之位。不管大家如何劝说,你依旧要坚持,还要表现的坚定无比。接着,就会有人站出来安慰你,说你如何不容易,这次的失机只不过是一时失手而已。不过你既然累了,可以先休息一阵,等过一段时间,再把权柄还你就是。” “然后呢?”火风凰听他说的仿佛那些事一定会出现一般,忍不住用手托住下巴,大眼睛盯着杨承祖的侧脸,脸上越发的红了。 “然后啊,再看看谁出来附和这话,谁来支持这位头领。然后这些人,一个不剩,全都要死。他们即使不是今天这事的主使,也起码是纵容这事。这些人,就是你们青龙山的害虫,如果将来老寨主有了什么闪失,他们肯定是要站出来闹事的。” 郝青青摇头道:“我……我下不了手。你不知道,我们这山寨,与黑狼那个寨子不一样。我们这些人,其实是军卫子弟。” 她父亲郝云龙,身上本有从三品指挥同知的官身,在延绥放了一任游击。只是恶了自己的上官,又追讨军饷不克,反倒挨了四十背花。接着又接了个镇守边界屯堡的苦差事,以五百人去守边堡,那基本就是有死无活。结果一怒之下,带了人马反出边关,来到青龙山这里落了草。 郝云龙在军中颇有威望,延绥镇拖欠粮饷严重,士兵多不得钱粮。结果他一号召,随他走的军卫人马足有数百人。这几百人都是打老了仗的军伍,极有战力,手上还有大批军械,于这些本地绿林而言,这简直就是噩梦般的存在。 几年之内,他就火并了周围十几个山寨,成了荆紫关一带的绿林魁首。这些人既善于打战,又吸收了不少匪徒,学的善于打劫。加上在军卫里的老关系还在,做起生意来也方便的多,山寨的日子越来越红火。 这里地处三省交界,即使惹来一省官军进剿,他们也能退入其他省,等到公闻往来之后,他们早不知道跑到何处去了,日子过的好不逍遥。而这样的山寨,用人的方式上,也难免就要任人唯亲,多用军卫子弟。 像是今天朝郝青青眼睛上拍石灰的,就是军卫子弟,算是郝云龙的子侄辈,郝青青兄长般的人物。一想到以后还要对付若干童年玩伴,甚至是照顾自己,或是替自己挡过刀子的兄长,她确实下不了决定。 “郝女侠,你需要明白一点,青龙山的可贵,在于你是青龙山大寨主。如果青龙山在,而你成了一堆白骨,那青龙山的存在就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在你和青龙山之间,是你排在青龙山之前,而不是青龙山排在你之前。” “事实上,那些人他们已经不是你爹的同袍手足,而是觊觎你宝座的恶狼。对于狼么,就要活活打死,姑息养奸,最后只会让它去伤害更多人。只是我有点事搞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这么急着火并你,难道是最近山上出了什么事?” “一笔暗花而已。这笔暗花数目略大,也许他们就是因为这个坐不住了。” 杨承祖知道,暗花就是江湖上放出来的,用钱收买人命的手段。只是被收买的人通常身份特殊,所以买命的人,也会隐藏身份。而暗花的对象,都是江湖机密,他也不好打问,只是问道:“数目很大么?” “一万五千支上好的雕翎箭,四千斤火药,三十副铁甲,两千斤熟铁,三百匹绸缎八百匹布,外加一百张花马盐引。这么大一笔数目,这条道上所有人都要眼红了。”她又看了一眼杨承祖,心道:“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现在早就可以一刀结果了。算了吧,离开这笔钱又饿不死。” 两人沉默一阵,郝青青道:“你说的那些,或许……或许有道理吧,只是杀戮太重,让我再想想。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来解决这件事。不过不管怎么说,你帮了我这么多,我该怎么报答你?”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交割(一) “报答?这个就不必了,只是我的商队过几天要上路,如果女侠方便的话,给我们高高手,我就感激不尽了。” “傻瓜。”她心里娇嗔了一声,自己给了他这个机会,他怎么就不知道抓住呢。就算你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我也可以假装救命之恩大过天,不得不答应你,你怎么就提了这个要求? 只好道:“你这伤怎么也要养上半个月,你这几天不要动,起码过过六、七天再动。我回山之后就要和黑狼山火并,这几天路上不安全,你的队伍不要动。” 两人又说了几句,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接着就是一阵阵骏马长嘶。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谁放的穿云炮?大妮……二丫头……小老四?这是他娘的谁干的?哪个直娘贼敢杀我的姐妹,落到我手里,我要割了他的卵子。大小姐!大小姐你在哪?” 郝青青喊道:“董大姐,别喊了,隔着好远,就听到你的鬼叫了,我在厨房这里。” 不多时一个粗壮妇人就闯了进来,见这妇人的身形比起男人还要魁梧:一张圆脸,皮肤黑红,身形健硕,穿着一件红色靠袄绿色裙子,露着两只尺半大脚。在手中提着一柄铁挝,满脸横肉,乃是一位胜鲁达,压朱亥的女中好须眉。 那妇人见了郝青青欢喜的叫道:“大小姐,你没事?你没事就好了,我方才就怕你也受了暗算,若果真如此,我董大娘泼了这条命也要将黑狼的卵子捏爆了不可。来人啊,赶紧进来迎接大小姐,咱们大小姐没事。” 随着她一声吆喝,从外面又闯进十几个妇人来。这些妇人一个个相貌身材都与董大娘不相上下,都是拳头上能站人,后背能行船的女好汉,让杨承祖忍不住暗自怀念起那小嫩肉来。 那董大娘也发现了杨承祖,上下打量个没完,忽然道:“大小姐,这是你捉来的孤雁牛子么?我们把他带上山去洗剥干净,给你做个压寨相公,我看倒是合适的很呢。” 郝青青一听她这般说,不由又羞又恼,心道:若是给他误会自己是个不检点的女人,随便就去做男人做老公可该怎么办?怒道:“董大娘,你说的什么风话,我几时抓过男人做压寨相公?是不是我平日娇纵了你们,就让你们忘了规矩么?” 董大娘见自己家小姐动了真火,忙跪下道:“董氏不敢!是我说错了话,请大小姐降下山规处置。” “算了,没那时间。我这次被黑狼暗算了,几个人都受了害,连四个妹子也没护住。若非是这位杨家兄弟帮衬,我这条性命就坏在黑狼手。我再告诉你们,这位好汉为了我,连胳膊都挨了黑狼一铁鞭,这份恩情,也是你们能乱开玩笑的?” 一听是这话,那些妇人全都跪倒在地,朝着杨承祖磕头道:“我等有眼不识泰山,不认得恩公当面,言语粗俗,有失检点,还望恩公勿怪。您救了大小姐的命,就是我们青龙山的恩人,还请上山去,我们禀明老寨主,定要厚报您的恩情。” “人家是正经的商人,跟咱不是一路,不要强求。”郝青青这时又恢复了那少当家的威风,将火红的斗篷系好之后,朝那些女人吩咐道: “带上咱的人,回山去。这个事,绝不能这么算了,咱们回山点起人马,找黑狼山算帐。至于这份恩情么,人只要不离荆紫关,就一定要报。” 等她带着人马离开,杨承祖出了店房时,见天色已经大黑,已经到了深夜时分。在街上未走多远,就见有人举着灯笼过来,正是自己手下的伙计。 他中午出门,到了晚上未归,张九富只当他是宿在哪个勾栏,或是在哪个赌馆里逍遥,未曾在意。那些手下伙计可放不下心,还是各自拿了灯笼出来寻找。 他们倒是看到了穿云炮,可正是因为有穿云炮,他们才不敢往酒店那边走。大家都是走过江湖的,知道规矩,这种事必然是有江湖人火并,不利的一方召集援军,自己赶过去,就卷到了仇杀里,只好远远的寻觅,这时才遇到。 等回了客栈,杨承祖将郝青青给的正骨丸吃了一丸睡下。次日天亮,张九富从那粉头身上起来,才知道杨承祖居然是卷进了江湖仇杀里,身上还挂了彩,忙过去慰问。 杨承祖吃了正骨丸后,觉得伤处大为舒服,倒是受用多了。张九富道:“荆紫关这地方三省交界,朝廷在此的力量又弱,江湖人最是嚣张。往往白日里就敢寻仇撕杀,于人命也不在意,你虽然有一身武艺,但是咱出门是做生意的,卷到这事里可犯不上。生意人出门求财,不是求气,再说惹上绿林响马,咱们也惹不起。你啊还是在店里好好待着,少出门吧,好在这店家根脚硬,不管是关上哪方好汉,也不敢到这店里来闹。” 因为杨承祖的骨伤,一连休养了八天,觉得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张九富那边也得到消息。黑狼山已经成了历史,所有势力被青龙山收编,儿郎不是投降就是被杀,居然是彻底的剿灭。现在这条路上,已经确立了青龙山的绝对老大地位,道路恢复通畅,大家可以安心上路。 他问杨承祖道:“杨百户,你这伤怎么样?” “还好,没什么大妨碍,左右也不需要和人动手,平时没事。眼下既然路通了,我们就该上路了,张老板是生意人,多耽搁一天,就是多一天的挑费,我不能挡了你的财路。” “是啊,该上路了,等上了路,一切就都好了。”张九富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将那些还在粉头身上使劲的伙计都踢了起来,催动牲口,出了荆紫关,直奔陕西。 等天到了中午时分,路上就已经逐渐荒凉起来,杨承祖皱眉道:“张掌柜,咱们怎么不走官道,走这偏僻路途,这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只不过有人出了钱,让我送你走这条路而已,现在差不多该到地方了,这笔生意,也该交割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交割(二) 杨承祖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九富却已经把马带的远了些,身旁也多了几个汉子护卫。“没什么意思,或者说我的意思,你应该很明白。咱们这一路相处,彼此也算个熟人,你是个聪明人,跟你说话,应该很省心。咱们处的不错,如果可能的话,我是真想交你这个朋友。可我是个商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商言商,我希望你体谅一下我的苦衷。。其实我很希望和你成为朋友,但是生意就是生意,不管我们的交情怎么样,我也得做我的生意,你应该能理解吧。” 杨承祖见那些伙计已经各自抽出兵器,对准了自己这边的伙计。他这边的伙计人少,而且事先没有准备,一下子显的有些慌乱,队伍也不整齐。断喝一声:“怎么?张老板打算自己做这生意?不对啊,你若是想做这生意,自己在路上就可以下手了,何必非得到这?” “说的好。我张某是商人,不是杀手,这个钱我是不赚的。再说你的头,我已经答应了卖给一个人,我自己不动这个手,这是我的规矩。所以你和你的人,也不要试图反抗,别逼我自己坏自己的规矩。来人啊,放炮!” 一名伙计从怀里取了穿云炮出来,点燃施放。过了时间不长,只听阵阵铁骑踏地之声,不知有多少马匹向这边奔来。张九富心道:做这事用的了这许多人马么?听声音,怎么足有百十来骑兵的样子? 这时间,只见一支马队由远及近,带着一股龙卷风似的烟尘过来,离的近了,为首之人大喊道:“对面是张老板么?把买卖带来了?” “带来了。大姑娘,你的东西也带了吧?” 为首骑士一身火红,跨下胭脂马,不是郝青青又是哪个?只是她今天与那日在酒店不同,面色严肃,双目之中带着煞气,想是这几日杀黑狼山的人杀的眼红,那股杀气怎么掩盖也掩盖不住,让张九富看了她都有些惊恐。 再看她带的这支人马,个个人高马大,战马膘肥体健,一看就是从边军里搞来的上好战马。一般的杆子里,就算是有二十几骑,内中还得有一半以上是骡子。 饶是如此,有这样实力的就得能算的上强大山头,像这百多匹战马,任谁也是想都不敢想,也不怪青龙山有统领周边绿林的底气。 别看张九富带的人多,可是多是步下的汉子,真正有脚力的不过十几个人,骑术也平常的很。如果撕杀起来,人家这支骑兵只要一个冲锋,就能让自己这支人马烟消云散。 他也怕火风凰搞什么黑吃黑,又或者访查出他的那些小动作,于他不客气,精神也非常紧张。 好在郝青青并无恶意,从怀里取了一面三角小旗丢向他“我们青龙山的令旗,有这面旗一插,保你沿途畅通无阻,就是到了延绥、宁夏这等边镇,也一样好用。至于你要走马昂马国舅的路子,我也可以帮你疏通疏通,那东西呢?” 张九富使了个眼色,就有几个伙计牵了几匹牲口过来,破开麻袋,里面居然全是捆扎好的箭枝。还有的则是一副副铁甲,另外有的牲口身上驮的是熟铁,更有一袋袋黑色的火药。杨承祖冷笑道:“我没想到,我居然那么值钱。” 张九富把马一拨,“杨兄弟按说你要是经商的话,是个材料。可惜啊,你不该得罪了你得罪不起的人,我这也是没办法。我是个生意人,有几百个人跟着我吃饭,我得对的起我的手下,也得对的起我的宗族。不过我不亲自出手,也算是对的起咱的交情了,送你一句话,永远不要和商人做兄弟,我们只认钱,不认人。” “谢了。”杨承祖抱了抱拳“我也送你一句话,永远不要得罪锦衣卫,那样的话,倒霉的只会是你自己。” 张九富未置可否“杨兄弟,我知道你有身好武艺,可是你现在伤了条胳膊,一身本事还剩几分?再说咱们郝当家是有名的百步穿扬箭,能发连珠箭的女中魁首,你如果想反抗的话,怕是就要变刺猬了。劝你一句,受一刀之苦就够了,别乱动,那样受零罪。” 杨承祖笑了一笑,催着马带着自己这些伙计,又牵着自己的牲口向火风凰那支队伍过去。张九富道:“怎么还带牲口?” “带牲口咋了?”火风凰把脸一沉“难道张掌柜,是想把这些货物自己留下?” “不敢,没有这个意思。到了青龙山,就都是您的东西,您只管收下就是。”张九富还要指望火风凰帮他疏通与固原总兵马昂的关系,将来做通了这条线,就是一本万利的好处,哪敢得罪她。 等到杨承祖这十几个人过去,张九富当对方也该撤了,却不想火风凰吹了一声呼哨。后面那支马队上的人,全都举起了弓,瞄准了自己这一行,而火风凰不知何时也已经把弓箭拿在手里。 一石五斗铁胎弓,四支雕翎箭,任是谁被这些弓箭对着,感觉都不会太舒服。更何况张九富是知道郝青青手段的,被她的弓箭瞄上,就相当于一条腿迈进了鬼门关里,他只是个商人,可没有跟弓手硬拼的胆子。只吓的额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 “大小姐……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还是小的有什么地方冒犯了您的威风,还请您明示。” “没什么,我该给你的东西给了,咱们的交易完了,我青龙山说话算数,说给你令旗就是给你令旗。说免了你今后的买路钱,就免了你的买路钱。我没骗过你吧。咱们的这笔帐算完了,该算算另一笔帐了。你坑了本姑娘的救命恩人,你觉得这个帐,我们又该怎么算法?” “救命恩人?” 杨承祖在火风凰队伍里笑了一声,一指自己的左臂“我这胳膊,就是为了救郝大小姐,被黑狼一鞭打断的。不过这两天胳膊疼,也就忘了跟你老哥提这事了,瞧我这脑子,对不住啊。” 火风凰道:“杨公子救了我的命,是我的恩人,是我们青龙山的贵客。你坑了我的贵客,又进了我的地盘,你说这个帐,咱们两下该怎么算吧?你说我听着,看看你是个什么章程?”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上山 张九富道:“大小姐,话不是这么个说法吧,这个暗花因为是你接了,我才带人到你的地盘来。至于他和你的关系,我又不知道,不知者不为过。你们吃这碗饭的,也要讲个信用二字,否则怎么立足?再说,这次的暗花,这么阔的手面,你确定要得罪这样的主人么?” “放你娘的p!你当你一手托两家的事,我不知道?你这暗花既给了我,也给了黑狼,挑动我们两下火并,这笔帐,我们该怎么算啊?”弓指处,张九富已经感觉到死亡的威胁,如同山一般压了过来。 “大小姐,您听我说一句,我只是按着生意人的规矩行事,并没有挑动两寨火并的意思。您……您千万别误会。”张九富知道,自己别看有几十个后生,可问题是没做好对青龙山的人动手的准备。 自己人手里只有短兵,弓弩都没来得及取出来,如果交手,只有吃亏的份。人家这边只要一个冲锋,自己这些人就得被砍个干净,心里着实是吃惊的。他这种大商人人脉广朋友多,走到哪一般都吃的开,可是一旦遇到这种场面,手里的本钱不足,也就硬气不起来。 “交出你全部的货物,外加随身的兵器银两,然后我给你留一条活路。至于你的货主能不能放过你,那就是你的事了。”火风凰言辞简单,话音刚落,她身后的人马已经催动马匹,向着这边缓缓的压了过来。 张九富见这情势,青龙山的铁骑如同黑云压城,就知道自己只要说个不字,下一刻就是一场屠宰。他权衡片刻,一摇头道:“我张某这次栽了。儿郎们,别白白丢了性命,给我丢了兵器吧。” 那些后生本来紧攥着兵器,眼睛死盯着火风凰这干人,几乎瞪出血来。他们知道,眼下动手有死无活,可是东家只要一句话,他们还是会举起兵器,进行这一场无悬念的搏杀。 有了张九富这话,且他第一个跳下马去,丢下腰间配刀,又摘了银袋,其他人就有样学样,一个接一个的丢下了兵器,又交出了钱袋。 火风凰喝了一声,几十名手下催马上去,他们都是熟悉牲口习性的好手,吆喝着牲口向自己这边而来。至于那些兵器、银两,也有人过去拣拾。火风凰看将缴获收缴的差不多了,这才收了弓箭“张老板,那面令旗你收好,如果你还能重整旗鼓,再走这条路,这令旗还有效。” “多谢大小姐了。”他又朝杨承祖一拱手“我当年出来做生意时,家中长辈曾跟我说过,跟谁斗,也不要和运气好的人斗。因为人斗不过运气两字。我凭着运气,也渡过几次大危机。没想到啊,我本以为天下我的运道最好,可是却遇到你这强运之人。我这次是输在运道上,不亏。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再会了。”说完之后,也不怕有人放冷箭,就那么甩着袖子,转向荆紫关内而去。 那些伙计们也有样学样,跟着他的脚步,在后面一步一步走向城内。等到这些人走了,火风凰才对部下道:“你们听着,这次多亏这位杨百户救了我。要是没有他,我就死在黑狼手里了。也就没了咱们青龙山火并黑狼寨这事。杨百户,请跟我上山,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也好报答你的恩情。” 杨承祖心知,这种邀请,自己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力。他只笑道:“没想到,大小姐把我认出来了,我那假名字倒是白报了。” “客气。杨百户你的名字上了暗花,我们总得做点调查。当天我不跟你说破,也是希望你看清张九富的为人,咱们上山再说吧。” “那就把进山罩带上吧,这个规矩我懂的。还有我手下的伙计,也给他们一人拿一条。” 这进山罩就是一条黑布,将眼睛挡住,让人看不请外面情形。绿林山寨多设于隐蔽之处,且往往道路复杂,还设有各种陷阱埋伏。进山的道路,就是这些匪徒的一个护身符。若是外人进山,必以黑布蒙眼,使你看不清他的路径。 如果不戴进山罩,那就说明绿林山寨拿你当作自己人,邀你上山是让你去入伙坐交椅的。杨承祖不想为匪,是以先把这话说出来。 火风凰道:“你是我的恩人,是我们青龙山的贵宾,这个就不用了。” “别,别为我坏了规矩,该戴还是戴上的好。要不然,我就只好自己来了。” 见他坚持,火风凰只好吩咐一声,那董大娘拿了布条过来蒙了杨承祖的演,然后牵住了马头“杨好汉放心,有我董大娘给你牵马,保证你这一路走的安稳,什么事也出不了。” 那些力夫见了这样剽悍的强人,只当这回是过不去了,没想到峰回路转,自己的东家居然认得匪首,而且还是对方救命恩人?看对方这热情劲,多半这回是有惊无险,心里才出了口气,于这进山罩也没什么抵触。 每人都有一个山里的头目领着,火风凰则与杨承祖并辔,边走边道:“杨百户,我不是故意装做不认识你的,只是那天的情景,如果我叫出你的真名,咱们就没法聊下去了。我不管你是什么百户,还是什么身份,我只知道你在酒店里是我的眼睛,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你就没有我。如今咱们身份已明,我是匪,你是官,你还认不认我这个朋友?” “大小姐不介意我是朝廷鹰犬,难道我还能不给大小姐面子?我现在只求一桩,就是咱青龙山不把我这朝廷狗官剥皮实草,我就感激不尽了。” “谁敢?这青龙山是我的地盘,谁敢对你不敬,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两人又行一阵,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似乎又有一支人马迎过来,两方对答几句,确认了彼此的身份。可是接着,就听到火风凰一声怒喝“好大的胆子!” 接着杨承祖就觉得一股大力袭来,将他从马上推到了地上。而就在他落马的时候,只觉得耳畔风生,似乎有什么利器贴着他的耳门飞了过去。 他刚一落马,就被人给接住,倒是没摔伤,而那边火风凰已经大骂道:“赵全,你不过是个客人,居然敢杀我的恩公,难道你想篡了青龙山的大位么?儿郎们,抄家伙,别让他跑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不平寨 杨承祖只听一阵兵器出鞘之声,看来火风凰对于队伍的掌握能力还是不错,一声令下,就有人准备动手火并。这时,又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慢,青青妹子听我一句话,再动手不晚。” 听声音,说话人的年纪并不大,声音洪亮,甚是好听。火风凰道:“我的名字也是你叫的?你该叫我少当家的,或是叫我凤凰当家也行,你有什么话,只管说。但是你凭什么用箭射我的恩公。” “凤凰当家,你听我说一句。他对你有恩,是你们两人的恩怨,我杀他,却是为了整个青龙山着想。下暗花的人,既然能拿出这么多财物兵器,可见是个大有势力的主,如果我们得罪了他,那他必然要对青龙山报复。纵然咱们山上人人如龙,又能敌的了多少人?若是折损了太多兵力,将来又怎么做大事?听我一句劝,杀了姓杨的狗官,换取咱们的安全,这笔买卖做的值。” “值你娘!他是我救命恩人,你让我当白眼狼?” “成大事者不拘于小节,我们个人恩怨对比大事不值一提。我们得顾全大局,至于个人的恩仇两字,那只能放在后头。我这是为了整个青龙山想,就算是大当家的,也不能只顾自己,不顾山寨上这么多弟兄吧。” “滚蛋!我们青龙山立山靠的就是信义二字,要是连救命恩人都能杀,以后谁还跟我们共事?你那大事,我还没说答应呢,你倒替我做起主来了?来人啊,给我把赵全捆上,押回去交我爹发落。” 杨承祖又被人扶到了马上,火风凰关切的问道:“怎么样,杨百户,你没摔坏吧?” “没事,董大姐手段高明,接的很便当,我什么伤都没受。只是这位赵全,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为何对我要下死手?” “你别理他,一个疯子而已,成天疯疯癫癫的,也不知道说的什么颠三倒四的话。还说要在山上教什么基础物理,基础化学,鬼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别搭理他,咱们走咱们的。” 杨承祖听了这话,只觉得耳边像是响了个炸雷,这个世界上,还有跟自己一样的穿越者?不过他似乎比自己本事大一些,还想着要在山寨里教基础物理? 不过他方才是用箭射自己,而不是用枪打,看来也不是是个人到了大明,就能做出手枪来。他当然不能说赵全可能是穿越的这种事,只好转移话题道:“那好吧,等见了老寨主,我再当面问个究竟。” 等到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只听阵阵鼓声,又有大门开启之声,有人解了杨承祖脸上的眼罩,只见面前出现的是高大结实的寨墙和厚重的寨门。再有就是箭塔、望楼,还有一排排的鹿角。 郝云龙不愧是边军出身,将自己的大寨按着边军堡垒的样式修筑,当真坚固无比。火风凰得意道 “我们寨里粮支半年,盐支三载,还有两口泉眼,弓箭储存甚多。你看看,墙上还有碗口铳。这是我爹当年从军卫里带出来的,哪个山头有这火器?可是赵全还说什么设备原始,武器简陋,真不知道他识货不识货。” 杨承祖当然知道,在现代人眼里,这碗口铳是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玩意。他这么说,也是情理之中。 等进了大寨,只见一个白发萧然的老者迎在那,这老人看年纪大约在五十开外,身材消瘦,腰板笔直,虽然身上穿的是家织裤褂,手里拿的是旱烟,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农家老人。但是那股气势,任何人都不敢小看。 火风凰甩蹬下马,来到老人身前行礼道:“爹,女儿回来了。这次我把张九富全部的东西都拿下来了,一件未少。救你女儿的恩人,我也给救回来了。” 那老人自然就是青龙山大寨主,人称老龙神的郝云龙。他打量打量来到自己面前行礼的杨承祖“就是你救了我家的丑闺女?我们山里人,不懂什么规矩,不过知道一个土道理,那就是有恩必报,有仇不饶。我就这么一个闺女,谁救了她,就是救了我,这个恩,老夫报定了。来来,随我里面聊几句,待会咱们好好喝几盅。” 他这时又看到了被捆在马上的赵全,皱眉道:“胡闹!赵大侠是咱们山上的贵客,是圣教派来的特使,哪有把特使捆上的道理?还不赶紧给我松了绑?” “不能松!”郝青青道:“爹,你不知道,赵全这小子根本没把咱放在眼里,见面之后二话不说,就给了杨恩公一箭。他的射术也自了得,若不是你闺女手快,杨公子的性命就被他坏了。” “有这事?赵大侠,你们两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看在老朽薄面上,能否高抬贵手,在我的山里,我总要保障我的贵客的安全。” 杨承祖看了看赵全,见他是个身高八尺,面如火炭的汉子,看年纪与自己相若,生的相貌堂堂,不若自己俊俏,却比自己威风。一看上去,就有一股豪侠气概。 那赵全朝郝云龙抱拳道:“郝老,我赵全与杨承祖从未见过,倒也说不上什么私怨。只是前次圣教在河南的大计,就是被这人给坏了,还害了我们好不容易发展出来的一名部下金长老,又害的童长老被天下通缉,这得算是公事。” “再者,这次的暗花关系重大,杀了他,也是为了山里好。希望老爷子听我一句,大局为重,把他砍了之后,也对暗花有个交代。大小姐若是有什么误会想不开,等过几年,我想总能慢慢想明白,知道我是为了谁好,大局为重啊。” 郝云龙抽着旱烟,过了一阵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我们山里人,最讲一个知恩图报,要是落一个恩将仇报的名头,我们就连门都不好出了。要不这样,人我先留在山里,等过几天,我召集各位头目开个会,让他们议一议,杨公子到底该怎么发落,这就是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啥,皿煮表决?” 第一百六十五章 谁主沉浮(一) 赵全没想到郝老人居然用这个理由来回答他,瞬间哑了口,半天之后才道:“老爷子,事不宜迟……那位下暗花的人,也不是好惹的。” “这个老朽自有理会,就不劳你费心了。来人啊,带赵大侠下去休息,这位杨百户,你随老朽来,我有几句话跟你聊聊。” 杨承祖看的出,这老人的情况不算太好,双眼之内虽然还有光芒,脸色也颇红润,但是他的生命之火,似乎已即将熄灭。眼下只是靠着一股信念在支撑,在维持着这个躯体的运转而已。 他随着老人来到一间木房之内,连郝青青都被拦在外头“男人之间说话,女人别掺和。快去告诉厨房,多弄点好菜,今天来的是贵客,得好好招待,别的事你别问了。” 等进屋之后,见这房间内陈设很简单,墙上挂着一张铁弓,一口单刀,除了些必要的家具外,并无什么陈设。郝云龙笑道: “老了,就懒得拾掇了,所以东西越少越省心。随便坐,不必拘束。我是军卫出身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军汉么,到老也是军汉,没什么讲究,大家随便点好。” “老爷子说的是,我家也是军汉出身,咱们是一家人。”杨承祖拉了把椅子坐下,郝云龙拿起茶壶倒了两碗水“我不好喝茶,所以就是些粗茶,不要嫌差。” “老爷子客气,这就很好了。” “锦衣卫百户?年纪轻轻,这个官就不小了。我们这里三省交界,行商多,消息传的快,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先是在滑县那舍身堵决口,又是替盟伯千里收尸,这样的好汉现在可是不多了。整个河南八府,你也是出了挑的人物,不简单,不简单啊。” “老英雄客气了,我算个什么好汉来?不过是侥幸成了点小名而已,跟您这坐领三省绿林的人物比,可是提不起来。” “不必谦虚,给丫头出的那个主意,丫头跟我说了。”郝云龙此时才提到正文,他将那旱烟袋猛抽了几口,房间内烟雾缭绕 “你可知道,那些闹事的小子,大都是我的子侄辈。说起来,当初这个山头,也是他们的老子跟着我一刀一枪打下来的,现如今,他们的老子大多不在了,但也有一些人还在世。你觉得让他们看着我杀他们的儿子,合适么?” “老爷子,您觉得,让他们看着他们的儿子篡了这山头大位,合适么?青龙山只有一个寨主,这个寨主只能姓谢,这才是关键啊。当年你们这些人打下这片基业时,大家都是为了活下去,也许谁都没有想多少,只想着要活下去而已。所以大家亲密无间,相处起来也容易。但是现在有了地盘,有了地位,日子好过了,想的也多了。” 他将茶喝了一口“有人觉得自己拿的少了,有人觉得别人分的多了,还有的,干脆就是看中了这个大寨主的位置。这些人是安抚不了的。你对他们多好,是没有用的,他们不会感激你,相反只会认为,这是自己应该得到的。畏威而不怀德,这种人哪里都有。老爷子说要让他们公议我的死活,我想,也是要让他们站队吧。” “你们腹里的人,对于我们边地上的情形不了解。”郝云龙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自顾道: “边地上苦啊,缺钱少粮,缺衣少药,总之,要什么没什么,什么都缺。大家日子过的苦,就想给自己找个寄托,总想着这辈子吃苦,下辈子就能享福了,又或者这辈子只要积够了福,后半辈子就能过好日子。本朝起于红巾军,与白莲教本来就分不开,我们这些边军里的人,很多都入了教。这种事上官不问,私下里也没人去管,只要不出大格,没什么的。” “那位赵全,也是白莲教的人。他是蓟辽那边的边军军户,与我们得算教友。大家都是教门中人,他这次来,也算是拜访教友。而且他身上有教首的书信,地位倒是不低,别看只是空身一人前来,我这寨里,委实有不少人与他亲厚。” “所以大小姐要是在外头一刀劈了他,也就是劈了。可是进了寨子,要是再杀他,就要有人出来说话了吧?”杨承祖道: “我想,那些人肯与他亲厚,多半不是因为教门的关系,而是因为别的原因。就像我们锦衣卫雇的商人可以出卖我,我想如果单纯是教友,也不过是款待几顿饭,大家一起喝喝酒就罢了,其他的没必要。那些人之所以肯和他亲厚,总是有他们的理由,赵全多半是有些主张,于他们有利,或者说于老当家的不利吧。” “这小子,有想法啊。来了以后,就想说要入伙,我这山寨入伙的是多的,倒也不差他一个。再说以他的武艺本领,倒是足以当个头领。可是他与普通头领是不大一样的,上山以后,一时说要教人读书,要让人人认字,一会又说要设立工坊,遍寻巧匠,制造器械。” “再有,就是要改成群雄议事模式,这山寨的事,由山寨里所有人做主,大家遇事,都要商议着办。我老了,有点跟不上他的脑子了,但是我知道,他确实有才干,有他在,或许青龙山真会走的更好。” “不过那与你们有什么关系?”杨承祖道:“青龙山走的好,可是却让您老失了寨主之位,让大小姐不能承继大寨主的宝座,那么青龙山再好,又有什么用?梁山再兴旺,王伦又有什么好处了?” “可是你觉得,我现在并了他,又如何能服众?”郝云龙叹口气道:“有不少老兄弟的心都活泛了,觉得他有脑子,应该按他说的办。还有人撺掇着,让我招了他做养老女婿,他也确实有这个意思,只是丫头看不上他,这事就没成。她的想法我明白,但是我想要你一句话,你对丫头是怎么个想法?” “老爷子,我要说愿意在您的山上入赘,这话,您能信么?” “是啊,按说赵全比你合适,你和丫头,不是一路人。她要是跟了你,估计有的罪受。可是赵全他的心太大了,他想的是,做皇帝啊。” 第一百六十六章 谁主沉浮(二) 绿林中人号称寨主山大王,但是一般没有疯子自称皇帝,大家出来混是求财不是求气。既然都知道官府的底线在哪,何必为了个口彩,引来官军进剿?但是郝云龙道: “赵全并不把官军放在眼里,他说官军羸弱,不堪一战。这几天,他在山里就在四处撺掇着大家立替天行道的大旗,招兵买马,接着就想要攻州夺府,去打天下。又说要建立一个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的朝廷,很有些后生仔听了他的话,天天跟着他跑。这还是他来山头时间不长,立足未稳,若是再过几年……” “这片基业是您打下来的,只要有您在,不管赵全说什么,大家也不会起来造您的反。” “这个把握我是有的,但是这次丫头受袭,我就知道,她压不住场子。那些后生原本都是本分的庄稼人,只想着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安心种一辈子田。我们当初打下这片基业,只想着可以安心的吃饭,不用再过吃不上喝不上还要卖命的日子。” “我们吃这条路,劫夺商队,都是为了活下去,过好日子。现在,被他和弄的心都野了,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心思,怕是有不少人觉得,我们郝家的丫头没资格坐这大龙头。本来一个女娃娃坐寨主就有人不服,现在又有人信了赵全那些鬼话,青青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可若是按他说的,不管那大好的前程能不能打下来,我们这些人里,还能剩下几个?他不但要推翻大明,还要说什么远征海外,席卷四海,这些事我听听就觉得胆战心惊,如何做的来?” “他如果想做,最后只能失败。”杨承祖冷哼道:“眼下天下太平,人心思定,前些年白衣军之乱闹腾的不小吧。可是那又怎么样?最后边军一来,立刻就被杀的土崩瓦解,他赵全何德何能,如何以为自己就能胜过边军?至于那工坊工匠,就算他找来一些村匠,又如何打的出他要的东西。” “是啊,他刚来的时候搞的什么土高炉,结果一下子死了十几个人,最后就搞不下去了。现在忙的又是什么搞火器,说是山寨器械老旧,只是这些村中工匠,哪懂得什么军械了?就是打的刀枪,也不如军卫的锋利,至于火器就更不必说。至于那些懂得制铳的巧匠,又哪是那么容易找的?” “异想天开。就算制出来铳,也没什么用处。”杨承祖道:“您这山头,求的是财,不是求气。像现在安心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过点安生日子不好么?就算他制出来铳,将来也要起兵造反,到时候兵凶战危,对大家又有什么好处?” “若是想要打仗,大家就留在边关了。”说到这里,郝云龙也是一肚子火,他本来身患重病,精神日衰。却是因为赵全的压力,不得不强打精神应战,明知道这一次怕是大限将至,但是为了女儿,也只好咬着牙关硬顶,一提起赵全来就是一肚子火气。 “当初大家就是因为不想拼命,才从边关逃到这里,打下了一片家业。结果现在他还要带着大家拼命,这简直就是不知所谓。我们这些老军伍,倒是比那些强盗会打战,可是我们现在学的不是怎么打战,而是怎么打劫。” “大家只想过几天安生日子,他想带着大家去打天下。所以说我这个山头,是容不下他的,可是要怎么驱逐他,我也拿不准主意。直到丫头跟我说了你给她出的主意,我才知道,要想对付赵全,就只能靠你了。” 他二目直盯着杨承祖“你这笔暗花数目很大,能下的起这么大数目的人,也绝对不好惹。其实赵全说的有道理,为了山寨着想,是该杀掉你的。我留下你的命,就是希望你能再帮丫头一次。我这个人就是个军汉,没有什么才干,只是想带着这些老弟兄混个活路。大家当初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过的很开心。现在什么都有,日子反倒过不下去了。同患难容易,同富贵难,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只是没想到这事会发生在我们这些人身上。” “我知道你是个锦衣卫,与我们绿林不是一路,但是我们不想着对抗朝廷,也没想过皇袍加身。只要你帮我对付了赵全和那干人,我们青龙山这几百号人马,就是你的外援。猫有猫路,鼠有鼠路,我这几百人说不定,也能帮上你不少的忙。” “老前辈言重了。咱们两下合作,我求之不得。你们不是我的敌人,赵全想要背反朝廷,他是我的敌人,不管怎么样,我也是要对付他的。咱们两家目标一致,正该合作。” “你能这么想,老朽就放心了。”郝云龙长出一口气“我现在虽然还是这青龙山一山之主,但是也不好就靠着武力强行并了赵全。要知道他现在在山上人望不低,加上前几天火并黑狼山,他很是立了些功劳。如果就这么无缘故的就要杀他,怕是山上的人也要说话,到时候局面就不好办了。说到底,我是想让这些人可以安心的生活,而不是想让青龙山变成一片荒芜。这个用心,你能明白吧?” “我明白的。这事我会尽力做好,不管怎么样,也要替郝大小姐守住她应得的一切。” “青青有你怎么个朋友,是她的造化。”郝云龙满意的一笑“可惜啊,这个丫头丑了一点,有些时候,又有些不靠谱的小心思,杨百户不要在意。我们山里有几个不错的后生,我一直替她留意着,或许等明年你再来的时候,就能看到她成家了。” 杨承祖知道,这是郝云龙在话里点拨他,不要打自己女儿的主意。这事说来也正常,自己与郝青青不是一路人,自己也不可能留在山上入伙落草,他自然就不希望女儿和自己发生什么瓜葛。 大家联手对付赵全,不过是各取所需,但是老人得为自己的女儿考虑,自己注定不能入伙,那就没必要发生什么。 这当口,外面传来郝青青清脆的声音“爹,你们聊的怎么样了?我这里安排了那些好汉的下处,杨恩公的房间刚安排好,我领他过去啊。” 郝云龙笑道:“这丫头,真像她娘啊。”他对杨承祖道:“杨百户,这青龙山就指望你了,老朽没几日好活,我只希望我死之前,这片家业能交到青青手里,我就能闭上眼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谁主沉浮(四) 呼拉拉,一群娘子军就那么撞进来,俱都是身形强壮,貌若提辖,肤赛铁牛, 愧煞男儿的女中须眉。看那五官气质,让人忍不住要赞一句:好一群好汉。 好在郝青青手快,及时把手从杨承祖的手里抽了出来,没在几人面前出丑。可是那副娇羞模样,落在女兵眼里,还有啥看不出来的?一时间大家比比戳戳,笑个没完。董氏道: “好俊的小郎君呢,我看与咱大小姐正是一对,依我看,你这鸟官做的也没意思,不如弃了官职,就此入伙算了。我们小姐成了你的人,这头把交椅就只合你坐,你做了我们青龙山大寨主,手下怕不管千把号人马,不比你当个百户强多了?” “是啊是啊,锦衣百户狗,东厂百户侯。当个锦衣百户,少不了受上官的气,还有人要谋你性命,何入在绿林之中逍遥自在,大碗吃肉,大秤分金,那才是好日子呢。” 杨承祖只是微笑不语,火风凰将这干人骂了一通之后问道:“那些好汉们安顿的如何了?” “安顿的都好,既然是我们姑爷带来的人,自然是要好吃好喝好招待。大小姐放心,哪里招呼的不到,您只管打我们军棍就好。我们这山里的规矩,得闹闹房啊,要不然,怎么能睡的安稳。大小姐,你这满脸通红,该不是我们姑爷方才对你不规矩吧,要是如此你一声令下,我们捶死了他罢了。” “是啊,今天这身衣裳,我们可从没见大小姐穿过,还有这香粉胭脂,我们可没见大小姐用过呢。姑爷,这份恩情你可不能辜负了,否则我们可不答应你呢。” 大家正在嬉闹,就听外面忽然有人道:“杨百户,在下前来拜望了,不知可方便进来么?” 郝青青本来与几个女兵笑闹,满面欢喜,可是一听到这个声音,脸色一变,抬手就去抓刀。这一抓抓了个空。才想起自己特意换了衣装,这身衣服不便打斗,就连家伙都没带在身上,身边只有防身匕首而已。 “赵全,你来此做甚?这里不欢迎你,你要敢谋害我的恩公,信不信我要了你的命?”郝青青跳下床来,圆睁杏眼护在杨承祖身前,那些女兵都是她的心腹,急忙护在小姐身前,还有的就将兵器解了下来,递给郝青青道:“小姐,接刀!” 赵全这时带了两个妇人从外面进来,这两个妇人都是二八妙龄,平头正脸,与这些女兵一比,简直西施再世,王嫱复生一般。 他也不恼,抱拳道:“谢家妹子,你误会了,我来此是来拜见杨百户,没什么恶意。你看,我身上连兵器都没带,怎么有加害之意?” “你带没带兵器,这里都不欢迎你,滚!” “妹子,你听我说一句,杨百户的死活既然老当家的说要交给公议,那就得公议,在公议之前,谁敢对杨百户不敬,那就是与咱们山上的各位头领作对。你只管放心,在公议之前,他的性命,我保了。” “你保?用的着么?有我火风凰在,我看谁敢动我的恩人一根手指头,我拆了他的骨头!” “妹子,我来此是要和杨百户聊聊的,你能不能让我和他聊几句。你现在是执行当家,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山里,可不能轻易表态。” “咋,我在我的山里,还不能想说啥说啥了?什么权柄越大责任越大,那是你拽出来的词,我不认的。杨恩公臂伤未好,现在需要休息,你可以出去了。” 杨承祖此时却伸手拉住了郝青青的胳膊“大小姐,我这伤也没什么,既然赵兄想和我聊聊,我也就和他聊聊吧。今天山上做了这么大一笔生意,不知有多少事要料理,大小姐既然是执行当家,事情多的不得了,还是先去料理那些事吧。这里交给我和赵兄既可,我想赵兄还犯不上做那刺客的勾当。再说,就算他想做,我也不是没有自保之力。” 被把这一拉,郝青青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只好道:“一切都听你的就是。只是赵全这厮鸟的为人,我是信不过的。”她用手一指赵全 “你给我听着,如果杨恩公受了任何损伤,不管是不是你干的,我都找你说话。宁可这爿基业不要,我也要把你错骨扬灰!再说了,你不过是教里来的使者,圣女是我妹子,把我惹毛了,直接到教首那里告你,也要你赔命。” 她带着女兵出去,又秘传一令,让董大娘带着几个女兵在房子附近候着,只要杨承祖发一声招呼,她们就要打进去救人。 等这些娘子军走了,杨承祖一伸右手“坐吧。我这也是新搬来,没有什么准备,也不招待你喝茶了啊。” 赵全道:“我自己带了,大云小云,你们把茶斟上。” 那两个女子,都是手脚利落的,忙着生火煮水,又准备茶叶,预备着沏茶。赵全道:“这两个是黑狼的女儿,乃是对孪生姐妹,一个叫大云一个叫小云,前些时破了黑狼寨,十几个汉子围了她们。如果不是我把她们救下来,现在她们都要被弄死了。因此她们把我看做恩人,对我言听计从,无有不应。” 杨承祖看了两个女人几眼“还是姑娘?没想到赵兄倒是古之君子的作风,美色当前而不乱,如果是我,早就把两个人洗剥干净,弄的她们起不了床了。” 两个女人一听这话,羞的面红过耳,不敢看他。赵全笑道:“古来成大事者,怎可沉湎于脂粉阵中?温柔乡是英雄冢,赵某有鲲鹏之志,不是几个女人能束缚住的!” “杨兄,虽然我方才暗算你一箭,但那是为了公,而非为私。你才干了得,自有本领,在官府之中又得罪了上官,惹了有人出暗花杀你。再混下去,又有什么前途?不如跟我干吧,将来得了天下,我保你富贵荣华,名留青史。如果你要跟我作对的话,那么青龙山,就是你的坟墓!” 第一百六十九章 谁主沉浮(五) “怎么?赵兄想要现在结果了我?你是准备告诉青龙山的人,全寨公议,其实就是一件遮羞布,什么鸟用都没有?其实早就该这样了,什么公议,什么人人平等,本来就是胡说八道。你手上有力量,大家就要听你的,你手上没有力量,谁鸟你说的什么?你若是想把这事挑明,我觉得真不是坏事,我现在左臂不便,你要是动手,胜算很大的,要不要试试?” 赵全摇头道:“我跟郝家妹子说的都是实话,不管你是否支持我,我都要保证你在公议之前的安全。这两姐妹,我就是送给你做贴己人的。” 那两姐妹来时已知,自己被赵大侠送给了这个杨百户,听他方才言语,想来清白难保,心内大为悲痛。这两人的芳心都放在赵全身上,怎么可能接受其他男人?可是赵大侠对自己恩重如山,自己姐妹发誓,他让自己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使是清白有损,也再所不惜。 可惜赵大侠高风亮节,竟然不肯染指自己两人,即便自己心甘情愿的侍奉,他也不答应,乃是难得的君子。自己不能拿清白的身子服侍他,真是平生最大恨事。 听到他这一说,这两人身子微微一颤,小云一个失手,一只精致的茶杯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只听一阵脚步声杂乱,几个粗壮女兵猛的冲进来,杨承祖笑道:“几位姐姐没事,这不是摔杯为号,你们且去吧。赵头目与我聊几句闲天,大家不必如此在意,你们在这听窗户根,我可就不敢聊了。” 董大娘等人见他与赵全面带笑容,似乎没有冲突的迹象,多少放了点心。只是特意嘱咐道:“这茶水还是少喝为妙,想要喝茶,回头自有大小姐给您准备,没必要喝他的。” 等这干女兵二次退出,赵全道:“大事全寨公议制度是我提出的,我第一个要遵守它。这个制度建立的意义,远比你的死活更重要,你放心,就算我死,也要保护这个制度的存在。我只是告诉你,如果你拒绝跟我合作,我保证你在公议的时候,肯定会落一个死的下场。即使是青青妹子被你骗了,也保不了你的命。即便是老寨主,而已必须尊重公议的决定。” “或许吧,不过我这个人喜欢赌钱,在骰盅掀起前,没人知道结果。赵头目好大的气魄,难道还想做洪武天子那般的人杰么?可是依我看,就青龙山这点人马兵力,远不如当年的刘六刘七赵疯子,他们不过是被官军一股荡平,你又从哪来的对抗天兵的勇气?” “我的勇气来自民心。”赵全两眼之中放出光来“白衣军虽然事败,但也暴露了当今朝廷外强中干,不堪一击的实质。而那些人成不了事,只因为他们是匪,我是要做大事的,格局跟他们不同。我要建立的,是一个耕者有田,居者有屋,不分贵贱,众生平等的人间新世界。到时候天子不再是一家一姓,而是大臣推选,且只保留名位,而不能掌握全权。国家大事,交给百姓共同治理,每一级官吏都是由百姓推选而出,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就天下大乱了。”杨承祖冷哼一声“耕者有田,居者有屋,这个我也支持。可是不分贵贱,不分高低,那我就奇怪了,大家听谁的?人离开人管,结果只能是天下大乱。” “选天子么?按你这方式,我大明朝最后不变成群雄割据,各霸一方才怪。别的不说,云南的百姓选云南的官,怎么可能选外人?到时候选的都是自己认识的人,结果呢?就是读书人,士绅,他们掌握住权柄,各地豪强成了各地的首领,这对百姓,又是什么好事了?” “大明如今苛捐杂税,盘剥百姓,民不得生,万岁信用奸佞,导致朝政日非……” “这种话谁都会说,但是破坏永远比建设容易。大家都不喜欢课税,但是离开赋税,朝廷又如何运转。你若是起兵造反,第一件事就是得收税。因为不收税,你就没有钱粮应付军队开销,扩军要钱,备武要钱,赈济灾民要钱,乃至修路修水坝,哪个离的开钱?” “没有税收,你这朝廷如何运转?所以说坐谈得失很容易,真正上手操作,就难到了极处。别的不说,我只说一句,当今天子用人得失我且不论,我只知道他用的最糟糕的人,比这青龙山上的最优秀的人,要强出几百倍不止。你用这干人不管是打天下还是治天下,别说朝政日非,就连朝政两字都谈不到了。” 赵全冷声道:“你在河南搞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在用朝廷的行政,强行干预市场,破坏商业。虽然从短期看,你稳定了粮价,但实际上,你是在饮鸩止渴,干涉了市场的正常运行。若是我为天子,定有更好的办法……” “然后制造更多的灾民么?我的处置手段,不敢称好字,我是军汉,不是文官,肯定比不得那些饱读诗书,熟读经史的文人有主意。但是我的办法,能保证一条,就是今年的河南,没发生大规模民变。其他都是假的,只有这条才是真的。” “我从不说什么我要天下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我没那么高的追求,我只要保证,这个盘子保的住,没人出来带兵作乱,保的江山稳固,万岁安稳,其他的就不归我管了。” “你想的是改变,我想的是平稳,咱们两家就是先天的敌人。我承认,朝廷有各种不好,但是朝内自有衮衮诸公,早晚有海晏河清之时。即便不能海晏河清,也于我无害。而你若得了江山,我便自己要吃亏,我吃多了撑的跟你混?我是大明的锦衣缇骑,要保的是天下太平,而不是什么新朝气象。所以你不用费劲了,我不会跟着你干这差事的。” “你的名字已经上了暗花,你觉得能出的起这么高暗花的,难道不是朝廷的人?有这么个人要收拾你,你觉得你还能活么?” “那又怎么样呢?我知道有人要对付我,不过我不在乎。他要对付我,我就反抗,大家各凭心计,各施手段,看谁能抢住上风,谁就能笑到最后。如果我斗赢了,那个人的命别想保的住。如果我输了,也许会来山上入伙落草或是亡命天涯,谁说的好?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去做反贼,因为这注定失败。我现在过的是甩手掌柜的好日子,在滑县有常例有孝敬,将来子孙有荫封有铁饭碗。跟着你去干那受累玩命,还不许我子孙后代世代享福的勾当,我脑子被门拍了?” 赵全见他如此坚决,冷笑道:“好个大明的忠臣,不过你以为火风凰就能护你一辈子么?” 第一百七十章 谁主沉浮(六) 赵全直盯着杨承祖道:“你在骗青青对不对?你根本不会喜欢她,而且你们也根本不可能。你是锦衣卫,她是这青龙山的寨主。你有你的差使,她有她的担当,这里有她的基业,有她的家人,所以她不可能舍弃这里的一起,跟你回去做官太太。你也不可能扔下你的一切,陪着她占山为王,所以你就是在欺骗她,是在耍她,是也不是?” 他说到这里,两眼几乎要冒出火来,一副要将杨承祖生吞活剥的嘴脸。“离开她!我不管你用什么卑鄙手段骗了她,现在你离开她,我可以考虑将你放下山去。将来沙场相见,大家死生各凭天命。但是你如果再在这里骗她,甚至……甚至对她有什么不轨的举动,我保证将你碎尸万段。” “你喜欢她?”杨承祖面带微笑,这说来也不奇怪,赵全与自己一样是穿越者,审美观自然接近,喜欢这个长腿美女,也是情理之中。可是这家伙一心要做大事,说是什么做大事不能为美涩所迷,难道会对人动真情? “不错,我喜欢她,我跟你不同,我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她。如果不是你出现,我们才应该是一对。我们两个人,都属于这方天地,天生就该在一起。而且我敢保证,我只爱她一个,不会对其他女人动心,哪怕日后做了皇帝,也有她一个女人。可是这个承诺你能给么?你不过是拿她耍笑,将来难免始乱终弃的结果,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谁敢伤害她,我就要谁的命!” “别瞪眼,你当着别的女人,说着对另一个女人如何忠诚,这个不怎么明智,不怪你怎么也追不上青青呢。”杨承祖一脸胜利者的笑容 “你或许只会拥有青青一个女人,可是这并没有什么用,关键在于青青喜欢的是谁不是么?她见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有好几个爱妾了,不还是看上了我?可见这种事是要讲个缘分的,勉强不来。” “别的不说,当初你要肯陪她走一趟荆紫关,或许就没我什么事,也说不一定呢。可惜这种事,是不能重来的,你已经错过了,就注定没机会了,认栽吧。当然,你可以选择跟我撕打,不过那样的话,就等于你在践踏你一力推动的制度,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 赵全见他那副模样,恨不得一拳砸到他脸上去。可是他同时知道,杨承祖如此激他,就是想要他动手,那样自己推动的什么全寨公议,最后就成了笑话。这样的话,自己在整个山寨的威信,怕是都要大受影响,于自己的整个大计都大有影响。 一拳出去,打掉的不是这张讨厌的脸,而是自己的青云之志,是自己的雄图霸业。他这一拳高高举起,过了良久,才猛的大喝一声,一拳直砸在桌子上。 只听一声大响,杯盘落地。桌子居然被他这一拳打的出现了几道裂纹,而茶杯茶壶被巨力一震,都落在了地上,赵全的手上,也渗出了鲜血。 “赵大侠!”大云小云大吃一惊,急忙取了手帕为他包裹,赵全却将手一挥,骈指指着杨承祖道:“你给我等着,到了公议之时,我定要你的性命。你在这期间,如果……如果敢做对不起青青的事,我就到滑县去,杀光你的全家。这两个丫头留给你,你不许对青青动手。” 说完这句,他转过身来,甩开大步头也不会的出了屋子。他留下大云小云,半是监视杨承祖的举动,另一方面,也是希望火风凰看清杨承祖的为人,从此对他绝了念头。 两个女子也知赵全的用意,但她们一心报恩,并不以自身为念。反倒存了舍己报恩的想法,等到赵全走了,两人拾掇了那些碎瓷,大云道:“这位老爷,这几日里我们姐妹伺候你,你想要我们怎么样,全都可以,我们都听你的。” 杨承祖道:“你们是黑狼的女儿?真没想到,他那副模样,居然有你们这样的女儿。你们不恨火风凰她们?要不是她们,你们还可以做大小姐呢,可是她们打破了黑狼山,你们就成了丫头。” “恨也好,不恨也好,又能怎么样呢?拿刀拼命,是男人的事。我们是女人,我们能做的就是认命,谁是我们的男人,谁就可以让我们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现在是你的女人,老爷想怎么对待我们,我们就只能听从。” “那好,你们且下去休息吧,我这里房子小,怕是没你们住的地方,我回头让人给你们找个房子睡。” “不用了,就让她们睡你这就成。”从外面闯进来的是郝青青,她依旧是那身衣服,进了门来打量打量二云“没想到,赵全把你们送来了,我还以为他讨了你们是为自己当老婆呢,原来是为了送礼。” “她们睡这,我睡哪?”杨承祖一脸无奈道。 郝青青脸一红“我们……我们山里没这么多规矩,我也不是……不是个妒忌的女人。其实你把她们赶出去,就会有人想要来偷她们,到时候她们一晚上不知道要接待多少男人呢。这里的光棍太多,好看的女人太少,她们很抢手的。如果不是有赵全的面子,她们早被人抢了。陪着你,总好过陪一群男人。” “既然赵全把她们送给我,我就干脆借花献佛,把她们送给你吧。我上山的时候,还没送你什么东西呢,你带在身边,让她们做个粗使丫头吧。不过记住,不可重用,把她们打发到你的女兵营里去干点粗活就是了。” 火风凰见他居然对这样的美人不动心,心里大感甜蜜。毕竟按山上的审美观来讲,这对姐妹的模样可比她强多了,如果不考虑身份差异,那么打这两姐妹身份的人绝对比打她主意的人多。 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把她们收下,回头交给董大娘带就是了。而且你也别想太多,黑狼山破了以后,山上的女人现在都成了我们青龙山的女人,就是那么回事,大家都懂这个规矩的。来来,跟我走,我爹大摆宴席,招待我的救命恩人,你也正好和各位头领见个面,大家混个脸熟,等到公议时,也好对你有个优待。” 第一百七十一章 谁主沉浮(七) 等到了聚义大厅,只见杯盘罗列,一坛坛酒,一盆盆肉食,堆满了桌子。几十个老少头目全都坐在那,个个面容凶悍,内中不乏精明干练,杀气十足之人,多半就是跟着郝云龙打下这片基业的老军伍。 这些营伍们带的厨师,也是当初边军上的火头军,并无什么出众手艺,但是份大量足,最是适合这些粗坯的口味。尤其最近青龙山运道旺,先并了黑狼山,今天又收拾了张九富,光大牲口就有数百口,肉食无缺。这一顿伙食,也就格外的丰盛。 众人猜拳行令,吃喝的好不热闹,见了杨承祖之后,郝云龙代为引见,那些头目纷纷抱拳道:“原来这位好汉,就是河南八府那位新出挑的人物,舍命堵决口,又千里收骸骨的人杰,佩服佩服。” 二当家的乃是郝云龙的结拜手足,当初延绥左卫的千户雷啸尘,他生的身高体阔,体格魁梧,比起郝云龙要强壮的多。面色红润,二目有神,一拍杨承祖的肩膀 “小伙子,做个锦衣百户有什么意思,上山吧,娶了郝老大的闺女,保你有一把交椅坐。只要你成了我们山上的头目,我看谁还敢提暗花的事。” “多谢二当家的抬举,不过今天咱们是喝酒吃肉,不谈那些烦心的事为好。”杨承祖虽然酒量平庸,但还是举起酒碗一拱手“二当家,我敬您。” 雷啸尘盯着他看了一阵,举起酒碗与他使劲一撞“既然如此,那今天只喝酒,什么都不聊,干!” 聚义厅外,一处黑暗的角落里,十几个后生围成一团,其中一人摆弄着手中的弓。“赵哥,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除了大小姐,山里第一神射就是我。我现在发一箭,有把握结果了他。” “然后呢?”赵全在队伍中间,俨然已经有了几分王者气概,这十几个本地头目的子弟,反倒不敢违反他的意思。“我已经说了,要让公议来决定他的死活,怎么能出尔反尔。” “怕什么,我爹是寨主,是跟着郝老当家打天下的老臣子。就算他逮到是我,难道还能砍了我?咱们说公议,那不过是个权宜之计,只要杀了他,就是木已成舟,谁还能说什么?”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什么时候都要坚持手段正义。你们就是不明白这一点,什么事都想走捷径,结果就是规矩制定出来也是废纸,那样的话,我们的奋斗又有什么意义?” “我说过,要带你们打出一个与众不同的天下回来,其中一个特征,就是要说话算数,任何人都不能违反制度。只要有了制度,我们就得遵守,谁违反了就要受罚。我喊你们来,是给你们一个命令,在公议之前,你们必须保证杨承祖的安全,保证没人能伤害他。这关系到我们今后在山里的口碑,和将来走的路,不可轻忽,明白了么?” 聚义厅内,杨承祖这顿酒从掌灯一直吃到二更才算完事。人已经喝的酩酊大醉,郝青青红着脸拉着他就走,郝云龙道:“你拉他干什么,让几个喽罗就行了。” “那不成,我不放心……万一有人要暗算他,可该怎么说?” “他不是有自己的伙计么?把那些人叫来,扶自己的东家回去,董大娘,你们那边出几个女兵,伺候着杨恩公,不可让人暗算他。” 被老爹一拦,郝青青也没办法,只好让几个杨承祖带来的伙计并几个女兵,将他搀扶回了自己的卧房。她特意点了二云前去侍奉,可是到了睡觉时,却又不禁想到,他会不会喝多了不辨东西南北,只将那两个丫头按倒了就胡天胡地? 她虽然还是个姑娘,可是在山里长的女人,对这些事其实不陌生。一想到那鸳鸯被褥上,三人滚做一团的情景,她就觉得心里凄苦,竟是一晚未眠。 到了天一亮,她早早的起来,胡乱擦了把脸就要出去。可是又怕自己的模样难看,忙喊了两个女兵过来帮着自己化妆,接着就顶着自以为漂亮的脸,直冲到杨承祖的房里。 她冲进去时,心里已经做好准备,看到两个丫头娇羞无力,初承恩泽的模样。可是进去之后,却见两云虽然神情憔悴,但是衣衫完好,正在那边为杨承祖递来擦脸手巾。 “杨……恩公,你……你昨天休息的可好?” “一点都不好,你们山上这人也太热情了,酒喝的忒多。我这一晚上除了要水就是吐,折腾到后半夜才勉强睡下。倒是委屈这几个姐姐,谁也不敢去睡,只好在这伺候着我。” 郝青青心头大喜,一挥手将二云赶出去,自己接了毛巾为杨承祖擦着额头“我们这里就是这样,拿你当自己人也要灌酒,拿你当敌人,也要灌酒。总之不能动刀子的时候,大家就动酒碗。你要是身子不舒服,就多躺一会,我中午再来找你。我让人给你做碗醒酒汤来。” “不是人心的吧?” “哪那么凑手的人心?”郝青青笑道:“其实那就是个因子,一提人心,你就恶心,恶心了就吐。这一吐啊,酒就解了大半了。其实谁愿意喝人心啊。我这解酒汤,就是发汗用的。” “别麻烦了,我这边没什么大事,那些东西入库的事,办的怎么样了。我看山里缺少几个文墨之人,想必张九富那些货物入库封存,也不容易吧。” “是啊,每次做了买卖,都是很麻烦的。”郝青青无奈的叹口气,“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山上原本有位秀才叔认识字,是管帐的好手,可惜他前年害病死了,剩下认识字的就是爹,他老人家的身体又是这样,怎么好惊动他。再认识字的,就是我,只是我认识字实在不多,算帐也不大灵光,那些东西的入库还没办好,不过左右都是自己弟兄,谁都信的过谁,最后有良心帐在,大家都认的。” “那可不成啊。”杨承祖摇头道:“良心帐,就和交情帐一样,能用的了一时,用不了一世,何况现在山上还有个赵全在,这种良心帐,肯定会成为他发难的借口,咱们必须把帐弄的挑不出毛病才好。你弄不好没关系,我帮你。”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夺龙记(一) 一听到他说要帮自己,郝青青心内一甜,这位大明朝的老姑娘认定自己找到了理想的归宿,多年的苦守,总算是守的云开见月明。温柔的一笑“你身子还没好,不急在这一时,等到下午再说吧。我让那两个贱人来伺候你可好?你如果想的话……其实……也可以和她们……我本来昨天晚上想自己来的,都怪老爹。” “这怎么能怪老当家呢。他老人家,也是为了你好。我这里只是有点头疼,没什么的。”杨承祖边说边坐起身来,他的衣服本来就没脱,这时倒是省了事。 郝青青道:“那两个贱人真不成话,伺候你休息却不脱衣服,还装个什么大姑娘了。回头我要她们服侍你一晚上,就知道怎么伺候男人了,不像话。” 杨承祖勉强下了地,又去找了面算盘外加一个帐本,与郝青青到了仓库之内。他这手打算盘的本事,是这具肉身少年时特意跟随一位老资格的帐房先生学过的,算是童子功的手艺,十分高明。 后来又有如仙点拨过,加上他学过现代的记帐方法,于帐目之道上,即便是徽州当铺的老朝奉,也未必一定强过他。像这种小规模山寨里的帐目,于他而言就是牛刀杀鸡,小菜一碟。 随着他利落的计算,落笔如飞的记录,一笔笔的帐目被整理清楚。虽然字写的十分一般,可是在火风凰这等绿林女子眼里,这简直就是才子中的才子。其实这也不奇怪,毕竟真正的才子,谁能到山上给她记帐。 她目瞪口呆道:“好手段,果然是好手段啊。那赵全还自以为了得,结果连字都不会写,只能用木炭写字,就这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的样子。没事还总说什么纸不好。要是让他看到你这份手段,怕不羞的买块豆腐撞死?” 杨承祖知道,这多半是赵全不会用毛笔,而不见得是不会写字。他只一笑道:“这没什么,想掌住权柄,有几件权力是不能放下去的。一是人事,人员安排,全要凭自主,这就相当于你拿住了印把子。二是财权,所有的银钱粮食,都要由你核销,谁用钱,都要看你脸色行事,这就是你拿住了钱袋子。三是军权,山寨兵马,都要归你统辖,有你自己的子弟亲兵,让他们除了你谁都不认,叫他们砍谁,他们就砍谁,这就是刀把子。” “你有印把子、钱袋子、刀把子,任是谁也得听你调遣,不敢说一个不字。这就是所谓的势。赵全的术,遇到了你势,就没有任何办法,只有乖乖认栽的份。所以这门手艺,我教你,你记得,以后山里的帐目、人事,兵权,都要牢牢掌握住,不要我不在山上,你就被人欺负了去。” 听他那么一说,火风凰点了点头,“你……你对我真的很好,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是。” 这仓库重地,只有他们两人,见她那副娇羞模样,杨承祖心念一动,两人身高差不了多少,他忽然放下了帐本和笔,就这么一把抱起火风凰,如同恶虎擒羊一般,将她的后背顶到仓库的墙上。 火风凰明明一身武艺了得,此时却四肢无力,半点气力都使不出来。脸红的像火烧,心都要蹦出嗓子眼来,小声道:“你……你身子骨还没全好,别乱来……” 阳光照进仓库,映着二人的影子,看着两人的影子渐渐重合在了一起。四片唇瓣贴到一处,良久之后分开,中间还带着一条银丝。 遇到这等脂粉班头的手段,郝青青这种大姑娘,只有听任宰割的份。她已经被弄的没了力气,任凭男人摆布,剧烈的呼吸,胸口起伏,人无力的软倒在杨承祖怀里道:“你……你不嫌弃我丑么?也不嫌弃我是个绿林女贼?” “谁若是说你丑,那只能证明他有眼无珠,在我心里,大小姐可是难得的美人。能得美人垂青,纵死也无憾了。”他嘴里说着好话,又是一番温存,然后就这么拥着这充满活力的身子,为她讲解起记帐算帐之法。 这个时代记帐法基本都作为看家绝技,各帐房先生的保命绝学,绝不肯外传的。杨承祖这种传授,也算是开了先河,让火风凰受用无穷。两人耳鬓厮磨足有半个多时辰,直到听到消息的老寨主郝云龙担心出事,跑来捉间时,两人才分开。 好在两人行事把细,已经拾掇了周身,又没真个如何,以郝云龙的本事,居然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只当自己的闺女落花有意,人家锦衣卫流水无情,心里才多少放宽了一些。 再看杨承祖记的帐目,即使是郝云龙也不由挑大指称赞道:“就凭你这一手本事,若是在边军里,就能在主将身边做个钱粮书办。好本事,好手段。” 赵全的那套物理化学,与这个时代的人实在距离太远,在短时间内是看不到实利的。反倒是这记帐的法门,眼时就能有好处,更对老当家的胃口。 杨承祖笑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不过是些帐房先生的手段罢了,家里有个小妾精通此道,跟她学过点。我听说赵全还要制造火器,不知道可有成果。” 郝云龙哼了一声“哪有那么容易?白糟践了不少工料,他非说他一说工匠就能明白,拿打造火器,当了打造农具了。说是要造什么不用点火,就能发射的火铳,这怎么可能?” 杨承祖心知,他说的多半是燧发火铳。可是眼下连火绳枪都没有,就要搞燧发枪,这未免也跨的太大了一些。何况这是土匪窝,不是朝廷,没有那么深厚的技术基础,更没有那么强大的物质保障,谁肯拿出那么大的成本陪你搞这个? 这干人是研究打劫发财的,不是研究打战拼命的,就算你造出燧发枪来,又能有什么用处?他笑道:“他的火器没什么成果,不过我倒是想了桩火器,或许可以试试。” “你也搞火器?”郝青青看着他,摇头道:“还是算了吧,万一搞不成,很丢人的。赵全是不在乎了,你现在能算帐就很好,没必要他搞什么你搞什么,犯不上的。寨主公议,也不是看谁会做火器谁说话声音就大的,我们寨里的火器,大多靠买,自己很少做的。” “丢人?相信我,我既然敢说这句话,就是有把握搞的成。虽然威力不好说,但是保证不丢人就是。”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夺龙记(二) 等盘完了帐,已经过了午时,杨承祖出了仓库,直接叫来这山里的几个木匠,开始问他们木头的事。这些木匠是给寨里修缮寨墙,营建房子的,赵全制造火器只用铁匠,跟木匠没什么关系,所以就没人找他们。 杨承祖找来他们问了木料的事,又找了几个会箍桶的老人过来,当天下午就放倒了山里的几棵大树,开始去冠除根,接着就把树破成两半,开始掏膛。 这一折腾,自然就有人报了赵全。赵全当时正跟着一班铁匠凑到一起写写画画,商量着该怎么研究米尼步枪的事。一听到这个消息,摇头道: “胡闹!我就没听说过木匠和箍桶的能做火器呢,别理他,那是瞎折腾,咱们回头等着看笑话就好,我们忙我们的。” 山里的人也知道赵全和杨承祖在打对台,一个拉着铁匠做火铳,另一个就拉着大小姐瞎胡闹,现在开始放树掏膛,不知道搞的是什么鬼。不少人就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等着看能闹出什么好戏来。 等到次日天光一亮,郝云龙将几位寨主及不少部下都叫到较场上,这支队伍里其实已经搀杂了许多江湖中人,绿林好汉,队伍成员比较复杂。可不管怎么说,他们这终究是边军老部队为骨干,保留了边军的军事素养,每天训练还是比较勤快的。天刚一亮,就在校场列成阵势,只是终究入了绿林,队伍站的松散,纪律也不严谨。 只见校场正中,摆了三门大树制成的火炮。说是炮,其实也就是树干分成两半,掏去了膛,又兑在一处,外面用铁箍箍了几道。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大号的木桶。 雷啸尘忍不住问道:“这东西,就是杨百户制造的火器?当年我们当兵时,朝廷的火器虽然大多不堪使用,搞不好炸膛就能把自己炸死。但不管怎么说,它也是铁家伙啊。就算打不死人,抡圆了也好做铁锤用。这木桶也能当火器?朝廷的漂没看来越来越厉害了。” 杨承祖来到雷啸尘面前道:“二当家,您这话就说早了。这东西能不能当火器用,咱们一试就知。来人啊,装弹。” 郝青青与董大娘亲自填了火药包,又装了些碎石头进去,依次点燃三门木头炮的引信,只听轰隆之声响起,烟雾弥漫,打的石头乱飞,碎石崩溅。这东西如果想打一个固定靶,那万难命中。所以对面是列了一大片木牌,打上谁是谁。 这三炮放过去,木牌居然扫倒了十几面,如果是在战场上,确实也能打伤十几个敌人。赵全道:“这算什么?这东西的威力,比起碗口铳还多有不如,这就是你搞的火器,它有什么用?” “赵兄说的是,这东西的威力,确实比碗口铳还有弱些,甚至就是朝廷的神火铳,也未必就输给它。”杨承祖也不怕揭短 “它是木头的,碗口铳是铁的,它要是比碗口铳威力还大,那倒有问题了。不过也正因为它是木头的,碗口铳是铁的,所以它的第一桩好处,就是安全。” “是啊,这放碗口铳是个玩命的差使。谁知道朝廷造的这火器什么时候炸膛,那玩意是要死人的,所以我们放铳的时候,只能少装火药,就是为了不炸膛,或是炸膛时,不至于把自己炸死。” 青龙山上的铳手刘赶一听这个安全两字,第一个站出来发言。他是负责放铳的,火铳的安全性直接关系他的性命,这碗口铳的优劣,没有人比他了解的更深。一听说这木炮安全,他自然是双手支持。 杨承祖一指炮身“这木炮不堪大用,大不了放两三炮,就要坏了。不过它的炸膛,不过是炸个裂缝出来,重新打上铁箍,照样还能用。所以这就是这炮的第二个好处,方便。” 他一指墙头上的碗口铳“这东西是咱山上的宝贝,毕竟佛郎机买不来,就指望碗口铳护山。可是就因为它宝贵,所以大家打仗的时候,不管战事有利不利,都要护着它。可是像这木炮,想用就用,想丢就丢。左右不过是一根木头,几道铁箍,值得几文钱?用不着太在意的。” “再者这东西虽然不堪长用,使用长了会炸碎。可是树木易得,我们只要多做几门,就什么都有了。这就是第三桩好处,便宜。我们买一门碗口铳的花费,可以制造几十木甚至近百门木炮。到时候我们只需要购买火药就行了,省了购买碗口铳的开销,正好给寨里各位头领添几个好菜,为儿郎们讨几个老婆,再不济,也可以多买些脚力,多买些铠甲。” “这木炮与碗口铳一样,于发射的弹药并无要求,不管是铁钉碎屑,还是碎石头,土坷拉,什么都能当弹药用。这东西就是简单、易制,便宜,咱们上山的木匠就能做。而且教人做,也很方便。只要是想,咱们山上造它几百门,也不是个事。” 赵全道:“可是这东西造几百门,难道能敌的住官军的火铳?”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敌的住官军的火铳?”火风凰这时接过话来。“我们是占山的,又不是造反的。官军来进剿,我们就退到邻省了,用的着跟官军拼命么?这百多门木炮,携带方便,可以带出去打劫。只要一字排开,商队还有什么胆子跟咱们硬拼,到时候,大家保证是满载而归。与其他绿林人火并时,这东西也是一件难得的利器,我看比你那瞎鼓捣不知道啥时候出成果的东西,好用了不知多少呢。” 这干人终究是匪气已重,一听这描述,大觉有道理。谁也不想去和官军对面搏命,一听说这东西的前景,纷纷道:“不错。确实是好东西啊,有了这许多木炮,咱们还怕个鬼来?” 尤其是那些被拉着研究火铳的铁匠,他们的技法上其实不算多高明,于手艺上是父传子师传徒,多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让他们干活还是可以的,让他们发明研究,就有点强人所难。赵全研究的那东西,实在对于科技的跨度太大,这些日子他们被折磨的痛不欲生,此时见了这木炮,立刻站出来支持道: “不错,那火铳什么的,我们就听不明白怎么个制法。反倒是这木炮,简单易学好上手,我们几个也能帮着手去做,我看咱们山寨还是该以木炮为主,别想那火铳的事了。” 赵全心知,这火器的事,实际是代表了发展方向。他研究米尼枪,为的是起兵造反,将来打出去。而研究这木炮,就是个守成,安心从事山贼这一有前途的工作。最大的前途就是得个招安,成就大业就是镜花水月,不由心头大急道: “你们不可上了这官府狗贼的当,他是要消磨大家的斗志,让你们失去和官府抗衡的本钱,你们醒一醒,不要中了他的计。青青妹子,你不要被他骗了,这人是在欺骗你,对你不是真心的啊。”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夺龙记(三) 这几门木炮是郝青青跟着杨承祖一路做下来的,一直认为是自己好手艺的证明,听他这么一说,勃然大怒“闭上你的鸟嘴。自己做不出来东西,还要嫉妒能做出来东西的,世上怎么还有你这厚颜之人?至于我和杨恩公的事,轮不到你操心,你算老己,凭什么管我的事?” 她这一发作,另一边雷啸尘也道:“俺们山里人家,小门小户,可不比当初在边军里,都是朝廷的工料,可以可着心的折腾。咱要的就是快,要的就是出成绩。赵爷,你的脑子是很活的,有时又总能想出很多新鲜玩意,这些东西,大家都认你。可是这火器的事,这回我说句公道话,还是杨百户的火器占了先头。当然,丑话说前头,虽然杨壮士能做这火器,可是有些事,咱们还得按山上的利益考虑。” “二当家快人快语,杨某自是明白的。我上山之后,得老当家厚待,又得大小姐拿我当个知己,研究这木炮,不过是报答这份恩情,跟那公议的事不相干。” 众人见了木炮威力,都觉得虽然不能与碗口铳相比,甚至不敌神火铳,可胜在简单易制,造价低廉,乃是一件难得利器,人人欢喜,纷纷夸奖这设计的精巧。大家出来做贼,为的是发财,不是卖命,自然是越便宜越好,而威力反倒是次要因素。 随后几日,杨承祖成天就周旋于山寨之内,与各位婶子大娘,青年后生,聊的很是热络。还不知从哪寻了把胡琴出来,在寨子里自拉自唱,惹的不少大姑娘两眼放光。还有那胆大的,竟是敢抢大小姐的码头,偷着拿手帕包了野果,朝杨承祖的手里塞,无非就是借着送果子的机会,小声说一下自己今晚上给他留着门,只要敲三下窗户,自己就放他进来。 三天之后,校场上,一群青年男女围成一圈,还有人在那喊好喝彩。圈子之中,杨承祖与郝青青各持了一条哨棒,你来我往,打成一团。二人都是棍棒精熟的好手段,两条棒舞的如同纺车一般,这些人看的颇为入神,不住的称赞。 二人虽然棍棒往来,但是彼此面带笑容,时不时还要喊一句“小心点,我要打你的腿了。”压根就是在调笑,而不是真正的较量。这山寨到底还是个武人的世界,这种演武大家都习以为常,不当回事。 杨承祖身体基础好,伤好的比别人快的多,如今左臂虽然尚未痊愈,但是舞这棍棒已经没什么压力。他这几日与那些喽罗往来,混的很是熟惯,与大小姐对拆武艺也不是一次。 山寨里不少好心的大婶,都觉得大小姐觅一个这样的夫婿是造化,对杨承祖的看法也就格外好。时不时的拿些吃食衣服送他。在下面的喽罗里,也落了个不错的名声。 杨承祖不像赵全,想着教这些人什么基础物理,基础化学之类。他教的一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再有就是记帐。这都是百姓人家用的上的东西,学了之后当时就有用。换句话说,这个时代认字是一种特权,让他们认识字,远比教他们科学知识,更能让他们体会到好处。 长期投资比起短期投资来,永远是吃亏的,就是一个回报周期的问题。所以现在山上的人,大多认为杨百户比赵壮士更有本事。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与人在闲聊,聊着山寨的未来,聊着山寨的发展。青龙山不是一个单纯的军事堡垒意义山寨,这里更像是一个定居点。 除了当年跟着郝云龙打天下的老军伍,附近来投奔的强人。这里还有抛荒的难民,欠了债还不起的农人百姓,以及想要去闯荡江湖,混个功成名就,结果除了一身伤病外一无所有的落魄侠少侠女。 寨墙之内,就是一方世界,在这方天地里,固然有一心想要一刀一枪建立功业的少年郎,却也不乏已经撞的头破血流,想要好好过安生日子的主。还有那些中年的汉子,早过了想要流血搏命换前途的年纪,只想吃口安生饭食。杨承祖在这些人中,最是受欢迎,往往一聊就能聊个半天。 至于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就更不必说,基本就是他每次说的时候,都有一群固定的女人围着他,不管他说什么都只是点头微笑,只要他一看过去,那些人就红着脸低下头去,还有胆大的,就眨着眼睛放电。 场面上两人一路棍棒堪堪拆完,杨承祖终究左臂少力,被大小姐一棍子将手中哨棒打飞,后退一步道:“大小姐好本事。” 郝青青今天换了绢帕罩头,一身小紧身,勒显出傲人的身材。打飞了杨承祖的棍棒,自己手中的哨棒也随手丢开,取了手帕出来,递给杨承祖道:“你胳膊怎么样?伤势刚好,可不敢过分用力,免得伤势复发。” “多谢大小姐,我这胳膊没什么大碍。”众人见此情景,一阵起哄似的大笑,还有人道:“今天晚上还等着你给我们唱曲呢。”接着发一声喊,四下散了。火风凰则与杨承祖溜达着出了大寨,一路向山后一片野地过去。 那野地地处偏僻,遍生野花,是两人这几日相会的好地方。来到草地之上,杨承祖取了油布铺好,又拿了些吃食递给郝青青“吃点吧,方才这路棍棒,你也累的不轻。” “这算啥,天天练武艺,这还能算累?”她接过吃食,见是夹了肉的烧饼,笑道:“这是何叔家的四丫头为你做的吧?她卤的肉,可着山里都挑大拇指,最香呢。” “盛情难却,没办法的。” “你比赵全强,才来几天啊,就跟那么多人混熟了,他来的比你早,可是论人缘未必比你好多少。”郝青青赞许道: “可是你光是和这些人套近乎有什么用?他们不过是一群喽罗、百姓,受这个山寨庇护的人而已。决定公议结果的是寨主,而不是他们,你还是得多跟寨主头目们套套近乎才行。还有两天时间就要公议了,你却不往寨主的家走动,这可不像话。你看看赵全,天天往各头目家里跑,就连那造火铳和什么盖学堂的事,全都放下了。你这样可是要吃亏的。” 她忽然看了看远处,转头又看了看寨墙“要不,你跑吧?我送你下山,趁现在没人注意,我把你送下山去,你就直接奔陕西。反正山里你那些伴当有我关照,没人敢加害他们。你安全了,他们也就没事了。” “那你呢?你把我放跑了,又怎么向那些头目交代?” “交代啥,我是代理大当家的。大不了……大不了我不当这个代理大当家的,再挨几十军棍,这件事也就了了,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么。”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夺龙记(四) “我教了你这么多,最后就为饿让你交出了权柄,把山寨拱手给别人?”杨承祖将头枕在郝青青那两条结实圆润的长腿上,享受着这美人枕的滋味,抬起头来,还能哼哼一句“我正在城头观山景。” 两人几日里的这种亲近算是常态,郝青青虽然害羞,又觉得无比享受,总觉得自己期待中的生活就是这样。像个温柔的妻子一样,任他在自己身上枕着。 只是看他这副惫懒样子,又好气又好笑“那能咋?虽然你造好了木炮,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山上的头目们想还你脑袋的还是有不少,公议的时候,你还是不占便宜。” 她忽然脸一红,低下头道:“要不……要不你就跟我成亲吧。”她似乎怕杨承祖拒绝,又道: “你别多想,我这就是权宜之计。我没让你扔下你家里那些女人,也没让你弃了官身入伙。你只要跟我成亲,他们就不能逼着我杀你。等过段时间……过段时间我有了娃,你再偷着跑下山去,他们就不好说什么了,左右是过了这关再说。” 杨承祖道:“我如果和你成亲,那不就是拿你当了过河的桥了?你放心吧,我这几天做的事,不是白做的。而且老当家的,也没有闲着,他老人家有他老人家的安排。我之所以不动,是因为我的身份,我是个外人。我如果和那些当家走的太近,过几天我要走的时候,就不容易了。” “不容易,那就别走了。”郝青青拿了根野草,在手里绕来绕去,终于下定了决心,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我可以让你做这里的大寨主,再把你滑县的家眷都接上山来,让……让她们做大的,我做小的也行。你留下吧,做我们的大当家,我支持你,看谁敢说个不字。” “问题是,我真的是做不来这个大寨主的。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不过是个锦衣官,出些主意,帮你们运筹运筹还凑合,也可以为山寨做些规划,可是要做大当家的,既要有威望,又要有人脉,这些我都没有。更重要的是,我不善于打战,更不善于打劫,做这个寨主,又有什么用呢?何况我娘,她也不会喜欢我做这行,没别的原因,赚的少。我穿着官衣拿钱,比你们拿着刀拿钱赚的快还多,怎么可能会入这绿林行当?” “可是……可是陕西的事真的很难办的。我们是从那里逃出来的还不知道?九边上的事多且乱,而且处处是凶险,你如果真的惹了他们,他们是敢杀人的。” 郝青青已经知道他此次去陕西的目的是调查军粮案,哪里肯放人走。“那些军粮说实话,我就知道一部分去向,就连我们山上的存粮,也有不少是从边军那边搞来的。如今的固原总兵马昂马国舅,是个嚣张跋扈的人物皇亲国戚啊,你查他的案子,就不怕被他一刀杀了?” “山人自有妙计,保证没有什么危险的,我这次只是去查,又没说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马昂那人,色厉胆薄,遇事莽撞,事后含糊,又是个十足的草包,我怕他?你这腿真有劲,别动,让我多躺一会。” 见他在自己腿上枕着,闭着眼睛却来偷瞄自己的模样,郝青青如饮醇酒,将身子向后靠了靠,倚在身后的树上,口内轻轻哼哼着“桃花开,杏花败,李子开花炸咸菜……” 心中只想着,若是公议的时候真个不成,大不了一人一刀,反出山去,跟他去过日子,去跟他家里的女人,抢这一个老公就是了。 两日之后,聚义厅内,郝云龙坐在首席交椅上,其他各位头目,都在两侧坐着。而在郝云龙的上首,坐着的是赵全,下首,则是郝青青。杨承祖身无寸铁,被两名喽罗看押着,立在大厅边上等待着这些人决定他的命运。 郝云龙的气色似乎比前几天略好一些,说话的中气也更加充足,如同黄钟大吕。“杨承祖的事,当日赵头领说要公议决定。这公议是什么东西,其实我一点也搞不明白,只是既然大家喜欢搞,那就搞一搞吧。咱们是兄弟,是一起出来打出这爿基业的,想要怎么搞,我都支持。你们今天有什么想法,就只管说出来,不用在乎我和青青的想法,只要说出你们自己的想法就够了。” 赵全道:“大当家的,赵某是新来的,按说没有我说话的份。可是这公议的精神,就是人人都能说话,人人都是一样的权柄。杨承祖身上有那么高的暗花,而且我们已经收了东西,如果不做事,是会被人说不讲江湖道义的。再说,那下暗花的人,也不会放过我们。这几日里,杨承祖四处乱转,又将我山寨的情形看个分明,放他走的话,于山寨的未来不利。所以我的意见,他要么入伙,要么就只能死。” 另一名年轻的头领道:“我同意赵头领的说法,这姓杨的不管做了什么,他也是身上背着暗花的人。收了钱,就要做事,是咱们绿林上的规矩。如果我们青龙山不守规矩,又怎么在这片地方立足?” “大当家的,咱们是匪,他是官,大家注定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即便是大小姐对他有好感,也注定跟他走不到一起。山里的妹子只能嫁给山里人,这也是咱们山上的规矩,大小姐要嫁,只能嫁给我们这些人里的一个,怎么能嫁给外人?所以我请您早做决断,结果了这厮,也算一了百了。” “没错,大当家的,请您下命令吧,结果了这厮!” 赵全冷眼旁观,见开口的十几家头领,都是与自己交好的那些年轻人。他们的父辈多是跟着郝云龙打下这片基业的人,只是天不假年,如今已经不在人世。 这些人并不满足于困居这一方小天地中,想要走出去,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基业。他们的见识有限,觉得自己的本事已经是这天下最优秀的一群人,应该做将军,做都督,而不是做贼。赵全那做大事,打出一个锦绣河山的想法,最是受这些人追捧。 还有一些,心没有那么野,但是却不认同郝青青执掌这片基业。他们惦记的,是大当家的宝座,是这火风凰的人。内中也有人则是赵全的真正铁杆,想要像他说的,名留后世,打出一个选天子选知县的天下出来。 郝云龙对于这些后生的话,全都认真听着,等他们说完之后,才问道:“别人有没有什么说的?” “老大,我有话说。”一直沉默不语的二当家雷啸尘,在旁接过话来。“这个人,不管有没有暗花,我觉得他都要死。因为他在我们的山寨里不老实,在散毒,有他一日,咱们的山寨就没法安宁,像这样的人哪怕真是你郝老大的女婿,我看也要死。”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夺龙记(五) 与那些后生不同,雷啸尘是跟着郝云龙打江山的老班底,乃是寨中一方要角,他的意见,任何人都要听取。 “二当家,这个话是怎么说?” 雷啸尘缓缓起身道:“那暗花云云,纯粹是扯淡,我们黑了他的暗花又怎么样?赵全你都想要造反了,难道还怕官兵来剿?如果你怕这个,那带我们造反打天下的话,难道是来哄鬼的?至于说寨里的虚实,咱们青龙山的虚实,也没什么怕被人看去的,左右他是个锦衣官,不是带队的军官,还会带着兵来攻咱们?这些都不是问题,可是问题在于,这个人,在散毒,在离间我们整个山寨的感情!” 他用手猛的指向大厅角落里的杨承祖“他这几天确实表现出很强的本领,又是造木炮,又是教人记帐,还要教寨里的人认字,这些都是不错的事。可是同时,他还在寨里,离间咱们弟兄的感情,说老寨主最好,大小姐最亲。任何敢和老寨主、大小姐作对的,就是青龙山的敌人。谁惦记着大当家位子的,谁就是叛徒。这种话,也是他有资格说的?” 这些言语,是这几天里杨承祖借着和人聊天,故意散布出去的。雷啸尘于寨中也颇有耳目,自然就听了个明白。 “老大,当初你带我们打基业的时候,话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过,这片基业是咱们一起打下来的,谁坐都可以,大家都是兄弟,谁坐,也不会让兄弟没有活路的,对不对?” “那你的意思是,你确实想坐这把交椅了?”郝云龙不动声色,只是淡定的看着雷啸尘。 “老大,我从没说过我想坐这把椅子,我的年纪比你只小三岁,虽然身体比你好一些,但也只是好一些而已。如果你走了,我想我也不会比你多活几年,坐不坐这把椅子有什么关系?” “可是你要把椅子给青青坐,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她是个女人,不管有多本事,她也依旧是女人。她能做的事,就是嫁人,生娃,操持家计。咱们山里的女人,可以提刀杀人的多了,但是在家里,还不是得男人做主?让个女人带领山头,那成个什么话了?我不管杨承祖说那些话是谁的主意,但是他说的那些话,就该死。” “那你觉得,这山寨我不交给丫头,还能交给谁?” “比武招亲。谁家的后生武艺最好,谁就娶了青青。我雷某在这说一句,我雷家不参与这个比武招亲。我那几个儿子你是知道的,都已经成婚了,肯定不参与这事。而且我们雷家保证,青青不受委屈,谁敢欺负青青,我雷家的子弟后生,第一个劈了他。” “二弟,你这算是逼宫?”郝云龙双目如电,瞪向雷啸尘。“你与其说主张杀杨承祖,不如是说,主张我交出权柄,山寨另立大当家,我说的是也不是?” 雷啸尘道:“老大,你知道的,我老雷没有这个意思。当年咱们在军卫上,与北虏交手多次,我老雷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当初我陷在阵里,是你把我背出来,这个恩情我没忘。可是你现在这个身体……你自己心里有数,还能撑多久啊。青青是个女儿家,她怎么守的住这片家业。如果你硬要传给你闺女,不是等于要把咱这些人辛苦打下来的一起毁了么?” 郝云龙点点头道:“我明白了,这公议,原来议的不是杨承祖的死活,而是我谢家能否执掌山寨。” 赵全此时道:“非也,老当家的,公议制度本身存在的意义,就是不能让山寨的事务,由一人一言而决定。那种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模式,终究是要被淘汰的。我们现在虽然不能选天子,但是起码可以选寨主,这是大势所趋,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大寨主是个明白人,应该能看清楚这点。” “大势么?到底有多少人,愿意追随这个大势,反我谢某,现在站出来吧。也让我看看,有多少人希望青龙山换主人的。”虎目扫视,这青龙寨到今天,似乎终于到了揭盖子的时候了。 一条大汉站起来,又一条汉子站起来,一个接一个的站到了雷啸尘身后,有人朝着郝云龙拱手道: “大当家,我们绝对不是反你,而是你的身体实在……您也该好好休息几年,养养身子骨了。我们发誓,谁要是敢对您和大小姐有分毫不敬,我第一个劈了他。” 在坐的大小头目有四十余人,这一下站到雷啸尘身后的超过三十人,而属于郝云龙这边的,则不过十几个人而已。从人数上看,也是雷啸尘一方占了上风。 这一公开站边,两下的局势登时紧张起来,即使昨天还是一起吃饭喝酒的朋友,现在也只剩下了翻脸。互相指责、漫骂,推搡、还有人抽了兵器出来。 雷啸尘道:“老大,咱们的交情,难道还要闹到动刀那一步么?没有意义的,如果你想要我的命,你就拿去好了,但是今天这事,你应该看出来了,你斗不过大势。” 赵全也颇为得意,暗中庆幸自己的布局终于成功,朝那两个喽罗吩咐道:“把杨承祖推过来,就地处决。至于大当家和大小姐,请他们先回房歇息,等我们整顿了山寨之后,再向二位赔罪。” 两个身强力壮的喽罗,将杨承祖推到大厅正中,赵全看着他,一阵冷笑道:“你还记得我那天说的话么?别以为有青青护着你,你就可以高枕无忧,我不会让你活着离开青龙山的,这话应验了吧。” 杨承祖面无惧色,反而笑道:“这话是否应验,现在说为时过早,我还活着,不是么?不过我关心的是,你们这么多人出来反对大当家的,那么等你们得了手,又由谁来坐这个大当家呢?” “这种挑拨是没用的,我们已经商量过了,由雷爷暂时代理大当家。等到山寨稳定之后,再由各位寨主公推一个大寨主出来,统领全局。” “公推?雷爷既然能暂领大寨主之位,为什么还需要公推?如果需要公推,是否说明雷二爷没资格当这个大寨主?你们大寨主任期几年,许不许可连任,连任的最高限期是多少,他如果反对公推模式又怎么办,这些你们都定好了没有,要不要我来教教你们啊?”杨承祖一脸冷笑,神色从容,仿佛眼下他才是掌握了大势的一方。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夺龙记(六) 粗坯就是粗坯,这干强盗毕竟是是杀人越货方面的专家,制定典章,就并非其所长。赵全虽然比他们为强,设立制度时,也未曾想的这么全面。被杨承祖一问,居然哑了火。 他冷声道:“你得意什么?眼看你就要死,就算说出这些,我也不会多留你一时三刻,规章不完善,我们慢慢把它完善就是,总之这公议寨主之事,是改不了的。” “改不了?你未免太自信了吧,我还真没觉得,这有什么改不了的。你确定你这勾当,能得到青龙山的支持?” 赵全笑道:“见了棺材还不落泪么?眼下人数对比,你只要会数数,也该知道,支持谁的人多一些。” “也不尽然吧,比如在眼下,你以为是你心腹的两个喽罗,他们支持的其实是我。松开!” 一声吩咐,奇变已生,两个身强力壮的喽罗居然左右一分,放开了杨承祖。杨承祖身上本来就没捆,全靠两个人押着。现在两人一闪开,他立刻恢复自由之身。 两名喽罗朝雷啸尘拱手道:“雷爷,对不住。我们是老当家的人,一向只听老当家的吩咐,至于新当家的,除了老当家指定外,别人我们不认。” 说完这话,两人手里持了刀,就护在了郝云龙眼前。雷啸尘没想到,两个小喽罗敢公开站出来和自己唱反调,点头道:“好!你们也算是忠义之人,老夫给你们写给服字。” 赵全虽然见此情景觉得不大对头,但是两个喽罗于这种场合,起的作用基本可以无视。“你该不会觉得两个喽罗加入你这边,你们就算是赢了吧?你看看有多少头目是支持我的,又有多少头目,是支持你们的?” 杨承祖笑道:“赵全,知道我为什么一开始就认定你不能成事么?就是因为你的眼光,始终只放在精英身上。从你设立什么头目公议我就知道了,你的眼睛里,只有头领、精英,而没有这些像草根一样的百姓。” “从你想的那什么选知县,选知府到选天子,得利的除了书生,就是商贾,再不然就是宗族豪强,地方乡贤。至于那些泥腿子,你是想不到的,也从没关心过,这些压根不懂得投票是什么东西的人的死活。” 他冷笑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喽罗会倒向我这边么?知道为什么我在山寨里,跟你一样受欢迎么?因为你给他们的,是一个梦,我给他们的,是希望。我给他们描述的希望,很容易就可以实现,你给他们的那个梦想,或许很美,但是却要用无数人的血,来实现它。大家又不傻,自然知道该选哪一边站了。” “胡说八道!”一个年轻的寨主怒道:“你还想动摇军心?现在你们已经穷途末路,势单力穷,还敢放肆,真当我们不敢动手么?” “动手?你们拿什么动手呢?你们啊,总是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却不肯静下来思考一个问题,既然连两个喽罗都反戈一击,你们凭什么认为,其他的人,还会继续服从于你们的命令?” 此言一出,雷啸尘面色一变,大喊道:“快拿下郝老大,否则大家都完了。”迈步前扑,可是身后的头领,却有多一半不曾动弹。 “你们怎么回事?现在不冲,还有命么?” “雷爷,若说不让大小姐接掌寨主,我们是支持的。可是跟老寨主动手,这万万使不得。你当初是答应我们,善待老寨主父女,我们才跟你一起干的,现在这事可做不得。” 雷啸尘喝了一声“糊涂!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们活腻了么?”他虽然上了几岁年纪,但一身武艺却是不弱,手中一对短戟划出漫天戟影。几名挡在他面前的头目喽罗,全然敌他不住,被他所有荡开,直接冲向老寨主。 郝青青却从背后解了铁弓下来,手上带了四枝雕翎,哪知郝云龙喝道:“放肆!没大没小的东西,你二叔也是能用箭射的?闪开!” 郝青青身子闪处,郝云龙自己直接迎了上去。他手一翻,已经多了一口单刀,笑道:“老雷,你我是一起吃粮当兵的,军中大校也不是参加过一次,彼此有什么本事,谁还不清楚么?算了吧,有话坐下谈。” 雷啸尘并不搭话,双戟左右开弓,直接扫向郝云龙。郝云龙此时的身手,变的矫健异常,全然没有丝毫病态。雷啸尘戟出如风,居然碰不到郝云龙的衣服。而他的人已经如同游鱼一般,抢到了雷啸尘怀里。 “空有蛮力,是没用的。这个道理,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可惜你还是不明白。”郝云龙说话之间,已经抢到近身处,抬掌就拍在了雷啸尘的头上。 他这一拍如同老友之间开玩笑一般随意洒脱,可雷啸尘如同醉酒一般身形踉跄,连退几步,一跤跌在地上。而聚义厅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一大批喽罗环甲持兵杀将进来,手中皆是弓弩,遥遥对准了赵全一行。 另一班娘子军则手拿兵器杀到近前,将在中间形成了一条隔离带,连带杨承祖也被她们护住。 “郝老大,你这是早就准备好的?”雷啸尘见此情景,就知道情况不妙,仔细看去,见各位头领的家属,多半都被人押着,已经五花大绑。那些头目见家眷被拿,不敢相斗,纷纷丢了兵器。而赵全等十几个年轻人虽然叫骂不休,可问题是那些喽罗的态度很明显,他们是站在郝云龙这边的。 “也是也不是。我这几天拜访了咱们这些老兄弟,喝喝酒,说说过去的旧事,也算是联络联络感情。我的意思,你们应该很清楚了,只是你们大家肯不肯顺我的意,我也没把握。直到有人,来我这说了一些事,我才知道,原来你们这些老兄弟已经看我如此不顺眼了。咱们大家是兄弟,你如果想要我的位子,说出来就好了,有什么不能谈的。非要学别人搞什么小动作,就你这种榆木疙瘩,也是搞小动作的材料么?想要学人火并?那好,我就给你上一课,让你明白一下,火并的结果是什么。”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夺龙记(七) 雷啸尘眼看进来的喽罗手拿弓弩,怒目而视的模样,知道自己一动,下一刻就是全家死绝的下场。长叹一声“郝老大,看来我终究是不如你的。这些儿郎们,宁可帮着你,也不愿意跟我谋个富贵,这一局我输的心服口服,我认栽了。你动手吧,不过看在咱们过去的情分上,给我家留个种,我在下面会替你念几声无生老母的。” “兄弟,我从没想过对你赶尽杀绝。”郝云龙一脸无奈道:“是你想多了。其实这些后生,哪个不是你的子侄晚辈,谁不是你的部下?你仔细看看,为首的还是你的亲兵队呢。他们能往你身上放箭么?你的几个子弟,哪个不是我的晚辈?我能对他们下手?你想的太多了,贤弟,你比我还年轻几岁,这脑子怎么就不好使了?” 雷啸尘也发现,带头的弓手,居然是自己的亲兵,大惊道:“怎么……怎么你们也叛了我?我待你们不薄,有吃有喝,哪些不是紧着你们,你们居然敢叛我?” 那为首的弓手跪倒道:“雷爷,您对我恩重如山,小的怎么敢叛您。可是您带着合寨上下要走一条死路,小的无论如何,也没法跟您走下去了。您是知道的,我的老娘,老婆,孩子,都在山上。若是真的起兵谋反,引来官军抄拿,到时候他们谁能得活?” “我已经三十六了,早过了拿命换前程的岁数,杨壮士、老当家、大小姐他们,要带着我们安心种地,好好过日子。您和赵头领,却要带着我们去打一个天下,对不住,我得为我一家老小想想,不能带着他们,去干这杀脑袋的事情。不过雷爷放心,我这箭上有准,决不敢伤了您老一根寒毛。” 其他头目也发现,进来的喽罗里有一半以上是这些反对郝云龙的头目身边的亲兵队,就知道自己是走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还有的人发现,居然自己的亲族,也在这些喽罗之中,不由大骂他们吃里扒外。 哪知那些人振振有辞道:“我们可不是吃里扒外,而是知恩图报。老当家和大小姐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自然要跟他们走一条路,你们这才是忘恩负义,才是吃里扒外。我们跟着大小姐吃口安生饭,你们偏要带着我们去造反,我们疯了才和你们一起混啊。咱们的亲戚之情,我看不如趁早了断,免得将来受了你们的连累,反倒遭殃。再说这山里这么多老少,难不成跟着你们去吃刀?” 眼看此时主客易位,就单是这些喽罗手中的弓弩,就不是这些头目对抗的了的。雷啸尘无奈道:“郝老大,你终究是比我强,老子认了。你们都扔了兵器吧,难不成真要火并?” 其他头目有几个悍勇之徒,还想着杀出去,可是郝青青那可不客气,一弓四矢连发,四枝狼牙箭钉在了窗框上,然后什么也没说,只又取了四枝箭出来。她这一手无疑于是在示警,谁想跑的,就得看看是腿快,还是箭快。 一名寨主无奈的将手中的单刀朝地上一丢“随便吧。从我们想要夺了大位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有这一遭。今日失机事败,怪不得别人,老当家随便处置吧。” 喽罗们冲上来,就将这干人逐个捆了,可惜赵全满腹计谋,一张铁口,这时全都没了作用。只恨恨道:“原来你这几天,与那些喽罗们闲谈,却是为了坏我们的大事?” 杨承祖笑道:“谈不到。我不是神仙,也算不出你们的行动。只不过么,未雨绸缪,我只知道这山里有人对大小姐不怀好意,所以就跟大家聊一聊,让大家懂得什么是好什么是歹。不管寨主也好,喽罗也罢,谁也不比谁笨多少。大家心里都明白,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你们要带着他们走死路,却还要他们跟着你走,没这个道理么。大家都想吃口安生茶饭,至于想要紫袍金带用命换出身的,终究是少数。你没搞清楚这一点,栽了的话,能怪谁呢?” 赵全望着郝云龙道:“大当家的,你要杀就杀,要剐就剐,赵某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只是如今天下将乱,正是豪杰用武之时,你若是错过这个机会,就只能蹉跎山寨,终老林泉了。你一身武艺兵法,难道就愿意与草木同朽么?” 郝云龙哈哈一笑“赵头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了?来人啊,把人推到外面场院里,我有话说。” 场院里,整个山寨的老少已经聚齐,除了那些孩童之外,即便是妇人也都来到广场上。看着一个个被捆起来的寨主,不少人吓的大哭起来。 刚刚经历过火并黑狼山的人们,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山寨经历了什么。这一次,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头落地,又不知有多少妇人,要换一个丈夫。 这些人在山寨里有自己的亲族,有自己的朋党,那些人见他们被拿,生怕把自己也牵连进去,吓的魂不附体,甚至偷偷哭泣起来。 郝云龙则接过杨承祖为他制的喇叭,来到高台上喊道:“各位,听我说句话。我当初带着大家,从延绥到青龙山,无非是为大家找一条活路。大家一起开荒,一起耕田,一起与想抢咱们地盘的人拼命,也一起去要别人的命。说到底,就是为了吃一口安稳饭。我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野心,从没想过要做什么草头王,或是立下什么功业。” “我当边军,不是因为我想什么杀尽北虏,保卫朝廷。只不过我生下来就是军籍,不当边军,又去干什么?现在既然有人想要建功立业,我不阻拦,只是我不希望他在我的青龙山起兵,我的山寨,不能坏在这干人手里。” 他朝哪些俘虏道:“你们想要跟我火并,我相信不是出自你们的本意。而且你们是我的兄弟,是我的子侄,至不济,也是我白莲教友,我不能对你们出手。” 他看了看雷啸尘“老雷。当初你记得我把你从北虏军阵里背出来,可是我却记得,你三次在乱军里救了我的命,为此身上还挨了两刀,这份老交情,我没忘。” 他边说边走亲手为雷啸尘解了绑,又逐个来到每个头领之前,说的都是往日大家如何筚路蓝缕,打下这片基业时的旧事,每说一段,便为一人解绑。等解到第七个人时,那位寨主,却是受不住,大哭道: “老当家的,我背叛山寨,忘恩负义对不起你,你能饶了我,我自己却饶不了我自己,唯有一死谢罪!”猛的扑出几步,朝着场院里的石磨猛冲过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夺龙记(八) 石磨上那红白相间的脑浆血液,算是这起火并中,唯一流的血。随后的解绑过程中,多了几个喽罗看护,倒是没有再出自尽的事。 可是那些往日里杀人害命不眨眼的好汉们,一个个都嚎啕大哭起来,还有的不住的磕头道:“老当家的,我不是人,我对不起您的恩情!我罪该万死啊!” 郝青青在下面捅了一下杨承祖“你这招还真灵,怎么想起来的?”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些头领里,有一多半其实是你爹的心腹,是我安排好的托。有那些人带头,剩下的自然就相信老当家的义薄云天,古来少有。感觉自己罪孽深重,不容于人。不过还是得感谢那个碰死的,要没有他这一死,效果也没这么好。等过了今天,谁再反对你接位,就是没有心肝的白眼狼,合寨上下,到时候都放不过他,你这寨主的位子,差不多稳当了。” 等到解到赵全的绑绳时,郝云龙把脸一沉“赵头领,你有雄心壮志,想要有朝一日坐龙椅,得天下,那是你的事,我们没什么好说的。可是我们青龙山,与你没有这么大交情,犯不上为你担这抄山灭寨的干系,所以这事,我们不会跟着你干的。你拉着我寨里的后生,跟你做这些事,按说就该山规发落。只是看在你是总教方面派来的人,我不好开销你,希望从今以后,这青龙山你不要来了,否则的话,只怕就不是拿你当教友看待了。” 杨承祖本想是在这里除了赵全这个同为穿越者的竞争对手,可是郝云龙有自己的顾虑,死活不想得罪总教过深。赵全身上这个白莲教总教特使的身份,成了他的护身符,居然能够得免一死,只落个驱逐下山。 杨承祖在此不过也是一客卿,自然不能左右老当家的决定,只能看着赵全抱了抱拳,转身出寨。不知是谁,拿起一块小石子朝他身后丢去,接着就有人拿起石子土块,朝他一通乱丢,还有的人大喊道:“下次再敢来,就拿弓箭招呼你。” 那些一心想要与赵全打天下的后生们,被老寨主这感情攻势一攻,都哭的如同泪人。郝云龙拉着他们的手道:“你们都是我郝云龙的子侄,与我的亲生骨肉,并无二样。我知道,这山太小了,你们的心太大了,强把你们留下,你们人在心却不在。不在外面碰的一头包,你们是不会明白,天下哪都不如家好这个道理的。” “我老了,你们还年轻,有野心有抱负是对的,我也不能强留你们在这,陪我这个老头子。我会为你们准备好盘缠兵器,应用之物,你们只管安心的去闯荡。什么时候累了,不想闯了,再回来。青龙山永远是你们的家,这道门,永远是为你们敞开着。” 杨承祖在郝青青耳边小声道:“这些人是赵全的铁杆心腹,受了他不知多少灌输,心里想的,都是他那套玩意,动不动就想要全寨公议,又想要什么公选寨主,留他们在这,你的位子还是不安稳。所以赶走了清净,江湖险恶,这些后生闯荡一番,能有一半回来就不错了。而且他们离寨而去,回来之后人脉必然受影响,再与你争夺这寨主大位,也就没了人望。” 那些后生不知道这是杨承祖计划里的一部分,只以为老寨主是一心为他们着想,眼含热泪,抱着老寨主的腿痛哭。始作俑者雷啸尘则拿着拳头猛砸自己的头,在那大声忏悔着自己的过失。 场院里的男女老少,以往其中还有一些人对郝云龙父女颇有意见,此时就算是黑狼山俘虏过来的那些妇人,及投诚的喽罗都心悦诚服道:“这才是义士,这才是好汉啊。” 郝云龙道:“这青龙山的基业,是咱们大家一起打下来的,谁要是想毁掉这片基业,谁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敌人。我老了,身体又是这个样子,也没多久好活。最后一点念想,就是想让青青带着大家,继续走下去。可是没想到,却惹出这场祸事来。” “老朽对不起青龙山,我是这里的罪人啊,既然大家想要另立寨主,老朽情愿让贤。今天在这我就表个态,我们父女过几天收拾东西,就下山,自己去找出路。至于这山寨么,只要能有一个人德才兼备,足以服众,愿意带着大家继续走下去,我就把寨主的位子让给他。” 他这话一说,下面登时就有人喊道:“大当家说的什么话来?大当家不能走啊,我们绝对不认其他人做当家。” 有人一带头,立刻就有人响应道:“是啊,除了您和大小姐,我们谁也不认!” “谁敢来接这个寨主之位,先吃我一百棍再说!” 雷啸尘本来跪在地上用手捶头,这时也跳将起来道:“郝老大,我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等祸事来。你若是交出寨主之位,不是让我去死?你只要交了大印,我立刻就吊死在你门首!”他又朝下面道:“雷家的后生们,谁敢说要当这大寨主,你们就给我把他往死里捶!” 郝云龙摇头道:“胡闹,简直是胡闹。我这身体你们是知道的,我干不了几天了。你们不早点选出贤能来,将来谁来当这大寨主啊。” “老大,你的身体咱们请名医调养就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雷某在合山父老面前表个态,我雷家支持大小姐接你的位子。” “不错,除了大小姐外,谁也别想做我们的寨主。”人群中支持大小姐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郝青青看的心中欢喜,忍不住看向身旁这个男人:这一切,都是他帮自己争取来的啊。 “其实这一切,真的与我关系不大,全是老当家深得人心,否则我这般计较也没什么用处。”杨承祖倒是没有一点自得之色,依旧是那么谦虚。 外面喧哗声依旧未停,这场差点发生的火并最后演变成了一场山寨狂欢,山里杀了几十口大牲口,又拿了不少细粮出来,让全山父老吃了顿好的。眼下大家还在场院里大吃大喝,不住的称赞老当家的恩德,夸奖他们父女的为人。 而郝云龙的房间内,郝云龙、郝青青、杨承祖三人坐在一起,郝云龙旱烟,笑道:“杨百户不必客气,我这点人缘,最多是和赵全拼个两败俱伤,山上就得杀乱了套。还是你的办法好,不费一弓一矢,就让这场灾难消弭于无形,还为丫头扫清了路。这个人情,我记下了。我的身体已经这样了,这次虽然请了你说的那什么李先生来,开了方子治病,身体好了许多。可终究老底子就是这样,怕是也扛不了多久了,怎么样,留下来吧。虽然大寨主是丫头,可是你可以做个军师,将来你们的孩子也能接这爿基业,我老谢也算是把这份家业托付给你,你意下如何?” 第一百八十章 夺龙记(九) 杨承祖微笑道:“老当家,我知道,这段时间我跟着青青到处转,你们这青龙山不平寨的地势险要基本都被我看了去。寨里的虚实我也了解了,对你们确实是个威胁。是不是我要说我不答应入伙,你们就不放我下山?” 郝青青忙道:“没的事。你不入伙就不入,谁敢不让你下山?” 郝云龙看着自己的女儿,暗暗摇了摇头,绿林之中最忌讳的就是给人看去了山寨形势,尤其两下如今的身份一官一匪,若是杨承祖带兵攻山,这青龙山不平寨所依仗的地势,在他眼前,就没了作用。 按说这样的人,要么入伙,要么就是死路一条。再不然,就是一辈子困死高山,不许他下去。但是自己闺女现在这个态度,他如果死咬着不放人,怕是连自己闺女关都过不了。他只好笑了笑 “杨公子,说笑了。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不是恩将仇报的小人,你入伙或者不入伙,都是我们山寨的贵宾,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只是我还是想要挽留你,这与山寨无关,纯粹是我欣赏你的本事,也是为我的闺女考虑。” 他用烟袋点了点郝青青,“她的心思你应该懂,说实话,我知道她生的丑,配不上你。只是她人好,心眼也少,而且不是个妒妇。虽然说内宅亲如姐妹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她至少可以和你的女人和睦相处,不至于闹出人命来。这样的好女人,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何况这些天你们混在一起,你不给她个交代,她将来又如何嫁人?” 郝青青不等杨承祖做答,自己接过话来“爹,我和杨兄弟清清白白,至于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又哪管的了?谁要是敢乱嚼舌头,我就劈了他。嫁不了又怎么样,大不了不嫁人就是了。” “出去!”郝云龙气的面色一变,用烟袋在自己女儿头上砸了一下“给我出去!我们男人之间说几句话,不叫你,不许进来。” “青青姐,你还是出去吧,我和老爷子聊聊,放心吧,没事。”郝云龙说完话,郝青青连动都没动,可是杨承祖这一说,她就乖乖起身,说了一句“我就在外头,有事你就喊我。”这才起身离去。 等到房门关上,郝云龙无奈的摇头道:“女生外向,没办法。原来的青青就是个假小子,风风火火,跟小伙子摔跤、掰腕子,都不当一回事的。可是自打你上山后,她已经开始偷偷的给自己擦香粉了,这为了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我只有一个女儿,不想看到她太难过。原本我说过,希望你离她远一点,可是你没遵守这个规矩,你说这事是怪你还是怪我?” “这种事很难说怪谁的,该发生的,就一定会发生。不是您定了一条什么规矩,一切就不会发生,人的天性,是不能靠规矩来压制的。” “你说的或许有道理吧,反正我也认了,女大不中留啊。可是我不想她某一天挺着大肚子来跟我说,她的孩子没有爹。我得让你给她一个交代。你在河南那边有一大家子人家,不过这不是什么问题,我们青龙山有路子,可以把他们都接来住。就像你看到的一样,这里有很多人拖家带口,一家老少活的也很快乐,比起你做官来,也未必差到哪去。” “我方才说的是真的,青青没有那么大胸襟,做不到不嫉妒,可是她是个好孩子,不会因为嫉妒就去欺负你的妾室,或是残害她们。她会安心跟你过日子,将来也会安心辅佐你,让你做这方圆几百里的草头天子。” 杨承祖笑道:“老爷子,您这话说的,我一个锦衣百户,难道不如一个草头天子么?您是个老军伍,经验丰富。应该看的出来,我研究的木炮比起神火铳威力还要差些,这东西不是让你们对抗官兵用的,而是山寨火并用的,研究它的目的,您应该很明白吧?” “招安?我听你这段时间在山寨里跟大家说的话,总结起来的意思,也是这两个字,招安。” “没错,就是招安。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你们杀人放火的事干的多了,下面要考虑的,就是招安的问题了。天下最成功的强盗,就是穿着官衣的强盗。你们当年都是穿官衣的,之所以落到当起了布衣强盗,无非是不想在边关和北虏换命。那么将来如果能在这地方做个巡检,既不用到边关受一刀一枪之苦,还可以在这安心设卡抽分,做的事跟现在差不多,还多了层官身保护,何了不为。” “可是要想做成招安这事,首先就是得衙门里有人,所以我不能留在山上。如果我留在山上,谁为你们去官府里面走关节,谁为你们打点上下,谁又去为你们运筹此事?” 郝云龙听到招安,也沉默了一阵,一口一口的抽着旱烟,最后才道:“招安?我们这些老人,当初大多是军卫出身,于朝廷这碗饭,说实话,早吃腻了,对于招安不招安的,也没什么心思了。” “你是吃腻了,可是还有那么多年轻的人呢。为什么赵全能够在山里闹腾那么大,一个新来的,居然能收了那么多党羽?因为年轻人,看不到希望啊。年纪轻轻,做一辈子土匪,自己的子孙后代还要继续当强盗,谁愿意啊?而受了招安,得个前程,将来一刀一枪,还能博个封妻荫子,这不比占山强多了?强盗这行,是无奈之下的选择,而不是长久的安身之计,这个道理,老爷子应该比我明白。” 又是一阵沉默。杨承祖又道:“我知道您的顾虑,不过这招安也不是现在就要招的,总要慢慢来。其实我不管是造木炮也好,还是给大家说的规划也好,最核心的一条,就是让大家别折腾。安心休养生息,好好过日子。” “这山寨运行的很好,收收保护费,保证一条商路畅通,自己也可以做做生意,总比劫商队赚的多,死人还少。等将来养成气力,场面上再有人帮着转圜,自然会有官府上来谈招安的事。大家整顿武备,打一打周围的强盗,把这周边的绿林该收的收,该扫的扫,从此只有你们一家吃肉,还怕不能霸住码头?” 郝云龙道:“可你别忘了,我们是白莲教,白莲教,也是能招安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盗香(一) 门外面,郝青青拿了个茶碗扣在门上,将耳朵贴着茶碗,用尽全力听着里面的对话,生怕自己老爹一时发作,把杨承祖劈了。 听到杨承祖说招安时,她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想着:只要受了招安,自己说不定就能做他的媳妇了,到时候他是锦衣官,我是他的娘子,那该有多好。可是听到白莲教三字,刚燃起的那点希望之火,又被无情的熄灭了。 “白莲教?那怕什么,大明朝白莲教徒难道少了?”杨承祖全不在乎“白莲教徒和被我们发现的白莲教匪,那就不是一回事。被官府发现的,都是谋图不轨,想要背反朝廷的,那杀了就没商量。可是一般老百姓入白莲教,图的无非是画符治病,下辈子投个好胎。民间这种教门不知有多少,只要不出大格,就没什么事。有我在衙门里为您说话,这种事还能叫事么?” “那么说,你是铁了心的让我们招安?如果招安不成,那我们这个山寨的安危,又由谁来保障。别忘了,你已经看明了整个山势,想要夺取山寨,比别人可方便多了。” “就算我没看明白山寨,您以为您这不平寨就真是金城汤池?您的山寨能存在到现在,是因为官府没有认真对待,而不是这山寨真的如何险峻。而且我觉得,您有一个熟悉山寨地形,且在官面有办法的人在外面,更有利于您和青青坐稳寨主之位。这次的危机虽然化解了,但是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第二个赵全?可是我在外面,他们就得想想,如果动了你们的寨主宝座,会不会引来官军三省会剿,有一个熟悉地形的向导在,这山寨又能坚持几天。” “按你这么说,我是非放你走不可了?要不然的话,官军就要上门?” “这话也不是,我的官身不过是个小小的百户,在官场上还提不起来。可是我今年连二十都还不到,就能在周王府讨到一副碗筷,能在河南巡抚面前说上三两句话。焉知我不能为这青龙山不平寨,争到一个大好前程?有些时候,是需要赌博一把的,不知道老当家的,愿意不愿意赌了。当然,如果您非要把我留下,在下也没什么可说,毕竟我现在还是贵寨的肉票,一切安排,都得听您的。” 房间内半晌无语,外面的郝青青急的握紧了拳头,她既希望杨承祖留下来,可又知道,这样强留下来的他,心肯定会飞到别处,一时间,竟也是难以取舍。 这时只听房间内传来郝云龙的声音“如果我放你走,你还会不会回来?你如果不回来,又让青青怎么办?” “老当家放心,我敢对天发誓,肯定会回来。至于青青,我会给她一个交代,只是在这段期间,如果她遇到更好的男人,那就是我没有福气了。很多时候,是要看缘分的,我们谁也不能决定未来的事。跑招安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如果我胡乱许诺误了她的终身,就是我对不住她了。” “这话最好你自己对她说,让她明白你的想法。你帮了我的大忙,我得答谢你。再说你要去陕西那边,身上的盘缠得多带,那地方银子比官身更好用。我会为你准备一笔程仪,三日之后送你启程。” 门外,那只粗瓷茶碗落地,摔的粉碎。 当天晚上,杨承祖在场院里拉着胡琴唱了一段宋江坐楼,那些围观的后生姑娘们,不时的发出欢呼。可他发现往日里一向与自己形影不离的郝青青不知道跑哪去了,居然没听自己唱戏。 自从与郝云龙一番交谈后,郝青青这一天的表现都比较奇怪,总是不像以往那么自然。但是他终归是要走了,于这事上也没太在意,这郝青青虽然是个健康青春,富有朝气活力的美人,可是毕竟是个山匪。如果和自己注定有缘无分,那强求也没什么意思。 等他回到房中时,却发现郝青青居然等在自己的屋里,桌子上点着蜡烛,放着两个酒坛,外加十几样热菜。见他回来,郝青青起身道:“承祖兄弟,你回来了,我这等了你好一会了。” “青青姐,怎么想起来找我喝酒了?” “没啥,我知道你要走了,就算是给你饯行吧。来坐下,喝酒,这些菜也都是我做的,你试试味道。” 杨承祖倒是不饿,可是她既然做了吃的,自己就不好拒绝。两人多日以来早就是亲近惯了,他也大方的就贴着郝青青坐下,拿起筷子吃了两口菜,接着就只喝酒了。 郝青青今天的酒喝的格外的快,杨承祖一小坛酒喝了还不到一半,她那一坛已经见底,劈手又夺过杨承祖的酒坛喝起来。 “青青姐,少喝点吧,这酒不是这么个喝法,伤人的。” “没什么。反正你眼看就要走了,等你走之后,就再也没有男人能陪我喝酒了。菜很难吃吧?我刚吃了两口,自己都受不了。我发现我真的是个蠢笨婆娘,连菜都做不好,也就不怪留不住你的人了。” 杨承祖轻轻揽住她的腰,笑道:“别这么说啊,人各有所长,娶老婆又不是娶厨娘,为什么非得要厨艺精通?你也别难过,我很快就会回来看你的,你若是总这么喝酒,到时候身体垮了怎么办?我可不想我回来之后,英姿飒爽的火风凰变成一个女醉鬼。” “你……你真的还会回来么?你是个官身,我们不过是山贼,你家里有如花美眷,美貌侠女,我不过是个山里的野丫头。你走了之后,大概很快就会把我们都忘了吧。” “哪的话。要不然我就立个誓言,你总该相信了吧。” “我不要你立誓。”郝青青轻声道,她犹豫一阵,忽然一咬牙“承祖兄弟,我的房子最近总是闹老鼠,晚上吵的人睡不好觉,真的讨厌死人了。你看现在天又这么黑……” “那你今晚就留下吧,我的床很大,咱们挤一挤,总是挤的开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 盗香(二) 作为脂粉班头,杨承祖如何听不出郝青青话里的意思?他如果是什么正人君子,自然会表示不能给她承诺,然后送她回自己的房间,这段感情也就如同过眼云烟,随风而逝。 可问题是他既不是君子,也没想过当一个君子,这种送上门来的美餐,他为什么要放过?再一看床铺上,郝青青已经动手将被褥收拾的很整齐,还在上面铺了一张白绢,她……该不会是想让自己验红吧。 按说一个女贼,她怕是早就与男人有过这种事了。可是看她面对撩拨时的生涩反应,又确实像极了一个未经战阵的大姑娘。如果真是如此,自己就更没有放过她了。他一把拉住郝青青的手,轻声道:“今晚留下来吧,我们挤一挤。” “那……那你要保证不使坏,要规规矩矩的。”郝青青自欺欺人的说了这一句,接着整个人就软在杨承祖怀里。她并非一个随便的女子,更别说自己主动投怀,今天也是趁着酒意,横下心来任杨承祖摆布。 衣衫胡乱的丢了一地,随着一件大红主腰落在地上,红烛爆响,墙壁上两人的影子已经渐渐重合在一处。分不出是他的影子,还是她的影子,在房间中响起了阵阵生命交响曲的乐章。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只手将那方白绢递到了杨承祖面前,指着那上面的点点猩红道:“我已经是你的了。你下山之后,我会为你守着身子,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在这等你。一年,十年,一辈子,我会一直等下去。” 这张床两人睡确实挤了一点,不过如果叠起来睡,问题就不大了。杨承祖这段时间素的狠了,比不得在家中夜不空枕,今天总算彻底释放了一回。尤其眼前这女子结实有力,让自己可以尽情释放,不用担心她无力承受。见到这方染血白帕,才想起自己似乎对这个新人,怜惜太少了一点。 “对不起啊,我不该……不该那么用力的……是不是弄疼你了?” “没什么,我以为你不会要我呢。”郝青青杏眼含泪道:“你跟爹说的话,我在外头都听到了。什么叫如果遇到好男人,我就可以嫁了,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水性扬花的女人?我知道,我们占山的女人名声不好,说我们是烂货,是人尽可夫的贱人。可我和她们不一样,你以前想和我好,我不答应,是因为不想让你看轻了我。今天把自己给了你,就是向你证明,我是干净的。我把自己给了你,就不会再给别人,哪怕是再好的男人,我也不嫁。” 杨承祖道:“是我误会你了,其实我的意思不是看不起你,而是怕耽误了你。你要知道,我这一去,还不知道要多少时间呢。” “我不在乎!我回头就把它给爹看,让爹知道,我已经是你的人了,除了你,谁我也不能嫁。如果你不要我了,我就自己过一辈子,如果有了娃,就让他姓我的姓。” 她初为人妇,杨承祖又施展出手段来,将她摆布的不辨东西南北只觉得心身皆醉,柔声道: “我们山里的女人,其实是不讲守贞那套的。女人家自己的日子不得过,没有个男人,很难活下去。在一些人嘴里,就成了我们是人尽可夫,其实只是我们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如此。不过你放心,我有了你,就不会再去找别人,我自己能养活自己,哪怕是养活不了自己,我也会为你守着身子,直到死。” “放心吧,我不会负了你的。”杨承祖在她耳边轻声道:“若是我负了你,你就用刀把我的心挖出来,我也绝没有怨言就是。其实我一直就想着要你,只是山上太不方便了,今天得你厚爱,我也必不相负。如果你说一句话,我不走了,大不了不要前程,就跟着你做强盗。” 他这甜言蜜语的功夫,是早就练出来的,连如仙那等见多识广的,都能被他哄的团团转。何况郝青青终归只是个山大王,见的只是江湖客,不曾领教这等脂粉元戎的本事。几句话一说,再加上那水磨功夫施展开,郝青青的心早就乱了,娇///喘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生的丑,还比你大几岁,出身又是山贼,是配不上你的。哪怕我们的缘分只有这一晚,我也认了。何况这山寨也不是你这等人物的久居之所,将来你是要做大事,成大人物的,我如果强留你,你不会快乐的。如果你不快乐,我也会难过,你是我的男人,就是我的一切,所以我不会强留你的。只要你记得,在这青龙山上,有你的女人。” 次日天明,郝青青的酒意一去,想起昨天的大胆和荒唐,自己的脸已经红了。她挣扎着想要起来,不想腰已经被杨承祖抱住“青青姐,天色还早,再躺一会。” “别闹……天亮了,现在不行。”她一边轻轻挣扎着,一边求饶道:“大不了我晚上再过来就是。”她一向觉得自己是配不上这小郎君的,见对方对自己如此着迷,心里才感觉到甜蜜,觉得自己的身体总算没有给错人。 “我去给你弄吃的去。虽然我做饭难吃,可是山里的女人,都是这么伺候自己男人的。这是我们的规矩,我去给你弄吃的,伺候你吃穿,你若是生气了还可以打我。” “打你?我怎么舍得。”杨承祖在她身上亲了几口“你昨晚刚刚破了申,行动不方便,我去给你做饭才是。” “那不成。那样就乱了规矩了,只有女人伺候男人,哪有男人伺候女人的道理。”郝青青不依不饶的将他按住,自己穿好衣服,虽然行动上不太利索,但她的身体素质出色,倒还不至于柔弱倒要休养一段的地步。 “我们这里感情最好的夫妻,男人也是要打老婆的。不高兴打,生气了打,高兴了也打,想要和老婆亲近时,也打。把老婆打一顿,然后按住,就是我们这里男人表示亲近的方法了。要不然今天晚上你也打我一回吧。” 她闪动着好看的大眼睛盯着杨承祖道:“你三天以后就要下山了,我想让你在下山前,让我像个妻子一样伺候你。你也像丈夫一样对待我,这样我会觉得,我们已经做了一对真夫妻。你看好不好?” 第一百八十三章 盗香(三) “什么?你说你要和青青成亲?”郝云龙一早就听自己的耳目禀报,大小姐似乎昨天晚上是宿在了杨承祖那里。对于这种事,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按自己闺女迷恋杨承祖的劲,这就是个早晚的问题。 事实上不单是郝青青,这山上的女人怕是有不少都有类似的心思,只要杨承祖有所表示,她们不会介意带着他钻一回树林子。已经发生的事,就得学着去接受。因此他并没有暴跳如雷,或是抓着杨承祖要个说法,而是等着,看他对自己如何交代。 他已经想过若干可能,最大的可能就是大家都当这事没发生过,这杨承祖下山后,就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至于闺女,吃了这个哑巴亏以后,大概也会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找个不介意她这段过往的老实人嫁了。可是万没想到,杨承祖会在早饭之后,一本正经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并且是来提亲的。 “老当家的,您是这一山之主,山上发生的事,瞒不过您老的耳目。我和青青,昨天晚上睡在一起了。我想这事,您应该知道了吧。我必须说一次,我们昨天晚上是头一回,也是青青的头一回。” 虽然是被他拉着一起来的,可是郝青青也没想到,对方居然是来提亲的。她已经做好了自己白白付出一切,而最后只能被男人辜负的打算。万没想到,他居然是来提亲的,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偷偷的用手在自己的腿上狠拧了一把……真疼。 “杨公子,你应该知道你提出的这个要求意味着什么吧?娶了青青,你身上就多了一付担子,这担子可不是丫头一个人。而是青龙山不平寨,几百条好汉,上千的家眷,这么一副担子,你挑的动么?昨天晚上的事,是丫头自愿的,我也不多说什么。就算你不娶她,我也不会逼你,更不会说要你给她个名分之类的话。你情我愿,睡了就睡了,没什么要紧。可你如果娶了她,那就必须负担起丈夫的责任,而不是摆桌酒席就算了。” “您老说的我明白,我也没想过只是摆桌酒席给个名分,她跟我摆了酒席,拜了天地,我不在的时候,她也是我的女人,省得别人想要娶她。至于这副担子,虽然分量不轻,但是在下自问,还担的起。” 这讨老婆可不比随便睡上一睡,只要这喜事一办,郝青青也就成了杨家的人。杨承祖对她,就有了一份责任,即使自己不入伙,也要为山寨的安危出点力量。从他决定迎娶郝青青那一刻,他就注定与这座山寨有了牵扯,将来若是山寨被破,他也脱不了干系。 按着寨里的规矩,杨承祖烧了黄纸斩了鸡头,在关公像前磕头发誓,表示愿意与山寨中人生死与共,从这一刻起,他就算入伙成了绿林中人。那些山上的寨主们见他肯对大小姐负责任,对他的看法倒是好了不少,不少人亲切的过来与他称兄道弟,当做了自己人。只是那些同来的伴当心里嘀咕:难道真要娶一个贼婆当大妇?这身份也差太多了啊。 山寨中人一听说大小姐要出阁,嫁与那位杨小相公,不少姑娘家哭着去给郝青青道喜。还有几位婶子大娘过来,帮着郝青青开始收拾头面,还有人拿出了新娘的吉服和大红盖头。 “这还是我去年刚从山下抢……拿来的,只用过一回。也算是新的,现做新的来不及,就用它将就了吧。” 这山里不比城里,很多规矩讲究不得,一切手续从简,上午办喜事,到了晚上一切就都操持齐全,大家又是一通大吃大喝,杨承祖被灌的头重脚轻的进了新房。 明明昨天已经什么都做过了,可是一听到他那凌乱的脚步声,郝青青依旧紧张的芳心乱跳。一向活泼好动的她,难得的如乖宝宝一般,双腿并拢坐在床边,盖头一动也不敢动。 听到一阵桌子响,她慌忙问道:“你怎么样?是不是喝多了?要不要我去伺候你喝点水?” “没事。就是你们山上的人喝酒有点凶,有点顶不住。”杨承祖踉跄着来到床边,将大红盖头摘了“委屈你了,在这坐了半天,按说你现在应该出现在大厅里和他们斗酒才对。那些寨主都说,你比我酒量好多了。” 郝青青害羞的一低头“我从今天开始再也不喝酒了,我是你的娘子,不再是过去那个野丫头,这些事我肯定不会做了。你先躺好,我去让人给你准备醒酒汤。” 她方要动弹,就被杨承祖一把拉住“不要走,让我好好看看你,看看我的新娘子……” “看什么,昨天晚上还没看够啊。”她说了一句,但还是任他端着自己的下巴打量着,“真俊。”杨承祖夸奖了一声,只这两个字,就让郝青青瘫软在了床上。 “我知道我丑,你也不用拿好话填我。这个喜事是山上办的,算是有个交代吧,从今天开始,谁也不能再逼着我找男人了。不过这也就是在山里算数,出了山就不算了。” 等到风平浪息,郝青青紧贴着杨承祖说道:“这个大妇轮不到我做,我心里是有数的。你的大妇,得是有身家有地位的体面人,不能是一个女山贼。如果你让我做了大房,那就要笑死个人了。所以……所以我以后只是你的侧室,和你其他的侧室都是一样的。” 杨承祖没做正面回答,只是笑笑道:“至少我现在并没有大妇,你也不用担心在家里受了谁的欺负。今后这山寨的事,你多用点心,将来这就是咱们孩子的产业了。我原本是想早点启程的,这回得再耽搁几天,把山寨的规划做一下,让这里变的更有前途,更有发展,这样才对的起咱们的儿子。” “不,咱们的儿子要去念书,做大官,而不是做响马。”郝青青在自己的肚子上摸了摸“也不知道咱们这两天弄下来,肚子里是不是就有了宝宝。如果有的话,你给我听好了,长大以后要做官,否则娘就揍你。”她又对杨承祖道:“当家的,你不是要去陕西么,带上我一起去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暗访(一) “你要跟我去?老当家的肯放人么?再说这山里,也离不开你这女当家的坐镇,李先生那方子虽然不错,可是老当家的身子还是得养。你要是走了,山寨怎么办?” “那我不管,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要考虑的是你的安危,而不是山寨。你是我的男人,于我而言,你比山寨重要多了。那陕西情况复杂,又是落箸巡抚,又是国舅总兵。总之就是一群混帐,没有人保护你,我怕你到了那不安全。爹有了李先生的方子,身子已经好了大半,至少能维持山寨运转,陕西那边更需要人手。” 杨承祖带的伴当都是陕西人,进陕西之前,也曾从他们嘴里了解了陕西的情形,她说的落箸巡抚,国舅总兵乃是现在西北三边的两位要角,自然知道根脚。这两人一个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兵部侍郎、陕西巡抚郑阳,一个是以右军都督府从一品都督同知实授固原总兵马昂。 大明的陕西由于靠近河套,与蒙古人接壤,乃是要紧的边陲地区。在弘治时设三边总督,节制延绥、甘肃、宁夏、固原三边一镇(实为四镇)之兵马,以防蒙鞑入寇。 只是三边总督与陕甘总督一样,都并非定职,如今这个职位已经撤消,陕西行政大权掌握在陕西巡抚手里。 作为大明九边体系中最为重要的一环,三边一镇的额兵加起来有三十八万之数,为国朝边地囤兵最多的地方。每年消耗的军粮都达四百余万石,在这个地方当巡抚,就算手指头里漏一点,就能当个富家翁。 只是自从河套失陷之后,陕西与蒙古的冲突越发尖锐,防范北虏已经是重中之重。在这里做巡抚,得负担抵抗外寇的重担,身上承担着沉重的军事责任。当年杨一清镇三边时,修筑边墙,广置烽燧,又大兴屯田,严肃茶马,将三边经营的井井有条,很有一派兴旺景象。 可是到了郑阳巡抚陕西,军民两政皆废,整个陕西的局面日渐糜烂起来。当年正德天子巡幸陕西,郑阳与陕西的镇守中官有接驾之职,他特意将御宴上为皇帝准备的筷子揣到袖子里。只等着天子来时,自己把筷子献上去,好让天子记住自己。 可是他不认得正德模样,就问那镇守太监,镇守太监告诉他去认龙袍。这位堂堂的巡抚,就自己站到路中央,等天子鸾驾过来好认龙袍。哪知迎面过来的,是一支大军,个个身上都是铠甲戎装,哪有一个龙袍? 郑阳那在路中间寻人,这些军汉可不管他是谁,就这么横冲直撞过去,将个堂堂三品巡抚撞翻在地,从上面踩了过去。一名军汉直接来到御宴前,大剌剌坐下,拍着桌子问“这陕西是什么规矩?怎么摆了宴席,不给孤准备筷子?” 郑阳挣扎着起来,这才知道,万岁原来没穿龙袍,而是一身甲胄的裹在军队里,这才战战兢兢的把筷子送过去。正德倒是没发落他,只说了一句“使我若做抚按官,决不如此怠慢”。 从此这位落箸巡抚的名声渐渐传开,陕西军民多有所闻。 至于马昂,他原本是延绥总兵,因为吃了败仗,被弹劾去官,还要追究罪过。他的妹子马氏嫁了陕西都指挥毕春为妻,生的姿色出众,且能骑善射,精通番语,算的上巾帼魁首。这消息为江彬所知,又由江彬引见,竟把她送到了豹房,为正德天子侍寝。 马氏进豹房时,还怀着身孕,可是正德也不在意,反倒对她格外宠爱,马昂兄凭妹贵,从延绥总兵改任了固原总兵。马氏进的是豹房,并不曾受过正式册封,也就没有妃子名分。可是宫中太监都称马昂为国舅爷,他这国舅总兵的称号,在陕西三边很是有名气。 郝青青道:“他若是光献了妹子也没什么,更可恨的是,当初天子巡陕西时,曾到他家里吃酒。见他的妾室杜氏生的美貌,竟然要他将杜氏送去侍寝。当时马昂有些犹豫,正德拂袖而去,这厮事后害怕,还是把杜氏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送去宫里,供正德享受。他就靠着献了小妾,结果就升了从一品都督同知。” “原来这厮是个绿帽总兵啊,还叫个什么国舅总兵?把自己的女人送去给皇帝睡,很不是个男人。” 郝青青听他如此说,问道:“那假如……假如有朝一日,万岁也看上了你的女人,你又该如何?” “如何?那我就反了!大丈夫三不让,妻、财、子不让。当然,这话不能说全对,若说是金银财产,让了也就让了,没什么大不了。可若是谁要是打我女人的主意,那就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我不管他是皇帝也好,还是玉帝也罢,谁敢动我的女人,我就是一刀过去,一了百了。大不了就是抄家灭门诛九族外带刨坟戮尸,想让我献女人出去,没门。” “可他要的不是马昂的老婆,只是他的小妾啊。” “小妾和正妻都是我的女人,没什么区别,哪个我也不献。” “我就知道,我当家的才不会像那个绿帽总兵那样,用自己的女人去换前程。”郝青青温柔的将头靠在他怀中“有你这么个好男人,我这辈子,值了。” 次日清晨,郝青青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身边的杨承祖没了踪迹。她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正在左右寻找,闻到一阵阵香味扑鼻而来,顺着香味看过去,杨承祖已经端了一碗面从外面笑呵呵的进来。 “你们青龙山不平寨的厨房太难找了,折腾了半天,就只好煮了碗面,你先凑合吃着吧。回头你带我认识一下伙房在哪,我给你做好的。我在家的时候,就总给我娘做饭,手艺比你强多了。” “当家的……你……你怎么自己下厨房了?伺候男人,给男人做饭,是女人应该做的事,怎么能让你……” “我怎么就不能做饭啊,男人女人又有什么区别,难不成男人下了伙房就要死?我昨天晚上把你折腾的够戗,你别乱动,我给你擦擦,再伺候你把面吃了。……诶?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我没说错什么吧?” 只见平日里豪爽洒脱如同男儿的郝青青,竟哭的泪流满面,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如同断线珍珠般流了下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暗访(二) 等看到郝青青两眼通红,却满面带笑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郝云龙的心里也百味杂陈。他是个过来人,如何看不出来,自己闺女的一颗心,都被这臭小子偷了去?可是看到女儿那副幸福的样子,他心里又觉得,找了这么个归宿,对闺女似乎也算是个圆满结局。 杨承祖等到给郝云龙施了礼,又从身上拿了一摞纸张出来“这是我写的,不平寨的发展纲要,以及一些对山寨发展的建议。算是纸上谈兵,不怎么成熟,岳父您看看,若是有能用的,您就拿去用吧。” 郝云龙将那摞纸快速翻动一下“小打小闹,倒是不像赵全,一来就搞那么大动静。这些东西如果像你说的,倒是能让山寨的收入上升一些。在荆紫关内开设门店经营,统合荆紫关商路绿林,收取押运款,再自己组建商队经营,这些事有的山寨在做,有的一直想做没做下去。我就按你说的,尝试着做一下吧。” “我想的这些,没有什么开疆扩土打天下的事,都是做生意的事。我说了,不平寨的立足点和发展方向,应该是活不下去的人的安身立命之处,大家种种田,吃口饱饭,混个温饱,这就够了。如果想要席卷天下或是裂土封王,就是自己找死。我们所有的规划,都是立足于温饱,经营山寨才行。我这些规划,也都是分这几步走,如果将来情形允许,或许我们不平寨的生意真的能做起来。” “爹,我要和当家的一起去一次西安府,他自己去那,我不放心。他查的事,本身就有风险,那马昂的为人,你也知道……” “你是人家杨家的人了,爹也不好说什么,怎么做,你自己决定。不过西安那边的水深,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爹当年在军卫里还有一些老关系,那些人有的还在位子上,如果真遇到麻烦,你们可以去找那些老叔伯帮忙,至少保自己没事还是可以的。带多少人,你自己看着办,不过一定要挑手脚利索,忠诚可靠的。” “青青,这陕西要是这么危险,你就不要去了。我好歹有个官身,马昂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再说我身上带了一封周王千岁的书信,大不了,我可以藏到秦王府去,我想他们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追到秦王府去杀人。你要是出了什么闪失,我可心疼的很。” “没关系啊,我在西安有关系,也不怕马昂。我们青龙山去西安府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道路熟的很,保证什么事也不会出的。”郝青青一边说,一边在那边打点着行囊包裹。 “山寨里的火药、弓箭,你当是从哪来的。不都是从军卫上买的么。还有我们用的兵器,自己打造的终究是没有军匠打的好用,还有火器,都是从军卫里买。我们这边弄到的货,也要到西安去脱手。这趟路,我们走的熟了,西安府里有关系,到了地头,我比你人头熟多了,跟我走没错的。” 青龙山这次开了黑狼寨,本身就存了不少货物,又有张九富的商队,手里很是有了些东西。这些商品对于山贼来所,大多是无用之物,需要变成银子和粮食以及食盐等物,正好拿到西安去出手。 除了杨承祖带的二十几名伴当外,火风凰从山寨里又挑了二十几个身手了得,忠心耿耿的喽罗,内中有一半是她的娘子军。这些人马带了牲口,从山寨出发,直接奔西安而去。 这一路上有了郝青青这长腿美人相伴,杨承祖倒是没了旅途寂寞之苦,夜不空枕,让郝青青的精神越发充足,气色越发的好。大家一路到西安,眼见这里的风物,已经与河南大为不同。 此地地靠边陲,百姓们中男人居多,女人渐少,郝青青为了方便,也换了一身男子装束。她本来比杨承祖还高半个头,又是麦色皮肤,换一身男装,也无违和感。见这里百姓面上气色比起河南还略有不如,可知百姓的生活并不好过。 跟杨承祖来的伴当都是陕西人,于本地情形清楚的很。“陕西苦啊,本来这里生活就不易,再加上前些年失了河套之地,与北虏离的近了。时不时就有北虏拆墙寇边,就是西安府也不是啥安全之地,大家的日子就更难过了一些。” 这里好歹是省城所在,巡抚驻节之所,还算是热闹。大家一进城,见他们有大批的牲口驮队,就知道是大商人,立刻就有好几拨人凑过来要为他们担当中人,介绍生意。还有开店的人过来招揽生意。 这条路不平寨是走熟的,郝青青负责领路,大家几转就来到一处大车店前,与伙计说了几句,那伙计的面色就一变,忙引着一行人道:“几位随我来吧,这些地方我来安排,保证你们的牲口喂的好。” 安顿好了牲口,又安排好了住房,杨承祖与郝青青进了房间,伙计送了热手巾和茶水过来。等人退出去,杨承祖拿了手巾为郝青青擦脸道:“累了吧。我发现了,陕西这地方,风沙大的很,看看,把我婆姨的脸都弄脏了,让当家的给你擦擦。” 郝青青明知道自己只是他若干女人中的一个,但是一听到他这话,仍是从骨子里就觉得舒服。一把夺过手巾道: “当家的你坐下,你个大男人,哪能总伺候我,不怕把我宠坏了啊,该是我伺候你了。我一会给你打洗脚水,帮你洗脚。咱们今天歇一歇,明天就去把东西出手。我们在这里有几个相熟的买家,不愁卖东西,就是价格上不去。” 卖赃这种事,十成卖不到一成,千两的货物,也许做价只有百两。不过这种事本来就是买方市场,绿林人也没办法。杨承祖让她坐下,轻轻的为她按摩着肩膀 “所以我跟岳父说了,这么做不行,咱们得有自己的销售市场。忙和了半天,要是最后给别人干了,咱这卖命赚钱的,就划不来了。” “你什么时候去卫里报道?那些人说请你来联合办案,可是你不跟他们交接,这个案子怎么办?” “我人还没到地方呢,就有人出钱买我的暗花,这陕西锦衣千户所里,我也不敢说都信的过。所以我的意思是,自己先访查访查,等自己弄明白之后,再去找他们投递书信。贸然闯进去,搞不好死的连渣都不剩了。明天当家的去陪你卖卖东西,见识见识,这城里的城狐社鼠再说。” 第一百八十六章 暗访(三) 就在一行人住进客栈的同时,西安府一处大宅内,一个身材矮壮,黑面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问着眼前之人道:“你确定,来的是杨承祖?这人咱们没人认识,你不会认差了吧?” “回都司的话,小人上次去滑县时,见过这人一面,认不错的。他是和不平寨那些土匪一起进的城,那些匪徒小人也是认得的,一年里总有几次来府城做生意,不过他们的关系,是靠着秦王府,咱们要是动手抓人,似乎不大方便吧。” “抓人?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抓人?”那汉子冷笑了一声“我让你盯住杨承祖,是老子有一件大事,要着落在他身上,而不是说要抓他。不但不是要抓他,还要帮他呢。你让人给我盯住他,查清他的一举一动,时刻回报,不得有误,其他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次日天明,杨承祖与郝青青起来,拉着那些从山里抄来的赃物,直奔城西角落里一处大宅而去。这个时代,做生意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换句话说,不是你有货,就能把货直接卖出去。 按大明制度:俗之经纪,皆官为给帖,凡鱼盐豆谷觅车雇船骡马之类,非经纪关说则不得行。也就是说大宗商品交易必须通过牙行,否则的话,很可能就会惹上官非。 像这种土匪销脏,自然不可能找牙行,即使是私牙,也不可能承担这种业务。能找的,就是有胆子有手段的职业收脏人。 这处大宅的主人,是个三十里许的汉子,生的身材瘦小,模样平平,但是穿戴倒是十分奢华,手上戴满了戒指,上面满是宝石。一身珠光宝气,一副爆发户的派头。 杨承祖等人到时,正有一群高鼻深目的商人从里面走出来,一看模样,就知道不是大明人。“这是番商?”杨承祖对这种洋鬼子自然不陌生,也不至于有什么好奇心理,只是觉得这种销脏人跟番商怎么会有关系? “是啊,从丝绸之路过来的,不算稀罕。”郝青青倒是见的熟了“他们啊,要想交易得有大明开据的凭证,而且采买的货物种类数量都有限制,于是就自己找门路想办法,想要多买点东西。像这大宅的主人霍五爷,是地面上的一个狠人,他们想要买什么,肯定都是要走霍五爷的路子。” “哈哈,这是谁讲究我呢?原来是郝大小姐啊,你这火风凰怎么有空,到我这狗窝里来了?你这大美人,我可是盼着你来呢。”这霍五迎出来之后,一边说,一边拉住郝青青的手,又在上面轻轻摸索着。 郝青青知道霍五爷对自己有些心思,可是山寨的发展,又离不开跟他打交道。绿林中人的无奈就是如此,得罪了这么个有办法的人,以后怕是连进西安府都有问题。 所谓绿林女子不能保持贞洁,很多时候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这些有办法的人眼里,绿林女子比起清楼女子也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容易上手一些,毕竟绿林女人因为身份所限,连说不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长久以来,她采取的方法都是少露面,尽量不在霍五面前出现,又加上郝云龙确实有些人情关系,所以她才保持了自己的清白。眼下当着杨承祖的面,被对方讨了野火,她越发觉得心里别扭,只好用力将手抽出来,勉强笑道: “五爷,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咱都是教友,没必要客气,这回我带了不少东西过来,您要不先验验货?” “验货?那急什么,反正都进了霍家了,也跑不了不是?这位壮士是谁啊,怎么不给我引见引见,是不是你们山上新来的当家?看模样倒是英俊,快赶上五爷我了,不过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他是我男人。”郝青青将手紧紧抓住杨承祖的胳膊,将身子贴在杨承祖身上“他姓杨,我们已经成亲了,办的仓促,没来得及给五爷下贴子,对不住。我现在得叫杨谢氏。他不是咱的教友,没入教,也没上山。” “没入教也没上山?”霍五爷听到杨承祖是郝青青的丈夫,脸迅速的就拉长了。他惦记着这朵野花不是一天两天了,就那腰,那腿,弄起来一定舒坦的很。而且他知道,这火风凰不是**,还是个大姑娘,就更惦记着品了她的女儿红。没想到自己惦记了许久的女人,被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喝了头汤? 一想到自己最多是喝点刷锅水,他就觉得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看杨承祖的目光里充满了敌意 “这就是你的丈夫?大姑娘,你成亲也不知会我一声,这可不大对啊。这位公子哥生的倒是俊,可是光长的好可没用,咱吃这碗饭的,可不是靠脸吃饭的。这人不是教友也不是山里人,既踩了你们的垛子窑,又踩了我的地头,这要是不入教,怕是不方便吧。我看在大姑娘你的面子上,也不提什么三刀六洞的规矩了,不过人得请出去。大姑娘你留下,咱们两个好好聊聊,跟五哥我聊好了,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要不然,今后咱的买卖可没法做了。” 杨承祖面上倒不见怒色,反而对霍五笑道:“这么说,您就是本宅的主人霍五爷了?” “好说,本人霍天白,江湖上的朋友抬举,称我一声霍五爷。这位杨朋友,你这岁数不大啊,是不是以为娶了大小姐,就算交了好运,今后就过好日子了?我可得跟你说一句,江湖这碗饭,可不那么好吃,不是说你长的好,会伺候女人,就能过好日子的。想在绿林立住,还是得靠自己的本事,光靠女人的男人,我可看不起。不过看在大小姐面上,你今后在陕西遇到点什么事,就报我霍五的名字,保证好用。” “多谢五爷好意,听说您是秦王府的关系?” “不错,秦王府管事那是我的干爹,我是给秦王千岁办事的,听明白了么?你小子放明白点,赶紧出去,我和你老婆得好好聊一会,明天这个时候,再来接人吧。” 杨承祖面上依旧带着笑容,似乎并未因这话而发怒“霍五爷快人快语,在下很是佩服,我这里也有一句话,要对五爷说一下。” “说什么?赶紧说完赶紧走。” “我说的是,吃你这碗饭的,招子一定要亮,不管是霸占别人妻女也好,还是睡别人老婆也罢,都不叫事,但是得罪了你得罪不起的人,那就是自寻死路。你老兄今天……得!罪!错!人!了!” 杨承祖说到这,步下一动,已经抢到霍五面前,不等他做出反应,一记钻拳直击,拳头已经落在了霍五的鼻梁上。 第一百八十七章 暗访(四)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是转瞬之间,霍五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挨了劈面一记重拳。他做这生意,又是长在边地,原本身上也是有武功的,不至于如此不济。 可是他一开始就把杨承祖当成了靠着模样获得了郝青青欢心的小白脸,不过是个吃软饭的,还可能是个念书的人,被抢到山上成了亲而已,没把他当一回事。 更重要的是,这里他的地盘,就算是名动西北的名侠大豪,在他这也得必恭必敬,不敢有丝毫冒犯。哪知杨承祖说打就打,不等他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已经接二连三连环几拳,将他打的满面鲜血,鼻骨塌陷,脸上直如开了个颜料铺。 “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你如果对我有什么不满,就明说出来。要想跟我抢女人,也不是不可以,大家各自凭本事去追,谁追上算谁的。但是我的老婆你都要惦记,这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你这个毛病主要是欠打,只要多打几回,应该就能改了。” 杨承祖嘴上说着,手上没停,一手抓着霍五的衣服前襟,另一只手连环出拳,将霍五打的惨叫连连,那烟袋早就不知道掉到哪去了。口内杀猪般的大叫道:“来人啊,快来人!” 他身边几名亲随护卫都是从军卫中雇来的格斗高手,尤其善于近身厮扑之技。初时只是没反应过来,这时眼看出事,三条大汉朝杨承祖扑去,另外一条大汉则向后一退,掏出一支尖哨放在口中吹起来。 霍五的宅院里护卫超过百人,而且个个都有军中购来的军械衣甲,在西安府内,随时都可以调来大批的官军。这处交易地点自开办到现在,也经历过几个亡命徒的袭击,但是没有一个人活着从这霍五这抢出钱去。 杨承祖一动手,郝青青就知道不好,虽然这家伙这次表现的有点过分,可是她还是有自信从对方手下逃脱。再不成,她也可以用交钱的方法来躲开对方的纠缠,总之自己不会吃了亏。 可是这一动手,今天的局面怕是不能善了。但她终归也是绿林撕杀出来的,反应极快。眼见情势不妙,不等那三条汉子扑过来,已经抢先一步,从靴筒里抽出一柄雪亮匕首,架在了霍五的脖子上,大喝道:“我看谁敢动!” 她们到这里交易,是不准携带兵器的,就连那张惯用铁弓也没带在身上。可是绿林人走到哪,身上都要带着防身器械,这也是职业习惯。这边一动手,那边青龙山的人马,也就都朝大小姐这边过来,杨承祖带的跟班都在店房里,没在身边。 这些青龙山来的人,都是手脚利落,忠心无二的主,那些女兵更是郝青青的铁杆嫡系。一见这边冲突起来,纷纷从牲口上搭的褥套里抽了兵器,还有的摘了暗藏的弓矢,迅速列成一个小阵势。 只是他们人少,而且兵器多为短兵,霍五这边的护院里,大多是一身皮甲,手里拿着长枪大刀,还有二十几个人直接上了房,手里举着强弓,向下面瞄着。论兵器和人手都占了充分优势,撕杀起来,肯定是青龙山这边吃亏。、 郝青青手中的匕首紧贴在霍五的喉咙处,沉声道:“五爷,对不住了。按说咱们两下的交情,是不该如此的。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说什么也没用,今后我们青龙山不平寨,不进着西安府就是。还请五爷发个话,让条路给咱们走。” 霍五被打的出气多进气少,可是看自己这边的人围了上来,又硬气起来,勉强道::“让条路给你们?做梦。这事不是你们退出西安府就能算了的,我们干脆说明白吧,你留在这陪我一个月,这个事就算过去了。要不然的话,你们这些人不但一个也别想走,而且我要向千岁禀报,三省会剿,铲平你们的山头。你这模样算不上俊,可是五爷就是喜欢你这身段和你这野马一样的性子,我不但要你陪我一个月,还要你的男人在一边看着我怎么……” 他话没说完,杨承祖又是一拳砸下去“看来打的还是不够,你还没弄明白局势。”他对郝青青道:“怎么样,怕不怕?怪不怪我?” 郝青青摇头道:“不怪。他说的这种混帐话,早就该打。能跟你死在一处,我认了。” 那些墙上的弓手,有几个是蒙古人,也算是射雕儿这个水平的神射手,百步穿杨,箭法如神。都仔细瞄着,想找个机会射杀郝青青救下霍五来,倒不是不可能。但问题是,霍五对于郝青青存有野心,如果一箭下去,把活人变成死人,自己很可能无功有罪。 要说射掉那柄匕首,这难度就太大了一些,一时间双方僵持住了,那些射雕手只想着找个破绽,最好是能射伤人而不杀人才是。 就在这时,就听门首处有人大喝道:“这是在干什么?大白天拿刀动枪,这西安府没王法了不成?都给我把兵器放下,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随着说话之声,接着就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只见有几十条汉子簇拥着一个五十上下,身材中等的老者走了过来。 那老者生的精明干练,三绺花白山羊胡,梳理的一丝不苟。头戴四方平定巾,上镶一块无瑕羊脂玉看来是身有功名的,一身上好的丝制长袍,手中揉着一对铁胆。 见他面沉似水的模样,显然颇为愤怒,那对铁球也揉的阵阵大响,见房上那些弓手还在举弓,不由破口骂道: “杀千刀的鞑子胡种,天生挨刀的下贱材。难道你们听不懂,老夫在说些什么,还是眼里没有老夫?再不把弓给我扔了,就一个个拉出去活活打死!” 这些弓手也认得,这老人就是霍五爷的干爹,秦王府的管事之一,带管陕西一带秦王王庄的大庄头霍天生。 霍天生与霍天白,本来是本家兄弟,只是后来霍天生得了秦王的抬举,做了管事,自己又没有后人,霍天白就凑过去认了干爹。又在他支持下,干起了这收脏销脏,代卖私物的生意,有了一份天大的家产。于这府邸来说,真正的主人是霍天生,霍天白这五爷说话,也没有自己干爹好用。 几人见他发怒,急忙丢了弓从放上下来,其他的护院也退在一边,纷纷放下兵器。霍天生又看向郝青青这边,杨承祖朝郝青青使个眼色,将霍天白一推“算你走运。” 郝青青这边的人,也将兵器收了,只是没扔到地上。霍天白见来了主心骨,急忙爬着来到霍天生身边,抱住他的腿道:“干爹,您老人家可算来了,您看看儿子别他们打成什么样了,您可一定要为我报仇啊。” 第一百八十八章 暗访(五) 霍天生并未动怒,也没说什么,而是仔细端详着杨承祖这一行人,忽然开口问道:“请问,你们之中,可有一位姓杨的小哥,是从河南来的?” 杨承祖抢步出来,一抱拳道:“在下姓杨,从河南来的,敢问可是霍总管可是奉了谁的命令来找我?” “好说,这是千岁的意思,小人只是个跑腿的。”霍天生见杨承祖出来,忙给他施了个礼,转头看向霍天白道:“就是你得罪了王爷的贵客,还要手下的人拿刀动枪的?” 霍天白听话风不对,忙道:“干爹,你看看他们把我打成什么样了。这干天杀的强盗,压根不把干爹您和千岁放在眼里,分明就是来这里踢场子,抢东西的。赶快把他们拿下了,仔细审问,看看他们是不是受了谁的指使?” “混蛋!”霍天生飞起一脚,将霍天白踢了个跟头,对手下的汉子道:“把这个狗东西给我捆起来,回头我再教训他。真是越来越不成话了,连千岁的贵客也敢得罪,越活越回去。” 他又转头对杨承祖道:“杨公子,实在是对不住,我这干儿子缺乏管教,人又糊涂,不知怎的得罪了您。您可千万别生气。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郝青青道:“那我的东西呢?” 霍天生也认识郝青青,心道:这杨公子怎么和这女土匪搞到一起去了。今天这场架,多半就是打在她身上。由于搞不清她和杨承祖的真正关系,也不好得罪,只是赔笑道: “大姑娘放心,您的货,我都收了。咱一切都按老价钱,保证出不了纰漏,我老霍的为人,您还信不过么?走走,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离了霍天白的宅邸,一行人走了不久,眼前就是一处大宅。西安府城内,多有秦王的地产,想来这也是一处王府别院。 由霍天生在前领路,一行人进入大门,不平寨的喽罗女兵,由那群汉子陪着到别处安置。杨承祖与郝青青两人,由霍天生领着,直接到了后宅,让到一处房门之外。 门首站着四个彪形大汉,身材魁梧,身带兵器。一见霍天生只问了句“这就是你的人?” “这是千岁要见的。” 那四人也没说什么,由于郝青青是女人不好搜身,只将手一伸,郝青青明白规矩,从靴筒里抽了匕首出来递了过去。这时只听房间内有人喊道:“别那么麻烦,让人进来,都是自己人,不会出什么事。” 那几个汉子听这话,不敢再拦,示意三人进去。等到进了房中,只见这房间甚为宽敞,四下里陈设很是简单,墙壁上挂了几张弓,一口刀,而房间墙壁边上堆的,也是十几样兵器。 正中间一张矮几上,放满了酒肉,一进房中,就闻阵阵酒香扑鼻。在矮几后面,一个看年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赤着上身,穿着条马裤,盘腿坐带地上,正抓着一条羊腿大啃。 霍天生抢步过去,磕头施礼道:“小人给千岁请安,贵客小人已经请来了,小人告退。” 那后生摇头道:“谁让你走了?坐下,一起喝酒吃肉,这里还有你的事呢。还有你们二位,也一起坐下,喝酒吃肉。这位是青龙山的火风凰吧,本王朱惟焯,大家这就算认识了。你也不用怕,我这个人不好女涩,不会对你有什么念头的,可以放心坐下来吃东西。” 杨承祖这才知道,眼前这个怎么看怎么像是个混进来的蒙古探子的年轻人,就是当代秦王朱惟焯。比起周王的温文尔雅来,这两个王爷的形象,简直差了一天一地。若说他是个泼皮破落户,都比说他是王爷更靠谱一些。大明藩王从法理意义上说,是不许随便离开自己封地,对于藩王也有颇多的限制。尤其西北这边,当初安化王就起兵叛乱过,秦王虽然没参与进来,可是对他的防范想必也该比过去严格,他这样的行事,很容易授人以柄。 要知道明朝藩王练武,本身就是大忌,就在前几年,山东鲁王的一个孙子被关到凤阳高墙里去数麻雀,罪名就是善骑射,通将略。也就是说,一个藩王晓畅军事,本身就很有可能给自己带来灾难,就冲这一屋子兵器,定他个罪名也不冤枉。 但是不论如何,这都是藩王,不是自己一个小小锦衣百户所能颉颃的,这也是自己在陕西一地唯一可能找到的盟友。当下抢步上前磕头行礼道:“卑职杨承祖,给千岁见礼。” 朱惟焯摇头道:“这不是在王府里,不用讲这些规矩。如果真论规矩,我现在坐在这吃肉喝酒,就已经得算是坏了规矩了。所以就别提什么千岁不千岁,在这间房子里,没有千岁,只有人,全坐下喝酒吃肉。” 杨承祖见他如此言语,对这人的为人揣摩了几分,又看霍天生已经抓起肉来吃,就更有把握,拉着郝青青坐下,不客气的抓了羊肉往嘴里送,边吃边道:“这肉炖的不错,味道好的很。” “那是,这厨子每月能赚三两多银子,能顶六个边军。他如果连羊肉都做不好,本王早把他炖了。”秦王也很大方,“你们谁要是吃了身上发热,就也把衣服脱了,当然,那位女眷就算了。” 他看了一眼霍天生“听说你那个干儿子,和我这位贵客打起来了?谁打赢了啊。” 这事刚刚发生,秦王就得到了消息,显然是在表示自己对于王府掌握的很好,到处都有自己的耳目。霍天生面色一变,急忙丢下肉跪倒在地,磕头不止道:“小人该死,小人管教无方,还请千岁降罪。” “怕什么,我问你话呢,谁赢了啊。” “千岁,算不上什么输赢,我把霍天白揍了。若是打群架的话,肯定是我的人吃亏,我们人少,这里是秦王千岁的天下,我们肯定是要输。千岁若有什么责罚,小人一力承担,与青龙山的人,没什么关系,他们没出过手。” 秦王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么,霍天白是个废物,但是如果我的人在家门口打架都白给,我的脸往哪放?你这么一说,我就高兴多了。你的书信我看到了,王叔让我关照你,我就得关照你。不过我的人,也不是被人随便打着玩的,你说说吧,为什么打架啊,我听听到底该怪谁。是谁的锅谁背,谁谁的错,谁就该挨罚。” 第一百八十九章 暗访(六) 杨承祖已经基本摸清了这个王爷的脾性,他跟张容颇为类似,作风不符合自己的身份,反倒是更接近于军汉。跟这种人说话,开门见山往往效果更好。 他也不隐瞒,就把两下发生了冲突的始末一一分说,最后道:“这种事,自然是不能忍了,该揍就是要揍。但是他是王爷的人,打狗看主,王爷有什么责罚,下官自当承担,绝对没有二话,只是这事和青龙山的人没什么关系,还请千岁明查。” 秦王听了之后,将酒碗端起来喝了一大口,“这事,办的没什么不对。他敢对你的老婆动手动脚,打死白打。按说打了我的人,不能就这么算了,可是谁让你有王叔的书信呢,王叔认你,我如果罚了你,王叔面上须不好看。大家虽然不是一枝,但不管怎么说,都是洪武爷的血脉,大家怎么着也得讲个情分不是?” 他又朝郝青青看了几眼,看的郝青青颇有点不在在,如果不是碍着对方是个王爷,怕也是要发作了。 “青龙山的少当家,没想到为了你,居然引出这么个事来。这样吧,回头赏你面银牌,今后你们山上的人再来西安,拿这面银牌,大家就知道是我的面子,肯定会关照你的,你们的生意也好做了。” 郝青青闻听大喜,如果真的走通了秦王的路子,整个山寨可就都有好日子了。连忙举起酒碗来一饮而尽“谢千岁。” “好,痛快。你比你男人能喝,不愧是个混江湖的,霍五打你的主意,也算他有眼光。” 他又看了一眼霍天生“你收什么玩意当干儿子,那是你的事,不过他折了我的面子,这个事你说该怎么算啊?” 霍天生深知,自家这个王爷喜怒无常,暴虐成性,是个出了名的难伺候,而且脑子也不是那么好用。为了一点小事,就可能动手杀人的主。他连忙匍匐在地道:“千岁,看在小儿这些年为王府兢兢业业,老奴对千岁忠心耿耿份上,还望千岁高抬贵手,从轻处置。” 朱惟焯冷笑一声“为王府兢兢业业,那是他应该做的,如果他做事不用心,我早把他打死了,哪还能留他到今天?本王手下,从来不缺干活的人,他霍天白凭什么就可以自称五爷,在这西安府内,把自己当成个人物字号了?他这边抖威风,充人物,眼里还有我这个王爷么?你也不用给他求情,他这次得罪了我王叔的朋友,我如果放过他的话,王叔那边,又该怎么看我?” 霍天生知道,秦王在意的根本不是周王的看法,而是霍天白近几年在西安府太过招摇,怕是犯了秦王的忌讳。 这秦王少年袭爵,最是忌讳别人欺他年少识浅,不拿他当回事,行事格外暴虐跋扈,也是为了立威。如果霍天白能够在王爷面前保持足够的低调,在西安府内低头做人,今天这事,也不过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是他往日里的横行无忌,在秦王看来,就是没把自己这个主人放在眼里。加上霍天白私自贪墨了不少财物自用,怕是也被秦王扫听到了根脚,借题发挥,要拿这事做文章了。 秦王不在意别人为非作歹,更不怕自己手下横行霸道,但是有人藐视他这个王爷的权威,于他而言,就是万死不能赎的大罪。想明白这一层,霍天生也不敢继续给干儿子求情,只好等王爷发落。 “他管不住自己的狗爪子,乱摸了杨夫人的手对吧,那就把那两只手砍下来吧。免得今后又去乱摸别个,给本王惹别的麻烦。另外他这些年贪墨了本王多少银子,让他自己报个数,然后退出来。打断两条腿之后,就可以滚出西安了。如果他想赖帐,本王有的是办法,让他后悔自己是个活人。” 他这种安排,就是要霍天白的命,霍天生虽然胆怯,但还是强撑着说道:“千岁,天白这些年好歹也为王府做了不少事,这且不论,现在那处生意都是他在打理,如仓促处置了他,这生意的事……” “生意?开玩笑,本王的生意,还怕没人打理么?不就是销销来历不明的货,外加给那些番商找点门路么,这种事又不是离他办不了。杨夫人,你们青龙山,敢不敢接这个担子啊?” 做梦也想不到,秦王居然会把这个生意交给青龙山的人做。这种事说起来是个肥差,即使不坑秦王的钱,就靠着这生意近水楼台,自己发财也再容易不过,怎么说也该是秦王府的人来,怎么能交给青龙山?难道说,秦王要把青龙山的人,引为心腹?可是一个藩王和土匪走的近,就不怕给自己带来灾祸? “本王家大业大,手下养活的人也多,也要想办法搞点钱。”秦王一边说,一边抓着肉吃“所以就要想点来钱的路子,西安这边,不缺少来钱的门路,不过,等出了陕西,怎么也要过你们的青龙山。我想跟你们做个交易。” 有他秦王的牌子在,青龙山就算胆子生毛,也不敢去动他的商队。可是藩王不能亲自经商,必须要找个白手套从中操持,这白手套万一认不准人,那也是要出麻烦的。再有,秦王做生意与他做人一样,霸道跋扈,不但自己做生意,而且凡是与他抢生意的,他都要收拾。 这里面除了动用白道的关系进行打压外,就是动用黑道手段,让那些与他抢生意的商人不幸遇到马贼,不但血本无归,连身家性命也保不住。 作为陕西一霸,他手下不缺乏能用的棋子,可要是出了陕西,他能用的力量就不多了。更关键在于,有些商人自己也有门路,有些时候,他在陕西的力量,也无法对商人出手,所以在山外拥有一支力量,就十分重要。 “你们放心,跟本王合作,不会有什么亏吃。这陕西一省的衙门,本王帮你们想办法,至于你们山寨需要的兵器火器,也由本王来给你们想办法。大家做生意,本王求的是财,只要有钱赚,一切都好说。” 他又看了看杨承祖“至于你来为了什么事,我也清楚的很。那事,挺麻烦,本王不是怕这事,只是怕麻烦,所以不想参与。不过你放心,有本王保你,没人敢对你怎么样的。” 第一百九十章 暗访(七) 杨承祖微微一笑“多谢千岁厚爱,下官愧不敢当。您的这份恩情我记下了,将来定要报答。您给我脸,我不能不兜着,至于您说这事,我觉得也没问题。只是我和她都是小辈,最终拿主意的,得是郝老。” “我明白,不过你这女婿是半个儿子,你答应了,我就当他们答应了。将来若是有了什么反复,我就找你问话。”秦王霸道的吩咐道: “你们到了西安,还住客栈呢吧,霍天白那处宅子,是本王赏给他做买卖的。现在他已经不是我府里的人了,那房子他就不能住,一会就让他滚蛋。里面的东西,什么也不许动,你们这些人都住进去,应该住的开。至于生意怎么做,那些东西怎么收怎么销,我不管,我只要银子,你们能做到么?” 郝青青点头道:“千岁若是信的过我们,我们就一定能做的好。保证不会像霍天白那样,黑了您的银子。” “那就好。我希望你们说到做到。霍天白冒犯了你,就得付出代价。他拿三千两银子给你做赔礼道歉的钱,如果钱凑不出,我就拿他的骨头顶,什么时候够数什么时候完。天生,你别喝酒了,赶快过去,让你干儿子搬家,外加准备银子。酒席吃完之后,我等着你把他的一双爪子送来。如果送不来他的,你就把你自己的送来也行。” 霍天生头上满是汗水,不住的点头应是,等他出去之后,秦王忽然看了眼郝青青。之后似乎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杨夫人,你,白莲教吧?” 这话虽然看上去漫不经心,可是在郝青青听来,仿佛头上响了一个炸雷。白莲教的身份,在江湖上倒也没什么要紧,可是被王爷知道,那就是死路一条。 她不在乎死,可是她担心的是,自己这个身份,把杨承祖也牵连进来。一个锦衣卫娶了个白莲教女人做老婆,这种事搞不好是要抄家的。 见她神色有变,朱秉焯笑道:“别那么大惊小怪,你们青龙山那么大的名声,我想听不到也不可能,这种事瞒不住的。不过没关系,你们既然给本王办事,本王就不会让你们吃亏,这事,我负责给你们抹平首尾就是。其实说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明朝军中教徒多了,只要不做那些找死的事,白莲教就白莲教了,你们大不了换个名字,谁还能把你们怎么样啊。” 他话说的轻巧,实际上这也是一种无形的威胁,证明自己拿捏着青龙山一干人的把柄。若是这些人不为自己所用,随时就能把这把柄,变成一件杀人的利器。 他们手下有几百儿郎的武装,占山为王自立一方,再有个白莲匪的身份,官军发起三省会剿,一点也不奇怪。 杨承祖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接过话来“秦王千岁是个爽快人,不过是把这事的后果说出来,而不是说要这么做。其实正如您所说,大明的白莲教很多,就像那霍天白,他何尝不是白莲教徒?不还是能为千岁效忠么。教徒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站在哪一边,到底是把教放在前面,还是把朝廷放在前头,这才是要紧。青青,回头你把你知道的白莲教徒开个单子,我孝敬给千岁,让千岁也好有个数,知道西安城里,住着多少白莲教徒。” 朱秉焯听他这么说,没说什么,只点点头,又问杨承祖“我听说,在路上有人出暗花买你?弄的西安城前段时间多了不少刀客,让官府很是折腾了一通,才把他们都收拾了。知道谁做的么?” “卑职人在路上,手边缺乏人手,还没来得及调查。” “这事马虎不得,我估摸着,这肯定是自己人下的手,外人是不会对你的行程那么了解的。娘的,有本事就明着干,背地里标暗花,真他娘不是东西。” “千岁说的极是,我之所以没到锦衣衙门报道,也是因为暗花的事。眼下不好说谁敌谁友,卑职也不敢贸然就到衙门,怕是中了埋伏。” 听到这,秦王一笑“怎么?你就信我是忠的?你就不怕,标暗花那人是我?要知道,前次河南发水时,本王可是在粮食生意里入了股的,结果你搞的那套玩意,让我损失了不少银子,我若是买你的命,也不奇怪。” 杨承祖哈哈一笑,“千岁,您说笑了。凡是打了您招牌的粮商,官府给的收购价格一律是翻倍的,您怎么可能亏钱?再说,您要想杀我,哪用的着暗花那种下作手段,直接命人将我捉起来打死,也没什么问题。所以我相信,千岁肯定不是这事的背后主使,您也是卑职在西安最能相信的人。” 秦王这种坐镇边地的王爷,虽然也受到各种政策的束缚,但是整体来说,比起周王他们来,他的日子好过多了,为人也更为跋扈嚣张。在历史上,这位秦王横行不法的事做了不知多少,要说打死杨承祖一个锦衣百户对他来说,也真不是什么难事。 杨承祖这话,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不由又是一阵怪笑,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道:“说的好,对本王的心思。本王要想杀你,哪用的着那么麻烦,直接派人把你捉来杀了就是,怎么会用那些可笑的杀手?你这人不错,在河南很给本王的面子,又有王叔保你,你坏我生意的事,就这么算了,不过下不为例。” 这酒肉大家吃的差不多,朱秉焯吩咐一声,就有人进来清理了桌子,又有人端了茶上来。他喝着茶水说道: “你查的那事,会有人帮你,也会有人拦着你。不过不管是帮你,还是拦着你,都得按规矩来。谁要是玩杀人那套把戏,本王是不会答应的。” “一切全仗千岁成全。不过下官这里还有一件事,确实有些难办,怕还是要劳动千岁的金面才是。” “哦?有什么事这么难法,不如说来听听,本王看能不能帮你。” 杨承祖等把李雄的事一说,秦王神色一变,竟是三两下把那扔在地上的外衣穿好,朝杨承祖点头道:“我真没看出来,你是个能为了个盟伯,就千里奔陕西,收敛尸骸的义士。王叔这信里也没写啊,方才是本王怠慢了义士,还望你不要见怪。” 第一百九十一章 暗访(八) 说来这态度也不算稀罕,说到底,现在的秦王还只是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年人,正在血气方刚,崇拜侠士好汉的年龄。再加上他生性偏狭,换句话说,属于超龄中二。 这个年龄的秦王,你给他找个陕西才子来,他压根不会当回事,相反倒是那些好汉游侠,拳霸土棍,更能得到他的好感。 由于他在陕西富甲一方,手下很是收容了一批游侠剑客,对于那些人的德行十分清楚,于他们的崇敬大为减少。杨承祖这种千金一诺,古道热肠的好汉行径,正对了他的胃口。让他感觉,平日里看的那些话本里的传奇英雄,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方才光着膀子,很有点混帐纨绔的意思,其实也是没把杨承祖放眼里。可是这会,却是郑重其事的穿戴整齐,必恭必敬的施了个礼,然后道: “像你这样的人物,怎么在锦衣卫里混了?干脆不要回去了,我在王府里给你找个差使,保证就算是陕西锦衣千户见了你也得施礼磕头。” 杨承祖不想自己说这事,倒让中二王爷的态度彻底变了个人,可是对于他的提议,他怎么也不可能答应。忙回礼道:“多谢王爷厚爱,怎奈做人须得有始有终。若是我这差使不交,就此于王府任职,不就成了无义的小人?” 他这番说辞,恰好符合他那豪侠的人物形象,秦王点头道:“确实,这是本王想差了。男儿汉有始有终,本就该如此。这收敛尸骸的事,只交到本王身上,在陕西这地方,我说话还是管点用的。我这就给军卫上下个贴子,让他们仔细寻找,保证找到就是。” 这当口,霍天生从外面回来道:“回千岁的话,您交代的事,小人已经办好了。”他边说边将一个木匣递过来,木匣内放的,正是两只血肉模糊的断手。朱秉焯压根没把这手当回事,不但不恶心,反倒将一只断手拎了起来,放在眼前端详道: “不错,老霍,你这差事办的不错,我原本是想把你的差使也免了的。可是看你这事办的好,这管事的活,你接着干吧。今后你就给青龙山的好汉们打下手,若是你得罪了他们,本王可是不饶你。” 他又对郝青青道:“杨夫人,我方才说给你一面银牌,现在改主意了。我会让人给你们一面金牌,拿着这面金牌,你可以随时见到本王,任何人也不会阻拦持有金牌的人。不管有谁为难你们,你都可以让人拿金牌来见我,本王不介意杀几个人。” 他说到这目光一寒,对霍天生道:“这两位是本王的贵客,是我的朋友。你领他们到那别院去,好好休息,若是招待的不好,仔细你自己的皮。” 霍天生得了令,忙领着二人又回了方才与霍五见面的那处大宅。宅院依旧,只是主人已经换了,原本的那些护院全都留在家里,霍天生将这些下人集中起来,为杨承祖和郝青青做了介绍。 这些护院家仆都是秦王府雇佣,其忠于的是秦王,而不是霍五。现在霍五已经倒了,主人换成了杨承祖,他们的忠诚对象也就换成了杨承祖夫妻。 当然,让他们去为了杨承祖等人冲锋陷阵也不现实,只有当有人对这处别院进行袭击时,他们才会进行保卫反击。杨承祖那些伴当以及带的货物,也都被挪到这处庄园里安置,霍天生又领着他们看了这大宅里的几处库房。 “几位请看,这是霍天白那个小杀才留下的,千岁有话,这里面有些东西是留给二位的,算是霍天白给二位赔礼道歉之用。银库里有白银三千两,赤金百两,外加绸缎五十匹,都是千岁给二位的补偿,也算是千岁为二位新婚贺喜。” 原本秦王只说给白银三千,可是一听说杨承祖是这等豪杰,又做主给加了这些财货。除了这些钱财货物,更重要的是人脉。霍天白除了把自己这些年辛苦挣下的财物都留下以外,连他经营的关系网,也都留下了。 一份帐簿上,记满了名字,住址,这些都是霍天白的客户以及一些有销售渠道的主顾。有了这份帐簿,这销脏的生意,青龙山就能做下去。那些青龙山的喽罗以及杨承祖的随从,都换了皮甲,又换了强弓硬弩,还有不少人直接换了火器,实力大为提升。 等到了内宅,郝青青的脸色一垮,勉强笑了笑“这千岁对当家的确实不薄,又是给金银财宝,又是给帐簿,留下这么多丫头。你看看她们都多水灵,在西安这地方,找这么多姑娘可不容易。你今天晚上想让谁来陪你,我给你安排。” 杨承祖故意道:“这可难说,我刚才惊鸿一瞥,哪里看的清楚。还是你把她们都叫来,我挨个的挑,看上谁是谁。其他人轮好日子,你都跟我这么久了,也该让她们都能轮上才是。” 一听这话,郝青青的脸色更难看了,可还是拼命挤出一丝笑容:“你是当家的,这个家里你说了算,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这就去喊她们。” 她转过身去,飞速的擦了一把眼泪,这就是女人的命啊。哪怕是山里的女人,也不能阻止自己的丈夫找小的。做了生意之后,男人揣着银子下山找姑娘,回山打老婆,也是常有的事,自己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一边想着,一边就要去开门,可是手刚摸到门上,腰就已经被抱住,接着就被举起来,扔到床上。“我已经挑好了,就是青龙山不平寨的大小姐,从今天开始,一直都是她了,除了她,谁也不行。我看你跑的了跑不了。” 郝青青心头大喜,主动配合着杨承祖的动作“当家的,那些女人花枝招展,又都在好年纪,你就不眼热?如果你想找她们的话……我不会吃醋的。” “有你在,她们往哪摆。我确实谗啊,所以要吃凤凰肉,其他的肉么,那就都不能入口了。” 等到一番搏斗之后,郝青青道:“千岁对你真不错,又是钱又是房子,又是女人,周王的面子还真大。” “周王的面子大么?你啊,还真实容易骗,周王跟他离着这么远,能有多大面子?只是周王离的远,银子离他很近,他不是给周王面子,只是给钱面子而已。” 第一百九十二章 暗访(九) “周王和秦王,一直以来是有生意往来的。”杨承祖道:“他们一个在陕西,一个在河南,大家都是藩王,抓不到权,就去搞点钱,这是很正常的事。他们有地位,有面子,比起普通的商人来,占了不少的便宜。只是眼下藩王的面子不如文官,真是那些有文官支持的大商人,这些藩王也未必有便宜。也正因为这个原因,那些藩王更得团结起来才行。所以,他们之间更要保持同进共退,就拿河南粮食那事,哦那事你不知道。当时那炒粮食的,有三位王爷……” 即使是夫妻之间,也同样有着自己的小秘密。郝青青并没有把自己和白莲圣女参与了河南炒粮的事告诉杨承祖,只说自己是到河南找赚钱的机会,并不曾提其他的细节。关键是这里,还有一个白莲圣女,一想到对方那倾国倾城的姿色,和如仙女的气质。她才不会把这么个美人,介绍给杨承祖认识。 听他说着当初河南粮战的事,又想着当初白莲圣女的安排,两下比较,觉得两人当初的隔空交战算是个和局。自她与白莲圣女相识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和她斗个平,心里对杨承祖越发佩服,看来自己的男人,确实很优秀。 “除了粮食,他们交易的东西还多着呢,陕西这地方销货能力不强,秦王想赚银子,必须得把东西往外省卖。他们藩王没有权柄,反倒死要面子。周王跟我的关系不算多亲戚,可是毕竟有份老交情在。他给了我这份书信,如果秦王不肯给面子,那么这事周王就觉得是打他的脸,这种简单的事,就变成了两个王爷的义气之争,面子之争,事情的焦点就从我和秦王,变成了周王和秦王。” “周王在河南,奈何不了秦王,但是可以奈何的了秦王的生意。甚至可以联合唐伊等王,一起来对付秦王的生意。毕竟闹起来的话,是秦王先驳了周王的面子,这种事上,得算周王有理。” “秦王那人看着跟个疯子一样,有这种心眼?”郝青青听到这些盘算和计较,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本来就不擅长这些心机和谋算,一听杨承祖仔细分析,如同坠入五里雾不明所以。 “他是老秦王的庶长子,因为老王无嫡,所以他以庶子之身袭了王爵。可是年纪小,威权不立,府里未必都肯服他。他的疯也好,恶也好,都是做出来的。如果不这样,在西北这种地方,又怎么撑的住场子?可是他要是真那么蠢,也撑不到今天。只是他这么疯下去,早晚怕是想明白都明白不过来了,不过那跟咱们没关系。本来霍天白和咱们有冲突,他要是拿这事拿捏一下我,也不是说不过去。可是这事终究是他的人不占理,先想占你的便宜,如果他拿这事发脾气,还是不占理。” “你们青龙山是大山寨,又掌握荆紫关那么一条要冲,他要想把生意做大,与你们为敌,不如与你们为友。我想在吃喝的过程中,他已经做好了完全的盘算,确定跟咱们做朋友对他更有利,他才会选择这种态度。如果反过来的话,迎接咱们的,怕就是刀光剑影了。” “你是说,如果我们的底牌不硬,就会被吞下去?看来还是我给你惹祸了。” “就是这样啊,本来天下就是如此,总有人要吃人,总有人要被吃。如果不想被吃掉,就要学着去吃人。你也不必自责,为自己的女人出头打架,不是很正常么?” “他给你青龙山的这个差使不错,做好这个销脏的生意,对青龙山很重要。这生意做好了,你们可以在西安立足,乃至将来在陕西绿林中扩大自己的影响,都不是什么问题。再说,我给岳父的建议里,也说过让你们把山寨做上正轨,也是告诉你们,要渐渐学着不当强人而当商人,这个生意就是你们的机会。” “当家的,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事做好,不会给你丢人。只是那王爷那么多心眼,我这点心思,怕是要吃亏。” “所以你尽量少露面就是了。”杨承祖宠溺的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虽然这家伙说自己不好女涩,我可不敢信他,你这么漂亮的女人,还是少在男人面前露面最安全。当然,我不是要把你关在房子里,让你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只是少在这种要角面前出现,否则惹出是非来,大家都很麻烦,没必要的。” “我愿意为你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媳妇。”郝青青听的情动,主动缠上了杨承祖“当家的,好好爱我吧,等我伺候不了你时,这房里的丫头你随便选。你对我这么好,我为你就算是死了也值了。” 从第二天开始,杨承祖这干人就开始按着帐簿的记载,挨个拜访那上面的几个供应商。这些人的消息灵通,早在他们到来之前,就知道霍天白已经完蛋的消息。听说这是秦王新的代言人,态度也很热情。 他们跟霍天白没有什么特殊交情,他们唯一有交情的就是银子,只要能赚到钱,跟谁合作又有什么关系。一连几日,杨承祖就像一个合格的掌柜一样,拜访供货商,接待客人,表现的十分出色,一点也看不出,这人居然不是商人,而是个锦衣官。 郝青青见他也不查那军粮的事,只忙着自己这边的生意,只当他是为自己帮手,心内不忍,在旁劝解道: “当家的,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你自己的差事也耽误不得。毕竟这事是张容的军令,还有本地锦衣千户的申请协查,甚至可能还要牵扯到镇守太监,你该办还是要办。我们这些人,也不是只会打打杀杀,这收脏卖脏的事,我们也能做好的,你还是去忙你的公事。” “我的好娘子,你当我这些天做的事是什么?那些军粮不会自己长腿飞掉,它们搞出来,是要卖的。要卖这些粮食,难道离的开这些商人?就算是有人从军卫里搞出来粮食,也得是找这些白手套进行交易,总不能自己冲锋在前吧。而这西安城里的白手套,能吃的下这么大笔军粮的,也就是这几个商人了。我跟他们的接触,已经查出了一点端倪,只是还拿不准而已。” 两人这边说着,忽然一名仆人从外面进来回道:“东家,有客人上门了。可是您的几个伴当,似乎和他们有些冲突,还请东家拿个章程。” 第一百九十三章 暗访(十) 细问之下,带头发生冲突的是青龙山来的那帮喽罗,郝青青的脸一红“这些人都是山里野惯了,看来不好好收拾一下是不行了。当家的你别管,我这就收拾了他们。” 杨承祖接手了这地方以后,就给这些人立过一个规矩:不管是收脏也好,还是销脏也罢,终归是打开门做生意。既然做生意,就和做强盗不一样,要讲做生意的规则。自家奉行的做生意规则就是顾客就是上帝。 这些日子,他没少给那些青龙山的人灌输顾客就是玉皇大帝的思想,只是这干强盗向来硬摘硬拿惯了。想要他们学会微笑服务,露出八颗牙等等,终归得需要一个时间,不是朝夕可就之事。 可是不管怎么说,和客人撕打总归是不大对,郝青青与杨承祖两人来到门首时,见是十几个青龙山的后生,怒目横眉的与来人对峙。来的人约莫二十几个,都是罗圈腿,大饼脸,身材矮壮一看就知不是大明人。这些人头上戴栖鹰冠,身穿长袍,耳戴金环,腰间佩带着弯刀,一副蒙古人打扮。 他们人数虽少,气势可半点不弱,与那些青龙山的人彼此喝骂,说的语言杨承祖一句也听不懂。只见双方互相推搡着,似乎随时可能打起来。杨承祖问郝青青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我听着不像绿林黑话。” “这些是蒙古人,他们说的是蒙古话对骂,所以你听不懂。我这次带来的儿郎,大多是边军卫所的子弟,跟这些北虏没什么好看法。” 杨承祖看看自己这边的护院里,那几个蒙古的射雕儿,已经拿了弓过来帮着撑场子,小声道:“你说话注意点,咱这也有蒙古人。” 郝青青大剌剌道:“没事,蒙古人和蒙古人打的比咱热闹多了。我跟你说,边军里面不少蒙古人充当斥候夜不收或是将主的家丁,这都不叫事。大明军里蒙古人多了,当年朵颜三卫帮着成祖爷打天下,临阵冲锋,每战必当先,三千营里都有好多是蒙古子弟。这些射雕儿,也没拿自己当成这些蒙古人的同族。” “那也先把他们分开,这玩意吵架像什么话,真要打的话,也放进来打么。” 郝青青也是懂蒙古语的,她吆喝几声,那些蒙古人就不说话,向后退去。她又喝道“青龙山的儿郎都往后靠,谁也不许再动手了,这不是青龙山不平寨,不是动武的地方。” 那些喽罗见蒙古人已经退了下去,也自退到郝青青身边,为首之人道“大小姐,这事不怪我们,是这些鞑子忒也无理,不打他们,就让他们小看咱了。” 郝青青觉得在杨承祖面前丢了人,对那名头目怒喝道:“住口,打了人,得罪了客人,你还有理了?我知道你们是边军子弟,可是眼下咱又不是在军里,都已经出来当了生意人,怎么还那么看不开。再说以往在边镇上,咱们又不是没和蒙古人做过生意,至于见了他们就喊打喊杀的么?” “大小姐,这还真不怪咱。”这次说话的,是她的贴身女兵头目董大娘,她一脸怒气道:“这些鞑子好不晓事,居然开口问咱的姐妹怎么卖法。这不是明着来打脸的?这样的不打,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一听是因为这个,郝青青的脸也沉了下来,对杨承祖道:“当家的,这些鞑子也太欺负人了,这事不怪咱的人啊。” “确实是他们太欺负人了,拿咱们当了什么了?看来,他们是来找茬的?来人啊。”一声吩咐,那些射雕儿已经先凑了过来,手中举起了弓,瞄向那些草原同胞。 竹哨声大响,这院里其他的护院也纷纷赶来,人数已经远超过这支蒙古人。而且他们手里有长兵有火器,层层叠叠,法度森严,看来随时有跟蒙古人干一次硬架的底气。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口,从蒙古人队伍后面,走出一个半大孩子。他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生的面如火炭,眉眼很是端正,虽然也是一张大饼脸,但是眉目五官,比起他的那些同行者顺眼多了。 身上穿的不是长袍,而是绸缎质孙服,腰间弯刀刀鞘上镶嵌着各色宝石。从这身穿戴足以说明这人是个贵人。别看岁数小,说不定反倒是这一支人马的首领。 他来到队伍之前,朝着杨承祖与郝青青施了个礼,接着用不太地道的汉语道:“二位息怒,我想我们之间是一场误会,我们是霍五的朋友,好朋友。他只要出来,大家的误会都能解释清楚。” 他似乎说汉语很不习惯,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但总算是把意思表达完整了。杨承祖道:“你搞错了一件事,这里眼下不是霍五当家了,已经是我们当家。这是我的娘子,也是这里新的掌柜,你的人为什么对我的人出口不逊,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解释,我们可以进去之后再谈。我们在这里总是不大好。”这名少年表现出与自己年龄不符的成熟,并未因自己局面处于劣势而表现出任何慌张或怯懦,相反依旧是不卑不亢。 杨承祖心道:这小鞑子不知是何等样人,看上去倒是个人物。他并没有什么见鞑子就打的思想,事实上,大明朝自己任用的鞑官、色目官也不在少数,蒙古人还当过锦衣卫指挥使,乃至正德天子连外国人都用,在边塞做生意,蒙古人是个不错的客户,犯不上闹的太僵硬。 等把这干人让进院子里,那名少年果然是首领,他对杨承祖道:“这些人都是我的部下,他们的行为,由我来负责。他们对你的女人没有任何恶意,只是觉得她们很漂亮,也很强壮,如果跟我们回部落的话,就能给我们生下强壮的孩子。所以希望把她们买回去,做勇士的妻子,这有什么不对么?” “你们大明人,自己也可以买卖女人,在霍五的时候,我们也有这种交易。只是他卖的女人,大多太过虚弱,无法承受我们的勇士,所以很快就死了。我们需要强壮的女人,如果你答应这笔交易的话,我们愿意为每个女人,支付一匹战马的价格。” 这个时代,一般家庭如果拥有一匹骡子作为脚力,就差不多相当于后世人家拥有一辆奥迪。而战马作为战备资源,价格就更是昂贵,一个女人一匹战马,这确实得说是个好价格。 杨承祖想了想那些女兵的模样,实在无法把她们和漂亮联系在一起,要说她们强壮,倒是差不多。一人一匹马,这蒙古人的脑袋可真大。但是他摇了摇头道:“马你们要出,不过人,你们不能带走。” “这不是做生意的规矩。” “但这是我的规矩。小兄弟,你是蒙古的大贵人吧,你说若是我把你拿下,能换多少战马呢?” 第一百九十四章 暗访(十一) 他并不是真想把人扣下,能在西安府大摇大摆出入的蒙古人,肯定是有自己的门路和办法,自己真想扣,也未必扣的下。 再说掳人勒索,这还是做强盗而不是做生意的手段,是下乘中的下乘,万不能为。他这么说,无非是想看看,这个十多岁的蒙古小贵人,会不会被吓的面无人色,或是恼羞成怒的大骂。 可那名蒙古少年并未动怒,也未发作,只是笑了笑“你在吓我,可惜蒙古的勇士是吓不倒的。你即使捉住我,也会有人把我救出去,你们明朝的大官,会第一时间让你放人,等待你的,将是我们闪亮的刀锋和利箭,其他的什么也得不到。能在这里做生意的没有蠢货,所以你不会做这种事的。” 杨承祖点点头“说的好,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小小年纪,家里就敢让你出来做生意。好吧,请进屋奉茶,咱们慢慢聊。” 那些同来的蒙古人倒是没有这少年人那么有底气,不少人都把手放在了刀柄上,似乎随时准备撕杀。那少年朝着这些人说了几句,那些人松开手,安静的等在外面,青龙山的喽罗与护院则与他们形成对峙。杨承祖、郝青青与这蒙古少年三人进了屋中,分宾主坐下。 霍天白留下的侍妾和丫鬟杨承祖虽未染指,但是也并未遣散,或是什么发放路费,让她们去谋个幸福,而是全都留下当奴仆使用。这些女人姿色不恶,年纪也都在妙龄,看起来至少也是个风景。两个女人端了茶上来,放在三人面前。杨承祖指着一个上茶的丫头道:“你觉得她值多少匹马?” “如果我再大几年,可能会给你几匹马来买她,只是现在,我想她对我而言,不值什么钱。我们部落需要的是强壮的女人,为我们诞生后代,这两个女人,身体太弱了。” 杨承祖确定,这蒙古人的审美观和自己有着南辕北辙的差异,他们似乎更在意的是身体素质。郝青青这等健康美人,在他们眼里,估计就是极品,今后是得少让郝青青与蒙古人打交道为好。 他道:“你们需要强壮的女人繁衍部落,这个要求,我能理解。但是你们到了大明做生意,就得遵守大明的规矩。在大明,你们这样对女人说话,是一种冒犯,所以你们必须做出赔偿,否则的话,我们的生意就别做了。” “你不打算先问问我是什么生意,再做这种决断么?” “不需要,这里是我的女人当东家,我的决定,就是她的决定,这一点我们能够保持一致。你可以拒绝支付赔偿,这西安城内,也不是只有我们一个肯和你们做生意的,你大可换一个人。” 那少年犹豫了一阵,“既然你坚持的话,我愿意为我手下的冒犯支付赔偿。二十只羊羔,你的意下如何?” “成交。基于你的诚意,我想我们还是可以进一步交易下去的,不过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要为我的每一个客人建立档案,凡是在我的档案上留下名字的,就是我的朋友,将来做生意时,享受优先和优待。所以请报上你的名字,不然的话,我只能写上二十只羊羔了。” 那蒙古少年看看他“你跟霍五不一样,他做生意,比你简单的多。不过留名字这事,他也做过,其实你只要查一查他的帐簿,就能知道我的身份,库蔑里的兄弟,你只要这么记载就可以了。” “库蔑里的兄弟?”杨承祖笑了笑,对郝青青道:“青青,我只当这小老弟如何了得呢,原来也不过是靠着父兄余荫,才有资格到西安做生意。我说么,他这个年纪,就算再怎么出色,那些人也不会服他。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想来库蔑里必然是塞外一位大部落的头人,这些蒙古勇士,只不过是惧怕他父兄势力,才不得不听他调遣而已。他自己想来没什么名气,所以连名字也不敢说。” 那少年本是个心智出众,谋略过人之人,只是毕竟年纪只有十二,而且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自己是靠父亲兄长荫庇成事。明知对方是在套自己的名字,但是想来,就算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又能怎么样? “我叫做孛尔只斤??俺答,这个名字你最好记牢一些。” 俺答?杨承祖使用激将法,本来就是为了套他的名字,可是等他报了名姓后,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对这个时代的蒙古人,似乎真的是没什么了解啊。 他毕竟只是个京剧演员,于蒙古人的姓名,除非是戏文里出现过,否则真没什么印象。 可京剧中番邦人的名字,实在是不怎么靠谱,比如元朝的官员叫完颜龙……。所以要说皇太极,奴尔哈赤,他托辫子戏的福,多少还算知道一点。 蒙古人的名字,就真的是两眼一抹黑。只是俺答这个名字,怎么听上去这么耳熟,似乎在哪听过的样子? 可饶是他如何思考,也想不出在哪听过,郝青青用胳膊肘捣了一下他“当家的,你愣什么呢?” “哦……没,没什么。俺答是吧?小兄弟年纪轻轻,就敢来西安府贸易,倒是个少年英雄。你们这次来,是要买什么东西,你说一下,我看看手里有没有现///货。” 俺答从怀中伸手,取出一张叠的整齐的纸出来:“这是我们要采购的货物明细,所有要采购的东西,都开列在这上面,请过目。” 杨承祖接过那张纸看了看,眉头微皱“五千石粮食、三千斤茶叶……三百副铁甲、两万支铁头箭、七千斤火药……”他见这上面,除了蒙古人通常急需的茶叶、粮食以外,居然还有大批军事物资,这些东西,也是能卖的? 他对于边贸不是他了解,也不想被对方看出自己的根底,只好转移话题道:“你买的这些东西,大部分都能由边军手里购买,何必来找我呢?我的要价,怕是不便宜呢。” “价格不是问题,只要你能拿出足够的货物,我们就能支付足够的报酬。至于边军,他们能拿出的货物太少,另外没有你们点头,他们根本不会和我们做生意。” 说到这,这少年人的神色里多了几分傲慢“你们明人只要给钱,什么都可以卖,而我绝对拿的出价钱,这些东西,不成问题吧。不过我准备在单子上再加一项,就是外面那些女人,至于价格么,每人两匹战马,我想足够你卖掉她们了吧。” 第一百九十五章 暗访(十二) 这个时代的蒙古人,基本生活状态是炊无釜、衣无帛。那些小部落中,即使是头人,也未必能混上一件丝绸衣服穿。普通牧民分家的时候,一口铁锅都要砸开,一人半口,然后就用这半口铁锅做饭。至于自己做铁锅,那对不起,没这手艺。 而说到作战的器械,他们大多使用的是骨箭,铁箭对他们来说,都得算珍贵的战略物资,所以他们可以打破边关进关寇掠,但是从没想过能吞并大明,重建黄金家族当年的荣光。实在是自己的本钱实在太小,根本不敢想这种事。 草原上气候寒冷干燥,蒙古人平常以奶食品和牛肉为主,喝茶便有消腻助消化之功效,按照当地的说法“宁可三日无粮,不可一日无茶”,可见茶叶在蒙古生活中所占的重要地位。而蒙古所控制的区域气候寒冷,并不产茶叶,所以与汉人易茶,对蒙古人来说,是换取生活必须品,十分重要。 大明对于边关的茶马贸易控制严格,时间和规模都有严格限制,靠着从茶马市场上交易来的茶,根本满足不了蒙古人的需要。所以蒙古人私自来大明交易茶叶,也是在这种制度下采取的不得以的手段。 而边军欠饷严重,按规定边军每月军饷为粮食一石。可实际操作中,又是本身折色,大斗小斗,精粮杂粮,以及损耗掺沙,实际到手的粮能有五斗就不错,就这还不是每月都有。边军生活困苦,也就只好和蒙古人做交易换钱使,要不然就真的活不下去。 俺答与大明做交易不奇怪,可是他要的东西,就比较奇怪了。粮食、手工制品、绸缎、药材,这些比较寻常。可是军械火药,他们要这东西干什么? 再说算算日子,这眼看就入秋了,每到秋天,就是蒙古人大举寇边骚扰的时节,他们这时候采购军械,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可疑。 杨承祖冷笑道:“对不起,那些女人,是我女人的姐妹,也就是我的亲戚。你们蒙古人会把亲戚去换牲口么?不管你给多少马,也换不走我们一个人。要不然的话,我用四匹马换你一个勇士,你有多少,我换多少,你换还是不换?” 俺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这个汉人,你的胆子倒是不小,不知道敢不敢报出你的名字。” “好说,某家杨承祖,你记牢了就是。” “杨、承、祖,好,这个名字我记下了。这么大的生意,你自己怕是做不了主吧,如果你身后的人要你卖掉这些女人,你难道也能拒绝么?” 俺答倒也不是非要那些青龙山的娘子军不可,只是他带这些人出来,有意把他们培养成自己未来的心腹,嫡系武士。要想做到这一步,自己的面子必须撑足,才能让这些武士信服自己。 他们既然看上了那些女人,自己就把那些女人为他们搞到手,才能显出自己的神通广大,说到底,俺答并不把眼前这对汉人男女放在眼里,在蒙古武士的铁骑快刀之前,汉人算的了什么? 当年成吉思汗的威风布于四海,又有谁能直面蒙古铁骑的威风?至于现在,虽然蒙古的威风不在,甚至于最大的敌人已经从大明变成了自己的同胞,自己的大汗博迪才是自己兄弟的心腹大患,可是这不影响他看不起那些汉人。 他从刚一看到郝青青,就被这个女人所吸引,他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是草原上的汉子成熟的远比汉人要早。十二岁的他,已经知道什么叫男女之事,甚至在一个女仆身上尝试过。对比那些柔弱不堪的汉女,郝青青这种结实有力的女人,才是男人的恩物。 不过他很清楚,这个女人自己眼下还无法染指,甚至自己不能对他表现出任何企图。既然对方拿自己当成个孩子,那自己就不如利用这个孩子身份多看几眼,这总不是问题。只是那些女人,自己要定了。 可是这汉人敢公开驳自己的面子,他难道搞不清楚在和谁说话?自己是堂堂蒙古右翼三万户前任济农的儿子,现任济农的兄弟,他敢拒绝自己的要求,难道是活腻了? 杨承祖冷笑道:“你不用拿别人来压我,这事没的商量,不管是谁出来,我也不会出卖我的姐妹,这是原则。至于你说你和霍五以前常做这种交易,那我只能说有人各有志,我个人不喜欢这种交易的内容,也不想从事。不过你要想买其他东西,我会为你想办法,大家都为了生活么,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只是这费用,你怎么支付?” “很简单,在边关上,我们一手交货,一手交牲口。我们没有这么多金银,但是有的是马匹、牲畜、毛皮还有人参、鹿茸。你们不用担心生意会亏本,事实上,我们每一次的交易,你们都赚了不少。” “大家彼此彼此,咱们一起合作,共同发财,这才是生意人的正道,其他的都不重要。这些物资,我一时凑不齐,你要给我点时间。” “这么说,你是答应做这笔生意了?那你要多长时间?” “最少十天,而且你这单子上有些东西实在太难弄,我想真要全部凑齐的话,怎么也得半个月以上。” “那好,我十五天以后再来,我希望那时,你已经带给我好消息。那二十只羊羔我没带在身上,所以会留下一匹马,这足够抵那二十只羊羔的价格了。” 俺答这人说话算话,离开时,果然留下了一匹河曲好马,而且附送了全套装具。望着那匹透体血红的骏马,杨承祖满意的点点头,对郝青青道:“你叫火风凰,再配上这么一匹骏马,连人带马一团火,威风不威风,喜欢不喜欢?” 郝青青满意的点点头“只要是当家的送的,送什么我都喜欢。” 而在离这处宅院不远的一座二层小楼内,一名青衣小帽的汉子跪在地上,向对面之人禀报着俺答一行是何时进去,何时离开。 由于光线照射的关系,那人的身影隐在黑暗里,露不出面目,只是听完禀报之后说道:“他果然上钩了?好的很,到他们交易的时候,我们在动手,抓他个现行,看他如何抵赖。出了这样的事,他自身难保,我看他还怎么查军粮。” 第一百九十六章 暗访(十三) 这名青衣仆人跟了这人多年,算得起心腹,大着胆子道:“将主,您是说,您打算连俺答也一起收拾了?他可是那衮必里克济农的胞弟,若是伤了他,那济农发起雷霆之怒,动起刀兵,可就不好收拾了。” 那暗影里的人笑了一声“哈哈,你小子想的倒多。可惜啊,你只能做个家丁,而我能做国舅。知道原因么?就是因为我脑子比你好用。” “我杀俺答干什么?我不但不杀俺答,我连杨承祖都不会杀,杀了他,得罪人太多,划不来。我只是要抓住他和蒙古人交易军械的把柄,并以此跟他做一笔交易,让他知难而退。换句话说,这就是我给他挖的一个坑,等他跳了之后,我再把他拉出来,而不是去填土。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咱们也不能赶尽杀绝么,毕竟得照顾张伯爷的面子不是?” “您是说,拿了他这个把柄,这军粮的事,他就不敢查了?其实小人觉得,就算没这事,这军粮案咱也不怕查。” “糊涂!这种事虽然很多人在做,但是终究是要躲着人的,一旦被他查到把柄,咱们的日子就难过了。能压就得压,让他查出端倪来,咱们再想把首尾搞利索就不容易了。他如果到了西安,先来拜我的码头,我也许就不对付他了。可是他连锦衣衙门都不去,想玩什么暗访,我不给他点厉害,对的起他么?我这次就是给他点厉害,让他明白明白,本国舅不是好惹的。” “当家的,你是说,这场交易是个陷阱?”郝青青虽然对俺答没什么好看法,可是对方开的价实在良心,也由不得她不动心。一听杨承祖说这场交易是个阴谋陷阱,不由得心内大为失望,一注到手的大财就这么飞了,换谁也不会欢喜。 “大概就是这样了,你想想,这些蒙古人想买粮食也好,买军械也好,直接找军卫多方便,何必找咱们多费一道手?至于说军卫的人不敢卖,这话是谁告诉他的?说这话的人,就是要对付咱的人,你家也是边军出身,对于边上的事,应该清楚的很。你觉得这生意,边军会做么?” “不好说。”郝青青双手托着下巴想了良久,最后得到的只是这么一个令人沮丧的答案:不好说。 “边军是苦啊,要不然青龙山上哪有那么多人。大家的军饷就算折半,也经常收不到。听老人说,当初杨总制在三边时,日子还好过。后来他去了职,大家日子就难了,一年只发三个月军饷,过年的时候都揭不开锅,所以就得想办法赚钱。” “这事我听老爷子跟我念叨过,边军为了活命,跟蒙古人贸易是常事,就算是军官也是睁一眼闭一眼,谁若是严肃军纪,禁绝私贸,说不定就得激起兵变。所以你觉得这笔大生意,军卫会放过,然后交给咱们赚么?” “也许是单子太大,他们吃不下。” “这个我也想过,可是你要想一想,我们靠着秦王,肯定能办到这些货物。可是那些军卫的人,又如何办不齐这些东西?张九富在来西安的路上,跟我讲过边军的情形,他们很是有些办法。像这些东西,他们如果肯拿出三成利润来打点关节,剩下的拿来做生意,又怎么会筹措不到?” “而且俺答行走西安畅通无阻,估计也不是第一回做这生意了,可是霍天白的帐簿上,他的记载只有一次,而且那次买的是丝绸。这次他采办的主要是军械粮食为主,丝绸和药材都是小数,你要是俺答,第一个会找谁?” “当家的,你的意思是说?” “我的意思是,这些蒙古人估计就是军卫的人介绍过来的。想来是我低估了这些人的本事,我现在的情形,他们估计已经掌握了。只是我不露面,他们也不说破而已。看来过两天,我还是得到锦衣衙门报个道,都被人看出来了,再藏着就没意思了。” “那这个生意咱们不做了,回头跟秦王说一下,就告诉他是有人要阴咱们,咱们不上这个当。” “不做……也不一定是好办法,这次的商品名录有点怪,你看看,他们要买火药,你说蒙古人,他们买火药能干什么?” 蒙古以弓马得天下,以铁骑纵横疆场,神火铳不能在马上使用,于他们而言,这东西的作用并不大。对他们而言,还不如大汗弯刀好用。至于三眼铳,这东西多少有点用,可是数量少了没效果,数量多了,蒙古人哪玩的起。 由于工匠的严重缺失,蒙古当年纵横欧洲的诸般器械,现在大多失传,谁也不能要求一个连铁锅都做不出来的势力,能制造出什么精良的战具。这种事不是说你当年能造出来,现在就能造出来的,事实上,技术随着时代后退,也不是稀罕事。 作为一个没有火器的势力,一次买几千斤火药,这确实让人觉得可疑。杨承祖道:“把人推出去很容易,不做他生意就是了。可那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俺答从咱们手里买不到想要的东西,就会去找别人。他手里有钱,为了钱可以想卖什么就卖什么的人有的是,让蒙古人得了火药,天知道会闹出什么来。所以这个生意我得接住,不过不能让他们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还得查出他们买这火药是做什么用途” “当家的,我听你的,大不了这点钱就不赚了,咱们把这群蒙古人都灭了,也值。” “谁说不挣钱了?开门做生意,赚钱当然是第一要务,在商言商么,大家不赚钱,你这个头目做的还有什么威信。我们事要做,钱也要拿,哪个也不能耽误。就像河南赈灾那次一样,既落了粮价,我还赚了一大笔银子,现在可着滑县到处是欠我钱的人,这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可是有人盯着我们,想要阴我们,这事又该如何是好?” “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他想要阴我,我也想要阴他。最后大家谁能笑到最后,就看谁家的手段高明了。对你男人有点信心,不会让你吃亏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 暗访(十四) 等到晚上吃过饭,郝青青见身边没人,小声问杨承祖道: “当家的,军粮这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跟你说,我们山里都经常从军卫上买粮食,别看边军吃不饱,可是有办法的人把边军的救命粮弄出去倒卖换钱使,这在九边根本不是秘密。做这事的人太多了,不管是各卫的指挥,各营的坐营官,还是兵备道、分守道,都做的这营生,就连巡抚,都怕是在里面有一手呢。你要是真的一查到底,不知道会多少人,小心到时候落个众矢之的,想要出西安都不容易。” “我又不傻,这里的干系我清楚的很。”杨承祖道:“我是奉了张容的命令来的,那人是军班出身,行事很有些军班的作风。我如果什么都不做,回去之后张容饶不了我。可是他也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事别说我一个小百户衔总旗,就算他一个伯爷,也是掺和不起的。所以他派我这么个小把戏过来,就是为了和稀泥,而不是查个水落石出。” “我如果什么都不做呢,就是目无上官,怠惰公务。我如果一查到底呢,那就是不会做人,不懂轻重。所以我要做的,就是查一些东西,回去以后交给张容,让他明白,我来一趟是干了活的。至于这边的事,那就是高举轻落,什么都没查出来,一切都不改变,三边这地方,要是想把什么都弄的规规矩矩,那就什么都别干了。” 郝青青吐了吐舌头“当家的真聪明,看来是我白担心了。只是你这天天就像个掌柜似的,真能查到什么实证么?” “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我估计我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上赶着把实证给我送来。我如果是自己来呢,哪怕是包龙图再世,也一点用没有。这个世界,不是说你是个好人,别人就会帮你的。现在我拜了秦王的码头,有了这片基业,别人就知道我是有办法的,不用我动,他们自己就得来。要不然你就等等,看看我说的准还是不准。” 果然第二天到了日落时分,门上有人送了封拜贴进来,那上面的名字写的模糊,只写了个毕字,没写名字。等把人请进来,见是个面如黑炭,满面络腮胡的矮壮汉子,看年纪已经四十开外,一身绸衫,像是个富翁员外。 可是看那举止以及满是老茧的双手,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个武行。 杨承祖将人让进来后,那汉子先是命几个长随把礼物拿上来,笑道:“这处庄院换了主人,我早就该来拜望,只是被点琐事绊住了,现在才抽出工夫来,还望杨掌柜不要见怪才是。” “您认识我?” “那是,别看时间不长,现在咱们西安府有几个不知道,您这大名鼎鼎的杨大掌柜。我毕某可是想要交你这个朋友,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气。” “毕老兄说话太客气了,做生意的和气生财,上门是客。我一个外乡人,人生地不熟,若是跟毕老兄交上朋友,那是我的造化。今天不要走,兄弟请你喝酒。” 他见这姓毕的送来的礼物甚是名贵,总价得值几百两银子,虽然不知道其所求为何,但是结交下这样一个朋友总没坏处。 那姓毕的汉子哈哈一笑道:“我就不叨扰杨大掌柜了,倒是要跟杨夫人借用一下杨掌柜。实不相瞒,愚兄在西安有个相好的女子,烧的一手好菜色,我今天就是要请你去那里吃几杯,不知道杨掌柜给不给面子。”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男人眠花宿柳,只会被说成是风雅,大名鼎鼎的三杨与一老纪打情骂俏,不但没人说个不字,反倒说是佳话。女人听到男人出去逛青楼,最值得表扬的行为是去帮丈夫拿银子,再为丈夫收拾好衣服穿戴。 至于哭天抹泪把丈夫挠的满脸花,或是带娘子军打上门去的,那多半是离不了一个妒妇的评论。 郝青青见这姓毕的刚见面就拉自己相公去喝花酒,恨不得抽出弓来把姓毕的黑炭头射成刺猬再说。可是表面上还是得挤个笑脸道:“那当家的早点回来啊。” 等到收拾衣服时,她趴在杨承祖耳边小声道:“咱家有那么多丫头呢,你回来想找哪个找哪个,不许在外头打野味。” 等出了门,见一部马车停在外面,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这部马车拐弯抹角,一路停在一处小院落外面。这处院落地处西安城的平民区,周围都是苦哈哈,一见马车以及几个精明干练的跟班汉子,全都吓的有多远躲多远。 下了车后,杨承祖赞道:“这地方不错,乱中取静,虽然是民居,可是百姓们见了马车,又见你这些跟班,反倒躲远了,尊夫人就算神通广大,也未必找的到您在哪。” 这姓毕的汉子听到尊夫人三字,面上略微抽搐了一下,黑脸上似乎变了变颜色,但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与杨承祖来到院门口,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一个青衣妇人忙出来应门,先是给姓毕的见礼,后又给杨承祖见礼,三人前后进了屋,那几个亲随都在外面站成一排布防。 杨承祖见这个妇人大约三十出头,一身衣服不算名贵,收拾的很是干净利落。模样生的不算很漂亮,但是越看倒是越受看,更重要的是举止间的良家气质,一看就知这是个好人家的女人,并非是青楼那地方出来的或是什么半掩门子。显然这女人也知道杨承祖要来,在房间里还有个女人等着。 那个女人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生的也颇为水灵,只是脸红的像苹果,带着西北地方的特点。她人很腼腆,见杨承祖来了,就更吓的如同只小鹿一样,连头都不敢抬。 那姓毕的汉子哈哈笑道:“杨掌柜是秦王千岁的朋友,见多识广,见的场面多了。不过像这家常菜,怕是吃的不多吧。” 可是看那年轻的女子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似乎随时都可能跑路,也不知道叫人。这汉子一拍桌子“阿月,这就是你给杨掌柜安排的?连叫人都不会,你这事可是越办越回去了,怎么,不拿我的话当话了?” 那开门的妇人似乎怕极了这姓毕的,听这话吓的一下就跪在地上道:“老爷饶命,奴婢绝对不敢不听老爷的,只是时间太急,模样生的俊的也不好找,这是奴的一个侄女,她还没嫁人呢,面嫩,老爷别生气。待会她一定会伺候好杨掌柜,不会丢老爷的人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 暗访(十五) 杨承祖忙道:“毕兄,这就不必了,您找我该不会只为了给我送礼,外加请我吃家常菜吧?有什么话,只管说在明处,这两个女人,在这方便么?” “方便,绝对方便。”那姓毕的十分得意的一拍桌子“她们的家人生死就捏在我的手里,若是敢惹怒我,我随时都能让她们家破人亡,全家死绝,阿月,你说是不是?你的儿子可是在我府里好吃好喝的过着,不过你这侄女今天若是伺候不好我的贵宾,那你儿子的日子,怕是就不好过了。” 那名叫阿月的女人听完这话,就像挨了一鞭子似的,身子一哆嗦,连忙磕头道:“老爷恩典,他还小,不懂事,您有什么火只管朝奴婢发,千万别打他。丫头,你……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啊。” 那年轻的女子听了这话,也吓的面无人色,哆嗦着坐到了杨承祖怀里“杨掌柜,奴……奴婢伺候您吃酒。” “这就对了,阿月乖乖过来,坐到我怀里。杨掌柜,说真的,我的女人不少,可是只有这里给我的感觉最舒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里,最像一个家,阿月最像老婆,而不是别的女人,只像是我花钱找来的表子。” 阿月倒是伺候他伺候的熟门熟路,急忙拿了一杯酒伺候这姓毕的喝下去,那个年轻的女子有样学样,也这么端着杯,伺候杨承祖喝下。那姓毕的汉子道: “杨掌柜,你怕是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方才在你那,没来得及报名,现在这里没有外人,我就告诉你我是谁。在下名叫毕春,官拜陕西行都司二品都指挥,再说一句,马昂的妹子马氏,当初是我老婆。” 他说到这,没用阿月伺候,而是抓起酒壶一仰头,将一壶酒倒入口中。接着将酒壶一丢“没错,我就是那个绿帽子都司,老婆怀着孩子进了豹房,去伺候天家。而我,就是那个活忘八,就是这陕西的大笑话。” 在马氏进宫这事里,马昂官复原职,继续做他的总兵,后来还得到了提升。马氏得到了皇帝的恩宠,虽然没有名分,但是太监宦官都要称她一声马娘娘。 可是毕春得到了什么?他的官职没得到提升,也没得到任何赏赐,失去了一个老婆外加未出世的孩子,得到了一顶绿帽子。其他一无所获,他能高兴才怪。 原本他与马昂是郎舅之亲,私人感情也还好,可是出了这事以后,两下几乎形同寇仇。总算正德做人还算良心,没搞赶尽杀绝这套,毕春依旧当着他的陕西都指挥,位置没动。 只是陕西这地方由于设立固原镇,事权最重者为固原总兵,他这陕西行都司不过是个食禄官,并不真正掌握权柄。 按说陕西都指挥的治所设在固原,他应该坐镇治所,而不是出现在西安城里。可问题是固原总兵是马昂,他一想到在固原还要看到马昂,甚至要听其节制,心里就不痛快。再加上固原年地方地临边陲,环境恶劣,他受不得辛苦,于是就跑回西安城里住。 他毕竟做了多年都指挥,手里既有钱财,也有许多心腹死士,于官府里自有关系,因此没人找他麻烦。这阿月是他养在城里的一个外室,其一家老小都在毕春掌握之内,随时可能被夺去性命,她哪敢不从,只好含泪忍辱,伺候着这位都司大老爷。 一听面前的黑面汉子居然是万岁的靴兄弟,杨承祖忙起身见礼道:“原来是毕都司当面,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言语间多有怠慢,还望都司老爷不要见怪才是。” “杨百户,你就别恶心我了,我这个都司,又算的什么东西来着?现在陕西城里,有几个人拿我真当个人看,不都是拿我当个活乌龟看笑话?我的正妻啊,就那么怀着我毕家骨血进了豹房,我估计这孩子是保不住了。可是我又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我不能怪天家,我只恨马昂,按厮厚颜无耻,居然献妹求晋,简直不配为人,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错骨扬灰才趁我的心意。” “毕都司,不要那么大火气么。现在马昂不在你面前,你说这些没有意义的。再说他现在是固原总兵,手上掌握兵权,你可不要毛躁,否则怕是害了自己的性命。说来,我的身份,你是怎么知道的?” “百户,别误会,这只是个凑巧,我手下有人当初去河南做生意,正好遇到百户堵决口那事。他就把您的模样记下了,您进城的时候和他朝了相,他一眼就把您给认出来了,回去跟我一说,我就知道,马昂那狗贼的报应来了。毕某报仇雪耻,就全在百户身上,您无论如何,也得帮我把这个仇报了。阿月,别闲着,快敬杨百户一杯。” 那女子急忙给那年轻的女人使个眼色,那女人忙倒了杯酒,给杨承祖递过去。毕春一瞪眼道:“哪有这么敬酒的,用皮杯。” 这女子显然不懂什么叫皮杯,阿月急忙用手指了下自己的嘴,那女子满面通红的将酒倒入口中,口口相渡,把酒给杨承祖喂了进去。作完这一切,这女子已经羞得恨不的找条地缝钻进去。 毕春对阿月道:“阿月,你男人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有数,想要为你那死鬼报仇的话,就得指望眼前这位少年英雄了。别愣着,把你的冤枉说一说,放心,我不吃醋。” 那阿月离开毕春怀抱,盈盈下拜,哭诉了自己的一番遭遇。只说自己丈夫是边军,结果当兵以来,就一直领不足月粮,一年的月粮只能发三个月,而且领的也不足数。 到后来,马昂委阿月的丈夫押运饷银,可是到了地方之后,居然大多数饷银不翼而飞,为此阿月的丈夫赔上了脑袋,她也从此成了寡妇。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马昂悄悄把饷银吞没,又故意让阿月的丈夫顶缸,拿他的脑袋帮自己吞了银钱。 至于她是如何被毕春强占,以至于成了外室,这其中过程就不足为人所知。只是单就这一段经历,也可证明马昂为人如何,阿月说到伤心处,也忍不住落泪道:“若是能报的了仇,奴婢愿为您当牛做马,报答将军大恩大德。” 毕春也道:“杨百户,咱们两人一见如故,这弟兄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若是你能帮我收拾了马昂,阿月就是跟你睡上一睡,也没什么打紧。再不然,今天晚上,就让这一大一小两个一起陪你就是。” 第一百九十九章 局中局(一) 杨承祖哈哈一笑:“毕都司,您看的起我,是卑职我的造化。可我不是很明白,您到底凭什么认为,我能对付的了马昂。人家可是堂堂的从一品都督同知衔实授总兵,手握数万大军,更别说还是国舅爷。我算什么东西,人家伸根小指头,就能把我碾的连渣都不剩,我拿什么跟人家斗啊。” “国舅?狗p!他从哪算的国舅?马氏入的是豹房,不是皇宫,连个名分都没有,别说贵妃,婕妤,就连个选侍都不是。他马昂这个国舅,有人承认么?至于总兵官,那算个啥?就我手里的证据,足够把几十个总兵砍头了,他这个总兵犯了这些事,杀了也就杀了。阿月,你去把我放你那的东西拿来。” 阿月点点头,转身离去,时间不长,就取了个包袱过来。打开包袱,里面乃是个锦匣,打开锦匣,里面是满满的文书还有帐簿。 “这里是马昂这几年盗卖边军军粮、军械给蒙古人的证据,包括往来底帐,以及相关人员的证言证词。盗卖军粮、军械,还是卖给北虏,这是什么,这是资敌!前年蒙古雪灾,民不得生,正是靠着马昂卖给蒙古的粮食,他们才度过这次危机。要是坚决不卖给他们粮食,说不定北虏早就内部大乱了,这马昂就是我大明的罪人!天家最重武功,只要看了这些证据,保证立刻把马昂拉出去剁了!” “话不能这么说吧,北虏就算遭了白灾,牲畜冻死,人不得食。可若是他们买不到粮食,直接带兵寇关,掳掠咱们大明,不一样可以解决问题么。” “哈哈,这话就不然了。你不知道,咱们天家重武功,动辄就像对北虏用武,当初在宣府那一战,把把秃猛可打的落花流水,令尊就是没于那一战吧。那一次说实话,把蒙古人打的伤了元气,从那以后,蒙古人等闲不敢轻犯边镇。最多是小打小闹,大举入寇,他们可不敢。再说马昂是武将,又是国舅,为国报效是他的本分,结果不但不为国戍边,反倒卖粮资敌,就这一条,就该死。” 她又道:“还有,就是他把粮食卖给蒙古,换来的是马匹牲畜。那些马匹里不少都是上好的战马,咱们边镇缺马,尤其杨一清去官后,马政日颓,咱们边军缺马缺的厉害。他若是把交易来的马匹交到军中,那还有一说,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是把马卖了。” “而且他的马是卖到南方去,虽然我不知道卖给谁,可是我知道,那些马是战马。买这些东西的人,不会是为了自己乘骑方便,说不好就是为了训练骑兵,谋图不轨!他若是卷到谋反案里,就算是真国舅,怕是也活不了吧。” “话不能这么说吧,南方水网纵横,不利骑兵驰骋,在南方训练骑兵,我觉得不大可能。” “那个买马的价格,加上运费,那马就快成金子做的了。若说不是造反,我毕某第一个不信。” 他又一指那些文书,“除了这些,还有他杀良冒功事,诬良为盗事,侵夺民田事,贪墨军饷事等。他也是自己找死,这些事堆到一起,就算是那世袭勋贵,我看也得砍了。他马昂又不比别人多生几个头,难道就不怕死的?” “都司,您手上既然有这么足量的证据,又何必找我?直接拿到陕西锦衣衙门去,由本地锦衣拿人就是,何必找我。” “若是本地锦衣能奈何他,他们何必从河南把你请来。”毕春虽然是个挂职官,可是毕竟也是在这当了多年都指挥,有自己的人脉,这份特殊优势,不是杨承祖能比,于本地官府的情势,也远比杨承祖了解的透彻。 他说道:“本地锦衣千户陶胜麟那是个无能之辈,对上马昂就没了火种。我把这东西给他,他敢第一时间给马昂送过去。如果给他,还不如直接烧了呢,所以他这的事,我是不想了。要想收拾了马昂,就只要依靠你了,老弟,只要你能帮我报了仇出了气,老哥不会亏待你。” 他一边说,一边从腰间解了个褡裢下来,朝桌子上一放,只听一声沉重的响声响起,显然那褡裢分量不轻。他生的身材较胖,腰粗如水桶,围个褡裢也看不出来。这时解下来,也没发现他瘦多少。 毕春三两下打开褡裢,房间内顿时闪起一片金光,那褡裢内放的,是一叠叠金叶子,粗略看过去,怕是不下六七百两之数。饶是杨承祖现在是见过钱的阔主,一口气见这么多金子,也不由有点眼晕。 在西安这种边陲之地,能随手拿出几百两金叶子的,绝对得算是第一排的牛人。毕春哈哈大笑道:“杨兄弟,这点金子,不算什么,只不过是我的一点小意思而已。马昂有半斤,我也有八两,大家都是军卫子弟,他有关系,我也有,他有门路,我也不差。你需要多少证据,我都可以帮你找到,你需要打点谁的人情,我也可以帮忙。只要做下来这事,将来这西安城,就是你我兄弟的天下。” “毕兄,你所图的,恐怕不止是砍死马昂这么简单吧?” “那是,如果单纯是要他的命,也不至于如此。只要他死了,我就可以想办法坐上总兵或是副总兵的位子,到时候我掌了兵,你那青龙山不平寨,我也能给你点关照。再说俺答那边的路子,如果你能帮我牵上,我保证让你得的好处比现在要多。” “俺答啊,这倒是个事。”杨承祖自己拿了个酒壶倒酒“他们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进城贸易,不会出事的?要知道现在可是秋天,若是北虏在趁机入寇,里应外合,咱们这西安不就危险了?他们也不怕自己的脑袋,变成战功?” 明朝此时最重首功,而首功之中,北虏最重,女直次之,西南番再次,至于说东南倭寇,现在还没提到日程上,没人拿他们当盘点心,六个脑袋才能顶一个北虏。 一般的北虏一颗人头值银五十两,像俺答这种大贵人,那还得另说。按说在边军中还有专门拿钱购买人头的,这么多会走的战功,就没人惦记? 那毕春道:“这事啊,是因为他们已经跟咱们商量好了,咱们许他贸易,保护他的安全,他保证不来咱们西安府这边来寇掠,两下各取所需而已。等你待的时间长了,就知道这里的干系。他们有马有牲口,咱们有东西,正该互通有无,怎么能动武?你帮我牵个线,让我和他们做个交易,我不会亏待你的。” 第二百章 局中局(二) 蒙古人每到秋天,就得为冬季做好储备,对于游牧民族来说,每个冬天都是一个生死考验。白灾黑灾狼灾旱灾,都直接会导致一个部落消失,或是一个大汗失去地位。为了保证顺利过冬,每到秋天,蒙古人都会组织部众拆墙寇关,掳掠人口物资,以充储备之用。 大明如今和蒙古人几乎就形成了定例,一个秋防摆边,集中边军精锐,等待蒙古人的到来。一个组织人马,趁着秋高马肥,直接跨过边墙,到内地去谋个富贵,为过冬积累物资。 由于边防线太长,大明军队也无法预知蒙军从哪里入侵,往往这种防御作战更像是一种赌博,把自己的主力布置在自己预判的敌人进攻路线上。至于堵的对堵不对,以及堵对了是否顶的住,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眼下陕西三边兵备废弛,实有官兵只有额兵的一半,而且战斗力堪忧,难以完成作战任务。在这种情况下,郑阳与马昂这干人,就去蒙古人做起了交易。 在茶马交易外,允许他们跨过边墙,到西安等地进行贸易,甚至愿意向他们支付一部分赎城费。只求蒙古人到了正式动兵时,不要对西安等大城下手就好。 其中尤其以马昂为甚,他是总兵官,一旦蒙古入寇,他的责任最大,所以他与蒙古人接触的也最多。蒙古这几年从他手里采购了不少军械,换来的就是两下相安无事,即使入寇,也不去攻打马昂的防区。换句话说,他是靠出卖大明的利益,换取自己的安全。 “现在这一带北虏做生意,基本是都认马昂那个孙子,他把钱都赚去了,别人怎么活?只要放倒了他,再为我和俺答他们搭上线,我保证你财源滚滚,坐地生财。你老哥我跟本地镇守太监覃公公那是好朋友,有他给你撑腰,你也不用怕了马昂那个匹夫。” “好说了,这些证据我先收下,至于如何放倒马昂,我们还得从长计议,不管怎么说,他也有个国舅名号,如果操之过急,不但除不了他,怕是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他说这话于是道理,即使毕春也清楚,马昂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如果马昂好铲除,他又何必破出黄金美人,来走杨承祖的关系?他点头道: “不错,咱们有的是时间,不过不能让他察觉了消息,否则,怕是对杨老弟不利啊。来来,喝酒。阿月,让你那侄女机灵点,除了会往男人的腿上坐,难道别的就什么都不会了?要不然你们两个换换?” 杨承祖摆手道:“那倒不必,就这样挺好,她大概是头一回陪人,没关系,以后慢慢来就好了。”他一边说一边对怀中那女子道:“别紧张,一回生两回熟,今后你会习惯的。” 这顿酒一直吃到二更里才算结束,毕春对杨承祖道:“天晚了,你就住在这吧,让这小蹄子陪你。如果她伺候的不好,你跟我说,我有的是办法收拾她。” 杨承祖面露难色道:“这恐怕不成,毕老哥不知道,家中婆娘厉害,可不敢在外头留宿。不管多晚,我也得赶回去,不过这小姑娘和这金子,我就收下了。至于办马昂,和俺答那边的事,您只管听我消息就好。” 毕春挽留了一番没有留住,就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让人送你回去。”他那些随从以及马车就停在外头,他吩咐几句,就有跟班的赶了车过来,杨承祖拉着那年轻女人的手上了马车,将那包有金叶子的褡裢往腰间一围,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那名年轻的女子在整顿酒席之中,都表现的青涩且紧张,随便一个举动,都能将她吓的魂飞魄散。现在马车里只剩了两个人,马匹在寂静的夜里,踏在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车轮滚动,声声入耳。 那女子与杨承祖本来是对面坐着,借着透进来的月光,打量着这个男人,过了良久,她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悄悄的起来,坐到了男人的身边。 “你……你喝多了么?要不要我去给你找点水?”她小声问着。 “没事,我喝酒的时候悠着呢,没喝醉。你住哪,我让马车先把你送回去。” “别……我今晚要是回家,毕都司是不会饶了我的,也不会饶了我姑姑。”那女子低声哀告着, “我爹病了,需要银子,可是我家拿不出三两五的药钱。我两个弟弟需要活下去,我家里没人能当兵,也就没人能赚回来军饷。姑姑说,我是第一回,一定能换来五两银子。”她小心的看了看这个男人,生怕对方一生气,甩一记耳光下来。 像这种有本事有门路的男人,他们睡一个女人,高兴了或许会给一笔钱,但如果生气了,也可能分文不给,到时候就是白赔自己。这种事在西安也不是没发生过,最倒霉的女人,是被恩客活活打死的。之后就是扔到乱葬岗喂野狗,男人依旧逍遥,有办法的人,总是能够享受优待。她没做过这种营生,对于后果完全没有办法预判。 杨承祖没睁眼,只是从褡裢里抽了两片金叶子甩了过去。“你今天跟我回府,我明天派人送你回家。” 两片金叶子,总重量大概有十两,换成白银,那就是四十两银子。对于这女子来说,这是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巨款。这两片金叶子意味着,自己爹的痨病可能真能治好,如果那样,他就又能去当兵,两个弟弟就不至于饿死了。 她不由想到了那个今天晚上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的影子,自己邻家那位大哥,他多半是讨自己做老婆的。他忠厚老实,对自己也好,可是他绝对拿不出十两金叶子,然后像扔十文钱似的,丢到自己手里,连眼都不睁。 她等了等,终于又大着胆子问道:“杨掌柜,听说你和秦王千岁能说上话?那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爹请个太医,只是看看,开个方子就好。哪怕……哪怕只一次……” 她自己说着都没了信心,身子蜷缩在角落里,只等着下一刻男人的怒斥或是巴掌。不过这一切都没来,来的只是男人的一声叹息 “真麻烦,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有那么多要求,我长的很像土地爷么?要有求必应。请太医这种事,有钱就好了,哪用的上关系,我明天送你回家时,帮去请一个吧。”他一边说又丢了两片金叶子过来“有这个,比讨人情好用多了。” 说完这话的男人,又闭上了嘴,只剩下这个年轻的姑娘,在寂静的夜里,瞪大了眼睛,手里紧攥着着这几片金叶子。又过了良久,她小心的把金叶子贴身放好,颤抖着声音道: “我们边军子弟,没有那么多好听的名字,我的名字叫知了,因为我们的命贱,就像知了一样,只能活过一季。你……你记得我叫知了就好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冰凉的小手抓住了杨承祖的手,哆嗦着,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脯上。她的整个身子都发硬,发僵,但还是咬牙坚持着,把这一切做完。 “我收了你的金子,就会伺候你,如果你家大娘凶狠,你就在马车里……或是现在让他们停下,找个没人的地方,怎么都可以。” 第二百零一章 局中局(三) 寂静的夜里,女儿家的肌肤在男人手掌的触动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将男人的手放入自己的衣服之后,知了整个人就像是中了箭的天鹅,猛的挣扎了一下,但随即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没了力气,两只好看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三虎哥,我对不住你。”她心里嘀咕了一句,可还是毅然决然的等待着对方把自己摧毁的那一刻。 就在这当口,忽然间只听一阵马嘶,两名跟车的随从已经断喝道:“什么人,敢拦截毕都司的车?”接着就是一声惨叫,马车陡然间倒向了一边。 知了全然没有反应之下,这一系列变故已经发生,当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杨承祖抱着,从马车里滚了出来。 多亏杨承祖身手矫健,这马车虽然翻了,但是人没受损伤。知了四下看去,见这寂静的街道上,五个蒙面人手中提着明晃晃的鬼头刀,向自己这边围过来。而那赶车把式和两个跟车的随从,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啊!”暗夜里,这一声尖叫凄厉无比,似乎整个西安都能听到这少女的惊呼。杨承祖将她向后一拉,朝那几人道:“你们要什么?钱,还是命?这些都跟她没有关系。” 那为首的一个蒙面人用鬼头刀一指“把毕春交给你的东西留下,再留下这个女人,你可以离开。” “对不起,你要的太多了,交易失败。”杨承祖此时已经微微蹲下身去,那口夹钢绣春刀被他抽在手中,亮了一个门户。“你们只有五个人么?如果只有这点,那可是不够用的。” “自己找死!”五条黑影,交替相前,奔跑之中,居然很有默契,似乎还是个小型的阵势,手中的钢刀在月色下闪着光芒,放出令人胆寒的寒光。 知了吓的两腿发软,牙齿打颤,西安府里晚上实施宵禁,尤其到了秋防的时候,街上应该布满巡兵的。怎么会在这时候遇到强盗? 她已经没时间考虑自己落到这些强盗手里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她想的只有一件事,自己身上带着二十两金叶子,那是自己家全部的希望。如果被抢了去,爹的病就治不好了,弟弟也会饿死的。 她猛的大叫一声“掌柜的,你快跑,记得问我姑姑我家住哪,去救我爹。”人向前扑出,拼命的去抱一个蒙面人的腿。她已经顾不上会不会被砍死,自己只要死了,掌柜的就会关心自己的家人,自己一家就得救了。 抱着这样的目的,她几乎是用生命去为杨承祖换取一刹那的逃跑机会,不管能逃不能逃,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不过预想中的那钢刀入体的疼痛并没到来,那蒙面人只骂了一句“小贱……”接着就是一声惨叫,鬼头刀落在了地上。 知了隐约中似乎听到了一声弓弦声,作为军卫家中的女人,这种声音她倒是不陌生。有人放箭? 她寻思着,只觉得自己抱住的那条腿一软,一个身子就砸在了自己身上,后背上似乎还有点湿,方才那一扑,已经用光了她全部的胆量,现在是连睁眼都不敢了。 那五名蒙面人正扑过来,先是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过来阻拦,他们倒不想杀了她,只要一刀柄打晕了,待会有的乐子。可是接着,不知从哪竟飞出来一只雕翎箭,直接射穿了他们头领的咽喉。那头领的死尸,直接砸在了那抱腿女人的身上,两人全都一动不动。 另外四人身子一顿,一人大喝道:“我们是固原总兵衙门的,谁敢坏我们的事?” “嗖!”回答他的,只是又一支雕翎箭,这只箭直接射入了眼睛,那条大汉惨叫着倒在地上。接着连续两箭,几乎不分前后,将另外两个蒙面人射倒,不管你做出了怎么样的防范,在这种射术面前,全都失去了作用。 直到这时,那剩余的一条汉子才发现,在临街的房坡上,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一身火红立于房上,一手持铁弓,一手持雕翎,冷冷道:“什么总兵,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拿刀子要砍的,是我的男人。所以就给我留下吧。” 她弓弦松动,雕翎射出,那汉子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觉得腿上一阵巨痛,居然是被一箭射穿了膝骨。这一下疼痛钻心,手中的单刀再也拿捏不住,当啷落地,人也是一下子摔倒在地。 郝青青从房上下来,来到大街上时,杨承祖已经将那名刺客捆了个结实,边捆边道:“你曾经是个优秀的刺客,直到你膝盖中了一箭。从此你跟你那拿钱买命的罪恶营生说再见吧,安心去干好囚犯这个有前途的职业吧。” 拉车的马中了箭,已经死了。马车倾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赶车的把式和压车的随从,两个中了刀,一个中了短矢,全都救不活了。 知了没受伤,只是被那死尸蹭了一身血,可她一见郝青青拿弓背刀的模样,就觉得心里发颤,杨掌柜的大妇,居然是这么个女将,这可不好办了。 她曾经听说过大妇如何虐待妾室的故事,自己连个妾都不算,最多算是男人花钱买的乐子。她不在乎被打,哪怕打死也没关系,可是自己身上那二十两金子,会不会被她搜了去啊。 见她哆嗦成一团的模样,郝青青上前摸了摸她的脸蛋“你刚才表现还不错,知道用自己的命去救掌柜的,跟我回家换身衣服吧。” “谢谢夫人。”知了连忙乖巧的施了个礼,郝青青被这个夫人称呼逗的一阵微笑“你肯叫我夫人,那干脆,留在我身边当个丫鬟吧。当家的,行不行啊?” “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个事你自己拿主意。”杨承祖道:“你怎么会在这等着我?难道你知道我会走这条路?” 郝青青不好意思道:“你和姓毕的刚走,我就派人悄悄缀上你们了,我们那些人,做这事是行家,你是知道的,我……我就是想知道你今天晚上会不会宿在外面。如果你不回来,我明天就带人到那女人家,去打她一顿出气。” “那你昨天还说让我拿钱去青楼?” “当然是骗你的啊。” “从未见过你这般卑鄙无耻之人。知了,你将来不要学她。” 一行三人加一个俘虏,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仿佛一家人似的漫步在午夜西安的街头,向着自己的居处慢慢走去。 第二百零二章 局中局(四) 杨家宅院内,郝青青得意地笑道:“怎么样,可见吃醋是有好处的吧。就因为我担心你在外面留宿,所以特意去那女人家外面守着,后来知道你要走,那些人准备马车,我就悄悄的跟下来,结果就遇到了这几个刺客。你说要不是我吃醋,不就麻烦了,知了至少要被砍死了吧。” “你一开始不出手,是不是就等着她被砍死呢。” “算是吧。”被说破心事的郝青青,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我觉得这样的狐狸精死一个少一个,至少在你回家之前,我还能独自拥有你。可是没想到,她肯为你去挡刀子,我就舍不得她被斩了。算了,我认倒霉好了,要不要现在把她叫来陪你?” “不必了,明天我倒是想到她家去走走。像这种普通的军卫人家,倒是能问出一些,我真正想要的消息。我今天把她带出来,主要是不想她受毕春的责罚。我要是不带她走,她今天肯定是要吃亏的。至于今后怎么安顿,我还没想好,要不然让她上山吧。” “不了,她上山啊,不知道被多少后生惦记上,还不如给我当丫鬟呢。反正我身边几个丫鬟都是使刀弄剑的,正缺她这么一个会针线女红的,留下正好。将来我不方便的时候,她还可以陪你,我听我爹说,大户人家都是这么弄的,叫什么通房大丫头。” 她又问道:“你明天跟她回家里也好,把手续办一下,告诉她家里,这人你留下了。不过你得多带点人,万一要是刺客再来,也好有人帮你。” “应该是没了,再来一拨刺客,这个戏就演过了。” “演戏?这些刺客,难道不是马昂派来行刺的?” “他们确实很像是马昂派来行刺的,可就因为他们太像是马昂派的人,我反倒是不信了。马昂不是个蠢人,他用的着这么大张旗鼓的干这事么?而且如果这事真是他做的,以他色厉胆薄,当时胆大,事后反悔的脾性,肯定明天一大早就得派人来打问消息,我们先等一晚上再说。可是如果按我想,最有可能派这几个杀手的,是毕春。” “毕春?他折腾这套干什么?他既然要让相公帮他报仇,又派人来行刺,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么?” “没什么,他跟马昂是私仇,我和马昂,是公事。人为了私仇,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可如果是为了公事,那完全可以高举轻放,得过且过。他给了我几百两金子,外加一个不怎么出色的知了。马昂可以送我几千两金子,外加几个绝色佳丽,相信我,这事他做的出来。” “要想让我把宝押在他那,跟马昂势不两立,那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我和马昂之间,结下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比如行刺未遂。如果你不来,他们可能会砍我几刀,然后以为砍死我了,扬长而去。毕春再适当的出现,把我救下来,你觉得我和马昂之间,是不是就是不死不休?” “当家的,你这么想,可有什么凭据?” “有啊。比如我从毕春那里拿到那些东西,除了我们几个人知道外,别人怎么可能知道?他们张口就要东西,这分明就是有人授意。再有,马是被箭射死的,可他们跟我交手时,从来就没用箭。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没把握,怕一箭真把我射死,相对而言,用刀保证不致命的把握会更大一些。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死。再有,如果真是马昂派来的人,他们才不会报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哪有那么蠢的刺客,急不可待的报出自己是总兵府的人,生怕别人找不到他们一样。” “可是我看了他们用的兵器,确实是固原总兵衙门的刀。” “你如果查他们身份,说不定还真是固原总兵麾下正兵营的逃兵呢。毕春毕竟也在固原做都指挥,他人即使不在,关系也在那边,找些兵器啊,死士啊,总是不难的。尤其边军那么穷,柳枝可以为了五两银子就卖自己,你说那些边军卖命,不是很正常么?” 郝青青闻听大怒道:“简直岂有此理,这个毕春,我还以为他是忠的,没想到他和马昂一样坏。” “所以说这就是你们考虑问题的不足之处了,两个人作对,一个是奸的,另外一个就一定是忠的么?完全可能是两个奸的,或是一个奸,另一个更奸。马昂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另一个可能更孙子。几百两金子加一个小丫头,就想买我当枪使,我杨某可没这么便宜。毕春啊毕春,这是你主动先惹我的,就别怪我了。” 这时天色已经接近四更,杨承祖索性连睡都不睡,只把那些帐本和记录匆匆翻了几遍,心里越发有数。俺答到自己这里来做生意,多半就是马昂给指的路子。以往俺答购买的货虽然没这么多,可是马昂也都是自己吃下,这次俺答换了供货商,若说这里没有马昂的事,他是打死也不信。 马昂在中间牵线,当然不是助人为乐,帮自己扩展市场。而其用意为何,想想也能猜的出。这种把戏不算多高端,不过不少人乐此不疲。 他摇头道:“我估计马昂现在多半也在西安,一个都司,一个总兵,都不在防地待着,到西安府来享福,这两真是天生的郎舅。” “这没什么奇怪的,固原那地方又苦又危险,大家自然是找安全的地方躲躲了。”清晨,郝青青贴心的让厨房准备了点清淡的小菜和米粥送来,知了的手艺居然还不错,虽然做不了什么大菜,但是做这种家常饮食,比起一般的厨师还要出色。 她见杨承祖吃的得味,心里也颇为欢喜,自己至少除了那啥以外,还是有点其他作用的,或许大掌柜会让自己当个厨娘,而不是暖脚丫头? 可是再想想口袋里的二十两黄金,谁家拿二十两金子请厨娘啊,她那点侥幸心理也都去了。呆呆的看着杨承祖,心中暗想:这样其实也不错,至少他不是七老八十,也比毕春生的顺眼多了。等到听说杨承祖要陪她去看她爹时,她连忙道:“掌柜的,我爹他害的是痨病,你去不得的,留神把你也染上。” 第二百零三章 局中局(五) 走在街上,知了好奇的看着杨承祖准备的那名为“口罩”的东西,真不明白,就靠这玩意,就能保证自己不染上? “不好说,这东西做的太简陋了,效果没这么好。不过怎么说呢,总比不准备好一点,多少有点用吧。你爹是边军?” “恩,他老是边军,原本守固原的,后来得了痨病,上峰还是让他去值哨。只是因为他这病,就没人愿意和他一班,就自己守个烽燧,其实就是等死。还是姑姑跟了毕都司以后,毕都司把他调回了西安,不过由于不当值,也赚不到军饷。他这病还得用人参,我娘把自己卖了,也没换来多少人参。所以就轮到卖我了。” 她紧紧的抓着杨承祖的胳膊,仿佛就是个温顺的妻子,带着丈夫回娘家一样。临出门时,郝青青为她从头到脚换了一身新衣服,平日连想都不敢想的上好绸衫,一头上好的首饰头面。光是这套头面,买她这样的大姑娘,都能买上十几个了吧? 出门后,这个男人带着自己去了太医那里,请了位太医先过去。这太医是那么好请的?就算姑姑跟了毕春后,偷着贴补了家里一点钱,自己家也只好请个江湖走方郎中,弄点药对付着,这太医可是连想都不敢想。 人家一随手就是十两银子的诊费,请个太医出头,这份恩情,自己除了拿身子报答,还有别的办法么?再说,就算现在他不要自己还钱,也不要自己报答,可是除了这个男人外,难道还能找到更好的归宿么?自己的爹是一个无底洞,除了这个男人,别人谁能填的平? 她的所有念想全没了,穷人家的女儿心思简单,就是一条:有恩得报。等到了住处附近,这里熟人就多了,不少都是军籍子弟,还有人纷纷打着招呼。 杨承祖怕她脸嫩,将胳膊一抽,没想到她反倒主动的把手抓了上去,哀求道:“掌柜的,你就在街坊们面前,冒充一下我的男人吧。就这一会就行……我知道我不配,只是在爹面前演场戏,求您……” 杨承祖见她这么说,也就不说什么,跟着她一路走进胡同里。见来往的行人,衣服上都是补丁,人人面有菜色,看来生活的都很窘迫。那些妇人们有的看到一身绸衫,与杨承祖依偎在一起的模样,目光里也是羡慕远多于鄙视。 等到了知了家外头,早有一堆人围在门首议论纷纷,有人小声议论着“老韩家怎么请的起太医?难不成是韩家大姐儿从毕都司那里偷了银子出来,给她哥哥治病?那要是事发了,怕不被打死啊。” “难说难说,说不定是韩家大娘子怀了毕春的娃?要是那样说不定还有希望扶正,要是那样,区区一个郎中,还算个事么?可是这病可是无底洞,得用多少钱,才填的平啊。” 于这地方的人而言,太医的话题就足够成为很长一段时间的谈资。等看到知了与一个年轻相公挽着胳膊过来,不少人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纷纷向左右避开,畏惧富人,就像畏惧官府一样,已经成了他们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一个面孔黑红,孔武有力的后生,看着这两人的模样,不由握紧了拳头,似乎想冲过去问个究竟。可是听着里面韩老爹那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再看看知了那一头的首饰,一身的上好丝制大袖衫。这两条腿就如同灌了铅,无论如何,也迈不动步子。 “爹,我和杨掌柜来看你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后生过来喊姐姐,然后又怯怯的看着杨承祖,对有钱人,他们是不敢过分接近的。即使是姐姐,他们也有了些疏离感,不敢向往常那么亲近。 这种穷地方,以前也有过几个女人被大户人家看中,然后搬出了这里的例子。每一个飞上枝头的金凤凰,都会刻意和原来的生活保持距离,大概这又是一个新的凤凰吧? 太医对杨承祖道:“杨掌柜,老人这病就是痨病,只是之前请医不及时,耽误了救治,这病就有点延误了。现在要治,也不是不能治,只是得用不少人参。咱们这里倒是有人参,只是这价格……” “先生不用考虑价格,只管开药,抓药的钱,一会问我拿。”杨承祖这话一出,外面那位黑面后生的牙咬的更紧了一些,可是这腿就更迈不动了。 杨承祖对知了道:“你先到外头,这屋里气味不好,我和老爷子聊几句。等聊完了,我再喊你。” 知了乖巧的点点头,带了弟弟出去,反手又把房门带上了。病床上,那瘦的皮包骨的汉子,用那双昏暗的眼睛打量着杨承祖,在一顿剧烈的咳嗽之后说道: “这位公子,我这副身板你也看见了,不能下地迎接,还望公子莫要见怪。我不知道你找小人要干什么,我只知道一件事,我家的丫头,不值这个价。” “我这个病我自己知道,要治就得用金山银海。有那些钱,能把这几条街的大姑娘都买回去,她不值。你想要怎么样,我不知道,不过我只求你一件事,让她过几年好日子。她如果能给你生个娃,你就把她赶出来,别把她卖到那等下贱之地,老朽在下面也感激你的恩德。” “老伯,别这么说,她和我的关系,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两个现在,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今天来看您,主要是两件事。第一,我的娘子很喜欢知了,想要把她买下来在身边当丫头,至于钱的事,好说。第二,我有一些边塞上的事,想要问问您,如果您的身子骨还能撑的住,咱们就聊几句,若是撑不住,咱就改个日子再说。” 那汉子点头道:“我明白了,原来您的目的在我身上。放心吧,您问什么,我说什么,保证没有一句瞎话。我这身体再差,也会坚持着把这些话跟您说完。” 而在外头,那黑面汉子,将知了拉到了一边偏僻处,小声但是语气激烈的问道:“这个男人是谁?他……他对你干了什么?” 第二百零四章 局中局(六) “发生了什么?当然就是男人和女人能发生的事,三虎哥,你这回满意了?”知了说这些话时,表现的格外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别人的事,和自己毫不相干。 三虎的拳头捏的嘎嘣做响,额头上青筋爆起,一张黑脸涨的通红。知了咬了咬牙,挺起胸膛道:“怎么?你是想打我?如果想打的话,那就动手吧,反正你就只有这一个机会,将来想打也打不到了。其实在昨天以前,我一直想着,将来你会娶我,我也想过要嫁给三虎哥,做你的婆姨。” 听到这句话,三虎的拳头渐渐松开了,他双手搭在了知了的肩头上,激动地说道:“妹子,只要你有这个心,哥就知足了。过去的事……过去的事我不在乎,咱们好好过日子。你别跟那个掌柜的走,他们有钱人,是不会把咱们当回事的。城里那些大户人家是怎么对待小妾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会好好对待你,保证不让你受委屈。” 知了后退了两步,摆脱了他的掌握“没用的三虎哥,我说过,那是在昨天以前。过了昨天晚上之后,我就已经决定,这辈子拿你当亲哥哥看,其他的,不可能了。毕春要我去陪客人,你阻止不了。其实从我被他叫走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会发生什么。我爹的病,你也帮不上忙,我也不能强求你,可是我不能看着我爹去死。你再看看这衣服,看看这首饰,就是你家在边关上干一辈子,也赚不回来。” “再说我爹的病你也听见了,要拿人参补的,你能拿的出几根人参?找个好姑娘,好好过日子吧,妹子对不住你了。” “妹子,二柱子他们找我了,要我陪他们走一趟西口。你知道的,走一趟,可能就能发财。你等等我,等我从西口回来,咱们就都能过好日子。” “西口?”知了苦笑道:“别傻了,走西口十个去一个回,你就别想这条路了。就算你从西口回来,又能怎么样?赚几百两银子,也不过我爹半年的药钱。你家里还有一家子人家要养活,最后,还是没用的。所以我说了,我的命好,遇到了杨掌柜,我这辈子就要跟定他,你就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对了,我跟老爷说了,要他在咱们这边招一些手脚利落的回去当护院,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可以帮你说好话。” 这当口,已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知了摇了摇头“是三婶在喊我的名字,想是我爹叫我,三虎哥,你别胡思乱想了,我先走了啊。”看着知了一路小跑的离开,三虎只觉得一口气窝在心里怎么都出不来,最后恨恨的一拳打在了墙上。 自己和知了青梅竹马,最后居然敌不过金银财宝,被这财主将她夺了去。自己要有钱,一定要有钱!西口走不得,那地方赚的有限,倒是前段时间,有人跟自己念叨着,说是江南似乎有财可发,说是做什么海贸。 虽然是旱鸭子不习水性,可是自己有一身力气,满身功夫,到了江南,一定能闯出一片天下。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头也不会的走出巷子,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知了来到房门口时,见杨承祖已经走出来,急忙上前施礼道:“老爷,我刚才遇到个老邻居,一直都很关照我的。所以过去聊了几句……” “没什么的,老邻居见面,聊几句,应该的。”杨承祖一边说,一边摘下那自制的简易口罩,虽然他在中间放了些碳末,可是到底有多大作用,自己也没把握。 一边将口罩为知了绑在脸上,一边嘱咐道:“伯父说要和你说几句话,注意保持距离,别离太近。不过我想这么长时间你没传上,应该是有免疫力了。还有你两个兄弟,也要离远点。” 见他这副温柔的举动,一旁的婶子大娘们不由暗自议论着:“老韩家的丫头有福啊,这掌柜的又年轻又有钱,居然对她还这么好,她赶上了啊。” 韩家老爷子吃了几粒医生开出的丸药,精神略有好转,看着闺女,笑了笑“丫头,爹这回就靠你了。” “爹,您别这么说,女儿孝敬您是应该的。老爷待我很好的,有他在,一定能把您的病治好。” “好不好的,随他去吧。”韩父叹了口气“这位杨掌柜的心思甚大啊,你配不上他。你的模样也不算漂亮,在他的家里,也算不上什么出挑人物,每年还要为爹破费那么多银两,时间长了,怕是你的日子不好过啊。所以方才我和杨掌柜定好了你的身契,是一辈子的死契,你现在已经是杨家的人了。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人家就算打死你,爹也说不了什么。” “老爷不会的,他人很好的。” “那也没用,大户人家的规矩多,咱们军卫人家,就不懂什么叫规矩。你要是自己不注意,将来他不打死你,他的正室也饶不了你。所以爹让你过来,就是教你个乖,今后在杨家,摆正自己的位置。你就是个丫鬟,别想当什么姨娘,也别想受什么抬举。你只有摆正自己的位置,才能多活几年。” “你两个兄弟被我卖到杨家,给杨家当奴仆,说不定将来还能靠这层关系,能发迹一步。记住,爹对你的期望只有一条,好好活下去,如果你力所能及,就照顾一下你的兄弟,如果不能,也别勉强。” 知了从家里离开时,小声的问杨承祖道:“我两个兄弟也被我爹卖给了你,那我爹怎么办?老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爹身边没人照顾。” “我给他留了钱了,足够雇一些人照顾他,身边还有邻居照拂,不会出问题的。”杨承祖道:“我把你兄弟买到我那,也不是为了钱的事,主要是担心他们的身体。你爹这个病,很容易传染,他们岁数还小,我怕他们被传上,跟在我身边,大概还能好一点。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吃亏,也不会让你吃亏的。” 又走了几步,杨承祖问道:“方才那老邻居,是你青梅竹马吧?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让你嫁给他,这也不是不行。” 第二百零五章 局中局(七) 知了吓的身子一哆嗦“老爷你听我说,我跟他真的没什么的,那就是我的一个老邻居,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随便一说,看把你吓的那样,我只是觉得,你如果不喜欢的话,我不想强迫你。虽然我为你出了一笔银子,可是韩伯也帮了我一些忙,我从他老嘴里,问了很多有用的情报。大家也算是公平交易,两不相欠。你也不必觉得亏欠我什么,也不必想着什么报答,所以你喜欢选谁,是你的事,我不会勉强你。就算你嫁给别人,你的兄弟,我还是会关照的。” 知了听他说完,二话不说,在他脸上猛的亲了一下,然后又闪电般的缩回去。一张脸羞的通红,又紧张的四下张望“夫人神通广大,会不会悄悄跟着,然后以为我故意在引诱老爷,她会不会发脾气,然后打死我啊?” 杨承祖笑着摇摇头“你真该是她的丫鬟,主仆两个都一样笨,我给你机会了,都不懂得跑路。以后你要嫁谁,就是我说了算,我把你许给谁,你就得嫁给谁,到时候我挑一个最难看的给你,看你去哪哭!” 两人这么说着,一路回了那处宅院,见宅院外面,雁翅般排开两排锦衣缇骑。看人数足有五十人,个个一身明黄,腰挎绣春刀,威风十足。 杨承祖心道:难道这里被锦衣抄了?不应该啊,这里是秦王的地头,凭秦王的威风,还收拾不了几个锦衣卫? 这个地方被抄倒是没什么,大不了损失一笔钱财,将来再赚回来就是。可是现在郝青青还留在这里,如果也被锦衣拿了,那可是要出大事。拉着知了,大步流星的跑进去,只是想象中的刀光剑影,搏斗冲突并未出现。 客厅中,郝青青正陪着一个中年汉子喝茶,那汉子生的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一身明黄飞鱼服,显示着此人的身份。见杨承祖回来,那人抬头打量几眼,“来的,可是我锦衣卫少年英雄,杨承祖杨百户?某家,锦衣卫陕西千户所千户陶胜麟。” 陶千户?这人居然直接摸上了自己的门来,外面那些列阵的锦衣,想来就是他带来的仪仗排场。虽然两下没有隶属关系,但是锦衣卫讲个上下尊卑,被人叫破行藏,杨承祖急忙撩衣下拜道:“卑职杨承祖,参见陶户侯。愿户侯高侯万代,指日高升。” “免了免了,杨百户如此大礼,可是要折煞我了。”陶胜麟也知道,杨承祖是受秦王抬举的人,自己若是接了他这大礼,那就未免太不会做人了,急忙过来双手相搀,两人分宾主坐下。 郝青青将茶摆上,然后道:“陶千户是特意等着当家的你回来的。” “杨百户来了,怎么也该到愚兄我的衙门去投递个书信,也让兄弟心里有个数不是?这不么,张伯爷的公事都到了,问问兄弟,他派的人到底到没到,问问你的情况如何。你说说,愚兄我该怎么跟伯爷回话啊,别看一发都是千户,要是惹了伯爷发作,愚兄这点前程,可禁不住一弹劾啊。” 他哈哈一阵大笑,杨承祖面上一红“对不住,是卑职的差事做差了,还请户侯责罚。” “责罚?那我可不敢,再说杨兄弟你这样行事,愚兄也知道,是有你自己的苦衷。方才弟妹也跟我说了,居然有人标了你的暗花,真是无法无天。自来只有咱们锦衣卫算计别人的份,什么时候,有人算计到咱头上了?这个事不算完,等我把那下暗花的人找出来,亲手带到你面前,让你把他大卸八块出气。” “多谢陶户侯厚爱,卑职这次来,也是奉了伯爷军令,调查军粮案,按说我应该第一时间就去粮库勘察。只是卑职想来,要说勘察地形,判断情形,咱们陕西这边,有的是经验丰富手段高强的好手,比我这半吊子不知道强到哪里去,我也就别班门弄斧了。我到了这,就是听从户侯吩咐的,您有什么差遣,只管下令,卑职定然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陶胜麟心知对方少年得志,又据说很得几位藩王的赏识,连西安城里出了名的混球秦王都给他面子,他说这种话万万信不得。不过花花轿子人抬人,大家表面上不免互相恭维几句。 等说过闲话,见郝青青已经带了知了下去,客厅里只剩了自己与杨承祖两人,陶胜麟才咳了一声“杨百户好手段啊,连这青龙山不平寨的少当家,也被你弄上手了?今后若是老哥有点什么事求你,你可不要推辞啊。” “户侯,这话您就说远了,您有事吩咐我,那是给我脸呢,哪还有什么求不求的。您今天来,可是督促卑职上卫里值班?” “不然,你是外来帮忙办差的,不归陕西千户所管辖。就算不来衙门应值,也是理所当然,谁也说不出什么。我来找你,其实是想谈谈,这事你想怎么结案。郑抚台那边,最近天天催我快点把军粮案了解,愚兄可是实在有点顶不住了。之所以把你从河南请来,是因为有人密报,有一批军粮销到了河南。至于眼下么……,这案子其实还是早结为好,所以你们河南那边的情形,倒是不那么要紧。” 杨承祖一听这话,心道:闹了半天把我从河南弄来,结果现在就想随便就把自己踢回去? 也就是说,原本是有人报告军粮销到了河南,所以让自己过来,让自己出个证言。而现在不知道基于什么原因,又想要仓促结案,河南的证言变的不那么要紧,所以就希望自己回去? “陶千户,你的意思是,卑职现在就回去?” “别误会,我绝不是这个意思,杨百户来一次陕西不容易,也该好好玩玩,多待几天。咱们西安是好地方,西安八景你转了么?既然与郝寨主进了城,怎么也该多玩玩,人家大姑娘跟了你,不带人家玩玩,不合适么。盘缠够不够?如果不够的话,别跟老哥客气,你说句话,百八两银子,我还是拿的出来的。” 第二百零六章 局中局(八) “混帐!把你从河南大老远的叫来,差点让人拿暗花把脑袋买了,结果来到这,又一脚要把你踢回去,天下还有道理么?”陶胜麟告辞后,杨承祖将这事一说,郝青青第一个就发作起来。 “不走,咱们哪也不去,就在这待着,看看他还能不能强行赶人。” “不是这个意思,我在这待着不走,他就该给张伯爷写信,说我怠惰公务,借着办差的机会,出来游山玩水,耗费公帑了。其实要不是秦王千岁的面子,他武力赶人也不是不行,比如假装认错了人,让他的手下把我打一顿,那我不走也不行了。” “他今天带来五十名官校列阵,不就是撑场面,摆威风来的么。就是在我面前炫耀武力,告诉我,要是我跟他抓破脸,讲打,也不是不可能。” “想打架?我奉陪到底,我们青龙山的人,也不怕了那些锦衣卫。” 知了在郝青青身后也帮腔道:“就是,我们那些军班子弟,也不怕那些锦衣缇骑。我跟老爷说了,雇一些军班子弟当护院,他们跟锦衣卫打架,保证不怕。” “我知道你们不怕,不过这不是打架的事。咱们这里打开门做生意,做的又离不开销脏买脏,你说天天门口站几个锦衣卫,咱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当然,有秦王的面子在,他们也不敢如此,要是那样,我估计秦王第一个打死他们。可是话虽如此,还是不要和他们闹的太僵为好。我现在想的是,陶胜麟为什么现在找上来,急着把我送走。” “是不是霍天白干的?”郝青青杏眼一转,“他被拿走了这差使,心里肯定不痛快,说不定他和姓陶的说了什么,所以他才要把你赶走。只要你一走,我也得走,这处货栈就不好做了。” “你高看霍天白了,他估计没这么大能量。要是按我想,这人应该是马昂。就如我所说,他那人的力量是有的,但是胆子不足,他听说我这里明查暗访,说不定已经嗅到了点味道。可是要说像毕春搞的那套,派什么刀客行刺,他又不敢,最后就只好找人帮忙,把我轰出西安,快点赶回家里,他才放心。西安巡抚那边,说不定也是得了他的好处,所以也催着锦衣卫快点结案,什么案子都不查下去了。” “那当家的,你是怎么想的?就这么回去?”郝青青从心里,是不希望杨承祖回去,他一回去,自己这夫人就算当到头了,到时候两人就得分处两地,她既抛不下眼下的青龙山,杨承祖也放不下他的前程和家小。 “回去?凭什么。他不是说了么,让咱好好转转西安八景,他都有这话了,我们不好好转转,也是驳了陶户侯的面子不是?说真的,到了西安成天瞎忙,也是没带你好好玩玩,走,下午我带你先去好好转转大燕塔,再去华清池那泡温泉去。” “不光是我,知了也要跟着。我这几天身上不大方便,知了,你替我服侍当家的。” 五日之后,华山脚下。 杨承祖一行十余人刚刚赏了太白山,就打算在华山转一转,再去终南山玩玩。关中之地风景甚佳,杨承祖这几日寄情山水,玩的很是欢喜。他这时一边骑着马,一边为青青和知了讲着笑傲江湖的故事。 “华山派呢,就是眼前这个华山了,不过君子剑岳先生,不知道有还是没有。华山思过崖后洞里,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剑法。” “武林中确实有个华山派,不过他们不在华山,而是在西安城里开武馆呢。”郝青青笑道:“当家的真有本事,编的这话本真好听,我以前都没听说过。哪怕不做官,就是卖些话本,想来也能活的不错吧?” “哪有那么容易,这写话本的日子可不好过呢,除非我有官身,别人不敢黑我的银子。听说自古华山一条道,华山山势险峻,道路崎岖,要上山的话,咱还是雇点滑竿吧,省得自己爬山累的慌。” 虽然这几天郝青青身子不适,可是杨承祖依旧宿在她那,两人就那么在一起说着情话,让郝青青格外的甜蜜。知了因为得不到雨露,心里格外的不安,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老爷就真把自己配给哪个小厮。 这时她忙说道:“奴婢不累,我是军班出身,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好歹爬山还是没问题的。我爬山吧,还能少花一个滑竿钱。” “行了,我又不在乎那点滑竿钱,大家一人一乘滑竿,正好公平合理。大娘,你去那边雇些滑竿来。” 董大娘还不等动身,就听身后响起一阵鸾铃之声,还有人大喊着“杨百户是在这边么?从河南来的杨百户,是不是在这边?” “游个山都不让人消停,还有完没完了,怎么从西安追到这了?”郝青青眉头一皱,这里不是西安,她就不怎么怕跟锦衣卫冲突。从背后摘下铁弓,另一只手抽了几支雕翎出来,就准备着施展一回她那一弓四矢连珠箭的绝技。 杨承祖一拉她“别冲动,看看他们想要干什么。人家是锦衣官校,不发生冲突为上。” 正说话间,一彪人马已经撞将过来,人数足有二十余骑,为首一骑居然正是锦衣千户陶胜麟。董大娘等人都是老江湖,警惕性甚到,见这些人来的仓促,个个都摘了弓在手,又提了马在前面布成个人墙,随时准备与来的骑兵展开撕杀。 陶胜麟对这种戒备显然没当一回事,而是甩蹬下马,几步冲到杨承祖面前,伸说捉住他的手腕道:“杨百户,我总算把你找着了。这几天可是把我累坏了,你说那天我跟你开个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都像你这么闹,以后咱还开不开玩笑了?” “户侯,您不必如此谦虚,下官天胆,也不敢跟您计较什么。只是上次听户侯所说,似乎军粮案已经了结,那卑职再待下去也没什么用,寻思着在关中玩几天,然后就回河南交差呢。” “这话可就是你说错了,我什么时候说过军粮案快完结了?这案才刚开始,离开你河南锦衣卫的支持可不行,这游山玩水什么时候都行,锦衣公务,丝毫耽搁不得,赶紧跟我回去,这玩的事,回头老哥给你安排。” 第二百零七章 局中局(九) 杨承祖一脸茫然道:“怎么,那案子不是结案了么?” “结案,这怎么能结案呢?军粮乃三军命脉,我三边之地地处边陲,承担防边御虏的要职,丝毫大意不得。若是三军无粮,不战自乱,为了保证边军一日三餐无忧,我们也得盯紧粮口袋,哪能让这粮食无缘无故的就失踪了?老抚台已经下了命令,不管涉及到谁,不管案子多大,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杨百宰是河南锦衣方面来的人,自然要负起责任来,时间紧张,咱还是即刻动身为好。” 这一行人从华山,又转头取路,回转西安。当天晚上休息时,杨承祖与郝青青、知了二人就着灯光,继续讲那笑傲江湖的故事。等到了掌灯时分,郝青青才小声道: “当家的放心吧,外面的人都走了,他们还不敢听你的窗户根。再说周围是我的女兵放哨,保证安全,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怎么看不懂了。他不是赶着你回去么,怎么现在又把你叫回去?” “不是叫,是请,注意是请。如果是叫的话,随便喊个百户官,官就比我大,直接一声令下,那是叫。眼下是陶胜麟亲来,那就是请了。至于原因么,大概就是局面有变,这个军粮案,他们不敢再压,或是压不住了。” “局面有变?出什么事了?会不会很严重,是不是会影响到当家的?” “这我也说不上,这几天游山玩水,也没看邸报、塘报,估计是出事了吧。等我回了西安,看看邸报,我想事情就搞清了。” 等进了西安之后,杨承祖也总算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份锦衣卫内部的绝密邸报放在面前:江西南昌宁藩朱宸濠聚众十万,起兵谋反。杀江西巡抚孙燧、江西按察副使许逵。余者江西三司官吏,多有从贼者,其声势之大,一时无两。 宁藩又以李士实、刘养正为左右丞相,拜名士王纶为兵部尚书,传檄江西,遍扰各地,糜烂整个江西。公开废除正德年号,指其血脉不真,又打出奉太后诏书,进京靖难的名号,很是闹了一番动静出来。 参考到锦衣卫消息的传播速度,恐怕现在朱宸濠乱军所取得的战绩,已经比这上面记载的要大的多。 虽然现在叛军还局限于江西一地,但是任谁也不敢小看这次造反可能造成的影响。当年成祖爷起兵靖难时,也不过是北平一地,数万军马,最后打下了这么一大片锦绣河山,把大明的帝王系谱传承都改了过来。 朱宸濠在朝野上下,素有贤王之名,论名声,远比当初的燕王朱棣为好。论兵力,他号称带甲四十万,奉天靖难。 这当然是个虚数,可是根据锦衣卫掌握的情报,他手下真实兵力也超过五万之数,如果加上他攻州破县之后抓丁扩军,释放囚犯,凑出十万人马并不算为难。 宁王府多年传承,广有积蓄,手上颇有资财。而大明朝眼下的事,很大情况就是钱的事。宁王有兵有钱有地盘有名声,据说进攻势头甚足,官军由于折了巡抚,整个江西目前找不到一个说了算的人,还处于各自为战的阶段,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所以看现在的局面,是宁王占据了充分的先手,谁能保证,他不能成为第二个成祖,坐一坐京师的龙椅? 眼下朝廷方面,对于这次造反异常重视,已经要求九边诸军枕戈待旦,随时作好南下戡乱的战斗准备。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要想调动官军,必须得补齐欠饷,还得支付行粮,积欠的月粮也得还上,最后还得给一笔开拔银。没有足够的钱粮动员,当兵的凭什么为你卖命? 可是这一来,陕西军粮的大亏空可就填不上了,如果为此耽误了出兵戡乱,郑阳有几颗头怕是也不够砍。在这种情况下,他如何还敢压这军粮案?显然是得要把这案子一查到底,换句话说,必须有个人出来,为这军粮不能按期交付的事背锅。 而秦王那边,也派霍天生传来消息,这次的军粮案远比杨承祖想象的还要严重的多。就在前两天,一个消息从湖广那边传了过来,因为宁王之乱,各地严查军械运输,以免宁王获得军需支持。 湖广官府在查禁过程中,查扣了一批粮食。而这些粮食的目的地是江西,且粮食上面,还发现了陕西军储的烙印记号。也就是说,有人把陕西的军储粮,卖到了江西。 虽然不知道买家是谁,但是想想也知道,这时候大宗粮食卖到江西,只会落在一个人手里。粮为军中命脉,这时候卖粮给宁王,那说是反王一脉,肯定没有问题。 陕西地理位置特殊,这里是边陲重镇,驻扎边军之所,如果这里有人勾结宁藩,起兵为乱,到时候南北呼应,大明的江山都有可能动摇。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郑阳不能迅速的找出盗卖军粮的责任人,朝廷派下特使来,轻则摘印,重一点,就是要摘头了。 他一方面把提刑按察衙门的衙役捕快全都散出去调查,另一方面也给锦衣卫下了死命令,如果不能把这案子办了,那就陪着本军门一起去死吧。 即使是往日举止嚣张,胡作非为的秦王,现在也变的异常老实,就连王府的门都不敢出了。这种时候有杀错没放过,自己这个藩王稍微露出点不太正常的举动,都会被有心人说成与宁王勾连,意图联合举事,宜先除为妙。 杨承祖上次侦办的军械案,以及河南粮战,差不多也能确定,是江西宁王在背后搞的鬼。作为两次挫败宁藩阴谋的大功臣,他升官发财已经可以确定。更重要的是,眼下他说的话,对于局面发展很可能造成巨大影响。如果他说谁是宁王一党,以他屡破宁藩阴谋大功臣的身份,谁身上的嫌疑就很难洗刷干净。 反过来,他要是肯为谁说句话,谁身上的嫌疑就能减少不少。霍天生特意捎了一张地契过来 “这是这所宅子的房契和地契,千岁说,这所宅子,就送给秦百宰住下了。连带仓库里寄放的货,也归杨百宰处置。至于那李雄尸骸的事,我们正在办,我想用不了太长时间,就能把尸骸找到。现在有些人造谣中伤,污蔑千岁,还望杨百户秉公执言,为千岁主持公道。” 第二百零八章 局中局(十) “这所宅子,和宅子里的一切,就都归咱们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郝青青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半晌之后,猛的一把抓住杨承祖的胳膊 “你是说,仓库里那么多东西,现在起,就都是咱的了?我记得里面还有不少人参,是一家山寨做了笔生意,拿到这里出手的。盘下来时,用的是秦王府的本钱,现在这东西,归了咱们了?” “那是自然,这宅子里的一草一木,乃至人,都是咱的了。那些仓库里的货,都是用秦王的本钱盘的,现在也都是咱的货。卖多少钱,都是咱们自己的。” 郝青青等人接管以后是盘过库的,这仓库里着实有好东西,如果估价的话,怕是总价能值上万两银子。就这么一点力气不费,就都落到了自己手里,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她转头对知了道:“知了,那些人参回来给你爹拿过去,我想足够他好几年的药了。” “谢谢……谢谢夫人,谢谢老爷。”知了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些人参能分几根须子给她,她就感激不尽了。现在居然一给就是整支人参,这恩情,这辈子怕是都还不清了。 “谢啥,反正也是白给的。当家的,那秦王咋这么巴结你?我看他那人挺混的,怎么突然就转了性,还要给你送礼了?难不成你手里捏住了他什么把柄,让他不得不低头?” “把柄谈不到,不过是秦王自己怂了而已。”杨承祖抓过茶碗来,给自己倒了杯水“你想啊,宁王在江西造反了,又是杀官,又是夺府,闹腾的不亦乐乎。这时候朝廷最担心的是什么?” “就是他们这些藩王联起手来,一起来造反。尤其秦王坐镇边陲之地,前些年宁夏这边就出过安化王叛乱的事,秦王就更惹人关注了。这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他,看他有没有造反的企图。如果有谁说一句,他勾结宁藩,意图南北呼应,怕是能落到凤阳数麻雀都是天大的造化,一不留神,就得拉出去砍了。” “他平时又不怎么检点,身上的毛病一抓一大堆,眼下郑阳那更是一头官司,有无数的窟窿填不上。如果能把他这个藩王推出去顶缸,很多问题,也就都能解决了。你说他怕不怕?” 郝青青听他说的严重,睁大了眼睛道:“那他结交当家的,是想让你替他说话?这么大的事,咱可掺和不了,天知道他会不会和宁藩真的有什么勾结。谋反大案啊,就这么点好处就想打发了,连门都没有。虽然这些东西总价值上万银子,可是他收的时候花费不过八百两出头,销出去也卖不到无前,犯的上为他担这么大干系么。” 杨承祖微笑道:“这事说来,确实他给的少点,不过这好歹是个心意。再说了,秦王什么为人,你还不知道?对他这种混人来说,能认怂到这个地步,简直就是给了我天大的脸,我哪还能不兜着?” “人啊,最重要的,就是得懂得什么叫知足。再说宁王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他找我也不过是因为我办过宁藩的案子,算是个功臣。为他说几句辩白,还是有点用的。可事实上,就算郑阳他们想把这脏水泼到秦王头上,也不那么容易,他们把宁王之乱,想的太大了。” 他作为后世之人,由于历史知识不怎么样,对于宁王之乱所知不多。不过大概也知道,这场叛乱没折腾起太大的风浪,就被官军平息了。只是眼下事发突然,官军没做好准备,闹的宁王席卷各地,仿佛无人可制,大家也就难免乱了阵脚。 再者就是眼下陕西这边自身问题太多,所以加上宁王这事以后,大家都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从上到下,都是一团乱,有人想要补窟窿,有人想要甩锅,有人想着要跑路。秦王毕竟只有二十出头,遇到这事慌张,也是情理之中。乃至病急乱投医,甚至不惜求到自己这个小小缇骑头上,可见他慌乱到什么地步。 事实上,按照眼下公闻往来速度,等到郑阳他们把弹劾秦王的本章送到京师,双方往来抗辩几轮之后,那边宁王之乱差不多就要平息了。因此他对于给秦王背书,没有什么压力。毕竟青龙山这伙人想要在西安立足,总得有个靠山。思来想去,唯一能用的靠山,就是秦王府。 “收了秦王的礼,就得给他办事,要不然的话,咱们就不讲究了。不过做这事,我有分寸,不会把自己陷进去的。”杨承祖在郝青青肩上一拍“倒是你啊,这回我的大事,就得靠你的关系了。你那些叔伯可靠不可靠啊,到时候他们不会出问题吧?” “当家的放心,那些人都是我们的老关系,最关键的是,这次你是让他们吃肉,不是让他们啃骨头,他们肯定乐不得啊。我们的人已经跟那面接上头了,这次保证不会误了当家的大事。” 同时,西安另一处大宅内,那名一直负责监视杨承祖的青衣仆人跪在地上,向自己的主人回报 “将主,现在杨承祖和秦王走的太近,我们动硬的,怕是要惊动秦王,那可就不大好了。再说秦王府那边,有不少能干硬架的主,真打起来,我们在西安的人手也不太足。” “砰”一只瓷碗在地上摔个粉碎,对面那人怒斥道:“废物!这西安是咱的地盘,却连个人都对付不了,你们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跟毕春最近还有联系么?” “没有,他回来之后,也没主动去联系毕春,不过好象毕春派了人,联系了杨承祖。两边是进屋说的话,说什么,小人不知道。” “毕春,你这妹夫是要对大舅子赶绝了?我原本是不想跟你算帐的,可是你要自己找死,那就别怪我心狠了。你先去固原点兵,集合我手下的家丁亲兵,要最可靠的人,到时候按我说的地方去埋伏。我把这边的事料理料理,随后就赶过去。既然不能在西安城内动手,那就按老计划办,等我抓住了他的把柄,我看姓杨的还怎么说?” 第二百零九章 局中局(十一) 秋风凛冽,黄沙飘扬,老虎口,位于固原与西安府之间,位置偏僻,不在官道上,周围也没有什么百姓居住,平日里旬月不见人烟,乃是些秘密交易的最好地点。 一支庞大的牲口队,在这里列成了阵势,周围几路绿林好汉早早的得了消息,最近几天有两路强人交易,大家不要凑过去送死。所以这里早就清了场子,除了交易双方,再无其他势力在。 两边都是大批的牲口,只是一边马匹为多,另一边则是驮马、骡子等牲畜为众。一边是穿着短打衣靠,身带兵器的汉家儿郎,另一边都是穿着长袍的蒙古人。 这时候已经到了秋季,边关上防秋甚严,大队蒙古人进出已经不大方便。这队蒙古人的人数约莫一百余名,已经算得上个大商队,也是能通过固原防线的人数极限。 为首之人一身绸制质孙服,正是那少年俺答,他坐在马上两眼紧紧盯着对面的杨承祖与郝青青,手紧紧的抓在了刀柄上,随时准备抽刀撕杀。这也不怪他如此戒备,实在是这种交易本身就是充满了背叛与暗算,阴谋与杀戮。交易之前固然要用心戒备,交易完成后,更要防范对方黑吃黑。 杨承祖跟他是第一次交易,两下之前没有往来,彼此全不摸底,就更要多长几个心眼,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些汉人的人数比蒙古人为多,但是看上去就是乌合之众,多半是些镖师、护院,当不得战阵,与自己这些人打起来,只会白白送死。 可即使如此,他也得防着对方突施暗算,搞什么阴谋诡计。他这次购买的物资甚多,一次交易肯定交易不完,而且对方也要用时间进行筹措。 今天交易的,是七千斤火药、五千斤生铁、两千斤熟铁以及两万只雕翎箭。蒙古缺乏原材料,大多数士兵还都使用骨箭作战,大明的器械远比蒙古精良,这些东西到了蒙古,就能发挥大用。 他看着自己的部下,一箱箱检查那些火药,检查之后,就由人小心的搬过来,再由人牵着战马过去。这种交易速度肯定慢,完成一宗交易,往往需要两三天时间。 但是没办法,这些汉人太狡猾,蒙古人与汉人做生意,永远是吃亏的一方。就像那茶马贸易,如果汉人彻底断绝了茶马贸易,蒙古人肯定会跳脚。可如果汉人放开茶马贸易随便交易,第一个出来骂娘的,肯定还是蒙古人。 汉人天生会做生意,有的是歪门邪道的点子,如果放开了贸易,草原上所有的牲畜,都会成为汉人的利润。所以他们必须控制规模,控制交易量,时不时的还得纵兵来汉地掠夺,否则就没有财产可以用来交易了。 这七千斤火药的交割,足足用了两个时辰,那些部下确认这些火药没有问题。俺答长出了一口气,嘴角带上了一丝轻蔑的冷笑。 果然如自己的兄长所说的那样,汉人么,只要你肯给钱,他们什么都能拿出来交易。这些铁箭头,早晚会射入他们自己的身体,就像这些火药,将来就会成为要他们命的利刃一样。 那个姓赵的汉人说什么改良火药,改良军械,虽然他听不大懂,但是大概能明白。对方是给自己指出了一条新路,为整个族群部落,打开了一道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如果按他所说的那样,那么整个蒙古的作战方式,都会变的跟过去完全不同。或许传统意义上的弓刀勇士,在那个时候,就会像赵某人说的那样,只能在那达慕时,作为表演之用? 希望他这次实验成功吧。固然那些愿景很美好,但前提是,必须成功才行。而要想成功,就得有大量的物质作为基础,这些物质,草原上都没有。 事实上除了自己之外,也没几个人支持那个姓赵的汉人搞的那些东西,这些蒙古人还是认为,靠着弓马娴熟,才是蒙古勇士的正路。 如果不是他全力支持,如果不是他的兄长是现任的济农,这次交易也不会存在。俺答见识过大明的城池和火器,知道靠弓刀骏马,终究只能做个大号的强盗,而当不成征服者。 要想重建成吉思汗的伟业,让黄金家族再次光照天下或许只有赵全的那条路,才是正路。 愚蠢的汉人啊,这些健壮的马驹就先寄养在你们手里,等到有朝一日,我们的铁骑打破雄关,重新君临京师,占领这锦绣河山时,你们从我们手中赚走的一切,最终还是要还回来。就像那个长腿女人一样,到时候她也将是我的可敦。 他目光远眺,不由想起了那些该死的兀良哈人。如果不是有他们扯后腿,今年自己的大哥就能带着军队来攻打固原,直取西安,让儿郎们好好发一笔财。 上次大军进西北,与大明打了一仗,蒙古武士很轻松的将明军杀败,可是接着,自己的老家就被兀良哈人来了一记狠的,连自己的额吉都差点被兀良哈人捉去。 他这次在大明的大采购,实际就是为了今年秋天对兀良哈人用武做的准备。有了这些物资,肯定能让兀良哈人吃个大苦头,只要征服了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下一个目标,就可以对大明这个庞然大物动手了。 他心里正在盘算着,忽然只听一个部下道:“这箭头有些问题。” 俺答心内一惊,果然还是来了么。可是看对方没有什么动手的迹象,还在争论着箭头没问题,俺答又吃不准对方究竟是要黑吃黑,还是单纯的夹带。他催马过去,见对面的汉人纷纷下了坐骑,这一举动似乎也表示他们没有恶意。 可是俺答可不敢离开自己的马,而是在马上一哈腰,从那名蒙古武士的手里接过箭杆。这些根本就不是箭杆,而是最普通的秸秆,另一边的精铁,发现也只有箱子表面是铁,下面全都是石头。 “背信弃义……”俺答连想都不想,飞速的抽出弓来,他已经可以确定这笔交易肯定有问题。即使是以次充好,也不是这么个夹带法。希望自己反应的不太晚,那些火药已经到手了,就算现在跑路,也没什么损失。 可是他刚刚抽出弓,耳边只听金风凌厉,一支狼牙雕翎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三支箭,两支取要害,一支奔马匹,一弓四箭,箭发连珠!与此同时,一声巨响,一支边军里常用的穿云箭,已经射向天空。 中计了! 方才还寂静无声的老虎口,顷刻间就变成了一个绞肉场。 第二百一十章 局中局(十二) 那一弓四矢来的又快且急,绝对算的上神射手这个级别,可是俺答也并非弱手。别看他年龄小,可其一身搏斗本领,在族内也是出名的好手。抽弓在手来不及扣弦,就在马上一个仰身,接着又一个蹬里藏身,闪过两只箭,同时铁弓一抽,将射向坐骑的那只箭打落在地。而第一只射向他咽喉的狼牙箭,已经被他衔在了口中。 这一连串的动作干净利落,如同行云流水,他甚至在翻身上马之后反手向那朝他放箭的婆娘,还了一箭回去。这女人的一手射术不输草原上的射雕儿,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的起他俺答台吉。他甚至在那一刹那间动了个念头,把她捉回去,做自己的女人。 草原上的女人,都是这么来,大家在意的是人口的繁衍,没人在意贞洁。所以哪怕是几嫁之女,也没什么关系。 当年蒙古的那位英雄满都海皇后,嫁给了自己的孙子达延,照样成就了不世出的功业,将那些瓦剌人打的落花流水,建立了属于鞑靼人的光荣。 这个名叫郝青青的女人,自己要定了。 只是现在的情形,却是不允许他如此行动,那些汉人显然早有准备,在旗花火箭发出后,就有许多人拿了弓弩出来,朝他们这边猛射,还有人利落的架好了火铳。这支一百五十多人的商队里,居然有十几杆火铳,那几名验货的武士没骑马,身上也没着甲胄,虽然靠着身手努力的回避,但还是在这种攻击中,无奈饮恨。 而后面的蒙古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处变不惊,已经从马上摘下弓箭来,乱箭流水般的射出去,将那些汉人的弓手压的抬不起头来。论弓矢之能,谁又及的上我蒙古健儿? 只是此时他们才发现,这些汉人早有准备,牲口队伍围成个驼城形状,牲口都栓在一起,现在正好当了掩体使用。因此蒙古人箭术虽然好,但也只是有效的压制了汉人的火力,造成的杀伤并不太大。 “台吉,冲上去,杀光这些汉人吧。”一个名叫赤列根的汉子大喊道,他们这队伍里,有二十几名全身重甲的蒙古重骑兵。在眼下这个时候,这些人都是部族中的宝贝,如果俺答不是济农的弟弟,也没人舍得把这样的精锐配给他用。 这些人全身重甲,是突击陷阵的好汉,冲击这样简易的防御工事,基本一个冲锋就能搞定。他们此时确实应该是抓紧撤离,可是汉人手里,还有大批未交易的货物。 那些箭是假的,可是那精铁呢,生铁呢。再说还有自己刚交易过去的牲口,如果消灭了他们,还是能抢回来的。 蒙古终归是个穷地方,见到了利益,就连台吉的吆喝,也有点控制不住。那些重甲兵披挂起来,就想过去冲阵。这一百多个汉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要突破那道驼城,还怕吃不下他们? 可就在这当口,一阵马蹄声与呼喝声由远及近,还有人已经开始朝着俺答这边放箭。那无意义的呼喝声,这些人听的再熟悉不过,这是蒙古人惯用的办法,边跑马边发出这种声音来震慑对手,打击敌人的士气。这支来袭的人马不是汉人,而是草原的汉子。 “兀良哈人,来的是兀良哈人!”俺答他们本来是放了远探的,可是探子连信息都没报回来,就被对方干掉了,可见来人并非等闲之辈。而方一交手,对方的路数就被认了出来,正是那些该死的兀良哈人。 来的人马看人数倒是不多,不过六十余骑,论起个人的本领,也远不如俺答这队都是族中精挑细选的精锐,只要几个冲锋,就能把他们全部杀光。 但问题是,就是这顿稀疏的箭雨,和这可笑的冲锋,让俺答汗彻底放弃了吃掉这支队伍,抢走那个女人的念头。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地头,而天知道这个汉人,为这次伏击,预备了多少后手,埋伏了多少杀招。继续待下去,就太不智了。 另外自己的队伍里,有七千斤火药,这些东西,必须要运回部落里。只要保住这些火药,将来就有报仇的机会……火药。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急忙高喊道:“突围!马上突围!” 他一声吆喝,身边的亲卫取了牛角号出来,吹出一个特殊的节奏,这些蒙古士兵知道,这是台吉下的撤退令。只好圈转马头,驱赶着带来的马群,向外就走。这些人都是草原上放牧的好手,别看带着大批的马群,也保证能把这些马带出去。 可是就在兀良哈人冲锋的这个当口,杨承祖那边已经命令道:“放火箭!” 早有准备的商队人马带了火盆出来,箭头上的棉布带着火苗呼啸而出,向着蒙古人的队伍落去。而与此同时,在道路两旁,猛的响起了一连串爆炸声,接着就是阵阵刺耳的尖啸声,无数火箭带着这种尖啸,旋转着在空中做出各种不规则的运动,胡乱的飞出。 大明火器,百虎齐奔! 这种火器的军阵作用并不大,每箱一百支火箭,虽然听上去威力无穷,实际上那些火箭飞出去之后,没人知道它们会射向哪里。以至于后来戚继光对其的评价为,我不知道它会射向哪里,敌人也不知道它会射向哪里,果然神妙非常。 即使被这种箭射中,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其威力并不会对人造成多少伤害,所以一般时候,蒙古人对这种武器,都是当做烟花看的。可问题是今天,这种烟花,就足以致命,因为他们的队伍里,带了整整七千斤黑火///药,而且这些火药盛防的,并不如何严密。 俺答纵然是一代人杰,可是他们之前没接触过火药,也就想象不到,这东西的威力居然这么大。在奔腾的马队中,猛然响起了一声惊天巨响,接着就是一连串的爆炸声。残肢碎肉,飞上天空,巨大的气浪,将人直接从马上掀翻下来。 俺答这时也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们在箭上做文章,却不在火药上动手脚,因为这些火药,就是为自己这些人准备的致命陷阱! 第二百一十一章 局中局(十三) 俺答倒在地上,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那匹特选出来的良马,在整个草原上都是数的上的良驹。虽然没被火药炸伤,但是突然响起的巨大响声,还是让它受到了惊吓,将自己的主人丢在了地上。如果不是俺答身手敏捷,此时的他,早已经丧生在疯狂的马蹄之下。 那些火药的爆炸,除了直接的杀伤外,最可怕的一点,就在于让蒙古人的坐骑全受了惊。他们所骑的战马,以及驱赶来交易的牲口,全被这巨大的响声吓疯了。疯狂的奔马到处乱冲乱撞,就算是冰冷的刀锋,也不能阻止它们的步伐。 那些平日里号称马膏药的大好男儿,一个个被掀下马背,稍微躲不及的,就被马蹄踩在身上,然后就是第二只,第三只…… 事实上,因为战马受惊发疯而损失的士兵,远比被炸药直接炸死的人多。他这时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些汉人要下马。他们的牲口耳朵一定在事先塞了布条,又连成简易堡垒。 那些交易过去的军马,他们都栓在树上,当时还被自己的随从笑话。现在看来,这都是安排好的,这样一来,就将爆炸带来的影响减少到了最低水平。“这就是火药的威力么?” 看着那一地的狼籍,这支蒙古精锐,现在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队伍已经散乱,没有阵型可言。一个个士兵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东倒西歪,如同醉酒。 大家张着大嘴,努力的喊着什么,可惜所有人耳朵里,都是一片蜂鸣,根本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只需要骑兵一个冲锋,他们就会死的一个不剩。 好在那支兀良哈队伍的状态并不比他们好,他们显然也不知道这些火药的事,而这些人的控马水平还远不如俺答这边。爆炸声一响,没一个人还能坐在马上,大半人都被发疯的坐骑踩的骨断筋折,动弹不得,倒霉蛋就直接被踩成了肉泥。 少数侥幸逃生的,也像面对世界末日一样,满无目的的乱跑乱撞。没人知道他们要跑去哪,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能去哪。 如果汉人不趁机发动袭击的话,大概还有救。俺答一边想着,一边努力用大汗弯刀撑着地,勉强站起身来。他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是已经练就了一身好武艺,这点小伤,还影响不了他走路。 以刀当拐,他一步一步,向附近的一处山壁爬去,越过这道山梁,或许就能安全了。几个他的血盟兄弟凑过来,扶着他向上跋涉。可就在这时,号炮连天红旗招展,一队身穿鸳鸯战袄的官军,如同一团火云从远而近,向着这些蒙古人席卷而来。 俺答只觉得眼前一黑“边军,边军居然敢来!”他忍不住朝天怒吼道:“马昂,你算计我!” 这笔生意是马昂介绍的,边军这边和蒙古人做交易的最大一路人马的头目,也是马昂。现在自己一行人被人设计,边军出来收割人头,这一切如果说不是马昂设计的能信? 他暗自发誓道:只要这次不死,他日必要点起儿郎,提兵血洗固原、西安,把马昂砍成肉泥。 可眼下,他手下这支人马已经失去了战斗的力量,根本没法交战。只好带着残兵败将,没命的往山上奔。 过了这道梁,自己就有救了。而那些边军好在都忙着砍杀动不了的蒙古人,大家为了争一颗首级红头胀脸,甚至互相推搡打骂,根本没人顾的上这些逃跑的蒙古兵。 穷寇莫追,这个时候的蒙古人是最能拼命的,何必跟他们硬干?俺答暗出一口气,只要他们不追上来,一切就还有希望。 可就在他的听力刚刚恢复了一点时,耳内就听到几声震天的信炮,他已经被黑、、、火药的事吓破了胆,现在几乎是一跤跌在地上。好在几个亲兵扶着他,总算没让他摔着,只见他们面前的山顶上,猛的出现了一面青缎大旗,上面写着一个斗大的马字。 他们的老熟人马昂,金盔金甲,头盔上的泡钉,在烈日下闪动着光芒。一手指着旗下,一面对俺答比画着,说着什么。 可惜现在俺答的耳朵根本听不到什么声音,任马昂如何指点,他也不知道马昂说的内容。他只知道,自己的大仇人就在眼前,就是他与别人联手设局,把自己坑了。 那些人里有可恶的兀良哈人,可见大明奴是和兀良哈人勾结在了一起,联手坑了自己,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他劈手摘下弓来,猛的扣上四支狼牙箭。虽然年纪不大,可是他天生神力,武艺高强。纵然浑身伤痛,可是看到这大仇人,所有的伤痛都顾不上了,弓开如满月,箭走似流星,几乎就在一刹那间,就完成了拉弓瞄准的动作。四支箭连环射出,直取大纛旗下的马昂。 原本马昂带了自己的家丁亲兵二百余人埋伏在这山上,是想等着双方交易差不多时,杀下去抓个现行的。可是到了地方之后,他发现俺答带的人似乎有点多,就自己这点人手,仓促下去很可能抓不到人,反而被蒙古人收拾了。 他事先没跟俺答打过招呼,这招呼也没法打。你总不能告诉俺答,我打算陷害一个大明人,需要你们蒙古人配合一下,你连你大明人都能坑,为什么不能坑蒙古人?到时候怕是俺答有多快跑多快,根本就不会和他有进一步的接触。 结果莫名其妙的,两下居然打起来了,马昂在山上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就见下面打成了一锅乱粥,接着,就是那震动天地的爆炸声。 饶是他久经行伍,这一声巨响以及随后爆发的连环爆炸,也让他的大脑在一瞬间陷入空白,半天之后才回过味来。接着就看见不知从哪杀出一队边军,如虎荡羊群一般去打便宜人,割首抢钱。 他看到这一幕,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你们抢人头也要先搞清是谁好不好?这是右翼三万户济农的亲兄弟,你抢了他的脑袋,后面的麻烦,谁又能解决的了?可是眼下人已经杀了,头已经割了,控制是控制不住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俺答先保住再说。 他立大旗,鸣号炮,就是想告诉俺答,往我这跑,我这安全。他用手指着纛旗,也是让他跑到门旗下,谁也不敢到自己的门旗下杀人。 可是俺答分不清两支边军谁是谁,在他眼里,你们没有区别,都是自己的敌人。甚至于他对马昂的仇恨还要多过对杨承祖的,一弓四箭,既快且准,饶是马昂是将门出身,满身武艺,格挡这几枝箭也不容易。 身边卫士打落两只,他挥刀拨开一枝,另一枝箭径直射中了他前胸,所幸有护心镜护着,只冒了一溜火星子,没伤到人。可是这一箭力气太大,他一口气横在胸前,脸憋的通红,下面的话就喊不出来。 那名在西安负责监视杨承祖的亲信家丁见将主中箭,眼珠通红,举起手中大弓朝着俺答射过去“敢伤我将主,小鞑子,你给我去死吧!” 第二百一十二章 局中局(十四) 马昂这次带来的,并没有正规的在籍边军,而都是他的家丁。他如今是国舅,有钱有地位,家丁养的就多。 这个时候打战往往是取决于谁的家丁多,谁在战场上就能表现的出色一些。将主对于家丁格外优待,不光是饮食待遇钱粮物资远胜普通士兵,就是所用的器械衣甲,也是军中之冠。 作为报答,家丁在战场上会为将主舍生忘死的拼命,他们的身家性命,全都寄托在将主身上,一旦将主出了闪失,他们也没有活下去的可能。因此一见俺答放箭射伤马昂,这干人全都红了眼,二话不说,举着兵器就冲了下去。 他们与那些普通的大明边军不同,乃是边军中的精华,以一敌一,也不逊色于那些蒙古精兵。何况他们人数既多,而蒙古兵则是被那火药爆炸搞的七荤八素,又没了马匹,一身本事大打折扣,两下一对冲,蒙古兵就处在劣势。 一个接一个的蒙古兵被砍翻在地,俺答因为一身贵人服饰,成了众矢之的。他年纪不过十二岁,可是力气不小,也是武艺精强的好手,一口气射倒了两个家丁。接着挥舞着手中大汗弯刀,与一个家丁小校战在一处。 对面这个家丁也是武艺高明的豪杰,一条花枪舞动如飞,如同灵蛇一般。周围尽是白刃铿锵,冷箭乱飞,大家全混战在一处,即使俺答的血盟亲卫也顾不上他。 “杀!”一声大吼,那名监视杨承祖的家丁,手中举着一口麻札刀加入战团,俺答以一对一已经不占先手,以一对二,更是处于下风。 “嗖!”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飞至,对着俺答射过来,他眼疾手快的将弓箭拨到一边,反倒是射中了那名一开始与他交战的持枪汉子。那条好汉被利箭射的后退几步,左胳膊抬不起来。 那些蒙古护卫向俺答身边簇拥着,而另一边的明军也都围过来,双方围绕着俺答又是一场激烈搏杀。 那名使麻札刀的汉子双手握刀兜头砍下,俺答无从闪避,勉强以刀招架。一声巨响,俺答被震的膀臂发麻,大汗弯刀拿捏不住当啷落地,人也坐在地上。那汉子正要结果了他,不想猛的一个蒙古大汉冲来,合身抱住他的腰。 这蒙古大汉是个精熟摔跤的好手,一个抱摔,将这家丁平摔出去。那大汉一招得手,接着就骑在了这个家丁身上,双手如虎钳,直扣上他的咽喉。可是不等这蒙古大汉双手发力,他的身子就像触电似的抽搐一下,直挺挺地摔在地上。在他的太阳穴上,已经贯了一支雕翎。 “大明儿,我乃右翼三万户济农的胞弟,堂堂俺答台吉!你们今天的行为,必然要付出血的代价。”俺答血贯瞳仁,抓起弯刀,向着那放箭的明军冲去,可是那被摔倒在地的家丁已经拣了刀冲过来,又敌住他,一连几刀,将俺答杀的脚步虚浮,眼前发花。 “台吉,快走!”一名肚子被豁开的蒙古汉子,不顾自己肠穿肚烂,猛的一把抓住这名家丁的腿,接着就是用力一掀。这家丁不防这一手,一下被他紧紧抓着,再次倒在地上。 “我结果了你。”俺答举起弯刀,朝着这明军扑了过去。可是就在他的弯刀即将砍到这名家丁的身上时,只觉得后心一阵巨痛,原来是被另一名家丁,用铁锏抽中了后心。 这名家丁膂力过人,一锏下去,将俺答抽的翻了个跟头,趴在地上。 “保护台吉!” “砍了鞑酋!” 两下里围绕着俺答又是一场浴血搏斗,眨眼之间,双方就是几条人命。这个时候就算是马昂也难以约束自己的部下,这个大贵人的首级,得值多少钱啊。任是谁,也别想阻止他们拿钱。 俺答眼前发黑,吐了两口黑血,好不容易勉强站起,腿上就中了一箭,身子一晃单膝跪倒。 见自己身边的亲兵已经死伤殆尽,而那些大明的家丁举着兵器,不要命似的朝自己扑过来。那个使麻札刀的前世冤家,举着大刀一骑当先的杀过来,一口气砍翻了两个身边的血盟亲卫。 看来自己即将回归长生天的怀抱了。他一瞬间,想起了草原上的风,自己的额吉,以及自己的那些雄心壮志。荡平兀良哈,驱逐博迪汗,一统蒙古,最终征服这个帝国的野望,终究只是一场梦啊。 一个身影猛的扑来,将他按倒在地,那个手拿麻札刀的汉子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口泼风单刀,周身浴血,脸上身上满是伤口,也不知受了多少伤,眼神就像地府之中的凶神恶煞,泼风刀在日光下反射着寒光。 自己堂堂的蒙古台吉,最后倒成全了这厮的功名富贵。这风里,为什么有家乡的味道……好想再喝一口,家乡的马奶酒啊。在眼前出现的城池,这就是京师么?那个纵马京师,耀武扬威,要求大明皇帝同意自己的要求,一统草原,远征青海的英雄是谁啊?为什么他的脸,那么像自己?那草原上建起的巍峨巨城,又是什么地方? “手下留情!” 马昂见自己摇令旗摇的胳膊发酸也没效果,就从山上猛冲下来,等跑下来时,正好看到自己的亲兵头目举起单刀要砍俺答首级的情景。直吓的魂飞魄散,扯开脖子高喊。 “回秉将主,小人马进忠已经斩了鞑酋,请将主验看首级。”这名家丁头目虽然周身带伤,可是整个人还沉浸在斩杀了敌将的兴奋之中,就连伤口都不觉得疼。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刀下去斩掉了一段何等了不得的因果,又对整个草原造成了何等巨大的影响。 马昂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摔了个跟头,堂堂右翼三万户济农的兄弟,被自己的家丁砍了?这让自己可怎么交代啊! 他恨恨道:“尔等赶快整肃队伍,跟随本总兵下山,找杨承祖算帐!我饶不了他!” 他现在没心思计较伤亡,检点战利,只催促着士兵赶紧下山。那些家丁亲兵见自己主将如此安排,也只好整顿队伍,列阵下山。可是等他们刚一走下山头,在死人堆里,猛的跳起一条汉子,撒开两条腿,不要命般的跑向山顶。兀良哈人、马昂、大明,这笔债我记住了,俺答台吉的血不能白流,此仇必报! 第二百一十三章 局中局(十五) 到了马昂的队伍到了山下时,山下的蒙古人,不管是跟随俺答来的武士,还是兀良哈的骑兵,都被那些边军斩杀了个干净。 明军带队的乃是一位指挥,见了马昂之后,忙磕头施礼道:“标下甘肃左卫指挥使充固原总兵麾下参将李云聪拜见镇台。这次卑职带兵出击,袭杀鞑虏,斩首七十又四,请镇台点验!” 这个时代,大明对北虏作战中,斩首通常不会超过两位数。如果有哪一战能斩首百级以上,就可称为大捷。加上方才在山头上那场撕杀,大明军队前后收入首级已经超过百颗,内中还有俺答这么一个狠角色,怎么着,也能算个大胜,定个奇功。 可是马昂的脸上就像被谁抽了一巴掌一般难看,有心发作,可是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你总不能说人家杀蒙古人杀错了吧,再说这些边军缺粮乏饷,都指望战功吃饭。这么多脑袋,要是自己说不算,或是说几句重话,被这些丘八怀疑是要赖帐,搞不好哗变给你看。 他只好点点头道:“知道了,这赏赐的事,本官会为你们争取的。” 他胡乱应了一句,迈步向那牲口队一边走去。在那座用牲口围成的简易城池里,杨承祖与郝青青手拉着手,如同看西洋景一般,看着发生的一切。 “李云聪倒是个信的过的,老泰山的关系真不错,一句话,他怕是把全部家当都带出来帮咱了。他一个指挥使,手下额兵五千六百,现在看这意思,带来的士兵有三百有余,怕是连自己的家丁都动员上了吧。” “一颗北虏的头五十两呢,这么多脑袋给他,他哪能不卖力气?说实话,要不是当家的你用火箭引燃火药,将蒙古人炸个血肉横飞,李叔他们敢不敢过来,或者说来了能不能发挥作用,都还两说。这些蒙古人确实悍勇,与他们一比兀良哈人简直就是土鸡瓦犬。” “这些是精兵么,保护他们台吉的,自然就是精锐中的精锐,等闲人物哪有这个资格保驾?不过精兵没有用啊,他们进了我的口袋里,就得留下点什么。就算没有这些火药,这些人是打老了仗的军伍,自有手段收拾他们,就算不能把蒙古人都留下,也能让他们掉层皮。” “七千斤火药呢,秦王也真下本。” “现在这个场合,他留着火药,难道等着被定成谋反么?自然是想方设法的把这些禁物处理掉,这次算是个机会吧,他能处理掉这些烫手山芋,我也能立功。再说这些东西他也不是白出,能换牲口呢。你看这漫山遍野的牲口,除去折损和分成,咱们也能落上几百匹好马,还有其他的牲畜。这些东西运回西安,秦王也是一笔小财。” 马昂这当口已经带着亲兵冲了过来,蒙古兵既然被收拾了,这城池就没必要保留下去,就有人驱散了牲口,放马昂和他的亲兵进来。 本来马昂下山时,是存着见面之后就给杨承祖一个好看的心思的,最少也要打他一顿老拳,让他知道知道自己这国舅不好对付。可是他这人是当时胆大,事后心虚的性子,从山上走到山下,这股火头已经自己落下去几分。等与李云聪对了话,那份火气就更少了。 等到见了杨承祖后,预想中的老拳,也变成了劈胸一把抓住前襟,有气无力地质问道:“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为什么设局阴我。” “设局阴您?这话从何而起,国舅爷这次打了个大胜仗,斩首百级以上,还斩了蒙古巨酋俺答。叙功的话,搞不好可以官升几级,直接封个伯位呢。您难道不该感谢我,反倒要对我讲打讲杀,这是个什么规矩?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少废话,那俺答是什么身份,你难道敢说你不知道?你设局诛除鞑酋,为什么不上报本地锦衣卫所,你个外地锦衣,谁给你的权柄,谁允许你在我们陕西三边胡作非为,想干什么干什么了?” “国舅这话说的,我就更听不懂了。像这诱杀鞑酋的事,本来就得保密,以免被人知道,走漏了风声,这计策就行不通。再说这事,卑职可不是胡作非为,实际上,这个计划,咱们陕西郑老军门以及于公公于得用,全都同意了。怎么,这个计划,他们没跟国舅说过?我以为他们说完了呢。” 郑阳、于得用?马昂觉得自己的头越发疼了,这两人随便一个,也不是自己能得罪的起的。杨承祖的行动如果得到这两人的背书,自己还能找他的茬么?只是为什么这样重要的事,对方居然不通知自己一声?难道说在他们心里,已经对自己有所怀疑,重大的军事活动,居然不知会自己了? 若真是如此,那可是要他命的事,一个总兵失去了巡抚和镇守太监的信任,那跟判了死罪也没多大差别。他一口火气又消了几分,就连抓杨承祖前前襟的手,都渐渐松开了。 “你……你到底玩的什么鬼把戏,这俺答是蒙古右翼三万户济农的亲胞弟,你设局杀了他,滚必里克怎能善罢甘休?他到时候提兵来攻打固原,攻打城池杀戮无辜,你拍拍p股走人,这边的事,你倒是不必费心。可是这些百姓何辜?他们就活该被杀?” “国舅,您可是固原总兵,这种丢人没火种的话,就不该从您嘴里说出来啊。衮必里克若是发兵来报复,你该领兵去砍回去才对,你是总兵么,吃的就是这碗饭。再说这事既然巡抚已经点头了,自然是有退敌之策,这里不是讲话之地,咱们有话还是等到了个说话的地方再说。我倒是要请您见个熟人。” “熟人?谁?” “陕西行都司都指挥毕春,您二位曾经是亲戚,我想不用我多介绍了吧。” “这事毕春也有份?他人在哪,我有话问他。” “问?怕是不大方便吧,毕都司为国出力,奋勇杀贼,已经已身殉国了,死尸就在那放着,您过去认认人,看看死的是不是毕春。”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了局(一) 马昂听说毕春死了,忙几步迈过去,见毕春的死尸被放在一边,在哽嗓处一个巨大的创口。两只环眼怒睁,显然死前还不相信,自己居然会死在箭下。 杨承祖在旁一脸悲伤的模样,用手指着死尸说道:“毕都司是我大明的栋梁之臣啊,为国效力,奋不顾身。奈何刀枪无眼,他一时不慎,中了一支流箭,为国捐躯了。” 马昂初时见毕春丧命,倒也没什么想法,只觉得这个讨厌鬼死了,也不是一件坏事。可是他毕竟出身将门,眼力是有的。仔细打量之下,就觉得这个伤口很不寻常。他低下身去仔细勘察起来,很快发现,这毕春的死因不是箭伤,而是被人以重手法击碎了喉结,至于这箭伤,是有人拿着狼牙箭直接捅进了嗓子里伪造的伤口。 这是暗算,杀死毕春的,根本就不是蒙古人,而是毕春身边的人。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一下跳到一边,手按住了刀柄。只差大喊一声来人,就待喊来家丁将杨承祖一行人拿下。 可是杨承祖面上依旧是那副悲伤模样,丝毫没有紧张之相,“国舅,你可曾验看仔细了?这毕都司阵亡了,人死了死了,很多事随着他的死,也就过去了。其实这不是一件坏事,毕竟他活着,对于国舅来说,未必是什么好事,不是么?” “你说的什么意思,本官听不懂!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否则的话,这里是老虎口,还是我马昂的地盘,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国舅请看这个。”杨承祖伸手拿了几张纸递过去,马昂接过去只一看,面色就一变。二话不说,就将这纸撕个稀烂,随手一丢,纸片化做片片蝴蝶,随风飞舞。 “撕吧,随便撕,我手里有很多,这只是其中不怎么要紧的东西而已。我一个外来人,哪里能有这些,若不是毕都司这等人物,又有谁能搜集到总兵这么多的行踪?您要是想把我杀了,就让这一切都成为秘密,也没什么问题。你可以动手试试,毕竟我只是个外地来的锦衣,杀了也就杀了,不会有什么后患的,您现在就可以命令动手。” 没后患?没后患才怪。马昂心知,杨承祖眼下在陕西的地位,怕是比陶胜麟这个正牌千户还高。毕竟他两次挫败宁藩叛乱的阴谋,又得秦王的赏识,自己真要是砍了他,怕是难免落一个通宁藩的罪过。 他的性子本来就是色厉胆薄,看杨承祖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料定对方必有极厉害的后招。说不定有什么要紧的证据,就藏在某个地方,自己只要敢动他,那些证据就会出现在河南那位张伯爷手里,接下来就会送进宫去。 如今天家专宠刘良女,自己的妹子和那个爱妾杜氏,都不大受宠。连带着自己这个国舅的地位,也岌岌可危。这份证据若是捅到皇帝那,自己纵然脑袋保的住,这前程就算彻底完了。 他咬了咬牙,心里暗自问候了毕春的祖宗十八代,“杨百户,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有些话想和国舅聊聊,不知道国舅肯不肯拨冗赏光,跟我聊一聊?” “既然如此,那就请到我的总兵衙门吧,我正好可以款待款待阁下。” 那边郝青青催马上前,与李云聪唠起了家常,这次作战,李云聪的人马没受什么损失,保住了元气。那些骏马和牲口虽然因为受惊的原因损失了一部分,不过还能保留六到七成。这些牲口里,他能分走三成,于边军而言,就是笔不小的收入,再加上斩首的赏赐,这笔买卖也算发了大财。 他对郝青青的态度,也十分亲切“大侄女,要说这事,就是得用亲戚。你看这次叔对你多够意思,一句话,就拉了全部家当出来给你撑场子,你可得分的清里外。马昂那个孙子能做的事,我也一样能做,他在固原也就是个挂名总兵,没几个人怕他,你放心,有叔在,保证不让你和你男人吃了亏。” “多谢李叔了,您说那事,我也知道了。秦王府那边,我一个妇道人家,是说不上话的,不过我当家的还是能跟千岁面前说几句,您想谋个升迁的事,让他帮着说说就好。” 从老虎口到固原,这一路上也是一段不短的距离,马昂初时想着,到了固原之后就招呼兵马将这一行人拿下,再辅以大刑,他们须不是铜筋铁骨,不信审不出那些剩余证据的下落。再把这些人送给衮必里克济农,用他们的脑袋,去平息蒙古人的怒火,免得他们真把火烧到固原头上。 等到了中途,他的念头已经转为: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鱼情看水情,不论如何,也得看在张容的面子和秦王的面子上。还是小小吓唬一下,只要他们能交出证据,蒙古人那边,随便找几个人顶缸吧。 等大队人马进了固原时,他已经与杨承祖好象一对兄弟一样,二人把臂而行,拉着他直接到了自己的总兵衙门,边走边道:“不要客气,到了这里就像到了家一样,有什么需求只管说,这里是我的地盘,保证让大家满意就是,买什么算我的,我请客。” 马昂虽然平时很少坐镇固原,可是在这个总兵衙门里,一样养了几个等着他的女人。其中有汉人有蒙古人甚至还有波斯人,想是走丝绸之路的商人孝敬总兵的买路钱。 那些女人在马昂指挥下,陪着郝青青到后宅用茶谈天,走夫人外交的路线。马昂则把杨承祖带到自己的会客密室,进屋落座之后,只见这位国舅爷的脸垮成个苦瓜一样,拉着杨承祖的胳膊道: “杨兄弟,咱们一见如故,你可不能看着老哥走上死路啊。这回的事,你无论如何也得救我一救,只要你肯帮我,你想要什么好处都行。毕春不过是送了你七百两金叶子,我送你一千四百两,他送你一个女人,我可以把我的女人都送给你。” 第二百一十五章 了局(二) 人一旦习惯了某件事,过去不能接受的,后来想想也就没什么了。比如马昂,当初为了个杜氏,甚至拒绝过皇帝,后来越想越怕,主动把杜氏送上去,再后来,他就习惯了。 对面的人虽然是个小小百户,可是他现在是能够直接把密折送到张容面前,也能直接和秦王对上话的狠角色。 自己不管是倒卖军粮,还是与蒙古人的军械贸易,哪个捅到皇帝那,搞不好都是抄家灭族的罪过。即使看在妹子和爱妾面上,自己的家族能保全,可自己的脑袋,无论如何也留不住了。 如果是太平年月,他还可以搏上一搏,现在有宁王这档子事。不管是从杀鸡儆猴的角度,还是从稳定九边将士军心的角度看,正德都很有可能借自己人头一用。说不定直接来个传首九边,让所有的总兵官心里都有点畏惧。 再说他从蒙古人手里交易来的马,都是发卖往南方,南方……该不会买家就是宁王吧?若是叛贼的骑兵证明是来自自己这提供的,那就算是妹子,也都危险了。谋反大案啊,沾边一溜皮啊,他现在越想越怕,在这锦衣官面前,哪还保持的了总兵官的架子,国舅的威风。 杨承祖笑了笑“国舅,您这样说话,可是折煞下官了。您赶紧坐下,咱们有话慢慢说。我不过是个小百户,人微言轻,要是您都过不去的坎,我就更过不去了,您说是这个理吧?再说了,我现在在您的地盘上,身家性命都掌握在您的手里,您怎么说,我就得怎么听,就算是您想把我献给蒙古人,我也没办法啊。也许您现在大喊一声,您的家丁亲兵们就能进来,把我拿下,您说是不是?” “绝无此事,绝无此事。”马昂连连摆手“你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对你做那样的事?我马昂拿你当朋友,是绝对不会对朋友下黑手的,你只管放心。” “当朋友?当朋友您就把俺答介绍到我那,我想如果不是我多个心眼,今天我们交易到太阳落山时,您和您的家丁就能杀出来,把我们拿下。然后呢,俺答带着他的牲口以及我的货物安然离开,只需要留下一封指认我和他们做交易的文书就行。而我呢,有这个把柄在国舅爷手里,还不是任您拿捏?” 见他把事说的如同亲见,马昂更加不好意思“这……这都是下面的人瞎搞,我也是被他们给蛊惑了。不过杨兄弟料事如神,早有准备,这事也没造成什么后果,你就别再追究了可好?” “可以啊,不追究就不追究,追究对我也没好处的。我只是希望国舅明白,我不是个蠢人,咱们之间要想做交易,前提就是开诚布公。如果存着谁拿谁当傻子的心,那就没什么可聊的。” “一定,那是一定的。”马昂擦擦额头上的汗,这小小的锦衣官,总是给他一种莫名的压力,让他时刻也不能放松。他斟酌了一下道: “过去的事,咱们就让他过去,咱还是更该关注眼下。毕春那狗头,与我本来还是亲戚,可是他居然要谋我,简直是猪狗不如。本来他这个都指挥,我不是不能做,只是我念在亲戚一场,不想和他抢,谁知道,他反倒恩将仇报。老天有眼啊,这样的小人被收了去,是苍天对他的惩罚,只是那东西……” “毕春是我杀的,跟老天没什么关系。”杨承祖倒不隐瞒“国舅验尸的时候,我想已经发现问题了。不单是毕春,还有他带的二十几名亲随,也都被我的手下收拾了。一个没剩,没留下活口。现在这个世上,掌握那些帐本的只有我。国舅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付毕春么?” 马昂看着他,谈话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杨承祖掌握了节奏,占据本土优势的马昂,反倒成了配角。 “因为总得需要有个人出来背锅,不是么?军粮案那么大,想压是压不住的,总要有人出来,为这事承担责任,我觉得毕春就很合适。国舅应该没有更好的人选吧?” “杨兄弟,你的意思是说……” “毕春盗卖军粮于蒙古人,后与蒙古鞑虏因交易首尾发生冲突,而被蒙古人杀死。等我回到西安后,会对毕春的家进行一次搜查,我想总是能找到一些,他与蒙古人有来往的证据。” “证据?这个我有,等你离开固原的时候,我让人拿给你,保证都是铁证如山,能把他牢牢钉死。”听杨承祖的意思,是想把自己从这军粮案里摘出去,马昂心头大喜,态度上越发的亲切。 “九边上不容易,大家日子过的都很苦,这个我能理解。乃至于大家都要想点发财的门路,这个也不是什么问题。可是把事做的这么大,捅一个天大的篓子出来,是不是就不容易兜住了?这次我算计俺答,其实是为国舅着想,宁藩于江西叛乱,你们陕西三边这里,又因为出了军粮盗卖的事,导致发不出行粮,想要调边军平叛都不可能,你觉得天家会高兴么?咱们做大臣的,惹了天家不高兴,还能有好果子吃?” 马昂只好赔笑道:“这真是我一时糊涂,前者蒙古闹白灾,无粮过冬,他们那边买粮的价给的高。我想是趁着价高卖掉一部分军粮,等什么时候价落下来,再把粮食买回来。接着又是河南那边有人说是好机会,可以赚大钱,我就又投了一笔,谁能想到,还不等我把粮食买回来,就出了宁藩倡乱的事。这实在是……” “想不到么?我想大家不是神仙,确实想不到这些。可是天家不会考虑你的想不到,他只知道,你确实是把粮食卖了。就算是有毕春帮着大家扛一扛,可是天家的雷霆火,是那么好扛的?所以,你需要的是立功,立一个大功。一次斩首胡虏百骑,并阵斩北虏巨酋俺答台吉,我想不管到哪,都得算是一个大功劳,万岁面前,绝对是能换个笑脸回来的,您说对吧。” 第二百一十六章 了局(三) “杨兄弟你不知道啊,这俺答,你真的是杀错了。”马昂一说到俺答的问题,脸上气色又差了下去“他是蒙古小王子的儿子,现任蒙古右翼三万户济农衮必里克的亲兄弟,杀了他,那蒙古人怎可善罢甘休,八成就要提起儿郎,与咱们动起刀兵了。” “那又怎么样呢?”杨承祖对这个问题表现的有些不屑一顾“和平这种东西,最终是要靠拳头做保障的,而不是靠讲道理说好话可以实现的。他爹蒙古小王子当初领兵犯境,在宣府被天家给了一顿狠的,从此不敢进犯中原,没多长时间,就连人都死了。顺带说一句,我爹就是在那一战里,救驾阵亡的。所以从我这说,我就没把他们当成一回事。” 他顿了顿又道:“我知道,边关的情形不大一样,我也不是那些迂腐文人,只会纸上谈兵,不理边军困苦的。可是俺答带着商队进来,看清了咱们的山河形势,将来领兵入寇时,就是个天然的向导,我自然不能放了他。这么个蒙古大贵人,到了咱的地头,哪能放走?何况这人别看年纪小,鹰视狼顾,不似凡夫,我估计等他长大成人,必为我大明心腹之患。既然如此,就趁着他还没长成丁,先除了他的性命就是。” “话是这么说,可是衮必里克点起人马来,又该如何应付啊。实不相瞒,我固原虽然是军镇,可是兵力也不充足,就算是守城也都勉强。到时候蒙古人攻破我们的屯堡,拆墙南下,百姓受涂炭,谁的日子都不好过。等到蒙古人走了以后,他们就会指和我的脊梁骨骂,说我是无用之辈。有办法的人,还会到京里去告我,万一天家动怒,我一样是要倒霉的。” “可问题是,衮必里克到底会不会点起人马,又或者,他会点起多少人马。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国舅爷,今天我与俺答火并时,有一队蒙古骑兵过来帮我,你不想问问,这些人是哪来的么?” 马昂自然不会去问杨承祖的路子,对这个问题也就没回答。杨承祖道:“这些人都是兀良哈部落的蒙古人,蒙古不是铁板一块,他们自己的争斗,比跟我们的争斗,还要凶残。你一向是与俺答做惯交易的,而我的前任,西安的霍五,他的交易对象,是兀良哈人。所以我根据他留下的帐本,很容易的就联络到了城内一支兀良哈人的商队,而商队的带头人,也是他们一个小部落的头人。” 马昂知道,在陕西这地方,无数人都在和蒙古人做交易,与其说有人恨与蒙古人做交易,不如说大家都恨自己想和蒙古人做交易而没门路。这些人人傻钱多,是个很不错的肥羊。秦王府派人与蒙古人贸易,早就不是什么秘辛。 “这些蒙古人啊喜欢喝酒,喜欢女人,我就带他到咱们西安最好的清楼,叫几个姑娘陪他。再请他喝酒,喝好酒。他自然有什么说什么了。俺答的爹,就是那个和咱们较过劲的小王子。原本在他们那,是个曹操般的人物,想要挟酋长而令诸部落,可是等到当初的孩童酋长长大后,又靠着其他的几个叔叔,把这个小王子叔叔给驱逐了。所以他就只好继续做右翼三万户济农,而不能做汗了。” 马昂虽然与蒙古人做交易,可是对于这些蒙古秘闻并不感兴趣。了解这些,也不能多收费,那他还有什么必要去掌握这些信息?这些情形于他而言,也是第一次了解,居然蒙古那边,也是这么一堆破事? 杨承祖则不客气的从眼前的干果盘里抓了一把瓜子,在桌子上摆了起来。“现在的蒙古大汗,是当年小王子的侄子,就是差点被篡位的那个倒霉蛋。不过他现在长大了,也就轮到他叔叔那边成倒霉蛋了。” “按他的想法,怕是把他叔叔一家子全斩尽杀绝,塞到麻袋里填河,才对的起自己,可是不能这么做啊。大家都是亲戚么,你这么做,其他亲戚怎么想。再说小王子手上也有实力,搞不好,两下就是要火并的,偏生这个大汗胆子也不够大,不敢明着去火并,就只好搞点小动作了。” “从关系上讲,兀良哈万户也是蒙古右翼三万户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也是现任的衮必里克汗的部下。可是在博迪掺沙子的影响下,兀良哈人根本不服从衮必里克的命令,还想要把他吃掉。” “上次衮必里克兵犯三边,从我们河南抽丁那次,国舅应该知道的吧。朝廷打了败仗,可是北虏也撤的很快,没怎么来得及寇掠就收兵了。原因就在于,兀良哈人趁着衮必里克与咱们打仗时,带兵去抄了他的老家。掠去了许多人口牛羊,就连俺答的老妈,都差点被抓走,如果真是那样,他就要多几个便宜兄弟了。” 马昂渐渐听明白了,原来衮必里克现在后院都不稳当,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实力,是不听他调遣的。他以两个万户对一个万户自然是他占优,可是如果他同时对大明和兀良哈用武,那就是同时对抗一个万户加一个大明,那人力上,就不大够用了。 “他似乎可以先集中力量,对付一股力量,然后再来对付另外一股。”马昂皱着眉头说道,他不在意兀良哈人死多少,他在意的是,衮必里克如果不理会兀良哈,专门跟自己作对,又该这么办。 “确实,他们本来就是这么想的,集中力量,先解决掉一个敌人,然后再来对付另一个。所以他们才要从你手里购买军械,而兀良哈人,也积极的在西安找门路,买家伙。你该知道,他们要对付的是谁了吧?” “兀良哈人?” “没错。我们只是他们的外敌,而且这些年说实话,国舅你比我清楚,咱们边军一般除了烧荒以外,不会主动去袭击他们的部落,抢夺他们的牛羊。可是兀良哈人就不一样了,大家都是老乡么,彼此都清楚对方的战术和特点。一群蒙古人对另一群蒙古人的战斗,就是充满了残忍与血腥。” “兀良哈人一天不除,衮必里克就一天不得安宁。所以这次我一说俺答他们要买火药和精铁,铠甲与弓箭,这批兀良哈人就愿意帮我,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自己的部落战败了,像他们这些人,一个也活不成。从这方面看,他们似乎比我们要聪明。” 第二百一十七章 了局(四) 马昂没理会杨承祖的冷嘲热讽,他只关心一个问题“你是说,那些兀良哈人会替我们绊住衮必里克的手脚?可是今天跑了一个蒙古人,衮必里克很快就会知道,是我们杀了他弟弟。他怕是很快就会集合大军,杀上门来,兀良哈人靠的住么?” “今天跑的不止一个蒙古人,那支兀良哈人的领头人,早就先一步跑回部落,向他们的万户禀报,衮必里克买这么多家伙干什么,肯定是要来火并掉兀良哈了。兀良哈人不想死,肯定就要进行动员和准备,如果衮必里克攻打我们,只要咱们的烽燧堡垒,能坚持住三到五天,他的老家一定被兀良哈人搞的不成样子。到时候他就算想不收兵,他的部下也会收兵,即使他是济农,也控制不住形势。” 马昂盘算一下,自己的家底如果说只收三到五天,那还是能坚持的。他又问道:“那如果蒙古人不来攻打我们,而是先攻打兀良哈,又该如何?他们顶的住么?” “顶肯定是顶不住的,今天那支商队的表现我也看到了,一群软脚虾。跟衮必里克的人马,根本没法比的。所以如果衮必里克对准兀良哈人打,兀良哈人一定顶不住,而他们能想的办法,就是向我们求援。” “最好的结果,就是内附。如果国舅能促成兀良哈内附,说不定还能封个侯爷呢。就算到不了这一步,我们也可以卖兵器给兀良哈人,他们人虽然差一点,可是靠着兵器铠甲,大概能扳回一些局面。而且蒙古人自己也不是只分两个阵营,等打乱了以后,整个草原就都乱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那些瓜子胡乱的放在一起“你看,在咱们有力量把所有的鞑子都打翻之前。草原最好就是这样,杂乱无章,各自为政,一个充满了杀戮与死亡,战争与灾难,没有一个大汗的草原,才是符合我们利益的草原。等什么时候我们自己的力量够了,再把他们,一口吞下去。”说话间,一个瓜子被他挤开,瓜子皮掉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马昂长出了一口气,面上的笑容有点尴尬“说真的,不怕你笑话,我这固原名义上边镇,可是这些年逃丁太多,如果打硬仗,我真的是没把握。我手下有数万额兵,可是实际的战兵加起来也就一万出头,我真正放心的,也就是我的三千正兵营外加自己的家丁。如果衮必里克跟我死斗的话,我是真的打不过他。” “打不过也要打了,毕竟砍死俺答的,是你的家丁而不是我。这一点,那个逃跑的蒙古人一定会说的非常详细的,所以谁都可以退,只要国舅你不能退。因为别人退了,或许还有活路,你如果落到蒙古人手里,是一定会死的。而且死的一定很惨,你有那么多美妾,怎么舍得死?为了她们不成为别人的美妾,你也得想法活下去,把蒙古人顶住再说。” 杨承祖循循善诱“这个时候,就像两波泼皮谈判一样,如果谁先软了,那谁一定就是理亏的一方。就算待会大家掀桌子对砍,声音小的那边,也先天输了阵,没砍就输一半。” “所以蒙古人如果派使者来,你就把使者砍死,头挂在墙上。摆出一副老子就是不要谈,就是要战的态度出来,衮必里克搞不清你的虚实,反倒不敢动手。再说你是国舅么,天知道天家会不会御驾亲临固原?上次天家亲征,把蒙古人打的只剩半条人命,他衮必里克的老爹都被打的大败亏输,他又哪来的胆子,主动来惹你?” 马昂频频点头道:“杨兄弟说的是。” 他现在心里那点不痛快已经烟消云散,看来自己是真的误会了杨承祖,这是个拿自己当朋友的人啊。恐惧与愤怒,已经渐渐被大功的喜悦所取代。 正如杨承祖所说,献胡首百级,这绝对得算奇功。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位胡人巨酋的首级,说不好他不但不会受到惩罚,相反还能得到提升。 而只要他得到提升,将来就算军粮案发,他也不用担心受到牵连,相反还会有人主动出来保他。同意升他官的是皇帝,如果转过头来,说这位大明的大功臣,是盗卖军粮的硕鼠,这是打谁的脸呢? 所以这个功劳他必须立,这不仅仅是个提升的问题,也是个护身符的作用,冷静下来想想,这姓杨的是自己的大贵人啊。 他拍拍杨承祖肩膀“兄弟,这次老哥我若是能过了这一关,我就交了你这个朋友。我这个人,最讲义气二字了,你帮我,我就肯定帮你,你的官职我保了。回头我就帮你去疏通疏通关系,放到我们陕西来做个千户,你我联手,这陕西就是咱的天下了。” “类似的话,毕春也说过,不过我真没什么兴趣。国舅是条好汉,我佩服你,所以呢就帮你,什么报答之类,就不必了。不过你要真想帮我,我确实有点事要惊动国舅。您看,我这次为了对付俺答,用了几千斤火药,很多都是我赊购的,是不是可以帮着我,想想办法?还有,我身边那个女人,她其实是个占山的,山寨么,周围不太平,想买几支火铳打猎,不知道国舅能否帮帮忙。” 当天晚上,酒足饭饱的杨承祖与郝青青缠在一处,做个金龙绞尾的形状。直将这张胡床弄的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等到声响渐停,郝青青道:“这马昂真有钱,一千五百两金子,说拿就拿,连眼睛都不带眨的。还有火铳和火药,这一次买到的,足够山寨支用三年了。” “那是,他身为固原总兵,手下额兵数万,实兵不到两万。光吃空饷就得吃多少,再加上三军的伙食费、军饷、马料钱、盔甲钱。这个钱他就不知道赚了多少,还有和蒙古人贸易,这也是个来钱的买卖。他又卡着丝绸之路,走这条路的番商,谁要是少了给他的孝敬,还想活着回去?那几个波斯姬,多半就是这么来的。” “当家的就知道波斯姬,方才吃酒的时候,眼睛就看那几个波斯女。马昂说送你几个,你怎么不要?” “我怕让你剁了。波斯人么,没见过,多看几眼,是很正常的,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主要是我们这次把生意做的差不多,该坑的人坑了,该害的人害了,该赚的钱也赚到了,这才是重点。” “当家的不是还送了马昂一件大功劳么?不管是促成兀良哈内附也好,还是斩首百级也好,都是大功劳,说不定马昂这个废物,真能因此封侯呢。” “傻婆姨,我说你就信啊。我悄悄跟你说一句,不要告诉别人,那些话,实际都是我骗他的。” 第二百一十八章 了局(五) “你骗他的?”郝青青瞪大了眼睛“不会吧,我听你说的头头是道,怎么可能是骗人的?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我一听就听的出来,你其实是在哄我。是不是他答应送你几个波斯姬,你就帮他封侯?” 知道这事过去之后,杨承祖即将回转河南,两人也就该分别了,这段日子的郝青青也逐渐变的有些不讲道理。 她现在很希望杨承祖生气的将她按倒打一顿,这样至少可以在他离开后,自己可以骄傲的说,自己是他的婆姨,他爱过自己,也打过自己,你看,山里的夫妻不是都这样么。 可是杨承祖并没有生气,更没有打人,而是耐心的讲解道:“能自圆其说就不是骗人了?这样的要求未免太低了一些吧。其实若是封侯这么容易,现在九边就成猴山了,不管是兀良哈还是套虏,都是个大问题,没这么容易解决的。或者说,要想解决他们,得是有一个人放在这,用几年或是十几年的时间运筹,才有可能做成这一切。俺答死了以后,可能会对这个局面造成一部分影响,但是若说一锤定音,那就言过其实了。” “你看啊,虽然兀良哈打不过衮必里克,但是他们内附,又有什么用呢?当年朵颜三卫帮着成祖靖难,现在不还是被吞并了,朝廷连个表示都没有。那些兀良哈人如果内附,也是这个结果,他们又不傻,当然不会了。谁让天家好武功,而文官们又和天家不对付,自然希望仗打的越少越好,就算自己的地盘受点损失都没关系,何况兀良哈人,谁管他们去死啊。” “至于说衮必里克的报复,说实话,我也吃不准他会不会来。也许像我说的,由于有兀良哈人的牵制,他不敢大举来犯。但是这个世界从来不缺乏疯子,也不缺乏弟控。万一他被这个大仇搞昏了头,直接带着大兵杀上门来,也不是不可能。至于说坚持三五天敌人就能撤退,那我就是随口一说,我要说得坚持一个月,马昂万一急了拿刀砍我怎么办?” “当家的好奸诈。”郝青青吃吃笑着“那如果蒙古人来了,马昂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又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三五天都打了,他难道到时候说,已经五天了,下面不打了?打了开头,就得打结束,就得一直坚持下去。反正失城是要论死的,他自己心里也有数,只要给他信心,其他的就随他去好了。反正就算蒙古人真来,到时候我们也跑了,怕他个鬼。” “李叔他们呢?” “他们啊,那就顾不过来了。终归是吃了边军这碗饭,就得做好掉脑袋的准备。他们做的就是卖命换钱粮的营生,没办法的,我让马昂给他们发了犒赏,再向陕西巡抚郑筷子那里给他们申请点粮食,就算仁至义尽。至于真打起来他的死活,那只有老天能知道,我能保住你就好了。反正要是马昂这次立了功,今后你们在固原就多了个靠的住的关系,如果他这次没打好,他就更得维持好关系,咱们怎么也不亏就是。” “当家的怎么知道,兀良哈人一定会来的?” “因为我透露给他们,俺答买的物资里有几千石粮食,还有上千副铁甲,然后让他们认为,这些东西都是在这次交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人没搞清楚俺答的实力,又眼红这些东西,自然上赶着来替咱们挡刀子。活该,都死光了才好,他们跟俺答比,也没好到哪去,大家都是一样烂,无非是他们比俺答弱一些,不会对我们造成太大影响。” “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咱们的客户。这次草原上如果打起来,记得一定要保证兀良哈人的军械供应,前提是他们肯付钱。咱们在草原上投入一文钱,蒙古人就得用一百文钱来弥补这个损失,至于流的鲜血就没办法统计,这才是我要的胜利方式。” 次日天一亮,杨承祖的部下开始了在固原的采购,他们这次也是为青龙山购买物资来的,到了这里,自然要交易一番。 大明九边上这种名字后面带镇的城市,都是军镇,也就是一个大号的兵营。由于临近战时,大家忙着防秋,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味道。时不时就有探马骑着快马冲进城门,到总兵衙门报信。 往来的行人行色匆匆,路边还能看到有人打磨着兵器,或是有妇人拿着东西来看自己的丈夫是否还活着。环甲持兵的汉子随处可见,这座巨大的战争机器,已经开始了缓慢但是有条不紊的运做。 至于一些较为偏僻的巷子里,那些面有菜色,身体单薄的女人,红着脸,袒着上半身,向往来的男人招着手。如果有人停下脚步,她会低下头说一下价钱,如果有意,就可以随她进巷子里。 “这是男人死了或病了,家里揭不开锅的。当然,也有是家里男人知道,但是挣的月粮实在不够养家,就只好让婆姨来卖。”郝青青对这种事早就看的多了,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对身边的人道:“你们不管谁看上了,都得给钱啊,谁要是吃霸王餐,一律打断一条腿”。 由于有了马昂的介绍,他们采购进行的异常顺利,除了那些军械外,山上需要的盐、粮食,包括一些甲胄、马具,很快就凑足了。 一行人向马昂告辞,上路回转西安,马昂又调拨了自己手下一百名家丁护送,出城时更是嘱咐道:“杨兄弟下次有空,一定要到固原来啊,老哥带你尝尝那些胡女的滋味。” 等到大队人马回了西安,杨承祖向郑阳那边禀报了情形,这位筷子巡抚的脸色也变的难看起来“什么,你们……你们怎么敢擅启边衅,斩杀了济农的兄弟。这要是引得蒙古人入寇,这可如何是好?简直是太不像话了,你们的眼里,简直就没有王法,没有朝廷。” “军门息怒,问题这事也不是下官自己能做的了主的,是毕春毕都司的意思,我不过是被他拖下水的,军门可要明查啊。” 第二百一十九章 了局(六) 从一开始,杨承祖这个计划就属于独走,既没请示过陕西巡抚,也没请示过本地锦衣千户。即使是秦王,也只是知道有这个交易,而不知道他是要借交易布局,把那些蒙古人一网打尽。 杨承祖知道,不管请示谁,结果都是被无情的驳回,大家任谁也不会同意这么一个会为本地带来后患的计划。 可是他同时也知道一点,那就是这陕西的局面很微妙,几股势力表面上目标一致,实际各怀鬼胎,各有立场,彼此互不沟通,这就给他以足够的施展空间。 一听到毕春这个名字,郑阳的眉头也一皱。他倒不是很在意毕春,可是毕春的关系是镇守太监于得用,如果这两人秘密定了什么计谋,而又把自己甩开,是不是他们要对自己有所不利? 镇守太监身为皇帝耳目,与巡抚的职能多有重合,如果两人合作不好,太监告一告巡抚的黑状,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毕春自己肯定是不敢做这么大事的,其背后必然是于得用撑腰,而于得用这么做的目的,多半就是想要捞军功。 就像大明那些督师的文官总想要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甚至不惜为此瞎指挥,以外行领导内行一样。大明的边地的镇守太监、监军太监,也有不少都存着立个大功,名存后世的念头。 阵斩虏首百级,再加上砍死蒙古大贵人,这确实是一件了不起的功劳了。天子前两年刚和小王子打了一仗,现在自己这边又砍死了小王子的儿子,想来万岁那边也会高兴吧。如果自己这时候对这次行动表示出什么抵触,那于得用会不会趁机说自己养寇自重? 在宁王叛乱期间,所有的举动都得小心小心再小心,郑阳思忖一阵,脸上的神色渐渐好转。 “其实这也是一件好事,斩杀了胡虏巨酋,这是个大功劳,值得夸奖,值得夸奖。杨百户身入虎穴以身犯险,也算是国朝武臣的表率。只是咱们眼下有军粮案这要紧的差使,其他事,是不是应该放一放?” “回军门,凭借天子洪福,军门的虎威,那军粮案如今已经基本告破。盗卖军粮的硕鼠毕春,私自盗卖军粮于北虏,后又与北虏发生冲突,于火并中被杀。其勾结北虏的证据,已经搜集完毕,请军门过目。” 他将从马昂那里得来的证据,恭敬的放到郑阳面前“军门,毕都司已经死了,人死了死了,很多事,就不必太过深究,这样结案,或许对所有人,都是好事。” 郑阳何等乖觉的人物,一听之下,也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只是犹豫道:“于公公那边……你要知道,毕都司与于公公,私交甚厚啊。” “我想于公公既然是咱们陕西的镇守,自当以国事为重,知道私交不能妨碍公事。再者,老军门您请看这证据的中间部分,就知分晓。”杨承祖说完这话,巡抚身边的一名长随,已经贴心的为巡抚找出了那份证据:一张面额三千两的庄票。 这是一家本地钱庄开出的庄票,这么大的手面,还是在本地开出,显然不是这个锦衣卫能办到的事。他最多是个出来办事的白手套,背后一定有别人。是秦王,还是镇守太监,还是其他人? 郑阳的大脑在高速的运转,虽然上了几岁年纪,但是他绝对不糊涂。不管是谁站在这个锦衣卫身后,既然他不希望露面,那自己就没必要穷追根本,那样反倒是要把脸抓破了。 三千两这个数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说用来了结军粮案,那确实小了一点。不过如果说买他一个装聋做哑,那就绝对得算良心价了,毕竟他平时一分钱不拿,一样是装聋作哑。 如果对付的是一个活人,那可能还要想的多一点,对付的是一个死人,那就没关系了。反正死人不会说话,把什么脏水都一股脑泼过去,肯定不会有问题。 他点点头道:“这份证据……很有效力,毕春的罪过确实可以做实,只是眼下怎么确定军粮损失的数目,这个……得拿一个准确的数字出来。” 陕西三边军储,这次捅出来的实际窟窿大概已经有二十几万石,如果继续查下去,这个数字还会扩大。其中有一部分是在市场上运转,如果强行收回来,倒也是能运回库里,最多是损失一部分银两。 那些库大使平时赚的多了,现在也该是往外吐的时候。可是还有一部分粮食,那是已经发卖出去,无论如何也追不回来了。 即使把这个锅甩到毕春头上,一个失察怠惰的罪名,无论如何也是逃不掉的。郑阳身为巡抚,也一样难辞其咎。 “下官以为,这粮食部分,可以分两步解决。一是征集银两购粮充库,毕春的家私可以查抄,而毕春的同伙,也得退赔赃款,做不到的,一律就砍了。我想在钢刀面前,他们应该懂得取舍。另一部分,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解释,这个说辞,确实是有的。” 他说到这看了看那名长随,郑阳道:“没关系,自己家生奴,信的过。” 杨承祖心道:我更信的过他接了我两百两银子的门包。不过这事说起来,对这仆人也没害处,他想来不至于坏事。因此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笑道:“老军门,您觉得阴兵借粮,这个说法如何?” “阴兵借粮?这……子不语怪力论神,此等事体牵扯重大,一个搞不好,可要受害。” “军门,这事若是一二人言,自不足信。可若是陕西文武,皆做此言,又容得人不信么?再者说,这军粮的事,不是老军门一人的事,是陕西文武所有人的事。难道他们还能脱的了干系?唯有如此,所以这份奏报需要所有人联名附署,到时候大家共进同退,至于谁不可附署么,那自然就是大家的公敌。” 军粮问题跟天灾无关,完全就是**。这种**既包括偷卖粮食的蛀虫,也包括出卖自己团体的内鬼。这种联名附署的方式,与其说是让大家共进同退,不如说是类似山贼的投名状。只要在这上联过名,就回不了头了,只能把自己绑定在这乘战车上,从此坚定阴兵借粮这个说法。 郑阳在极短时间内,就想明白了其中厉害,抬头看看杨承祖道:“此计大善,但不知,杨百户你是否也在附署之内?” 第二百二十章 了局(七) 郑阳问这话时,表情十分平和,就仿佛在问,你吃饭了没有,或者你过的好不好之类普通的问题一样,没有任何反常举动。但是杨承祖知道,这个问题只要回答的不对心意,或者说稍微有一点犹豫迟疑,那么等待自己的,就是死路一条。 既然要把整个陕西的文武都绑在这部战车上,那自己又有什么资格置身事外?或者说的更明白一点,这个东西就像洋投名状,自己不交这个投名状,就算不得自己人。既然不是自己人,又全程参与此事,那还有什么权力继续活下去? 事实上,如果不是考虑到这件事里的牵扯,秦王的面子,马昂与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有太多的变数和拿不准,怕是郑阳早就要下死手了吧。能在边地掌兵的人,哪有好心眼的? 他一笑道:“卑职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我不但要列名附署,还要写一份详细的经过,证明此事确系阴兵借粮。” 西安街头,郝青青如同一个小姑娘一样,在街上一蹦一跳的走着,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明知道分别在即,她更希望抓紧这一点时光,让这段时间过的尽量甜蜜一点。 杨承祖手中大包小裹,已经拿了不少东西,可是郝青青购物的热情丝毫没有减退,纵然有知了分担,可是那些东西,还是快把杨承祖压成个山。 “早知道下次就带四个跟班出来,都挑力气大的,这样就不怕扛东西了。”杨承祖嘴里抱怨着,又问知了道:“你拿的了拿不了?拿不了说话,就放我这,我是练武的,身体比你好多了。” “谢谢掌柜的,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没这么娇惯,这点东西,不算什么的。”知了红着脸,对杨承祖道。 这次查抄毕春的家,除了将他的家私抄掠一空外,韩月儿的儿子也被救了出来,总算让韩家骨肉////团圆。 以往毕春能挟制韩月儿的一条重要因素,就是他控制了韩月儿的骨血,现在儿子被救出来,韩月儿大为感激,还主动提供了不少毕春的罪证。只是人已经死了,这些罪证其实是没什么用的。 “我说,你姑姑恨不恨我啊,毕竟毕春也是她的饭碗来着,这下全毁我手里了。如果她恨我,我也不怪她,人之常情么,只是她有她的立场,我有我的立场,这本来就没办法统一的,不能强求。”杨承祖将一个包袱向上举了举 “如果你夹在中间不好做人的话,其实可以回去。那份身契,你可以当没写过,我对这个不是太在意的,真的。你爹帮了不少忙,咱们就算两清,不用感觉亏欠我什么。” “掌柜的,你是不要我了么?”知了听了这话,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意思,相反眼圈通红,好象眼泪随时就要流下来一样。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掌柜的可以打我骂我,只求你不要赶我回去。你看,这些包袱我还能多背几个的。”她边说变要去拿杨承祖身上的东西,被杨承祖灵活的闪开。 “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你夹在中间不好做人,如果是我和你的亲族发生什么矛盾,最痛苦的人是你。我不希望你难做而已,谁说不要你了。” “没有,我姑姑绝对没有怪掌柜的意思,你是我家的大恩人,给了我爹那么多人参,又帮我姑姑摆脱了那个混帐,我们感谢你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恨你,没有的事。”她忙不迭的解释道: “我姑姑当初也是被毕春用强占去的,她从心里不喜欢毕春,这回他中了蒙古人的箭,姑姑高兴的很呢。再说,掌柜的又把我的小堂弟救了出来,姑姑就更谢谢你了。” 她说到这,脸上又是一红,不由想起了救出自己的堂弟后,姑姑对自己说的话“那是咱家的大恩人,也是大贵人。听说在巡抚面前,也能说句话的,你能攀上这样的人,是你的造化,也不算姑姑对不起你。做人要讲良心,咱们没有什么可报答人家的,只有这个身子,你要早点为掌柜生个儿子才好。” “可是不管怎么说,毕春也会养活你姑姑,现在他死了,家也被抄了,她的生活怎么办?” “还好了,姑姑当初也留了点积蓄,现在就用这些积蓄开个小店面,勉强也能维持住生计。我们苦日子过习惯了,省一省,怎么都能过来。再说……我也可以赚钱养活姑姑的。”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姑姑到咱们的货栈来工作吧,你看内宅里那么多丫头,也需要一个管事的女人。你姑姑如果不嫌弃,就来这里吧。每月的薪水虽然不算多,但是养活她和你堂弟总算是够了。” 正说着,那边郝青青举着一包糕饼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块往嘴里塞“当家的,这里的云片糕是西安最好吃的,你快来尝尝。” 她一边说,一边掰了一半塞到杨承祖嘴里,剩下的一半又分了一半塞给知了“你看,我对你多好,什么好东西都分你一半,我这样的好夫人,你去哪里找啊。” “是啊,夫人最好了。” “你别夸她,一夸她她就找不到北了。我跟你说啊,今后这个货栈这边,一定要委托一个老实本份的人,毕竟这里这么多女人,知了的姑姑也会过来,如果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来,我脸上不光彩。” “放心吧,保证委的都是最靠的住,也最老实的那种,行了吧。对了当家的,你说巡抚为什么对咱这么好,送了那么多钱让我们来买东西。” “这还不简单?我是外省来的锦衣,于这事里没有牵连,因此证词最有说服力,他是买我那份证词和详细说明呢。当然,这也是我交了投名状,成了他们自己人,所以才享受这个待遇。你看秦王府肯帮我出面找李雄李伯父的骸骨,不也是为了我帮他洗脱通宁藩的嫌疑么?” “要没有他们出手,哪那么容易找到骸骨啊。阵亡的将官多了,能找回骨头的,李伯怕是头一份了,这边的事处理的差不多,我们就该考虑回去了。西安来一次不容易,你们想买什么随便买,反正有巡抚给咱核销,不用省钱的。” 第二百二十一章 规划 当天晚上,许是知道自己即将离开西安,郝青青特意到西安最大的醉仙楼,要了一桌上好的酒席,又挑了几坛好酒回来,与杨承祖喝了个痛快。可是等到杨承祖把她抱回房里,准备就寝的时候,却被她推了一把 “你先等一下,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礼物?难不成是你趁我不知道,买了那件小衣?我早就说过,那件透明纱的小衣很不错的,赶快换上,让我好好看一看。” “呸呸呸!那东西也是人穿的?打死都不换。不过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就是,先把眼闭上再说,要不然翻脸了啊。” 杨承祖闭上眼睛,只听三下击掌,再睁开眼时,见只着小衣的知了怯生生的从房间外走了进来。因为是第一回穿成这样,她羞的不敢抬头,露在外面的肌肤,都成了粉红色。 郝青青则得意地笑道:“怎么样,当家的。这个礼物喜欢吧?我是不是就是你常说的那个什么贤妇?主动帮着丈夫去纳美貌的妾侍,够贤良吧。虽然我知道,我这个大妇是假的,等你回了河南,我这个大妇就取消身份了,可是就是这几天大妇,我也要让你知道,我是有多好。” 话没说完,她身上就被杨承祖猛的拍了一巴掌,“你从哪学的这个拿丫鬟邀宠的主意?简直是……我都没有好话说你。”然后又对知了道:“你别跟她瞎起哄,赶紧回去睡觉,穿成这样也不怕冻着。” “不许走。”郝青青叫住了她,又对杨承祖道:“我不是想要邀宠,也不是想要固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在青龙山挂念你的女人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所以,不管能不能招安,也要早点回青龙山来,这个礼物,是我必须送你的,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你要是死活不要,我就真生气了啊。” 她一把拽过知了按在床头,然后自己起身抱着衣服出去,躲到了外屋。临走时又把房门推上,在外面喊道:“等明天,我会为你们开门的。” 房间内,杨承祖颇为无奈,他不是一个矫情的人,更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于这种事,原本也没什么抵触心理,自己的丫鬟,被自己这个主人收用,不是天经地义么? 他也没什么下不了手的思想包袱,可问题是,知了的姿色只能算是过的去,还不算美人,比起家里的红芍都颇有不如,他提不起这方面的心思。 如果只是睡一睡,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她现在是郝青青的婢女。两人之间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可能在未来产生牵扯,比如万一有了孩子,是提携她一个姨娘身份,还是不提携?因此他一时之间,还是不想下手。 “知了,你看这事是怎么说的,她就是在那瞎起哄呢,你别多想。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不会欺负你,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我知道,因为我丑,掌柜的不喜欢我。”知了抬起脸时,脸上已经满是泪水“掌柜的你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我家的恩公,而我家能报答你的,就只有这些。我配不上你,我也不求你能记住我,更不敢要什么名分,只要让我能伺候你晚上,我就知足了。我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更不会去夺什么,掌柜的,就让我伺候你一次,我把这清白的身子给了你,这辈子就知足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羞怯的去解自己的小衣,不想杨承祖忽然道:“住手。” 知了的身子一颤,脸上的神情变的颇有些绝望“掌柜的,对不起,是奴婢自己太不知廉耻,我不该有这个念想的。我这就走。”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挡住脸,就要往外走。 “知了只能活一季,所以娘就给我起名知了。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姑娘,命不长,能活一天算一天了。”想起当初二人的相遇,再想起那冰凉的手和僵硬的胸脯,又看到她那凄凉的表情,杨承祖最终还是决定,一切顺其自然吧。 可是刚迈开腿,就被杨承祖一把抱住“我有说过要让你离开么?没得到主人批准就离开的奴婢,可是要受惩罚的啊。” 这一拥,将知了的那点怨气,就都消弭于无形。她整个身子都软在男人怀里,喃喃道:“奴婢……奴婢愿意被掌柜的惩罚,怎么惩罚都行。可是掌柜的,为什么不让奴婢宽衣?” “因为你自己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一切,就由掌柜的来做,你只听我的吩咐就好了啊。”杨承祖暗叹一口气,该发生的,始终都会发生,那么索性就顺着它的轨道,任其发展下去就是了,至于这事将来会不会引发什么后患,眼下已经顾不得了。 第二天郝青青打开房门,见到知了那副神情时,心里的滋味自己都说不明白。把自己的男人分给这个丫鬟一半,如果说心里高兴,那纯粹就是骗人的。 只是在马昂的家里,见到那许多女人,以及她们时不时表露出来的矛盾与争斗之后,她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栓住男人,总是得用点手段的。至少这个男人对自己不错,值得自己用这些手段,也对的起自己所用的这些手段。 “回去之后,按我说的做,我把这些都列在这些纸上了。郝老当家一看,就能看明白了。”路上,杨承祖这次满载而归,除了购买到大批山寨急需物资外,又赚回了许多银子。 护送车队的除了原本带来的人以及从西安府雇的镖师外,又多了固原总兵衙门的一支亲兵以及抚标营的一队标兵。 眼下他是几方都要保护的对象,毕竟他是整个陕西军粮事件能否顺利摆脱追究的重要因素,又有大破宁藩功臣这个身份,如果真被人砍死,那陕西又要惹麻烦。这样的押运阵容,有多少绿林匪徒也吓跑了,杨承祖没了什么负担,干脆人就躺在大车里,把头枕在郝青青那结实的腿上,让对方为自己掏耳朵。 车走的很稳当,并不太颠簸,这时候让美人掏耳朵,绝对是个享受。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在青龙山上的时光。 知了则为他摇着扇子,虽然她知道,自己注定不会和这个男人有什么结果,但是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看着这个把自己从女孩变成女人的男人,她的心愿已足。 “我对于山寨的规划呢,都写在这些纸上了,你看不懂没关系,回去之后给老当家的看,他肯定能看懂的。千万那别忘了。还有,知了你负责监督你们夫人,她要是不给老爷子看,你就给拿过去。青龙山不平寨,要想将来能够体面的受招安,就得按我的规划做。” 第二百二十二章 暂别 “这些啊,好多的,读着很累的。”郝青青苦着脸,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我们都是粗人,哪里看的懂这些,当家的,不如你上山给我们慢慢讲啊,我和知了,也可以多跟你待几天。就算你对我腻了,难道知了你也腻了?” 啪!杨承祖手中的把玩的扇子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一点都不疼。“不要随便拖别人下水,这个习惯是不好的。我也想过上山呢,可是这次出来的时间太长了,一上山,又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间,我有点想家了。” 切,是想你家里那些女人吧。郝青青暗暗咬牙,她们有什么好的,不就是比我白点,比我脚小,还有比我更会讨男人喜欢么?等她想明白这三点,自己都没了脾气,只好有气无力的“哦”了一声,然后看着知了道“你说说你,当初要是也生的白一点,水灵一点,也许当家的就真能多待几天呢。” 扇子又砸在了她的头上“别废话,赶紧看内容。这些东西,不是开玩笑的,都给我读熟了,对你有用。” 郝青青原本认识字不多,这段日子,还是杨承祖抽时间教她认字,她如今勉强也能阅读。“自立教门?这个不行的,我们是白莲教啊,如果自己立教门,那跟叛教就没什么区别了,这个搞不得。” “搞不得?凭什么搞不得。白莲教也不是啥了不起的教门,现在民间各种杂七杂八的教门不知道多少,虽然说名义上都是白莲分支,但实际上,它们随时可以出来自行其是,白莲教又能怎么样呢?杀人?好吧,或许他们可以杀人,但是眼下毕竟是大明的天下,白莲教成群的出现,军卫第一个就能灭了他们。再说你们青龙山又不是任人宰割的弱鸡,他们来杀人,你们大可提着刀砍回去,怕个啥。” “可……可你这手段,也太激烈了点,这么搞法,就是两下彻底撕破了脸,将来连见面都不好见了。” 杨承祖不大懂白莲教的运做规律,但是他好歹来自后世,于后世教门的手段,还是知道一些的。现在他写在那计划上的,就是参照他所知道的那些见不得人的教门手段,结合此时实际搞的一套发展方法。 其核心思想就是两字:拉羊。那纸上是一套完整地拉羊攻略,郝云龙本身就是资深白莲教徒,在荆紫关一带又有威信,完全可以把所知的白莲教组织和基层信众、各路舵主、坛主,都重新洗上一洗,变成自己这个教门的成员。 除了跟我走有肉吃,这种朴素原始的招揽手段外,他在教义上也下了功夫,把弥勒说成弱等神,而郝云龙信奉的才是神力最强大的神。对于老百姓来说,很多时候就是这么直接,关公战秦琼,谁打赢了,谁就是道理。、 当然这种玩法,相当于吸白莲的血,吃白莲的肉,白莲教能高兴才有鬼。可是杨承祖也有自己的逻辑 “你们只有几百信众必是教门叛逆,百死不能赎罪之万一。如果有了数千或数万信众呢,就是一支可以和白莲教抗衡的左道旁门。如果有十几万乃至百万信众那就是白莲教的大功臣,说不定白莲教主,还会上赶着来提亲。这个天下,最终是靠着拳头说话,谁拳头大,谁就是道理,谁的资本足,谁就是公义,做人不能太善良啊,傻婆姨。” “好吧,我就是傻婆姨。”郝青青虽然知道,这么一搞,自己和白莲圣女的老交情,怕是就要一拍两散,乃至反目成仇。可是自己已经成了亲了,已经是别人的人,那些交情,终归也是不如丈夫重要。 “喂,那我按你说的做了,你什么时候来看我,什么时候来看知了啊。”离山寨越近,她这个问题问的次数就越多。她甚至有点埋怨,这支队伍为什么走的这么快,又不是赶着去奔丧,不能走慢一点啊。 “这个时间我说不好,毕竟人在公门,很多时候,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我也不想骗你,不想胡乱说个日子来诓你,不过相信我,这个时间不会太长,一定会很快的。” “恩,你快一点啊,我跟你说,我感觉我……可能是有了。”分别在即,郝青青轻声的说出这个消息,这个时代的女性,多少还是有一些这方面常识的。 尤其山里有那么多婶子大娘,这些都是生养过的,没事时,也会科普一些这方面的常识。郝青青当初向杨承祖献出自己前,还特意找了些婶子大娘取过经,对于这个反应,她半是欣喜,半是惶恐。 “我能等,这个小冤孽可不能等,我听人说,生孩子很危险的,一不留神,可能人就去了。我不怕死,可是我不希望我的儿子生出来之后,既没有爹,也没有娘。所以你赶紧回来,如果我闯不过去,好歹有你这个爹可以养活他。” “别说丧气话,你身体这么好,生个孩子,小意思的。知了,夫人就交给你了,如果她有什么闪失,我回头惟你是问。” 知了重重的点点头,表示自己肯定能做好这一切,郝青青又道:“要不要我派几个身手好的头领跟你回去。这些都是自己的兄弟,很放心的。那暗花没能买了你,谁知道有没有下次。到了青龙山,那些标营和总兵衙门的人就要撤回去,你上路我怕不安全。” “没什么可怕的,连你们青龙山都没接下来的暗花,河南境内,怕也没谁能接下来。再说我手上有几十个伙计,手脚也都不软,我这次从陕西还雇了这么多军班子弟出来,有什么杀手,也不是我的对手。放心吧,你自己千万保重身体,等着我来接你。” 等到双方在青龙山界分手时,看着杨承祖那一行队伍渐渐远去,郝青青依旧在挥舞着自己的胳膊,只希望他能够看到。知了在一旁眼眶也湿了,忍不住问道:“夫人,掌柜的还会回来么?他会不会不要我们了?” “放心吧,你比我还笨啊,我都有了他的宝宝了,他怎么会不回来呢?你和我一起等下去,肯定会等到一个好结果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高升 滑县,锦衣衙门外,他回到滑县之后,先是让人给家里送信,顺带把自己带的东西放到家去,自己先到衙门里看看。 等到了卫所门口,只见宋连升正和一个陌生面孔的汉子说着“我跟你说,我不管你什么总旗不总旗,这个地方,是杨户侯的天下。知道杨户侯是谁知道么?那是我大侄子,你敢跟我炸刺,信不信老子一把捏死你?” “宋叔,这什么意思啊?大清早起来就吵吵,闹的是哪出?” 见他回来,宋连升忙扔了那汉子,几步来到杨承祖身边道:“大侄子,你什么时候从陕西回来的?敢是那边的公务完了?来来我给你引见引见,这是咱滑县新来的锦衣总旗,叫什么秦有禄。我不管你有禄没禄,一个外乡人,想在滑县这给我摆总旗的威风,送你两字:做梦!正好大侄子你回来了,好好教教他规矩。” “总旗?这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咱们滑县这,又多出个总旗来?这位总旗来了,我去哪办公啊?” “大侄子,听你这话茬,你是不知道?你已经高升了,哦对,这说来也不奇怪,加封你的公闻,前几天刚到,那时候你还在陕西呢,可能是就等着你回家的时候再公布,也就没通知你。” “高升?宋叔,给我交个底吧,这什么高升啊。” “前次你侦办的军械案,以及河南炒粮,意图破坏河堤,都是宁藩的阴谋。你连番大破宁藩阴谋有功,朝廷特旨嘉奖,你现在是破格提拔为副千户衔,实授卫辉百户所百户。一下子你是从总旗直接跳到了百户,中间试百户这一级直接跳过去了。隔着锅台直接上炕,你这是省了多大事啊。今天晚上,宋叔摆酒,给你庆功。” 他们两说的热络,这位来接杨承祖班的秦有禄,就显的十分尴尬。他是外地来的锦衣卫,属于公职调动,在滑县这没有根基。自己也不是滑县的人,开展工作十分困难。宋连升这几个老人一不买他的帐,他连基本的人力调动都做不到,就别提开展工作了。 再者滑县这边锦衣卫的财源,是杨承祖当初带着铁头他们从漕帮讹出来的,入的股份是用杨承祖自己的家产入的股。现在九爷成了杨承祖的老丈人,九爷的儿子,也成了卫里的小旗。这份人情冲的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 秦有禄一个外来空降人员,在这里一没根基二没靠山,赵九雄凭什么卖他面子,他又怎么能拿到那份漕帮的干股。当 头目的不能为部下解决薪饷赏赐问题,也就别怪部下不拿他当回事。前面又有杨承祖这个比较在,他的日子难过,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见正主回来了,他讪讪的上前打个招呼道:“杨户侯,您听我说,卑职这也是上支下派,概不由己。您可千万别跟小人一般见识。我真不是来摘您的桃子,您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不是?” “秦朋友说的什么话?大家都是为朝廷出力的,什么叫谁摘谁的桃子,这滑县是大明的滑县,不是我杨某人的滑县。你来这接任总旗,我第一个支持你。只是漕帮那边,你懂得,我是个小辈,在岳父面前,不大好说话的。所以我的股份我要撤出来,至于将来您的股份能不能入进去,我可不敢保。再有,我初到卫辉去任职,人生地不熟,想带几个老部下走,用着也合手,我想秦朋友不会有反对意见吧?”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秦有禄哪还能有偶反对意见?再者跟着杨承祖走是享福,留在这边就的受穷,他要是不让谁走,也得小心谁的黑砖闷棍。 把这帮老油条和刺头都弄走,对于他掌握卫所,也有实际好处,只好赔笑道:“好说,杨户侯只管挑人就是,我这里一概放行。” 卫里既然来了新总旗,杨承祖就不好再去处理公事,再者,他也没什么兴趣为这位新总旗铺平道路。只与宋连升聊了几句之后,转回家中。 门首处,如仙、铁珊瑚、赵幺娘三女与红牡丹、红芍、李继荫、李美娥姐弟,都在那里候着。那些仆人已经先行回来通报了消息,这些人早早的迎在那。现在这个家里,杨承祖已经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他这次走的时间又长,几个女人早都望穿了秋水。 铁珊瑚已经显了怀,往日里乖巧可爱的姑娘,现在微微隆起的小腹,格外惹人怜惜,杨承祖索性就抱着她从外面走进了自家的院子,将铁珊瑚羞的阵阵哀求,可是两条胳膊死死抱住丈夫的脖子不放。 “夫君,这次去陕西听说你立了大功,还砍了个蒙古巨酋?蒙古巨酋凶不凶啊,你有没有受伤啊。”一进到屋里,铁珊瑚就先唧唧喳喳的问着问题。赵幺娘关系的则是“蒙古人的武功如何,夫君和他们过了手没有?听说他们很有几手厉害的本事,你回头给我说说,我也好想想怎么应付。” 柳氏关心自己的儿子伤到哪没伤到哪,拉过来看个不停,只有如仙道:“大家都静一下,这些都往后放,咱们先说正事。承祖兄弟,你的差事动了,这事你知道了吧?” “是啊,刚从衙门那回来,新来个总旗秦有禄。这人现在看着很老实,将来怎么样不知道,当初的好多布局,因为出了这事,怕是得变一变了。” “也没什么,只要你坐稳了卫辉府百户的位子,他就不敢对咱怎么样。只是你一去卫辉,大家就得跟你去宦游,你把谁扔到家里,谁都不乐意。按说娘应该是留在这的,可是娘留在这,就得有人伺候。娘要是跟着你宦游,又不符合礼法,这中间怎么取舍,你自己拿主意吧。” “我当然是希望娘跟着我一起宦游了,我们在一起,不分开,这才是我想要的日子。只是旅途颠簸,娘的身体……” “你这孩子,娘比你也没大多少,这身体怎么就不行了?娘已经想好了,你去卫辉,娘也跟你上卫辉,这房子一锁,就随它去吧。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钱财上的事,省着点过就都有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义薄云天(一) “省着过倒是不至于,别的不说,幺娘的陪嫁,就够咱们一家子搬好几次几家了。再说我在这也有地产,有铺子,处理处理,也足够开支。不过我们眼下还是不能走呢。承祖兄弟把李伯的骸骨已经迎请回来,继荫袭职的事,是不是就该办了?” 这段日子,李继荫住在杨家,很是得一家老小的喜欢。他比美娥还有小一岁,也是个乖巧可爱的男孩,几个女人又都没有生养,就拿他当了自己的儿子看待。在杨家这些天,被大家捧到掌心里呵护,日子比起在家来,不知道好出多少倍。 一听如仙提到他袭职的事,他站起身来,小大人似的给如仙施了个礼“谢谢如仙姐姐,如果我能顺利袭职,我就有力量保护我的姐姐了。” “保护个鬼啊,你那么小,能保护谁啊。还得要大哥哥保护我们,明白么?”美娥在众人眼前就是个开心果,可是在弟弟面前,就摆足了姐姐的威风。 吃她一瞪,继荫一句话不敢多说,点了点头。随即又对杨承祖道:“大哥哥,我想要给我爹磕几个头,不知道方不方便啊。” “为人子者,这是应尽的孝道,有什么不方便的。不但你要磕头,大哥哥我也要磕头的。如仙,你们也要准备一下,说起来,你们都是李伯的侄媳妇,也都要磕头。对了,你们二姐呢,她怎么没来?” 当日因为李玉娥总是推辞拿桥,他干脆要了她的人,可是事后寻思起来,又总怕她想不开,因此投了河或是上了吊。毕竟这个时代的女人,遇到这种事的反应很难说,万一因此就自尽了,这就不大好了。 好在按如仙的说法,自己掌握了她的弟弟和妹妹,她肯定不会因为这种事就死,他才放了点心。 再后来,自己偷着去了李家几次,每次把李玉娥按倒的时候,她都没表现出任何反抗的迹象,当然,也没有迎合的举动。其表现更像是所谓的认命,就随便自己折腾,完事了之后,也不会有什么温存的表现。只是那么一动不动,就像个木头人似的随自己摆布。 不管怎么说,她总归是不死,那他就放心了。眼下自己回来,又迎回了李雄的骸骨,她难道不该表示一下? “我好久没看到二姐了。”美娥撅着嘴说道:“大哥哥刚走的时候,二姐还来看过我几次,后来就好久没露面了,真是的,是不是二姐不要我们了?” “不会啊,美娥这么可爱,二姐怎么会舍得不要你呢?”杨承祖伸手在美蛾的脸蛋上捏了一把,又看向如仙“怎么个情况?焦家又闹什么妖蛾子?” 如仙道:“二姐儿也没到茶楼来,我们倒是派人到焦家打问了一下,据说是人生了病,传染。所以就不让她出来抛头露面,茶馆么,开门做生意的,如果真是传染的话,我也不敢让她来上工啊,所以就没多问。要不要我派人帮你打问打问?” 她心里嫉妒二姐最终被杨承祖弄到了手,所以看着她怎么看怎么别扭,不出现是最好不过。杨承祖知她心意,只好道:“那就不用了,回头我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咱们还是先拜了老伯的灵位和骸骨再说。” 素香高燃,灵牌供起,那骸骨已经被烧成了骨灰,放在一个瓷坛里,摆在供桌上。李继荫、美蛾等人先后上前磕头,杨承祖也带着自己的几个女人挨个上前施了大礼,算是尽了晚辈的本分。 行百里而半九十,他千里走单骑,迎回世伯骸骨的事已经传开了。光是迎回骸骨,这戏只有八分,如今做完这套手续,这出戏就算唱足了九分。改日公开搞一场水陆道情,为李雄大办丧事,再在众人面前表演一番磕头行礼,这个事才算做成。 其实这个年代没有各种检验手段,那骸骨怎么证明是李雄的,而不是胡乱从乱葬岗子上找来的凑数。其所凭借的,就是陕西行都司、固原总兵衙门、陕西巡抚衙门几处衙门的大印,以及官方认可的文书手续,来证明这坛子里装的是李雄。 于这个时代而言,这就是最有效的证据,官司不管打到哪,都得认这些。除非是打算把整个陕西的文武衙门全推翻,才有胆量否认这骸骨的真实性。 一场祭奠仪式简洁迅速,如仙吩咐道:“把这个简易灵堂弄好,再买口上好的棺椁,一定要最贵的,不要在乎价格,多少钱都要买。牡丹姐,你再去找一些和尚来做法事,就找成福寺的就行,用他们顺手。告诉他们,一切都按最高规格办,我们先付钱,然后声势,一定要造出去。该请的人,也一个不落,都要请到。” 杨承祖笑道:“如仙姐,你这一操持,我看焦家兄妹是没什么脸见人了。” “就是,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玩的是诡计,我用的是阳谋。堂兵正阵,就这么碾过来,我看他有什么手段,还不让继荫袭职。他们不给男人办丧事,我们给办,他们找不来骸骨,我们给找回来了。办丧事的时候,再请几位有面子的文武大员坐镇,这个态度放出去,我看他们敢不敢不低头。到时候堂堂李家的媳妇,得到咱们杨家门上给相公穿孝来,看看焦氏还有什么脸。” “如仙姐,果然好算计。你跟我想的差不多,这场白事,我们就是耗财买脸,买的是一个急公好义的名声。有了这个名声垫底,将来到了卫辉,这差事也好干了。” “我想的就是这个,你到卫辉接百户印的事,别急在一时。匆匆过去,一个是段彪对你印象不好,另一个就是各方面没捋顺,这个印,你也接不过来。别到时候出了什么意外,那就丢人到家了。你先把名声维护好,就靠这好名声到了地方,差使就能好当一半。” “仙姐,你真是我的诸葛亮,刘备说他得诸葛如鱼得水,我们是不是也要如鱼得水一下?” “谁怕谁?你在陕西那边搞上了一个女贼,当我不知道么?你那些跟班里,有我的耳目,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姐姐我的掌心,今天我就要榨干你,让那几个女人白守空房。” 第二百二十五章 义薄云天(二) 杨承祖这次回来之后,上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把个红芍和几个丫鬟忙和的脚底板朝天。而上门拜访的,大多是本县士绅、富商、大户,换句话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大明朝奉行有礼走遍天下原则,就这些人送来的礼品,就足够杨家吃喝几年不愁。别人不说,周王府不但送了一份重礼,连同当初侍奉杨承祖沐浴的两个丫头都被一发送了过来,拨到了珊瑚手下做丫头。 往日锦衣卫这个部门,在一个县城里的存在感并不高,最多就是跟那些摊贩打交道的时候多。能力也无非是抄掠货物侵略入火,捕盗拿贼不动如山。城里的士绅以及大商家,是不会和锦衣卫主动打交道的,大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交集的。 可是现在出了宁王叛乱之事,锦衣衙门的重要性一下子就体现出来。反贼的兵锋未至,县里已经高度戒备,茶楼酒肆,人烟稠密之处,到处都有锦衣卫的坐探。谁如果说几句不大妥当的话,立刻就可能被锦衣官校捉回衙门里,看看你是不是宁王的细作。 往常如果想说谁是细作甚至于说是叛贼,总得有证据,不能捕风捉影,说谁是谁。可眼下这个特殊时期,任何证据也好,程序也罢,全都要让位给大局。 总之你有一点嫌疑,都要仔细审问,不查个底掉别想出来。在这种氛围下,锦衣卫的权柄空前提高,大有一言破家,一语灭门的趋势。 这种抓细作的事,已经不仅限于升斗小民身上,就算是一些商人,也不能幸免。而周王这等藩王,现在反而比一般人更危险,所以主动送那小丫头过来也不算奇怪。 秦有禄算是个倒霉蛋,来到滑县衙门,就赶上了这事。结果那些被抓的人,都把锅甩到他头上,认定这是个酷吏。原本不少被杨承祖收拾过的,现在反倒是怀念起杨承祖时代,听说他从陕西回来,上赶着来告状的就不知有多少。 还有一部分是来疏通关系的,这些商人有的在卫辉也有铺面,如果能有这么个百户关照,生意就好做了。再有的,就是主动来交保护费,希望看在孔方老的面子上,锦衣卫高抬贵手,对自己的生意能够放行。 “徐东家,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现在是什么时局,您又不是不知道。按说我这就该马上赶到卫辉府去上任的,可是我这不是要给我李世伯办白事么?等法事办完,我就得马上赶过去,这滑县的事,我可不好多说话了。” 那位徐东家并没因为这两句话就气馁,反倒是把手里的银票推过去“杨百宰,您这么说就见外了,小人在卫辉那几个布铺,就全指望您照顾了。您还要给李户侯办丧事?他不过是您一个世伯而已,您居然要破出钱钞为他办法事,真是义薄云天啊,就冲这一条,您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这钱就当是我上的份子,您必须得收下。” 自从杨承祖上次舍命护堤之后,他在滑县的声望就一直高的吓人,即使事情已经过去了几个月,温度有些下降。但是老百姓还是见面之后尊一声好汉,称一声英雄。在这种情况下,一些有利于杨承祖的流言,在漕帮弟子有意的散布下,总是传播的非常快。 如果说他千里走单骑,为世伯收敛骸骨,算是把他的名声推倒了一个高峰的话。那么这次他要为世伯风光大葬,操持白事,就把他的声望又推向了一个更高的顶点。在一些人的说法中,这种行为已经超过了话本里的孟尝君,乃是不世出的好人物。 毕竟他与李雄没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关系,纵然坊间有一些他和李家二姐的传闻,但传闻终归是传闻,两人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或者说他真是女婿,又怎么样呢?一个女婿也没有义务为岳父做这么多啊。 这丧事不是简单的发送一下,做个法事就算了,又是买上好的棺椁,又是请来成福寺的高僧。听说是要大操大办,这等规模怕不是要费出几百两白银。似这般流水价的为个世伯使钱,便是河南八府,也再找不出这么一个古道热肠之人。 不单张嘉印表示到时候肯定亲自去吊唁本县的英灵,甚至卫辉府新任的府官也派了随员过来给杨承祖说明,到时候府里肯定派人下来,请做好迎接准备。 这新任的知府,是布政曾言公的关系,知道这位未来的百户是个深得老抚台看重的人才。自己跟他相处好了关系,于自己的前程大有好处,这事上自然全力支持。 而在锦衣衙门内,一身便服的张容看着跪在面前的杨承祖,摆了摆手“罢了,起来说话吧。这次这军粮案,也算是为难了你。听说还有人下了你的暗花?” 他说到这时,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不自在,他不是个喜欢说谎的人,更不是善于说谎的人。当初家里让兄弟进宫做宦官而不是让他去,就是因为他的性子太直,做不了这伺候人的差事。 暗花这事,算是自己把他坑了,好在人没受什么伤害。那边也知道了自己的态度,应该不会再搞类似的事。总之这种事就是这样,要报复,就下黑手,但是一次不成功,也就该知难而退。如果接二连三搞起来没完,那就是不把他张伯爷放在眼里了。 “全赖伯爷虎威,卑职也算是有惊无险,没受什么伤。幸不辱命,将军粮案,已经调查的彻底。”他一边说,一边将那毕春、马昂搜集的证据副本拿了出来,另外就是他在陕西秘密奔走过程中,所搜集到的罪证,一一摆在了张容面前。 张容将那些帐本、书信以及一些证言证词拿在手里,看了几份之后,脸上的肌肉就微微颤动起来“好大的狗胆!军械、军粮,天下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卖的?可是你那文书上,为什么又写的是阴兵借粮!” 第二百二十六章 义薄云天(三) 杨承祖并不慌张,“卑职如果不那么写,怕是也就没办法让千岁看到这些了。您老是明白人,这里的厉害,还用卑职多说么?事情就是如此,这事里的牵扯太大,卑职人微言轻,根本管不了,也不敢管啊。能主持公道的,惟有千岁您这等遮奢人物,我所能做的,就是把真相放到您面前而已。” “这……”张容也得承认,这小子说的是个道理。其实别说杨承祖,就算是自己,就能撕的开这无边黑网?难道有胆子,与整个陕西官场为敌? 他不由想起了那位立皇帝刘瑾,人都说他是因为谋反被杀,张容可知道,一个阉人造的什么反?他无非就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文臣,结果就被人算计了。 自己如果对这军粮案一查到底,最后怕也不会有更好的下场。张永的荣宠,终究不能比美刘瑾,而自己的身板,也不是什么世袭勋贵,哪能架的住文官的怒火? “这次的差事你做的不错,这些东西,也很有用。只是你记得保密,这消息除了本官,不要再对其他人说,免得惹来杀身之祸,明白么?” “卑职明白。” “秦王那边呢?” “秦王就是个混帐,销脏卖脏,侵吞军田民田,欺压良善横行霸道,腌臜事做的多了。下官已经将这些罪证整理成册,请伯爷过目。” “那就不必了。他是天家血脉,做这些事,其实不算什么的。可着大明的藩王……算了,这些不是咱们能议论的。我是问你,他跟宁藩,有没有什么勾结?” “据卑职调查,秦王横行不法,在西安那边闹的很不成话。只是他与宁藩素无往来,彼此也不曾勾连。至少我在西安期间,不曾访查出他有勾结宁藩的行为。” 张容长出了口气“如此说来,陕西那边的事,应该就不是他做的了。一个边地王爷,若是真的勾结了宁藩,局面怕是不大好了。这几日你不曾到卫里应职,有些事你可能不太清楚。” “卑职该死。按说卑职本该赶到卫里上任理事,只是我那世伯的骸骨从陕西迎回来,他是为国捐躯,抗击北虏阵亡的,我想给他办一场法事,也算是让他老人家魂魄安息。等办完这事,卑职肯定赶到卫里去办差。” 张容是军汉作风,李雄死于王事,于他而言,这就是一等一的好汉。杨承祖为他出头做法事,也算和他的胃口。他点头道:“你也不用急着去卫辉办差,我这次过来,也是有些话要跟你说一下。” 他看着杨承祖,心情也颇为复杂,这人绝对是自己在河南八府里,最优秀的一个部下,偏生自己差点把他送上了断头路。他也没想到,堂堂国舅会用出买暗花这种下作手段,简直丢光了人。所以他对于杨承祖来说,也有点补偿心理,解释的也格外详细。 “秦有禄是本爵一个朋友的关系,他让我安排一下这个人,我怎么也要安排。本来我是想把他留在我身边,做个心腹的,可是这时候你的嘉奖下来了。军械案,粮战,现在看来,都是宁藩搞的鬼。如果不是有你做中流砥柱,怕是河南也就要乱起来了,到时候朝廷四处受敌,日子就不好过。所以你这个功劳,任谁也抹杀不了,你的提拔,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你一到卫辉,这滑县的衙门,就必须有人填上。当然,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你打下来的基业,交给外人,你心里肯定不痛快,老夫能明白。最好就是交给你带出来的子弟兵来管,可是这么做法,暂时不成。就像你不让赵九雄做上漕帮河南大香头一样,你的人,暂时也不适合管这滑县衙门。” 能把话说到这份上,那绝对是拿杨承祖不当外人,像这种事,基本都是要靠自己领悟的,肯掰开揉碎的讲解,那就是拿你当了贴己人。张容身份尊贵,又有张永的关系,用的着跟杨承祖这小把戏解释安排么? 虽然他身边的人都得了杨承祖的好处,可是这位伯爷确实没拿过杨承祖一个子,能这么解释,那就是所谓的器重了。 “多谢伯爷栽培,蒙伯爷推心置腹,实乃卑职天大的光彩,哪敢有什么不满之心。这滑县是万岁的天下,卑职从不敢把这当成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千岁怎么安排用人,卑职全都支持。秦总旗有什么难处,卑职定会全力协助。” “协助就算了。”张容摇摇头,一指对面的椅子“坐下吧,你前段时间在陕西,很多事并不清楚,我正好跟你分说个明白。眼下的河南,跟以前的河南是不一样了。很多过去的陋规,这段时间都要改一改,换句话说,这段时间,这些做小旗,总旗的,都是要得罪人的。秦有禄这个人,我知道他,为人比较懦弱,挑不起大梁来。所以你不用担心这爿基业被他夺了,他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本事,等这次的事过去,这里的地盘还是你的。我在河南八府这段日子看了看,你算是唯一一个可造就的人才,对于人才,老夫都会厚待,有本事的,在我这就是有优待。所以你的一切,我都会帮你留意着,谁也动不了。” “谢伯爷栽培,您这份知遇之恩,卑职粉身碎骨,也难报之万一。” “不用说这些,只要你有本事,肯办事,本官就要重用你。这次西北的差事办的好,对你世伯又重情义,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你听我说,现在的河南确实要动,大家不能像过去那样懒散。不但点卯要抓起来,那些常例陋规,也不能再征收了。所有事,全要盯住对宁藩的作战上来,谨防宁藩细作在河南散布谣言,采购军械。” “如今朝廷已经对宁藩下了封锁令,可是还是有商人重利轻义,视朝廷禁令如无物,继续为宁藩输送物资。这些都是咱们要查的内容,我给你交个底: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走一个。跟你交个实底,现在的战事,对朝廷不怎么有利啊。” 第二百二十七章 义薄云天(四) 在杨承祖的记忆里,宁王之乱,在大明朝历史上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叛乱。无非是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进行的一场狗急跳墙的叛乱而已。从头到尾,就是送死两字,在朝廷大军面前,根本没做出什么有效的抵抗,就被打的落花流水。 所以在他的心目中,就没把这场叛乱当一回事,也从没想过战争的走向。想来这就是一场赢定的战争,有什么可担心的。可是听张容这话,怎么这战局,似乎对朝廷不大有利? 由于两下级别差的太多,接触的信息也不是一个层面,张容也不隐瞒,把自己所知的情况也说与他知道。“塘报上的东西,信不得。那是写给下面,安定人心用的。按说你一个百户,也不该知道这些,但是本官信你,知道你不会做朝廷的叛逆,所以这些事,我敢对你说。你听我说,现在朝廷的仗,打的不大好。在江西,连着败了几仗,现在官军要么是调集不起来,要么就是已经被打散了。只剩下安庆、袁州等几个城池未失,余者已大片沦陷。叛军招兵买马,声势日壮,如今已经号称有兵三十万,还要席卷浙江,攻打南直隶,闹的俨然要成势一样。”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会认为宁王是乌合之众,敌不得朝廷正军,这个时候,舆论上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是眼下宁王已经接连取胜,屡败官军,舆论方面,也变的有些不大可靠。有不少人开始说着南昌曾经出现几处祥瑞,或是江西有王者气。 这种话在杨承祖听来,只能算是笑话,天子兵强马壮者得之,跟祥瑞不祥瑞有什么关系。可问题在于,这个时代就是一个集体信神秘学的时代,一个地震,都也可能导致一位大员去职,散布这种流言,显然是在为宁王争取正统性。 “江西锦衣千户已经从了贼,咱们锦衣里面,有内贼。朝廷里,也有暗通藩王的奸细。有一些朝廷的布置,贼人已经知道了。而且有一些朝廷督造的器械,贼人手里也有,甚至有塘报说,贼人手里的器械,比起官军还要犀利。” “天家现在想要御驾亲征,朝廷里众臣都在苦谏,加上钱粮不足,所以一直没能成行。不过我想用不了太长时间,天家就该出京了。咱们一是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二是要拿出自己的手段,如果天家从河南经过,得让万岁看到,咱们锦衣儿郎的光彩。” 他说到这的时候,两眼里也越发的有了神采“本官坐到这个地位,其实想往上提拔也很难了。我是团营出身,也不大适合掌管锦衣,可是我就想,趁着我做河南千户这段日子,把河南锦衣卫所打造成大明两京十三省的第一卫所。在万岁的眼前,能留下一个名字。将来我可以回京养老,但是河南千户所里,该出几个人才,为朝廷出力。” “承祖,你是老夫第一个看重的人,否则的话,这些话我不会对你说。你也要把差事给我办漂亮,将来我在万岁面前保举你,到京师去做堂上官也没什么难的。河南这点产业,我让人帮你看着,保证谁也夺不去。” 他这番话可称推心置腹,杨承祖心内感动,二次跪倒在地道:“多谢千岁栽培,门下杨承祖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这番说辞,基本就相当于投靠到张容门下,以张容的门人自居。虽然这老儿从未来的角度看,未必有什么前途,可是这份栽培之情,如果没有这么个表示,那就未免太寒人心了。 张容也哈哈笑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起来说话吧。”他又嘱咐道:“我方才说的那些话,就算是你的妻妾,你也不要说出去,影响太大。咱们河南虽然远离兵火,可是将来走到哪一步,也难说的很。如果真让宁藩夺取了浙江这等饷源之地,这场仗就有的打了。我们在河南,不用上阵撕杀,只要做到一点,那就是稳定人心,安定大局。要让百姓坚信,朝廷必胜,宁藩必亡,现在最怕的,就是有人跟着起来生乱,那朝廷就真的被动了。” “千岁放心,门下自当将这事办的妥当。说来朝廷与宁藩,终究是全局对一隅,就算开始时有点小挫折,将来终归是能胜的。这就像两个人对赌,我们的赌本比他丰厚的多,可以押错若干宝,但他不能押错一宝。只要他错了一次,就是个翻不了身的局面。怎么看,也是我们赢定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事实是否如此,那就只有打过才知道。如果宁藩真的下了京城,那可不好说了。不过这种话我也只对你说,对别人从没提过,你也不要乱说。我们在河南是管不了这些事的,只能期待安庆那边守久一点,为朝廷多争取一点时间吧。” 他口中说的京城,就是指南京,那里是大明陪都。如果宁王打下南京,其正直影响远大于南京一城归属的问题。 他在南京一旦登基,很可能就拥有了与正德对抗的大义名分,到那个时候,各省的立场就没人说的好,万一有几个省归附宁王,这场战争的走向就谁也说不好。 杨承祖确定,这个时空的历史,已经发生了重大改变。比如正德的御驾亲征,原本是很容易的事,现在居然被拖住了手脚,不能成行。再比如历史上宁王之乱前后不到两个月,现在看来,似乎不知道要打多久,这样发展下去,对自己似乎不大有利啊。 可是战争的事,不是他能左右的,他只能顾好自己。李继荫袭爵的事,他对张容提了,张容自然是支持李继荫 “办法事的时候,老夫亲自去给你撑场面,让李继荫为他爹披麻带孝,顶丧驾灵。这里的事,是老夫说了算,我给了这个态度,下面的人就该知道怎么做了。不管焦家走了谁的门路,他也该知道,老夫支持谁,谁就能袭职,我看看,谁还能把这事改了去。” 他又叫来秦有禄,当着杨承祖的面吩咐道:“老夫让你做这个总旗,是替杨百户看着这片基业,你要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送你一句话,萧规曹随,不要随便去动成法,也不要随便去动人。做好了,老夫会给你一个好前程,做不好,仔细老夫的军法。” 秦有禄明白,这是让自己做有名无实的护印官。可是老伯爷是这个态度,杨承祖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他又能说什么?只好没口子答应。 杨承祖与他假意寒暄几句,对张容千恩万谢,又留下了三百两赤金,作为门下对恩主的孝敬。等到回了家中,去准备忙那李雄的丧事。 可人刚一进门,就见奉剑候在门首左右张望,好象在等谁。她已经是杨承祖的房里人,两下也不避忌,杨承祖在她脸上一捏“好个大胆的丫头,在这张望什么,难道是等什么不三不四的后生?” 奉剑脸一红“老爷欺负人……是我家老太爷来了,小姐正陪着说话。吩咐奴婢在这侯着老爷,让老爷回来时,过去说话。您还是赶紧请过去吧,老太爷过来,可能是有正事。” 第二百二十八章 义薄云天(五) 杨承祖从陕西回家时,赵九雄本人并不在这边,据说去了开封去办漕帮的事。这种江湖帮会一到战乱的时候,自然就有它自己的事务。这些事务往往有着保密性和隐蔽性,杨承祖不曾多过问。听说他来了,忙在奉剑的脸上又捏了一把“今晚上和你们小姐一起陪我,叫上捧弓,我去见九爷。” 赵九雄消息灵通,显然已经知道杨承祖的差事变动,见面之后,居然是抢步过来磕头道:“草民赵九雄,给户侯见礼了。” 他当初认定杨承祖是个潜力股,所以不惜让闺女做小,也要攀上这门亲戚。如今这支潜力股果然发迹了,他与杨承祖之间的距离,也在逐渐拉大。甚至已经不敢像过去那样拍着肩膀叫一声承祖,而是参见大老爷一样,要施大礼了。 武官不如文官值钱,可那是对比文官,比一个江湖草莽,怎么着也是武官比香主尊贵的多。一个十八岁的世袭从五品副千户,一样不是赵九雄这种草莽之辈能颉颃的。 事实上,现在杨承祖谈论婚姻的对象,已经得是从四品左右的武官家里来挑人,娶个指挥使的闺女,都不叫事。按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将来做个三品指挥也大有可能,他赵九雄不过是个江湖豪杰,在这副千户面前,还算个人物么? 当初两人初见时,杨承祖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后生毛头,现在已经是一位大员。人一进了朝廷,就不能再按年龄视之。再说妾的亲戚不在六亲之内,也就不怪他膝盖发软了。 “岳父,您这是干什么,我是要折阳寿的。赶快坐下说话。”杨承祖眼疾手快,不等九爷跪下,忙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扶到椅子上,自己按着女婿见岳父的规矩,跪下磕了头,然后才坐下叙话。 见丈夫如此给自己老爹面子,赵幺娘从心里也欢喜,柔声道:“我去给夫君奉茶。”转身出了屋子。 赵九雄道:“过去的老丫头,那可是个出名的假小子,如今居然成了这副模样,活脱一个小媳妇,还是杨户侯管教有方啊。” “岳父,您要再这么叫我,我可要赶人了。您是我的老泰山,咱们是一家人,您为什么非要把话说远呢?我虽然升了官,可我依旧是我,没有什么变化,咱的关系,就像我对幺娘的情义一样,没什么变化的。九爷,您这次去开封,可有什么事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大着胆子叫你一声贤婿了。这次去开封,实际是我们漕帮出事了,多亏你当初没让我做这大香头。若是我做了这个位置,现在不是吃牢饭,就是已经浮尸黄河了。我赵九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是加入漕帮,第二件事就是把最像我的闺女给了你做小。” 这次宁王之乱,声势浩大,朝廷在江西吃了几次败仗,叛军的装备比起正规军还要强。内中既有骑兵,也有大批的披甲劲卒,火器上比起官军只强不弱。这些马匹、铠甲、火药,显然是从漕运上给叛军输送过去的,以往那位愿意出大价钱购买这些东西的金主,身份也昭然若揭。 前次军械案,只查出买家是江西红缨会主凌十一,现如今凌十一已经成了宁王手下的水军都督,显然他就是代替宁王出来采买军械的。靠水吃水,漕帮借着水路搞点夹带赚钱,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没人会在意。 可是牵扯到谋反的事里,这性质就完全不一样,朝廷眼下拿宁王没办法,又连吃了几个败仗,自然就得找人背锅。朝堂上已经有人说,这是因为有不法之徒源源不断为叛军输送物资,所以叛军才能猖獗如此。如果想要灭掉叛军,必先断其外援,去其臂膀,使其不能获得资助。 淮安的漕运总督认了真,直接发漕兵,围了漕帮的总坛抓人。漕帮的帮主及几位长老已经被拿,而且定的是斩立决。连上报朝廷等待秋审都省了,直接拉出去砍头。 漕帮自上而下,风云动荡,不少香头、舵主被手下人出首,说其是宁藩一党,然后被官府抓去砍脑袋。而告发他们的那些手下,就成了新的香头、舵主。 河南是军械案的事发地,又有长老童展企图行刺杨承祖事,因此朝廷查抄的也格外严格。那位新上任的香头椅子还没做热,就被官府捉了,估计是活不成。整个河南成了一团乱,朝廷又要求漕运不能耽搁,这次漕帮河南大会,就是为了选出一个新的香头出来总揽大局。 因为军械案的出首人是赵九雄,且杨承祖和他有关系,又得沈冬魁器重。在第一轮的筛查中,赵九雄就成功洗刷了嫌疑,现在漕帮又知道他有办法,大家都公推他做这个大香头。 与之前那些大香头要靠拳头加银子开路不同,这回的香头位置,是大家你推我让,赵九雄也准备效法先贤,来个三辞不受。 “要不是贤婿你的谋略,我当初做了大香头,现在就没好下场了。如今这位子可不好坐,我还没想好,是当还是不当呢。新任的帮主不知道是谁,万一我这当了香头,新上来的帮主跟我不对,就没什么好处了。” “当,必须要当啊。”杨承祖敲着桌子,“眼下这时候,朝廷对南用兵,正是需要漕运的时候。这时候为朝廷出力,最次也能换个巡抚手书的匾额回来,咱们再打点打点,混个官身前程不成问题,我的内兄,也能保举个国子监生的身份,这时候不干,就太亏了。至于漕帮帮主……,不用考虑他。他需要的是认可岳父的身份,而不是去怀疑什么,有小婿在河南一天,他漕帮帮主,又能奈何的了老泰山分毫?” “贤婿,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那我回头就应下此事,那干股的事,又当如何处置?当初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答应入股的。现在这个秦有禄,他谁啊?我犯不上再撒钱了吧?” “恩,那个股回头我退了吧,您就不必给锦衣卫分红了。不过那些下面干活的,该给好处还是要给。让我的内兄操作就好,让他们明白,这是给他们的好处,跟那秦有禄没关系。这个地盘是咱们的,谁也别想夺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 义薄云天(六) “滑县这个地盘,如今已经被承祖弟弟打造的如同铁桶一般,上面有张容的面子,又有巡抚和王府帮你撑场面。下面还有一干弟兄,民间又有民心,秦有禄纵然三头六臂,也别想动的了咱家的基业。他刚来的时候,未尝没有搞风搞雨的心思,不过吃了几个苦头之后,也就收敛了。” 如仙听了杨承祖的安排,并不担心这滑县的桃子被别人摘了。秦有禄不管有多老实,他都是个锦衣卫,来到滑县之后,自然想过要打开局面。 不过如仙也没让步,与他进行了几番接触,让他明白了自己这边不可轻侮,至少有和他同归于尽的实力之后,双方都理智的选择了和平共处。 那种认为被打了脸,就要不顾一切打回来的疯子,终究还是少数。大多数人都能用理智控制自己的情感,发现打不赢,那就换个别人来打,对谁都是好事。 “这滑县就是承祖弟弟的基本盘,将来咱们在外面就算打不开局面,回来之后也能守。只是让谁守,得找个信的过的人。外贼好挡,家贼难防。万一自己人要搞自己人,我们这个家就不好办了。” “咱家那么多人,怎么还找不到一个能守家的么?先让牡丹姐管一阵,之后我再找个会经营的人来看见。跟伯爷聊了之后,我觉得我的前程,也不是仅限于卫辉,将来说不定还要提拔。所以卫辉那边,暂时不忙着置办产业,买个房子够住的就行。买卖铺面,田地等项,都不急着弄。” “你才多大啊。”如仙吃吃的一笑,用那涂了凤仙花汁的鲜红手指在他额头一戳“连二十都不到,难不成还能调到开封做千户去?不过你要说不买产业,那咱就先不买,反正家里的一切都是你的,都由你说了算。” “其实这回,秦有禄算是替我挡了刀了。”杨承祖捉住她的手,在手里轻轻的握着。 “这些锦衣实在是不怎么像话,怠惰的不像个样子。平日里大家混日子,自然怎么都好,可是眼下宁王叛乱,再加上万岁可能从这路过,自然就不能混日子了。怎么也要精神起来,否则被天家逮到,大家都没好果子吃。可是舒服日子过习惯了,一说要严肃军纪,谁会高兴啊。其实我要是在这做总旗,这个分寸也难把握。” “那你做百户不是一样?” “不大一样。我做百户,只对那些总旗说话,只管那些总旗、小旗就好了。恶人是他们去做,我又不对那些下面的校尉,怪不到我头上。至于我本衙门的人,反正也没什么交情,倒是不怎么怕动手了。我带自己的人过去,谁不听话,就把他换了。原来段二哥的心腹,都跟着二哥到南阳府办差了,留下的也不是他的嫡系,我想怎么动就怎么动,也不用考虑谁的面子。” “最重要的是,你能让他们拿到钱,而秦有禄不能。九爷断了供应锦衣卫所的那份干股,秦有禄给大家发犒赏都没有来源,有的他头疼的。我看他得摔多少跟头之后,才晓得来咱家递个贴子,表示输诚纳款。” “输诚纳款,我也不会说真心帮他。毕竟这里的地盘,将来是要交给我的亲信来管,他终究是要走的。让他理顺这里,不符合我的安排,所以他怎么做,其实都没用。” 如仙深情的看着他,将头靠在他胸前道:“你这么算计人的时候,是最好看的时候。一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整个人都软了,素了这么久,我可是熬的难受着呢,快抱我。” “时间怕来不及了,那法事就快开了,回头大家都上不来下不去的,就更难受。我得出去点点卯,回头晚上再说吧。” 如仙呸了一声“扫兴。是不是昨天被赵老幺那三个贱人联手给榨干了,元气未曾恢复啊?哼,我这里也不是没有丫头,也不见你如此效劳。快走快走,这场法事是你露脸的机会,可不要耽搁了。对了,提醒你一句啊,你那便宜婶子可是个搔货,你可别被她把魂勾走了。” 焦榕和焦氏本来是不想露头的,可是李雄这法事闹腾的动静太大,就连巡抚都察院那边都派了人过来,还有张容在这站台。他是河南锦衣的最高长官,如果这个场合焦氏不露面,那她的儿子就彻底别想袭爵了。 再说这个时代毕竟是一个夫为妻天的时代,自己的丈夫死了,做法事妻子不露面,那是很容易被人攻击,甚至因此惹上麻烦。焦氏不管如何不情愿,也得扭捏着过来支应场面。 她一个妇道许多不便,焦榕在旁陪着她,另一边,就是那个还在怀抱中的李亚奴。至于李家大姐儿、二姐儿,全都没有露脸。杨承祖在这个场合又没法下去问,只好把这个疑问放在心里。 如仙在旁指点道:“你看,那个就是焦氏了,一看就是个搔货。你要是能让她儿子袭职,我保证她主动脱衣服不带犹豫的。要不要我帮你牵牵线?” 杨承祖打量过去,见焦氏年纪大约在二十六、七,生的身材婀娜,粉面桃腮,果然是个出挑的妇人。尤其两只桃花眼,魅态四射,就是随便看人一眼,就能让男人骨头发酥,也不怪能摆布的李雄对她言听计从。 “好姐姐别闹了,这千户我是为小继荫去争的,怎么可能让给什么李亚奴?再说废长立幼,于法不合,这焦氏也是疯了。” “啧啧,你看看她,她看继荫那目光,简直就是要吃人一样。她大概想不到,骸骨真能被找回来,而且你又找了这么多人来作陪。有这些人在这个场合表态,她之前不管破出多少银钱也都没用,这个千户,飞了呢。” 这场法事要做七天,焦家兄妹要全程陪同,李继荫作为孝子,与美娥有自己的事做。焦氏同样也有她要承担的流程,杨承祖终究是个外人,反倒没有他的事。来的客人多,又有张容这等善饮的上级,他陪席陪到掌灯,已经有了三分醉意。 趁着这烧酒的酒意,他并没回自己的家,而是拐个弯,一路走到了李雄的家门外。自从与二姐儿私会之后,这路原本是走熟的,虽然有几分酒意,可是也不会走错。 轻车熟路的跳过了墙头,人刚刚站定,忽然发现,眼前一条黑影,正蹑手蹑脚的,向着二姐的卧室方向,摸了过去。 第二百三十章 义薄云天(七) 李家他来了不止一次,李二姐的闺房他更是熟的不能再熟,这人去的方向,绝对是二姐的闺房。他到底是第一回,还是来了很多次?一种莫名的愤怒萦绕在心里,心头仿佛堵了一块大石头。 看这人的背影,似乎在哪见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一块青砖被他抓在了手里,即使自己和李玉娥没有任何名分,他也要杀死这对间夫银妇。以他现在在滑县的手段和势力,抹平两条人命,应该不是难事,最多就是付出一点代价而已。 虽然有些酒意,但他身手还在,前面那人根本发现不了自己已经被跟踪了。等临近二姐闺房时,黑暗里,又闪出一个人影。好在这两人都没什么经验,并没发现杨承祖的跟踪。 “娘,怎么样了……”被跟踪的黑影似乎非常紧张,声音都有点颤抖。 而那新出现的黑影子,居然是个女人的声音“废物,还是个爷们呢,连这点事都害怕。要按娘说的,你白天把这事做了多好。难得这几天家里没人,只有仆人在,她就算叫破喉咙,也没敢管,你到底怕个啥来?” “娘……娘,我主要是真怕啊。她万一一喊起来,惊动四邻,再让杨承祖知道,我就没命了。” “看你那废物德行,反正女人啊,就是这么回事。只要你得手了第一回,后面就随着你摆弄了。你今晚上只要得了手,以后她就是你嘴里的肉,想怎么弄就怎么弄。说不定上了瘾,还求着你来,我是骗她出来方便,你赶紧进去吧。她只会把你当成是娘,不会声张。你别说话,脱了衣服进去,后面的事,不用别人教了吧。” “谢谢娘!” 砰! 就在这母子二人刚刚结束这番饱含亲情与智慧的对话,那个黑影刚想摸向闺房时,一块青砖飞出,不偏不斜的打中这人的后脑。这一下是用了真力的,那人连话都没说,直接就朝前扑倒,一动不动。 那个妇人先是一愣,等看到暗影里又钻出一个黑影,手中似乎还拿着刀,惊恐的张开了嘴巴,还不等她叫出声来,第二块青砖飞出,于是,地上倒了两个人。 取出火折子,挨个照了一下,果然一个是焦榕的老婆,一个是焦榕的儿子,看来自己记的没错。这两人见面的次数太少,第一眼居然没认出来。听她们说话的意思,似乎之前还没得手,自己的脑袋总算没绿。 掂量掂量青砖,有心再砸几下,可最终还是放下了。犯不上。这一人一下,也足够他们受的,杀人,就没必要了。将来有的是时机,慢慢的整治他们。 眼下么……这场阴谋,以及那烧酒的力量,让他心里像揣了只小鼠,迫切的想要和二姐进行一番深入浅出的交流。 那房门本来就没关,他轻手轻脚的溜进去,床上的女子迷糊的叫了声舅妈,就又睡过去。借着朦胧月光,隐约可见,幔帐之内,一个玲珑的身影,一想到这身影的主人那一身洁白光滑的肌肤,和这种诡计带来的快感,他的动作比同时都快了几分。 等会自己摆弄她时,一定要吓她一跳。抱着这个目的,他轻快的溜了进去,手果断的袭向了对方的小衣。 一声将喊未喊出来的尖叫,被男人的大手按住了嘴,所以没发出来。杨承祖在她耳边小声道“二姐儿别怕,是我。”一边说,一边还在她耳垂上舔了一下。 以往他也曾玩过偷袭的手段,二姐的反应一样很激烈,可是只要他报出身份,二姐就会放弃抵抗。然后像个死人似的任自己摆布,完事之后就会催着他快走。可是这次似乎跟以往不同,他说完这两字之后,她的挣扎与反抗半点没有停下,嘴里发出“呜呜”声,似乎想要说什么。 杨承祖一边感受着对方的身躯,盘算着,怎么这段时间不见,二姐儿似乎比过去丰腴了几分,某些地方终于向着自己想象的方向发展,变的雄伟了几分。恩,这手感还不错啊。 五路大军在圣峰上盘旋,另一只军马也离开了佳人的樱唇,转袭向另一座高峰。那女子的嘴得到了释放,急忙道:“快……快停下,你快停下啊。我不是二姐,是大姐儿,我是月娥啊。” 月娥?杨承祖这时也感觉到,她反抗的格外激烈,两腿并的紧紧的,似乎是拼了命的不让自己得手,与二姐儿的逆来顺受完全不同。而屋里太黑,看不清面貌,可是听声音,似乎还真是有点区别。 “你想骗我?二姐儿,咱们又不是头一回了,你害的什么羞么。我为了你去了陕西,连世伯的骸骨都取回来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要没有我,就是继荫去,你觉得他还回的来么?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难道不该奖赏奖赏我?别装大姐儿了,大姐儿不住你这,咱们还是早点休息吧。” “不……不行,我真的是大姐儿。”那女子声音焦急,似乎都要哭出来了。“你是承祖兄弟吧……我们……我们还是小时候见过,你快放手,我真的不是玉娥。我是月娥啊。只是我住在二妹这里,你快别和我胡闹了。” 这番手足纠缠,远不是胡闹那么简单,李月娥只觉得羞愤欲死。于她而言,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可是她不像玉娥,她的性子太过柔弱,是个逆来顺受的脾气。就算是这种情况,也说不出一句重话,骂人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苦苦哀求着杨承祖住手。 越听越觉得两人的声音确实不一样,杨承祖凑近了端详,借着星月光芒,隐约可以看到,两人似乎还真不是一个人,这个真的是大姐儿? “月娥姐?我记得当初咱们小时候玩家家酒,你还演过新娘子呢。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啊。二妹哪去了?你们两个换了房子住?” 李月娥心里只想让对方先穿上衣服再说话,可是眼下对方的手并没离开自己,只是没有继续作恶,她生怕激怒了对方,他继续作恶下去,只好强忍不适,身子颤抖着说道: “二妹……二妹她不在家里了。我的房子前几天失了火,差点被烧掉,所以我只好住到二妹这里,承祖兄弟,你千万不要乱来,你既然是二妹有了……有了那样的关系,咱们就是一家人,你别闹了啊。” 第二百三十一章 义薄云天(八) “二妹不在家里?”杨承祖既没有穿上衣服的打算,也没抽出手,只是声音变的冰冷了几分。“她去哪了,焦氏她们,把她怎么样了?” “是……是这样。焦榕在外面认识了一个朋友,叫做什么朱公子的,听说是一位京师的大贵人。他来家里时,不知怎的,与二妹朝了相,就想纳二妹为妾。二妹死活不允,就被焦氏打了几次,最后二妹怕他们使坏,就假意应允,然后逃了出去。她临走之时,倒是让我给你带个话,说她不管怎么跟了你,但终归已经是你的人了,就会为你守着身子。如果有一天她守不住的话,她就去死,不会留在世上让你丢人。” “朱公子?这是哪冒出来的?二妹跑了多久了,人又去了哪?” 李月娥无奈道:“二妹逃了有一个多月了,当时你还在陕西呢,至于去哪,我也说不上来。她走的时候,也没跟我说她要去哪,只是说,那朱公子势力太大,她不能拖连你。不管怎么样,她已经是你的女人,不能害你。我想她是躲到乡下避风头去了吧,我家在乡下还有几个穷亲戚,你知道的。你……你快把手拿开啊。” 杨承祖沉默不语,心道:那朱公子觊觎二姐美貌而逼娶,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是二姐按说要逃,也得逃到自己家来啊。凭借自己的势力,还怕护不住她?这朱公子什么路数,居然让二姐都不敢把自己露出来? 月娥又道:“当初拷打甚严时,焦氏也曾追问过二姐,是不是外面有了人。二姐咬死了牙不说,想来就是要维护你。那位朱公子很不好对付,据说在京师里很有势力,带的随从护卫也凶恶的很。承祖兄弟,你帮我爹取回了骸骨,我下辈子变牛变马也要报答。只是焦氏兄妹不许我去参加法事,否则我一定要送爹一程。我已经是有了婆家的人了,将来继荫和玉娥、美娥,就都靠你照顾了,你还是别惹祸。你……你快走吧。” “月娥姐,你先别忙着赶我走,我走的话,谁又能保护你呢?” “保护我?承祖兄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姐姐我是个有婆家的人,只等张家迎娶了。张公子是体面人,焦家兄妹不敢乱来,就是那朱公子,也没打我的主意。” “朱公子是不打你的主意,但是焦公子,可是打你的主意呢。你猜我进院子时,发生了什么?” 听他说了焦榕儿子和老婆设计,意图谋她身体的时候,月娥吓的体如筛糠,在杨承祖怀中一阵发抖“他……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我是个要成亲的人呢,如果真出了那样的事,我该怎么向夫家交代。” “你都被他们算计了,还有什么夫家,自然是要嫁给焦榕的儿子了。他得到了你的清白,你还怎么嫁给张公子?” “谢……谢谢你,多谢你救了我。可是你……你现在能不能先把手拿开啊。” 杨承祖轻抚着那光滑如缎的肌肤,又感受着那躯体的诸般妙处,到底是月娥比玉娥还要大两岁,身体发育的更为成熟,更符合自己的审美取向。初子的体香直入鼻端,刺激的体内的烧酒在发酵,血液在沸腾,身体自然而然的做出了反应。 大明朝的女性并不是不谙世事的,事实上,这个时代大姑娘可以堂而皇之的绣那春意儿,并有个名字叫做:辟邪画。老百姓传说,这东西可以用来避免火灾,媒人在做媒时,某家的姑娘绣的一手好辟邪画,那是可以加分的。 李大姐恰好就是一个绣的一手好辟邪画的美人,作为绣辟邪画的资深人士,她自然知道身旁的男人起了什么反应,一颗芳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里。周身无力,汗出如浆,眼前阵阵发黑,本能的预感到,一场灭顶之灾,仿佛是个旋涡似的把她包围起来,即将将她吞没。她必须逃出去,否则等待她的,就是粉身碎骨,点滴不剩。 “承……承祖兄弟,你就看在往日的情分和二妹的份上,饶了姐姐吧。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的好处。”她在心慌意乱之下,只觉得这样的哀告言语,就算是最好的言辞,可是却没想到,这样的说法,就如同火上浇油,瞬间将名为杨承祖的火药桶点燃了。 既然二妹已经是我的了,那么这个大姐儿我也要了。一想到将来能把这两姐妹弄到一起,杨承祖就觉得心头那团火旺盛到了顶点,他必须将这团火灭掉,否则这团火就会把自己烧的粉身碎骨。 “大姐儿,你还记得么,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玩,我是扮新郎官,你是扮新娘子的。咱们两个扮夫妻,你还记得么。” 月娥的身子蜷曲成了个虾米,双手紧紧抓着小衣不放。她是个柔弱的性子,生怕声张起来,自己的名声就毁了。因此虽然是在自己家里,自己是受害的一方,可是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大声的喊叫,反倒比杨承祖更怕被下人知道。 “那是……那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我们都大了,别提那事了。你现在与二妹是一对……我求你了……别……。”眼泪布满了面颊,一对粉拳擂鼓似的在杨承祖胸前乱打,可是她的力气实在太小了,这些反抗对杨承祖来说,根本没有意义,反倒激发了他的火气,想要把眼前这个人儿撕碎,揉烂。 “月娥,你就没想过么?如果我今天不来,你现在已经成了焦家的儿媳妇了。这样的大恩,难道不该报答么?何况还有你弟弟,你妹妹,你爹的事,你难道不该谢谢我?你也是读过书的,知道娥皇女英的故事吧,我今天就要做一做舜王。” 喷着酒气的嘴,凑到了李月娥的唇边,趁着李月娥用双手推挡着自己的脸时,杨承祖手上猛的使力,将那件小衣,一把拽了下来。 单薄的城门,被巨大的攻城槌一下撞开,虽然防御方拼死的抵抗,但是进攻方的技巧和经验,显然远在进攻方之上。只不过短暂的接触之后,防御方就陷入溃散境界,任进攻方大军长驱直入。 鲜血浸湿了大地,在泥泞的道路上,士兵顽强的推进,将防御方的防线撕裂,刺穿。双方反复拉锯几次之后,最终以防御方的全面崩溃为结束。城头上的大旗被砍断,大旗无力的坠落在地,被无数双军靴践踏而过,成了一团染满污泥的破布。 城头上新的旗帜已经升起,龙冠衮服的王者骑在马上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安庆已经到手,江西一省,除了袁州以外,再无一处可挡我之兵锋,下面我们的目标是:京城!” 第二百三十二章 急风骤雨(一) 当一切风波停息之后,杨承祖得意的享受着胜利的喜悦,品尝着这美味的战利品。而李月娥显然不是李玉娥,她没有妹妹的坚韧更没有妹妹的那份傲骨,从初时的拼死抵抗,到最后筋疲力尽之下被动承受。始终没有表现出一死相拼的决心,只有逆来顺受的无奈,到了最后时刻,她甚至已经在主动逢迎。 这时的她只会不停的哭泣着问道:“我该怎么办……你让我怎么见人?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不能不要我。”却连一句骂人的话也说不出来。 这其实是这个时代更为普遍的女性,逆来顺受,听天由命。谁得到了自己,谁就是自己的男人,不管得到的手段是否自愿,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只有接受这个现实,而不是去推翻它或是质疑它。与其追究责任,倒不如让这个男人给自己一个名分。 对她们而言,失去贞洁固然可怕,更可怕的则是,失去贞洁后得不到名分,那就只能死了。而只要男人给一个名分,她们就能哄住自己,认了这个归宿。 比起二姐来,大姐的征服难度简直低到不可想象,要不是杨承祖过来,怕是她也会同样窝在焦榕儿子的怀里,问出同样的问题。 她是个难得的内魅之体,在最后阶段,居然被动的配合起杨承祖来。要考虑到她还只是个新手,如果好好训练一阵,完全可以做个不错的对头。杨承祖得意的笑道:“怎么办?我可以教你个法子,让你能骗过张秀才,保证看不出你跟我发生过什么。” “不……不能这样。”果然,李月娥慌乱的摇头道:“你……你都对我做了这样的事,我已经是你的女人,你就得娶我。不然的话,我就只能去上吊,去投井。张郎……张郎那里,是我对不住他,可是这都是命,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我和张郎的缘分,只有来世再续了。” “这可是你说的,我事先说好,大妇的位置没有你的,你只能选择当妾或是当外室。你自己看着办,自己挑一个。”他一边说,一边拿了手帕为她擦着眼泪,结果这一来,李月娥哭的更凶了。 “这都是我的命,我都认了,我只要一个名分……”她哭了良久之后,见这个决定难以更改,就只好认了。轻轻推推杨承祖“你……你快走吧,万一被人看见,就麻烦了。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一定记得来提亲。” 杨承祖轻快的穿好衣服,“大姐儿,那你自己可要多加小心,以后睡觉的时候,枕头下面放把刀子,免得真的吃了亏。尤其记得,防范这娘两个。不过他们一人挨了我一砖,短时间内,怕是没有力气再来找你麻烦了。有人找你麻烦,你就记得到杨宅来找我,不许学二妹玩失踪,否则的话,我就不要你了。” 与坚强的二妹不同,大姐儿就是个软弱可欺的性子,明明是受害者,可是此时反倒像她做错了什么一样,害羞的拥着被子,点了点头,哀求着“我都听你的,你千万要记得来啊。”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会对你负责任的。外面那两个我来料理,你就别管了。自己好好歇着,别乱走动,好了,走了啊。以后我要来找你的时候,会在外面敲窗户,你睡觉的时候惊醒一点,我什么时候想你了就过来。” 等到杨承祖离开之后,她挣扎着起身,从梳妆盒里拿出了一把剪刀,将那染了血的部分,全都小心翼翼的剪下来。不管怎么说,这是自己的证明,必须妥善保留。若干年后,等到自己年华老去时,至少有这个东西,可以证明自己是干净的跟了自己的男人。 她没有胆子到书院去看自己的未婚夫,只是听二妹说过,未婚夫是个很英俊的书生,还是个才子。她心里,也不止一次幻想过丈夫的模样,由于年纪的问题,她也幻想过成亲是什么样子,婚后会过什么生活。 可是今晚过去,那些念想就全没有了,自己已经脏了,配不上自己的未婚夫。只能委屈的到杨家,做一个妾室。她并不认同这种命运,可是不认同又能怎么样?现在该发生和不该发生的,全都发生了,自己已经是他的人了,除了嫁给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剪刀很锋利,如果对着自己的嗓子刺下去,也能一了百了,这也是个解决的办法。她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闺诫、女训等故事,自己如果自尽的话,不知道是不是也能算宁死不辱,一死全节?可是自己已经被他……,还能算全节么? 她也搞不清楚这事怎么算,那柄剪刀鬼使神差的被她放到了哽嗓处,只要用力刺下去,就能一了百了,用鲜血洗刷掉自己的耻辱。她并不喜欢杨承祖,事实上,要不是他事后点燃了火折子,她都不清楚得到了自己的男人长什么模样。好在他长的不难看,还算个英俊少年。 自己本来能当正妻的,这回只能当妾室,这种窝囊气,死了也不错呢。这么想着,剪刀已经放到了脖子上,冰冷的锋刃接触到自己的脖颈,她的手一哆嗦,剪刀又落在了床铺上。 刺下去一定很疼吧,她纤纤素手可以使的一手好针线,也能烧的出一桌好饭菜,可是这不是杀人的手啊。别说人,连杀鸡都困难的她,无论如何她也坚定不了刺死自己的决心。 其实想想,很多人家的夫妻,也是成亲的时候,才能知道相公的模样。何况他比起那焦榕的儿子,还是强多了,这是自己的命,自己就认命吧…… 次日清晨,抽冷子回来的焦榕,看着房中昏迷不行头破血流的妻子和儿子,牙齿咬的一阵做响“原来不止李二姐勾上了杨承祖,李大姐也有相好的。还把我的老婆孩子打成这样,这事不能这么算了,这笔债务,必须算个清楚!” 焦氏哭了一夜,已经哭的声嘶力竭,但也咬牙道:“没错,嫂子和甥儿的伤,不能这么算了。要不,我们请朱公子出面?” “你不过和朱公子睡过两回,面子没这么大,他不会为这破事出手的。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找二妹上,不会管这事的。这个事,只能我们自己做,妹子,我看对付李继荫和报这个仇,可以合成一起,我们好好合计合计,这个事该怎么个做法。” 第二百三十三章 急风骤雨(二) 杨家这一连七天的法事,算是给李雄挣足了面子,也给杨承祖赚足了眼球。即使李雄活着的时候,也不曾有这般威风。就连周王府都派人过来吊唁,区区一个千户,哪能享受这份殊荣。大家都不是笨蛋,自然知道,这跟李雄没什么关系,而是杨承祖的面子。 他这种变相的展示肌肉方法,也是在众人面前宣布,我人虽然调到卫辉,但是滑县还是我的基本盘。谁要想在这里掺沙子抢地盘,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够不够再说。 那位秦有禄之前因为整顿纪律,已经在衙门里成了众矢之的,不知挨了多少窝心骂。等看到杨家法事上的情景,以及张容亲自坐镇,巡抚衙门及王府乃至镇守太监衙门都来人吊唁,他只默默的找了个小酒馆,喝了一个通宵。 镇守太监衙门来的只是个随员,送了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看的出不情不愿。王府来的是个管事,他比那位镇守太监衙门的人可热情多了。先是问了几句那两个丫头是否听话,如果想要,王府可以再送几个过来。又摸着李继荫的头,夸奖了几句,这也算是王府表明的态度,周王府,认了这个孩子。 等到法事间歇,一身孝衣,风情万种的焦氏抽冷子来拜见杨承祖。虽然从李雄那论,她得算是杨承祖长辈,可是杨承祖显然不会认她这个身份。身子连动都没动,手里拿了柄折扇轻轻敲着桌子,冷眼看着她“婶子啊,您找我有什么事啊?” “大侄子,按说这法事应该是我这个未亡人来操办,可是你也知道,我家都是女人,继荫又不成丁,实在是没人能操持的了。你这份恩情,婶子也只能记在心里,跟相公坟前多念叨几句,让他保佑你高侯万代,指日高升。” “婶子说这些干什么?您找我,该不会只为说这个吧,我记得您没这么闲在的吧?再说我这还有事呢,您要是没别的话,就先回吧,一会还得磕头待客。” “是这样的,眼看法事要完了,继荫若是等法事完了还住在你这,县里的父老乡亲,就要骂死我了。你也知道,婶子的名声不大好,其实我是有苦衷的。我做了你伯父的续弦,生怕对前房儿女有所亏待,宁可自己吃穿的差些,也要让她们过的好。可是……可是我就是个直性子的人,有些时候说话太过耿直,结果孩子们就拿我当了坏人。” “婶子,别说这些了,您到底是个什么念头,不如明说吧。我也好心里有数,如果这个要求不过分,我可以考虑。” 焦氏用那桃花眼瞟了一眼杨承祖,似乎无意中摆动孝裙,露了露裙下那双窄窄的金莲“婶子怎么会为难大侄子?咱可是一家人,婶子啊一直想和你亲近亲近,只是你太见外,都不说来家里坐坐,我一个妇道总不好自己上门吧。我没有主见的,只求你不要欺负我就好了。你和二妹的事,其实婶子也是知道的,你放心,等这事过去,我就从了你的心愿,成全你们这一对小儿女。今后咱就是一家人,婶子还仰仗你照顾呢。女婿有半子之劳,你可得好好对我啊。” “她一边说,一边朝杨承祖那靠了一步,手有意无意的搭在杨承祖肩上“承祖啊,你看看,让继荫这段日子回家住行不行?等他袭职之后,这个家就由他做主,一切事都由他说了算。你是知道的,我以前得罪过他,亚奴呢又还太小。我们这个芥蒂如果不解开,将来继荫发迹了,我们孤儿寡母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所以这段日子,我就想和他好好相处,小孩子么,很好哄的。我哄的他好一点,将来他就不恨我了,我和亚奴终身也能有个靠,这也是我的一点私心。只要你答应了,这个家里,以后就由承祖你来做主,婶子什么都听你的行不行。我相信,你不会让婶娘吃亏的,你说对吧?” 她说着话,还飞了一个魅眼过去,杨承祖冷冷道:“让继荫到你家去住?这说来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想提醒你几句。这几天的法事下来,我想你也看见了,张千岁,周王千岁,咱们本县的父母官,以及省宪衙门的人,都跟他朝过相了。这个孩子,已经被几波人认了,如果再想像过去那样对待他,你最好自己小心一点。现在这个时候,抓人抓的很凶的,不一定需要很确凿的理由,就能把人抓起来入罪。女人进了牢房,没什么好处的。” 焦氏干笑几声“你这个孩子,就知道欺负婶娘,还用进牢房吓人。你们男人啊,就没一个好东西,明明都要娶二妹了,还要欺负我这个庶母。人家是个弱女子,哪敢惹你们这些官老爷,你怎么说,人家就怎么听了。你要是担心继荫过的不好,可以每天来看他嘛,也可以让你府里的护卫跟着他一起住进来,你是不是就放心了?其实最好还是你来,到时候婶子陪你喝酒,好好招待你。” 杨承祖盘算一下,李继荫在自己家办袭职手续,确实不如在李家办这个方便,至少名不正言不顺。下一步自己要去卫辉,他留在滑县是留不住的。可是他的手续,得从原籍办,如果跟自己到了卫辉,可能就要面临一个两头跑的地步。 如果说派几个护卫同行,这倒不是不行,只是这事也有个问题,李继荫是李家的人。那些护卫没什么立场去帮着他对付他名义上的后娘,这个时代的风气还是讲一个孝道,如果儿子的护卫打伤了母亲,那李继荫就要吃官非了。 甚至多想一步,如果李继荫带了护卫进李府,焦氏可以用个苦肉计来攀诬继荫。他思忖一阵道: “好吧,法事结束后,继荫会跟你回去。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不止我会去看继荫,漕帮的人,也可能去看继荫。如果他还是过的不好,你自己也许没事,但是你家里的人的生命安全,就不大好保证了。比如亚奴,他还那么小,出点意外,我们都会很难过的,所以为了大家都不难过,你也要让继荫过的高兴一点,这样大家都有个落场势。” 焦氏道:“承祖,这都包在我身上,只要继荫出了一点闪失,婶娘就任你处置。” 看着她款动着腰肢离去,空气中留下阵阵脂粉香味,苗氏捧了茶从内间出来。她方才正与杨承祖亲近,焦氏就过来,差点堵个正着,现在心里还在乱跳。出来之后道:“当家的,我看她不像个好人,继荫去她那,行不行啊。” 第二百三十四章 急风骤雨(三) “她当然不是好人了,不过她也不是个疯子,局面到了这一步,她还敢怎么样呢?毕竟她的全部依靠,就是继荫了,如果继续闹下去,吃亏的只能是她。” 杨承祖在这个时候却没想到,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疯子和蠢人,而当他意识到这一起时,很多事,已经无可挽回。 李继荫听说让自己回家住的消息后,显的有些不舍,小孩子已经学会了粘人,用手紧抓着如仙的衣角。抬起头来,用那好看的大眼睛看着如仙道:“如仙姐姐,你最漂亮了,你帮我跟大哥哥求个情,我不想回家,我怕后娘,我也怕舅舅。还有表哥,他会打我。” “他敢?”杨承祖道:“大哥哥会去看你的,不管谁敢欺负你,我都替你讨个公道回来。你听话,你要袭这个千户的职,总归还是在家里更方便,毕竟我过段时间,就要到卫辉去。那里办你的事,不如这里顺手。当然,这个职我们不是非袭不可,就算没有这个前程,哥哥也能养活你。可是这个前程是你的,为什么不要,为什么要让给那个李亚奴?” “是啊,如果继荫始终不回去的话,焦氏那边又该有新的说辞了。”如仙也同意继荫先回家的安排,只有柳氏颇为不舍,拉着继荫过来,亲手拿了一副赤金打的长命锁给他戴在了脖子上。 “好孩子,戴着这个,这是娘送你的礼物。如果想你柳娘了,就回来看看,柳娘给你做好吃的。如果焦氏敢欺负你,你就跟你大哥说,我们会为你撑腰的。” 美娥则小大人似的训斥道:“继荫,你怎么还能哭鼻子?你已经是大人了,以后你就是锦衣千户,是跟大哥哥一样大的大官,要像大哥哥一样,不许哭,要不然姐姐就揍你。” 焦榕领人的时候,表现的确实十分恭顺,不住的作揖打躬,又不停的自抽嘴巴,表示自己之前是猪油蒙了心,所作所为畜生不如,今后再也不敢了。如果有丝毫对待继荫不好,情愿天打雷击。 “天打雷劈呢,这都秋天了,没那么现成的雷,你就别怕了。不过要人命的手段多着呢,又不是只有雷击一种。”杨承祖看到他,就想到他的儿子差点摸进李月娥房里那事,自然就没什么好脸色。 “咱滑县这地方,哪年黄河里不漂几个河漂子啊,你自己多保重啊。还有,我会不定期的过去看看,哪怕我调职到卫辉,也会有人来看继荫的。如果他活的不好,我会很生气,到时候做出什么来,我自己也说不好。大家都做的好一点,和气生财么,你说对不对?” 人走之后,柳氏叮嘱道:“承祖,你真的要多去看看,这两兄妹不是什么善类,我怎么听说,焦榕居然复了职?当初不是说永不叙用么,这永不叙用,也是能复职的?” 这个消息还是在办丧事的时候,从张嘉印那听来的消息,据说是京里下来的压力,他也没办法。特意个杨承祖打个招呼,希望对方不要介意。柳氏现在想起来,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只是这种不踏实的感觉,又说不明白。 “衙门里的永不叙用,跟朝廷的意思差不多,就是说说就算了,过段时间该起复,还是要起复的。这焦榕走了运,遇到了贵人,于是就被提携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就算起复了,也不过是个管年,经承轮不到他了。再说他一个管年,跟儿子我这个锦衣副千户怎么比,没事的。”杨承祖一边说,一边在柳氏的肩头轻轻的捶打着“我会多去李家那面的,保证不会让继荫吃了亏。” 他确实是要多去李家那边,别的不说,李月娥刚刚被自己收用,正是情热的时候。自己若是长是不露头,她怕还以为自己要来个吃饱了不认帐呢。到时候,她万一想不开来个上吊什么的,就不大好。 说来李月娥的姿色比起李玉娥尤胜三分,更难得的是,杨承祖到她那时,与当初与李玉娥相会完全不同。李玉娥就像一个木头人似的,对他没什么笑脸,也没什么好话,只是随便他折腾,完事后就催着他走人。 李月娥那边则更像一个妻子对丈夫一样,温情款款,曲意逢迎。虽然她不是如仙这种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闺阁猛将,但是只要杨承祖想做什么花样,她不管如何委屈,也会含着泪做下去,还生怕杨承祖不高兴。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贤妻良母。 这不是说月娥如何爱杨承祖,杨承祖与李玉娥好歹还算共过一些事,帮过她一些忙,算是有点感情积累。李月娥那纯粹是先上车后买票,还是特殊情况下他控制不住情绪的结果。 在那之前,两人甚至都没见过,谈不到什么感情。只是李大姐儿性子柔弱,又是个逆来顺受的脾性,已经到了这一步,也就认了命。自己已经是杨承祖的人,就只能拿他当自己的丈夫,如果他生气不要自己,那就没有活路了。 闺房之内,李月娥悄悄的从外面端来一盆热水放在杨承祖面前,伸手取脱他的靴子“杨郎,我伺候你洗脚。” 这是李继荫回家住后的第十天,确实如焦氏所说,这兄妹两人就像转了性一样,拿李继荫当成祖宗一样供着。即使周边邻居都觉得,这两人是不是中邪了? 怎么突然就变了个人,对这继荫似乎好的过分了。明明李家前些天遭了贼,焦榕的老婆和儿子被贼人打的头破血流人事不省,现在还没恢复清醒,全靠汤药吊命。 可是这两人就像没看见似的,连他们带家里的下人,都围着继荫转,生怕这小少爷不高兴。继荫毕竟是个孩子,这么一哄,原本的芥蒂也就去了。今天杨承祖过按来时,他也说了焦氏不少好话。焦氏更是要请杨承祖留下喝点酒,说话之间,还甩了个眼神过去,似乎暗示着什么。 杨承祖寻了个机会告辞,在外面转了一圈,又跳墙头进了李家,溜到大姐儿这里。看着月娥像妻子伺候丈夫一样为自己洗脚,他心里颇为得意,等她忙完了,一把从后抱住她道:“外面天阴了,晚上怕是要下雨,我今晚上就不走了。” “一切都听郎君安排,我……我伺候你宽衣。”虽然不是头一回了,可是月娥还是难以控制住自己的害羞,轻手轻脚的吹灭了灯,又仔细的栓好了门,这才动手帮杨承祖解开腰带。 不知何时,秋雨已经落下,窗户纸沙沙做响,大雨如注! 第二百三十五章 急风骤雨(四) 大厅内,焦氏看着焦榕,目光里流露出一种不正常的光芒,昏黄的灯光下,兄妹二人的身影扭曲的不成样子,总让人感觉像是两只地狱中偷跑出来的恶鬼罗刹。 “都准备好了么?” “妹子放心,哥哥安排的万无一失。家里的奴仆也都准备好了,你这边得了手,我这边就带人去捉间。真没想到,那小子居然先睡了二姐儿,现在把大姐儿也弄上了手。李家这对贱人,真不要脸。你外甥和你嫂子,准是杨大郎打伤的,我这回要他的命。” “恩,捉住他之后,先打断他的腿,再带他到衙门告状去。只要捉住了他们的双,还怕衙门能护着他们么?只是朱公子那边联系上没有,没他这个靠山,咱们做这事行不行啊。” “朱公子还在乡里找那小贱人呢,联系不上。不过没什么,只要咱们这边的事闹开,朱公子肯定会过来帮咱们的。那是我的关系,肯定靠的住,就准备动手就行了。” 厨房里,沙锅上的粥已经熬热,另一边的灶膛也烧的通红,从板斧到剔骨刀,一套齐整的杀猪工具码放的整整齐齐,放出瘆人的寒光。 继荫房门外,焦家的一个婆子在轻轻的拍着门“少爷,少爷,夫人有请。说是为您熬了碗人参粥,请您过去喝了。这粥用的是好药材,如果过了时辰,这药性可就耽误了。” 杨宅之内,啪的一声轻响,一只上好的青瓷花瓶莫名其妙的碎成了一堆瓷片。熟睡中的柳氏一激灵坐了起来,喊了一声“继荫!”陪她一起睡的美娥也醒了过来,忙问道:“柳娘,你怎么了?弟弟不是回家去住了么?” “没……没什么。”柳氏也意识到,方才自己可能是做梦了,只是那梦的情景太真实,也太吓人了,醒过来之后,心里仍是乱跳成了一团。忙掐算着日子 “今天陪宿的是谁来着?美娥,你去你珊瑚姐那看看,如果你大哥哥不在,就问一句,他今天是不是去你家了。这孩子也是的,去你家就去吧,怎么还要留宿。一点也不知道避嫌。记得拿伞,外面好象下雨了。” 暴雨如注。滑县城外的无名荒山之内,有三间用茅草搭建的小房,这房子地处偏僻,一年也未必有人来一回,从没被人注意过。雨下的大,这茅草房里四处都在漏水,雨水一点一滴的落下来,落在下面一个人的的脸上,将这人从昏迷中淋醒过来。 一张脸又青又肿,仿佛一个猪头,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两只眼睛都被打的肿了,努力了几次,还是睁不开。身上一件本来质地上乘的绸衫,因为鞭打的关系,已经成了一条条碎绸,身上一身雪白皮肉,也布满了各种刑罚后留下的恐怖痕迹。 这人背后是一个大型木架,两条胳膊被拽平,固定在两个铁环上,头发挽起来,吊在上方的环上,双脚也被固定在铁箍内,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型,被固定个结实。这里地处偏僻,根本不怕喊叫,可是这人的全部力气,已经在被捉时都用光了。连续喊了半天救命,结果就是嗓子现在全毁了,什么也喊不出来。 由于几日没进食水,干渴的厉害,雨水下来,他就贪婪的张开嘴,四处去找雨水喝。这一滴滴苦涩的雨水,比他当初喝的龙井、雨前加起来还要好喝几十倍。 在他对面,是四个高大的汉子,身材都很魁梧,如同四尊铁塔也似。穿的并非是武人的短打装束,看起来与普通的山民没什么区别,只是如果有人跟他们对视就能发现,这人眼中充满戾气,另有一种对一切都不在意的骄横。 露在外面的肌肤黝黑,虬肌结累,一看就知是孔武有力之人。事实上,这被捉之人自己也清楚的很,他带的跟班本来也都是技击好手,可是在这四人面前,却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就被杀个干净。这四人的手段之高,自不必说。 四人的身上都纹满了花纹,昏暗的灯光下,四人的肌肉如同小鼠般一动一动,上面纹的虎豹跟着颤动,仿佛那些动物全都活了。见他醒过来,一个汉子朝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接着将手中铁钎子上插的肉递了过去“吃点?刚抹的蜂蜜,很好吃。” 这四人做吃食的手艺不错,肉做的很香,这被绑之人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他发誓,如果这肉不是从他腿上割下来的那些,他真的会去吃。而此时的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吐。 肚子里没有任何东西,吐的只是一些黄绿液体,那汉子嘿嘿笑道:“他还真以为是他腿上的肉呢,也不想想,那点肉才够吃几天?可惜了这只黑狗,没福气。” 另一条汉子道:“别这么说,好歹也是威武大将军呢,给人家留点面子,你说是吧,朱寿朱将军,或者我该叫你:陛下?这几天我们四个人都与陛下做了下那翰林们做的勾当,不知道伺候的陛下,还满意么?” 那人自从受袭被捉,到挨打受刑,一直都没搞清楚是哪里惹来的麻烦。难道是前几天被自己间了那个村姑的娘家人?可是她不是自尽了么,怎么会找上门来?这时听对方这么一说,才明白过来,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受了罪。 他剧烈的晃动着脑袋,带的那铁环一阵做响,嗓子里又干又哑,声带已经撕裂,但还是拼尽全力,发出嘶哑的号叫“你……你们搞错了,我不……不是猪肉。……我是说,我不是朱寿,我姓钱,我真的姓钱,我爹是钱宁,我是他的干儿子钱靖。” 他的牙被打掉了一多半,连话都说不清楚,四个汉子听了半天才听明白,他不姓朱,也不叫朱寿,而是叫钱靖。至于他这几天在乡下间那些女人时自称姓朱,是因为他爹钱宁是正德天子的干儿子,所以他就也已国姓自居。 “x!居然搞错了?这几天不是白忙了?”一条大汉怒气冲冲的来到钱靖身边,用手抓住他的头顶和下颌,就待掰断他的脖颈。 另一个汉子却拦住他“别急。这事哪是那么容易办的,反正我们在这转转,只要遇到昏君,就一发对待。遇不到,就是时机还没到。好歹也是京里来的小官,细皮嫩肉,很难找的。就是上次玩的那个秀才,比他都差远了,我先跟他亲近亲近,然后再杀。” 第二百三十六章 急风骤雨(五) 杨承祖今晚上的情绪也莫名的不安,说不出原因,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即使与李月娥缠在一起时,也显的有些心不在焉,结果李月娥以为是自己没做好,或是杨承祖已经对自己厌烦了,显的颇为紧张,主动提出愿意试一些新花样。杨承祖只好安慰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说不出原因来,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我得把衣服穿上。” 莫名的烦躁,让他安不下心来就寝,起身把衣服穿戴整齐。月娥只当他要走,又忍不住抽泣起来。她谈不到有多爱这个男人,或者说对她而言,说爱也太奢侈了,在自己二妹的房间里,被二妹的男人睡了,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现在自己的幸福,就全寄托在他的身上,外面下着雨,他穿起衣服,似乎就要离开。那是不是说,自己对他而言,已经没有吸引力了。 她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始乱之而终弃之这样的字眼,趴在床上呜咽起来,杨承祖只好又拥着她安慰道:“哭什么,我又不是跟你发脾气。等这事过过吧,我会出面和张家交涉,然后给你一个名分的。” “那你还走……是不是已经讨厌我了。” “真不是,我只是心里有点烦,也不是跟你。”他正说着好话,哄着大姐儿,忽然面上神情一变,本来被他点亮的油灯,又被他一口吹灭。不等大姐儿说什么,他已经按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小声道:“有人朝这边过来了,人还不少,手里还有家伙。别出声,情形不大对。” 他在卫里确实练出了一双好耳朵,来的人人数略多一些,可是专业水平十分寻常。沉重的脚步声,以及手里武器磕碰发出的动静,在夜里都太明显了。本来暴雨倾盆,这种声音不算太明显,杨承祖心里有事,听的格外仔细,这种动静也瞒不过他的耳朵。 “不会……不会是强盗吧。”一想到来的可能是强人,月娥的身子就哆嗦起来,手颤抖着去摸那把枕头下面的剪刀。虽然自尽很痛苦,可是不管怎么样,也比落到一群强盗手里好。李家的女儿,总要死的清白一些。 她的手刚摸到剪刀,就被杨承祖打了一下“干什么呢?把衣服穿上,我估计是冲咱们来的,他们是来捉间的。好个焦榕,敢算计老子,我劈了他。”那种莫名的烦躁,此时演化成了杀意,伸手握出了绣春刀柄,就准备去杀一个来回。 焦家的下人有十几个,可是没有什么弓刀健儿,凭他的本事,至少可以保证杀出去。可是他的手刚握到刀柄上,月娥那边也手忙脚乱的穿上了小衣,一把抓住杨承的手腕道:“杨郎,你快跑吧,千万别和他们冲突,求……求你。” 她想到那天晚上说这个求字,带来的就是这一场孽缘,如今这个求字,又能有多少效果?自己的话都没了底气,可是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他在家里动手啊。只要一动刀,这消息就压不住,如果李雄的闺女偷汉子这种消息传出去,自己还怎么活? 杨承祖见她这可怜模样,想起自己这些天对她的作为,心也一软,手轻轻放开“好吧,你自己保重,记住,千万别承认。” 听着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他已经来不及说什么,一把推开后窗,人顺着窗户跳了出去。雨夜之中,对面影影绰绰十几个黑影,见有黑影出来,对面立刻有人问道:“谁。” 奔跑,快速的奔跑,这个时候任何问答都是多余,只有逃跑与抓捕,逃脱与失手。焦榕的声音在雨夜中传来“抓住他,不拘死活,谁抓着他,我保他一个锦衣校尉前程!” 飞身跃起处,两条杆棒贴着他的腿扫过去,一拳挥出,一声闷哼,似乎是个女人的声音。婆子也想当锦衣卫么?他心里嘀咕一句,口内一言不发,只是向着院墙下急奔,身后金风呼啸,追兵将手里的武器当做暗器丢出来。 只是黑夜之中目力难见,在加上大雨的影响,即使是受过训练的官军也不大可能命中目标,这些家丁就更不用说。 那些胡乱扔出的锄头、棍棒,对杨承祖造不成影响。眼看他人已经来到墙脚,又利落的攀上墙头,手足并用的爬上去,接着就消失的不见踪迹。焦榕气的跺脚道:“废物,全都是废物!十几个人,捉不住一个人,你们干什么吃的。” 焦氏是双小脚,这种场合跑不起来,远远落在后头,好不容易跟上来,冷笑一声“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去,把那个没跑的给我捉起来。” 杨承祖跑回去时,人已经成了落汤鸡,几个女人都睡了,他只好去敲如仙的门。如仙是个惯家,一见他的模样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没好气的把他拉进来,又喊了红芍起来,为杨承祖更衣擦身。 一边擦一边道:“也就是我倒霉,半夜的不能睡,还要起来伺候偷嘴被人捉到的,真是的,焦家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来捉你的间。你不会一动不动,就等着他们来捉啊。你到底睡的谁啊,总不会是焦氏吧?” “是李家大姐。” “哦,那还差不多。大姐听说比二姐还要好看几分,不过不是有夫家么?红芍,你脸红什么?要不是承祖弟弟怜惜你,你现在已经收房了。早晚还不是都得看见,快点擦干净一点。那张家是大户,而且是举人,张孝先自己也有秀才功名,你睡了他老婆,可是后患无穷的事。” “那又怎么样,总不济,就是去打一场官司,我看看能打成什么样子。县里府里省里,任他去告,看看官司打到哪,能把我告下来再说。不过我比较奇怪的是,焦家今天闹的这一出,是想干什么?他们难道不知道,惹了我是什么下场?” 如仙也颇为奇怪“是啊,按说不应该啊,不过这事他们怎么想的,明天就能有个结果。秋天的雨水凉,你仔细冻着,姐给你暖一暖身子,红芍别跑,一边看着学着点,将来用的上。” 第二百三十七章 急风骤雨(六) 这场没来由的捉间戏,并未在这一点划上句号,相反到第二天早晨的时候,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焦榕居然到衙门里告状,要告李月娥与人私//通,败坏门庭,并伙同间夫,打伤自己的舅母、表弟、母亲。 这个起诉的性质就属于比较严重了,按大明律,不管任何理由,子女殴打父母都要论斩。也就是说,焦氏这种告法,是要李大姐儿这条命。 至于通间这方面的起诉,如仙倒是不急“自古来捉间要双,反正承祖弟弟昨天跑回来了,又没落下什么证据,这个罪名安不到他身上。只是这殴伤母亲一条,就不大好洗了。” 杨承祖可在家坐不住,匆忙吃了口东西,就要往衙门里赶。如仙一把拉住道:“你现在去不得,你现在一去,那不就是说,这间夫自己冒出来了?派个人去打问打问消息,你再跟张伯爷那告个病假,这官司打不完,我看你也去不得卫辉。” 派去的人很是机灵,到了午时就把消息传了回来,大姐披头散发,看来在家已经挨了顿打,脸上都带了伤。相比之下,焦氏只是在额头上敷了块膏药,看不出是否真的受伤。不过眼下的规矩如此,父母把子女打成什么样没关系,反过来子女打伤父母就要论斩。 至于通间的指控,张嘉印并没打算认同,虽然焦榕拿出了一双男人的靴子,以及几首情诗,想要当证据。可是张嘉印对这些证据,并没有采信,只要间夫没捉到,这个事就不能做准。 可是单就殴伤母亲这一条,就足够李月娥受的,焦家是苦主。他们咬定了牙关不放,即使张嘉印有意回护,李月娥也很难脱罪。杨承祖趁着午休的时候,悄悄来到县衙门里,张嘉印见他来了,将他拉到花厅内,等到手下人退出去,才小声问道:“那个间夫,是你吧?” “老兄,这话可乱说不得,要挨板子的。按大明律,这个杖八十的,女子还要去衣受刑呢。” “别说那些,要不是你的话,你现在就不会急着出现了。本官好歹是这一县牧首,要是连这点脑子都没有,这个官就别当了。不过你不是和李家二姐相好么,怎么这大姐也掺和进来了?” 他两已经共了几次事,眼下得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杨承祖倒了台,对张嘉印也没有丝毫好处。反之杨承祖发迹的话,张嘉印或许还能沾光。 在这个时候,是非就要让位于立场,张嘉印想的只能是如何维护自己这个把弟,而不是说维护大明律。 “这个事,是个意外。细说的话,非常麻烦,三两句话说不清楚。不过大哥,这次的事,你一定得帮我。月娥如果论斩,那可就不好办了。要是发卖,我还能自己出钱把她买过来。” “我明白,咱们自己人,肯定没说的,等再上堂的时候,我让人把仵作找来先验伤。这仵作是我的心腹,到时候我就说焦氏受伤并无实证,这个官司就马虎过去了。” 他又笑笑“现在李大姐就在牢房里,你赶紧去看看吧。自古来女不入监,我让她在监牢里,可没受什么委屈,只是想着,不管她跟的男人是谁,只要是有良心的,现在都会过来看看,我也好看看这人是谁。我让人带你过去,放心,那边我安排的好得很,不会出纰漏。” 女监与男监一样,充满了恶臭味和阵阵撕心裂肺的哭闹声。按大明律,女非犯间及死罪收禁外,余者概不入监。 这滑县的女监,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这回河南发水,难民里很是出了些女子犯罪之事,再有就是左家在闹了那出之后,也被县衙门查出有诸多不法,现在女监里,左家的女眷倒是占了三分之二。 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到了这里,就成了书办与吏员们的猎物。女不入监,就是因为女性在监狱里,根本没办法保全自己。禁婆的威胁,呼啸的皮鞭,甚至于灌药,乃至几个人进来按住手脚,足以让任意一个烈妇失节。 李月娥蜷缩在角落里,头紧紧的埋在腿上,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就引起什么人的注意,接着就会像对待那些女人一样对待她。禁婆生的凶神也似,满脸横肉,让人一见而生畏。长年做这个营生,让她好象已经忘了笑该是什么样子,看谁都是那么一副冰冷模样。 好在对她还是不错,给她安排了一个单间,而且是整个女监里采光最好,也最干净的,连铺地的干草,也是全换的新的。 可越是如此,李月娥心里越害怕,听说那些下贱的地方,对待新来的女人,也是这样。她几乎是着魔般的喊道:“我不接克,我不会去接克。” 禁婆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是客气的把她推进去,随手关上了牢门。临走时说了一句“待会自有大贵人来关照你,你自己歇着吧。” 大贵人?一听到这三个字,她就更害怕了。昨天晚上杨承祖走后,她刚刚关上窗户,还没整理好床铺,房门就被撞开,前几日还和颜悦色的焦氏,如恶鬼一般闯进来,二话不说就是几个耳光。接着就是毒打,无休止的毒打,反复盘问的只是一个问题“那个男人是谁,说出他的名字,否则就打死了你。” 从柜子里、梳妆台下,她们翻出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男人的靴子、荷包、情诗、信物。这些东西都在说明一个问题,她与人有私情。这些东西她压根就没见过,天知道是怎么出现在自己房里的。杨承祖是个武人,又哪里会写什么诗。 不过她仔细收藏的那快染血的床单,以及今天她和杨承祖睡在一起时的床单,都被翻了出来,这些却是铁证。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咬紧了牙关,什么话都不说,任那皮鞭子呼啸而下。她只当自己就要被打死时,焦氏却又改了主意,要用国法治她,而不是用私刑。 这国法……听焦氏说,自己如果不肯说出间夫的名字,就要问斩罪。如果自己肯招出杨承祖,她就放过自己,还要把自己许给焦榕的儿子做小。可是自己已经是承祖的人了,又怎么能嫁给别的男人?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能让自己死的干净一些,监牢里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不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第二百三十八章 急风骤雨(七) 隔壁牢房里,几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张婆,新来的那个是谁啊?似乎还挺水灵的,要多少钱?”接着就是一阵笑声。 那禁婆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几个男人的笑声忽然停住了,就不再提这些事。只是对着牢房里的女人品头论足,不是说着这个已经玩过了,就是说那个皮肤还不错。就像是在菜市里挑选商品,在讨论一块肉是否新鲜,这菜卖的贵不贵一样平淡。 李月娥蜷曲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虽然他们不再议论自己,可是她还是感觉脊梁发冷,手脚发软,生怕一会就有厄运落在自己头上。好在几个人不曾打她的主意,只是各自挑选好了自己的目标,然后就是交割钱财。 叮当做响的铜钱,落到了禁婆的手里,几个女人被带出去,这就是女不入监的规矩。到了这里,与进了清楼也没什么区别。当然要是细说,也是有区别,清楼里至少还能自己落一些打赏,可是在这,所有的收益,都是禁婆所有。 等到几个人走了,李月蛾刚出了一口气,一只干枯如鸡爪的手,猛的从身旁的栅栏伸了出来,抓向她的衣服,将她吓的啊的一声尖叫起来。连滚带爬的,向牢房的另一边滚过去,满头满身,全都是稻草。 一张蓬头垢面的面孔出现在栅栏边,满脸都是灰尘,头上都是乱草。如果不是确定这里是女监,李月娥甚至无法判断对方的性别。 “不要吃她们的东西,什么都不要吃,吃了就一切都完了。记得什么都不要吃,不要吃。” 那女人声嘶力竭的喊着,声音沙哑如同破锣,在这阴暗的监牢里,这种声音显的格外恐怖,吓的李月娥慌忙向着另一端的角落缩进去。 “别怕,她没有恶意的。香儿,快别胡闹,赶紧到娘身边来。”出现在栅栏边的,是一个中年的妇人。这妇人面有菜色,看来精神也不太好,不过从她的举止看,她过去应该也过的不错。 这妇人是领教过禁婆手段的,再看李月娥身上没有任何刑具,禁婆对她也格外客气,知道这人必然大有来历。如果自己的女儿得罪了她,怕是没好下场。忙解释道:“你别怕……她,她是我女儿。”她用手指了指那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我们是左家的女人,她原本也算个大家闺秀,连跟外人说话都脸红的。进来之后,一位吏目看上了她,禁婆婆收了钱,可是她死活不肯。哪怕是被鞭子打的只剩半条人命,也依旧是不肯。最后禁婆在她的饭里下了蒙汗药,等她醒了之后,人就成了这样。看到谁,都要别人不要吃东西,姑娘别见怪。你……你跟禁婆说句好话,别打她了。” “你……你是谁啊。”李月娥大着胆子问道 “我啊,以前是城外左善人的妾,现在只是个女犯,没什么的。进了这里,人就不算是人,禁婆让你陪谁,你就得陪谁,这样好歹能少吃点苦头。就像我这样人老珠黄的,也得陪……。听说有大贵人看上了你,听我一句劝,别跟贵人过不去,那样吃亏的只能是你。她们的办法太多,在饭里用药只是一招,最坏的时候,她们可以让几个男人按着你的手脚,那比死了还难受。你……你就认了吧。” 听这妇人如此一说,月娥吓的紧紧缩成了一团,在角落里一动也不敢动,这回连话也不敢再说了。又有几个男人过来,这回就连那个与自己说话的妾也被人挑走了。那人许是没有多少钱,人带不出监去,只是把她带到另一间牢房就开始了行动,声音一直传到这边。羞的她连脖子都红了。 就在这当口,禁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天知道,她居然是会笑的?“您放心,那月娥姑娘老婆子照顾的好着呢,没让她受半点委屈,如果您看她受了什么罪,就剥了老身的皮。” 来了?她听到了钥匙开锁的声音,虽然不知道来的会是谁,但是她已经下了决心,自己只能失去一次,不能失去两次,绝对不能受这个屈辱。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她站起来,朝着墙壁就撞了过去。一阵巨痛,恍惚间,似乎听到了禁婆的惊叫,和一个男人在叫她的名字。 等她醒过来时,出现在她眼前的,是杨承祖的脸。这张脸,曾经让她又恨又怕,曾经是她午夜的梦魇。那一晚的情形,始终是她的噩梦。即使是后来两人欢好之时,她屈意奉承的成分,远大于真心侍奉。只是这一刻,这张脸变的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温馨,仿佛是那话本中救苦救难的菩萨,来拯救自己脱离苦海的。 “杨郎……”她只说了这两个字,后面就说不下去。 杨承祖轻轻压住了她的唇“傻大姐儿,什么都别说了,你被吓坏了,我知道。可是再被吓坏了,也用不着撞墙啊。监牢么,就是这种地方,你是个良家妇人,没经过这种事,自然要被吓到了。不过你好歹也要学聪明一点,看清楚进来的是谁再撞也不晚,要不是你没力气,这一下真的出了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我要为……为你守着,妇人家最重要的,就是名节。” “所有人最重要的,都是活下去。真是的,蠢死算了。”他虽然嘴里这么说,只是那份关爱,任是谁也看的出来。“我来呢,就是来救你的,不管你惹了多大的篓子,我都替你扛起来。焦家不是要找间夫么,那好,我就是那个间夫,有什么冲着我来就好,谁敢动你一手指头,我就拆了他!” “在监牢里我放了五百两银子,有这么一笔钱,可以买你个安全。不过眼下你受了伤,在这养伤不方便,跟我回家吧。多大的麻烦,我来承担,你只管安心养病就好。等你好了之后,我给你个名分。张家敢来闹事,我打死他们。” “不,我不能牵连你。”李月娥是知道轻重的,自己待罪之身,如果离开监牢,杨承祖不知道要惹上什么样的麻烦,哪里肯走。 杨承祖道:“既然如此,你不走我也不走,我陪你坐监,也好照顾你。” 第二百三十九章 急风骤雨(八) 按杨承祖的想法,到了再升堂时,李月娥就能释放出来。可是没想到,这开堂却不是想开就开的,下午时分,不等张嘉印升堂,从上宪衙门忽然来了一封紧急公闻,乃是一道调令。 朝廷因为前次水患中,张嘉印处理得当,运筹有方,特将其升为从七品工科给事中。令他即日封印,上京任职,一切公务等新任知县到任后再做处理。 虽然县令是七品,给事中是从七品,可是地方官调动到京里,本来就认为是升迁,一般来说,平级调动都得算是特殊优待。再者给事中这种科道风宪官,远比知县这种亲民官清贵许多。从知县升为给事中,就是升了流,对应的,就要降品。从正七转从七是再正常不过。 一旦转成科道言官,未来张嘉印的升迁之路,就变的异常开阔,非一个知县可比。于他而言,这是天大的机遇。吃水不忘挖井人,张嘉印自然知道自己这官是怎么来的,离开杨承祖的支持,自己不摘印就不错了,哪还能升官。 他颇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是想把李氏放出来再走,可是这公闻来的有点急,刘庭宣一直跟我不对,你是知道的。我如果要是强断了这案,他怕是就要找我的毛病,这事,我说实话,也有点为难……” “大哥,别为难了,这官司就先放下吧。我想焦家敢打这官司,也是有所凭仗,说不定连你这调动,他们也知道。所以才在这个当口发作,就是知道,你在这案子里,不能发挥太大作用。” 张嘉印觉得自己颇有些对不起结拜手足,人家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连前程都帮自己搞定了,自己却连这么点小忙都帮不上。说起来,不是自己沾了老弟的光? “贤弟,你也不必焦急,你与咱们沈抚台交好,提刑按察司,也要听抚台的。我给你出个主意,如果在县里官司打的不如意,就把官司闹大,一路打到省里去,到了那,就还是你的天下。至于在县里,人只要不吃亏就好。我人虽然走了,可是这衙门里还有二三故旧,让李氏不吃亏,还是做的到的。不过我要说你一句,好歹也是个锦衣副千户,要是住在监牢里,这成什么话了,再说也容易被焦家人抓住把柄啊。” “多谢大哥的好意,您的心意,小弟明白了。不过这女人对的起我,我也得对的起她,不就是杖八十么。咱们大明朝的刑罚,是能够用钱赎的,我破出些银子就是了。至于官职,大不了革了。最难消受美人恩,只要能对的起她,这前程我也豁出去了。” “你啊。”张嘉印无可奈何的一笑,他也知道,杨承祖的前程,现在可不是好坏的。在朝廷对宁藩作战整体不利的这个大前提下,他几次挫败宁王阴谋,在河南方面取得了重大胜利,现在朝廷未尝没有把他当成典型树的意义。 这个时候,急需一个典型出来鼓舞士气,那么这种私德问题,还想放倒一个榜样?做梦去吧。他这调令来的急,就连等新任官交割都做不到,只好封了印,急匆匆上京。 杨承祖知道京官不易,酸翰林,穷给谏,吃干当净都老爷么。他拿了三百两赤金出来给了张嘉印做程仪,方便他在京里打开局面。张嘉印也不推辞,只是点头道:“贤弟放心,有愚兄在京里做风宪,保管让你吃不了亏去。” 送走张嘉印,杨承祖又回了女监那边,禁婆得了五百两银子的好处,自然拿杨承祖当祖宗对待,他想怎样就怎样,不会多说一个字。又把自己休息的房舍腾出来,让李月娥居住。 李月娥没什么气力,那一撞也没受多重的伤,经过一番紧急的抢救,也没了大碍,剩下的,就是一个恢复过程。这年月的女人没什么地位,像李月娥这样的,嫁过去只是做妾。 家里男人或是大妇只要是想,就能把她卖了,她也没指望在生下子嗣之前,能得到杨承祖多大的重视。 因此杨承祖端了饭食与药汤过来时,她感动的热泪盈眶,发自内心的说了一句“杨郎……” “傻大姐儿,别哭了。再哭啊,人就不漂亮了,赶紧趁热,把这粥喝了再说。再说我还得给你上药呢,我晚上不回去了,就睡在禁婆这,看这你。有我在,你就不害怕了吧。” “你……你待我真好。”李月娥是个很容易满意的女子,当初别看是被强占的,可是今天杨承祖这如水柔情,足以把她给融化了。她轻声问道:“郎君,我会不会留下疤,会不会变丑了?如果变丑了,你会不会就不要我了?如果有疤的话,你让我当个奴婢吧……” “傻子,你这个伤口不大,很容易就好的,不会落下疤。即使落下了,我也宠你就是。你看看,我为了你连家都不会,就住在监狱了,你说你像不像小狐狸精?把别人的男人迷的不肯回家,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两人依偎在一处,杨承祖用各种好话哄着,将李月娥逗的芳心大悦。“若是官司输了,我真的判了斩决,有了和郎君在一起的日子,我也不冤了。” “别胡说。你这官司怎么会不赢?就算焦家兄妹手段了得,将新来的县令买的坐到他们这边,我们可以府控,府控以上还有省控。你有我这锦衣副千户的男人,还有一个锦衣正千户的弟弟,若是让你被断了斩刑,我们还有什么脸出来混。” “继荫?”李月娥忽然脸色一变,紧抓住杨承祖的胳膊“继荫……这事不对。我被她们捉住后,焦氏发了疯一样对我用刑,家里闹翻了天。可是自始至终,我都没看到继荫,你说,他们会不会把继荫给害了?” “不会吧。继荫已经在几位大老爷面前露了面,是在大贵人面前挂了号的主,如果他们敢对继荫下手,那就是几位大人物也不会放过他们,所以你放心,他们不敢好死的。不过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一会过去看看,他们当初也答应了我,随时可以看继荫的,我就用这个由头,去打探一下,你也好安心。” 第二百四十章 急风骤雨(九) 他本来是想多陪陪月娥的,可是听对方说的情形确实反常,也再躺不住,起身收拾一下衣服,就奔焦家赶过去。可是在路上,正好遇到赵幺娘的几个兄弟穿着飞鱼服带着十几个漕帮弟子,在街上正在四处问着什么。见他过来,那几个人急忙过来见礼。 别看他们是赵九雄的儿子,在滑县也算个人物,可是在杨承祖面前,这种身份全没有意义。妾的亲戚不在六亲内,这几个人可不敢在杨承祖面前摆内兄的面子,见了面就按着下级见上官的规矩磕头。 杨承祖把他们拉起来道:“你们在干什么呢?穿上飞鱼服固然是威风,可不是这么抖的。你们漕帮消息最灵,现在该做的,是在人烟稠密之处打探消息,如果有人散布于朝廷不利的消息,你们才好及时掌握。这走街串巷的,是在打问什么?” “我们也是在酒楼那边打探消息的,只是焦家的人去衙门里告了状,老千岁接的状纸,就把咱衙门里所有的人都派了出来找人。不光是校尉、力士,就连军余都动员起来了。” “告状?他们告什么状?怎么还把咱卫里的人都惊动起来了?” “他们是告状有白莲妖人掳走了李继荫,希望咱们锦衣卫能代为寻找。李继荫是未来的锦衣千户,又是跟老千岁说过话的,如果被白莲妖人掳走,我们锦衣卫就没脸上街了。所以老千岁直接下了军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人找回来?” “你说什么?李继荫被掳走了?焦家还去锦衣衙门报官?”杨承祖的心内,也渐渐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他之前一直认定,焦家兄妹不敢对李继荫下手,因为李继荫身后关注的力量太强,动了啊,就等于是跟这些势力叫板,那样的话,跟自己找死没什么区别。 可是从他们的报官看,似乎,他们真的是有些不顾一切,已经丧心病狂了。他犹豫片刻道:“你们所有人跟我去李家,把焦氏兄妹叫来问问,不能他们说被白莲教掳走,就是被白莲教掳走了。” 这一行人到了李家时,焦氏说是伤心过分,加上伤势太重,无力迎接,接待的事,就由焦榕出面。他恢复了管年的差使,又成了衙门中人,态度上,也变的比过去傲慢了几分。 “继荫是我的外甥,他失踪了,我也急的很。至于说为什么说白莲教掳人,你们可以看,继荫的房间里,留下了一朵白莲图案。你们是知道的,这白莲魔教,就是喜欢用这个图案作为自己的记号,而我家的仆人在事发当晚,确实听到了动静,并且看到有人出现。下人们和他交了手,还被他打伤几个。只是这白莲妖人实在太过了得,几个家人拦不住他,只好任他走了。” 杨承祖暗骂一声“混帐。”他说的那人,分明就是自己,现在越发认定,他们对继荫,肯定是采取了不利的举措。 “我们想去继荫那边检查一下,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方便,没什么不方便的。几位随我来。”焦榕大方的在头前带路,没有任何的抵触情绪。杨承祖跟在后面,眼睛不住的四下张望,希望从环境里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可是那场大雨,本就能冲刷掉大部分痕迹,再说如果焦家兄妹铁了心的对继荫下手,恐怕不会留下什么线索让自己查。 等到了继荫的房间,发现里面放了几十种零食点心,足见这位房间的主人,在家中受宠爱的程度。焦榕甚至还挤了几滴眼泪出来 “我那可怜的外甥啊,我们一家子都指望他呢,天杀的白莲教匪,怎么就把他掳了去。也不知,他们要把继荫如何对待,你们与继荫都得算同僚,可一定要把他找回来啊。” 这些漕帮子弟虽然不是公门众人,可是他们有着丰富的江湖斗殴经验,于检验痕迹上,也未必输给公门老吏多少。 “回户侯,门窗完好,没有破坏痕迹。” “房间内无打斗迹象,房间里是否使用过迷香无从得知,但是窗户纸上,没见有人使用迷香的迹象。” 杨承祖看着焦榕道:“继荫被白莲教捉了去,不知道焦管年是如何确定的。他虽然是个孩子,可是白莲教要想捉他,总不可能任何动静也不发出来。这门窗没有外人侵入的迹象,如果是白莲妖人所为,他们是如何进来的?” “这事我们也想过,只是我们不是公门中人,于这事上也说不太好。可是李月娥那贱婢门风不检,勾了外面的野汉子回来间宿。这野男人的身份,她宁可被打死也不说,杨户侯,你不觉得很奇怪么?好歹李家也是官宦人家,家中子弟也是懂得礼仪廉耻的,她又是个有丈夫的女人,怎么就那么莫名其妙的,对一个野男人死心塌地,不要名节和性命,也要维护她?依我想来,她多半是中了白莲教的邪法,脑子都被妖法迷了,所以才做出这些颠三倒四的行为。” “焦户书,你的意思是说,李月娥的间夫就是白莲教妖人,然后他不但间了月娥,还抓走了继荫?那他图的是什么?” “这可说不好,白莲妖人么,胡作非为,他想怎么做,别人如何猜的出原因?或许他们是要行什么邪术要捉童男童女,或许他们是记恨我妹夫在边关为朝廷立功,使他们的奸计不售。再或者,这白莲妖人有着什么公开身份,说不定,就藏在咱们身边呢。害了继荫,于他自己有莫大好处,所以才要这么做,也说不好。” “焦户书,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看来让你当个管年是屈才了,只有让你当个官才行啊。”杨承祖哼了一声,带上漕帮子弟离开李家。秋风萧瑟,枯黄的树叶在外面的树下落了满满一片,几条野狗围在那里低声吠叫着。 杨承祖看着厚重如铅块的天空,暗自摇头道:“这滑县,怕是又要闹天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图穷匕见(一) 焦榕显然是有了准备,杨承祖纵然两世为人,可并没有侦破方面的经验。既然那些漕帮的人找不到,他也不大可能找到线索,收兵就只能是这种情况下的无奈之举。 回到家里,如仙对李继荫的命运也很担心,她在行院里就吃过药,注定是生不出孩子的。李继荫在她眼里,已经看做自己的儿子一样。可是这个孩子是杨承祖让他回去的,如果现在就说他一定出了问题,杨承祖的心情也不会好。 作为前任花魁,她当然不会去主动让男人难过,因此开解道:“继荫不管怎么说,也是在几位大老爷面前朝了相的,焦氏他们兄妹,也不敢杀人。以往的经历看,他们最多只敢借刀,自己动手,没这个胆子的,你也不要想太多。也许他只是被关了起来,也许只是被他们藏在某个地方,最糟糕的结果,也就是被他们卖了,将来慢慢找回来就是。” 杨承祖知道,这是她在安慰自己,即使就是关起来,如果这么饿下去,人也是会死的。但是她的好意,自己不能不接受,只说道:“希望是这样吧,如果继荫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他们两兄妹。娘那边,你帮我打个遮掩,不要让她老人家知道。” “恩,我明白的,我知道怎么说。不过承祖,你让我问的那事,我帮你问了点端倪出来。” 听说二姐逃到了乡下,杨承祖就发动了自己的关系网,想把二姐儿找回来来。自己和月娥的关系,她也有权力知道,至于她能否接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不管接受或是不接受,该发生或是不该发生,总之一切已经这样了,也没有什么办法。 如仙是这寻找任务的主要负责人,所有的消息,都汇总到她这,由她向杨承祖转达。“漕帮的人和我们的人,甚至还有成福寺的和尚以及小铁庄那边的村民,我们都发动起来了,但是没发现二姐儿的下落,反倒扫听出了朱公子的一些消息。那个姓朱的,也带人下乡去找二姐儿,我看多半是想来个霸王上弓,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再说。这朱公子带着十几个属下在乡下为非作歹,祸害了不少好人家的姑娘媳妇,那些都是有来历的,可以查的到,里面没有二姐儿。据说他嚣张的很,自称是皇孙。” “皇孙?胡扯!天家连儿子都没有,哪来的孙子。这种冒认皇亲,危害乡里的,就该把他处置了。” “问题是乡民听到皇孙两字,吓的腿都软了,哪还敢惹他。再说他带着护卫呢,也不好对付。那些家里女人吃了亏的,也只好认倒霉,他到哪还得好吃好喝的供着,可是闹腾的不轻。不过前几天,他和他的人,都失踪了。” “失踪?是不是又祸害别处去了。” “不像,我倒觉得像是被人收拾了。据说是有人告诉他,在山里有个猎户,那猎户武艺高强,还有个貌如天仙的妹妹,他就带着人进山,去会那女猎户,然后就没人见到他出来。后来有人牵了几匹脚力到县里来卖,被人认出来,这是军中的脚力,打着烙印呢。再后来就认出来,是那位皇孙带的人骑的,我想那皇孙多半是被人给收拾了。” 那人就算不是皇孙,想必也是京师里的纨绔,能骑军马的,说不定还是勋贵中人。这样的人,他本身未必有什么手段,可是往往身边的扈从奴仆身手矫健,不容小觑。 滑县周围,没有什么出挑的趟将,十几个身怀武艺的随从,居然一个也没逃出来?杨承祖不等问,如仙已经主动说道: “后来咱们的人在山里遇到了四个很厉害的角色,两下发生冲突,咱的人还吃了亏,伤了好几个,那四个人也逃了。听说回来的人说,那四人武艺高强,凶神恶煞一般,似乎是道上成名的狠角色,估计那皇孙就是遇到他们了。焦榕这次出来作死,靠山就是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皇孙,他的靠山被收拾了,我看他也闹腾不出什么。” 杨承祖没有她那么自信,并未因这个不知哪冒出来的皇太孙之死,就变的轻松。“事情如果那么容易,世界上的事,就没那么麻烦了。这个皇孙就算被宰了,他至少要有个当皇子的爹,要出来讨公道的。虽然不知道这皇子皇孙是哪来的,可是我敢断定,他们一定是有办法的那种人。” “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吃的开,脑子正常的绿林人,不会动他们的脑筋。因为他们不会白死,也不会白吃亏,谁动了他们一下,都得面临官府无休止的追杀。那四个狠角色,估计不是绿林人那么简单,而这事,肯定会给滑县带来麻烦,焦榕说不定会更加有恃无恐。” 他沉吟一阵道:“我得去趟女监,把月娥带出来。张县尊一走,她在那不怎么安全。还有,咱们家里的女人,也要转移一下,要不然就让娘带你们回一趟老家,先躲躲风头再说。谁知道这事将来发展到什么地步,我这心里也没什么把握。” “怕什么,现在咱们又不是那任人宰割的,谁想动咱们,也要自己惦惦轻重。”如仙颇为自信道:“动黑的,咱们有漕帮,家里还有那么多护院和婆子。要讲官府,虽然张县尊走了,可是张伯爷还在。再者,卫辉知府也上赶着和你交朋友,还有巡抚都察院的关系在,就凭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皇子,还想动你?” “现在咱们要是一避啊,反倒真的让人觉得咱们怕了,到时候就算是自己的盟友,说不定也回嫌你太软,而离你而去,那倒得不偿失了。不过你要带月娥走,我不反对,都是你做的好事,你自己安排吧。” 女监门外,禁婆看着眼前那一叠黄澄澄的金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可还是为难道:“职责所在,杨大官人,就别为难老太婆了。要不然这样,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保证她不受委屈就是了。” “张妈妈,这一百两黄金,我是要买她离开的。放心吧,我只把人带走,如果到了官司开审的时候,我一定把人送回来。逃跑这种事,就算你请我去做,我也不 会,给个面子吧。” 第二百四十二章 图穷匕见(二) “不是我不给面子,实在是新官还没上任,他是什么脾气,我们大家都不知道。万一来的是个较真的,私自买放人犯,老身就得滚到这牢里来吃馊馒头了,大官人体谅体谅我的难处吧。” 杨承祖面色如铁,身边带的铁头等人,个个怒目横眉,手都放在了刀柄上,只待杨承祖说句话,他们就敢冲进来砍人。 “其实是这样的,你这种担心,我完全能够理解,但是我要给你讲一个道理,要让你进牢里,不一定需要买放人犯的。现在外面是什么局势,你很清楚的,我就算现在把你带走,你觉得会有人说什么么?又或者说,你是接了谁的钱,要对月娥下手,所以不让我带人走?” “大官人饶命,大官人饶命。”这婆子的威风仅限于女犯,在锦衣官差面前,跟一只绵羊没什么区别。她磕头如捣蒜道: “大官人英明,确实有人给我送了些钱,让我好好炮制一下李姑娘,可是我哪敢动手啊。只是那边的来头也很大,催逼的很紧,我这已经是担的天大的干系了。如果把人带走,那边知道了,我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张妈妈,你有个儿子是吧,听说刚娶了媳妇,儿媳妇还有了身孕来着。” “大官人,你听我说……” “你男人过世的早,全靠你把这儿子拉扯大,不容易啊。为了让他能娶上媳妇,为了家里能盖上房子,所以你让这些女犯们去卖,还克扣她们的伙食,这也算是一片慈母之心,我能理解的。” “这是监牢的规矩,我只是按规矩……” “你儿子有个爱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就是每天都要到码头的茶楼去喝茶,顺带听几个曲,再去河天和人下棋。这个爱好,其实挺危险的。你要知道,现在外面很乱的。有白莲教,有宁王的细作,也许有人就会专门在运河边这种地方等着,杀个人啊,或是烧个房子啊。那些人是疯的,干出什么都不奇怪。” “大官人,老身真的没办法,朝廷的法度……” “哦,我们来聊聊你儿媳妇,你天天在这里当值,你儿子去河边下棋喝茶,家里只有她和一个丫头,那丫头又笨又小,不顶用的。你说万一有个拐子来了,把她强掳了去,卖到山里,给人当老婆,你儿子不就绿帽子了?而且她还怀着你家的骨肉呢,搞不好,一尸两命的,多吓人,你说是不是。铁头,回头跟咱的人说一下,张妈妈家门外,多加几个弟兄巡逻,谁要是巡累了,就到她家喝杯茶,我想她儿媳妇一定会招待的。” 李月娥虽然没受什么罪,可是这阴暗的牢房里,给人的感觉终究是不好。她现在住的这屋子是禁婆自己的房间,可终究也是牢房的一部分,与外面没法比。时不时还能听见禁婆与男人谈着交易,一个女犯,几百文,若是要带出去过夜,给的还要更多。 这种消息听的多了,她晚上连做梦都是梦到自己被禁婆卖了换钱。所以虽然吃喝不愁,可是人还是憔悴下去,她已经有点担心,如果照这个趋势发展,杨郎还会不会要自己。 自己的兄弟怎么样了?继荫是这个家的希望,他应该不会出事吧?一定不会,他还那么小,有谁会忍心,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房门响动,外面的铜将军被人撤下去,接着杨承祖如往日一样走了进来。她不管那许多,一头扑到杨承祖怀里,紧抱住他道:“杨郎,你今天……今天能不能不走。” “不行啊,我今天必须要走,不过不单我要走,你也得走。傻大姐儿,赶紧收拾收拾,和我回去。” “回去?你是说,我……我没事了?” “算是吧,总之暂时是不用住在这里了,马车就在外面,我们走。算了,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这些东西都送给张妈妈就好了。”禁婆早就没了气力争执,只能看着杨承祖以公主抱的方式,抱着李月娥上了外面的马车。 几个锦衣后生跟在马车四周护着,一路离开女监,扬长而去。禁婆虽然怀里多了一百两金子,可是心里并无什么欢喜,这可让自己怎么和那面的人交代啊。 杨承祖没把李月娥带回自己的家,而是带着她来到城中一处别院。这处宅子是粮战的时候,如仙放印子收获的战利品之一,虽然不算太大,但是环境甚好,院子收拾的也很干净。 十几个健壮婆子就伺候在这,保护月娥的安全,李月娥也知,自己不是没有了官司,而是杨承祖把自己强行保了出来。这样的方式,会带来多少隐患,她自然清楚的很,心里更为感激。 沐浴之时,她刚刚钻进沐桶,杨承祖就推门进来,很自然的脱了衣服钻了进去。月娥虽然羞的不知如何是好,但并没有抗拒,而是任他为自己擦拭着肌肤。轻抚着那如雪肌肤上面那斑斑伤痕,杨承祖道:“焦氏好狠的心肠,这笔债,我早晚会帮你要回来。” “没关系了,只要……只要你不嫌弃就好。会不会变的很丑啊。说起来,还是二妹比我好看,等你找到她,就和她成亲吧,我给二妹当丫头,你到时候能看看我就好。” “你们两个,我都要娶,就别说傻话了。继荫那边我派人查了,应该没什么事,你别担心了。对了,我还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张家的人来退亲了。” “哦。” “你没什么反应的?” “反应什么?张家退亲就退亲吧,我和那张孝先也没见过,谈不到什么感情。他家拖延着不迎娶,其实也是因为我家败落了,我就算嫁过去,也未必一定有好日子过,这些我都知道。只是那是我的命,我就得认,遇到了你,也是我的命,我也得认。我一进了监牢,他们肯定会来退亲的,否则的话,他们就没面子了。” “我现在已经是你的人了,张家的事,跟我就没关系了。你不管是拿我当你的妾室也好,还是只当个外室也好,我都愿意。因为是你把我从那女监里带了出来,我这一辈子,就都赖定你了,想甩也甩不掉。” 第二百四十三章 图穷匕见(三) 五日之后,新的县令还没到来接印,而二尹刘庭宣也选择了沉默,似乎对李月娥殴辱母亲这个案子没有任何接手的兴趣。这个案子就这么悬在了半空中,无人过问。事实上,这种拖延是有利于李月娥的,时间拖的够久,什么伤都没了,到时候连证据都找不到。 作为焦家兄妹,也没有要求衙门尽快审判的意思,焦榕甚至没在衙门里发挥自己的影响,让衙门快点审问,或是派个人先去验伤。似乎他已经吃定了李月娥,不管案子怎么拖,自己都能赢。这种底气的来源,即使杨承祖也想不明白在哪。 时间过的越久,对于李继荫来说就越不利,即使真的是当时未死,一连这么多天如果不给吃喝,人怕也是不成了。锦衣卫、漕帮、乃至县城里的各路人手都散了出去,可是李继荫就像蒸发了一样,根本找不到踪迹。 如仙对此也颇为怀疑,就算李继荫真被杀了,那总要有痕迹留下。锦衣卫手段通天,已经有人把城外的乱葬岗子都挑了,可是依旧没有找到尸体。至于说扔黄河,由于防范宁王奸细偷运物资,现在朝廷的弓手巡检昼夜巡河,不可能有人能瞒过官兵抛尸。 继荫的下落成了迷,月娥的官司没了,二姐儿的下落未知,杨承祖也不好去上任。好在张容这边似乎有把李继荫案一查到底的意思,不但不催促杨承祖到卫辉接印,反倒亲自坐镇滑县。 又传下令去,从河南八府调动锦衣前往滑县,彻查李继荫失踪一案。并且这案子现在已经定成了白莲教谋刺忠臣遗孤,杀戮朝廷命官。这种性质一定,就没人敢有松懈。 这一天里,杨承祖照旧是带着人四处打问,照旧是没得到任何消息,只好返回家里。他这几天陪着李月娥,总算将她的情绪稳定下来。 不得不说,这个温柔可人的李大姐儿,可是比李玉娥会缠人。弄的她现在仿佛是一个成功从大妇手里夺走丈夫的外室一样,照这样发展,家里几个女人就该吃味了。所以他今天,怎么也得陪陪自己的女人。 走到巷口处,从巷子里走出几个面目陌生的汉子,身形全都孔武有力,膀大腰圆。几乎是出于职业习惯,杨承祖的眼睛瞬间就缩定在几人身上。他们身形魁梧,腰里还带着兵器,这是什么路数? 可不等他发问,对面为首的大汉已经抢先问道:“你是,杨承祖杨千户?” 他的眼睛不大,目光有神,可是那眼中的光芒,总让人觉得并非善意。杨承祖刚一点头,不等说话,已经有两条大汉,从左右分别抢出,朝他夹了过来。 这种态度明显就是要动手,杨承祖也是弓刀健儿,不肯认这个亏。步下一动之间,已经后退几步,伸手抽出腰间绣春刀,大喝道:“尔等什么人?敢袭击朝廷命官,还不束手就擒么?” 他家附近,既有锦衣校尉力士,也有漕帮子弟,以及杨家自己的护院扈从。他上次从陕西也雇回来几十个军班子弟,这些人都是卫所边军家的后生,除了杀人就只会种地。种地养不活自己,杀人也养不活,跟着杨承祖,才算是有了好吃喝。 滑县虽然是个小地方比不得西安繁华,可是他们在滑县的生活,比起在西安不知好了多少。而且杨家有不少抵债来的姑娘媳妇,这些军班子弟里,有几个已经讨上了老婆,也就算半个杨家家生奴。 他们有的是在自己家院子里待着,有的则在巷子里放哨。边军子弟,有着家学渊源,自有自己的警备方式。一看东家与人动手,那些人几乎不用招呼,已经有人抢了过来,还有人吹起了特制的哨子,发出尖利的响声。 听到这响声出来的后生,手里全都拿着扎枪。这东西虽然比不得军卫里的长矛,可是在江湖斗殴中,这东西比起单刀长剑威力大的多。 眼看这干杨家子弟冲出来,那几个汉子脸上并无惧意,为首之人只是在腰间摸了面腰牌出来,朝杨承祖一丢“卫里要叫你过去问几句话,你的人难道要拒捕?” 杨承祖接了腰牌,只见上面写着锦衣卫千户,署南镇抚司字样,心内一惊,忙把腰牌还了回去。收了单刀,随手又从怀里摸了个元宝出来递过去“对不住,没见过阁下,有些误会,别在意。眼下河南不太平,大家也是多个心眼而已。敢问,您这都是南镇抚司的兄弟?” 那汉子并没进银子,只把腰牌拿了回来“好大方啊,出手就是元宝,看着怎么也得有五十两吧?呵呵,你们滑县这赚的俸禄真多啊。我和我的人都是南镇抚司的,有人要带你去问几句话,你是跟我们走啊,还是不跟我们走啊?” “走你娘!”那边,一名西安来的扈从已经抢步冲了过来,他手中提着是明晃晃的单刀,用刀一指“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啥,我就知道,谁要带走额们东家,就得先问过额手里的家伙。” 杨承祖忙一拉他“不可放肆!这是南镇抚司的人,不是你能惹的起的,边上点,别在这碍事。”他问那汉子道:“既然要带我走,我就得跟你们回去,都是卫里的人,这规矩还不懂么?不过我想先跟家里打个招呼,不知道成不成?” “公务紧急,怕是不太方便,回头让别人送信也是一样。说不定等不了多少时间,你们就能遇上了。来人啊,上绑。” 一声令下,方才扑上来那两条大汉二次上前,这次直接取了绳索出来就捆。在杨家门外直接动手捆人,这是有当面打脸的嫌疑了。杨承祖眉头一皱“等一下,你们带我走,我跟你们走就是。这绳索,我看就不必了吧,我又不跑。” “不跑?我看未必说的好,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若是你半路真的逃了,我怕回去没法交代。” “不必捆了,如果他半路逃了,自然出海捕文书,一体严拿就是。”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生的长身玉面,颇为俊朗,一身上好的丝制衣衫,一步三摇的,从巷口的茶棚里走出来。在他身边,还带着四条大汉,也一发都是孔武有力之人。 这男子来到杨承祖面前,自我介绍道:“我是皇庶孙朱杰,我爹就是万岁的庶子,掌南镇抚司事的,你如果想跑的话,本公子万分欢迎。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抄你的家,接收你的女人了。听说你的女人很漂亮,本公子这就准备去会会她们。” 第二百四十四章 图穷匕见(四) 锦衣卫的南镇抚司,是一个不对外机构,其主要职能为管本卫刑名及军匠。也就是包括了军械营造,军马畜养,军匠管理同时负责本卫军纪。由于锦衣是个自成系统的机构,任何锦衣卫犯罪,都不经过法司处置,而是由南镇抚司负责处理。换句话说,南镇抚司就是管锦衣卫的锦衣卫,也可以看做是先兵。 而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指挥,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锦衣卫指挥使,虽然从名义上统管南北镇抚司,但是两个抚司都各自铸有大印,且有独自上奏的权力。所以特殊情况下,完全可能出现既指挥不动北镇抚司,也指挥不动南镇抚司的光杆司令弱势指挥使。 现如今大明锦衣卫的南镇抚司,是由后军都督府左都督钱宁管辖,他是太监钱能的义子,所以跟了钱能姓钱,本姓已不可考。后又拜在正德门下,认了正德做干爹,被正德赐国姓朱。他自己也在名刺上,印了皇庶子的名头招摇过市,只是认识他的人,还是唤他做钱宁,而不是朱宁。 钱宁自己也收了几个干儿子,这些干儿子一方面跟了他姓钱,一方面对外时,却称呼自己姓朱,并以皇孙的名号行事。这是他们在京师的荒唐,外省知道的不多,即使杨承祖也没听说过这种事。 只是看这人眉目轻浮,语气中对自己家的女眷多有不敬,心内大怒“钱杰?你最好给我小心一点,我家的下人脾气不好,如果你去我家聒噪,被那些脾气不好的下人打断了腿,可是不好找人出头啊。” “带走。”钱杰挥挥手几名南镇抚司的力士前后左右把杨承祖包在当中,一行人直接朝滑县城外的一处庄园而去。 到了庄园门外,见那里也立着十几个彪形大汉,杨承祖暗想:难道来的是大人物?可是怎么大的人物如果到滑县,事先应该是有公事行文的,怎么自己这边,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不等他反应,就已经被推到了院中,接着就一路推搡着,送到了漆黑的地牢之内。地牢内早有一群人等着他,人刚一下来,不知多少拳脚就劈头盖脸袭击而来。杨承祖一时招架不及,只好用手护住头面,拼命闪避格挡,抽冷子,就是一击还回去。 他身手了得,于黑暗中以寡敌众,居然也打的有来有往。那些汉子里有人骂了一句“废物。” 接着杨承祖就只觉得一阵恶风袭来,身子忙向旁急闪,似乎对方动用了兵器。可是他刚刚闪出去,就有几个人合身扑过来,把他砸倒在地。 这些都是精通擒拿的人物,只一按住他,就开始擒拿卸骨,摘掉他的关节。等到杨承祖没了反抗之力,那拳脚再次落下,直入一阵龙卷风席卷而过。 也不知挨了多少记拳脚,直到杨承祖的意识都有些模糊时,才听有人喊了一声“住手。” 接着这地牢内忽然一亮,有人已经点起火把,然后是油灯,将这地牢内照的通亮。有人将杨承祖的身子提起来,捆到了一根木桩上。这人形木桩,想是前主人练拳用的,正好可以固定杨承祖的四肢。他被打了无数老拳,一张俊面上满是血污,头低垂下去。眼睛突然受到强光刺激,有点睁不开。 一只大手猛的攥住了他的头发,将他向上一提,他不得不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中年人的面孔。这人生的其实不差,得算是美男子一级,只是目光凶狠,表情有些狰狞。他端详了一阵杨承祖,然后道: “你就是那个河南八府第一好汉杨承祖吧?我叫钱宁,你应该听说过的,掌管南镇抚司,换句话说,你们这些锦衣卫的性命,都捏在我手里。大家明人不说暗话,吃这碗饭,就没有手脚干净的,唯一的区别,就是我抓或是不抓。这里是南镇抚司的一个秘密地点,没人知道,你就别打算有谁来救你了。现在唯一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我没时间跟你说那么多废话,我只问你,是谁,害死了我的儿子?” “你儿子?谁啊?”杨承祖被打的不轻,顺着口鼻流血,有气无力地问道。 钱宁的表情异常凶狠“我儿子就是钱靖,也就是皇孙朱靖。我是万岁的义子,我的义子,就是皇孙,明白了么?我了解过了,他看上了你的女人,这没什么,男人么,找的女人好,自然就会被别人惦记上,不是很正常么。如果你为了争女人把他打一顿,我只会怪他带的人不够强,自己的本事不够好,不会找你麻烦。可是你不该杀了他,他跟你抢女人,你就杀了他,什么时候这天下有人能比我钱宁还霸道了?” 一记重拳打在胃部,杨承祖这回是连血带胃液一起吐了出来,钱宁一连又是几拳,接着问道:“说,是谁动手杀了我儿子。那四个凶人是谁,他们现在在哪,你又为什么要对他下死手,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说了,我可以看在张容的面上,饶你条活路。否则的话,本官有的是办法让你张嘴,大家都是锦衣卫,自家的手段总该知道吧。你觉得锦衣卫三十六道大刑,你能扛过去几道?” “我……我不知道大都督说什么……” 钱宁这次没有动手,而是冷笑了一声,几步踱了回去。在地牢里,放着一张铺着上等猩绒毯的大椅,他朝椅子上一坐,举起茶杯喝了一口,冷声道:“很好,不愧是咱们卫里的人,这个嘴确实够硬。那我们换个问题,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为宁藩效力的,一共出卖了多少情报,又收了多少钱?” “大都督,……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咳咳。”这一通毒打,似乎肺也有些伤,他说话的时候,总觉得肺部不大舒服。 钱宁哼道:“不明白?不明白很简单啊,来人啊,让他明白明白。什么时候肯回答我的问题了,你们再停下。我方才问的问题,他回答哪个都行。我就不信了,还有人的嘴能硬过王法?” 这时,带杨承祖回来的那名千户小声道:“杰少爷似乎带人去抄杨承祖的家了,或许从他家里,能搜出什么,至于这里,您交给卑职就好。” “也好,那你给我小心伺候着,人家可是河南第一好汉,寻常的礼数,可款待不了这样的好汉。” “都督放心,卑职自然理会得。”等到钱宁带着人出去,这千户朝其他人道:“来人,给我取蟒皮鞭来,用最重手的那把。既然是河南第一好汉,我就先让他舒舒筋骨,等到伺候完了这道金蛇狂舞,再请他吃蚂蚁上树。” 第二百四十五章 自投罗网(一) 钱杰对于钱靖的死,从来就没有什么悲伤,于他而言,钱靖死了,只意味着与自己争宠的人又少了一个。他唯一关心的,只是钱靖的几个妻妾,自己是不是能去关照一下? 钱靖死的很惨,他们在山里,只找到了一个头。尸身已经不知所踪。那头也被野兽啃咬过,如果不是仔细辨认,根本认不出那是钱靖。也不知是活着时候被咬的,还是死了之后才咬,总之从上面的伤痕看,他死前过的一点也不舒服。 他们兄弟两人差不多,都喜欢权,喜欢钱,喜欢女人,尤其是喜欢别人的女人。钱靖与焦榕成为朋友纯粹是个意外,完全是因为焦氏那个女人,于是钱靖决定帮焦榕一个忙。总不过是帮一个孩子袭锦衣千户的职,没什么麻烦的。 可是之后的发展,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顺利,似乎对方也有自己的人脉,而且那些人脉在河南,更接地气。接着,就是河南炒粮,建昌侯、寿宁侯都亏了一大笔钱,钱靖也跟着亏了不少。 钱靖就坐不住,想要到滑县去一次,既是要再会会焦氏,也是要收拾了那个杨承祖的家伙。再后来,就没了踪迹。 这次南镇抚司压过来,一方面是有公事,另一方面,也是钱宁自己在这边有一些首尾要处理。只是没想到,他们先是在黑市发现了钱靖的随身物品,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颗死人头。 有四个很凶恶的汉子,似乎跟这事有关系,只是钱宁大意了,一番冲突下来,只砍死了其中一个,打伤两人,但是没捉到活口。 这种事第一个要问的肯定是焦榕,然后才知道,钱靖到乡下,是去找李家二丫头去了。那是杨承祖的女人,被逼的逃到了乡下,向来那四个凶人,也是杨承祖找来的刀客。 他是漕帮本地坛主赵九雄的女婿,能结识这样的江湖人并不希奇。钱宁不会允许有人对自己的干儿子下手,这种事如果放过不问,那钱家还有什么威风可言?杨承祖可杀不可留,这次无论如何,他都死定了。 钱杰对杨承祖的死活和对钱杰的死活一样,一点也不关心,他只关心两点。第一,杨承祖很有钱,似乎这个小小的千户,比起京师里的普通富户还要有钱,他的一个女人,拥有这县城里五分之一的地产。第二,他的女人很多,而且很漂亮,内中既有名满河南的侠女,也有当初滑县的花魁,就连他的庶母,据说姿色比焦氏只强不弱。 他的钱应该变成自己的钱,他的女人应该变成自己的女人。抱着这种伟大的志向,在南镇抚司的人押走杨承祖后,他就带着他的属下,向杨宅走去。 他不在乎杨宅的护院,这些人都是拿钱吃饭的,树倒猢狲散,主家都被捉了,拿钱吃饭的保镖,难道会为了东家对抗皇孙么? 那些女人,自己只要用杨承祖的生死相要挟,还怕她们不肯乖乖就范?他已经想象着那些女人一边哭着,一边跪在自己面前解衣服的模样。 可是杨家门口,十几杆扎枪摆成了一个小型长枪阵,阵势森严,颇有法度,绝不是江湖上的镖师武夫可比。 正德好军功,钱杰也是在军队里见过操演的,看的出,这是军卫的本事。但是他只把眼一瞪“干什么,作死么?你们不要自家男主人的命了?我是来救你们男主人的,敢拿这破玩意碰我一下,我就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放开,让他进来。”说话的,是一个一身红衣的妇人,钱杰打量了两眼,暗自就叫了声好。这女人绝对是够味的,如果骑起来,一定很带劲。 那些护院将长枪一收,钱杰迈着方步踱进去,那妇人盈盈一拜道:“小女子如仙,给公子见礼,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如仙姑娘,久仰久仰。在下皇孙朱杰,今天咱们算认识了,今后就是朋友,你有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他一边说,一边就想去摸一下如仙的手。 听说她是行院出身,对这种接触应该不会反对,不过他更喜欢的,还是握着那些良家女子的手。看着她们羞愤的无地自容,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含泪忍受的样子。可惜他伸手快,对方也不慢,他只摸到了一缕衣袖,并没能捉住手。 “原来是皇孙驾到,倒是我们失了礼数了。按说我们是该来迎接的,可是现在家里都是女人实在不方便,只好请您客厅奉茶了。” 客厅内,依旧只是如仙,和一个叫牡丹的管家在接待。这个牡丹也是个明艳照人的女子,钱杰越发觉得,杨承祖确实是好福气,连家里的管家也这么够味,这回这个管家自己也要了。 茶水的滋味他没在意,在京里什么好茶都喝过,要紧的,是说正经事。于这种事,他是做的熟了,自然知道该怎么说。他脸上故意显出为难神色“这次杨承祖身上的罪过,非常大,若是没人回护的话,估计就死定了。搞不好,就是族诛。” “哦?族诛?难道我们这些女人,也要被杀头?” “不一定,也许是官卖吧。总之,肯定是要吃官司的,被卖到教坊司的可能更大一些。最惨的,是发到军营里充营纪,那日子……啧啧,真是,像如仙姑娘这么如花似玉的,若是落到那一步,可就惨了。” 如仙果然配合的露出一副紧张神色“那……那该怎么是好?奴家可是个清白人家的女儿,怎么能落到那步田地?要不然,我还是趁早自尽,以全节烈……” 钱杰暗道:真会演戏。如果我不是知道你的根底,还真以为你是良家女呢。他哈哈笑道:“别急么,事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如仙姑娘你会做人,我就一定会帮你的。我爹是万岁的义子,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的。杨家还有哪些女人,都把她们叫出来,我挨个的审审她们……” 他一边说,一边又伸手去抓如仙的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他的脸上,钱杰本也是精通技击的,只是此时精神恍惚,居然没躲开。而作为打人者,如仙的举止还是那么幽雅,似乎方才那一巴掌,只是在驱逐一只讨厌的蚊子。 “你敢打我?” “打你,为什么不敢?还想要见我家里其他的女人,瞧把你能的。承祖犯罪,我们没犯罪,你这皇孙,能把我们如何?” “如何?搔货,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抄了杨家?” “抄家?这个她信不信不知道,老夫是不信的,要不然,你抄一个我看看?”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客厅门外,钱杰回头看去,脸上神色一变 “张……张千岁?” 第二百四十六章 自投罗网(二) 张容高大的身躯后面,是那招牌似的抱刀大汉,皆持鬼头大刀,目露凶光,刀光闪烁,令人心胆皆碎。如仙忙到张容面前行礼道: “小女子见过伯爷千岁千岁千千岁,这位皇孙到我家就要调系奴家,还望伯爷,给奴家做主啊。”她一边说,一边露出一副凄楚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被钱杰如何了。 这钱杰没逮到狐狸惹了一身搔,心里自然别扭,喝道:“张千岁,别听这贱人胡说八道,我只是来查抄杨家的,她跟我这推脱阻拦,还妄想用美人计来沟引我。只是我是何等样人,能上她这种当?她就反咬一口,中伤我的名誉。老千岁不能上这种当啊,我是奉了家父之令,前来抄家,来人啊,把这杨家的妇人,都给我拿下了。” “等一下。”张容脸上不嗔不喜,生硬如铁。“要抄杨家很容易,这一家女眷,谁也逃不掉。不过能否先把锦衣卫里开据的文书拿出来,你们是奉了谁的命令来抄家的,总得有个手续。” “老千岁,这……这事发突然,来不及备办手续公闻。等我查抄了杨宅之后,再行补办。” “再行补办?如果你们什么也查不出来,就白搜了么?”张容面色开始阴沉下去“那老夫要是说,没有正式的文书,便不能搜,你待如何?” 钱杰倒不是多怕张容,但是他真的惹不起张永,一个能够拳击刘瑾的狠人,不是他这小身板能硬扛的的。他只好赔笑道:“张千岁,您老人家别为难晚辈了,杨承祖涉嫌勾结宁藩,参与叛乱,此时就得讲个当机立断,如果备办文书,导致他把罪证销毁,那就悔之晚以。您是卫里的前辈,这其中的厉害,您想必是知道的。” “勾结宁藩么?那确实是不能耽搁,既然如此,就由老夫的人搜上一搜,由钱公子你的人在旁监督就好了。如仙姑娘,这样也是为了朝廷公务,你没有意见吧?” “一切全凭千岁做主。”如仙低头称是,表现的异常恭顺,只有在低头的一刹那,才在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张容带的那些粗壮孔武的军兵,在搜查过程中,表现的就像是一群乖宝宝,动作异常轻柔,生怕碰坏了任何一件物品。钱杰带的人少的可怜,在这事上根本上不去手,只能在一边看着,只要稍微凑过去,就有士兵将一记眼刀丢过去“干什么?碰坏了算谁的?” 这些军汉都是张容从团营带出来的,不属于锦衣体系,这些南镇抚司的人,根本镇不住他们。相反,军汉的人多,生的又强壮,是钱杰的人,并不敢与对方争斗。 家里的女眷如同列阵一般都集中起来,到了偏房休息。只一眼扫过去,莺莺燕燕,虽然只是一瞥,钱杰也能确定,内中不乏佳丽。 小小锦衣副千户何德何能,何以坐拥如此多的美人?只是张容既然出现了,他的所有念头都只能是念头而已,不管从任何一个方面看,他都不具备和张容较量的本钱。 这场所谓的搜检,不如算是张容带着军汉给杨家做了一次扫除。不过就是几件家具搬出来,又搬回去,然后走过场似的上报一句一无所获。唯一算的上发现的,就是一些金银珠宝。 可是那个美的让钱杰忍不住咽口水的妇人站出来说,这些钱财都是自己的陪嫁,全都有据可查。如果说这些东西是宁王的,那等于是说自己家勾结宁王了,可是自己家里,可是挂着沈抚台手书的忠义之家的匾额的。 听到这话,钱杰就不想再纠缠下去了,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和沈冬魁发生纠缠。张容道:“查抄已经结束了,如果钱公子认为哪里查抄的不到位,可以指出来,我们再查一次。” 有了这番查抄,就算是张容为杨家做了背书,如果再来搜查,那就是信不过张容。钱杰暗叫了几声晦气,但还是得陪着笑脸“老千岁经验丰富,您查过的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晚辈不敢有丝毫质疑。我这就带人回去,您自便,自便。” 等他带着手下灰溜溜出去,如仙一福到地“多谢千岁搭救,要不然,奴家这些女儿家,遇到这个恶魔,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不知道承祖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有什么闪失。” “没什么,承祖是我的爱将,自然不会让他的家人吃亏。钱杰这个混帐,在京里胡作非为就算了,在老夫的地头上,他还想继续胡闹,我不会放过他。你们放心吧,他不敢再来了,他如果再来,就只管给我打,出了事,我来承担。至于承祖,你们不必担心,这不过是走个过场,通过了这个考验,以后就没人敢来找他麻烦了。我保证,他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他心道:这杨承祖是自己一手捧起来的,包括为他请功的奏折也是自己上的,如果把他牵扯到宁王案里,自己又会如何?钱宁,这是你自己凑上来的,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钱杰扫兴的走出巷子,还没走远,迎面焦榕带着笑容快步上前,磕头行礼道:“钱公子,给您道喜了。那小贼家中,果然有几个美人吧?” 他布局布了这么久,今天到了收官的时候,当初所受的所有屈辱,他都要一发讨回来。虽然钱靖死了,可是能结好钱杰也是一样,再说,现在他也已经没有办法回头,只能一路走下去了。 钱杰哼了一声“有美人有个什么用?张容在那给他们撑腰,有本事你进去?你敢惹张伯爷么?” “张伯爷?他……他怎么会在这的?” “我怎么知道,要不你进去问问他。焦榕,你就别在这跟爷起腻了,算了,我还是到香满楼里找个表子解解闷子算了。” 焦榕忽然眼珠一转,伸手一拦,“且慢,张伯爷既然在这里坐镇,那公子何不到另一处去逍遥?我那外甥女,就是那银妇李月娥,被杨承祖强带出监牢,安顿在城内一处别院,那地方我认识,那里没有别人,公子只管去。不管折腾出多大动静,我也保证,没人敢来坏您的事。” 第二百四十七章 自投罗网(三) 李大姐儿?钱杰的心又是一动,这县城里除了张容以外,也确实不存在其他人能阻碍自己的寻芳大计。他将手一摇“头前带路吧。” 那处别院地处偏僻,周围也没有什么住户,他看了看环境,不由点了点头“好地方,这里确实闹出什么动静,也不不会有人听见。来人,跟我进去。” 一行人直接冲进院子里,那几个扈从在杨宅被军汉吓了一回,窝了一肚子火,也准备好在这个院子里找回来。区区篱笆门根本挡不住人,只一抬腿,就将篱笆门踢的左右飞开。 只是人刚进去,就有一个女子厉声喝道:“什么人,居然敢如此无理!光天化日,就敢强闯民宅么?” 说话的女子不过二八妙龄,看打扮穿戴是个丫鬟,生的眉目清秀,模样很是乖巧可人。即使是瞪圆了眼睛鼓起嘴巴凶人,也是可爱远多于可怕。 钱杰打量之下,就觉得心神一荡“这姓杨的当真该死,居然在别院里都放着这么多美人,不是暴殄天物么?” 他嘿嘿笑着,伸手向那女子脸上摸去,口中道:“小姑娘,别害怕,我是堂堂皇孙,不会欺负你的。” “你谁啊。你怎么敢……”那丫鬟没想到这钱杰如此大胆,吓的向后倒退两步。见一口气冲进来七、八条大汉,就吓的转头朝屋内跑去,边跑边道:“夫人,不好了,有强盗啊。” “小姑娘不要乱说话,我不是强盗,我是皇孙,皇亲国戚天贵胄,跟了我,保证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按照常理,既然丫鬟这么漂亮,那么主人只会更漂亮。这丫头已经让钱杰心内如同猫抓,这李家大姐儿,怕果真是个尤物了。 在这种想法的鼓动下,他几乎是前后脚跟着那丫鬟就冲进了屋子,接着就听到一声呵斥“什么人如此放肆,居然随便就闯到别人屋子里来,还不出去!” 这声音冷如冰霜,可是听到耳中,却让人觉得如同仙乐般悦耳。抬头看去,见正中的椅子上,端坐着一个二十几岁的妇人,生的眉目如画,肤白如雪。即使以钱杰的阅女无数,也不曾见过这般绝色。 看穿戴,也是一身富贵人家夫人的打扮,而端坐在那里的气度风仪,又似一个贵妇人,竟是看不出她的实际出身。在她身边,那名丫鬟正气急败坏的对着钱杰指指点点,显然是在告状。 这妇人一张俏脸如罩寒霜,怒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敢就这么闯到别人家里来,难道不知道这家里有女眷么?” 钱杰在京中最喜欢的就是这等良家女,将这样的贵妇剥的如同白羊,然后听她们哭喊救命乃至哀婉求饶,是他的乐趣之一。因此这妇人虽然从穿戴到举止,都与这个院落格格不入,但并没让他因此警觉,反倒是放肆的一笑 “这位夫人,我说过了,我不是坏人,而是皇孙。现任右军都督府左都督,锦衣卫指挥使,朱杰。你是不是李月娥,李大姐儿?我告诉你,你的官司犯了,杨承祖倒台了,他保不住你了。按说你是逃不掉一刀了,可是谁让我怜香惜玉呢?是舍不得看你这样的美人被砍头的,快跟哥哥回去,让我好好疼疼你。保证你锦衣玉食,从此吃喝不尽。” “皇孙?”那妇人听他报出这个身份,神色上反倒舒缓了一些。这种舒缓,并不是因为对方报出身份而无可奈何,相反倒是带了几分戏谑。“原来你居然是皇孙么?可是据我所知,当今万岁并无子嗣,又哪来的你这么大的孙子?” “我爹是天家的螟蛉义子,我自然就是皇孙了。小娘子,以你这样的人才,若是埋没在滑县就太可惜了。跟哥哥进京去,我一定会好好待你,让你过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去。” “哥哥?”那妇人脸上的怒意渐去,反倒露出笑容来,只这一笑,就如同寒冰解冻,又似黄河水清,钱杰的眼睛都快掉了出来。“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告诉你,我可不是李月娥。” “不是就不是,那又有什么要紧,总之,你在这个房子里就对了。我告诉你,李月娥司通杨承祖事发,现如今杨承祖已经被捉了,就等着人头落地了。你在他女人的房子里,也脱不了干系,若是不跟我回去,就这一场官司,就能让你家破人亡。你放心,我会好好待你的,来来,咱们亲近亲近。”他一边说,一边向前凑过去,就想去捉这妇人的手。 那妇人掩口一笑道:“哦?听你这么一说,我似乎除了跟你以外,就没有其他选择了。这可不大好办呢,你对我倒是情真一片,可是我有相公的,而且我相公就在这院子里,你说这可怎么办?” 她男人也在?这可真是太完美了。钱杰非但不惊,反倒大喜,有什么比在丈夫的面前亲犯他的妻子更让人觉得兴奋呢?待会让几个手下按着她的丈夫,让他看着,钱爷是怎么弄他老婆的,那情景已经很久没享受了。 他哈哈笑道:“你相公?那又怎么样呢?让你窝在这等小地方,一看就是个窝囊废,就算他出现在我面前,哥哥也不怕。这找男人啊,可是女人一辈子的大事,像你这么美的女人,可不能随便找个废物,就把自己交代了。” “是这样么?你是说,我的相公是个……”说到这,这女人又是一阵掩口微笑。 她生气的时候就是绝色,笑起来的样子,就真是三千佳丽无颜色。钱杰几曾见过这等美人,只觉得魂飞魄散,下意识的应道: “没错,你相公是个废物,他如果够胆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一拳打的他满脸开花,让他主动跪下认错,写下休妻文书,给你自有之身。” “那倒不用那么麻烦。”这女子微笑道:“我相公虽然没有出现在你面前,可是就站在你身后来着,你回头就可以看到他了。只是外子这人,脾气不大好,如果有什么冒犯,皇孙可要多担待一二。” 钱杰一听这话,回头望去,不知何时,一个中年男子已经站在身后。这男子身形适中,生的白面黑须,二目有身,一身明黄绸衫,似是个富翁打扮。可是此时,已经将衣服的下摆撩了起来,又将袖面高高挽起,一副准备好与人撕打的模样。 一张本来颇为英俊的脸,因为愤怒显的有些扭曲,两眼似乎要喷出火来,用手指着钱杰道:“皇孙?就是你要抢我老婆是吧?来啊,我就站在你面前的,过来单挑啊!” 第二百四十八章 自投罗网(四) 钱杰初一打量,就觉得这男人有些眼熟,等仔细看了几眼,忽然就觉得一阵气血逆流,原本汇聚于下半身的血快速的流回了头部。眼前阵阵发黑,两腿发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磕头不止道:“微……微臣……见过陛下……万岁,万万岁!” 他是跟着钱宁去过豹房的,虽然没机会近距离接触皇帝,但是就算远远看着,也足以保证他记住皇帝的长相。为人臣者,如果连自家老板的模样都记不住,那还做个什么官,还是趁早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这个面目颇为英武如今正怒不可遏的中年男子,正是正德天子朱厚照,自己刚才,调系的是皇后?任是谁遇到这种事,一身胆气,也会消掉九成。再者看正德那副气冲牛斗的模样,就算是钱宁在此,也只有跪地求饶一途,哪还站的住?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几个面目陌生的汉子,已经将钱宁带来的人制住,这些南镇抚司的锦衣,在腾骧四卫的内廷好手面前,连反抗的胆子都没有。这个时候个个吓的都跪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 正德的愤怒并未因钱杰的下跪而有所消减,而是气愤的挽着衣袖“我是废物是吧,我是没用的窝囊废是吧,我老婆选中我是有眼无珠是吧,你好象还要打的我头破血流来着吧。起来啊,咱们俩一个对一个,我保证没人帮忙,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手段,打的我头破血流。就算你爹钱宁,也是我手下败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敢跟我打?” 他越说越气,上前来飞起一脚,将钱杰踢了一个筋斗,一路滚了出去。这一脚分量不轻,将钱杰踢的满脸是血,可依旧要挣扎起来,照原样跪好。 “皇孙是吧?我怎么不记得有你这么大的一个孙子啊。当孙子的要抢祖母,这是要斩立决的吧?江彬,给我滚过来。” 一声应诺,一个身形健壮,膀大腰圆的虎躯大汉从一边小跑着过来,跪在地上磕头道“孩儿在此,不知义父有何吩咐。” 江彬此时的装束,与一个普通富户家的护院没有什么区别,头戴英雄巾,身穿武士服,背后还背了双刀。一张脸生的甚是可怖,怎么看也像极了个山贼转行的护院,谁也想不到,这就是堂堂的平虏伯爷,总督东厂、锦衣卫,当今朝内第一号遮奢人物。 “江彬,你说你这差事怎么当的,为什么把这么个玩意给放进来。要是在外面就把他剁了,不是一了百了?现在我生气,很生气,你说,这该怎么办?” “回义父的话,按着江湖规矩,钱杰惹了事,是他爹管教无方。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把钱杰扣在这里,让他爹带着银子前来赎人。如果大家谈的好呢,他就能把人领回去,如果谈的不好,那就拔出刀来,一路砍下去。” “说的好!”正德拍手道:“这个规矩,我很喜欢。那就这么办吧,来人啊,把这个我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孙子给押下去,好生招待着。是这么说吧,我记得就是这么句话,反正我的意思你们明白的。然后放个人回去给钱宁送信,让他过来讲数,否则的话,朕就亲自去找他。我说,这什么味啊?” 钱杰已经吓的屎尿俱下,空气中渐渐传来了臭味。看那美妇人微皱娥眉的模样,正德忙一挥手,“没看到刘娘娘都皱眉了么?还不赶紧把人拉下去,再把这里打扫打扫,用上好的熏香熏一熏,如果还有臭味,就给我去死。” 江彬连连点头,接着一阵的忙和,正德又道:“对了,江彬,你给我跑一趟,去把钱宁提来,我要当面问问他,这是谁的主意。” “义父放心,这事交在孩儿身上就是。”论年纪,江彬比正德还要大十几岁,可是喊起义父来,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相反倒是很畅快的就一路小跑着出去。 等到房间里没了人,正德才踱到那妇人身边,脸上的神色,也由方才的愤怒变成了一点小小的炫耀,仿佛是一个刚刚从外面赚了笔横财回来的丈夫,在向妻子夸耀自己的得意。 “老婆,相公棒不棒啊?要不是那孙子自己怂了,我们两个打一架的话,我告诉你,也一定是我赢,你信不信?他那德行的,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我当然知道了,我的相公是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是能在宣府手格蒙古鞑兵盖世英雄,就那样的恶棍匪人,又怎么是你的对手呢?好了,快坐下吧,我就说了,做饭这种事,交给女人就好,你个大男人怎么能去做那些事呢?你看看,你要一开始就在这,他又怎么敢放肆呢?” 正德嘿嘿一笑“那杨承祖我听说就给他的女人做饭呢,朕怎么能比他差劲呢?不就是做饭么,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做饭很厉害的,等会你尝尝就知道了。再说我要是一开始就坐在这,又怎么能遇到这场好戏?江彬也是知道我的想法,才把人漏进来,否则的话,他们这几个人,怎么进的了门?” “好啊,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想看我被人欺负啊?”那妇人方才一副雍容华贵的贵妇模样,可是此时就成了一个向丈夫撒娇的小妇人,在那里向正德撒娇。而正德则忙着哄她,陪了一阵小心之后,才笑着问道:“那两姐妹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不就是哭,然后说着离别之情,接着又哭。怎么,是不是你动心了,想要把她们两姐妹收下?我就知道,你们男人都是一样,你当初说杨承祖太贪心,要受点教训,结果你还不是一样?是不是对我腻了?” “没……没的事,这是冤枉啊。天地良心,这简直是冤枉么。”正德天子在这美妇面前,就像个陷入初恋的小伙子,生怕对方吃醋,连忙的叫起撞天屈来。“你看看,李家那二姐儿跟我见面后,我连正眼都没看过她,哪有那些想法?” 他说到这又是一阵得意的微笑“我这不是琢磨着么,姐妹两个跟了一个男人,见面之后是不是得打起来?姐妹夺夫,那多好玩啊,我想着要是打的厉害的时候,要不要递把刀进去,在京师里,可是看不到这个热闹。哪有其他的想法,我有你啊,就都够了。” 那美妇温柔的一笑,在他脸上抚着“你啊,就知道哄人,也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二姐儿是我救命恩人,可不能让她做了寡妇。杨承祖的爹又是救命恩人,若是他真出了闪失,你的面子往哪放啊。” 正德得意的一笑“我说过了,杨承祖欺负你的救命恩人,所以得受点教训,吃点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不过不会伤筋动骨,至于生命危险,就更不会了。武定侯已经过去了,保证不会有事的。姐妹夺夫这种好玩的事,可是不容易看到,别错过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自投罗网(五) 钱宁派出去钱杰抄家后,并没认为会出什么问题,只等着这个儿子的捷报。按着往日的经验,这时间不会太长。毕竟是一个锦衣小官,能有多少家产,还用的着多少时间么?可事实是,这人一去就没了音信,连派出去的人,都没了影子。 他正在这琢磨着发生了什么,忽然有人送了张拜贴进来,这里是个秘密据点,什么人会往这送拜贴?可等他看了上面的名字,可是怎么也坐不住“武定侯郭勋?人在哪?” “郭千岁就在外头候着,等着大都督召见。” “快请……不对,等一下,本官亲自带队迎接。” 大明自从土木之变之后,勋贵基本就没了权柄,大多只是在朝廷里混吃等死吃份俸禄,实权已经无限趋近于无。洪武朝构造的文、武、太监互相制衡的体系,已经差不多被破坏殆尽。 像江彬,就靠着正德的恩宠,敢让成国公朱辅在自己面前下跪,这就是勋贵整体没落的说明。若是在洪武朝有人敢如此行事,有十个江彬,也早就被打死了。 只是郭勋得算是勋贵里的异类,他执掌三千营,后又在两广总督军务,算是勋贵这艘破船上难得的一个能够挑梁的人物。他现在在中军都督府挂左都督衔,督掌团营,乃是镇守京师的要角。不声不响的出现在滑县,这无法不引起钱宁的重视。 他和郭勋没有什么深交,郭勋能主动拜访,应该不是出于什么私人事务,多半是为某个人物担当传声筒。到底是什么人有这么大面子,能惊动郭勋担任传声筒,又要传递的是什么消息,这些都让钱宁不敢等闲视之。 郭勋今年四十开外,生的体形魁梧,行动干净利落,身上也带着很浓重的武人作风。钱宁及南镇抚司的一干人马群星拱月一般,将他请进客厅之内,郭勋坐下之后也不客套,开门见山问道:“钱都督,听说你捉了个滑县的锦衣官,好象是叫杨承祖的,对吧?这事有没有啊?” “千岁,这事是有的。怎么,您和杨承祖认识?”他虽然认定自己儿子的死和杨承祖有关,迫切的想把置于死地。可是郭勋这种超品勋贵,且又是手握实权的,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为好,两下最好不要发生冲突。 他已经想过了,如果郭勋真要出头保人的话,他不但会放人,还会给杨承祖陪个不是,再把这一切的责任推到别人头上。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犯的上或犯不上的问题。 “本侯跟他不认识。”郭勋摇了摇头“可是当初在宣府那一战,本侯也在。杨大兴救驾捐躯,我算是亲历者。我不知道他惹了什么样的麻烦,也不想干涉你南镇抚司的公务,只是想去看看他,这总不违反什么规矩吧?” “千岁说笑了,这点小事卑职自当从命,就算您说要把人带走,卑职也无意见。来人啊,带千岁下去看看。” 地牢内,那呼啸的皮鞭,还在杨承祖身上制造着一道又一道的血痕。这使鞭的汉子手段高强,让人既能受到巨大痛苦还能保持清醒,不至于一鞭子下去就把人打晕了。如果只把人打晕的话,后面的鞭子就只能放血,不能起到施刑的作用。 见郭勋下来,那行刑的千户的鞭子在空中打了个爆响,一时似乎有些发呆,不知道鞭子是该落下去,还是该停下。钱宁这时也跟着郭勋下来,见到杨承祖被打的血肉模糊的模样,他面色一沉 “胡闹,谁让你们把人打成这样的?我不是说了么,让你们问案,谁让你们动用这种酷刑的。都是自己人,谁让你们当敌人待的,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郭勋一摆手道:“钱都督何必如此?你们锦衣卫的手段么,大家心里都有数,本侯也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大家都不容易是吧,不过呢,故人之后被打成这样,本侯确实有点愧对亡人了。我这里怎么都好说,待会天家见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讲了。” “侯爷,这真的不是我的意思,我们南镇抚司一向都是讲究以德服人的,是他们自作主张,不是卑职的意思。您……等一下,天……天家?”钱宁听到这,脸色一变“千岁,您是说天家……” “天家要亲征宁藩,现在已经到了滑县,我就是伴驾过来的。”郭勋哈哈一笑,似乎说着跟钱宁无关的闲事 “你知道的,本侯就是劳碌命,想要闲下来都做不到。在京里团营的事忙的我手忙脚乱,天家一动,我又得随驾而行,不比钱都督逍遥啊。咱们天家又是念旧的,到了滑县就想起当初宣府那边,有一个姓杨的锦衣,为了救驾捐躯了。这事很好查的,一查,就查到这个杨承祖袭了职。天家就说要见见这个杨承祖,看看他混的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他,你说本侯是不是该把他带去给万岁看看?” 钱宁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直接摔到地上,多亏身边几个人把他扶住了。“都督小心。” 他不是很在意杨承祖是天子救命恩人之后这个身份,虽然说功高莫过救驾,可是大明朝立过救驾功的大臣不少,皇帝很难照顾的过来。再者,皇帝日理万机,不大可能记住没一个曾给过自己恩惠的人。 只要自己圣眷不失,就算把杨承祖打的再狠一些,也不过是罚点俸禄,但不至于有太大的问题。 他真正在意的是,万岁离京,为什么没人通知自己?自己可是天家身边的亲信,还是螟蛉义子。如果连万岁出京这种事,自己都不清楚,那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万岁已经对自己不再信任了,所以不想让自己掌握他的行踪。 钱宁把自己的定位就放在佞幸之臣上,一个佞臣,如果失去了圣眷,那结果只能是死的不能再死。难道自己出京这短短时间内,京师里又发生了变化? 他咽了口唾沫“千岁,这是怎么回事,万岁什么时候出的京,本官怎么一点消息也没得到。” “没什么,这也是临时决定的,当时钱都督已经离京了,想是来不及通知吧。具体的情形本侯也不是太清楚,我只是奉命带人的,不知道这人我能不能带走,钱都督请明示。” 第二百五十章 朝天阕(一) 钱宁并没忙着带郭勋去领人,而是在怀中摸索了一阵,拿出一个锦匣来。匣盖掀处,十二颗滚圆的珍珠,散发着晶莹的光泽,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钱宁笑道:“出门在外,身无长物,只有这十二颗珠子勉强拿的出手,从北地过来的,还值几个钱,侯爷拿去给家里人打弹珠玩吧。” “钱都督,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问问侯爷,天家见他干什么?这不过是个锦衣副千户,似乎没什么资格见万岁吧?救命恩人什么的,这话咱们都是明白人,肯定不会信这种理由的,我只想求您给个底,他到底是走的谁的路子?” 郭勋看了看他,将那珠子一推“不必了,本侯虽然不算富贵,不过好歹也世袭勋贵,这种小孩玩的琉璃珠,我还看不上眼,您还是自己收好吧,这牢房里太黑,要是丢了怕不好找。杨承祖走的谁的关系,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不过是个保驾的,比不得钱都督是亲信。其实您也是想的太多,见到万岁,不就全都明白了?” 他来到杨承祖身边端详一阵,“这人似乎伤的不轻啊。” “是啊,侯爷您看看,是不是先让他养几天伤,然后再去见驾比较好?这副模样,只怕冲撞了圣驾,是不是不太好?” “钱都督,您这可是为难我了,万岁让我把人带去,这是我的差事,至于说这人是什么样,我就管不了了。养几天伤,这事太大,我可承担不起,还是由南镇出几个人,把人抬过去吧,也许万岁要的,就是看他这副模样,也说不好。” 钱宁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皇命难违不假,可是任何差事都有个回旋的余地。以往的公务中,郭勋也不是没配合过他,可是现在这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只能说明一个原因,那就是在郭勋看来,自己没有了合作的价值。再结合这次万岁到了滑县,自己全然不知情的事,难道自己真的已经失宠了? 就在这当口,一声巨响,铁制的牢门被人一脚踢开,一条大汉双手叉腰站在门口。“钱宁,钱宁在这么?” 钱宁的眼睛一眯,这个声音简直熟的不能再熟,当初自己带这个人到了皇帝身边,没想到到了今天,他已经如此欺到自己头上了么? “江伯爷,钱某纵然官卑职小,也是朝廷命官。你如此放肆,似乎不大合体统吧。” 江彬大剌剌的甩着膀子走进牢中,先是给郭勋施礼道:“千岁,您也在这呢?刚才没看见,不好意思,老江给您这施礼了。” “不敢当,江千岁,你我同殿为官,彼此之间不必多礼了。” “也是啊,你说咱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是见礼见个没完,就显的远了。咱的交情不比其他人,好多俗礼,就不讲究了。我说郭侯爷,您这差事怎么这么慢啊,万岁让您把杨千户带去相见,这么半天,还没带走呢。一会万岁要是问下来,可就不好办了。” “江千岁说的极是,是本侯办的差了。只是你看看,杨承祖现在是这副模样,怎么带啊。” 江彬来到杨承祖身边转了几圈,又看了看杨承祖“模样不错啊,怪不得能招那么多漂亮丫头待见呢,难得难得。老钱,你这手段不含糊,就这么会功夫,就把人收拾成这德行了。要不是底版好,估计这脸都打毁了吧。你瞅瞅这打的跟血葫芦似的,要不还得说南镇呢,收拾人就是有一套。我说耿千户!” 那名方才抡鞭子打杨承祖的千户忙过来施礼道:“卑职在。” “那个什么,你们南镇的人我也认不全,尤其老钱身边的,我更认识有限,大概也就认识你了。你这样,带几个人,要身子骨好的,抬着这个杨承祖,跟着郭侯爷,送到万岁身边去。动作麻利点,另外人我可交给你了,要是路上出点意外,那可是你自己担着。先给他灌点人参汤进去,别回头再死在道上,这责任是谁的,可说不清楚。” 他总督东厂、锦衣卫,钱宁则是掌南镇抚司事。两人都有指挥这个耿千户的权力,相对而言,还是钱宁的指挥力更强一些。毕竟县官不如现管,江彬与这千户还隔着一层。可是耿千户听了江彬的言语,并不多说什么,只磕头道了声“遵令。” 回手点处,四条大汉已经抢步而出,将杨承祖从木桩上解下来,就这么抬着来到郭勋身边。江彬一笑“侯爷,人我可交给您了,您赶紧给万岁送去吧。老钱这边还有点事,我跟他聊几句,您先走一步吧。” “如此就多谢江千岁了。”郭勋拱拱手,带着杨承祖出了地牢。钱宁也想跟过去,哪知江彬将胳膊一伸“慢着,老钱,你急个什么。万岁是要见杨承祖,不是要见你,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咱们哥两好好聊聊。” 等到出了地牢,杨承祖对身边那名耿千户小声说了一句“谢了。” 耿千户并未说什么,只是趁着有人送人参汤的当口,将一粒红药丸塞到杨承祖嘴里“就着参汤喝了吧,云南那边有朋友送的,叫天王保命丹,当地人叫白药。吃了它,保证你内脏没事,这点伤要不了命。你也不必谢我,我这也是受人之托而已,将来大家都是一卫同袍,少不得还要你关照。” 杨承祖心里有数,方才那顿鞭子虽然打的狠,可是刻意避开了要害部位,虽然打的血肉模糊,实际上受伤并不重,而且对自己的身体没有特别大的影响。如果细说起来,反倒是刚进地牢时那顿拳击,让自己受伤更重一些,直到现在还有点发晕。 钱宁多半不会想到,他身边的亲信千户,其实是别人的棋子吧。这耿千户如此操作,必然有他的想法,而这想法,多半就是朝着钱宁去的。不知不觉之中,杨承祖已经成朝内某些势力倾轧中的一把匕首,大概要一刀见血了…… 武定侯郭勋,对这几个人的交谈只当没听见,他带的扈从,也都是眉目通挑的,知道什么事该知道,什么事不该知道。几人一路来到那所宅院之前,杨承祖心内一惊:这天子,居然在自己安置月娥的那处别院里?这到底是怎么情况? 第二百五十一章 朝天阕(二) 见到正德之时,杨承祖的身体其实并没什么大妨碍,但在情势不明的时候,他还是不失时机的昏了过去。 耳内只听正德一声怒喝道:“钱宁好大的胆子!”果然,有人要对付钱宁了么,而所用的武器之一,就是自己。包括这顿皮鞭,显然也是有心人的算计之内。 “陛下息怒,让他受点教训,也是您的意思。”那位美妇人显然是一位知道进退的,见正德动了真怒,就收起方才的胡闹与撒娇,反倒是温柔的开解起来。 “我是让他受点皮肉之苦,要不然怎么给你的恩人出气,但是没让人把他打死。好歹他爹也是我救命恩人,我救命恩人的后代,被人打成这副模样,我也没面子么,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啊,这个钱宁确实可恶,不过万岁不必要为他气坏了身体。您还要带着大兵去打宁藩,若是被气病了,可怎么带兵?好在您这次身边带了御医,咱们宫中有的是好药,还怕治不好他的伤么?” “还是夫人你说话我爱听,来人啊,传御医来,对了,再让李家姐妹出来。让二姐儿看看,这个负心汉被打成这样,她的气也该出了。” 李大姐儿、二姐儿见到杨承祖人事不省,浑身血污的模样时,两人几乎不分彼此的扑上来。不过比较起来,李玉娥哭的反倒不如李月蛾伤心,她看着杨承祖的目光中多了许多复杂的情感,倒是说不好是爱是恨。 尤其看着姐姐几乎扑到他身上,哭天抢地的模样,她的神情就更为尴尬,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凄凉与没落。只是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边,一句话也不说。 正德哈哈大笑道:“有点意思,这才有点意思么。爱妃,我觉得这样才好玩么,刚才就是没看到姐妹夺夫,这回应该看到了。你说,待会要不要叫御医准备点红伤药?” “万岁……”那位美妇人娇嗔了一声,见他不再发怒,也就安下心来。宫中用的药物极好,敷到伤口上,只觉得那火烧火燎的伤口变的清凉,杨承祖慢慢睁开眼睛。见李月娥正小心的用一方手帕为自己擦着脸上的血渍,而玉娥则坐在一边,似乎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 她的脸色很奇怪,原本她是个肤白似雪的女子,可是这时她露在外面的肌肤,全都是一种奇怪的枯黄。这种颜色,更像是害了肝病的人,难道她在这段日子里,染了什么恶疾?李玉娥原本紧紧抓着杨承祖的手,见他睁眼看自己,忙放开了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哈哈,醋海生波吧,我就说么,女人多了,你搞不定的。这二姐儿怀了你的种,大姐儿也被你睡了,你说说,这可怎么是好?”正德幸灾乐祸的在上面看笑话,那位美妇人则也一本正经道: “你叫杨承祖是吧,我告诉你,你爹是万岁的救命恩人,而李家二姐儿则是本宫的救命恩人,你如果敢欺负她的话,本宫保证你比现在惨几百倍。” “微臣杨承祖,见过陛下、见过娘娘,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他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就要去施礼。正德摆手道: “免了免了,你被人打成这个德行,看来河南第一好汉,也不过如此么。当初你爹可比你威风多了,在宣府那一战,他帮着朕冲锋,一口气挑了好几个蒙古人,勇猛异常。如果不是鞑子用箭,他未必就会死。就靠这个功劳,你也就不必跪了。何况你被人打成这样,就免了参拜吧。来人,搬把椅子给他。” 两名太监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又扶着杨承祖坐下,这宅里原来的女卫,已经不知道都到哪去了。现在伺候的,全都是宫里的太监和宫女。那位美妇道: “杨承祖,李二姐儿对我有救命之恩,本宫要为她出气。听说当初你欺负了二姐儿,所以,就要教训你一顿,也算是给二姐儿出口气。你以后如果敢对二姐儿不好,小心本宫的手段。” “微臣不敢。” “夫人,你也不必吓唬他,男人么,在家里,总得有点骨气。如果以后二姐儿一瞪眼,他就没了骨头,那可怎么办。”正德似乎觉得同样作为男人,应该为同胞说几句话,可是美妇似乎有点不高兴,凤目一瞥,他忙又改口道: “不过么,自古来,家有贤妻,男人不出横祸。杨承祖,你今后要严守夫道,不可胡作非为,知道了么?” 李玉娥与李月娥姐妹见杨承祖已经没了生命危险,又有御医开了药,也就跪下磕头,表示先行告退。那美妇也打了个呵欠“本宫也有点乏了,正好你们两个扶我到后面休息。待会这帮男人又要讲打讲杀,没意思的,先回去了。” “夫人请自便,晚上好好试试我的手艺就好。”这位万乘之尊,此时表现的与普通人家里宠爱夫人的丈夫没什么区别。送着那美妇转到后宅,自己又溜达回来,对杨承祖点点手,让他把椅子向前拉了拉,然后一脸神秘道: “刚才,其实是我骗她的。对女人么,就要用哄的和骗的,不然家里葡萄架是要倒的。男人么,不丰流就枉为少年了,不过你要学聪明一点,不要被人抓痛脚。尤其搞了妹妹,又去睡了姐姐这种事,一不留神是要出人命的,可是不好乱来。” 杨承祖没想到,正德居然会跟自己说这种事,急忙道:“多谢陛下教诲,臣定将万岁宝训铭刻于心,今后定当按圣谕行事,不敢有违。” “没关系,不要拘谨。”正德表现的很是大度“你爹是我的救命恩人,你的女人又救了朕的刘美人,可见,咱们两下是有缘分的,这又不是在京里,就没必要搞这么多规矩了。我就是因为讨厌那么多规矩,所以才离开京师的,到了外面,你就拿我当个长辈看就可以了,不必总想着我是皇帝,那样没意思。” 他说着话,站起身来,几步踱到杨承祖身边,这时杨承祖自然也站起身来侍奉,正德随手拍拍他肩头“坐下,没必要站起来。你这个小伙子不错,办宁藩的案子,办的很好。朕在那奏折里,已经看到了你的功劳,如果不是你,恐怕现在宁藩就更嚣张了。所以朕要嘉奖你,这个嘉奖,首先从惩罚伤害你的凶手开始,钱宁这次,死定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朝天阕(三) 正德对杨承祖的看法似乎还不错,待两人落座后,他笑呵呵地问道:“说说看,你对宁藩之乱的看法。我要听真话,不要用那些套话敷衍我,什么天兵赫赫之威,土鸡瓦犬难挡一击之类的话,就不必说了。那是庙堂上的官们说的官样文章,朕是想从你这,听一些真实想法。来人啊,给朕的救命恩人之后端碗参茶过来,补补身子。” 杨承祖对正德的名声,也是多少有点了解的,毕竟京剧里是有不少正德皇帝有关的戏文,比如那段月儿弯弯照天涯。在另一个时空里,他自己就在舞台上扮演过正德。只是在今天,这位活在戏文中的人物,就那么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这是大明的万乘之尊,是整个帝国的最高首脑,虽然根据自己的记忆,这位伟大的统治者已经没几天好活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只要他在这个位置上一天,都足以决定自己的生死荣辱。 所以今天这次问对,不能等闲视之,但同样,也不需要表现的太出色。一朝天子一朝臣,任何新君登基后,都会对前朝重用的宠臣要角进行清扫,这也是必然之举。 如果自己真的打上了正德爱将这个烙印,那么短时间内肯定是有利的,但是从长远角度看,就未必是好事了。这位天子的行事风格,并不难揣摩,他的年纪不大,也就三十上下,城府也不深。 虽然能揣摩上意,向来为帝王所忌,但实际上,每个大臣都要该学会的技能,就是知道自己侍奉的君主,是什么样的为人。 张容那种行事风格,想来也是从正德这来的,正因为有正德这样的君主,才有张容那样的大臣。反过来说,也正因为张容把自己锻炼成那样的大臣,他才能得到高升,乃至晋爵封伯。因此杨承祖表现的也不卑不亢,微笑道: “万岁,臣不是将领,没读过兵书,没学过兵法,于军伍上的事,实际是不懂的。我只能从锦衣卫的角度说几句,宁藩他成不了事。” 正德是个重视武功的天子,想要得到他重用的人,一般都会和他大谈一通兵书战策,或是说一下该当如何调兵遣将。听说杨承祖不懂兵法,心内的兴趣也淡了几分,不过宁藩不能成事这种话,总是顺耳的。 “哦?为什么从锦衣卫的角度看,宁藩成不了事?” “因为他第一缺乏格局,第二缺乏根基。民风舆情上,百姓们都认定朝廷官军会打胜仗,反贼必败。这段时间臣采探民间,并没有任何对朝廷不利的流言散出,可见民心皆归于朝廷,这就是宁贼根基不足。他们开始的时候,靠着人多,或许可以打几个胜仗,但是等遇到朝廷的经制正兵,这民心向背的结果就能显示出来,他连兵都招不到,又怎么会赢?” “而格局上,万岁是亲自带兵出征,堂兵正阵的碾过去。而宁藩想的都是用一些阴谋诡计,散布些不知所谓的谣言,这说明他的底气不足。陛下是亲到宣府,手格过蒙古人的盖世英雄,宁藩所用的,只是街巷恶妇那般的下作手段,这就是第二条差距。有此两点在,万岁如何不胜?” “哈哈,说的好。”正德虽然没从杨承祖这听到什么军事方面的建议,可是这几个原因说的很对他的心思,既夸奖了他个人的作用,又说的百姓全站在朝廷一边,仿佛在百姓心中,正德就是尧舜再世的人物。不管是什么样的皇帝,对于这种评价,都是欢喜的。 他点头道:“你虽然不懂兵,不过能懂这些,也不容易了。毕竟年轻么,将来还有的是机会,朕想过,将来要建个御武学,由朕担任教授。到了那时候,所有的武将,都要到武学里受训之后才能实授,到时候各处军将,都是朕的门人子弟。你到时候来报个名,不懂兵没关系,朕教你,再给个总兵来做。” “臣谢主隆恩。” “你小子很不错,听说你在陕西,砍了一个叫俺答的鞑子。那人是小王子的儿子?” “确有此事,不过阵斩俺答的并非微臣,乃是马国舅的战功,臣不天胆也敢贪没马国舅的功劳。” 杨承祖并不愿意把这样的功劳揽过来,虽然这功劳很大,如果拿到军队体系里,说不定能换个参将。毕竟俺答怎么说,也是可汗这一级,这得算是空前大捷。但问题是他不想当兵,只想享受腹里地区的好日子,那要这个功劳有什么用? 正德摇摇头“不必谦虚,马昂是什么货色,我心里有数。他如果有这个本事,早就把套虏杀光了。他跟朕是亲戚,所以我要给他一世富贵,很多事就不追究了。但是斩杀掉俺答的功劳,主功在谁就是谁,而不是谁砍他的头就是谁的。所以他该有的赏赐会有,你自己的也不要谦虚。斩杀蒙古巨酋,这样的战功,近年少有。便是前朝,其实也不多见。国朝有此栋梁,是大明的福气,可惜有的人,却不想朕有这个福气,该杀。” 他气哼哼的叹了口气“宁藩不好对付啊,听那江西的官儿回报,叛军里很有一些厉害的器械,比官军的火器都好用。这说明什么?说明朝廷里有内鬼,有人收了宁王的好处,把朕的军械卖给宁藩,又要把朕的忠臣搞死。这种内鬼不揪出来,这天下就没有公道,这仗也就不好打。” “器械精良,只是小道,两军作战,最后还是要堂兵正阵,对垒交锋。有万岁在,我大明官健必能百战百胜,摧枯拉朽。”杨承祖说着这种没营养的奉承,充分展示着自己对军事的无知。 正德这个皇帝实在太不靠谱,他生怕自己表现的稍微有点出色,就被他拉着一起去前线。还是那话,他不想混军伍,不想去边关去做打北虏这种有前途的工作。同时他也不想打上正德嫡系的烙印,能离远点,还是离远点为好。 恰好在这个时候,一名太监进来禀报了几句,正德点头道:“钱宁来了?那好,让他滚进来,朕正要找他讲数呢。他儿子调系我老婆,他必须给朕一个清楚的解释。” 第二百五十三章 朝天阕(四) 见正德又进入了江湖大哥模式,杨承祖暗出了一口气,江湖大哥是不会对军阵有兴趣的,自己大概是得救了。他本想告退,正德却道:“你是苦主,如果你走了,这官司就没有原告了,所以你必须得留下。就在那坐着,我有很多话要问钱宁呢。” 时间不长,只听外面一连串“钱宁告进”的声音流水价传进来,居然是玩起了军中报门而进的把戏。正德摇头嘀咕了一声“小聪明。”就不再说什么。 只见钱宁打着赤膊,自己将自己五花大绑,背后插着亡命招牌,一边自己喊着自己的名字大喊着“钱宁告进”,一点一点走进房中。见到正德之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义父,孩儿教子无方,冲撞了凤驾,这是孩儿的罪孽,特来给爹爹请罪来了。” 江彬先是拖住他,与他说了一阵废话,等他死活要跟着郭勋前往拜见正德时,他才告诉钱宁,他的干儿子钱杰调系了正德的爱宠刘娘娘。现在人已经被捉住了,万岁正要你去当面讲数呢。 之所以这话一开始不说,自然就是希望钱宁去的越晚越好,这种事最重要的是个态度,去的越早,说明态度越端正,反之就是态度越不正确。江彬拉着钱宁说了半天废话,就是为了耽误他见驾的时间。让万岁认定钱宁跋扈,不把皇帝放在眼里,那就达到了他的目的。 刘娘娘乃是正德游山西时,收的一位女乐,其父名叫刘良,所以大家也就叫她刘良女,本名反倒不怎么有名。她当时是代王府门下乐工杨腾之妻,自己本身还是个纪家。可是正德皇帝是个荤素不忌的,连马氏那种怀孕的都能宠爱,何况一个纪女?根本不把这些过往当回事,相反倒把她带回豹房,荣宠无二,成了无人可比的第一红人。马氏杜氏等等,反倒都不及她。 豹房内的女人是没有名分的,也就没有任何册封。可是这有什么要紧?她有万岁的宠爱,这才是最重要的因素,宫中太监都称其为刘娘娘,即使是正牌皇后,权势也大为不及,江彬更是直接称其为母。 调系了这样的女人,钱宁就算是长了几个头也不一定够砍,所以他这样打扮,也不奇怪。而在他身后,一脸得意的江彬从外面进来,磕了个头道:“义父,孩儿幸不辱命,把这不长眼的钱宁,给您带来了。他的人,也全都控制起来了,保证不会出什么闪失。” “做的不错,起来自己找把椅子坐下。”正德对江彬的恩宠当世第一,在他面前,江彬也不像个臣子。听皇帝这话,马上就站起来,自己搬了把椅子,挨着正德坐下。“义父,您看好玩不好玩?我让他自己把自己捆起来,然后来个报门而进,已经有年头没看过这好戏了吧。” “是啊,你这小子就是花头多,弄的这个把戏不错,算是个玩意吧。不过他好象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以为只是他儿子的事,似乎他自己没事似的?” “他来的时候,我没跟他说,这种事,还是义父直接跟他说明白比较好。清理门户么,都是大当家的直接说,这样比较威风么。” “恩,你说的有道理。”正德嘉许的点点头,又朝钱宁道:“钱宁,你来请罪,这个很好。可是你真知道你自己错在哪了么?我怎么听你说到现在,都说的是你儿子的事?说实话,钱杰那种人,说砍就砍了,我压根就不会通知你。我把你叫来,是要你把自己的事说明白的,你要是自己不肯说,那就让朕帮你想想?” 钱宁此时不住的磕头请罪,额头已经磕的青肿可听到正德这句话,却是连磕头的力气都没有,人瘫在了地上。“义父圣明,孩儿虽然做了些错事,但是对义父忠心耿耿,这一点天日可鉴,义父明查啊。” “明查,我确实是要明查,今天朕没什么事,就先客串一回父母官,审审这个案子。你先说说,杨承祖这身伤是怎么回事?你带着人马到滑县,又通知了谁,请示了谁?” “义父圣明,孩儿只是接到有人检举,杨承祖勾结宁藩,在滑县准备起兵叛乱,响应江西宁贼。这么大的事,孩儿不敢怠惰,连忙带着人从京师赶到滑县,想要把这案子侦办明白。因为怕人逃脱,所以未及请示。孩儿拿下杨某之后,也是下令严格彻查,可没说过要对杨承祖用刑,这用刑的事,是下面的人任意胡为,并非孩儿本心。” “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切是下面的人做的,你不知情?” “孩儿确实不知情,这是孩儿御下不严,有失查之过,还请义父责罚。” “御下不严么?”正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头问江彬道:“江彬,你一年从外四家军身上,贪墨多少军饷?” “回义父的话,孩儿是个胆小的人,哪敢对军饷伸手?每年也不过弄上十几万两银子,搞点小钱使使。您也是知道的,我的几个女人要吃喝要穿戴,首饰一买,就得一人一套,少买了谁的,谁就要抓破儿子的脸,没办法的。不搞点军饷,又怎么吃饭。” “混蛋东西,连军饷都敢动,下次记的,从别的地方下手。”正德笑骂了一句,任谁也看的出来,他这话根本不是发自内心,只能算个玩笑,而不是警告。他又对杨承祖道:“你在滑县当这锦衣官,一共挣了多少家业?” “这个不好说,微臣不善于计算,家里的帐目也是交给女人们打理,没仔细看过,所以具体数字说不清。想来几万两总是有的。” “你的胆子比他还大。”正德故意把脸一板“若是在洪武朝,你现在早就被剥皮蒙鼓了。不过把帐目交给女人打理,这个不错,以后记得留私房钱,男人要是没钱用,很惨的。” 他又看着钱宁道:“你听到了吧,这两个家伙,一个贪墨军饷,一个刮地皮,可是朕不会罚他们。为什么呢?因为他们跟朕说实话,做我的部下,我不怕你们贪脏枉法,也不怕你们搜刮地皮,这些有我在,都不是问题。但是谁要是不说实话,那就是问题了,你再说一遍,这收拾杨承祖,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我提醒你一句,焦榕那个杂碎,现在就在朕手里,你还这么嘴硬?” 第二百五十四章 朝天阕(五) 钱杰进去之后全无消息,焦榕开始是感觉十分得意,总算送了杨承祖一顶绿帽子,自己也算小赢了一局。自己的儿子被那一黑砖打的不人不鬼,现在整日躺在床上有出气没进气,不死也只剩半条命。几个名医来看过,都表示人没的救了,最多就是维持不死而已,想要复原已经没可能了。 既然自己的儿子得不到,那就让这位钱公子得到她好了,只要能让杨小狗带上绿帽子,再结交下这么一个强援,那自然是什么都值得。只是时间一长,他也感觉情形不对,不等他开溜,几个大汉已经从前后堵上来,将他捆起来扔到了仓房里。 钱宁并不清楚这一切的过往,甚至连焦榕这个名字,他也是费了半天气力才回忆起来到底是谁。见连这样的小角色都被皇帝挖掘到了,就连一点侥幸心理都没了。 “义父,这事是儿子不对,我不该贪图焦家送的那点礼物,就想冤枉一个无辜的好人,孩儿知错了。请义父责罚,至于阿杰的事,那是他的问题,我不管了,全由义父发落。” “贪图礼物,那不是问题,你们是我的部下,收点礼物,也是情理之中。”正德语气平淡,“你们这些人跟着我,无非图的就是荣华富贵,封妻荫子么,这些我懂的。如果我给不了你们富贵,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你们对我忠诚。所以贪点银钱,这不是问题,哪怕害点人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但是害错了人,这就是问题了,你惹错人了。” 他用手一指杨承祖“他爹在宣府救过我,这事当时你是在场的,朕的救命恩人之后,在你眼里,就是可以随便害的?” 钱宁的脸色连变几变,越发觉得这一关难过了。正德既然认了杨承祖这个救命恩人之后的身份,自己这一把可真做错了。 杨承祖现在精神不错,可是那一身的伤,无论如何也是盖不住的。就这一身血痕,就是自己活的罪证,正德每看他一次,就对自己的怨恨增加一分,这人坐在那,就是自己的罪证。 按说到了南镇抚司,基本就没了活路,即便没问题的锦衣,到最后也会变成有问题的。可是他挨了这么多鞭子,打的皮开肉绽,怎么精神还那么足?如果这个人真的死在南镇里,这事其实倒好办了,可是眼下这人不死,自己倒是不大好脱身了。 他只好道:“义父,孩儿知错了,请您用军法处置孩儿吧。” “急什么,要处置你用什么法,现在说为时过早,你先听着,然后自己想想该用什么法对待你。听你说,你怀疑他勾结宁藩?这话有什么证据么?” “这……只是一点怀疑,毕竟他一个锦衣小官,每月才有多少薪俸?可是他的家业,怕不有几万两身家。这一点太可疑了,而且滑县地处漕运要冲,不可不防。” 钱宁总算是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这是他唯一翻身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如果能搞到一点证据,他现在就可立于不败之地。问题是现在他没有过硬的证据,就只好从其他地方想办法。 谋反这种红线,往往不需要什么过硬的证据,只要大概差不多,就可以定罪。杨承祖现在是个座上客,想要定罪不大可能,他只求把自己从陷害忠良这种事里摘出去就去好。那么一个好心办坏事的评价,比一个坏心办坏事,总是要好的。 “一点怀疑,就可以把人打成这样,怪不得南镇抚司厉害呢,不过用这手段,最后要是他不是勾结宁藩的,又该怎么办呢?” “义父,这还是老郭去的早,要是去晚了,怕是这人就算救出来,也打废了。不过老钱做事很是把细,想来最后肯定能把杨承祖的罪过定死。咱要是明天再救人,这当口怕是连口供都有了。”江彬一句话,就把钱宁挤兑到了死路上。 正德笑骂道:“就你的废话多。钱宁,你儿子胡作非为,其实不能怪你,毕竟他那么大了,在外面说些什么,你也不会知道,如果我为这个怪你,就不算明君了。至于杨承祖的事,其实也不算什么,你贪图别人家的银子,老婆,所以要把他弄死,这也是常有的事。不过有种的,应该是去找人单挑,而不是玩这种手段,懂了么?所以这些事,都不是什么要紧的罪过。” 一听这话,钱宁暗出一口气,只要这次能过关,那就什么都好。忙不迭叩头道:“多谢义父恩典,多谢义父手下留情。” “不,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这些事不算什么,可是勾结宁藩,吃里爬外,那就是罪无可赦了。朕不恨搞钱的,也不恨搞人的,只恨吃里扒外的。谁如果犯了这条忌讳,就别怪朕对他不客气!” 钱宁的额头布满了汗珠,说话也不大连贯,“义……义父说的极是,吃里爬外的小人,人皆曰可杀。孩儿执掌南镇,如果发现有人勾连反贼,必以王法处置,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这话说的对我心意,那朕问你,如果有人身为锦衣卫,却勾结藩王,内通反叛,为其掩盖罪行,传递消息,帮助其与朝臣勾结。后又助其购置军械,乃至于阴谋与其内外联合,弑君犯上,该当何罪?” “该……该杀。”钱宁的声音已经变的有些绝望,眼神中透出穷途末路的悲凉。似乎一切,都到结束的时候了。 “那你有什么想说的么,还是等把臧贤找来,你们两个当面对质一下?” “义父不必如此了,孩儿若是这么不开窍的,也不配在您身边,侍奉那么多年。一切都是孩儿的错,只是当我想回头的时候,发现已经回不去了。只是请义父信我一句,我从没想过,要弑君犯上。” “哼,你这么说,以为就能让朕心软么?”正德忽然站起身来,走到钱宁身边,猛的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你本事啊,吃我的饭,砸我的锅。你这样的小人,就该三刀六洞。江彬,你给他解开绳子,朕要跟他单挑,让他死个心服口服!” 第二百五十五章 朝天阕(六) 正德的这个要求当然没得到执行,江彬只说着“这样的废物,有什么资格跟您动手,要是单挑,也要等到咱们把宁王抓回来,当着他的面,由孩儿跟钱宁单挑。您只在旁边看着就好,如果孩儿不是他动手,您再出手也不晚。” 他显然是摸清了正德的脾气,这么一说,正德果然不再坚持,而是用手指着钱宁的鼻子道: “便宜你了。要不然,朕非要打死你不可。你收宁王的钱,这没什么关系,满朝文武,大家都在收他的钱啊。所有人都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一直都很清楚。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你们出来做事,不就是为了收钱的么?如果不让你们收钱,你们又为什么跟着我干?” “他有钱喜欢送,你们就收啊,这个没什么关系的。可是军械,那也是能卖的?连边军都没的用,却反要给宁王用,这他娘的就太黑心眼了吧?就算你肯卖他军械,可是他已经造反了,你想的不是怎么帮朕,相反是要把帮朕的人干掉。你个勾结宁王的,反倒要说别人勾结宁王,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你们每个人都把朕当傻瓜,可是最大的傻瓜,恰好是你们自己!” 钱宁这时已经不再求饶,反倒是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万岁,臣确实收了宁王的钱,也确实卖了军械给他。可是臣真的没想过,让他夺得这个天下,也从没认为他能得天下。做了那些生意,只是想赚点钱,真的没想过,让他坏了您的天下。收拾杨承祖,确实是因为他挡了我的路,另外也是因为他查的案子太多了,我总怕他查到我头上,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朕的掌握之中吧。”正德得意的一声冷笑“钱宁,你也不用做出这种可怜样子,你说你不想出卖朕,可是你却要对刘娘娘下毒手!你敢做局要杀朕的女人,就该预料到会有今天。来人啊。” 一声大喝,几名大汉从外面进入“把他押回京师,关到诏狱里,再把他全家也都押进去。等朕擒了宁王回来,再把他们一并处斩。” 几个汉子拖拽着钱宁向外走去,钱宁却忽然挣扎起来,大声喊着“义父……义父你听我说一句,我从没想过害刘娘娘,真的……我从没想过。您误会了!您身边的小人不止我一个……” 一条汉子立起掌来在他脑后一切,钱宁的头就软塌塌的垂了下去,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正德哼了一声“敢害朕的女人,却没胆子认帐,真是个软骨头。江彬,你下去张落一下,今天晚上,朕要在这里设宴,款待我的救命恩人之后,也要款待一下刘娘娘的救命恩人。对了,给杨家的女人送个信,让她们别害怕了,她们的男人在朕这里。只是李家姐妹在,她们就不要来了,见面不方便。” “臣遵旨。”等到江彬出去,正德看看杨承祖“其实你被钱宁带走的事,朕是知道的,如果想把你救出来,也不费什么力气。只是你欺负李二姐儿,而李二姐儿又是刘美人的救命恩人,所以美人有话,要给你点教训,于是你就挨了这顿打。其实啊,这一切都在朕的掌握之中,这顿打,也在朕的掌握之中,你有没有什么不满?” “臣不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不敢有丝毫怨言。” “行,算你会说话。不过啊,也不是朕说你,你勾搭李大姐儿也就算了,李二姐儿那个模样,你不怕她有病啊。居然连那样的女人你也敢碰,这简直是……饥不择食么。算了,回头等朕灭了宁王,赏几个宁王府的宫女给你,不要继续给朕丢人了。” “臣遵旨。” 到了傍晚时分,酒席已经准备妥当,就在这处宅院的院子里放好桌子,将各色珍馐一一摆了上来。滑县是小地方,即使用得意楼的菜色,也满足不了皇宫的要求。正德随身带有御厨,只要备办妥当原料,烧制的事,就由这些厨师来操持。 正德这个人于口腹上,并不怎么讲究,他的饮食更接近军汉作风,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更对他的胃口。只是有刘娘娘在,这菜色就得讲究一些。说起来,京师中的御宴,不管吹的多好,吃的时候每个菜只能吃三口,其实并不过瘾。而这种场合,随便吃喝,才真正能算做吃饭。 杨承祖等人的身份,是没资格和正德同桌饮宴的,可是正德直接表示“今天是家宴,答谢的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和我老婆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不上桌,那还有什么可吃的?” 再看江彬直接拉椅子坐下,举起筷子就吃,甚至敢和正德抢菜吃,其他人也就没了那份拘谨。杨承祖、李家姐妹全都坐在席上,刘美人也不客气的坐在正德身边,时不时的夹起些吃食放到正德碗里,而正德则直接夹起自己认为好吃的东西,送到刘美人嘴边 “老婆,张嘴,我喂你。江彬,那块肉是我看上的,你有种就夹一下试试看!老婆,你看我厉害不厉害,只一句话,他就不敢动了。” 这种酒席的气氛倒是融洽,也没了那些规矩束缚,对于杨承祖来说,这种酒席,更适合他的胃口。吃了几口菜,正德道:“杨承祖啊,你这房子不错,最关键的是,朕的刘美人很喜欢,所以这房子,你别要了吧。” “臣遵旨。” 刘美人笑道:“相公,你真是的,别人感激救命恩人,都是要重金答谢的。结果你倒好,不但不出钱,反倒要占救命恩人的一套房子,这说出去,可是不够光棍。” “恩,还是娘子说的有道理,这确实不怎么像话。可是你也知道,朕很穷啊,这次大军下江西打宁藩,连犒赏都没凑出来呢,要买房子,确实有点困难啊。虽然这不是在京师,房价没这么高,可是也不便宜,我说江彬,你一年贪那么多军饷,这房子钱,你出了吧。不要多给,拿五百两出来,没问题吧。” 这所别院算上地价,总价也不会超过一百两。江彬边吃边道:“义父放心,这事交给儿臣办就好。” “别,你这种说法我见的多了,最后你经常是用刀付帐。不过说起来,杨家也不是没刀,当年杨大兴一口刀,很是要得呢。如果你想用刀付帐,说不定会被砍死,所以记得给钱。对了,说到刀,朕手里也有一把刀,来人啊,把那口刀取来,给杨承祖看看。” 第二百五十六章 赠刀 一名小火者捧来一个红漆托盘,上面覆盖着明黄缎子,掀开缎子,里面是一口狭锋长刀。外罩绿鲨鱼皮鞘,在刀柄和刀鞘上,镶嵌着十余枚宝石,刀柄上还缠绕着金丝。 就靠刀上镶嵌的宝石、珍珠,其价值就远非五百两。正德朝江彬使个眼色,江彬起身来到火者身前,双手举起单刀,用手一点吞口,只听一声龙吟虎啸般的轻鸣,他手中就多了一泓秋水。这刀长三尺有余,月光之下,闪烁着幽暗的光芒。 江彬又从另一名火者手中接过一根铁钎子,用这刀猛剁下去,那铁钎子应声而断,如同砍瓜切菜,并不废力。这确实是一口削铁如泥的宝刃,比起杨承祖那口夹钢绣春刀,可是强出不止一筹。 正德得意的一指“这刀是当初西域一个小国进贡来的贡物,标价是三千两。虽然怎么看都不值那么多,不过这刀确实不错吧?” “万岁这口刀,确实是口吹毛宝刃,万金难求。” “爱妃,你听到了吧,他也说了,这刀万金难求。那就可以当一万两银子用了对吧,用一万两银子报答救命之恩,也算说的过去了吧。杨承祖,你就把刀带起来吧,从今开始,这刀就归你了。” 杨承祖闻听大惊,这宫中之物,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虽然这东西不是尚方宝剑,可是不管怎么说,一口万岁亲赐的宝刀,其也是身份的象征。如果真拿这刀杀个地方小吏或是佐杂散官,虽然不可能名正言顺,但是只要运做得当,也不至于按什么杀官就是谋反的罪名论处。 他一个锦衣官,本来就有访查不法,纠察文武的职责。如果再配上这么一口宝刀,那些大员见到他,怕是真要两腿发颤了。搞不好会拿他当成包青天一般的人物,实行防火防盗防承祖的方针。 他忙道:“臣不敢。这处茅舍简陋,若是娘娘喜欢,臣情愿双手献上。家父当年宣府救驾,乃是人臣本分,且事后也有朝廷典恤。此刀乃万岁心爱之物,臣万不敢受。” “朕说送你,就是送你的,赶紧带上吧。”正德摆了摆手,“朕不喜欢在京里,就是不喜欢那些规矩。结果出了京,你若是还讲那些规矩,就没意思了。这刀是朕给你的,你就带上,如果不带,就是嫌刀不好。朕虽然穷,可是一口刀,还是出的起的。反正承运库里这种东西有的是,不算什么珍贵东西,只管拿着,别跟我这客气。” 刘美人也道:“是啊,这是万岁赐的,杨壮士你怎么敢不收?你欺负了本宫的救命恩人,这个事还没了,如果敢不接,万岁的赏赐,信不信本宫现在就让太监们把你扯下去再打一次?”说到这里,她又一阵掩口微笑,正德也道:“不错,不接刀,就给我拖下去打,选哪个,自己挑一样。” 等到酒席宴散,已经是二更时候,正德道:“杨承祖,你今天就不要回去了,留在这里。大姐儿,二姐儿,你们想要收拾这个负心汉,只管放手施为。如果他敢还手,朕就打断他的手脚。要是想棒打薄情郎,朕这里有的是棍棒,你们说句话,让宫人为你拿。” 这话自然是玩笑话,等回了房,李大姐主动为他宽了衣服,又取了药瓶,小心的上药,口内不住的埋怨二姐儿道:“玉娥,你这……你这是闹的哪一出么。看看,把承祖打成这样,你这回满意了?” 玉娥面色一红,也想要拿药瓶过去,可是看大姐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只叹了口气,并没动弹。她摇头道: “姐,这怎么是我的意思?我不过是跟娘娘说了我和他之间的事,其他都是娘娘做主,你真以为我能左右娘娘的决策?若是他这顿打挨的重,心里不痛快,就只管来打我一顿出气就是。” “二姐儿,我没怪你,当初的事,是我不对。你和大姐儿,都是我欺负了你们,你们就算现在取了条鞭子来打我,我也没什么可说。” “算了吧,你也不必如此说辞,我也不会真的动手。我实话告诉你,我腹中已经有了你杨家的骨血,等到这个孩子出生之后,我就找个庵堂落发,从此青灯古佛,度此一生。你好好对待我大姐就是,如果你对我大姐不好,我不会放过你的。” “二姐儿,我不会放你走的。”杨承祖挣扎着从床上想坐起来,可是却被大姐儿按住,李月娥又一把拉住玉娥“二妹,你这样说,是要挤兑的姐姐去出家么?咱们……咱们都是他的人了,你难道还容不下姐姐?”她说到这里,竟是哭了起来。 她如此一说,算是把这个过节接到了自己身上,玉娥无论如何也不能对大姐发怒。她更不能说出,自己心里最恋的人是张孝先这一条。大姐这一哭,她就什么都不好再说,否则就成了吃姐姐的醋。 只好强忍怒火和委屈,过来安慰大姐,最后更是与大姐一样,躺在杨承祖怀里。三人就这么抱在一起,虽然什么都不能做,但是说些知心话还是没问题的。 杨承祖那副小心与温存模样,让李玉娥的怒火也消减了几分,只好勉强笑道:“这孩子还没成型,你听这么早干什么。咱们两家本事通家之好,结果现在我们两姐妹都成了你的女人,你就高兴了,可是李家的脸面,从此就只能被人踩在脚下了。” “二妹!”不用杨承祖说什么,月娥先自一嗔,玉娥所有的声讨就都被她堵了回去。月蛾又将自己当初险些被焦榕的儿子所污的事说了,只是说到后来,杨承祖代替焦榕儿子完成了那工作这事,也是隐瞒不住。 玉娥摇头道:“就算是我们李家上辈子欠了你们杨家的,就由我们两姐妹两还债吧。” 她说到这里眼眶一红“我听姐姐说,继荫他……他可能出事了?” “玉娥,继荫他……也许没发生什么,你别自己吓自己,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保重身体,其他的事,千万不要多想。” “明天你去跟万岁说一句,这个官司,你要接下来。你既然已经得了我们的人,就要为我们李家出头,继荫如果活着,你要把人找出来。如果继荫不在了,这个仇,你也一定要报。” 第二百五十七章 找场子(一) 杨承祖又问了她如何救驾以及她如何变成这副模样的事,才知她当初被钱靖纠缠,怕中了对方的暗算,就逃出家里,一路逃到了乡下。 至于为什么不逃到杨家,虽然说是不想牵连杨承祖,但细说起来,在她心中,杨承祖的形象,未必就比钱靖好到哪去。只不过是一个没得手,一个成功的区别而已。 而乡下有以李雄昔日的旧相识,那位旧相识也算个武人,只是人已不在,只剩下个遗孀尚存。那位遗孀年轻时也跑过江湖,算是个有手段的女人,李玉娥身上这颜色,就是她给的颜料。这是为了女人闯荡江湖时准备的药物,伪装成病人,能让男人失了兴趣。 而她后来在山里拾柴时,遇到了被人追杀,从悬崖上摔下来的刘美人。她把人带回了自己住的地方,又把人救了过来,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就救了凤驾。而追她的钱靖在山里转了几个圈,后来人就没了消息,似乎也是坏在了那群追杀刘美人的人手里。 从这个角度上看,钱靖也算是替刘美人挡了刀,不过这种事,刘美人没打算对正德说,李玉娥自然也不会提。就在她准备带着刘美人东躲西藏时,就遇到了正德带着一批宫内好手前来拯救自己的美人,而作为报答,刘美人带着正德,来到滑县,就是要为二姐主持公道的。 按着正德原本的意思,也不过是为二姐要个正妻身份,其他的也就没什么可做。在他看来,能对这么一个病鬼般的女人下手,杨承祖的品味也堪忧的很。不过刘美人主动提了杨承祖这个救驾功臣的身份,正德就也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一个姓杨的当初救了自己。 接着就是有人想起来,前段时间张容禀报的功臣里,也有这么个杨承祖,正德的兴趣就大了一些。按他的想法,这么一个屡破宁藩的大功臣,自己怎么也该见上一见,然后如果合适,就可以提拔到军中,带在身边做个亲兵。 他刚进滑县,就听到了回报,杨承祖被钱宁捉了。随后这一切,就是这么回事,钱杰不知死活的对李月娥动手,结果踢上了铁板,被正德收拾了。再后来就连钱宁,也一起倒了台。 钱宁这次对杨承祖的出手,甚至也在有心人的算计范围内,从他出京到最后败亡,可以说每走的一步,都被人算计的死死的。走到这一步,也不算奇怪。 杨承祖知道原来二姐没病,只是故意染成这样子,长出一口气“你没病就好了,我还以为你得了什么病,吓了我一跳。” “没病也没用啊,帮我那位婶子怕被钱靖捉到,已经离了村子,现在躲到哪去,我也不知道。这个洗去颜色的药,只有她手里有,如果找不到人,说不定我一辈子就是这副鬼样子了。” “那样又怎么样?只要你没病就好了。” “天家在百姓的议论中,都说他很……很那个。可是他看我的时候,眼睛里只有厌恶,要不是太医说这个病不传染,他都不许我出现在刘美人身边。可见你们男人对我多讨厌,等我生了孩子,身材也走了样,你也就不会再来看我了。” 她说到这里,心里忽然一动:如今大姐和张家已经不可能了,如果自己生了孩子之后,他真的把自己赶出去。自己会不会有机会,再去见一见张公子? 可是她刚想到这,就觉得腰一紧,已经被杨承祖紧紧抱住“二姐儿,你是我的人,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女人,我不会放开你的。如果能恢复你本来的模样,当然是好事,这主要是对你好,不是为我考虑。如果不能恢复,那也没什么关系,我不会对你有丝毫冷落。当初你本来就是我强占的,是我有负于你,所以今后我会好好待你来回报,不会让你受丝毫委屈。” 他这一通好话说出来,玉娥还没有说什么,月娥已经忍不住趴在杨承祖怀里哭了起来“杨郎,我也是你强占来的,你对我会不会也这么好?二妹,你如果非走不可的话,那姐姐只好死给你看了。” 次日天明,正德仔细端详了杨承祖半天,并没找到想象中的爪痕之类的伤口,不由大为扫兴。“我还以为两姐妹能把你挠个满脸开花呢,没想到却这么容易把你放了,没意思。” 可等到没人时,他却一扯杨承祖“你小子这方面本事不错啊,有时间教教朕,朕给你个官做。” “万岁人中龙凤,哪用的着臣这些手段,天下女子,都心慕圣驾。臣这点把戏,实在上不了台面。” “你说的轻巧,刘美人那脾气你是不知道,反正过两天你自己亲身感受一下就知道了。” 刘美人身体娇弱,经不得鞍马颠簸。她原本随大军出发,参与南下征讨宁王的战斗。可是即使是坐在马车里,跟上大军的行动也让她很是辛苦,时不时还要闹些灾病。 正德于她甚是在意,可是同样对这次出征十分在意。自从小王子死后,正德已经很久找不到合适的敌人来练手了。 这次为了出京打宁王,他把百多位大员全不下狱,可说的上是破釜沉舟。这一战如果没打好,那他真没脸回京去。 所以这军伍他是放不下的,刘美人他也放不下,只好让刘美人留在后军,自己跑到前军去。而后军的行动要照顾刘美人,与前面大部队的距离越来越大,上次出事,也是与这有关。 上次坠崖之后,刘美人的身体还没大好,跟随大军行动也不方便。这次干脆让刘美人在滑县先养病,等到前线行动的差不多时,再把她接过去。而在滑县养病这段时间的安危,就要由杨承祖承担。 直到此刻,杨承祖才明白为什么张容始终待在滑县没走,想必是从张永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在等着这个差事。 “刘美人的安危,朕就交给你了。”军情紧急,正德不能在滑县待太长时间,过了昨天晚上,今天就要离开了。他拍着杨承祖的肩膀道: “做好这个差事,朕保你一个伯位。如果刘美人出了什么闪失,你就自己了断了吧。不过给朕办事,我是不会让你吃亏的,焦榕我留下了,李继荫这个案子,就由你主审,你丢的场子,自己找回来,杀多少人,都由朕给你撑腰。” 第二百五十八章 找场子(二) 现在滑县的新任县令还没来,按照正德的安排,估计在李继荫案以及李月娥殴伤母亲案处理完之前,这位新任县令是不会来了。虽然只待了一晚,但是有些手眼通天的主,已经知道,天子离了大队人马,来到了滑县。等到临走的时候,赶来接驾的马军就超过了三千人,黑压压的大军阵势森严,军兵身穿玄黄罩甲,头插天鹅翎,杀气冲天。 带队的主将生的虎体熊腰,相貌堂堂,江彬在杨承祖身边介绍道:“这带兵的名叫许泰,乃是咱大明的武状元,今后说不定,你还能在他手下混饭吃呢。听说你小子借着我的名头,在滑县吃拿卡要,很是发了笔财啊。” “卑职有罪,伯爷恩典。” “你现在挎着万岁的宝刀,本伯爷长了几个脑袋,敢怪罪你?”江彬拍拍他的肩膀“刘娘娘那是本伯的干娘,你把这差事办好了,就是保护了本伯爷的娘,也就是本伯的大恩人。你知道为什么你进了南镇抚司,挨了一顿鞭子,现在还能生龙活虎的在这送行,而不是在家里等着咽气么?” “卑职想来,这一来是万岁的保佑,二来是伯爷的虎威,三来,就是钱贼失道寡助,在他身边,有朝廷的人。这些忠良之臣暗中保护,才保全了卑职的小命。” “算你聪明。耿虎是我的人,一直都是,他在钱宁身边,只是替我监督钱宁而已。你的身边,也有我的人,所以注意自己的行动,别胡作非为,否则的话,不管你爹有多大功劳,也保不住你。” 江彬还想说些什么,那边正德已经在喊着“江彬!江彬!赶紧过来,大队开拔了,误了时辰,仔细你的脑袋。” “末将在此,大队人马随时可以开拔!”江彬扯开脖子应了一声,又对杨承祖小声道:“记住本伯的话,学着低头做人,千万别给自己找不痛快。我希望能在京里看到你,而不是在坟地里看到你,自己保重吧。” 说完话之后,两腿一夹马腹,跨下骏马飞速奔出,汇合大军,荡起漫天的烟尘,消失在大道之上。 刘美人也窝在马车里送别圣驾,等到大队人马走的见不到影子,刘美人才吩咐那名很可爱的宫女放下马车上的珠帘,然后由那宫女传令道:“娘娘有令,回城。张容、杨承祖,你们来一下。” 杨家那处别院,现在已经是娘娘的行宫,张容虽然是堂堂伯爵,超品大员,可是在刘良女面前,与当初那些锦衣百户并无区别。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头都不敢抬。而刘美人端坐在内厅里,与跪在外面的杨承祖与张容之间隔了一道帘子,使人看不见她的模样。 “张容,你兄弟在宫里当差很是得力,这次征讨宁藩,他是先锋官。希望他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你们一家人都能有好处。” “借娘娘吉言,圣天子洪福齐天,宁藩之辈无非跳梁小丑不堪一击,朝廷大军此去,必能犁庭扫穴,马到成功。愚弟不过是借天子的福泽,才能打几个胜仗,小人不敢居功。” 真难想象,这个仿佛天生就是为军伍而生的老者,居然也有这一面。杨承祖悄悄的为这老人伸了个大指,大英雄能屈能伸,当如是也。知道自己的家里,全靠他得以保全,不管这种行为是出于本心,还是出于其他人的授意,这份人情自己都得记下,回头得备一份厚礼给他老送过去。 刘娘娘又道:“杨千户刚刚受了鞭刑,身上还不大方便,来人,搬两把椅子给两人坐下。” 虽然一般都有座位,可是张容也听的出来,自己能混上一把椅子,还是借了杨承祖的光。 他的权势大,威风足,这全都来自于张永的地位。可是张永再如何,也不过是个权阉而已,在这位宠妃面前那不过是个奴仆般的人物,根本提不起来。所以对这种待遇,张容也不敢说什么。 刘娘娘问道:“张容,本宫在滑县,你的人手准备的如何了?上次就有匪徒意图架我的票,以此来要挟天子,而那些匪人就在滑县附近的山里,似乎到现在,人还没抓到呢。” “娘娘放心,微臣已经将河南各卫所的精兵强将全部调来,都埋伏在滑县城里。保证不会出任何纰漏,如果娘娘受到任何惊吓,老臣情愿提头来见。那些匪人,老臣也已经安排人手缉拿,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将这一干人犯捉拿到案。” “好,你这话我记下了,如果还出了什么闪失,我就找你说话。对了,本宫问了问,现在滑县的锦衣总旗,是个叫秦有禄的?他似乎有点本事,我已经跟天家说了,将他借调到东厂使用,滑县的总旗,就由杨承祖兼任吧。” 一个锦衣实职百户兼一个锦衣实职总旗,这既与规定不合,更没法开展工作。可是她说的话,不管怎么样,张容都只能听从,更别说还有正德背书。想来那位秦有禄到了东厂,日子一定好过的很。 张容顾不上为秦有禄的未来惋惜,他现在得为自己想想了。娘娘这样直接插手锦衣地方行政的事可不多,看来那位李二姐儿的救命之恩,娘娘是打算报答了。自己当初坑杨承祖的事如果暴露了,她又会怎么对待自己? “一切都依娘娘吩咐,微臣不敢有任何违拗。” “那就好。杨承祖,李玉娥是本宫的恩人,可是她的弟弟现在下落不明,她的大姐身上还担着案子,你这差事是怎么干的?本宫给你三天时间,把这一起做个了结,如果做不到的话,别怪本宫对你不客气。至于这三天里你用什么手段,本宫不问,我只要一个结果,你明白了。” “微臣明白。” “明白就好,还不赶紧去办?” “臣遵旨。” 李家宅内,一片愁云惨雾,倚为长城的钱都督来了不久,李亚奴着袭职的事刚有个眉目,钱宁父子就都下了监,连带焦榕也没了消息。现在家里躺着两个重伤病人,再有就是一干下人,焦氏虽然表面上强做欢笑,但心里却总有一种树倒猢狲散的感觉。 她正抱着亚奴,盘算着自己下一步该找谁帮忙,忽然一名婆子从外面撒腿跑了进来,脸上已经吓的没了颜色,惊叫道:“奶奶,大事不好了,杨家小子带着一干军汉打上门来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找场子(三) 这个时候西游记还没写出来,否则的话,这个说辞代换一下,杨承祖就成了毛脸雷公嘴的和尚。焦氏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心房一震,忙把亚奴向这婆子手里一塞,强做镇定道: “你们慌什么,他不过是我的晚辈,到了咱家,不敢乱来的。我出去看看,他要干什么。” 黑漆大门被外力强行撞开,门闩断折,门板齐刷刷地向后倒去,砸起一大片烟尘。十几个粗壮大汉,手里抱着一根巨大撞木,站在外头,只差在头上贴个罪魁祸首的标签。 杨承祖手按刀柄,面色如铁,就在这烟尘刚刚消散之后,踩着那倒塌的门板,缓步走入李家大院。 这地方他来的熟了,一草一木,都装在自己的心里,今天也算是故地重游。前者吃了南镇抚司的刑罚,不管如何有人帮忙,一些眼前亏还是吃了的。脸上淤青未消,一双眼睛还青肿着,顶着一对熊猫眼,几处伤口还都抹着药膏,看上去很有点滑稽。 可是对那些赶过来的李家下人而言,这副模样丝毫没有让人感到好笑,反倒觉得莫名的恐怖。 杨承祖眼神中带着一股寒意,看谁一眼,就让谁忍不住将头侧到一边。他带来的那些如狼似虎的军余、校尉并没冲上来,只他一人,就带动了所有家丁的脚步和节奏。 他进一步,那些家丁就退一步,他一连进了几步,那些家丁就要退几步,生生让他走到了院落正中,焦氏就是在这个时候,从房间内闯了出来。 她是个很在意个人仪容的人,饶是如今情形不妙,她也将自己拾掇的明艳照人。衣服整齐,一头乌云高高卷起,梳一个美人髻,一头珠翠,装点的很是齐全。一身水红大袖衫,配着一件比甲,依旧是个贵妇模样。 眼看杨承祖进来,再看倒在地上的门板,她就知道情形不妙。但依旧赔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侄子,你说说你来就来吧,何必要搞这种动静?你要是直接进来,谁还能拦你不是?想是哪个下人怠慢了你,你指出是谁来,婶娘替你打断他的腿,怎么样?” “不劳婶娘动手了。”杨承祖并未施礼,而是冷着脸说了这一句话,手按绷簧一声轻响,一道光华在院中亮起。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一声闷响,一名家丁已经倒在地上,大家开始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过了片刻,就听一个婆子尖叫了一声“血……好多血啊。” 那名家丁倒下的地方,鲜血已经渐渐弥漫开来,在院子里蔓延,流的到处都是。家丁大瞪着眼睛,仿佛到死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喉咙,身子还偶尔的抽搐一下。 光天化日,出手杀人,这种事在话本里说说可以,可是在生活中,当这种事真的发生在身边时,大家都会觉得,这种事,一定也不好玩。 “你……你怎么敢……”焦氏明知道杨承祖上门是来算帐的,但是也想不到,他居然见面之后就敢杀人。这里毕竟是滑县,是有王法的地方,他难道就不怕么? “婶娘,那天晚上捉我的人里,有他吧?或许没有,不过没关系了,有杀错无放过,一向是锦衣卫的风格,我这也算保持传统。您过来看看,我这刀不错吧,人常说宝刀可以切金断玉,可以杀人不见血。不过那都是话本上的故事,今天这可是实打实的,来来,您看看这刀,上面可有一个血珠?” 他二次把刀抽将出来,朝着焦氏面前只一递。这刀随着他腕力催动而向前伸出,在日光照耀下,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白龙,随时要将焦氏吞进肚去。 焦氏只一见这刀,就觉得心内狂跳,再看他刀往前递,仿佛下一刻,这刀就要捅进自己的心窝里,将自己穿个透心凉。忍不住叫了一声,一下子坐倒在院子里。 一名婆子忍不住,在旁喝道:“这滑县是有王法的地方,我们家又不是朝廷反贼,也不曾勾结白莲魔教,你们锦衣卫再怎么样,也不能到别人家里撒野吧。你难道是这里的衙门,有什么资格闯到别人家里?” 杨承祖点头道:“说的好,果然是个忠仆,不过,这并没有什么用。”他手腕动处,光华再闪,那婆子如那名家丁一样,直挺挺的摔在了地上,过了片刻之后,血才从喉咙处流出来。 “我忘了告诉你们了。”连杀两人的杨承祖,如同什么都没做过,语气还是那么平缓“这刀呢,是昨天天家赐的,乃是万岁爷爷的佩刀来着。我爹在宣府有救驾之功,你家的二小姐,就是玉娥,她又救了刘娘娘。所以万岁将这刀赠给我,你们说,用这把刀杀你们,是不是你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能死在万岁的刀下,一般人可没这个待遇啊。” 他边说边向焦氏走去,那些家丁婆子见他眨眼间已经杀了两个,谁还敢拦?纷纷向左右退避,就由着他举刀朝焦氏而去,焦氏惊叫着手足并用向后疾爬,连站的力气都没有。 可是杨承祖步下不紧不慢,就那么随着她倒退的速度向前逼近,直逼到她身前。就在焦氏用大袖遮面等死的时候,就觉得胳膊一紧,原来已经被杨承祖抓住,然后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婶娘,你看看你,这是做什么。地上冷,不知道么?都入了秋了,可不能再贪凉了。” 他一手提着刀,一边说着家常,这气氛让人觉得异常违和。“婶娘啊,我告诉你啊,你告大姐儿那个案子呢,已经有我接管了。这是刘娘娘的口谕,大家都同意的。再说你们本来就是锦衣军籍,有什么案子,都该由南镇抚司处置的。南镇抚司你们知道吧,就是钱宁负责的那地方,你们应该很熟才对。” “只是很可惜啊,钱宁已经被抓起来了,还有他的儿子,他的党羽全都抓了。现在南镇没人说了算,就只好让我全权负责此案,劳碌命,没办法的。咱们大家自己人么,有什么说什么,婶娘,你说你开心不开心?” 他又将头凑到焦氏耳边小声道:“婶娘,我再告诉你个秘密啊,这次啊是娘娘特意许我来出气的,她有吩咐,杀多少人,都由我自己定,她来帮我善后。婶娘你说,我现在这府里的人都杀光,能有谁阻止我?” 他将头收回来,忽然四下张望几眼,然后问道:“亚奴在哪啊?怎么不见他的面啊。他是我兄弟么,把他抱出来,让我看看。” 焦氏已经吓的魂不附体,身子一软,又跪倒在地,一把抱住杨承祖的腰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好不好,别怪我儿子,都是我的错,跟亚奴没关系。他还那么小,他什么都不懂的,你别怪他,你要杀,就杀我好了,你放过我儿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第二百六十章 找场子(四) 杨承祖又一次把她拽起来,宝刀还鞘,伸手在她身上掸了几下,“婶娘,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呢。我来,是来查案子的,看看亚奴只是关心一下,看看他有没有危险,别回头也被白莲妖人惦记上,掳走了,又该怎么办?你想到哪去了?” “大侄子……不,杨公子,杨将军,咱们进屋去谈,我有话对你说。” “好啊,来人啊。”他一声吩咐,那些原本候在外头的军汉全都闯了进来,这里面既有滑县本地的锦衣军余,也有从外地调来的锦衣官校。他现在是实授卫辉府百户,整个卫辉的锦衣都归他调动,这次带来的,都是自己麾下精锐。 他将手一挥“把这些人全都看押起来,各施手段去审,什么手段我不管,事后能不能活我也不管,谁问的消息越多,谁就有赏。再给我去搜,除了我这间屋谁也不许过来之外,其他的房间,挨个房间去搜,一草一木都不能放过,都去办吧。” 然后他随着焦氏一路到了内宅,焦氏的卧房,见那名婆子还抱着亚奴等在那。焦氏脸一白,对那婆子道:“你带亚奴,到舅老爷家里的那房里去,不叫你,不许过来。” 等她出去,焦氏反手将门带上,然后就开始翻箱倒柜的找东西。几十件首饰,十几个元宝,外加一张五十亩的地契还有这处房产的房契,两间铺子的租约,全都摆在了杨承祖的面前。 “你李伯家原本也算有些家私的,他手里还有一方不错的古砚,能值些钱。可是为了让亚奴能袭职,为了给钱宁父子送礼,这些钱都用掉了。田也都卖了,连那古砚,也送了赖公公。要打点这个官司,是很花钱的,你是锦衣卫,很清楚的,对吧。现在我手里只有这些,这是我们全部的积蓄,对了,我还有一些绸缎,是给自己做衣服的。我头上的这些,也都可以给你。” 她一边说,一边将自己头上的珠翠头面摘下来,一头乌云就那么披散开去,可是她已经顾不上狼狈,直把这些东西堆在一处,推向杨承祖面前。 “婶娘,你这是做什么?”杨承祖拿起一朵珠花看了看,随手丢在一边。“你是想用这些东西打点我?那我只能说,你看错人了。咱们两家可是亲戚来着,用这种方法,不就太见外了么?一家人,不用这些的,都收起来吧,让别人看见不好。你放心,朝廷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只要你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是不会有人能冤枉你的。” “杨公子,我求求你,求你饶了亚奴一命。”焦氏跪在地上,一双桃花眼内满是泪水“我知道,我哥哥得罪过你,他后来又想害你,我也知道,那天在月娥房里的男人是你,我们不该……不该去捉你的间。所以你要怎么对待我们都行,可是亚奴,他是无辜的啊。” “无辜?这个说不好吧,无辜不无辜的,总要审过了之后才知道,现在说,言之过早。你说的对,那晚上大姐儿房里的男人是我,你是不是准备去哪告我,就像告大姐儿忤逆,殴母一样?” “不……我们不敢,我们不告了还不行么?”焦氏一听他提着事,连忙表态道:“我现在可以写据结文书,我们现在就可以撤诉。这官司我们不打了,这状不告了。我再给你写个文书,卖大姐儿和二姐儿给你做妾,一切手续办的妥当,保证没能追究。” “类似的文书,你是不是给钱靖也写过?估计卖二姐儿给钱靖做妾的文书,你已经写过了吧?” “是我该死,是我糊涂,你怎么对待我都行。钱靖不是人,占了我的便宜,就要占二姐儿的便宜,我也是没办法啊。他是皇孙,我哪里惹的起他?当然他怎么说,就怎么是了。好在二姐也没真被他……你就看在二姐儿的份上,饶了亚奴吧,他们毕竟是姐弟来着。” “姐弟?当初你拿她们当奴仆用的时候,我看八成不是这么想的吧。”杨承祖哼了一声,却从腰里的招文袋里取了几份文书出来 “你说的这些文书呢,我来之前都让衙门里的书办帮着拟好了,不管是身契,还是据结文书都写好了。你只要签个名字,按个手印就好了,你看,我多照顾亲戚?” 焦氏不敢怠慢,接过杨承祖递来的毛笔,在那落款处写了自己的名字,来不及找印泥,她二话不说,将手指头放在口内用力一咬,接着就着这滚烫的鲜血,将手印按了上去。 “看来亚奴还真是你的命,为了他,你什么都肯做啊。”杨承祖将那几份文书收好,放到招文袋里。“可是你记得继荫来之前,我跟你说过什么?我说过了,谁要是动了他,谁就是跟所有的大人物为敌,我保证谁死的不能再死。我不是开玩笑,而是认真的,可是你们有人往心里去么?你们拿我说的话,都当了耳旁风,这就是你们给我的态度?” 焦氏后退两步,惊讶道:“你……你都知道了?” “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我为什么那么大胆子,提着刀上门来杀人?因为你们翻不了盘了,这么大的案子都敢做,抄家灭门啊,亚奴凭什么能够独活?焦榕在我们手里,锦衣卫的手段,很厉害的,他已经把什么都招了,并说你是幕后主使。我今天来,就是要办你这个主使人的。” 焦氏听这话,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多日来最恐惧的事,还是发生了,一切都完了。她猛的一下跪在杨承祖面前,用手抱住他的腿道:“求求你,求你放我一条活路,也放亚奴一条活路。我什么都可以做,真的,我什么都可以。” 她边说边将手向上伸去,片刻之后,就解开了杨承祖的腰带…… 随着一声低沉的吼叫,男人的愤怒似乎得到了一部分宣泄,一把抓起焦氏的头发,将她提起来,一下子推到了床边“当妇,你就是个当妇!” 焦氏却娇怯的说了一句“没错,我就是当妇,我是个能讨男人喜欢的当妇。我知道,李家那对木头,打死她们也不会用这手段服侍你。只要你饶了我,我就跟她们一起伺候你,到时候后娘带着闺女,一起被你弄,你一定会很过瘾的。我能生儿子,亚奴就是证据,你留下我,我就替你杨家开枝散叶,生好多好多儿子,要不然,你现在就给我一个儿子吧。你想要什么姿势,我都陪你。” 第二百六十一章 找场子(五) 焦氏对自己的魅力向来很有自信,就算是京师来的大人物,一样对自己的身子有兴趣。虽然年纪大了点,可是杨承祖家里的妾室里,有几个年纪也都二十几岁,不比自己年轻多少。再说自己有锦衣千户未亡人的身份,又是他女人的后娘,这些身份,保证能带给男人足够的刺激,让男人格外的起劲。 她对于男人的心理掌握的很透彻,相信这些都能勾起男人的兴趣。只要他对自己有兴趣,自己就不会死。而且他很英俊,也很强壮,自己跟了他也不吃亏。 而当她看到杨承祖身上那一身鞭痕时,也知道焦榕把他得罪的有多狠,侍奉的时候,格外卖力,几乎是将平生所学都施展出来,卖力的讨好着这个男人。 直等到一切都结束之后,她才笑道:“怎么样?婶娘伺候的你好不好?那对木头不如我吧。只要你留下我,我就把这些手段都交给她们,让她们能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像神仙一样。” “留下你也不是不可能。”杨承祖边说边在焦氏的服侍下穿戴好了衣服,“不过,我要的是个态度。” “你要什么态度么,人家什么都给了你了,你还要什么态度么。”焦氏得了雨露,自以为得计,就向杨承祖身上挨过去,撒起娇来。可迎接她的,却是一记无情的耳光,将她打的一声大叫,滚到了床里。 “你如果是这个态度,那刚才的一切,就算你白费气力了。我要的态度很简单,就是跟我说实话。我说了,焦榕已经把实话说了,现在就是看你的态度。如果你肯说实话,我或许可以考虑从轻发落,如果你不说实话,那就等着千刀万剐!别以为我睡了你一回,就得对你怎么样,我在县城、省城,玩的粉头多了,你跟她们比,也没什么区别。我从没把你当成过月娥她们的娘,你也别想靠这点事,就笼络住我。” 见他翻了脸,焦氏吓的花容失色,忙不顾伤痛的爬起来,抱住杨承祖道“好达达,亲达达,你就是奴的天,是奴的主人还不行么。奴家方才说错了话,主人别见怪。你要是有气,就狠狠打奴一顿就好了,主人,奴一定跟主人说实话。” 她确实不是等闲之辈,这时候伏低做小,比起那真正的奴婢还要低贱几分。杨承祖冷哼一声“那好,你就跟我说一说,李继荫的事是怎么回事,你和焦榕谁是主谋?” “这……”焦氏一阵犹豫,见杨承祖的目光不善,她忙道:“主人,我跟你一定说实话了。可是你得答应我,奴说了实话之后,你不能把奴入罪啊。奴还想用下半生伺候主人,为主人生小主人呢。” “哪来的那么多废话,快说!要按焦榕说,这一切的主谋都是你,他只是个从犯。那他不过是个充军,至于主谋,那是要千刀万剐的!” “他胡说!”一听焦榕说自己是主谋,焦氏也变了脸色“他虽然是奴的胞兄,此时也顾他不得了。他就是个人面受心的畜生,当初他还打过二姐儿的主意,还想让他儿子,把大姐儿二姐儿来个一肩挑。被你挤兑的无处可去,到我家之后也不安分,三天两头就想使个坏主意去算计李家姐妹,如果不是我拦着,那两个丫头,早就坏在了他的手里。” “我要听实话。” “别……别急么,奴跟主人说的都是实话。我当时是想把两姐妹卖个好价钱,那头道汤卖的贵些,怎能便宜了他去,这个就是实话。” “那继荫的事呢?到底谁是主谋?” “当然是焦榕啊。虽然粥是我煮的,砒双是我放的,可是这买药的是焦榕,这主意也是他出的。至于肢解尸体,私埋人头的,全都是焦榕,这里面没有半点假话啊。也是他联络了钱宁,说只要继荫死了,就没人能阻拦亚奴袭职,钱靖还答应,只要他得了玉娥的身子,他就保证亚奴提一个世袭指挥使。” “我当初是不赞成杀继荫的,可是焦榕说结交了钱家,继荫不过一条人命,很容易抹平,这都是他的主意,与我无关。乃至捉你的间,也是他的主意,告大姐儿的状,也是他想出来的。说只要有这些理由,再有钱家从后面努力,保证能把你放倒,这些事,我都是反对的啊。他其实是恨你打伤了他的老婆和儿子,那两人现在就是一对活死人,都是你弄的。他恨你,也恨大姐儿,所以就想用绝户计,奴只是个办事的。我是个女流,他又是我胞兄,我哪敢拒绝他啊。” “下毒,肢解……”杨承祖听她这么说,已经想到了那个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又浮现出继荫那张可爱的脸,是自己让继荫回家的,也就是说,是自己把继荫送进了鬼门关么? “混蛋!一个千户的职位,就值得你们动手杀人么?继荫就算袭了职,难道你和亚奴就会饿死?他会不给你一口饭吃?虽然他不是你生的,但是他是个好孩子,他难道不管你?” “主人,这继荫纵然是孝顺,可是终究不是我生的,隔了一层肚皮,就不是亲人。主人,等你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知道这里的差别了。你答应我的,只要我说出事实,你就放我一条生路,你是大英雄,说话一定算数的对吧。这李继荫已经死了,何必再说他的事,只要把焦榕杀掉,这事也就过去了。你来摸一摸,奴奴的脚生的美不美,我还有好多花样,都可以来侍奉你……” 又是一记耳光,这一下比起前面可要有力多了,打的焦氏一声闷哼,顺着嘴角流出血来,杨承祖面沉似水道: “你的花样,留着到地府里去伺候那些阴差鬼卒吧,我刚才答应你的条件,都是骗你的。焦榕其实什么都没说,不过眼下,我想他什么都该说了。至于你么,我不过是玩了你一回,就算是讨回点利息吧,那些本钱,就留给刽子手慢慢来吧。” 第二百六十二章 要解心头恨 大牢里,焦榕已经被打的不成人形。他靠着钱家的势力恢复了户房吏员的身份,可是眼下连钱宁都倒了,他这个吏员身份,也就没了作用。关押他的牢房,并非县里的监牢,而是直接塞进了之前收拾杨承祖那间地牢。 几名锦衣卫轮番施展手段,将他身上折腾的没了一块好肉,惨叫声从早到晚,不绝于耳。可是他咬紧了牙关,就是不肯说。杨承祖出现时,见他这副模样,冷哼道: “焦榕,你的嘴比我想象的要严实,不过好在,不是所有人的嘴,都像你那么严实。焦氏已经招了,你可以选择不信,不过她招的很彻底。比如下皮霜,比如肢解,比如埋尸。顺带说一句,她的身子还不错,简直就是个天生的表子。你可以选择继续扛下去,然后这些罪过,都会落到你头上。你和你的老婆孩子,可以到引见去做伴,至于焦氏,我或许可以留下。虽然不能当老婆,但是没事拿来撒撒火,倒是不错,或是卖到清楼里,也能值几个钱的。对了,你可以看看这个,你该认识吧。” 他手中举着一面赤金打造的长命锁,目光利若刀锋“这是在你儿子房里搜出来的。这锁是我娘为继荫打造的,并亲手戴在了他的脖子上,你该不会说,是继荫送给你儿子的吧?你胆子不小啊。我娘把这面金锁挂在继荫脖子上,就是说,这个孩子的命,我娘保了。连我娘的面子,你都敢不卖,你还想活?你们门外那棵大树下,倒是个埋人的地方,可惜被挖出来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焦榕一听到皮霜、肢解,就知道杨承祖不是诈自己。再看到那面长命锁,也就知道一切都完了,再扛下去也没用了。 “我招,我全招。焦氏,这个小贱人,她想把罪过都推到我头上,没门!你听我说,我恨你,因为你打坏了我的儿子,也打坏了我的老婆。可是我没有任何必要杀李继荫,你想想,我跟他没仇,我犯的上么?都是焦氏,都是她主使我的,是她让我做的这一切,我只是受她指使而已。她是为了让她儿子李亚奴袭职,甚至愿意跟钱靖上床,她就是个表子!我只是从犯,她才是主犯,她是主谋!” “好,那你把你说的这些都给我写下来,然后画押。不然的话……你懂的。” 当日谋死李继荫后,他们曾经想过把尸体焚化的,可是以李家的条件,很难实现这一步,最后只能把血衣烧了,死尸还是只能埋在门外那棵大树下面。由于埋的很深,所以没被野狗挖出来。 望着那些残破的骸骨,李家姐妹娇呼一声就昏厥过去,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人唤醒过来。两人哭的如同雨打芭蕉一般,杨承祖只能无奈的安慰道:“这事我也有责任,你们要怪,就怪我吧。我没想到,他们兄妹有这么狠的心肠,这么大的胆子,这么蠢的脑子。大姐儿,二姐儿,对不起……” “别说了,这不能怪你,你也不能预料到这些。”月娥性子温顺,反倒主动开解杨承祖,而玉娥哭了良久之后,忽然抓住杨承祖的手道:“报仇,我要报仇!只要你让我亲手报仇,我就一辈子跟着你,不管你有多少女人,不管你如何对待我,我都会跟在你身边,不会离你而去。” 她这段日子屡经变故,心性也有些改变,自知这世间的黑白是非,不是自以为是非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必胜的官司可能输,必输的官司也可能赢,很多时候背后的力量角逐,远比官司本身重要的多。而现在在滑县,杨承祖代表着力量。 “二姐儿,你这叫什么话?你是我的女人,月娥也是,继荫就是我的内弟,他被害了,我必须要有所表示,否则怎么对的起你和继荫?你不就是想要到监牢里报仇么?我带你去。” 当初李继荫失踪,是按着白莲教掳走朝廷命官之后,待袭职锦衣千户报上去的,张容又发动了八府锦衣精锐寻找。 虽然是为了保护刘良女做准备,可是至少从名义上,这案子确实是这么立的。现在案子已经破了,犯罪的是焦榕和焦氏,这白莲教徒的罪名,就只能由这对兄妹领受了。 杨承祖如今在衙门里一手遮天,早有人按他的吩咐,给焦氏灌了哑药,她就算是想说出当日杨承祖查抄李家时曾经睡过她的事,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每天在牢房里伊伊啊啊的说着什么,可惜没人知道她要说什么。 大明对于白莲教本来就是重罚原则,何况现在宁王叛乱,这两人的行为跟叛乱案挨了边,更是本着从严从快原则。河南按察使司那边,派了一位照磨过来,这钉封文书刚一写好,就被这位照磨以按察使司的名义签了照准。至于卫辉府,那就更不必说,也是一路绿灯。 按着制度,焦榕与焦氏都定了个剐刑,而焦榕的婆娘和儿子,都问了个斩。连带李宅的那些仆人,也都一律问了个斩决。李家姐妹则是择良家子弟为配,至于良家子为谁,除去杨承祖外,在滑县又有谁敢自称良家子了? 焦榕的老婆儿子这两人原本就挨了黑砖,受伤甚重,等到人一进了监牢,又没人给送饭送水,伺候汤药,没几天就先后病发而死。焦榕听到钉封文书,居然问了剐罪,再听说老婆儿子都死了,人也就没了精神,像团破布似的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牢门响动,一阵香风浮动,李玉娥由杨承祖搀着,走进牢里。几个锦衣官校小心的在旁伺候,不住提醒道:“留神脚下,地下有点脏。” 等进了监牢,看了看那如同活死人的焦榕,杨承祖对几个锦衣使个眼色,几人出去,他自腰间伸手,将那口正德亲赐的宝刀抽了出来,递到李玉娥手中 “二姐儿,这刀是万岁用的,锋利着呢。你不就是想报仇么,那就过去,把这狗头碎了。到了行刑的时候,我随便找个死囚顶上就是,这段时间查宁藩的案子,抓了不少死囚,咱们不缺人用。你去给继荫报仇吧。” “谢谢!”玉娥低声说了一声谢,或许,眼前这个男人还靠的住。他不在乎自己变丑了,也能够为自己家出头,允许自己在牢里杀犯人。 这样的男人,确实不多,就算正德天子对刘娘娘不错,可是她如果变丑了,估计正德天子对她的宠爱也会消失不见。或许自己该认命,就像大姐一样,把一颗心放在这个男人身上。 弟弟,姐姐为了你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可是最后,你却被这个男人害了。这笔债,就由姐姐替你来讨吧。白光闪起,血雨纷飞! 第二百六十三章 护凤(一) 李继荫的死讯,自然瞒住了美娥和柳氏,也好在柳氏是不怎么出门的,这些消息不大怕被她听见。 家里的女眷重新见到杨承祖时,先是扑到他怀里大哭了一通之后,接着又是一阵咬牙切齿,赵幺娘怒道:“这钱宁简直是个混帐东西,咱们不曾招惹过他,他反倒来害相公。若是被我看到他,保证一路弹子,结果了他。” “行了,你还结果了他,说的跟你见的着他似的。就算钱宁现在倒了台,他现在也是进京师诏狱,你上哪见他去?”如仙没好气的训了她两句,又一把拉开杨承祖的衣服,见那些鞭痕基本已经合了口,等到疤落下去,就跟好人一样。不由赞道:“这大内的药,就是好用,过几天,这又是好俊一身白肉。” 可这正说着,柳氏正好一步进来,却正看到杨承祖被如仙脱个精光检查。不由脸一红,连咳了几声,杨承祖才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闹的好不尴尬。柳氏等问明白了这段遭遇后,自又是一通唠叨,最后道: “承祖,咱还是辞官吧。眼下咱家也有钱了,不需要你做官赚银子,再不行,咱就省着点吃喝,也就都有了。自从你做这官,娘的心就没塌实过,三天两头看不到你的人,再不然就是受伤。咱不做这个官了,回家来,吃碗安生饭吧。” “娘,您放心吧,我这回连万岁都见到了,您还怕谁还能害我?您看看这刀,这是万岁赠的,这是什么?这就是护身符,谁再想动我,就得考虑考虑这把刀,就算我真做错了什么,也没人敢抓我。谁要是抓我,不就是打万岁的脸?您放心吧,今后只有孩儿欺负人的份,没有别人欺负咱的份。” 对于李家两个姐妹的加入,家里的女人不会有什么好看法,可是知道李继荫遇害的事,也知道杨承祖对她们有所亏欠。更重要的是,这次杨承祖能够死里逃生,也多亏李玉娥救了刘娘娘,有这份渊源在,谁也不能对她们有所抵触。 等看到李玉娥那枯黄的皮肤,如仙暗自一笑:怎么这段日子不见,就成了这倒霉模样。这可是老天开眼,就这副鬼样子,就算生了孩子,又能有什么恩宠?她故做大方的上前一步,抓住玉娥的手道: “二姐儿,你总算是回来了。你是不知道,承祖为了找你,快把咱滑县翻个底朝天了,你也真是的,就算要跑,也得往咱家跑啊,天大的事,姐姐也替你扛了。你非要往外面跑,不是自己找罪受?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你这一跑,却也赶不上救驾了。” 李玉娥在牢房里亲手手刃了仇人,也从心里感激杨承祖,再一听对方为找自己而发动了所有的力量,心里也颇有点受用。 更重要的是,自己如今已经有了他的骨肉,想来终究也只能从了他过一辈子。只好一点头道:“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往日我有许多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几位,多多担待……” 焦家的人已经被处决了,这场白莲魔教绑走锦衣千户子弟的案件,也算告一段落。而李家姐妹的回归,也算是让杨家多了几分欢乐。柳氏知道玉娥有了自己家的骨肉,虽然看她那副枯黄皮肤的模样颇为不喜,不过表面上,还是拿对方当了自己的儿媳妇,表面功夫没什么问题。 而美娥并不知道弟弟死了,只知道弟弟被带去了京里读书,将来要做大员,而家里两位姐姐也住了进来,每天高兴的跑来跑去,让李家姐妹的脸上也多了些笑容。 杨承祖把这个差事办完了,下面的新差事就是保护刘美人的安全,她之前被歹人追击坠崖,受了些伤。虽然得到玉娥施救,后又有御医治疗,但是身子还是不大好,在滑县怕是要住一段时间。 这位娘娘并不怎么好伺候,她在其他人面前,并不像在杨承祖等人面前时表现的那么和气与大度。她又是皇帝身边最受宠的女人,即使是张容也不敢触她的霉头,这几日里,这帮锦衣卫很是被她骂了一通,有不少人都挨了军棍。 现在滑县保护刘美人的,除了锦衣卫以外,还有正德留下的宫内太监和宫女,以及几个心腹护卫。这些人都是身手了得的豪杰。沈冬魁甚至拨了三百抚标过来,保护刘美人安全,有他们在,刘美人的安全并不怎么成问题。 锦衣卫的主要工作,是负责刘娘娘的饮食起居,换句话说,就是当奴仆。这些工作既琐碎,又不好处置,属于搞不好要挨骂,搞的好一样可能挨骂的范畴。 眼看几日里已经几次触怒贵人,甚至有人传出话来,如果再这样下去,那刘娘娘就要给万岁写信告状,到时候就算张容的前程也保不住。张容也只好道:“我看这事,还是得让杨承祖来干了,离了他怕是谁也不成。不看僧面看佛面,有李二姐儿的面子,我想刘娘娘总会手下留情吧。” 既然白莲教的事已经忙完了,杨承祖正好没事,这差事也就落到他的身上。至于卫辉那边的事,张容拍胸膛道:“你放心吧,你的差事下来前,卫辉那边,老夫亲自去坐镇,为你看住。等你的差事下来后,恐怕卫辉那小地方,已经不放在你眼里了。” 他这段日子被骂的也多了,索性躲了清净,带了自己的抱刀护卫到卫辉避难,至于这边全部的工作,都交给杨承祖负责。又留下了自己的旗令,再加上正德那口宝刀,整个河南八府的锦衣,现在在原则上,都归杨承祖提调,任何人不得违抗。 一个大贵人的安保工作不容小觑,即使有了后世的经验,杨承祖对于安保这方面,也是两眼一抹黑。除去这点之外,负责贵人的饮食起居,这工作一点也不轻松。 不管正德还剩多少阳寿,可他只要活着,这刘娘娘就不是自己能惹的起的。别管是功劳,还是宝刀,对上这位美人都没用,她只要说一句话,就能让自己粉身碎骨。 天不亮起身,在苗氏的伺候下穿戴好衣服,又与她温存了一番,就骑着马赶到那处别院,等着天亮之后给贵人问安,然后安排早点……想着这一天的日程,杨承担祖的心里就觉得不轻松。 按说这种磕头问安,本是很寻常的事,磕头之后告辞离去就是了。可哪知他磕头之后,刘娘娘并未让他起来,而是在珠帘后问道:“杨千户,本宫听说,你会唱小曲?这事是真的么?” 第二百六十四章 护凤(二) 对一个清流正途官来说,这种询问,就难免有戏谑不尊重的意思。可是对于一个锦衣来说,这就是一个机会,一个结好娘娘而飞黄腾达的机会。 刘良女是豹房的女人,身上没有什么册封,所谓的刘美人也好,刘娘娘也好,都是大家私自的称呼,做不得数的,内外隔绝也就不像正式后妃那么严格。江彬可以认她做干娘,与她同桌吃饭,杨承祖给她唱几句小曲,也不算什么。 反正有中官、宫女这么多人看着,也不怕谁能传出什么闲话出去。杨承祖只好唱了几句京剧,刘良女又命人取了把胡琴出来,杨承祖拿着胡琴又自拉自唱了两段。刘良女本来就是纪女乐工出身,于这方面的造诣十分精湛,一听之下,拍手道: “好……真好听。比起南戏来,可好懂多了。咱们天家啊,可是个直性子人,那文绉绉的南戏,他听不习惯,你这行腔金戈铁马,铿锵有力,万岁肯定喜欢。宫里虽然有那么多俳优,可是没一个会你这腔调的,你这里有没有女音?” “回娘娘的话,这里是有女音的。” “有女音就好,那你教我啊,只是我比较笨,不知道学的会还是学不会。” 得,自己又多了个教戏的差事。虽然对方是个绝色佳丽,可越是这种佳丽,就越不舒坦。 周围这么多眼线盯着,而宫里的倾轧凶险,万一有人给自己奏上一本,那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可是如果拒绝这么个贵人?那就不用等到万一,现在就可以死了。 两大之间难为妇,硬着头皮只好传授着戏文行腔,好在隔着一道帘笼,两人只是教唱,不教身段,也就少了许多麻烦。而刘良女天资甚高,她自身本就是个音律精通的好手,学京剧比起没基础的人要快的多。 一个上午的光景,已经颇有些模样,虽然距离登台表演还差的远,可是取悦于天子的话,似乎有几天学习就可以了。 刘良女对他也甚是不错,直到中午,还赐了份御宴下来。等到下午的时候,那名明眸皓齿的宫女忽然出来问道:“替娘娘问,这滑县附近,是不是有个白马坡。就是说评话的先生说的,斩颜良那地方?” “不错,咱们滑县很有几个好玩的地方,比如成福寺,再比如瓦岗寨的旧址。这些地方都好玩的很,如果娘娘想要去转一转的话,下官这就去找本地的衙门,让他们去安排。” “惊动了衙门,就没什么可玩的了。”这名宫女的气派甚大,双手叉腰道:“到时候衙门一通胡闹,还有什么可玩的。娘娘说了,要你去准备,就是别惊动衙门,你能不能安排?” “卑职这就去准备车驾,不知娘娘想要先去哪里?” “先去白马坡吧,你刚才不是唱什么白马坡,延津口,斩颜良,诛文丑么?就先去白马坡,再去白马津。” “遵旨。” 杨承祖的准备并不复杂,带的人手只有十余骑,内中还有一个姿色出众,一身劲装的女子。背后背着弹弓,腰里带着弹囊,正是赵幺娘。 “娘娘,这是卑职的妾室赵氏,会几路粗笨的拳脚,带着她,一来方便侍奉娘娘,二来也可随行护驾。” “你的妾室?你啊,女人可真多,欺负了二姐儿,转头又去把她姐姐也欺负了,这又冒出个会武功的赵氏来。来,让她到马车来,我跟她聊聊,如果聊的对我脾气,我就给她撑腰,让她打你。” 赵幺娘虽然是个侠女,可是一想到即将面对的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女人,心里就一阵忐忑,上车的时候,连腿都软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生怕哪做的不好,就恶了贵人。 刘良女头上戴的百鸟朝凤冠上有一层珠帘,赵氏看不清她的五官,她可以很轻松的看到幺娘。端详良久后,噗嗤笑道:“真是个我见犹怜的好姑娘,可惜啊,一块好羊肉,就落到了狗嘴里。妹子,到我身边来坐,你说说,你是怎么被他欺负的,就成了他的妾室?当初他欺负了二姐儿,我就在万岁面前奏了一本,让他吃了一顿鞭子。他若是欺负你啊,我就再赏他八十军棍,保证他三个月下不了地。” 赵幺娘一听这话,忙道:“没有,不是的。娘娘圣明,相公没有欺负我,他对我可好呢,我是心甘情愿给他做小的。他是了不起的英雄,当初为了保滑县大堤,一下子就跳进水里,用身体去堵大堤,那可是咱大明的英雄。对大明忠心耿耿,娘娘可不能罚他啊。” “好了,我就这么一说,看把你吓的,不过他真的这么好?值得你这么维护他?” “回娘娘的话,相公于我而言,是天下第一等的好男儿,我愿意用我的命维护他。” “你的命么?这又是一个多情女子负心汉啊,可怜的妹子,如画。”那名可爱的宫女忙道:“娘娘,奴婢在呢。” “你替我问问他,带这么点人保护本宫,是把这差事怎么当的?行刺本宫的强人到现在还没捉拿归案,就这么点人手,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本宫的安危?” 杨承祖一听,忙提马到了马车旁边回道:“回娘娘的话,万岁对娘娘情深义重,留在您身边的,都是武艺高强,以一当十的英雄豪杰。那些刺客如果胆敢再来行刺,保证片甲无归。所以下官要做的,就是保证娘娘吃好玩好,如果兴师动众,前呼后拥,那娘娘还有什么游玩的兴致?卑职所带这十几人人数虽然不多,不过定能保娘娘安然无恙。” “妹子,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对他死心塌地了,确实是个懂人心的小官啊。”刘良女轻声念叨了一句,车内闷热,如画将车帘撩起一角,让秋风吹进来,而借着这一角,刘良女可以看到,骑在马上,手按宝刀刀柄的杨承祖。这李二姐儿,看起来有点眼光啊。 第二百六十五章 护凤(三) “耳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人少的好处,就是刘良女的很多行为可以小小的放肆一下,而不至于被太多人看到,然后落下什么把柄。 那些宫女、太监,都是她的心腹嫡系,包括正德留下的卫士,也一样惟她马首是瞻。她刚进豹房时,就有人说过她的坏话,比如行为不检,勾三搭四,甚至还有一些刘良女以前的恩客,在京师里散布一些她的所谓韵事。 可是这些攻击,并没能起到将其打入冷宫的作用,相反让正德对其更为宠爱。而这些攻击她的女人,有的被皇帝冷落,有的直接就被赐死。至于那些推波助澜的太监、宫女,直接就赏了一顿乱棍,内中有几个是正德来了兴致亲自执杖,没一个能活下来。 那些旧日的恩客们,在京师也没风光多久,就都离奇的失踪,至于下落,那就没人知道了。 从那以后,在豹房混的人都明白一件事,不要攻击刘娘娘,违反这个禁忌的结果,只能是自己赔上性命。他们怎么会知道,刘良女当初与正德初识时,正德所用的身份,还只是一名普通军汉。 他只当刘良女巨眼识英雄,哪知道刘良女见识过人,早就看出来,这位顶盔挂甲的军士身份不一般。一大群挂甲的军将,俨然用群星拱斗的方式在护卫着他,这是个大贵人在白龙鱼服,玩微服私访的把戏。 以她的手段,想要让正德体会到恋爱的感觉,并不是一件困难事。乃至入了豹房之后,她坚持不要册封,又经常把正德称为镇国公,大将军,让正德更认为她爱的是自己,而不是皇帝,因此对她的荣宠,无人可及。 有了这些因素在,这些宫人和护卫,都知道一个事实,不能嚼刘娘娘的舌头。如果你想活下去,就要懂得装聋作哑。而那些被杨承祖带来的锦衣,早早的撒开去,到四下放哨。现在剩下的,除了宫人外,就是杨承祖和赵氏两人。 秋风吹动,刘良女的裙摆轻轻飘起,她边唱边转动身躯,仿佛一位下凡天女。饶是赵幺娘也身为女人,见此情景,还是忍不住赞了一声“真美。” “娘娘这歌舞,一向是只有天家能看的,你们能看一眼,就是天大的造化了,这当然美了。”如画得意的说道,颇有些看不起赵幺娘和杨承祖这对土包子的意思。 哪知刘良女此时歌舞已毕,听到这话,几步走过来斥道:“住口!杨千户是万岁救命恩人之后,也是本宫救命恩人的相公,连本宫都要对他客气,你怎么敢无理?再者,现在本宫在和杨千户学唱小曲,他就是我的师父,师徒如父子,你怎么敢如此放肆?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来人啊。” 一名满脸皱纹的老太监忙凑了过来“娘娘,奴婢在。” “把这个贱奴领下去教规矩吧。” “遵旨。”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那如画一见这老太监,就像见了鬼一样,惊叫起来,一下子拽住刘良女的裙角,不住的求饶。杨承祖见着不忍,只好道:“娘娘,我能说句话么?” “我算什么娘娘啊,豹房里一个没名分的女人罢了。不过是万岁宠着我,大家都这么捧我,我又没有册封,算不得数。你们还是喊我刘夫人就好,我是威武大将军,镇国公的夫人,叫这个称呼比较好。” “好吧,刘夫人,您听我一句。出来玩,大家就为的开心,如果闹到搞出人命来,那就坏了兴致,今后出来玩,就没心情了,还望刘夫人三思。” “既然是杨千户求情,那就饶了这贱婢一次,还不滚过去,谢过杨千户的恩情。要不然的话,我这次非要好好罚你不可,仗着我的恩宠,越来越目中无人了。” 等如画施了礼,刘良女这才问道:“杨千户,我这曲唱的可还好?比起上午来,是不是更好了一点?” “突飞猛进,夫人天赋异禀,只要勤加练习,必可粉墨登场。即使以夫人现在的水准,万岁也定会喜欢。” “你倒是会说话,我不管唱成什么样,万岁都会喜欢的,这话说的没什么意思。我知道,学这个不是朝夕之功,不过练成几段,能博万岁一笑就好。你快再教我几段,也好让我记的熟些。” 她又学了半个时辰的戏,在这片草地上时唱时舞,看来心情不错。等到人觉得乏了,就在地上一坐,又将赵幺娘与杨承祖叫到身边来问道:“杨承祖,我听说你有个妾室,叫做如仙的,她似乎是行院出身,你不在意?” “刘夫人,微臣确实有个妾室叫如仙,她当初是香满楼的花魁。后来跟了我,不过现在她名义上是我的义姐,这妾室的名分,不是臣不给,是她不肯要。我想早晚也得说服她,让她同意进门。至于这出身么,我没什么可在意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不在乎。” “那你家里呢,也不在乎?” “臣家里人口简单的很,娘为人忠厚,只要我高兴,她就高兴,其他的就没什么要求。我又没有大妇的,哪会有人在意。” “没大妇啊,这也没什么,回头本宫求万岁出面,为你找个良配,保证品貌出众,足以配的上你。说起来,这河南其实得算我半个娘家,当初我也曾在滑县待过一阵,今日这也算故地重游了。如果跟着衙门的人,想要到处转转也不容易,倒是跟着你出来,心里还痛快一些。本宫想见一见如仙姑娘和你其他的妾室,你安排一下,今晚上,去你家吃饭。” 正德天子的爱宠,能到杨家吃饭,得算是杨家天大的光彩。可是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是个巨大的麻烦,杨家这些女人,可没有过接待如此高身份女子的经验。一听这个要求,赵幺娘第一个觉得难办。“我们……妾身等都是山野之人,不懂礼数,只怕简慢了贵人。” 刘娘娘一笑道:“有什么可简慢的?我是拿你的男人当成朋友,今天不过是到朋友家吃顿饭,没有这么多规矩,不要推三阻四的,该不会是不欢迎本宫吧?” 第二百六十六章 护凤(四) 话说到这个份上,谁再说什么,那就是自己找没趣了。杨承祖只好让幺娘先行回去安排。又调动了滑县内剩余的锦衣官校,开始对杨宅附近进行防范。 等刘娘娘一行回到城里时,见杨家外面并没有净街,还是有不少行人走来走去。那名满脸皱纹的老太监皱眉道:“杨千户,你手下的人似乎不怎么得力啊。这么半天,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么?” “公公,您误会了,这是卑职不让他们整顿街道的。娘娘来访,本是一件机密之事,临时起意,事先并无人得知。所知者,不过你我寥寥几人而已,消息保密的很,那些刺客又没有神通,怎么可能预先知道?我们越是这样,就越不容易引人注意。如果整顿街道,反倒是惹人注意,把那些贼人给引来了。” “说的不错。”马车内刘美人赞了一声“韦老,杨千户少年英雄见事明白,你也就不必过于苛责了。有你这位宫中名宿保驾,什么刺客,本宫都不怕。” “娘娘过奖,老奴不过一奴仆,哪有什么手段。”韦公公听刘娘娘做了这样的发言,就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什么,只一躬身,然后带了几名内侍先到杨家的后宅厨房那里检查餐料去了。 杨家大门口,与平时没什么区别,可等刘美人下了马车,由两个宫人搀着进了院子,那黑漆大门马上就被牢牢关上。院内,以柳氏为首,杨家的女眷跪成一排,一起给刘美人磕头行礼,山呼娘娘千岁。 虽然她没有册封,可是只要正德对她荣宠不衰,她就是当值无愧的娘娘千岁,刘家这些女人也不傻,自然知道她是得罪不起的。刘娘娘甩脱了两个宫人,几步来到柳氏身前,先把她搀扶起来“您是柳夫人吧,按说您可是个长辈了,哪能让您拜我,快起来快起来。” 接着她用目一扫,很快就找到了一身红衣的如仙,三几步过去,抓起如仙的胳膊将她拉起来。接着仔细端详着如仙的脸,半晌之后道:“如仙姐,果然是你。原本我还以为,只是花名相同的其他姑娘,没想到真是你啊,你还认得我么?我是刘五儿啊。” 接下来两个女人就猛的抱在一起,竟是放声大哭起来,这一手闹的随行的宫人太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敢远远看着,谁也不敢靠近。哭了半天之后,刘美人才道:“起来吧,都起来吧,我说河南是我半个娘家,可见到了如仙姐,这里就是我整个娘家了。来人,看赏。” 一名宫人连忙取了珍珠、玛瑙、玉璧等物出来,杨家的女人人人有份,每人都得了一份丰厚赏赐。她又看着一身枯黄的李玉娥道:“二姐儿,现在万岁都走了,你还弄成这副鬼样子骗谁呢,赶快洗下去吧。这个样子,连女人看了都害怕,就别说男人了。” 她用手一指杨承祖“你既然是如仙姐的相公,我就得喊你声姐夫了,今后咱就是一家人,不要再喊我娘娘,否则我生气了。你看看,二妹对你多好,就为了怕万岁动她的坏心眼,把自己涂成这个样子。你知道万岁背后说什么?他说啊,就李家二姐那种鬼样子,如果不是御医诊断她没病,就该把她烧死,免得害了一县的人,杨承祖连她都敢下手,这胆子比他爹都大。” 她说到这一阵掩口微笑,众人也只好陪着笑了一阵,刘美人又拉着如仙的胳膊,俨然一对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不住的说起家常,又回忆起往日种种。她本就是教坊出身,也不忌惮别人说出她这个根底,相反倒是主动说出此事,显的十分大方。 有了这层关系,酒席吃的就很融洽,如同一位离家多年,突然发迹的游子衣锦还乡一般,时不时就传来阵阵笑声。 刘美人确实不愧是行院出身的花魁,在酒席宴间能很好的控制气氛,每个人都觉得她很平易近人,对自己格外厚爱,而没有人会觉得被冷落,或是看不起。 等到她告辞的时候,柳氏还忍不住夸奖道:“刘娘娘真是个贤良的女子,好人,好人啊。” 可等到杨承祖将她送回住所,回到如仙房中宿下时,如仙却在他腿上拧了一把道:“今后离刘五儿远点,这个女人,你少招惹。” “瞧你说的,那是万岁的码头,是我敢去靠的么?” “废话,你不敢去靠,可是她要靠过来怎么办?没想到几年不见,她已经混到了豹房里,做了万岁身边的女人。长的也比过去漂亮多了,男人鲜有对她不动心的,如果她真的让你为所欲为。就凭万岁的女人这一个身份,你多半就忍不住吧?” “这样说话没劲了啊,我的职责是保护她,难道离她远远的,那这差事还办不办了?再说人家是万岁身边的女人,堂堂的娘娘,能看上我就有鬼了。你要是连这种醋都吃,这可就没法过了。” 见他有些不痛快,如仙只好又来哄他“我希望是我想多了,可是你不知道,刘五儿的心计很重,不好对付。当初我和她都是在开封讨生活,做那送往迎来的营生。她刻意的结交我,我也拿她当个姐妹看。后来有个开封出名的恶客,最喜欢折磨我们这些姑娘的,点名就要宿刘五儿。还是我出头替她接下了,结果被弄的半个月下不了地。可是就在这半个月时光里,山西来了一位大豪客,我动不了,就只能刘五去接待,再后来,她就被那豪客看中,直接赎了身,带到山西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恶客上门点刘五,其实是她故意得罪了那人,让他上门来报复。算准了我当时和她姐妹情深,会出头替她挡下。而那位山西豪客正在城里四处找好姑娘,她又是山西人,大概是想回家了。就用这段时间,让自己傍上这个大豪,好离开那鬼地方。只可惜老天有眼,那大豪客其实是替代王采办女乐的,她不在河南当表子,却到了山西老家当表子,也算是报应。” “哦?有这样的事?可是就算她心思歹毒,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呸,怎么没关系,你糊涂啊你,她跟我不一样,她没喝过药,是能生养的。可是她现在,还没为天家诞下子嗣呢。如果她能计算差不多的日子,怀上龙种,说不定真就能从没名分的娘娘,变成个真娘娘。” 第二百六十七章 护凤(五) 听她如此说,杨承祖脖子也一凉,小声道:“你的意思是,她……不可能,不可能。这种事管理严格,没有弄鬼的可能的。” “那是在宫里,在豹房,可就没这么多说道了。再说前后只差一两天的话,也很难分辨出来。天家无嗣,她只要有了子嗣,你当她这个野娘娘,就不能变成真娘娘?这种事谁不想啊。可是你想想,如果她的计划真的成功了,你这个‘种人’还能活不能活?我就是怕你被她坑了,所以才提醒你,结果你倒好,不识好人心。我决定,今天不!许!你!碰!” 她这轻怒薄嗔的样子,格外动人,杨承祖至少说了不少好话,赔了无数小心,又搂着她施展起水磨功夫来。等到风停雨收,如仙才无力的在他身上捶道:“没良心的坏蛋,真是的,你那么多女人呢,你见我吃过这么大醋么。不就是怕你犯老毛病,结果把命赔进去么。你的差事是推不掉的,可是内中分寸,自己还是能掌握的吧。今后记得,不远不近,既不能得罪她,也不敢真的就去做了那事就好。好在她在滑县不能长待下去,混过这几天就该上路了,到那时候,就安全了。希望她看在我和她姐妹一场份上,也别想着害你了。” 当日晚间,那间别院之内,回到房中的刘美人面色阴沉的看着手中的一个纸卷。“这是最新的消息?” 如画知道娘娘动了真气,稍微一激怒她,就是个必死无疑的局面。忙答道:“回娘娘的话,是咱们在万岁那边的耳目快马送来的,绝对可靠。” “这才刚几天功夫,就有狐狸精靠上去了?王满堂。一个假皇帝的女人,按规定进浣衣院的贱人,难道要骑在我头上?万岁还说,要封她做皇后?” “娘娘息怒,想来不过是万岁的一时戏言,当不得真的。”如画连忙跪下,为刘美人开解道:“这皇后之说,想来是万岁哄人高兴的,这位子就算有,也是您的,别人谁也夺不去,娘娘千万不要生气,保重凤体要紧。” “戏言?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君无戏言。这王满堂听说是生养过的?她的身子骨比我好,能跟着万岁同历戎马,这几日跟随万岁行军,半点也不叫苦,我不及她。就靠这些,就已经比我占了许多便宜。再加上她独得恩宠,只要怀上龙胎,还怕不能身登后位么?” “那娘娘,要不然咱们这就动身,去追圣驾?毕竟娘娘和万岁夫妻情重,只要见了面,那狐狸精必然不是您的对手。” “没用的,万岁是个念旧的人,我如果追上去,他肯定会对我比对那个贱货好些。可是那有什么用呢?我的身子骨我自己知道,这样勉强自己,到了地方也就是个万岁最讨厌的病秧子,连侍奉怕是都做不到,那样赶上去,除了惹人讨厌,还有别的用么?我啊,不会追上去找难看,我不但不追,还要在滑县多待几天。就算万岁来叫,也要压上一压,这叫欲擒故纵,你还要多学一点呢。那簪子,他偷回来了么?” “娘娘请看。”如画急忙将一方白帕里包的一支凤头簪取了出来,这簪子雕琢的栩栩如生,做工上乘,用料也是极佳,一看就知,是出自名家大匠之手。 “这是万岁怕我再被刺客算计,特意留下的信物,他招我去见他时,必须持此簪,才是万岁的使者,其余皆为假冒。现在这簪子在我手里,他不管派谁来,我都要把他赶回去。” “娘娘,这不是让那狐狸精越发的独得恩宠了?” “蠢。难道现在还差这几天光景?多出这几天,和少这几天,已经没有太大意义,现在要争的,是心。我要把万岁的心夺回来,手段就要高明一点,像你想的那些,就太下乘了。对了,明天记得脸上不要挂相,要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敢坏我的事,你自己知道下场的。” 次日,杨承祖再到行宫时,心里就多了些担忧,希望表现的能有一点距离感。最好是这边磕头行礼之后,就赶紧告辞出去。哪知刘美人那边,反倒表现的比昨天还亲热了几分。 “杨千户,现在不是在京里,不必要讲这么多规矩,我该叫你一声姐夫来着。说起来,你还是我的师父,不必要那么拘谨,来人啊,撤去珠帘。” 两名宫女将珠帘撤去,露出一身盛装的刘美人的芙蓉粉面,她原本头上戴着百鸟朝凤冠,这时也被她摘下去,扔在一边,一头乌黑的青丝,挽了一个的倒马髻,用一根玉簪一别,慵懒中,又带了几分俏皮可爱。 杨承祖不敢多看,将头一低,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不敢抬头。可是刘美人却不放过他“姐夫啊,你昨天教我的行腔,我今天唱来,你听听,还有哪里需要指点。再者啊,光有行腔也不完整,这舞蹈,你也得为我编排编排啊。” “微臣这小调,算是乡间俚曲,上不了大雅之堂。这舞蹈就更提不到了,娘娘天仙般的人物,随便跳一跳,都是倾国倾城,哪用的着微臣胡乱指点?” “你这么说,就是不打算帮我了?”刘娘娘俏脸一板“我可是喊你姐夫来着,你若是不帮我,信不信我告诉如仙姐去,让她罚你自己睡?” 她这假怒佯嗔的模样,又添了几分少女情趣,让人颇为赏心悦目,而这话虽然是开玩笑,可是话里也隐隐有威胁之意。不管怎么样,她都是娘娘,要是想收拾杨承祖这种小锦衣,那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从五品前程,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弹指之间,就能化为齑粉。 “臣不敢。只是臣的才干有限,怕是反倒是耽误了娘娘的进步,所以不敢胡言乱语。” “不必太客气了,本宫啊,还就认准你这个师父了,你逃也逃不掉。”她俏皮的一笑,然后道:“李雄的儿子死了,亚奴虽然最后没问斩罪,但是也按配给有功人士家为奴。李家的宅子就空出来了,李家几个女儿,都归了你,这房子和他家的产业,也就都归你吧。本宫做主了,回头你去清点清点,如果有人偷着拿了什么,你来告诉我,我去惩办。” “多谢娘娘。” “我说了,叫我刘夫人就好,你是我姐夫,不要那么客气。还有啊,昨天在白马坡我受了点风寒,这两天懒得动,你回头替本宫安排安排,我要到成福寺转转,去烧烧香,拜拜佛。” 第二百六十八章 护凤(六) “若有众生多于银玉,常念恭敬观世音菩萨,便得离欲。若多嗔恚,常念恭敬观世音菩萨,便得离嗔。若多愚痴,常念恭敬观世音菩萨,便得离痴。” 成福寺内,广照禅师一身崭新的袈裟,头戴毗卢冠,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指着一尊观音大士雕像为刘美人讲解着。刘美人表现的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双眼盯着佛像,聚精会神,频频点头。等到广照一番解说佛法结束之后,她对身旁的如画道:“布施佛田四百亩,为观音大士重塑金身。” 庙里已经净了寺,所有香客皆不接待,合寺上下只招待刘美人一个。刘美人想到哪里游玩赏景,哪里就得做好招待。不过既然净了寺,香火就要受损失,就得想法从这大贵人身上把损失捞回来。 广照一听这布施,心头大喜,讲解的格外卖力一些。可是一旁陪同的杨承祖,只觉得阵阵困倦,只是强忍着没打哈欠。 他是个无神论者,任你讲什么,也说不动他的心。再说这广照是什么德行,自己还不知道?大家一起分过脏,一起卖过地,喝酒吃肉也不是一回两回,他还有道高僧? 此时天色已经将近午时,广照将刘美人让到禅房之内,自己出去吩咐准备素斋。刘美人伸了个懒腰,仿佛邻家女孩一般,露出一个清纯的微笑“姐夫,广照大师佛法高深,真是个有道高僧,你说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他喝酒吃肉睡女人,但他还是个好和尚,你是这个意思吧?刘夫人当真大手笔,一出手就是四百亩佛田,咱们滑县是产粮大县,可是四百亩给出去,这新来的县令就不大好办了。” 他如今与刘娘娘的关系,与当初相比,已经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杨承祖也算是想明白了,跟刘美人明着保持距离,那只会给自己找病。一旦她恼羞成怒,那最后倒霉的肯定是自己和自己家的人。只要不越过那道雷池,那保持着这种层面的接触,也未必就一定是件坏事。 最关键的是,反正正德也活不了多久了,他就算吃自己的醋,也未必有命报复自己。所以如今两人之间的亲密程度,已经比起普通的君臣关系近便,甚至于这年月一般的小姨与姐夫,也不似他们这般亲近。 刘美人白了他一眼“你要是想要田就说啊,你是我姐夫么,只要说一句,本宫赏你就是了。当我不知道你们的把戏么?不过是把你们卖出去的佛田再还给成福寺,然后再让他们多卖一次而已。” 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其实大家无非就是演场戏,他演一个好和尚,我演一个虔诚的善男信女,听他讲一通佛法,装做自己真的相信的模样,然后布施一笔,皆大欢喜,这样不好么?我是来为万岁祈福求子的,如果不多布施一点,怎么显的出诚心?等下用过素斋,我还要再赏一笔,这样才表示的心诚么。将来万岁知道了,还会称赞我做的好,而不会心疼我布施的多,这种事何乐不为呢?” “再说这田地也好,布施也罢,也不用本宫自己破费,有的是人想要走通我的关节。这几天不知道多少诰命夫人,原配正室,上赶着来我这递贴子,上名刺,想要给本宫请安。她们在家里,都是正室夫人,我这个连妾都不算的女人,原本可是没机会跟这些大贵人交朋友。她们既然愿意交我这朋友,那就替我交了香油钱,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这段日子她住在滑县,整个河南官场自然要动起来,倒不是说刘娘娘真能靠她一句话,就提拔一个正途清流文臣的前程。可是她只要在皇帝耳边吹几句枕头风,绝对能坏掉一位大员的前程。 大明官场不缺聪明人,没人会去犯这种错误,不管有用没用,该来拜的码头,总是要拜的。滑县的客栈已经全部住满,有不少人的房子也被人租下了。各位大员都派了自己的正室夫人过来拜见,周王等几位藩王自己不能离开藩地,也都派了白手套出来,把自己这份心意送了上去。 就连杨承祖这位保驾的锦衣,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为她们带了名刺进去。只是刘娘娘一视同仁,谁也见不到这位美人的面目。倒是礼物,她如数收下,这短短时间内,她单纯礼物上的收入已经超过了一般的富户。 “这香油钱呢,是为万岁祈福求子用的,人情本宫要留下,可是这花消呢,由人臣报效,也是看看他们的忠义之心,我看也合适的很么,姐夫你说是不是啊。你现在还没有正室对吧,要不要我帮你挑一个温柔可人的大家闺秀,给你当正印娘子?还能请这位广照师傅帮你合个姻缘,批一批生辰呢。” “多谢夫人厚爱,这正室的事,得是我娘做主,我自己说了都不算的。我只担心您被和尚的那些胡话给诓了,结果倒是微臣见识浅薄,识不出夫人的用心。只要你不被和尚骗就好,其他的倒是都不重要。” “这可说不好,我这个人啊,有时很笨的,一不留神就被人骗了,要是你不想我被人坑,就跟我进京吧,在我身边随时提醒我,我就可以不上当了。” “夫人厚爱,这是臣的荣幸,只是就算我跟夫人进京,内外有别,怕也做不到时刻提醒吧。” “那也简单的很啊,只要送到敬事房,一刀斩断是非根,就可一了百了。今后你在我身边做个亲信,说不定以后能做到司礼监掌印,从此成为内相,权倾朝野,也未可知呢。”她说到这,直笑的花枝乱颤,杨承祖则只有苦笑而已。 等到用过素斋,天色就已经暗了,这成福寺位于城外,刘娘娘干脆就在寺庙内过一晚再回去。作为负责警备的锦衣,杨承祖安排人手放哨警戒,忙的手忙脚乱,寺里的武僧和文僧也都发了器械,充当临时卫士。 等到把刘娘娘请到卧房时,刘美人道:“我可听人说过,有那贼庙里,在卧房里修了地道。等到女香客熟睡之后,就有贼和尚从地道里钻出来,坏人名节。那些女子吃了亏为保名声也不敢声张,只好认了,日久天长,反倒成全了佛寺送子名声。你可得好好检查检查,这成福寺的卧房里,有没有什么地道翻板。” 第二百六十九章 护凤(七) “夫人好见识,这门道倒是有的,不过成福寺这地方,别说没有这些机关,就算有您也大可放心。现在庙里所有的和尚都被我散到外面警备了,除了我之外,这里面连个公蚊子都找不到了。” “那也不怎么保险,万一你晚上来偷如画,你说我是醒着呢,还是装睡呢?”如画忙一低头不再说话,杨承祖也只是连说不敢,只有刘娘娘这边发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离成福寺一里多地的地方,就是一片茂密的树林,等到定更时分,两条黑影如同鬼魅一般从树上落下。钻过树林,行了十余里,直来到一片茅舍之前。茅舍之内,药香四溢,炉子上一个药锅在熬着药,一条大汉躺在床上,身上散发着伤口的恶臭。 另外两条铁塔般的汉子,斜倚在门首,听到人来,一个举起铁鞭,另一个抓起铜锤,等看到来人,这才放下兵器。 “贤昆仲的耳朵真好使,离这么远就听见了啊。”一个夜行人抱抱拳,“老三怎么样了?” “还是那副样子,不怎么见好。”使铁鞭的汉子颇有些丧气“这帮人真狠,兵器上全都用了毒,老三估计是不成了。姓杨的,我不会放过他的,凌都督,我受不了了,我要带人去滑县,将杨家满门杀个干净,是兄弟的,就别拦我。” 那被称为凌都督的摇头道:“这须使不得。咱们这次行动,你们昆仲还是主力,如果把你们调走,我们的行动就没了把握。现在滑县里太凶险,不能动手。不但自己出不来,也坏了千岁的大计,只要除了昏君,这杨承祖就是咱们刀下的肉,想什么时候切,就什么时候切。这次只要得了手,他也一样逃不掉,你们又急什么。” “怎么,能动手了?”那名使铜锤的汉子,又将铜锤提了起来“这几天东躲西藏,早就烦死了。正好动手,先去干了那刘美人再说。” “现在不行。成福寺和尚太多,咱们人手不足,还有几位好汉还没到。现在出手,多半是抓不住人的。如果打草惊蛇,咱们下一步的事就没法办了。只有等人凑齐了,才好动手。” “晦气!”铜锤重重的墩在地上,如同打夯一般,将地面震的起了一层土。“这不行那不行,这不能动手,那不能动手,实在是不爽利。我们四兄弟同生共死,现在已经折了一个,这事,你们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好说,千岁有旨,嘉奖老四做国公,今后你们就是世袭罔替的勋贵,与京里那些大贵人一样。咱们眼下只差一步就行了,只要灭了昏君,这天下就能到手了。跟江山相比,又有什么恨是压不下来的?忍忍吧,忍忍什么都有了。今天晚上动不了手,不过这奸妃的警惕越来越低了,戒备也越来越松散,咱们的机会快来了。等到另几位好汉到了,咱们这行动就一定能成功。” 这两条大汉也知,这次对方投入进来的,几乎是能投入的全部实力。手上所有能动用的棋子,已经都用上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换句话说,也失败不起。 任何卤莽行为,都是对整个计划的破坏,必须谨慎再谨慎。饶是他性如烈火也不好再说什么。“那我就听你们的,可是官府搜捕的越来越严,我们这样躲,也不是个办法。再说,这刘美人如果去和正德汇合了,咱们又该怎么办?如果有几百标兵护着她,就算咱们的人齐了,又有什么用。” “放心吧,用不了几天了,咱们的内线传来消息,虽然正德已经派人来请了,可是因为丢了信物,刘氏压根不认,就是不走。想来再来的话,必然是拿了圣旨的,而刘氏也明白这点,她是个爱玩的。在圣旨来之前,她肯定要疯一次,而那次,就是咱们的机会。现在你们就跟我走,咱们到那里先埋伏下去,看她能逃到哪去。” “你知道她下一步要去哪?” “她能去的地方不多,咱的人是她的心腹,已经推测的差不多,她下面要去的地方,必然是瓦岗寨。这几天她天天哼哼的都是杨小狗教她的响马传,她肯定是要去瓦岗寨的。那地方除了山就是林子,咱们钻进去,他们怎么可能找的到?到时候,自然就能慢慢炮制他们。”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动身。”几条黑影,消失在夜幕之中,渐渐没了踪迹。一张无形之网,缓缓收紧,网中之人,却无所知。 “瓦岗寨?又是你出的主意吧,怎么这次连人都不怎么带?她到底要干嘛,还是你们两个要干嘛。”如仙听到这个安排,脸色一沉,在杨承祖的胸前一通乱捶。“我不是跟你说了么,你怎么还是不知悔改啊。送死很好玩是么?” “如仙姐,我们能干嘛,旁边一堆人看着呢,再说我也没活够。这是刘娘娘的主意,我也没办法。前几天万岁派人来了,要接她去和万岁团圆,可是没带信物,结果被刘娘娘以真假难辨为理由拒绝了。想来再来人的话,必然是拿圣旨的。她在咱这待不了几天了,这几天都哄的她高兴,现在人都要走了,又何必闹个抓破面皮?其实刘娘娘对咱也不错,你看,李家的产业都归了咱,就连当初那些送出去的田地,还有那方古砚不是都回来了?” “那点东西我可不稀罕,只不过是惹不起她,所以现在只好姐姐妹妹的叫着,可她如今发迹了,来看我,无非就是显摆显摆。所谓姐妹情义,那还是算了吧,说出去自己都不信。那女人什么手段都有,跟她除区,我就是不放心。要不你带上幺娘吧。你带着你的女人,她应该就动不了什么坏心眼了,要不然就咱全家一起跟着去,我跟她好歹是个名义上的姐妹,就当跟她拉家常了。” “得了吧,刘娘娘特意有话,要轻车简从。如果大队人马,那就是抗旨了。如仙姐你倒是能跟着,可是这次带的人有点少,瓦岗山那地方,山高林密,实在是不怎么放心,所以你们还是别去了,不安全。” “那你呢?” “我啊,谁让我吃这碗饭呢,不管有多危险,也只能走下去了。”杨承祖苦笑一声“这次带的人少,我心里也不把握,说实话,心里真是半点把握都没有。好在刘娘娘身边带的,都是武艺高强的人物,刺客想来也不敢来找死。我自己也做好准备,总不能真出了什么意外才是。” 第二百七十章 护凤(八) 秋日的瓦岗,其实没什么可玩的,这里是当年翟让、单雄信等人据兵造反,对抗大隋官军的所在。山高林密,地势险恶,又有黄河之水,在这里形成了若干沙洲,芦苇丛生。 如果是夏日,倒是有不少山景可看,还可以赏赏各色无名花草。可是到了秋天,草木凋残,只能看到一阵肃杀之意,至于美景就谈不到。 此处土地肥沃,有不少百姓在这里开垦农田耕作,昔日方圆二十里的义军大寨,已经看不到多少痕迹。倒是能看到不少农人拿着镰刀,在田地里收割庄稼,忙着打粮。 他们这一行人轻车简从,除了刘娘娘自己带了些太监宫人外,就是杨承祖带了十几名河南锦衣的精干人物随从,也没知会地方乡老粮长,因此没有当地人担任向导 。只有杨承祖指点道:“这瓦岗山方圆几百里,如果都走一遭,咱可是来不及。只好在这瓦岗寨旧地转上一转,那些险峻荒僻的山野,刘夫人还是不去为好。” 那些农人见了一批锦衣华服的男女来这边指指点点,就知道来的是富贵人,乡下人胆小,不敢凑过去看,反倒是躲的远远的。 刘美人点头道:“这就很好啊,我大明以农为本,今年黄河水患,万岁还担心滑县绝收呢。到时候还得朝廷发放赈济,就给万岁增加压力了,现在看来,滑县今年是个好年成,说起来,这都是姐夫的功劳。” “过奖了,卑职只是尽一点人臣本份,不敢居功。” “好了,这不是在京里,你不要这么拘谨。我估计用不了多久,我就该离开滑县了,就让本宫在临走之前,痛痛快快的玩一次吧,来啊,我们往山里走。我倒要去看看,翟让等人当年修建的宫室,现在是什么模样。” 她的兴致高,别人就不敢坏她的兴头,只好由着她的性子来。那些锦衣卫沿途留下警戒,等走到瓦岗寨旧地时,也就只剩了十几名太监宫女,以及杨承祖而已。 “这就是翟让旧地?本宫虽然在河南待过几年,可是这里还没来过,这几天听姐夫讲故事,先翟让后李密,也算的上是一代英豪。这宫室我琢磨着,怎么也得是气派恢弘,纵然历经战乱,怎么也得剩下些断壁残垣,可是如今看来,怎么什么都不剩了?” 只见处处荒草,其他什么都看不见,如果不是杨承祖信誓旦旦的表示这里就是翟让和李密当年王宫所在,刘美人几乎不敢相信,这里曾经是王宫。 “李密算是个枭雄,他也是个爱享受的,这王宫原本也修建的极为气派。可是先是战乱,兵火,这宫殿也就残破了。再后来,就是来这里种田的百姓越来越多,大家要盖房子么,这宫殿就是上好的建材来源,你搬一点,我运一点,你拿瓦,我拿木料,这宫殿就生生被拆的没了。要想看宫殿,就只能去咱们方才经过的那些村落去看了。” “这瓦岗附近的村子倒是不少,可是这里,怎么看也是没人烟啊。” “这里没什么耕地,所以百姓们也就不过来,偶尔就是有放羊的赶着羊过来吃些草而已。刘夫人,这瓦岗的景致,还是夏天看最好,这秋天看,总是少了些味道,扫了夫人的兴,实在是罪过。” 刘夫人笑着摇头道:“言重了。其实这地方我看景致还是不错的,赏景,最主要的是人,只要人对了,哪里都是好景致。要论景致,京师里的园林风景,得算是天下第一。可是万岁为什么非要离京远游?就因为京里有一干讨厌的人,不管是多好的景致,也就都没了意思。而这里么,我觉得……不错。” 她朝那些太监一挥手“本宫要清净清净,你们都给我滚远一点,不叫你们不许过来。” 这些太监一去,这里就只剩下刘氏、如画以及杨承祖三人。杨承祖道:“夫人,下官去周围看看,就不影响您赏景了。” “站住。”刘美人把脸一沉“我刚说完,赏景主要是要看人,你要是一走,难道让我和如画看景致么?给本宫好好待着,不许走。”她说着仿佛又变成了个淘气的小姑娘,蹦跳着来到那丛丛枯黄的荒草之前,拔了几根草下来,在手里随手的编着。 “我也是个穷家女出身,小时候家里穷,连饭都吃不上。每天都只有干不完的活,就是想找这么一处荒凉的山头来玩一玩,也是奢求。等后来家里过不下去了,就把我卖到了清楼里,那时候每天都要学琴棋书画,学待人接物,谁肯带你出来玩啊。再后来,本以为到了山西,就能做个良家女,没想到从私昌变成了官纪,造化弄人啊。” “夫人你不必如此,人世无常,哪有事事顺心之人?如今夫人荣华富贵,也足以抵的上当年所受的罪了。” “抵的上么?大概在你们眼里,我该知足了,可是我的辛苦,你们是不会知道的。”她叹了一口气,神色之中,就多了几分落寞。 “我是进的豹房,不是内宫,倒是少了许多规矩,那位夏皇后呢,也不会拿着棍子来把我打死。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豹房里依旧离不开明争暗斗,大家为了一个男人,彼此下黑手放冷箭,都恨不得自己独占这个天子,不给别人留一条活路。那马昂你见过的啊,他妹子拉拢了自己的嫂子为联盟,也不过是希望天子在她那多待几晚,如果不是她给皇帝指路,你当万岁怎么会知道,她有个杜氏嫂子美如天仙,硬是从她哥手里夺了人?” “说起来,本宫还是有点羡慕你呢,家里那么多女人,大家不管私下怎么斗,表面上还都过的去。要是在豹房那边,那一不留神,是要出人命的。本宫在你们面前是风光,可是我睡觉都要睁半只眼睛,这种辛苦,你们又怎么知道?” “夫人,有万岁的恩宠在,我想纵然有些争斗,您也可以化险为夷。”杨承祖笑着安慰道:“不管怎么斗也好,怎么争也好,最终能一锤定音的,永远是天家。这次江南剿灭宁藩,豹房里那么多女人,都只能留在京里等万岁回来,而夫人能跟着天家一路南下。这就是恩宠,这就是万岁的厚爱,这份恩泽,就连夏皇后,我看也差的远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护凤(九) “你啊,就你这话,当心给你打上一个奸妃一党的名号。” “那是臣的福分,只是臣的福缘太浅,怕是没这好运道,能为娘娘效劳。” 刘氏却是笑着,将那用枯草编好的草冠,朝杨承祖头上一丢“算你会说话,赏你的。你啊,就是这张嘴好,真到了真格的时候,就指望不上你。你如果真想帮我,就跟我进京去,这河南小地方的锦衣官,有什么前途?我可以让你进东厂。” 看他那副尴尬模样,刘氏掩口一笑“瞧你吓的,东厂又不是让你做公公。江彬提督东厂锦衣,他难道是阉货?无非是提督东厂一般多用内官而已,实际上,这也不是祖宗成法,不过是习惯使然。而东厂里,大多数都是正常的男儿,跟我进京,我保你做个掌刑千户。东厂百户侯,锦衣百户狗,东厂做一个千户,再有本宫支持你,保证你比那些勋贵还要威风。答应我吧,我们两个联手,保证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是想娶一个勋贵家的女人做正室,我也可以为你想办法。” 她这种邀请,几乎不容人拒绝,以这种优厚条件开出的价码,如果再拒绝的话,很可能反目成仇。饶是杨承祖脑子转的快,可是也没想到她就这么摆明车马,提出了这个要求。 自己不能答应她,先不说什么种人的事,就是她这段时间与自己相处的态度,也有点过分亲密。如果进了京,这种关系绝对不能维持下去,否则很可能是自寻死路。更重要的是,这是一艘注定要沉没的船,没有坐上去的必要。 刘良女没有自己的根基,她的一切都来自皇帝的宠爱,等正德一死,她就什么都不是。被这样的女人提携,也就是眼前光彩,很快就会黯淡无光,乃至彻底被搞废掉。 而拒绝她?这同样需要足够多的勇气和技巧,她这种没根基的女人,最在乎一个面子。如果自己明着拒绝她,她只会认为是自己看不起她,那她的报复,一定不会让自己觉得舒服。 就在他盘算着该如何回答时,远处草丛中猛然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什么人?休得靠近!” 接着就是一个浑厚的嗓音,用蹩脚的官话回答道:“别动手,我们只是行路之人,来到瓦岗寨这里,看看风景,没有恶意。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们这就走。”说话之间,那一人多高的荒草阵阵动摇,似乎已经动上了手。 “住手!”刘娘娘大喝了一声,草丛恢复了平静。那名满面皱纹的老太监从草丛内走出,来到刘良女面前施礼道:“夫人,是有两个行路的,要往这边来,老奴怕他们路数不正,想动手把他们拿下。没想到,这两师徒会功夫,不过没关系,您再给奴婢点时间,定能打发了他们。” “不必了,我想他们未必是坏人。如果真是坏人的话,他们现在要做的是跑,而不是像个傻子似的在那站着。把两位请过来吧,我要看看他们。” 这两人一老一小,年纪偏大一些的是个身形中等的中年汉子,生的一张黄面,五官很是英武。而另一个年轻的身材高大,红面蚕眉,一对凤目,面貌有几分像是庙里的关王爷。 两人都是一身粗布衣衫,头上戴着斗笠,脚上穿着麻鞋,打着裹腿,一看就是走长途的。在肩膀上挑着扁担,里面放的大概是自己的行李。 那年轻的红面汉子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比杨承祖还要年轻一些,年轻气盛,似乎对那老太监颇为不满。很不服气的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与他再打上几回。可是看到刘良女这等绝色妇人时,他的怒气就都变成了腼腆与不好意思。 他本来就是一张红脸,可是这时候,就连脖子也红了,老实的将头低下去,丝毫不敢抬头,与这美妇人对视。那位中年汉子,也知道这美妇人不是等闲人物,自己师徒似乎有点太冒失了。 他双手抱拳,深施一礼“在下同安李三,带着弟子来河南拜访几位朋友,增些见识。知道这瓦岗寨乃是当年瓦岗军一干好汉聚义起兵之处,就带他来看看,不想冲撞了几位贵人的大驾,还望这位奶奶不要见怪,我们这就走。” “同安……”刘良女一副回忆的模样,半晌之后道:“那里好象离这里很远呢。你这师父对徒弟倒是不错,带着他走这么远的地方,倒是个爱护弟子的。这一路不知要花多少盘缠,这路引,又是怎么解决的?” “回奶奶的话,同安离这里是不近,我是搭了条海船过来的。我有几个乡亲到北方做生意,捎了我一路,路费没花多少。至于路引么,在下在衙门里还有二三故交,这路引……还是开的出的。” 那老太监双眼紧盯着李三,冷森森道:“你懂功夫?似乎是少林一脉?” “老人家,您的功夫才是真好,我的两下子在您面前提不起来。在下不过是学过几天粗笨拳脚防身而已,出门做生意的,学些功夫,防身用的。这功夫或许是少林功吧,我也说不好,当初师父教的时候,也没说明白。” 刘良女嫣然一笑道:“大家相逢就是有缘,刚才是一点小误会,大家都不要放在心里了。李老师请坐,我这里带了些香茶点心,请你和你徒弟来喝一杯,算是我给你们赔罪可好?” “不敢当,这位奶奶太客气了,理当是我们陪不是才是。志辅,把咱带的金骏眉拿出来,给几位贵人尝尝鲜。这茶叶也算不上好,不过是今年的新茶,别处不大容易喝到,乡下人,没啥拿的出手的,还望奶奶不要嫌差。” 见那名腼腆的年轻人从自己带的行李里拿出个铁盒,又从里面倒出茶叶茶壶以及水囊来,接着就要去升火煮茶,那老宦官道:“这茶,夫人可不能喝。” “韦老,您也不用太过把细,我看他们师徒不是什么歹人,这人我信的过。再说在你老面前,难道还有别人害我的份么?这新茶,可是不容易喝到,就算是我的相公,怕也没怎么喝过新茶,我正好要尝尝,如果味道好,就向李老师买点,给相公拿过去。” 第二百七十二章 护凤(十) “这茶,不给你喝。”那红脸的年轻人手脚很是利落,时间不长,就将茶煮开,等到洗了茶,又将茶水倒入几个红泥烧制的小茶盅内,挨个送了上去。可是到了韦老面前时,却是将头一甩,直接把他隔了过去。 “不许无理!”那中年汉子沉声喝了一声,又对那老太监赔个笑脸“老人家,对不起,我这个徒弟脑子不好,为人不懂什么礼数,冲撞了您老,可别与他一般见识。” “没关系,老奴是个下人,可不敢讲什么礼数二字。几位请,老奴给你们添点水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伸手抓壶,那名红脸的年轻人立掌就去切这老太监的脉门,老太监屈指成爪,反抓这年轻人的手腕。两人你来我往眨眼之间连拆数招,谁也没抓到那把壶“这壶是我师父的,谁也不许碰。” “胡闹。”李三喝了一声“再这么无理,师父可要罚你了。”他又对刘氏以及杨承祖一拱手 “我这个徒弟小地方来的,没规矩,让贵人见笑了。我这次带他进京,本来是要看看京师里武举的情形,听说天子好武功,我看要是机缘合适,想让小徒考一考武举人。可是看他这脑子,还是不要考武举的好,否则的话,多半害人害己,最后连自己的性命都要送掉。还是待在家里种田为好。” 杨承祖一笑“李老师,您也太客气了,您的弟子一片赤子之心,这是好事。万岁重武功,用人看重的是本领,至于其他的,并不在意。只要他有本领,能为万岁所用,其他方便都不重要。眼下宁藩叛乱,令师徒一身本事,正该为朝廷出力,一刀一枪,还怕搏不出一个荣华富贵,锦绣前程?” “这位公子过奖了,乡下人,哪有那么多求的。不过是想让他为朝廷出点力气,才不辜负他学的这点本事。宁藩叛乱的事,我们在路上也听说了,一群乌合之众,终究是成不了气候的,依我看,大明的祸患还是在南倭北虏。” 李三不是一个健谈的人,但是嘴也不笨,而他看的出来,眼前这对男女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们和自己没什么交情,可是相逢即是缘分。既然都是有办法的人,那就该好好结交一下,如果他们能帮弟子觅个好出身,那就不枉学这一身武艺了。有了这个念头,因此说的也就多一些。 刘良女本来就是长袖善舞的人物,由她刻意引导,这会谈的气氛越发融洽,方才误会带来的冲突,已经渐渐淡化了。杨承祖看看天色,发现已经过了午时,不由提醒道:“刘夫人,我看天色不早,咱还得下山呢,是不是先回吧?” “急什么,难得出来一次,又遇到二位豪杰,怎么能扫兴?晚上啊,我就在附近的寨子里过一晚,还怕找不到人家借宿么?” 那名红脸的年轻人磕磕绊绊的说道:“这位奶奶……山……山里有狼……咱们一路吧……我们可以……可以保护你。” 李三气的在他头上又敲了一下“人家是大贵人,难道用的着咱们这种乡下人保护?说话之前,长点脑子。” 刘良女微微一笑,“李老师,您的弟子倒是一片好心,我倒是要谢谢他了。敢问一句,这位小兄弟,贵姓大名啊。” “不敢,贱姓……俞……名大猷”。 “俞大猷?”杨承祖手中的茶杯落地。 几声凄厉的鸟鸣,无数惊鸟从远方向着刘娘娘等人所在的方向飞来,如同一朵黑云,飞速的飘来。 “太慢了,太慢了,你们这么慢,怎么出来当差,怎么当锦衣卫啊。”铜锤扫过,一名负责警戒的锦衣官校被铜锤打的横飞出去鲜血狂喷。 另一边那位凌都督乃是个五十开外的老者,精神矍铄,相貌堂堂,手中一杆丈二长枪矫若游龙。与他对阵的那名锦衣见敌不过,伸手入怀想要取怀里的信号炮,哪知那凌都督如同毒蛇吐信一般,闪电般的刺入他的胸膛,将其刺了个对穿。 “咱们解决几个了?”一名三十里许,穿着一身苗人服饰的汉子,手中提着一口弧形弯刀,用一块擦刀布抹着上面的血痕。 “奸妃出来时,带了十二名锦衣,咱们已经解决了九个,一个跟在他身边,另外那两个,不知道解决了没有。” 正说着,就见远处传来两声哨声,那凌都督神色一喜,“得手了。这些锦衣官都被收拾了,咱们赶快过去,别让人跑了。逮住奸妃,你们随便弄,我不管。” “狗官杀了我们的老四,重伤了老三,这次,我们要一点点撕碎了他。”那使铁鞭的大汉提了鞭走在最前面,使铜锤的汉子紧紧跟着他,那提弯刀的则是嘿嘿一笑“我出手的要求很简单,我要当一次皇帝。能骑一骑皇帝的女人,死了都值。” 风行草偃,二十几条汉子从不同的方位,向着瓦岗寨旧址方向疾行而去。这些人放到江湖上,任意一人都是名动一方的豪杰,每人都有一身惊人的艺业。 这些人中既有拳霸土匪,也有武林世家,名门正派的子弟,还有的则是江湖黑道的凶神恶煞。他们也是宁王手下,所能动用的全部高手。内中有几人,乃是宁王的贴身护卫,还有几人是倚为长城的统领,离开这些人,他的部队甚至都指挥不灵。 将这么强大的力量抽离战场,放到河南这面,就可知他对行刺的重视程度,这一击也可称破釜沉舟,再无退路。 一见那些惊鸟飞起,杨承祖就知不妙,起身抽刀,拉起刘良女道:“刘夫人,咱们快走,这里不安全。” “几位贵人不必惊惶,有师父和我在呢,不会让你们吃了亏去。”那名为俞大猷的红脸少年语气依旧是那么腼腆,边说着话边从担子上把扁担抽了出来,紧紧握在手里。 那位李三倒是没有这么大包大揽,而是小心的解下扁担,看着刘良女道:“这位奶奶,您敢情是有什么什么仇人么?像您这么一位贵人,按说是不该涉及到这种江湖搏杀之中的,依我看,还是这位小哥说的对,躲一躲吧。” “躲?恐怕是不能躲呢,这些人啊,一直要谋害我的相公,我今天以身为饵,引他们出来,就是要为相公拔掉这根刺,怎么能躲呢?他们既然来了,那就干脆,都留下吧。” 第二百七十三章 生死与共(一) “顺德天子驾前,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凌十一,求见刘娘娘,望娘娘千万不要拒绝,一定要让在下当面瞻仰娘娘凤仪。” “顺德天子驾前,水军都督闵廿四在此,听说刘娘娘封流无双,今天咱们好好乐一乐,只要你伺候的我高兴,我就给你个正印夫人的位置。” “顺德天子驾前,兵部尚书王纶在此,刘娘娘不必担惊,我是个读书人,不会对你无礼的。只是有些话,要跟你谈一谈,大家见一见。” “顺德天子驾前……” 一串串声音流水价响起,从四面八方包夹过来,显然已经把刘娘娘及杨承祖这行人牢牢围住。两条铁塔般的大汉,如同哼哈二将一般,一持铁鞭,一持铜锤走在最前面,铜铃般的大眼锁定了杨承祖 “害了我家老四的,就是你的人吧!我家老三,也是伤在你的手上吧,今天,我们要碎剐了你!” “四虎煞!”那位李三本来是个内敛的人,虽然方才闹腾的乱,但是他始终低头不语,只是握住了手里的扁担。可是见到这两条大汉时,他目光一寒,抬起头来,用扁担一指 “你们两个,四虎煞里的大虎和二虎吧?我前年去了次江西,结果没找到你们,我要问一件事,穆逢春穆老师满门,是不是你们杀的?” 这些人本以为从四面八方而来,从气势上,已经占了绝对的先手。按说接下来就该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刘良女一行人一网打尽才是。可是半路杀出程咬金,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这个行商模样的汉子,居然主动站出来质问自己? 那使铁鞭的大虎咧嘴一笑道:“杀人太多了,记不全。不过你说是我杀的,就算是我杀的好了,反正你,肯定是我杀的。” 那名叫王纶的,是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汉子,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手中提一口松纹古剑,举止潇洒,俨然神仙中人。他几步来到队伍最前,抱拳道: “本官,乃是顺德天子驾前兵部尚书王纶,弘治十五年举人。我是个读书人,讲的是道理,并不怎么喜欢杀人。刘娘娘,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再搞跳悬崖那种手段了,没意思的。跟我们走,我保证,没人敢动你一根手指头,谁敢欺负你,我就一剑斩了他。” 刘良女冷笑一声“兵部尚书么?正好我也认识一个,他也姓王,不过他是个一把年纪的老头子,跟你不一样。那位老先生是成化二十年的进士,似乎比你厉害一些呢。可是你那位厉害本家,在本宫面前,也要客气几分,你倒要能命令本宫的行动了?” “刘娘娘,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叫形势比人强的道理。如果你不肯跟我谈,我就只好让凌都督、闵都督他们跟你谈,他们都是粗人,如果冲撞了娘娘,我只能说一句抱歉。” “你不必抱歉什么,你不是兵部尚书么,还是个读书人,应该留在宁藩身边参赞军机才是。结果跑到这里来做刺客,你这个尚书当的,没意思。”刘良女摇摇头道: “你不觉得奇怪么?本宫身边高手如云,如果想要来游瓦岗,可以带上大批军将护卫。就你们这二十几个人,难道敌的过朝廷官兵?”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是人就会有疏忽,疏忽就会致命。你,太大意了。” “不,我没大意,我只是替我的男人拔刺而已。”刘良女看了一看四虎煞中的大虎和二虎, “前些天在山里追杀我的,就是你们兄弟吧?当时我就知道了,你们想捉我只不过是个幌子,或者说,只是要用我做陷阱,你们真正要对付的,是陛下。你们有些功夫,又想要弑君,如果不认真对待,天知道会闹出什么麻烦来,所以本宫决定,替相公拔掉你们这几根刺。再说,我很讨厌身边有别人埋的暗桩,我今天就是要把毒刺和暗桩,一次全拔个干净。” 王纶摇头笑道:“刘娘娘,你这样说是没用的。你现在已经穷途末路,再嘴硬下去,又有什么用呢?” “穷途末路?我看未必,我至少已经知道了,我身边的奸细到底是谁。”刘良女冷眼扫了一眼身后的如画和那老太监。 “上次本宫遇袭之后,我就确定了一件事,本宫身边,一定有内奸。只是这个内奸是谁,我还说不好,所以这次,我要让内奸自己跳出来。有资格当内奸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如画,一个是你,韦公公。您老人间是宫里前辈名宿,又号称宫内技击顶尖高手,本宫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做叛徒,能给我个解释么?” 那老宦官面色一变,“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韦老,您别想再装下去了。我跟你们说的游玩地点,是不一样的。我跟如画说的,是我要去飞龙潭,而跟你说的,是李密的天王宫。他们来的这么快,想必是事先知道了消息,如果不是韦老把消息透露给他们,他们又怎么会找上门来的?” 韦公公面色一变“刘娘娘,果然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早就怀疑我了。” “也不是早就怀疑,只是有资格在我身边当内奸的,一共也就有那么几个,很容易的。再说这个计策里,也有一些是从姐夫那边得了些灵感,才有了今天的这番布置。韦老,我是哪里得罪过你么?” “奸妃昏君,人人得而诛之!”那姓韦的太监被揭露了身份,可是并没有因此有任何愧疚或是胆怯的情绪,反倒是将腰板一挺,越发的威风起来。“老奴少年入宫,伺候先帝,鞍前马后,未尝有半句怨言。如今也不曾想过要勾结什么宁藩,我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他用手一指王纶等人,目光里充满了不屑“我是个武监,做的就是卖命保驾的事,可是我要保的,是有道明君。不是现在这个荒唐天子,更不是你这种妲己、褒姒般美色惑主,银乱宫闱不守妇道的奸妃。你受死吧!” 第二百七十四章 生死与共(二) “原来是个良监啊,有些时候就是这样了,比起坏心办坏事来,做着乱臣贼子的勾当,却还要自以为忠良的,才最可恶。”杨承祖说话之间,腰间那口御赐宝刀已经出鞘,宝刀在手,人横在刘美人与韦公公之间。 那韦公公乃是负责保护刘美人安全的宦官,一身武艺大内之中亦称健儿,可是他见杨承祖手握宝刀,也一时间没有仓促发动进攻。“你……你这些日子与奸妃做过什么,别当别人看不到,不管今日奸妃是死是活,你和你的九族,都要死!” “韦老,你这话说的,真是太有趣了,我和他做过什么啊?”刘美人冷笑一声“明明是你自己做了叛徒,反倒要给别人身上安一堆罪责,你这行为,与朝里那些收了宁王的钱,然后为他说好话的大官们,我看也差不多。你上次害我一次未死,这次还敢来,真当本宫是好欺负的?” 她又看了眼王纶等人“你好象是个兵部尚书?按说现在你应该是待在大帐里,帮着你的主子参赞军机,出谋划策,那才是一个兵部尚书该干的事。至于提刀子杀人,那是小兵们要做的,一个兵部尚书冲锋陷阵,简直是笑掉人的大牙。还有啊,我相公的年号叫正德,你的主子年号就叫顺德,连年号都学我的相公,他这造反,还怎么成功啊。” 王纶面色一红,他虽然精通技击,于江西武术界中素有剑王称号。可是他也中过举人,向来是把自己当成一个读书人看待,以读书人身份,提着剑来干刺客的活,确实有点丢人。被人当面指出来,心里自然就有点不痛快,将心一横道:“多说无益,拿下你,就能引来昏君,动手!” 二十几名好手从不同方位向着刘美人这边冲来,另一边刘美人也对如画道:“动手!” 如画从怀中飞速的掏出一枚烟火筒,扯开引线,而这时那名持苗////刀的汉子,已经冲到了如画身前,举起了手中的弯刀。 一声惨呼,血雨狂喷。 这苗人的身子突然如断线风筝一般,向后倒飞出去,那名叫俞大猷的年轻人将手中扁担一收“男人打女人,不算什么好汉,有本事的冲我来。”手中扁担高擎,岳峙渊停,俨然一代宗师风范。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这道信号刚刚响起,树林中已经冲出十几个人,赫然就是那些被刘美人赶走的太监、宫人,这些人出现之后二话不说,就迎上了王纶、凌十一等人。 “韦老或许下过命令,想把他们都调开,可惜你不知道的一点是,本宫也给他们下过旨,不理会任何人的命令,始终在一里之内巡哨。你们这边大张旗鼓的过来,当他们看不见么?” 这些太监宫人,都是宫中精善格斗的好手,乃是内庭中保卫天子与妃嫔的厉害角色。他们不是江湖人,在武林中也没有名气,可是其身手之强,实际上远远超过江湖上那些大名鼎鼎的拳师、大侠。 他们唯一的存在价值,就是靠武艺保护自己的主人,因此受的都是最严格训练,习的也是真正的军阵杀人术,与那些江湖功夫大为不同。凌十一等人,也是宁王手上能调动出来的全部精锐,个个都是江西、湖广、乃至四川云南等省武林中成名角色,身手也自了得。 两下一交手,就全都拼出了真火,一声声闷哼,一声声惨叫,鲜血淋漓,血雨腥风! 韦公公见动上了手,一声干笑“老奴伺候刘娘娘升天。”一双干枯如鸟爪的手,如同苍鹰搏兔一般,直取刘良女。 杨承祖手中宝刀横斩,一片雪亮刀光闪起,韦公公也不敢徒手搏宝刀,身形只好一退。接着只觉身旁金风响起,忙向旁一闪,一条扁担就出现在了他身前。 “方才与老人家切磋几手,还没分出胜负,您找上别人,不合适吧。”那名叫李三的中年汉子已经收拾利落,手中拿着这条铁扁担,朝韦公公施了个礼“同安李良钦,向老人家请教几手。” 他又对俞大猷道:“四虎煞作恶多端,今天遇到其中两个,就不要放走了,把他们留下。” “弟子谨尊师命。”俞大猷应了一声,同时手中扁担横扫千军,已经将与他打对手的闵廿四抽的横飞出去。这位横行江西水道的大豪,在这少年人面前,同样没表现出几合勇战,就被轻松解决,这下大虎二虎终于不敢小看,一持鞭,一握锤,从左右包夹上来。 他们人虽然生的高大魁梧,但是行动一点也不笨拙,心思也并不单纯。两人眼下已经将这红面少年当成可以与自己一战的强横对手,不敢轻易发动攻击,而是小心的一步一步踱过去,仔细找着破绽,寻找可以发动进攻的时机。 俞大猷却似有些不耐烦,将扁担朝地上一戳,对二人点手道:“你们两个,一起动手吧,快一点,我要赶时间。凌十一,王纶,李清、杨儒,这么多江西成名的高手在这,没那么多时间留给你们,快一点。” 四虎煞好歹也是成名多年的凶徒,几曾受过这等蔑视,一声怒吼,声震山谷,铜锤、铁鞭幻起漫天光影,将俞大猷罩在当中。 下一刻,铁扁担已如毒蛇出洞一般飞快刺出,铁鞭落地。再一转身间,铜锤无力的掉在地面上。 “恩师,弟子幸不辱命,这老太监,也请交给弟子如何。” “少废话,为师难得遇到这么一个拳脚精熟的好手,轮不到你,快去把凌十一等人收拾了再说,这老儿是为师的,不要抢。” 瓦岗寨附近的山村里,沈冬魁的三百标兵早就奉了秘令潜藏于此,化装成乡民模样,隐于乡野之家,等见到这穿云箭后,主官一声吆喝,仓促动员起了两百余人,向着瓦岗寨赶去。 等到了地方的时候,这两百多人还剩下一百八十多名,足可见其训练有素,不愧是河南第一号精锐。只是他们已经无仗可打,地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死尸,还有几个则被擒住,捆了个结实。 那些太监宫人还剩了五个,个个身上带伤,而宁王一行人,则一个都不剩,全军覆没。可不管是如画还是那李家师徒,面上都没有半点喜容,那几个受伤的宫女太监,也顾不上包扎伤口。见这标兵过来,如画第一个扑上去,抓住带兵官道:“你和你的人,赶快跟我把娘娘找来,要是找不到的话,我就要你的脑袋!” 第二百七十五章 生死与共(三) 从方才一交手,杨承祖就退到了刘美人身边,斩杀这些人,远没有保护刘娘娘来的重要,他是保驾的锦衣,不是冲锋的军汉,犯不上收割人头。来的人终究是比保驾的多些,十几名太监、宫女武艺虽然高强,但是并不能完全堵住对方的路。 这些人物都是宁王麾下的死士,见到这情景,就存着宁可自己死,也要把刘娘娘拖下水的想法。有人直接突破过来,向着刘美人杀来。 刘美人长袖善舞攻于心计,但并不通武艺,如画也同样只是个普通宫女,没学个技击之术。到到这个时候,她就没办法了。所有的希望,都只能寄托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这一封书信来的好,助我黄忠立功劳……”杨承祖口内又轻轻哼起了京剧,身子微微下蹲,手中宝刀高举,亮了个奇怪的门户,手法与中原刀术大为不同。那名扑过来的汉子也没看出他这是什么路数,但这时候管你是什么路数,只管拼命就是。 一声怒喝,身形猛扑,他已经准备好与这锦衣军汉见个高下。可就在他即将扑到杨承祖面前时,在他眼前,猛然出现了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手铳。 “砰”! 硝烟弥漫。 那人做梦也没想到,杨承祖摆出一副拼命格斗的架式,实际却悄悄摸出了一支手铳。这东西虽然威力不算大,尤其为了防止炸膛,杨承祖刻意少装了药。 可两下距离太近,这一枪依旧打的他眼前一黑,满脸生疼。而就在这个当口,杨承祖丢了铳,手中宝刀挥出,人头落地,血光从天。 一个活人眨眼间变成死人,不过想象中那尖叫声或是什么啼哭声都没出现,只是传里刘美人的一声赞美“杀的好!” “好贼子,果然有歹毒手段,吃某一剑!”不等杨承祖说什么,一柄松纹古剑,已经如同灵蛇般,刺向他的肋下,一身白衣的王纶已经刺倒了与他放对的太监,提了剑直杀过来。 他于江西,也是个允文允武的成名人物,不但曾中过举人,而且学剑天分极高,在江西武林中人称剑王。与凌十一、闵廿四这种一听名字就知道出身绿林的黑道人物不同,他在江西有产业有田地,有声望有背///景,是江西成名的白道人物,官府中都给几分面子的乡贤士绅。 在这一行刺客中,王纶的身份最高,兵部尚书比起那些什么见鬼的都督来,不知道要清贵多少。而他的为人也最孤傲,与那些草莽中人,简直就像是来自两个世界,平日里就不怎么和睦。 他的武艺又确实高强,看到他出手,其他人就算想过来帮忙,也都停了脚步,改去对付其他人。王司马脾气不好,不要帮了他,最后反被他埋怨就不好了。 这口松纹古剑,乃是宁王送他的礼物,同样是削铁如泥的利刃。也正是这口剑,才让他下定决心跟着宁王造反。剑一展开,就如同滚滚江河一般,向杨承祖发起猛攻。 他这剑术是经过名人编练的,举手投足潇洒以极,宛如天上的神仙。可也正因为这套剑术追求的是神仙风姿,他至少错过了三次砍伤杨承祖的机会,因为一旦要刺向那处,动作就不美了。 “娘娘,走。”杨承祖知道,这人虽然剑法华而不实,但是手段终究是比自己高明,就算想要砍死他,自己也要受些伤,那就犯不上了。这个时代,能少受点伤就少受点伤,毕竟破伤风或是感染什么的,都不怎么好玩。 反正自己这面整体局面上占优势,自己何必死拼?拉起刘良女,撒腿就逃,至于如画……一个宫女而已,杀了也就杀了吧,不会对自己造成多大影响的。只要刘良女不死,其他人都死光,自己也是奇功。 他原本是想逃到李良钦或是俞大猷那边,由他们出手对付王纶。可至少有七个刺客将两人围起来砍,眼下双方打成了平局,自己如果冲进去,万一刘美人被刀砍中,又该怎么算? 所以他拉着刘美人是向战场的外缘跑,双方交站的总人数大概在四十人上下,这么大的规模,如果从打群架的角度看,已经很壮观了。尤其大家又都是高手,一打起来拳风剑影,占的空间就更大。 可是瓦岗寨的方圆也足够宽阔,这处李密宫殿旧址,周边十分空旷,四十人也封不住所有的地方,如果是想跑,也完全跑的掉。他拉着刘美人,找的就是这么一个远离战场的所在。 “我脚小,跑不快。”刚跑两步,刘美人那边已经叫出了声,这小脚的女人就是麻烦。杨承祖只好一低头道:“请娘娘到微臣背上来,我背着您。”一边说,一边将另一支手铳向后猛的开火。 王纶自然不能看着他们逃跑,提了剑在后急追。他的身手原本十分高明,跑的速度也不慢。只是如果一个人在跑的时候,还要考虑这个身法是否够潇洒,跑动之间是否有失仪嫌疑的话,终究还是会影响速度的。 杨承祖这枪一举,他急忙向旁一退,只要有了准备,手铳很难伤到人。趁这个当口,刘良女已经趴到杨承祖背上,双臂抱紧了他的脖子,两条腿很自然的向前,盘住了他的腰。 “好无廉耻!”王纶是个守礼法的人,纵然这两人跟他其实并没什么关系,但是这种亲近,仍然让他觉得无法接受。即使是真正的夫妻,在外人面前也是不能如此亲近,何况是君臣?就这种亲密的接触,两人就该赐死。 他现在几乎是抱着捍卫礼法的目的,来追杀这对狗男女,甚至于连风度都顾不上了。几个起落间,已经追上了背着一个女人的刘良女,手中松纹剑向着刘良女疾刺,可就在他出剑的当口,眼前两人忽然就这么在眼前没了踪迹。 “有陷阱……”他马上明白过来,这是两人中了陷坑,掉下去了。但是他由于冲的太猛,已经收不住身子,人跟着向下落去。 第二百七十六章 生死与共(四) “真是流年不利啊,居然遇到个陷坑。”杨承祖忍不住在心里抱怨了一声,这瓦岗原本也有一些灵异传说,比如谁家放的羊走到这里就不见了,还有的是连放羊的人都不见了。大家都说是李密显灵,要供奉祭品,找个巫婆神汉过来跳上一跳,闹上一闹,大抵也就是如此对待了。 这时候人命是不怎么值钱的,丢了也就丢了,除了自己家的亲戚哭天抢地一番,也不会有其他的后续问题。这种事一般没人会去惊动衙门,只在乡里找乡老解决,至于锦衣卫,就更不可能去惊动了。 结果今天杨承祖和刘美人,就成了新一波失踪人士,从这个陷坑里直掉了下去。这陷阱修的大概有五米多深,按照杨承祖的身手,本来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腰腿灵便,有一身功夫,至少有十几种方法,可以保证自己不受什么伤。可问题是,他背上还有一个刘美人呢,他自己可以受伤,但是必须保证刘美人无恙,所以那十几种方法大多用不出来。 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一下子趴在了地上,用自己的身体当护垫,护住了刘娘娘,保证了她的安全。 胸口那里火辣辣的疼,多半肋骨是受了伤,下来的时候腿磕了一下,左腿疼的钻心,骨头也多半是有了点问题。但是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自己背上那女人怎么样了,忙问道:“娘娘,您怎么样?可曾伤到了?” “我……我还好。”刘美人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她终于感到了一丝恐惧。这洞穴的口上长满了荒草,即使从附近走过去,也很难发现。洞里漆黑一片,看不见东西,杨承祖强撑着向前爬了几下,发现这里面地方十分宽绰,前面似乎还有路。拼着力气向前又爬几步,就在这当口,上面一声闷响,想来是又有人下来了。 王纶一身武艺何等了得,掉下来后,并没受什么伤。靠他的武艺,如果想要离开这里,也不算什么难事。可是他人一下来,就冷笑一声“奸妃,我看你往哪跑?” 对比上面的情形,这陷阱里就更凶险,杨承祖伤的不轻,王纶则相对完好,这种对拼之下,怎么看也是王纶占绝对先手。本来这些人算是中了刘美人的算计,可以想象,用不了太长时间,就会有官军围过来,这二十几个人,多半是逃不掉的。 只有捉住刘氏,以她为人质,这些人才有可能反败为胜并且顺利逃亡,这个当口,就算是请王纶走,他也不会走。一方面将身子向这地洞的边缘挪过去,免得中了什么暗器,一边道: “刘氏,放弃吧。只要你乖乖跟我们走,我保证,没人会碰你一根指头。那些粗坯虽然喜欢说脏话,但是我有军法,我是兵部尚书,我可以保障你人身安全。而且你是女人,不用死的,大家完全可以合作。” 他一边说一边变换着方位,这地洞里实在是有点黑,他也不敢把火折子点起来。要是火折子一亮,只怕对方的火抢又该射过来。他现在这说辞,既是想要动摇刘氏的心防,也是想要吸引对方施放暗器。 不管是飞刀也好,还是火抢,只要是一动手,自己就能判断出她的方位,然后动手。听不到对方说话,他又道: “刘娘娘,你无非是昏君在豹房的女人而已,不算正牌妃子,犯不上为昏君效死的。你想一想,你还有大把的年华,就这么死了,多冤枉?投降吧,我保你有很好的下半辈子,陛下是个重情义的,只要你帮我们对付了昏君,肯定会给你一个妥善的安置。” “你和这个锦衣小官的事,已经有人向正德那里告发了,说不定,现在就有人拿了赐死你的圣旨过来。到时候不但你要死,还要你的宗族陪葬。还有姓杨的,虽然你害死了四虎煞里的四虎,又几次坏了我们的好事,可是我不怪你。大家各为其主,各尽忠心而已,你做的只是在你那个位置上,应该做的事而已,没人会怪你什么。陛下是个爱才的人,只要你归顺,我保举你做个锦衣指挥使如何?” 见对方始终不回答,也听不到脚步声,他心里有些犯嘀咕,终究是大着胆子,点燃了火折子,同时做好躲闪的准备。火光亮处,先是照出了王纶那张五官周正的脸,接着他用目望去,不由勃然大怒。 杨承祖正趴在地上,向着这地洞的里面爬过去,根本就没听他在说什么。而刘良女则是用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坐在地上,一手环住膝盖,看着杨承祖爬。自己方才说的那些,原来都白费力气了? “自己找死。” 他大怒之下,飞身跃起,手中松纹古剑向着杨承祖钉了过去。现在这时候,刘良女只能当人质,是万万杀不得的,他要杀的,只是这个锦衣官而已。 可是就在他身形刚一跃起的同时,杨承祖也像早有准备,在地上翻了个身,从背对他变成了面对,接着猛的扬起了左手大喊了一声“看袖箭!” 随着喊声,一片白雾腾空而起。 对于王纶这种高手加上名士来说,打架用石灰包,那简直是泼皮破落户才会用的下作手段。一个有尊严的武者,是万万不会采用的。而他作为一个会武艺的乡绅,与人动手过招,多是友谊赛范围内的切磋,很少生死搏斗。 大家比的是武艺,较量的是修为,比武之后还要摆一顿酒席,品评一下方才交手的得失。 这种风雅的场合,谁如果用了石灰,按肯定会成为千夫所指,今后就不必再混下去了。所以他万没想到,居然是一包石灰砸在脸上,两眼立刻被迷了,接着就是听到杨承祖大喊“袖箭!” 他自从眼睛一被迷,人就失了方寸,以往的江湖生涯中,他也落败过,但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狼狈。想来一脸石灰的模样,肯定和名士风范无缘,说不定就成了那个唐寅一般的邋遢形象。 一想到那个狂生,他不由心中大怒,甚至顾不得考虑袖箭的威胁,只是仗剑直刺,就算自己瞎了,也要将对方斩于剑下。 眼睛看不见,可是手上的感觉告诉他,这一剑绝对是命中了。不等他用剑在对方身上搅动,就觉得自己的脖颈处一阵巨痛,两腿膝盖处一阵凉风吹过,接着,这位顺德天子麾下的兵部尚书,猛的想前倒了下去,火折落地,一颗斗大的人头跟着落下来,将火折子压灭,山洞内又是一片漆黑。 第二百七十七章 生死与共(五) 等到火折子再亮起时,杨承祖身上已是一片血污,那柄松纹剑正扎在他的左腿上,将他的人都钉在了地上,暂时动弹不得,鲜血还在往外冒。 王纶的无头死尸倒在他身上,从脖子里留出来的血,差不多将他整个人都染成了红色,而那颗脑袋则被刘美人拿在手里,小心的擦了擦上面的浮土,放在一旁道:“阵斩伪朝兵部司马一名,可赏千金,说不定能封个伯了。” “多谢娘娘重赏,不过,眼下,您是不是能赏我点药啊。王纶是兵部尚书,他身上应该有药囊,您把他带的东西递给我,臣我来找一下。” “你待着别动,我来。”刘美人力气不大,搬开王纶的死尸,已经将她累的气喘吁吁,她一边将火折子放在地上,一边在王纶的尸体上翻找,口内还说着 “等回去之后,本宫就升你的官,你喜欢做什么官,都可以。指挥使怎么样?再不然都指挥使衔,实授指挥使。再不然做都督也可以啊。……这瓶药不是,这瓶药也不是。阿呸!一个堂堂兵部尚书,随身带这种椿药干什么,真该死。” 她朝无头尸上吐了口唾沫,又小心的翻找起来,身上手上,也满都蹭满了血,可她混不在意。仍在用一种平静的语调,与杨承祖说着闲话。 “叛军号称五十万,这肯定是胡扯,不过按万岁说,十万八万总是有的。可是他们封的都指挥怕是就要超过四千人,都能编一个都司军了。咱们这边,虽然打的不够好,但是总是能杀些敌人。塘报上报的斩敌指挥、都指挥不计其数,不怎么值钱。可是这个可不一样,六部尚书啊,这是数的着的要角,跟那些小把戏就不是一回事了。朱宸濠再怎么胡闹,六部尚书也不曾滥封,一个兵部尚书大司马身价了不得。有本宫为你做主,一定为你升官。” 她忽然欢喜的叫了一声“就是这个,这混帐,居然把药放在了最底下一层。” 手中拿了两个瓷药瓶,回头望去,见杨承祖闭上了眼睛。她惊叫一声,手脚并用来到他身边道:“姐夫……杨公子,你……你怎么样?你要不要紧?不要死啊,你睁一睁眼,想做什么官,本宫都可以帮你。” “娘娘放心,臣没那么容易死。”杨承祖有气无力的睁开眼,答了一声。他虽然在王纶宝剑落下时,已经尽量躲避了一下,但是这一剑下去,腿上的伤势仍然不轻。 比伤更重要的是流血,他知道,刘美人与他这些话,无非是想让他保持清醒,不要昏迷过去。从这点看,她还是懂一点急救知识的,而且对于药品,认识程度也不低。 “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好么。”这个平日里雍容华贵仪态万方的刘美人,此时仿佛是个小女人似的,紧抓着杨承祖的手哀求道: “我在边关,知道很多人受伤后就睡过去,然后再也没醒过来。求求你,答应我不要死,本宫不许你死。你忍一忍,本宫为你上药。” “臣不敢惊动娘娘,这伤口还是臣自己处理就好了,没什么,我身子骨结实,不会死的。” “少废话,你现在受了那么重的伤,不方便的。我来就好了。”她一边说,一边已经伸手去撕开杨承祖受伤处的衣服,杨承祖想要阻拦,却被她瞪了一眼 “你敢抗旨?老实待好,本宫是什么出身,你也知道,不知道见过多少男人了,难道还怕看你不成?真是的,自己老实待着。我当初在太原时,那时还没遇到陛下,相好的里有个太医。你别笑,我当时是太原花魁来着,自然就要有相好的,这里面自然有富商啊,才子啊,大官啊什么的。可是那太医跟我真不错的,他教了我不少东西,像怎么辨别药物,怎么弄伤口,我很行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将伤口附近的衣服都撕了去,又取了药瓶,将里面的药粉朝伤处撒下去,再下来就是拔剑、包扎。由于杨承祖闪的快,这一剑没有刺中动脉,也就不会有什么拔出剑来血喷起来弄一脸的事。不过剑一拔起,血还是流了不少,多亏刘美人手忙脚乱的一阵收拾,在最快时间内止住了血。 按说伤口是应该缝合一下比较好,而不是直接胡乱包上,可是这方面的技巧她未必掌握,如果只是出言指点,恐怕最后还是弄不好,索性还是不说了。看她满手满身都是血污的模样,杨承祖心内颇为感动,勉强笑道:“娘娘大恩大德,微臣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 “行了,别酸了,只要你以后不在躲我就好了。”刘良女大方的一笑,随即又道:“其实躲不躲也没差,这些人都被收拾了,我也该起程去和万岁汇合,在滑县待不了几天,你的苦日子,总算到头了。如仙姐这回也该放心了吧。” “娘娘,臣没有……” “行了,别臣不臣了,你想说没有?你躲我当我看不出来呢,以为本宫是吃素的不成?我告诉你,也就是时间短就完了,要不然的话,我偏要把你弄的神魂颠倒,直到丧心病狂来摸我的门槛不可。” “娘娘就别戏弄微臣了。” “戏弄?我当然得戏弄你,你让我很没面子知道不知道啊。”刘良女边说,边将那手上的血都抹到了自己的衣服上,一件崭新的大红大袖衫,已经被血污弄的不成样子。 她摸了摸杨承祖的腿“没断,只是有些错位,我帮你正一下,你忍着点疼就好。我问你啊,你家里几个女人,你最喜欢哪个?是如仙、幺娘、还是李家姐妹、还是铁珊瑚……” “不好说吧,对我来说,只能说不分高低,各有所长,环肥燕瘦,难以取舍……”他说到这,只觉得腿上一阵巨痛,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了下来。 刘良女拍拍手“正骨难免会疼的,再说我力气不大,这一下,疼的格外厉害些。不过你这么多女人,也该让你疼一下。这叫报应。” 她张牙舞爪的表示了一下威胁,不过没什么威慑力,看杨承祖有精神的和自己聊天,心里多少放松了一些。来到杨承祖身边,用手解开了他上身的衣服 “别动,老实待着,让本宫看看你肋骨怎么样了。那一下摔的不轻吧,如果不是为了我,以你的本事,一定不会受伤的。所以接下来的事交给本宫,你只管安心躺好就是,其他全都交给我。” 第二百七十八章 生死与共(六) 杨承祖的肋骨受了伤,伤的并不轻,好在没有伤到胸肺等重要脏器。刘美人如释重负的长出了口气“还好,伤的不算太严重,只是现在不能动弹,得修养一阵。你等一下,我找找这无头鬼身上有水没有。” 王纶倒是个精细的人,身上干粮清水带的很足,刘美人小心的将杨承祖的身子抬起来,如同个温柔的妻子一般,将清水喂入他的口中。“喝点水,但是别喝的太快,当心呛到。” “娘娘,似乎您不怎么怕这无头尸。”杨承祖喝了几口水,只觉得一阵阵疲倦感袭来,也知道眼下不是睡的时候,也就与刘美人说着话。这时代的人普遍迷信,就连分解死尸都会被认为是大罪,说不好是要被砍头的。可是刘氏一个女流,对着一个无头尸,又是找药又是找水,半点恐惧感都没有,这胆子大的有点吓人。 “他有头的时候倒是挺吓人,连头都没了,我怕他咬我?”刘美人不屑的撇了撇嘴,伸手从地上一抄,摸起了一截白骨。“这是人骨头吧?看来以前就有人死在这地洞里,连尸体都成了骨头。” “这洞有点高,没功夫的人,掉下来先是摔个够戗。靠自己的力量,又爬不上去,找不到人求救的话,最后只能饿死在地洞里。娘娘,我这就到地洞口那去看看,我想会有人找我们的,只要喊到人,娘娘就能得救。” 刘氏在他头上一戳“别动。要去也是我去,难道我不能动的。”她一边说,一边拿着火折子来到洞口方向。这个地洞纵向颇深,不知通向何处,方才为了躲避王纶的追击,他们已经向里面前进了一段距离,与洞口有一定的路程。 过了片刻,见她又那么转回来,微笑道:“这帮该死的,打架就打架,不知道谁乱丢东西,有人丢了一块大石头,把地洞口挡住了一大半。这下倒好,就是有人想要掉下来都不容易了。” 大石头……,杨承祖暗叫了几声倒霉,自己眼下受了伤,不大可能上的去。要想得救,就得指望外人救助。洞口堵了块石头,这给搜救工作增加了太多难度,要想发现自己和刘氏,可就不容易了。 刘美人倒是一点也不着急,反而安慰道:“急什么。我是娘娘,他们难道敢放下我不管么?总不过是早三天晚两天的事,正好你的伤也不方便乱动,在这里可以多歇歇。你身上不是带着什么正骨丸么,吃下去感觉如何了?” “微臣这点伤,没什么的,娘娘千金之躯,如果困在这种地方,那就是微臣等人的重大失职。还是先让娘娘脱离险地,我这点伤,没关系的。” “没关系?搞不好会死人的,你告诉我没关系?你挨了一剑,又伤了骨头,还敢叫没关系?听我的老实待好。”刘美人霸道的宣布道: “我愿意待在这,你管的着么。反正早晚本宫都能上去,倒是你这里啊,一不留神就没命了,还敢跟我说没关系?信不信你死之后,本宫把你那些女人都配出去啊,给我好好待着。” 她又喂了杨承祖几口水,然后忽然一笑“其实,就算是上不去也没什么,跟你死在一起,你说如仙会不会气死?” 见杨承祖不答,她又问道:“你说,这地洞里会不会有什么宝藏?按那话本上写的,这样的洞穴里,常有些什么宝贝在,如果我们把宝贝挖出来,是不是就发了大财?你快点好起来,然后本宫带你去挖宝,挖出来宝贝都赏给你,让你做个富家翁,再娶几十个妾,从此快活过神仙。” “娘娘别逗我了,您看看这些白骨,都是在洞口这里的。可见他们是走到里面,然后什么都没发现,然后退出来,最后在这里等着有人来救他们。结果救兵等不到,自己又上不去,最后活活饿死。所以,这里面估计什么都没有,就别白费力气了。” “切,只会扫兴。要是在外面啊,就冲你扫本宫的兴,我就要让人掌你的嘴。你说没宝藏,我非要去看看不可。”刘氏如同个淘气的小姑娘,将那曳地长裙向上一卷,露出两只莲足,然后举着火折子一拐一拐就要向地洞幽深处去探察。 “娘娘使不得。”杨承祖大喊一声,伸手想要抓她,但是觉得抓哪都不合适,这手伸在空中,最终是没探出去。“娘娘您等一下,那洞里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蛇虫鼠蚁,万一伤了娘娘就不好了。等微臣伤好之后,我跟着娘娘一起去挖宝,得了宝贝,咱们三七分,您七,我三。” “算你有良心。”本来刘良女这样做,就是为了引起杨承祖聊天的兴趣,见他果然搭了腔,她自己就不动弹。“不过记得啊,以后别说什么您您的,直接说你就是了,一说您字,仿佛咱两离的就远了,不好。现在地洞里,就咱们两个人,没必要讲那么多规矩,随便一点,我很欢喜。” “好吧,一切都听娘娘吩咐。娘娘,你……你鞋子是不是没穿好?” 他刚才看到刘美人撩裙子时,一只脚上穿着大红绣鞋,另一只脚上,却只穿着雪白的罗袜,那鞋不知道到哪去了。而罗袜上血迹斑斑,显然脚已经受了伤。但是这个时代女人的脚,其重要性高过身上大部分部位,他总不能说自己看到了娘娘的脚,只好换个方法,用委婉的方式提出。 刘良女不在乎道:“还不是这该死的王纶闹的,你转身时,我的鞋掉了一只,又来不及拣,就只好这样了。摔下来时,你虽然垫着我,可是我的脚,还是被东西割破了,不过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也没被王纶看见,不算吃亏。” 她似乎没拿杨承祖当外人,不在意被他看到自己的脚。杨承祖想到方才她就是顶着伤脚,为自己跑来跑去,心内也大觉不是滋味,“娘娘,这伤不可大意,那金创药还有不少,您赶紧给自己上上药,免得伤口恶化。” “不行,医不自医,我自己给自己上药做不好。”她忽然顿了顿,猛的将头凑到杨承祖面前“要不……你帮我弄吧。” 第二百七十九章 生死与共(七) 很多事一步踏出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杨承祖也知道,从理智的角度上看,自己明显应该拒绝这个要求,否则的话,两人的关系,恐怕日后就不好相处了。她是正德的女人,同时,也是一个心计深沉之辈,谁知道她的这种安排,存着什么心。 可是一想到对方为自己上药、正骨的情景,他把心一横“把药瓶给我,我给你上药。” 他虽然肋骨有伤,可是上药这种事,勉强还是能完成的。不管刘良女如何大胆,等药上完以后,她的呼吸已经变的凌乱,侧过头去,不敢看他。“你……你好大的胆子,信不信本宫告诉天子,诛你九族!” 她凶狠的说完这句话,接着,洞内陷入一片黑暗,那缴获自王纶的火折子燃尽熄灭了。 “啊!” 一声惊呼,接着杨承祖就觉得一阵香风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一个柔软温暖的躯体,钻入了怀里。一头青丝在下巴上蹭来蹭去,直到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才停下来,接下来才意识到什么,小声问道:“怎么样,压到你的伤口了么?” “没什么。你……你怕黑?” 杨承祖不认为这个时候刘娘娘有心情来逆袭自己,更重要的是,自己眼下的身体情况,也干不了这体力活。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位刘娘娘怕黑。 “不许说出去,这是个秘密……不管以后谁知道了,不管是不是你泄露的,我都要诛你九族,就算是如仙来讲情,也是没用的,不许说就是不许说。敢说出去,就把你摸过我脚的事说出去,你就死定了。” 一团漆黑之中,大家谁也看不到谁的脸,她说话也就大胆了起来。“你胆子很大啊,连我的脚都敢摸,就是万岁,都不是想摸就摸的。哼,万岁要是知道,一定会砍死你……” 过了一阵,她小心问道:“杨承祖,你……你怎么样,别吓我,跟我说说话吧,我听不到你的声音……害怕。” “臣没事,不说话只是怕惊了娘娘。”杨承祖小声答道。刘美人身上用的是京师中最上等的香粉,纵然现在她身上混合了浓厚的血腥味,这味道依旧不算难闻。尤其一个软玉温香就在怀里,再想到对方那双莲足,他现在要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发生什么反应。 只是他的变化,根本瞒不过刘氏,她噗嗤一笑道:“你果然不老实,哼,我就该给一刀,让你去做司礼监掌印。我告诉你啊,司礼监内相也可以讨小老婆的,有的掌印太监的小妾,还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呢。” “我……我该死。” “是啊,你当然该死啊,我都来滑县这么久了,也给了你这么多次机会,你为什么就一点表示都没有,你说你不该死么?难道本宫就那么差劲,让你一点想法都没有?都说你是个胆大封流的,连李大姐儿都被你偷了,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想着来偷我?难道真要我一个女人家,主动把你留下么?” 她这番火辣大胆的告白,让杨承祖的心跳的莫名的快起来,他颤抖着声音道:“臣……我不能那么做,万岁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对不起万岁,不能对不起娘娘。” “恩重如山?他连你爹的名字都想不起来,要不是二姐儿救了我,而她又提到了你,然后我查到了你的身份,他根本就忘了,滑县有你这么个恩人之后。万岁重的是军功,看重的是能领兵打胜仗的人,其他的人,并不入他的眼。你爹虽然救过他,可是你爹和你,都只是锦衣军校,不是领兵带队的将才,万岁根本不会把你们当成一回事,这个恩重如山,还不都是本宫抬举你的。” “越是如此,臣越不敢冒犯娘娘。我这里还有个火折子,容我点起来。” “别动,你让我把话说完,反正我人都要走了,难道你连听完我的话的胆量都没有么?” 她按住了杨承祖的手,轻声道:“我叫刘五儿,因为在家里,我行第五,所以就叫这个名字。我上面有哥哥有姐姐,下面还有弟弟和妹妹,不过你别指望了,他们大多饿死了,不会有人嫁给你的。” “小时候家里穷啊,从一记事起,就要帮家里干活,每天的活多的干不完。有一次帮家里去打猪草,我也是掉到了这么一个大洞里,摔伤了腿,结果爹娘根本就不想来找我。对他们来说,我如果回不去了,家里就少了个人吃饭,并不是一件坏事。我在那个地洞里待了三天,听到外面有野兽的叫声,周围什么都看不见,还摸到了一个死人头。” “我哭啊叫啊,可就是没人理我,我哭哑了嗓子,没了力气,以为自己就会这么死在地洞里,成了无名的白骨。直到三天后,一个放羊的听到我嘶哑的哭声,才把我救上来。可是他把我送到家后,我娘连感谢的话都没有,只说我既然没死的话,那就正好可以把我卖了,而不用卖我妹妹。” “等到了清楼里,我要学规矩,学本事,哪一个做不好,就罚不许吃饭,要不就是挨打,受刑。可这些我都不怕,我最怕的就是关小黑屋,我怕黑……我真的怕黑。豹房里的女人,都以为我什么都不怕,可是她们不知道,我也怕黑来着。只有当我有一个结实的胸膛可靠的时候,我才胆子大一些,你抱抱我,我就不怕了。” 黑暗似乎也给了杨承祖胆量,他虽然不敢真的去抱,但也能大着胆子,拍了拍她的香肩,接着,一个温润的嘴唇就落在了他的唇上。 良久之后,刘良女才微笑着小声道:“怎么样,这回你的九族保不住了吧。你这个银样腊枪头的男人,你的胆子哪去了?是怕如画,还是怕那些宫女,太监?那些都是我的下人,本宫一句话,就能要他们的命,他们不敢挡我的路。” “我,我不能如此,也不敢如此。” “你不敢,我敢。”刘良女咬着银牙说道:“如仙样样都比我强,连找个男人都比我强,我不甘心,我纵然争不过她,也要分她一块走,否则,我心里不痛快。承祖,我能这么叫你么?你只要跟了我,你要什么有什么,还可以拥有我,难道你不想这样么?还是不好看?” 第二百八十章 生死与共(八) “娘娘花容月貌,谁敢说娘娘不好看,那一定是睁着眼睛说假话。” “我就知道是这样,现在咱们离的这么近,你骗不了本宫。”刘五儿俏皮的一笑“如仙当初跟我是最好的姐妹,也是最大的对手,毕竟大家都想做那个花魁。当了花魁行首,虽然还是要接克,可是自主权就大了许多。有一些实在讨厌的客人,妈妈就会出头替你挡了。反正当了花魁,就有不少人捧你,一般的恶霸就算想动你,也得考虑其他人的关系。比起做普通的姐儿,终究日子好过多了。可惜那次我没争过她,从那以后,我就暗自发誓,一定要赢她一回。” 她一边说,一边将身子靠的更近了一些“我知道你害怕,可是没关系,他们都得听本宫的,没人敢出卖我。如果我们的事泄露了,他们一样要死的,再说当初就有人向万岁告密,说我不检点,结果怎么样呢?我好好的待在这,告密的人,全都死了。从那以后,就没人敢在这上告我的黑状。” “如画是我从太原带出来的丫头,是我的心腹,她出卖了我,自己就要陪葬,你何必担心她。再说,我可以为你安排,把她也弄到手,到时候她还会帮你放风呢,笨蛋。我这几天给了你多少机会,你为什么一点也不珍惜?” “娘娘,您听我说,万岁对我有恩,您对我也有恩,我不能做这样大逆不道之事。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会说什么对自己的女人如何忠贞,那纯粹是骗人的废话。我只能说,我不想死,我不想宗族不保,也不想做出对不起万岁,对不起娘娘的事来。” “对不起万岁?哼,你刚才为我上药时,已经对不起他了,你当女人的脚,是谁都能摸的?再说了,他现在啊,怕是已经想不起我了。他在路上灭了个伪王,宁藩一造反,各地对于这些草寇查的紧了,这伪王就被他顺手灭了。” “那其实就是一群村民瞎起哄,没什么可说的,可是那伪王的皇后王满堂,被官军擒拿,送到军队里做浣衣妇,结果被万岁发现,把她给幸了。现在两人好的蜜里调油,万岁还要封她做皇后,我又算什么?豹房的女人,没名分的,他也许就把我丢在这里,让我烂死在滑县,他在外面花,我为什么还要替他守着?” “娘娘别说气话,王浣衣的事,未必可以做的准……”杨承祖嘴里支应着,心里暗想:看来这刘五儿果然不简单,居然敢在万岁身边埋钉子。这种消息,必然是她安排在皇帝身边的耳目报告上来的,她的胆子倒是真大。 “我在万岁身边有耳目,这消息绝对可靠。”她并不隐瞒,直接承认了这事。 “在豹房混,比起深宫来,也好不到哪去。女人啊,必须得多几个心眼,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结交中官,在万岁身边布耳目,就是为了让自己耳聪目明,这样才能活的更久一些。我们这些女人,争的就是一个皇后,夏皇后不招万岁喜欢,我们都知道。如果我们这里谁能当上皇后,哪怕是有个名分,就算没白活……” “可那样的话,你们就会失去皇帝。”两人离的太近,加上刘五儿刻意的扭动身躯,很容易擦枪走火。杨承祖只好用话题,来引开她的注意力。 “你为什么能跟着皇帝随军而行?就因为你没有名分的,如果有了名分,住在深宫大内,一言一行,就有无数规矩束缚着你,哪怕是走错一步,说错一句,都可能挨刑罚。大内那种地方,你也是有数的,也许只是一顿棍子,就没了命。所以皇宫里的女人没意思,是木头美人,不如说就是因为皇宫这个样子,才让她们成了木头美人。当木头美人,总比当死美人好。” “你现在可以跟我学小曲,一起出来逛山,因为你不是内宫的女人,身上没有名分。加上万岁不是个喜欢规矩的人,所以这些方面,都没有什么限制。可你一旦进了宫,不要说当皇后,就算当个妃子,也一样要守那些规矩,变的和深宫里其他女人没区别,那样还有什么吸引力,万岁还为什么要恋着你?” “他恋着我?他恋着我,就不会找王满堂了。” “那不一样,万岁是男人,闲不住的,总要找个女人。没有王满堂,也会有张满堂,李满堂。至于当皇后的话,你就不必信了,没那么容易的。我不是说这事一定做不成,而是万岁是个怕麻烦的人,不会为做这事费那么大力气,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其实你的优势很大啊,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自称是镇国公的夫人,反复强调的身份,是朱寿的老婆,而不是万岁的妃子,这个态度就非常好。” 刘良女沉默一阵,问道:“你是说,你看出了我的用意?” “是啊,别忘了,我是如仙的男人。你们的手段,我知道的。你这种手段,始终让万岁认为,他跟你是一对普通夫妻,而不是皇帝和妃嫔,这正对了万岁的胃口。所以你的荣宠,和其他人不一样,只要你保持住你的特色,地位就无可动摇。就算万岁想让你进宫,你也可以说,你是朱寿的夫人,坚决不进宫。只要万岁能感觉到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你的地位,就能稳如泰山,永远不会担心失宠。如果你跟她们变的一样了,反而就危险了。毕竟万岁身边的女人太多了,一个跟别人一样的女人,是无法让他记住的。” “你……不老实,在算计万岁,该杀。”刘美人琢磨了一阵,似乎也被他说动,格格笑着,用玉手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切了一下。 “我如果老实的话,就不敢碰娘娘的脚了。也不敢这样抱着娘娘。我不是什么老实人,我只是胆子比较小,不想做冒险的事罢了。有些事很冒险,做起来,也确实能令人感到畅快,可是我要考虑的是代价和结果,我有一家子人家,冒不起这个险的。” 杨承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身边摸索着,果然摸到了一根长长的东西,大概是人的腿骨。拿起来,对着墙壁用力一敲,一团幽蓝的磷火,为漆黑的地洞里增加了一点亮光。 “鬼火?”刘五儿似乎被这火吓了一跳,但随即又平复心情,看着这骨头发愣。 “不是鬼火,是磷火而已,你不是怕黑么,咱们的火折子又有限,我就用这个给你照明。娘娘,你到外面听听,是不是他们来找咱们了,如果是的话也好上去,你既然怕黑,还是早点离开这的好。 第二百八十一章 生死与共(九) “偏不。”磷火下,两人的脸色都有点怪怪的,看着多少有点吓人,刘五儿伸出手来在杨承祖脸上摸了一把“真好玩,我的脸色一定变的很难看是吧。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我呢,你怕不怕?” “怕,我怕咱上不去。趁着他们还在找,还是赶紧上去吧。” “才不要,找不到我,他们不敢收兵的。这个责任,谁也扛不起,所以放心吧,不管到什么时候时候,他们都得找咱,咱永远上的去。” 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突然又问道:“那假如上不去了,我们注定要变成这白骨里的一个,你会……会不会在死之前来偷我?” “会,当然会。如果注定上不去了,那我还有什么可怕的,自然会来下手了。不过正如娘娘所说,不管到什么时候,他们都得找人,所以我就没这么大的胆子,做那些注定会灭九族的事。” “你倒是想,你现在……行么?”刘良女挑衅的一抬下巴,找回了当年开封花魁娘子,太原官纪的风范,而不在维持那个娘娘的气度。 纤纤玉指端着杨承祖的下巴,脸凑过去,打量一阵“真不错,如仙怪不得肯跟你从良,如果当初是你和万岁一起到太原,说不定我不选万岁,而选你。” “别逗我了,我没有权柄,没有太多钱财,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我的。” “如仙就选了你啊,我相信她选人的眼光。我过几天就要走了,继续跟着万岁,和那些人斗,和那些人争,保住自己不死,再去坑死一些人。你说我歹毒也好,说我狠辣也罢,总之,这是我的活法,改不过来的。就这样了。只有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活的舒心一点,没有那么多算计。所以我现在命令你,跟我说说话,让我多享受一下这种感觉。其实我不想离开滑县,也真想带你跟我一起走。帮我吧,跟我一起上京,怎么样?” “娘娘好意,臣心领了……” “不许叫我娘娘,叫我娘娘还敢摸我的脚,我就该杀了你。叫我五儿,也不许再自称臣,哪有臣亲娘娘的道理?” 明明是你亲的我。杨承祖心里嘀咕一句,但还是按照对方的吩咐道:“五儿姐,你听我说。我跟你上京,就等于是送了敌人一个攻击你的把柄。虽然咱们没什么,可是如果需要的话,随时都可以把咱们弄成有什么。把我塞到南镇去,找几个好手伺候着,要什么口供没有?眼下,没必要这么弄,等到万岁征南回来,豹房的事有个眉目,再调动也不晚吧。” “你要是不跟我走,我就把你亲我的事,告诉万岁。”刘良女说到这,又是一阵微笑,仿佛一只偷到了鸡的狐狸,显的格外狡猾。 “反正你现在这身子骨,是什么也做不了,不过等你养好之后,可就难说了。江彬认了我做干娘,你不想做他的干爹?” “他已经有干爹了,我就不去凑热闹了。”杨承祖笑了笑,又摸了根骨头过来,将磷火敲出来。 “聊聊这次埋伏吧,五儿姐以身做饵,把这些刺客诱出来杀掉,也算是奇功。但是也太冒险了,为什么要用自己为饵,如果你事先跟我说一下,我会帮你想一个更稳妥点的办法,咱们用不着像现在这样。” “像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么?”刘五儿轻轻一笑“我觉得不错啊,其实我还是觉得这才是我这个计划最成功的地方。如果不是掉下来,也许你还是不敢抱我,不敢亲我,我还以为自己已经老丑的吸引不了男人了呢。” “再说,我要是告诉你整个计划,你确实会安排的不错,不过韦公公那种人,又怎么暴露出来呢?”她轻笑着,自己也摸了根白骨去敲磷火 “真好玩,我发现跟你在一起,就算是黑,我也不怕了。我上次遇到暗算时,就是有人说万岁想我了,带我去见,结果路上就中了埋伏。从那次之后,我就知道,我身边,有内奸。而这个内奸,不会是钱宁,而是我身边的人。” “所以你就想要布局,把这个人引出来?” “当然,这种毒蛇,是不能养在身边的,否则睡觉都不塌实。这人应该是宫里的人,而且是我身边的,所以我就想要布这么一个局。留着他不但对我是危险,对万岁一样是危险。天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行刺,不安全。他们要捉我,其实也是为了把万岁引来,然后好暗算。” “所以说,宁王注定成不了事。”杨承祖道:“他的格局太小了,到现在还想着怎么行刺,这在先天上,就落了下乘。再说,他手下的兵部尚书,居然是拿着剑杀人的刺客,真不嫌丢人现眼,就这样的人,又怎么得天下,坐江山啊。他把心眼都用在这上,在正面临阵时,谋算就不完全,也就成不了事。我们人多地大钱粮多,可以输一百次,而他输不起一次,万岁此去,必能马到成功。” 五儿道:“那你这话应该跟万岁说啊,天子重军功,特别稀罕就是能打仗的人。他对你的评价,就是有小聪明,但是当不了大用。看在我的面子上,可以提拔你,不过要先让你学会掌兵。你如果那天在万岁问你时,就说这些,说不定现在你都跟着护驾呢。” 在这种亲昵的场合,杨承祖也破例的说了实话。“五儿姐说的有道理,可是我不想当军官啊。两军阵前一刀一枪,搏个大好出身,这种事,不适合我。我就算打仗,想的也是筹措军需,准备军资,靠着钱粮兵马,直接压过去。至于什么奇谋秘计,反倒不是我的擅长,所以万岁也不会喜欢我的。与其献丑,不如藏拙,只有在这个场合,才会说出来。” “我就说过了,你不老实。”刘五儿笑着在他身上拧了一把“那你说说,本宫布这个局,除了引出刺客,把他们一网打尽外,还有什么目的,不许说不知道。如果答对了,重重有赏。” 第二百八十二章 生死与共(十) 杨承祖想了想道:“我觉得,五儿姐你这番安排,除了要把刺客一网打尽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让万岁知道你的名字。现在万岁领兵在外,身边还有个王满堂,难免对五儿姐的念头就淡了些,得让他想起来,还有你这么个刘娘娘等着他呢。用这种方法,总比直接找上门去要好的多,只是我有点想不明白,以五儿姐你的谋略,不至于把自己搞到受伤这么严重吧。” 那两瓣樱唇再次覆上了他的唇,而与上次不同,这次还多了一条丁香小舌,伸了进来,搅起无边风浪。 良久之后,刘五儿才轻喘道:“这就是本宫的赏赐,除了你之外,别的人可是享受不到啊。怎么样,喜欢不喜欢?”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算你会说话。”刘五儿笑了笑“我就是要让自己出点危险,才能让万岁记住我啊。咱们大明朝就是这样的规矩,只有死了的大臣,才是好大臣。只有受了伤的,才能被称为英雄。如果我什么伤都不受,轻松自在的把这伙刺客一网打尽,大家会认为我很厉害,会说刘美人不简单,略施小计,就把宁王的刺客给灭了。然后呢?” “她们会防着你,会用比过去多十倍的力量来戒备你,甚至把你当做一号大敌。有一些过去的敌人,会因为你的存在而变成盟友,当然,也会有一些人来投奔你,不过相对而言,还是反对你的人会更多。至于万岁,可能也会觉得,你太有心计了,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至于你的功绩,则会被人淡忘或是刻意的淡忘,外廷中人,也会把你当成个对手。毕竟一个女人太聪明了,对于很多男人来说,是不可接受的事,这种小心眼的货色从来不缺。” “就是这样啊,国朝向来是有这种习惯,不死不伤不为好。所以我虽然要赢,可是不能赢的太轻松,一定要九死一生,死中得活。最好还要受点伤,才能让他们觉得,我只是有点运气加小聪明,而没厉害到不能对付的地步,这样大家都能接受。” “可是这样一来,你也很危险啊。” “功名富贵险中求么。不冒点风险,又怎么做大事?我当初主动吸引万岁,又何尝不是冒险?宫中凶险远胜沙场,女人的战场血腥程度,比男人的战场并不逊色。其实我能走到今天,冒的危险,未必比今天的危险少多少。我今天这一把,把宝押在了你身上,如果你有二心的话,本宫可能就真的过不去了。不过我对我看人的眼光有自信,事实证明,我也没看错你。” 她用玉手在杨承祖的身上轻抚着“你冒着生命危险,背着我跑的时候,我是很感激你的呢。至少证明,你是一个可以为我拼命的男人。而且我有一种感觉,你拼命,不光因为我是娘娘,即使我不是娘娘,你也会保护我的。坏蛋,你是不是也猜出了我的想法,却故意这么问的?你怕我知道你猜出了我的全部想法而对你有戒心是不是?” “这是你多虑了,我哪有那么多的心眼,再说一个人就算再聪明,想要猜透另一个人全部的想法,也没那么容易。再说,我也不是那么聪明的人,哪能猜的出五儿姐的布局,更别说防范你了。” “大人物确实很忌讳别人猜透自己的想法,那样等于是自己的一举一动,可能都是在别人的算计之内,提拔了某个人,或是处罚了某个人,都可能是别人的计划。自己呢,就成了别人的傀儡,这样的感觉,很不好,所以肯定是不喜欢的。如果有人能猜透我的想法,我一定要杀掉他,可你,是例外。” “多谢五儿姐厚爱。” “哼,光嘴上说没有用,要有点实际才行啊。”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过了一阵,刘五儿忽然道:“其实,这些天我赐你的饮食里,都放了少林的种子丸。” 杨承祖知道,种子丸这种药算是少林秘药,功效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帮人传承香火,功德无量。只是这药据说用的都是珍稀药材,十分难得,一丸价值千金,向来是药王院的重要创收项目,即使达官贵人,也不是想有就有。他也只是听说过,不曾见过。 “万岁无子,如果谁能先怀上龙种,谁就有可能问鼎那个宝座。所以,我是想让你帮我。” 她说的这种帮的内容,不言自明,如仙当初的预测,与事实基本相差无几。可是她又道: “我如果这么做了,等我怀上之后,你是一定要处理的。不管咱们的关系有多好,该处理,还是得处理,否则就是后患。你知道的,我是不会留这种后患的。所以我现在放弃这个念头了。你不再是本宫预想中的种人,而是我的朋友,我真正的朋友,只要本宫不倒,就保你一世富贵。如果有一天我倒了,希望你看在今天我跟你说过这番话的份上,给我烧几张纸,我就心满意足了。” “五儿姐,你想多了,你与万岁感情非比寻常,你是不会倒的。”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实际也没底。正德大概这次出去就回不来了,作为一个没名分的女人,新君即位后,她的下场怕是好不到哪去,就算是养心殿陪着太后念经,也一样没她的份。 他不是没想过像神棍一样提醒些什么,可是理智告诉他,提醒什么都没用。你总不能告诉她,让皇帝回来吧,他出去就是要死的。 这种话说完了,他保证死的比正德还要快些。有些事就是如此,明知道要发生,你也只能看着它发生,什么都做不了。 刘五儿叹口气道:“谁说的好呢?兴衰荣辱,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朋,眼看他楼塌了,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么?好了,把那个火折子点上,让我好好看看你,我也该上去了。如果咱们在这过一晚,他们非急死不可。再说你现在能看不能吃,跟你在这过一晚没意思,还是上去再说吧。” 第二百八十三章 远大前程(一) 她怀里始终放着一枚穿云炮,只要放出去,就能吸引到注意力,从一开始她就有把握不会死,所以才表现的那么从容。杨承祖带的火折子比王纶用的高级多了,点燃以后几乎是个小火把,照明效果甚好。 就着火光,刘美人用水囊里剩余的水将自己手上的血处理了一下,又收拾了一下衣服,总算不那么狼狈。又将裙子往下放了放,遮住了那只赤足,接着一拐一拐的来到掉落下来的那个洞口位置,将穿云炮点燃了。 山上找刘娘娘的队伍,这时已经增加到了六百多人。除了官军以外,他们又将附近村寨里的农人都驱赶起来,几乎铺满了整个地区。大家高一声低一声的喊着,至于如画,则急的在树下不停的抹眼泪。 等看到穿云炮,后面的事就好办了,吊索加上吊蓝,将两人拖拽上来。看到刘娘娘那狼狈模样,几个宫女太监全都吓的神色大变,跪倒磕头,不停的请罪。 刘五儿一到了这里,就恢复了颐指气使的气度,先是吩咐人准备软床,将杨承祖抬上去,又吩咐道:“快请郎中,请最好的郎中,杨千户是本宫的救命恩人,如果他有了什么意外,所有的郎中,都要死!” 杨承祖这时问道:“那位李大侠和俞大猷俞壮士呢?快请过来,我有几句话跟他们聊聊。” 他对于这个时代有限的记忆中,俞大猷占的比重非常大,不管他历史功底如何浅薄,俞龙戚虎的名字,他也是知道的。而且他也知道,这人是一个人挑了少林寺的猛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能算是这个时代的第一高手。 那李大侠是他师父,想来武艺应该更高明。虽然不知道李良钦是谁,但是天下第一高手的师父么,必然也是高手中的高手。 他不是武侠迷,也没想过把自己练成什么天下第一高手,但是能跟这样的人交个朋友结个善缘,总归不是坏事。一问之下,他得到了一个令人颇为郁闷的消息,两个人早就走了。 那带队的军官也一脸无奈道:“我都给他们拿了二十两银子的赏钱了,他们却还是转身就走,真是的,一对怪人。要是知道杨千户找他们有正事,我就让人把他们留下了。” 杨承祖无奈的摇摇头,这么大的功劳,二十两银子,他们真拿的出手?不过想想也能知道这军官的想法,自己是堂堂经制官军,如果被两个山野村夫抢了功劳,面子往哪摆? 给点钱把人打发走,将来这功劳就能自己独占,如果论比武,他们或许远不如俞大猷,可是要论这官场中的门道,李良钦师徒捆在一起,也远不及他的零头。 抽了个空子,如画过来探望了杨承祖一次,带来了刘良女的一个口信“不要去卫辉赴任,你的功劳已经报上去了,连王纶的首级,以及几个俘虏,都送上去了。你的前程,绝对不会是卫辉百户这么个芝麻官,所以安心待着,等待安排,保证有你的好处。” 想到对方答应跟自己做朋友,大概那用自己当种人的事是不会想了,对这个安排,他倒是充满了信心。等到了家里几个女人一番哭天抢地再所难免,只有如仙为他更换了血衣之后,就化身成了警犬,在他身上一阵乱嗅,让杨承祖莫名其妙。 “你身上,有那个女人的味道!”如仙一脸严肃的说道:“不过看你受这伤,你们应该是没法做什么。最多就是抱了抱,那还好,反正抱一抱也不会有孩子,后面这几天,不许你再去见她啊,否则跟你没完!” 她又想了想,嫣然一笑道:“不知道刘五儿这丫头在万岁面前有多大面子,能为你争取多大的前程回来。” 正德的外四家军行动速度其实并不快,即使没了刘良女,大队人马也走不起来。大家要注意皇帝的安危,尤其是出过暗杀刘良女那事之后,明知道有一伙刺客以万岁为目标,安保工作就更不能放松,行动速度也就出奇的慢。 皇帝新得了王满堂这个美人,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于行军上,也就不怎么催促。江彬作为万岁义子,平虏伯,外四家军的二把手,整个部队实际上都是由他指挥。刘良女请功的折子追上队伍时,天色已经黄昏,正德正抱着王满堂拉着弓,在对面摆了一个草人,胸口贴了朱宸濠三字的纸条。 “美人啊,这个就是朕要对付的宁藩,你这一箭如果能射中宁藩的胸膛呢,朕就赏你个如意。” 这种距离,射中基本没什么压力,再说正德帮她拉着弓,她要做的只是调整一下方向而已,属于闭着眼也能命中。见两人玩的欢喜,江彬将那报功折子接过来,又挥了挥手,有军汉领着那报信的军士下去休息。 江彬将那奏折翻了几眼,就寻了个机会,带着自己几个儿子溜回了帐里。他的几个儿子都在年轻力壮之时,也都有些武艺气力,跟着老爹行军,也是一起来刷战功的。 见老爹这副模样,江杰问道:“爹,出什么事了,怎么模样有点不对,是不是滑县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是刘娘娘的事,这刘娘娘也是闲不住的啊,刚消停了没几天,这就闹了个大事出来。那伙刺客被她以身为饵骗出来,杀了个干净,她自己也受了点伤。咱这个万岁爷爷是重情的,我估计这回又该亲自回去接人了。你们几个给我做好准备,爹过几天,就该跟着万岁去接娘娘了。” 他义子江勋笑道:“我还当什么事呢,不就是刘娘娘的事么?她如今我看也没几天风光了,万岁专宠这位王娘娘,听说还要让她当皇后呢。这刘娘娘,怕是只能靠着旧情,混口饭吃,没什么前途了。爹我看咱们还是改换门庭,投奔王娘娘算了,她一个罪犯,朝里没有根基,正好需要帮手。只要咱们愿意帮她,她肯定愿意给咱当靠山,至于刘娘娘,我看就随她去吧。” 第二百八十四章 远大前程(二) 江彬冷哼了一声“刘娘娘完了?你们几个,都是这个意思?我说你们几个小崽子,没事除了喝酒练拳玩女人之外,能不能给我长点脑子。这王满堂,不过是万岁的一个玩物,她当皇后,你当内阁那些都是死人么?再说这回这事一出,万岁怕是马上就得把刘娘娘捧起来,赶紧的,去准备点东西,要贵重的,孝敬你们的奶奶。” 把几个儿子轰出去之后,又进来的,则是外四家军中神周、李琮两个总兵。这两人都有都督官衔,于外四家军中皆任要职,都是江彬的心腹之人,论起关系来,比起江彬的几个儿子更为亲厚。 “伯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万岁那边玩的正欢,您怎么不陪着?” 江彬摇摇头“咱不是万岁,没那好命。咱万岁可以吃喝玩乐,咱哥几个就得奔波劳碌,把差事办个稳当,要不然万岁还要咱干什么啊?你们看看这个吧。” 等两人看完了奏折,神周道:“刘娘娘倒是真本事,居然把这伙刺客都收拾了,这回咱行军的速度还能快一点。这总在这等着不打仗,把人活活急死。” “神鞑子,这有什么可急的。”江彬笑了笑“咱现在日子过的有多好,地方上送吃送喝送银子送女人,比起开打可舒服多了,我倒是希望这日子能长一点。” 李琮道:“前几天我听说有人传言,刘氏在滑县那边不怎么安分,与那个叫杨承祖的走的很近。我还以为万岁会派人下去杀人呢,结果没想到闹了这么一出,看来刘娘娘倒不了?” “倒?当然倒不了了。刘娘娘要是那么容易倒,她哪能走到今天。我跟你们说,那些传闲话的,经我手就收拾了五个。至于其他的被弄死多少,就只有万岁知道了。这回的事,刘娘娘肯定是立功加露脸,我看王氏是斗不过她的。现在要紧的,是杨承祖怎么安置。” 他用手指了指那奏折上,刘娘娘为杨承祖请功的字样“手刃宁藩兵部尚书王纶,这个功劳是实打实的啊。咱说句良心话,那几个俘虏不说,就说这个王纶,这可不是那些指挥、都指挥,而是个兵部尚书。这他娘的宁王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派个兵部尚书去行刺,他脑子是怎么长的?当初看他花钱豪爽,手面阔绰,就交了他这个朋友,要知道他脑子这么不好使,可是不敢用他的银子。” 几人看到这功劳,也知这功劳不容易封赏,一个兵部尚书,按大明体制,这已经是朝廷这个金字塔中顶层的存在。斩了他,就算直接给个都督衔,也不算过分啊。 这时江杰已经从外面回来,他也看了看那请功文书,然后笑道:“爹,这有什么难的?既然是刘娘娘的面子,要官,就给呗。给个二品都指挥使衔,实授个四品指挥佥事,在爹手下听用,不是挺好么?既然他是刘娘娘的人,以后说不定能和咱们亲近亲近,大家还是兄弟呢。” “蠢材。”江彬不客气的骂了一句“当初你爹也是钱宁的兄弟来着,现在呢?记住,万岁身边,容不下太多亲信,把这么个人放在锦衣卫里,那是给自己找病。万一他要真是刘娘娘的那啥,放在锦衣卫里,没几年,爹就得靠边站了,知道么?所以这样的人,非但不能留在爹的手下,就是连万岁身边,也不能留。如果让万岁或是刘娘娘总能看见他,他就有资格动我的位置,那就是威胁。” “那也简单,找个边远卫所一放。我看云南就不错,把他发到那去,远瘴之地,人走不到那可能就中了瘟疫。爹也就省了心了。” “这一样是混帐话。”江彬摇摇头,“你们看看,我这个儿子就是被我惯坏了,一点脑子都没有,出的都是什么主意。你看看这请功奏折,这是刘娘娘亲笔书写,也就是说保杨承祖,这是刘娘娘的意思。我给他放到云南去,这是打谁的脸呢?爹我走到今天,靠的不是什么军功也不是什么刘六刘七的首级,真正靠的,是我当年在豹房打虎救驾这份功劳。” 在场之人都是他的心腹,他也没有什么隐瞒“可是这打虎之功算球?人家刘娘娘只要在万岁身上使点手段,我这点战功啊,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我能拜刘娘娘当干娘,才能保住这份富贵,才有你们的好日子过。我要是打了刘娘娘的脸,你们谁都别想好。”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我就不明白了,那到底要怎么着才好?”江杰被老子训了几句,颇有些来气,干脆脸红脖子粗的反问起江彬来。 李琮一旁打圆场道:“少帅,你冷静一下,这事咱们不能硬顶,也不能把人放到眼皮子底下。甚至不能把他放到锦衣卫里,锦衣卫所的提拔,往往都是上面一句话的事。放在卫里,什么时候娘娘把他想起来,还是会提拔上来重用,对这个人,只能用点软功夫。” 江彬点点头道:“老李这话说的对我心思,这个人啊,咱不能动硬的,也不能真让他发达了。只能安排在一个看上去是个舒服差事,实际上干一辈子也立不了功劳的地方。当然,这地方不能太差,否则的话,刘娘娘脸上过不去。” 李琮道:“说到这,卑职想起来一个事,前几天湖广兴王不是薨了么?王府上了本,让兴王世子袭爵。可是正好出了宁藩这事,兴藩的事,也就这么放下了。当时我记得那奏折上还提到了,王府的仪卫正也死了,仪卫正出缺,请朝廷派员补缺,我看不如?” “湖广兴藩啊。”江彬琢磨了一番,一拍大腿道:“这事我看成。安陆那地方,环境不错,是鱼米之乡,有的吃有的喝有的玩,把他放到那,也算对得起他。再把他的官职提一提,刘娘娘也说不出什么来。而一个王府仪卫正,怕是只能干到死了吧。想跟我江彬争宠,这小子,还太嫩了。” 大帐内几人一番计议之下,杨承祖的初步任命就被拟定出来,特别提拔为正四品指挥佥事,实授兴王府仪卫司仪卫正,圣旨到日,即刻上任。 第二百八十五章 远大前程(三) 江彬此时可称一手遮天,他定的这个方案在正德那里,很顺利的得到通过,只是在细节上做了一些小调整。正德是个重视军功之人,杨承祖保护了他的女人,又阵斩了宁王兵部尚书王纶,这绝对算的上一个大功。 眼下朝廷与叛军的交战,已经从开始的全盘被动,渐渐变成了互有胜负。叛军扩展的太快,导致部队良莠不齐,器械也不齐整,相反,官军已经逐渐调整了节奏,能够组织起一支像样的机动部队与叛军交战。 几次下来,倒也有些斩获,渐渐收复了一些城池,据说袁州那位南赣巡抚王守仁募了几营军兵,很是打了几个胜仗,已经开始朝南昌进发。 可是不管怎么说,朝廷收复的城池相对规模都有限,而阵斩的敌人里,也缺乏有名上///将。不过是斩了都指挥某某,或是都督同知某某,更多的时候,都是些指挥使,一看就是不值钱的小角色。 不管反王怎么滥封百官,他手下有李士实、刘养正两个正统文官出身的宰相,于六部尚书上还是很注意的,并没有到尚书遍地走,都堂不如狗的地步。六尚书里掌兵的司马被杀,朝廷只要一宣传,绝对能对叛军的士气形成重大打击。 有这个功劳在,正德除了封这些官职外,又特意下旨,赏黄金三百两,白璧十双,珍珠五十颗,犀甲一副,彩缎二十匹。 告身文书这些手续好办的很,在军营里就把手续都办好了,至于兵部方面的盖章,由于大明的兵部尚书王琼之前反对正德亲征,被正德请到诏狱里进行短时间疗养,所以这个章就省了。 这些东西以及圣旨送到时,刘五儿已经被正德接走了。他见了那份奏折后,便把王满堂一扔,带了几十名身手高绝的护卫,在江彬陪同下,快马加鞭来到滑县,很是演了一出夫妻相会的好戏。 看两人拥在一处,一个大喊娘子,那个大喊相公,仿佛久别重逢的恩爱夫妻一般的模样。谁也想不到,在这段日子里,如果杨承祖想,刘五儿绝对不会介意让他爬上自己的床的。 只能说刘五儿是个天生的优秀演员,正德跟她相比,还是太嫩了一点,也就难怪被摆布的团团转。刘娘娘对于这个安排,并没表示任何意见,只是私下里让如画给透了个风声 “你先在湖广干着,等过几天,再把你调走。这江彬,连本宫的面子都不给,敢跟我玩这个心眼,让他等着,本宫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而正德这次对杨承祖的态度也亲厚了许多,大抵是听了刘娘娘讲起当日杨承祖是如何奋不顾身保护自己,又舍命搏杀王纶的过往,他抓着杨承祖的手道: “兴王叔是朕的亲族,眼下兵凶战危,各地盗贼蜂起。虽然宁藩的兵火没烧到安陆,可是那里也难免有匪人蠢蠢欲动,你到地方之后,只要保护好我王叔一家的安全,你的官职,就包在朕的身上。” 刘娘娘这一次诱杀那些刺客,不但将宁王的暗子一扫而光,还将潜藏在宫内的细作也揪了出来。韦公公当日对上李良钦,被生擒活捉,从他的嘴里,想来还能挖出更多的东西。 不过由于刘娘娘受伤,正德大发雷霆,除了杨承祖外,河南官场这边,不少人都倒了霉。张容的千户差事被免了,直接被正德带回营里,带兵征南。这也是给张永面子,否则的话,他怕是直接就要革职待参了。 这里比较倒霉的是刘庭宣,由于新来的滑县知县没到,他这个二尹承担了皇帝所有的怒火,被直接革职,永不叙用。连带卫辉府方面,也着实摘了几颗大印。而空出来的这些岗位,杨承祖不失时机的推荐了几个人上去,正德也大笔一挥,全部批准。 到了他与刘五儿离开时,滑县乃至卫辉的官场,已经换了一波新鲜血液,这一府一县之内,锦衣系统已经换了杨承祖的心腹,而亲民官方面,也大多是他的关系。赵九雄只是让漕帮知道杨承祖是自己女婿这事,这个大香头就顺理成章拿到手里,也算是实现了他当初的用意。 从表面上看,除了杨承祖本人外,其他人大多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弄的如仙颇为不满道:“你这又受伤又伤腿伤肋骨的,到最后,都是别人占便宜,哪有这个道理。” “如仙姐,别这么说么,娘也得了诰命身份,封了恭人,有这一个诰命,我这身伤啊,就没白受。” “算了,只要干娘好,你就怎么都可以,我也是知道的。可是这王府仪卫正,那就是个闲散差事,没什么正事可做,当了这个官,估计提拔无望了,你怎么看也是被人坑了。你怎么不走走门路,疏通疏通关系,干脆直接找刘五儿去说。” “然后她要睡了我怎么办?你相公守身如玉,很不容易的。一不留神被她破了道行,万岁会拿着刀子追着我剁的。”他打了个哈哈,然后道:“这谁害的我,我大概有个数。不过能做成这事的,必然也是万岁的心腹人,你说我要是非要辩个曲直,万岁怎么看我?再说根基不稳,真打这官司,你确定我能赢?” “你这话倒也对,可是这兴王府仪卫正,实在是太没意思了。王府仪卫司,能有什么前途啊,还不如在这当个百户呢。” “如仙姐,我倒是觉得,这是老天降下来的造化。这仪卫正啊,就是给个锦衣指挥使,我也不换。那些想坑我的人也想不到,他们是给了我一个多大的机会。这几天,咱抓紧把产业处理一下,然后看看谁肯跟咱去湖广,就都带上,不愿意去的发路费遣散,也不要勉强。不过如果是真正的心腹和你的好姐妹,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就都得带上。” 如仙何等聪明,一听之下就明白这里的意思“听你这话,难道这兴王府还是个好差事?” 杨承祖把脸凑到她耳边小声道:“眼下大明朝所有的差事里,我是真找不到一个比去兴王府当仪卫正更好的差事了,如仙姐你也过门吧,说不定将来还能为你也弄个诰命身份呢。” 第二百八十六章 远大前程(四) 以杨承祖那贫乏的历史知识,他也知道嘉靖皇帝,而且也知道,嘉靖皇帝就是在正德死后,以兴王世子的身份入承大统,身登九五的。虽然眼下因为他的出现,历史的走向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宁王表现的比原本时空中强悍了几倍,甚至现在在江西的情况看,很可能还占据了优势。 但是一些大的方向,应该不至于产生变化,比如嘉靖继统这事,不至于因为自己的出现,他就不是皇帝了。 而嘉靖这个人物据他了解,对于自己的潜邸旧臣,还是相对不错的。当初他在京剧一捧雪里演过莫怀古,也演过陆炳,而陆炳就是嘉靖的奶兄弟,靠着老关系而飞黄腾达一飞冲天,终其一生荣华富贵。 杨承祖的追求也很简单,只要能奋斗成陆炳那样,自己就算成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做正德的心腹,要面临的是新君登基后可能到来的清算,而做新君的心腹,就没有这个顾虑。所以这个差事于他而言,是第一等的美差,远比把他弄到京里做个锦衣堂上官要强的多。 那些想要对付他的人,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其实是把一个天大的机会送到了他面前,只要抓住这个机会,还怕将来成不了第二个江彬? 如仙听他这么一说,脸微微一红,屈肘虚捣“讨厌啊你,我都说了不过门,就是不过门。什么诰命不诰命的,我这个出身,有什么资格得诰命。再说了,你们家的诰命是给妾的啊,才不稀罕呢。”她话虽然这么说,可是那急促的呼吸,以及泛红的脸蛋,都说明她对这个诰命并不是不在意。 到了晚间的时候,杨承祖是宿在玉娥那里,她如今与珊瑚一样,都是杨家重点保护对象,格外的优待。那一身枯黄颜色已经洗了去,恢复了本来面目,柳氏那点芥蒂去了,反倒是对她格外的喜爱。 杨承祖到时,月娥正陪妹子说着话,见他进来,脸红的想要出去,哪知却被杨承祖一把揽住“不许走,二姐儿现在有身子,不能乱来的,正好大姐儿你就来个姐代妹职吧。” 李月娥本来就羡慕妹子已经怀了身子,将来母以子贵,说不定还能做妻呢。假意挣扎几下,就顺从的任他胡为,玉娥只是叹了口气,背过身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到一切平静之后,杨承祖将两姐妹抱在怀里,一人脸上亲了一口“咱们滑县的美人,都已在我掌握之内,余愿足以。” 玉娥道:“杨……夫君,你如今得了前程,可该要以仕途为重,不要整天想着儿女情长。我家已经完了,那千户的职,本来以为你能袭呢。可是没想到,夫君如此有本领,年纪轻轻已是四品堂官,只要能多勤勉一些,还怕不能飞黄腾达?妻以夫贵,我和姐姐未来就只好靠你了。” “我知道,你对你们姐妹都跟了我这事,心里是有些别扭的。不过我会好好待你们,不会让你们受委屈就是了。二姐儿,你为了替我守身子,甘愿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这个情义,我念你一生,今后定为你讨一个诰命回来就是。” 李玉娥现在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指望,弟弟死了,亚奴发给有功人士为奴,从此成了奴籍,唯一的指望,就是身边这个男人。她和月娥给杨承祖为妾的事,是有正德背书的,不但有良妾的文书,更有天子的口谕,倒是不怕被卖掉或是打死。可是她总觉得,这个结果,还是对不起自己千户家千金的身份,如果有机会,还是希望做一个正室的。 听到杨承祖肯为她姐妹弄一个诰命,她的心里略微舒服了些,小心的问道:“我……我想带着弟弟和爹爹的灵位随你上任,不知夫君,能否应允?” 妾的亲属不在六亲内,更重要的是,新官上任,往往多图个好彩头。灵牌灵位这种事,即使一般的船家都要忌讳,何况为官的?杨承祖这次是全家上任,滑县这边不留自己的女眷,李玉娥心念父亲幼弟,一时也颇是难以取舍。 杨承祖点头道:“没什么,这是你应该做的。不过你弟弟的灵牌藏好,别让娘和美娥看见,不好。我虽然到湖广上任,不过这边还是有不少关系,上坟添土的事,我会让人办好。你家那宅子,我也没卖,雇几个人看着就是了,将来我陪你回来扫墓,也好有个住的地方。” 他方才与大姐儿亲热,又怕玉娥吃醋,就将头贴到她的肚子上,柔声道:“我听听,咱们的孩子有什么动静没有。珊瑚那边已经能听到动静了,你这边也要加油啊。” 见他这副温存,二姐又看看自己的肚子,这一生,怕也是只能跟了他了。她支起身子看了一眼,见大姐已经闭上了有眼睛准备休息,终于一咬牙,大着胆子道:“夫君,你躺好,我……我用你说那二十四桥的法子,伺候你一回。今后你就可以和我这样,不用每次都要姐姐代劳了。” 十日之后,杨承祖的产业基本处理的七八分,除了一部分田地、房产留下之外,其他的产业基本都盘了出去。店铺、茶楼,都找人接手,换成了现钱与绸缎等物,再加上家眷及随从,这支队伍称的上浩浩荡荡,即便是一个卸任的知府,也未必有这么大的排场。 除了杨家原有的保镖护院亲随子弟外,这滑县的锦衣子弟中,也以铁头和宋国恩为首,有十几个后生宁可不要这边的前程,也要跟着杨承祖去湖广,这倒是大出杨承祖的意料。 “哥几个,我去湖广是当仪卫正,不是当锦衣千户。那王府仪卫司,不比咱们锦衣卫,是个受气的差事,你们放着好好的锦衣卫不当,跟我到湖广受那个罪,脑子没事吧?” 铁头憨厚的一笑“杨哥,俺媳妇跟俺说了,跟你走错不了。这次她也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人都上了车,我哪能不去?不管是享福也好,受罪也罢,哥几个都跟着你了。” “没错,跟着杨哥干,就是扬眉吐气心里舒坦,换了新人,我们谁也不服。走到哪,我们都跟着。”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说了,哥们别的不敢说,我有吃的,你们就不能饿着,我有好处,你们就都有便宜。到了哪,都只有咱们欺负人,没有咱们挨欺负的份,通知那些保镖的,准备启程。” 第二百八十七章 远大前程(五) 他这支队伍有赵九爷的关照,在渡口联系了几条大船,全部家当和人手都上了船,由水路再走陆路前往安陆上任。而除了自己带的扈从护院之外,杨承祖还特意从开封雇了安平镖局的镖师沿途保镖,结果为这安排,赵幺娘又羞又气的在他身上就是一通拧。 “你什么意思啊,我都说了,我和秦起龙没什么,最多就是互相看着顺眼,关系比一般人好一些而已。我不想瞒你,就把这个事都说了,你倒好,这次点名要秦家保镖,是不是故意的啊。” “故意的,当然是故意的。”杨承祖一边笑着,一边逗弄着这位无瑕玉凤,连一旁陪绑的两个丫头,也被调弄的面红耳赤,不停的求饶。 “我就是要让他看看啊,他是河南有名的侠少又怎么样,心上人,还不是成了我的老婆?我有这么好的老婆,难道不该炫耀一下?再说了,当初你刚过门时,他可是在河南武林中没少说你的坏话,说你是贪图富贵,喜新厌旧,寡廉鲜耻。还说九爷卖女求荣,畜生不如。说你嫁过来之后,肯定是非打即骂,怕是整天郁郁寡欢,用不了多久,就会抑郁而终。我就要让他看看啊,你是不是郁郁寡欢,我是不是对你非打即骂,拳脚相加。” “那你也不用在吃饭的时候,一直抱着我吧?那么多人呢,多不好意思啊。”想起方才用饭时,杨承祖与她那恩爱的模样,赵幺娘心里虽然大觉甜蜜,但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种行为在这个时代,太过离经叛道,容易被人戳脊梁骨的。 可是不管怎么说,能被自己托付一生的良人如此宠爱,如果说不高兴,那其实也是骗人。只是该要的矜持总还是要讲的,不管心里怎么高兴,表面上一定要表现的抗拒一些,再发点小脾气,否则谁知道他要干出什么来。 “怎么了?你难道不喜欢么,如果不喜欢,那我明天换个人来抱。奉剑,明天我就抱你吃饭,后天抱捧弓。” “你敢?”见他去逗两个丫头,赵幺娘明知是计,还是忍不住将他拉到自己怀里。“珊瑚儿、李二姐儿,全都怀上了,我这还没动静呢。今天不许你去找这两个小蹄子,有力气,都得用在我这里才行。你吃了那么多种子丸,我也要种上。” 等到四个人都心满意足的躺在客舱里,赵幺娘依偎在丈夫怀中,笑道:“你在吃醋……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吃醋。你听我说完之后,就对安平镖局动了手,听说这次的镖,是安平镖局分文不要,还送了你二百两银子,才把这差事接下来的。因为他如果接不到这支镖,整个镖局就要倒闭了,是不是?” “也没什么,只不过我无意中……真的是无意中啊,跟张伯爷提了一两句安平的名字。当时张容还没调走么,就小小的敲打了他们一下。然后我在青龙山那里有点关系么,也跟他们提了一下,结果安平镖局呢,就在这里丢了几支镖。然后就赔了一些钱,接着就周转不灵了。我真的没有介入这事,你该相信我的。” “我相信你才怪。”赵幺娘笑着,伸手去呵杨承祖的痒,杨家没有这么多规矩,哪怕是小妾,也可以和丈夫打打闹闹,杨承祖不甘示弱的伸手反呵回去,两人笑着滚做一团。两个丫鬟则也加入进去,四个人笑闹在了一起。 直到睡在邻舱的如仙气的敲舱板,四人才停下来,杨承祖道:“你说,咱们四个现在摸到邻舱去,把如仙和红芍也呵一顿痒,怎么样?” “才不呢,你又不吃红芍,闹她没意思,一不留神她还哭呢。你今天是我的,哪也别想去。”幺娘缠住杨承祖道:“如果我真的嫁给了秦起龙,或许能做正室,可是现在呢,就得规规矩矩,守着正室的派头,不能有丝毫行差踏错,就算与夫君亲热,也得守着规矩。要是像这么胡闹啊,怕是早就要挨家法了。” “秦家一群保镖的,不至于吧?” “他们一直想当乡绅啊,自然总是往仕宦那边靠,尤其他们总是给大户人家护院,学了不少大户人家的规矩,可烦人了。还是跟夫君在一起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最多就是有人敲舱板。” “咱们可以敲回去,奉剑,捧弓,你们可以一起敲啊,看看如仙姐会不会推门进来骂人。她要敢来骂,咱们就把她一起拖进来欺负。” “天都晚了,才不跟你疯呢。”幺娘白了他一眼“秦起龙老的也挺快的,这才多长时间啊,看他跟老了十岁似的。少年子弟江湖老,看来这江湖侠少,就是不如夫君这个官身靠的住。” 那位当初意气风发的白马金刀小孟尝,这次重见时,后背已经有点驼,人也变的颓废了许多。胡子拉茬,一身衣服上,竟然还看见了补丁。显然安平镖局离开漕帮支持,又被官府和青龙山刻意针对后,日子不大好过。 再比比眼前这个丈夫,两下里高低越发明显,于是这一晚自然过的分外甜蜜。此日清晨,杨承祖一手揽着幺娘,另一手则拥着已经显怀的珊瑚,在甲板上吹着秋风,观着两岸风景,时不时还要说几句秋风送爽之类的话。而在一旁,秦起龙手舞金刀,耍的虎虎生风,整个场景,显的格外违和。 而这一切的起因,其实只是杨承祖说了一句“听说秦少侠刀法了得,名动河南八府,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其实卫辉那边,有个锦衣小旗的名额来着。” 眼下安平镖局,实际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就连打点的二百两,也是借的印子,所以哪怕只是一句闲话,秦起龙也不敢当闲话听。看着昔日恋人,依偎在现任相公怀中,一副甜蜜模样,秦起龙手里的刀,不自觉的舞的更快了。 “这白马金刀的刀法,看来很有两下子,珊瑚儿,你觉得比咱家护院怎么样?” “一般般吧,也就是那么回事。”铁珊瑚眼见家里女眷日多,这段时间很有点危机感,见相公肯拥着自己出来看景,全部精神都在杨承祖身上,于这刀法耍的如何,哪里看的下去。不过她是知道秦起龙何许人也的,所以就不能指望从她嘴里说出好话。 赵幺娘正寻思着说点什么,撇清一下关系,不想甲板上忽然响起一个不协调的声音“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成什么体统?难道一点都不懂得检点二字么?” 第二百八十八章 远大前程(六) 杨家这几条船都是他们包下的,原则上不载外客,所以这声音来的很是奇怪,总不可能是船夫水手说这种话。秦起龙收了刀势,急忙赔不是道:“这是孙相公,杨将军不要在意,他就是个读书人,脾气不大好,别往心里去。” 这当口,按位发话的公子也转了过来,看年纪也二十出头,模样颇是俊朗,一身长衫头戴四方平定巾,是读书人的打扮。生的清清秀秀,身体比较单薄,,怎么看,这也是一个标准的文弱书生。 “你谁啊?这船是我包的,你是怎么上来的?来人啊,把他给我抓起来。”这个时代大家都是很尊敬读书人的,可是杨承祖显然没有这种自觉,直接把眼睛瞪了起来。 还是秦起龙打圆场道:“这位是孙公子,乃是安陆州孙老司徒家的少爷,二位都是少年英雄,不可因一时意气而起了争执,大家有话好说,好说。” “孙公子,敢问台谱如何称呼?” “好说,在下孙良,你们说的孙老司徒乃是家父,不过今天的事,是我看不惯你的行为,和我父亲没什么关系。光天化日和粉头如此放浪形骸,你到底是怎么做官的?” “粉头,你说谁是粉头?最好把话说清楚一点,否则我不管你是谁的公子,也要对你不客气。这是我包的船,谁让你上来的?” 两下里刚要争吵,这时候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苍头从下层跑了上来,连忙过来与杨承祖唱过喏,又把自己家的名刺递过去。 杨承祖这才知道,所谓的孙老司徒,名叫孙交,在正德朝曾做过户部尚书。孙交今年已经将近七十岁,不过身体好的吓人,这位孙良,居然是他的儿子,而不是孙子。 孙交本人于正德八年致仕,赋闲在家,孙良自己是举人身份,不过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最喜欢游历。这次是带着老管家和自己的弟弟出来游历,现在打算回家。 读书人出游,远比普通人容易,或者换句话说,在大明,也只有读书人才有旅游的资格。大明的路引制度时严时松,眼下由于宁王之乱,路引日严,一般人想要离家百里都要开路引,哪有旅游的可能。而秀才功名,就可以不受路引限制,可以游览任何地方,还能携带配剑,不用担心被官府检查。 像是孙交这种官宦人家的子弟出门旅行,就连路费都省了,他们可以通过旧日的关系,找官府开出牌票。有了这牌票,就类似于官方任务,地方乡下要负责支差应付钱粮开支。 在另一个时空中,徐霞客虽然出身名门,可到他那一代上,只分到了百亩田地,日子过的一般。但他还是能四海为家,游遍天下,靠的就是有官府的牌票,自己花不了多少路费盘缠。 像孙良想要回家,根本不需要自己花钱雇船,随便找条船,拿着牌票和地方官府的文书,就可以任意登上去。主家一般来说还要好吃好喝的招待,毕竟这是官府子弟,结交下来是个善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用的上。 由于眼下兵荒马乱,路上不太安全,他们也是找了安平镖局保镖,连带登船手续等等,都是找镖局办的。秦起龙没敢跟杨承祖明说,就是怕对方知道自己将两事并成一事,夹带一批人上船的事,结果没想到还是漏了底。 一说明白这个过往,杨承祖的脸色就难看起来“秦少侠,你这行事就太不像话了吧,我这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上的。你这么胡乱带人上来,要是丢了什么东西,那责任谁来承担?” “你是什么意思,你说谁是贼啊?”孙良颇有些激动的开口质问,结果杨承祖也不客气,冷哼道:“谁问谁就是贼了。自己愿意凑过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你不过是个举人,我是堂堂四品锦衣佥事,信不信把你送到衙门里先老实几天再说。” “你敢?”孙良可不信对方敢动自己,在家乡,就算是锦衣千户见了自己也要远远的过来施礼打躬。孙家是地方大族,户大人多,势力甚大。而孙交自己是做过户部尚书的,小小的锦衣官,他哪看在眼里。 这两天在船上,他本以为杨承祖该过来拜个码头,大家讲一讲交情,毕竟听说他也是要到安陆做官的,难道不懂得讨一个护官符的道理么?可是对方不但人没过来,连饮食上也没什么照顾,这就让他窝了一肚子火。 更重要的是,这杨承祖身边都是美人,而他这边冷冷清清,这种不平衡就越发加剧了。读书人向来都是颇为自傲的,又多少有些自恋。总觉得,这世上的佳人,都应该来爱才子,自己一个才子形只影单,那一个锦衣武夫左拥右抱,就是大大的不该。 在甲板上这一声呵斥,既是对杨承祖乱秀恩爱的不满,也是借以找机会来展示一下存在感。在他看来,这些女人应该大部分都是粉头。如果是良家妇女,是不可能跟着杨承祖这么胡闹的,在光天化日下抱在一处,连吃饭的时候都是男人喂她们,这还讲不讲个体统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么多粉头都围着这个武夫转没有一个来搭理自己这么一个相貌堂堂,仪表不俗的世家公子,这还有没有天理?要知道,自己今年才刚二十一岁,已经是堂堂的举人老爷,已经有资格到吏部选官了。 他必须表示一下,自己生气,很生气。如果这个锦衣缇骑明白事理,将他身边的粉头,送几个过来给自己赔罪,那自己或许可以考虑原谅他的冒犯,否则的话,到了安陆,有他的好果子吃。 还是老苍头见多识广,知道眼下正是宁藩作乱的时候,如果在这时候得罪锦衣卫,真可能被塞到监狱里先问问清楚再说。 那样即使将来放出来,也是吃了眼前亏,因此拉着自己家少爷往下舱走。可是孙良显然不信杨承祖真敢对一个举人动手,再说,当着美人的面,不能丢面子不是?一边挣扎一边道:“你别拉我,我倒要看看他,敢把我怎么样。” 就在这两下僵持的当口,就见从下舱又钻出个年轻人,对着孙良道:“哥,你丢人要丢到什么时候?再不下来,信不信我回去告诉爹?” 第二百八十九章 恶虎(一) 这个声音不好听,是杨承祖的第一印象,嗓音有些沙哑,而且不是说话太多的沙哑,而是先天的,似乎嗓子里有些什么东西的感觉,听上去很别扭。仔细看去,见来人的个子不高,头上戴着一个帷笠,有面纱挡着,看不见五官。 现在是秋季,不算热,也没有什么风沙。这样的穿戴,一般来说是江湖客用的,而这人的穿戴又明显不是跑江湖的,简而言之,就是有点装13。看身形,稍微有点发胖,但是还在正常范围内,最多算是有点富态,衣服与孙良差不多。听说话的意思,似乎是孙良的兄弟? 孙良一听到对方说要告诉爹,就有点发虚,只好不服气的回头看了杨承祖一眼“哼,有什么话,到了安陆州再说。等到了地方,我就要你知道本公子的厉害。” “不用那么麻烦了,有什么话,在这也可以说个清楚。” 赵幺娘和铁珊瑚都是有点怕读书人的,她们虽然都有一身不错的武艺,可是一想到这是个读书人,还是个户部尚书家的儿子,就没了胆气。左右没吃了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得罪了尚书老爷,那可不是好玩的,一左一右死命拽住杨承祖的胳膊。 后上来这个年轻人对老苍头道:“还愣着干什么,扶我哥下去。” 又来到杨承祖面前施了个礼“这位将军,实在对不住,方才那人是我兄长。他人比较狂放,有些狂生模样,实际上,并不是一个坏人。什么到了安陆州算帐的话,只是一时下不来台,撑场面说的而已,请不必在意。家父管家甚严,等回了安陆州,他就得在家里读书,就算是想找谁的麻烦,也要有这个时间才行,还望将军千万不要见怪。” 杨承祖虽然听他的声音觉得很难受,但举拳不打笑脸人,既然对方是来道歉的,就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挥手道:“就算他想找麻烦,我也不在乎。至于说生气,我还犯不上为了令兄这样的人生气。你们搭我的船,事先不与我这个包船的人商量,这事做的,总不见得稳妥吧。” “仁兄所说正是,这说到底,都是镖局的人办事不力,才闹出这场风波。只是眼下虽然是漕运时节,可因为战乱,多是北上之船,南下之船并不多。加上有宁藩之乱,想要找一条去湖广的船并不容易,还望将军行个方便。家父将来,定会报答将军高义。” “我这差事,令尊想帮怕也是帮不上什么吧,再说了,船多载几个人和少载几个人,其实没什么区别。可是你兄长把我的爱妾说成粉头,这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在这年轻人想来,小妾和粉头,切实也没多大区别的。如果不是对方是个锦衣卫,而且带的人多,打起来肯定是自己哥哥吃亏,他多半也是不会出来阻拦的。见杨承祖发作,他只好赔笑道: “将军所说正是,这样吧,我代替家兄给令宠斟茶道歉,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官宦子弟大多讲一个面子,宁可掉脑袋,不能落威风。从他们嘴里说出道歉两字,甚至还要斟茶,这就真的少见的很了。不过如果真让他斟了茶,那双方的梁子怕是就解不开了。 赵幺娘是走过江湖的,于这种过节上的事最是了解,忙接口道:“倒茶就不必了,你跟你哥哥说一声,不要开口伤人就好。这船反正多几个人坐也坐不坏,就这样吧。” 一场小风波暂时告一段落,只是不管是孙家还是杨承祖看秦起龙的脸色都不好看,秦起龙也觉得尴尬,只好不停的给双方赔不是。想来这安平镖局今后的日子,怎么也是不会好过了。 等回了客舱,孙良还在那里抱怨着“你就不该拦我,不就是个小的锦衣佥事么?就算锦衣指挥使,我也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大不了的。当日刘瑾在朝时,一手遮天,称立皇帝,咱爹照样敢弹劾他。区区一个锦衣佥事,也不过土鸡瓦狗,怎堪一击。” “哥,你要是再这样,就是自己找死,我也管不了你了。”这个沙哑嗓子的气的用手一指他,“这次我跟你出来,见识的情况多了,我都醒了,哥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或许以前是读书人的天下,或许以后,也是读书人的天下,但是眼下的大明,并不是读书人的天下啊。眼下最得意的,就是你看不起的这些武臣,这些锦衣卫,现在是他们的时代,人不能对抗大势,更不能去跟一个群体抗争,你为什么不明白这个道理啊?” 一听这话,孙良的眼睛就一瞪“你在胡说,大明朝一直以来,就是我们读书人的天下。世间百行,最贵者莫过于读书。读书人永远是大明的中流砥柱,你这样的想法,愚兄万难认同。” “李继儒,陈昌道乃至河南的那位张孝先,谁不是大才子?可是现在又如何?李继儒因为妄言朝政,被锦衣拿问在监。陈昌道就是说了一句宁王的好话,功名尽除,人已经不成了。那位张孝先现在成天窝在家里,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这些难道还不能让哥哥你醒醒么?这几位才子的才学未必输给你,可是他们现在又怎么样呢?谁敢和锦衣卫面前放肆?” “这不是在安陆,而是在河南,这杨承祖的名号你也是听过的。他只要一句话,现在你就得关到监狱里待勘,就算是爹爹,也未必济得事。你就算为了小妹想想,也请你不要再得罪人了。即使他们不拿咱们,只要把咱们赶下船去,咱们怎么回家啊。” 孙良也知道,眼下想找一条回湖广的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恨恨道:“我就是有点不甘心,我明明是名满湖广的才子,怎么就不如一个锦衣了?” 那戴斗笠的摇了摇头“哥哥,跟个锦衣争粉头,这事要是让爹知道,怕不打断你的腿?再说,那是人家的妾室,不是粉头。把别人的妾室说成粉头,就算挨几个脆的,难道就冤枉了?你啊,也别太拿自己这湖广才子当回事了,眼下兵荒马乱,笔可不如拳头有力量。就这回去的路上,说不定还得靠着这锦衣卫帮咱呢。” “我靠他?”孙良哼了一声,他此时从心里还是不认为杨承祖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妹妹的这句话,很快就应验了。 第二百九十章 恶虎(二) 眼下宁王造反,在江西起兵,虽然他的兵马没打过来,可是各地很是出了些盗匪,打着响应宁王,或是宁王部曲的旗号,在各地为非作歹,杀人越货,道路上变的很不安宁。 不过杨承祖没把盗贼当一回事,他这次除了提拔为四品锦衣佥事外,还加授了广威将军,上骑都尉。按照大明官制,为官三年一考,如果考绩上等,才能授给散阶,再考升授,到九年时,如果继续优秀,才能给勋位。 正德这次一步到位,将他的散阶和勋都给了,那就是说,他哪怕躺着睡觉什么都不干,只要不犯错,到了三年头上也能升职。 所以他这几条船上,是立着锦衣卫佥事、广威将军、上骑都尉这几面官衔牌的。江湖人出来做贼求的是财,而不是找死,看到这种官衔牌,是有多远躲多远,不会凑上来送命。 每一个官都有上任的时候,同样,每个官也都有告老还乡的一天。所以对上任、卸任的官吏进行保护,是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兔死狐悲,谁如果放任同僚在上任或卸任路上被洗劫或是杀害,那到了自己那一天的时候,又该如何? 因此做强人,是能得到官府保护的,可如果做了不开眼的强人,那只能早点去投胎。在绿林打滚的强人都是苦哈哈,大家都得先顾性命,他这船按说是稳如泰山。至于说安平镖局那些镖师、趟子手,不过是杨承祖的恶趣味外加多加一道保险而已。 可是没想到,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总是有一些铤而走险者的存在。这些人并不能以常理度之,做出各种非常之事,也就不足为怪。 天刚一黑,杨承祖就宿在如仙那里,今天风向不好,船在下午的时候就停在这,既然没什么事做,也就早早的歇了。如仙注定不能怀孕,所以杨承祖也就格外放的开。 等到对面响起赵幺娘敲舱板的声音,如仙才得意的笑道:“让你们瞎折腾?这回我要报复,我要让她心里痒死。” 调笑几句,她问杨承祖道:“我听说咱船上有一家是安陆孙家的人?那位孙司徒,其实我是听说过的,算是朝廷里一个厉害角色,尤其安陆州是他的地盘,你到了那里,按说是得到他府上拜码头,求一道护官符,日子才能过的舒坦,就这么得罪了他的儿子,不好。” 如仙作为前任花魁,不是只会陪男人睡的,事实上,如何掌握与人接触的火候,如何迎来送往,与每个人都维护一个相对友好的关系,是花魁的拿手好戏。如仙在这方面的本事也得算一流,只一听杨承祖分说,就猜出了孙公子发作的原因。 “就是咱这一船花枝招展的,可是没一个理他,他那憋不住了。这事好办,咱家女班里那么多人呢,我回头打发两个过去陪陪他。就他个毛头瘟生,我让几个旧日姐妹过去哄哄他,保证把他弄成孝子贤孙,干什么都肯。” “那不成。”杨承祖却面色一正“其他事都有的商量,这件事没的谈,哪个女人也不许过去,就算她们自己想,也不成。这事我说了算。” “好好,你说了算,就你说了算还不成么?别这么大火气么。可是你得跟姐说说吧,到底为了什么啊。我不让那些抵债来的女人去,就让我那些老姐妹去还不成么?她们也是做惯了这营生的,再说那孙公子既然是尚书家的少爷,算是恩客里最上等的那一种,就算在行院里,也是最好的客人,大家是愿意接的。” 她平日里与杨承祖嬉笑打闹,没什么顾忌。可是杨承祖真一翻脸,她也从心里害怕,不住的哄他。 “那也不成。她们都上岸了,就不能再去做那事。她们因为我是她们的朋友,因为你是她们的姐妹,愿意给我帮忙,可是我不能让她们好不容易洗白了,又把自己弄进去。” 他顿了一顿又道:“再说了,这也是一个态度问题,我杨家的女人,不是礼物。我今天可以为了孙公子高兴,就送他几个粉头陪宿。过几天呢?他要是看上了你,看上了幺娘她们,又该怎么办?是不是因为你们是妾而不是妻,所以也得把你们安排过去,陪他一个晚上,否则就是不懂交情,不管孙公子的面子?这种事是不能开头的,一旦开了头,想收住就很难了,从我这说,就是哪个女人,他也别想要。” “孙交是个人物,我认他。到了安陆州,我会送一份大礼给他,数目上,也绝对能让他满意。可是女人,不送。如果他因为这事记恨我,那只能证明,这个人是不值得我结交的,那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大不了就跟他斗一斗。离开他这个土豪支持,我也就未必混不下去了。就算真混不下去,大不了回家当地主,我也不会用自己家女人的身子去换。他要是敢来聒噪,我就打死了他。” “好吧,兄弟你怎么说怎么是,我听你的。”如仙见他这么说,也没法子,只好说着好话陪着小心。也就是在这个当口,外面猛然传来了一声巨响,接着就是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在这寂静的夜里,猛然炸裂开来。 “有强盗。”杨承祖跳起身来,如仙也不顾自己光着身子,先是帮着杨承祖穿上犀甲,又套上了外衣,伸手又将各色应用物递了过去。 “关好舱门,我不叫门,千万别开。”嘱咐了这一句,他提着家伙就走到了船舱过道里,这过道里也点着灯,倒是能看到点模糊,正好看见秦起龙踉跄着倒退回来,一身白衣上,已经满是血迹,也不知是自己受的伤,还是杀伤的敌人。 而在他对面,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手里提了一条狼牙大棒,大开大阖,如同疯牛奔马一般,直扑过来。 “徐风林,你他娘的不讲义气,我们安平镖局已经送过常例了,你还敢动我们的镖,这条道你是不想混了吧。”秦起龙明显不是对方敌手,边退边勉强抵挡,口内喝骂不休。 那使狼牙棒的汉子哈哈笑道:“姓秦的,老子现在是顺德天子陛下的水军都指挥,已经不混绿林了,这绿林规矩对我没用。我们今天要的,就是你这条船上的财神爷,把人交出来,我就饶你不死!否则,你们安平镖局,就等着除名吧。” 第二百九十一章 恶虎(三) 这时候,整条船上已经喊杀声四起,兵器磕碰声、呼喝怒骂声,以及惨叫声,不绝于耳。间获,还有火器发射时发出的剧烈响动,那名为徐风林的大汉面色也一变 “你们居然有火器?娘的,早知道就不用这个办法了,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们恶虎庄的人多,你们的人少,今天这笔生意,我们是做定了。” 杨家的人主要都在这条船上,后几条船拉的大多是家当,所以安保力量也以这条船上为最强。杨家的护院以及安平镖局的镖师大多都在这边。 虽然没有针对盗贼来袭这种事做出专门的防范,不过毕竟都是老走镖的,一些基本的戒备还是做了的。在一开始被打了个冷不防让这伙贼人杀上船之后,现在已经稳定了局面,开始了反击。 尤其是那些从陕西招来的军班子弟,家学渊源很是了得,迅速的组织起了反击,并且操作火器,进行轰打。而杨家这一行队伍里,带了许多军械,护院们装备比起普通军卫还要精良。半数以上的护院都有铁甲,女卫们都有皮甲,手中的兵器也锋利,弓弩也多,这一开始反击,贼人们的进攻并不顺畅。 从惨叫声中,就能听出大多说的是本地口音,基本都是来犯强人这一边的。 见杨承祖一身锦衣华服,手提宝刀,徐风林一边猛攻秦起龙,一边对他道:“你是这船的客人吧?我们今天不是奔你来的,只是来架孙家的票,外加抓几个女人回去,给娃儿们做老婆。没你们的事,回去关上舱门,就什么都不会发生。得罪了恶虎庄,没你们的好果子吃。” 一棒挥出,秦起龙身子踉跄而退,看来他已经到了极限。“你也看见了,你的镖师顶不住了,或许你自己有些武艺,不过那没什么用。我们恶虎庄的人多,也比你们狠,你们是贵人,犯不上和我们穷人换命。所以退一步,回房去,否则的话就死。”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十几个男子冲进了走道之内,他们身上衣服参差不齐,兵器也是长短不一,大多都是锄头、铁锨之类的家伙,真正有刀的不过三几个人。 “三叔,咋还没得手,家里都备好了酒席,等着娶老婆呢。”一个后生下来问道,接着就看到了杨承祖。 “这人的衣裳,我要了。我要穿着它入洞房。”只有一句话,仿佛就决定了这件衣服的归属,天经地义。这名后生年纪大概比杨承祖还要小一两岁,生的很壮实,手中拿着一条长枪,属于这些人里少数有真正兵器的那一类。 说完这话他也不等徐风林说什么,猛的就向杨承祖冲过来,大枪抖处,直取咽喉。显然他是很在意这件衣服,所以避开了胸口、小腹等要害,保证衣服不受损伤。 “劝千岁,杀字休出口……”就在那少年喊出要杨承祖的衣服时,杨承祖嘴里已经哼起了这唱腔的开头,身子微微下蹲,双手举刀亮了一个奇怪的门户。他这刀术得自祖辈在战阵上缴获的刀谱,与中原各派刀法大不相同,不过乃是公认的战阵杀人刀。 那些随着后生同来的人,见了这个架式,都纷纷笑道:“小三子,看你的了,利索点啊,别丢咱村里的人。”眼看斗大的红缨在眼前绽开,如同海碗一般,杨承祖手中宝刀猛然斩落。 “吧嗒”枪头连带小半截枪杆落地,木杆枪的韧性似乎没有传说中的那白腊杆那么好,而这宝刀的锋利,也出乎这山野少年的预料。 他虽然有着杀人的经验,但是显然没有在这种逆境中如何应对的经历,一时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动作。不等他反应过来,杨承祖跨步上前,手中刀自下而上,一个海底捞月 在灯火照射下,宝刀反射起一片白光,人头落地,血光冲天。 那些方才还在嬉笑的汉子,见到这情形先是愣了一愣,过了片刻,猛然就有人发出一声怒吼“小三子!” “那是五奶奶家的独苗了,他没了,回去可怎么跟他娘交代啊。” “弄死他。” “给小三子报仇啊!” 没有怯懦,没有恐惧。这些“淳朴”的强盗们,显然有着深厚的乡土情义,在第一时间选择的是举起手中各色兵器,朝着杨承祖疾奔而来。昏暗悠长的走道内,刮起了一阵死亡的旋风。 “砰!” 同样向他们猛冲过去的杨承祖,却在双方即将接触时,变戏法一般的拿出一支短铳,接着就是六发袖箭连射,脚步不停,等到两下即将碰撞在一起时,又扔出一包石灰,顷刻间,白烟弥漫。 这些强人们,也准备好了石灰包和鱼网的,可是他们没有火///枪。被火///枪打翻了那个拿石灰的。几个拿鱼网的,都被袖箭射倒,这几样手段就都用不出来。“淳朴善良”的强盗们,显然没想到这么一个体面人,居然又火////枪又袖箭后石灰,这么多下作的手段用出来。 等他们纷纷拍打着烟尘,向后倒退时,杨承祖已经如猛虎一般,冲入这支队伍里。 昏暗的灯火照在走道的仓壁上,照出了这些凌乱的人影,如同一出乡下赶集时常演的皮影戏。一群皮影,高矮不等,拿着长短不一的兵器围攻一个落单的皮影。这种武功戏,向来是老百姓最爱看的曲目之一。 只见那落单的皮影手腕动处,那一群皮影手中的兵器要么从中折断,要么就是断了头。接着就是有的皮影的手脚被斩下来,有的皮影被从中切开,还有的是头就那么掉了下去。 终于那成群的皮影由于逐渐变少,而开始向后退,转身逃。可是那开始被围攻的皮影却不打算结束这场戏,而是追上去,一刀一个,将逃跑的皮影,斩翻在地。 “我日你先人!”最后一名强人,眼见杨承祖一刀捅入一名年轻后生的后心,刀势一搅接着抬腿,将死尸踢翻在地。猛的转过身来,举起扁担,朝着杨承祖不管不顾的打了过来。 这两人,有点像……大概死的是那年长者的子侄吧。杨承祖一边想着,一边挥起了刀,扁担从中折断,那汉子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片刻之后,一道血痕出现在额头,渐渐向下,直到下颌。血痕逐渐扩大,先是一道红线,接着逐渐扩大,鲜血四溢,死尸倒地。 与此同时,徐风林那边,也传来一声闷响,秦起龙的身子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后飞出,一口气飞出丈余,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而徐风林举着狼牙棒,两眼紧盯着杨承祖问道:“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看见还问,除了我这里还有别人么。”杨承祖看了看自己衣服上已经崩满了血,摇了摇头“可惜了我这件新衣服了,回头还得扔。”他又看了看徐风林“徐风林是吧,我就是这条船的客人,敢来抢我,胆子不小啊。现在他们都死了,轮到你了,请上路吧。” 第二百九十二章 恶虎(四) 徐风林两眼中充满血丝,血贯瞳仁,冷声道:“我们今天的目标本来不是你的,可是你杀了我的人,杀了我们恶虎庄那么多汉子,咱们两下,就是不死不休了。你知道么,你刚杀的那两个,是一对父子,他们是家里的劳力。他们一死,家里只剩了一个瞎眼老爹,和一个瘫子婆娘,他们怎么活?”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两人边说着,边变换着位置,彼此寻找着对方的破绽。到了这个份上,大家都清楚,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上面的交战声还在继续,可是谁也不能离开,不放倒眼前的敌人,是没法过去支援的。 “你们穷你们苦,你们不抢就活不下去,类似的理由我见多了。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来抢我,要抢我带的女人,杀我的人,我就要弄死你们,就这么简单。恶虎庄是吧,徐风林是吧,我保证,这次你们恶虎庄剩不下一个活人,如果有人侥幸漏网,记得到阎罗王那里告我。” “杨承祖是吧,锦衣佥事是吧?我们这次没打算对你下手的,就算是你家的女眷,其实我也没打算动。我们只想劫一些丫鬟走,回去给后生做老婆。我们恶虎庄这个地方,普通女人是不会嫁过来的,所以只能抢一些。可是我不会去动你家的家眷,只抓几个丫头而已,内中有一些一看就是表子出身,这种事对她们来说,也是很平常的。可是现在,你杀了我们的人,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徐风林知道,眼前这人绝对比秦起龙难对付。至少他手里是一口吹毛利刃,身上还有许多厉害的暗器,一不留神,就会在他手上吃了大苦头。因此也不敢贸然发作,而是继续放着狠话,希望找到对方的破绽。 “我们恶虎庄的规矩很简单,谁杀了我们的人,谁就得赔命。我要杀了你,杀三天三夜,保证不会少一个时辰。在时间到以前,我保证你会活着,我要让你看着,我是怎么玩你的老婆还有老娘的。” 他那边放着狠话,步下转动不停,杨承祖也是双手握刀,摆出那个古怪的架式,口内道:“是么?你以为你会有机会么?别蠢了,动了我的人,你还想活着回去?你们恶虎庄的人每个都要死,不管老弱,一个也不会剩下。我的女人,不管是妻妾,还是丫鬟,都不是你能惦记的,敢惦记我的人,你死定了!” 两下边说边转,都知道对方是个难缠的角色,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徐风林又道:“姓杨的,我练过外家功,手里拿的是重兵器,你那宝刀,对我没什么用。功夫这种事,有时是要讲个一力降十会的,我的力气比你大,杀的人比你多,咱们拼命,你死定了。” 走道里,又响起了脚步声,徐风林笑的更得意“我的人又来了,你的人完了。或许你们有火器,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们恶虎庄的人多,有心算无心,拿人压上来,什么都不顶用。扔了刀吧,我给你个痛快。” 杨承祖看了一眼来人,哈哈一笑“你说的有道理,论功夫,我可能不如你。论力气,我肯定不如你力气大。不过有一件事,是你算错了。你的人多,并没有什么用处,事实上这一架,是你们输了。老婆,就是这个人跟你男人放对,弄死他。” 徐风林是老江湖,不会相信这种诈语,也不会蠢到回头去看,可这时从他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夫君放心,这个人交给我了。恶虎庄这种小角色,也敢动我们漕帮的船了,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妾身正要借他们的头,来扬一扬我漕帮的威风。” 赵幺娘身着劲装,手中拿着铁弓,另一只手里扣着弹丸。“徐风林,咱们以前见过的,彼此有什么手段,大家心里有数,你是自己死,还是让我动手?” “无瑕玉凤?”徐风林的眼睛也眯里起来,这船上插着漕帮的旗他是看见的,可是恶虎庄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地位类似于黑道上的搅屎棍。即使是漕帮,轻易也不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大家互相给面子而已。而他们如今受了宁王的册封,难免有点自我膨胀。认为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江湖人,也不把漕帮放在眼里。 另外一点就是,他们并不清楚杨承祖是赵九雄的女婿。这等人物属于茅坑石头那个定位,大家不惹他,但是也不会请他,其消息也不算灵光。与无瑕玉凤,还是当初一个机会见过一面而已,没想到,她是这个杨承祖的女人,自己动了漕帮大香头女婿的船? 不怕漕帮是一回事,公开动人家家眷,那是另一回事,道上的规矩,他们是过不去的。再者,赵家闺女的手段他是知道的,有名的赵三绝,现在她手上扣着弹丸,绝对不好对付。 “赵小姐,今天这事,说什么都没用。我只能问一句,能不能给恶虎庄,一条路走……”说到走字的时候,他猛然一俯身,如同一头发疯的蛮牛一般,向着赵幺娘猛冲而去。 这就是恶虎庄的风格,认错,道歉,那些都是别人的事。恶虎庄的行事风格,只有杀。杀的过自己就是对的,杀不过,自己就送一条命,至于斟茶认错摆和头酒那种事,想也别想。 “来的好!”赵幺娘一声娇叱,弓弦松动,弹发连珠,直向徐风林袭去。 狼牙棒舞如风车,叮当之声大做,弹丸被拨打出去,嵌在舱壁上。可是他刚冲了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一声弩弦松动之声,杨承祖在他身后出手了。 他对于暗算这种事,向来是没什么心理障碍的,与赵幺娘前后夹击,这个位置太完美了,如果不搞点闷棍,那就是对不起老婆了。徐风林只觉得右腿腿弯一痛,身子一个趔趄,接着就只觉得左眼一阵巨痛,眼前发黑,一发弹丸已经射入了他的眼窝之内。 赵幺娘身形并未跃起,而是迈着步子向他冲去,速度之快,直如缩地成寸,就在徐风林中弹的同时,她的人已经来到徐风林面前。 裙摆飞扬,如同盛开之花,一只穿着牛皮小靴的莲足,猛的从裙下伸出,闪电一般点中了徐风林的胸膛,然后又缩了回来。接下来,徐风林的人,就如一堵倒塌的山墙一般,轰然倒地。 第二百九十三章 恶虎(五) “弹腿、弹弓、点穴功。你至少见识了两样绝技,也算不冤了。就凭你们这群人,还敢打我们漕帮的主意,死了活该。”赵幺娘那只穿着牛皮小靴的脚踩在徐风林的脸上,反复的碾来碾去,享受着将这个河南出名的茅坑石头踩在脚下的快感。 在这些贼人上船之后,赵幺娘已经有了警觉,接着就是换好了衣服,从窗户钻出去,在上面指挥了一番战斗,接着又杀回来,帮了杨承祖的忙。一想到自己立了这么大的功,她就说不出欢喜,整个人化做依人小鸟,依偎在杨承祖怀里。至于秦起龙的死活,她现在可是顾不上。 “夫君,妾身今天棒不棒?” “我老婆当然棒了,这个徐风林很厉害的,被咱们夫妻同心,联手就给放倒了。怎么可能不棒呢?咱家的女眷怎么样,可别吃了亏去。这帮人说了,是来抢咱家的女人回去做婆娘的,如果让他们得了手,我这脸可就算丢到家去了。” “放心吧夫君,我刚已经转了一圈,咱家的女眷保护的好。红牡丹安排的不错,那些女卫大多安排在女眷那边,两下里交了手,我们的人没吃亏,奉剑捧弓也在那,不会出事的。” 奉剑捧弓两个丫头虽然经常被杨承祖欺负的瘫软无力,连连讨饶,可事实上,她们都是赵幺娘亲手教出来的好手。放到江湖上来说,至少可以算是二流人物,有她们坐镇,加上那些女卫,倒是没什么问题。 杨承祖是很在意自己这些女眷安全的,女卫那里的装备比护院还要精良,大多拥有火器,只要有所准备,肯定不会吃亏。徐风林已经被五花大绑,他的左眼挨了一枚弹丸,疼的阵阵惨叫,而更难过的,是胸前挨的那一记弹腿。 他虽然有外家功夫,可是这是连木桩都能踢的断的,踢到他身上,直接踢断了他的肋骨,让这大汉成了活死人。杨承祖在他脸上轻拍道:“老徐,我跟你说过了,恶虎庄都会死光,不过你一定会最后一个死,我要让你看着,你的那些族人乡党,一个个怎么死在你面前的。” 舱门开启,铁珊瑚持着花枪出来,跟在她后面的,则是苗氏和柳氏两个妇人。见到外面遍地死尸和鲜血,铁珊瑚忍不住用花枪撑地,大声干呕起来。苗氏忙道:“她这是有了身子,受不得血腥味,不是珊瑚没用……” “我知道,我也没怪她。只是这当口不安全,你们都回舱里,这边的事交给我就好。珊瑚好好保护苗娘和我娘,回头相公疼你。”说完这话他提了刀,几步冲到甲板上。 等他上到甲板上时,这边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那些贼寇在付出了四十几条人命之后,已经知道踢到了铁板。以恶虎庄的规模,这种死伤基本就是要家家挂孝,户户举丧。 而杨家的护院在陕西军班子弟带领下,不但稳定了阵线,反倒开始打反冲锋,那些贼人是来发财的,不是来玩命的,当确定占不到便宜后,他们能做的事就是一件,那就是跑路。 几声本地口音的呼喝加上几句黑话的吆喝,这干强人撤退的倒是很有章法,充分体现了本地人的优势。杨承祖冷哼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没这么便宜,弓弩手,给我送送他们。” 这时天色已经晚了,大约是初更刚过,黑夜之中,没有灯火照明,弓弩的准头都不怎么样。可是乱枪打鸟,总是有倒霉蛋存在。杨承祖明确听见,有人发出了惨叫声,显然是中了箭。 等到这些人退下去,红牡丹手里提了支短铳冲到甲板上,见他身上带血,两步冲过来问道:“老爷……你没事吧?我……我是说,你如果受了伤,如仙妹子就该伤心了。” “牡丹姐,别这么客气,我没事。这血都是敌人的,我自己没受伤。咱的人怎么样?女眷们没什么损失吧,赶紧检点人数,如果丢了一个女眷,我就平了他的恶虎庄。” “还好,我出过那事之后,对于这种事比较在意。今天……今天没有一个女人受欺负,我还亲手打死了一个贼。” 她出过那事,对于这方面格外在意,虽然没想过真会有贼来捋虎须,但她还是把女卫主力都放在这些女眷那里,同行里,还有几位是安平镖局的女镖师。一到贼人动手后,这些女人有女卫保护,没人被捉走,还有个倒霉蛋挨了牡丹一枪。于她而言,这种杀人格外有意义,似乎那个噩梦,离自己已经越来越远了。 “老爷,咱们后几艘船上都是家当,我安排人过去看看,是不是有钱财受损。” “不必了,咱们先检点人数,搜查一下船上有没有贼人留存。至于钱财,那是身外物,钱没了我再想办法,你们这些姑娘们,可不能被这帮混蛋捉了去。” 眼下兵荒马乱,人命不值钱,杨承祖那船上拉的家当,价值十几万两银子。随便拿出一点,都能买几十个女人。红牡丹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格外甜蜜“遇到您这么一位老爷,就是我们姐妹的福分了,为了您,就算粉身碎骨,我们也认了。我这就安排人,去检点死伤。” 这一番检点下,杨家的女眷倒是一个没少,倒是少了一件心事。至于伤亡下,这船上死了二十几个,不过多是船夫水手和安平的镖师,杨家这边的男护院死了五个,女护院死了三个,还有四个重伤。至于轻伤倒是有十几个,可是他们是被偷袭在先,打成这样的交换比,已经得算是完胜。 留在船上的贼人基本已经被杀光了,倒是没出什么其他问题,就在杨承祖这边检点死伤时,另一边猛的冲出一个人来,伸手就去抓杨承祖。 这时候大家精神都绷的紧紧的,一见有人出来,哪管那许多。铁头等几个锦衣子弟一下就扑了上去,将人牢牢按住,铁头举起皮锤般的拳头,猛的向下落去“娘的,还敢藏在船上,我就打死了你,让你见见锦衣老爷的手段。” “别打,别打,我是孙良,孙司徒的儿子,不是贼啊。” 杨承祖提了灯笼向下照了照,然后忙挥手道:“赶紧给我起来,这是孙家少爷,你们还真打啊。我说孙少,你也是的,大晚上干什么不好装贼玩,你看被打了不是?你说这能怪谁?” 那孙良起来之后,连衣服都没顾上收拾,而是一把抓住杨承祖的胳膊道:“杨将军,杨英雄,求求你了,赶快救救我弟弟吧,他被这些土匪捉去了。若是救晚了,那就全毁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恶虎(六) 刚才杨家检点人数时,是只统计了自己家人,而没计算其他人的。这时,杨承祖也想起来,似乎徐风林也确实提到,今天杨家只是他们的次要目标,正主是孙家。看来孙交这位三朝元老,确实被人盯上了,这些匪徒一上来就是以他们为主要目标,孙家的那位老苍头已经倒在血泊中,多半活不成了。 而负责他们安全的五名安平镖局镖师武艺倒是不错,可是恶虎庄既以这里为主要攻击点,所用的都是庄中好手,五名镖师已经死伤殆尽。而孙家自己也带了两个护院出行,这种大户人家的子弟,自然不可能独自出行。除了镖师,身旁也要带几个信的过的护卫。 可是恶虎庄人太多,动手又太快,两个护卫显然在这种场合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听孙良说,两个人已经跟下去了,不过靠两个人想要救回他兄弟,显然不大可能。 “孙少,急什么?令尊乃是三朝元老,本地的衙门哪敢怠惰,明天您准备张片子送到衙门里,让衙门派衙役就好了。再不行,就调兵,恶虎庄再强,总敌不过官军。再说本地人是有办法的,这些人出来是求财不是求气,最后哪怕出赎金,令弟也会没事的。” 恶虎庄这种土匪,就算投效宁王,也不会脱离自己的匪气。他们抓人,不过就是为了架票,最后的目的就是要钱。孙家既然是三朝元老,又是做过户部尚书的,手里应该不会缺银子。就算临时不凑手,找人借一些,大家也都敢借他。 可是孙良却是哭丧着脸道:“问题是,他不能过夜啊。杨世兄,咱们借一步说话。” 他将杨承祖拉到一边,小声道:“杨公子,无论如何,也必须把我弟弟在天亮以前救出来,如果过了夜,他就不能活了。” “不能活?你们孙家这什么规矩,被人架了票,就得把命赔上?这个家规也忒严了吧。再说你求我也没用啊,我又不是衙门,你总不能让我派我的护院去攻打恶虎庄吧?这个怎么着也得等天亮了,配合一下地方官府,不能我的人直接就过去,那办不到。” “不是……”看着杨承祖没有去救人的意思,他犹豫一阵,终于一咬牙道:“世兄,我跟你说句实话吧,那被捉的不是我弟弟,而是我妹妹。她还没许人家呢,如果在匪窝里过了夜,她还怎么见人啊。” “妹妹?我说孙少爷,咱别开玩笑好不好,大小姐不在家享福,出来跟你跑个什么?你这不是添乱么?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大姑娘,到处跑,这不是自己找倒霉?” 杨承祖嘴上数落着孙良,脑子里,想的是那女子沙哑的嗓音。暗道:就那个破锣嗓子,没许人家就没许人家吧,实在是不怎么好听。再说也略微胖了点,不够漂亮啊,看来大家闺秀也不都是削肩柳腰的美娇/////娘。 不过一个名门千金,如果真被匪徒捉了一晚,那就真的不能活了。可是去救人……这种事,还是不大合算啊。 见他犹豫,孙良猛的一撩衣服下摆,堆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用力磕头道:“杨世兄,我爹老来得女,爱如掌上明珠。我妹妹素有才略,孙家的生意田地,多是她在打理,所以才跟我出来,一是收债,二也是见识见识各地的才子,想为她觅一良配。只要世兄把人救出来,就是我孙家合家上下的大恩人,我们一定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您不是要到安陆州为官么,我孙家定会全力支持世兄,保证让您前程似锦,飞黄腾达。” 孙家这种地方豪强,怎么看也是地头蛇这个级别,有他们帮助,确实能对杨承祖的差事有巨大帮助。他见孙良那磕头的模样,叹口气道: “孙公子,不必如此,起来说话。这事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但是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具体能不能帮的上忙,也说不好。最多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六字而已。” 有了他这话,孙良就已经感激不尽,可是听他答应下来这事,这次居然是赵幺娘反对。“夫君,恶虎庄不比别处,那就是一群穷凶极恶的疯子居住之地,这个闲事,咱们管不了。就算要管,派咱家里的护院去也行,总之你不能自己去。” 她们漕帮和这些地方强梁总是要打交道的,于他们的情形比较清楚。恶虎庄地处偏僻,土地贫瘠,自己也不在交通要冲上,背后靠着一片荒山,乃是个一等荒凉所在,朝廷于那里也没什么控制力。 最早那里是没什么人烟的,再后来,就是混不下去的趟将,杀人的逃犯,乃至无法生活的流民,他们渐渐聚在这里讨生活,再后来,就有一些拳头大敢杀人的出来,成了他们的首领。 在这种地方,拳头是道理,刀子是王法。有这些凶人带着,他们就开始收保护费,劫行商,连带过路的都抢。遇到争斗,他们也不跟人去讲道理,只是带起村中男女老幼,拿起扁担锄头,一个字:打。 原本恶虎庄周围也有几个村子,不是被兼并了,就是被打跑了。官府过来想收税的,打!地主来想吞掉这片田地的,打!趟将们过来想要收一笔保险费的,打!连带少林和尚要收一收香油钱的,也是一个字:打! 他们未必有多高明的艺业,但是剽悍敢斗,不怕死。属于谁碰见谁烦的那种亡命徒,偏生几个当家还有点本事,打起来不好对付。而他们本身又太穷,打赢了他们也没有好处,打输了只有干赔。几场架打下来,就连少林僧人都摇头说这地方冥顽不灵,不愿意招惹,何况其他绿林中人? 官府方面则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左右那里地力也薄,收不上什么租税,索性从黄白册上抹掉,就当他不存在。这些人倒也不是完全不懂分寸,晓得自己该打到什么地步,不该打到什么地步,久而久之,这么一个穷凶极恶的势力,就如同一支独秀,在这片天地扎根发芽。 他们劫过镖,遇到要镖的也不讲江湖规矩,直接拿起兵器就干。保镖的不想惹他们,也就按着与山寨交往的规矩交常例,连带漕帮到了这一带,也要用他们的人当纤夫,拉纤的钱还要多付。 遇到这么一个不讲理的势力,赵幺娘也觉得头疼。“这恶虎庄遇事,全村皆兵,女人也要上去打。村里的男女老少加起来怕是有千人了,这种事,咱们管不了。要想救人,我看也只有等天亮,请官府派兵才成,夫君可不能去冒险啊。” 第二百九十五章 血夜(一) 杨承祖也是听了介绍之后才知道,恶虎庄原来是如此剽悍的一个存在,徐风林只是村里的二当家,现在他被捉了,村里还有三位当家。 大当家白明光,人称白疯子,平日里温文尔雅,一旦发起疯来又是出名的不要命,江湖大佬与他打交道都觉得头疼。当初白衣军过境,对这里的情形不摸底,一支人马扎了营,要他们交五十个妇人,外加三百石粮食。 结果就是这个白明光,先是上门去谈,接着就在白衣军的营帐内硬生生用牙咬死了白衣军那位带队的军官。而随他同去的人马一起动手,把这支白衣军打的落花流水,事后居然还得了朝廷旌表。白衣军不等兴师报复,就被朝廷剿灭,这件事则在江湖中传开,也就越发没人愿意惹他们。 三当家马占魁据说是马贼出身,后来到了庄里入伙,四当家沙千里则是朝廷追捕多年的一个巨盗。几个人武艺高强手段高明,像秦起龙在河南武行里,得算是出名的好手,对上徐风林还是被打成重伤,就知道这些人不好对付。 杨家的护院依靠船只之利打了个胜仗,明天也有把握全身而退,只要恶虎庄的人脑子没病,是不大可能把他们这条船拦下的。但要是说让这些人拉着队伍去那边救人,事实上也没什么胜算。 恶虎庄本身地处偏僻,背后还靠着一片山岭,地形复杂。他们进可攻退可守,即使是官军,也未必有好办法。虽然想到一位尚书家的千金小姐落到这些强人手里,都知道是一个什么下场,可是毕竟那不是自己家人,杨承祖是自己的相公。大家要分个里外亲疏,这种救人危难的事,说说就好了,去还是算了。 如仙道:“如果我们不管,怕也不大好。孙公子都给承祖弟弟磕头了,如果不管,这个仇可就算结下了。孙家是安陆州的望族,孙交自己是三朝元老,又是个清流忠良,在朝野上下,名声好的不得了。如果他将来在安陆与咱们为难,承祖的日子也不好过。依我说,事要做,险不要冒。从咱的护院里找几个身手好的,让他们去见机行事,承祖弟弟去衙门搬兵,把场面功夫做足了就是。反正到时候厚葬这几个护院,好好对待他们家小就是了。” 她这个主意算是刀切豆腐两面光,哪头也不得罪,赵幺娘破天荒的赞道:“如仙姐好本事,这个计策出的好。” 就连月娥、玉娥姐妹这等心地商量的,这时候有得是先顾自己男人,玉娥红着脸拉住杨承祖胳膊“你撕杀了这么久,人早就乏了,哪还能去救人?再说……再说我现在也有了你个骨肉,我不想我孩子的爹,去冒这个风险。” 杨承祖笑着将她和铁珊瑚都拉到自己怀里,在两人的肚子上轻抚着“是啊,我还没见到我未出世的儿子姑娘呢,哪舍得死。不过啊,这事派几个护院是不成。这种安排,从表面上是说不出什么,但是孙交何许人也?三朝元老啊,做过户部尚书的主,这点小心眼,我想是瞒不过他。如果这样做,他心里不知道怎么恨我,最多是找不到由头发作而已。所以这次,要去,也得是我去。不然的话,跟不管也没什么区别。” “既然如此,那就是我去吧。”赵幺娘起身道:“我爹是漕帮大香头,我漕帮好歹也是水上大帮会,以往不理他,是懒得理。跟这种人打,赢了有什么用?好瓷器不碰烂砖头,可是他们这回敢来踩我们漕帮的船,再不动手,就让他们小看漕帮了。我这就带奉剑和捧弓,去恶虎庄拜山要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鱼情看水情,有我们漕帮的面子,或许能把人要出来。” “你给我老实坐下。”杨承祖一瞪眼,赵幺娘立刻就从英气勃发的女侠变成了低眉顺眼的小媳妇,乖乖坐下了。 “咱家男的没死绝呢,能让你去么?他们都说了,要捉咱家的女眷回去做老婆,你还去?那不是自己送货上门么。那帮玩意不是江湖人,而是一群穷凶极恶的疯子,江湖规矩啊,道上的讲究啊,他们都不管的。以往他们给漕帮面子,是因为他们知道惹不起。现在他们靠上了宁王,眼里哪还有漕帮,你这么漂亮,到那把你也捉起来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现在先定不下来。你们先把徐风林提来,我过一堂再说。把铁头、国恩他们也叫来,让他们帮把手。” 要论撕杀对垒,那些杨家的护院都得算是好手,或者可以叫精兵强将。可是要讲究动刑,这些人就都是外行 。铁头、宋国恩等人家学渊源在这方面都是行家里手,事实上,今天晚上船上死人不少。在杨承祖提审前,这恶虎庄的几个俘虏已经给好好招待了一通。 徐风林被赵幺娘的连珠弹打瞎一只眼,等到被提过来时,人都已经没了模样。看来那些人在他身上没少使力。只是他一身硬功了得,倒是没有生命危险,用仅剩的一只眼看了一眼杨承祖,脸上露出个不屑的表情,又将眼闭上。 杨承祖手里拿了柄锋利的匕首在手里来回把玩,见他这副模样,也不着恼,而是笑着道:“二当家,不错么。听说你和你们恶虎庄的几个俘虏都有点骨气,被打的很惨,可就是没人求饶。” “输了就要认,挨打要站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爷落到你手里,没打算活着出去。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徐风林挨那一脚,吐了几口血,说话中气已经不大足,但是依旧是个不肯低头的硬汉形象。 “好啊,我就是喜欢你们这种说话痛快的。”杨承祖冷冷一笑“送你上路,那是一定的,不过你就这么走了,太浪费了。你得先把我要问的东西告诉我,我才能送你上路。” “休想。” “或许吧,不过我总想试试。我听说人的两只眼睛如果突然少了一只,看东西会很别扭的。干脆我让你舒服一点吧,铁头,把他另外一只眼挖了,让他吃下去。对,必须亲口吃下去,不许吐出来。然后是手指,接着是脚趾,如果吃了这些他还不招,我再让他吃掉他那玩意。我倒要看看,二当家的胃口,到底能有多好。” 第二百九十六章 血夜(二) 等孙良赶到这大厅时,这徐风林已经奄奄一息,比死人只多了一口气。他急道:“这是怎么搞的,谁让你们把人弄成这样的,你们……你们简直是胡闹。” 杨承祖问道:“孙少,我们是在救你妹妹,你却说我们胡闹,你这是什么意思?” “救我妹妹?就你这么个救法么?”孙良也有点起急“我告诉你,我妹妹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是不会放过你的,我爹也不会放过你的。我孙家在安陆一呼百应,到时候有你这小官罪受。” “孙少,你先别忙着放狠话,我就问问你,我这样做哪不对了?” “这还用说?你把恶虎庄的二当家弄成这样,还想着救我妹妹么?我本来是嘱咐两位护院跟上去,跟山贼谈一谈走马换将的事,你这么一搞,难道用这么个死人去换将么。” 杨承祖听他这么一说,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直笑的前仰后合,直到孙良一张白脸变成了紫茄子,才收住笑容,忽然面色一沉,骂道:“胡说八道!当官的脸,简直要被你丢尽了!” “你骂谁?” “当然是骂你。不跟恐……不跟山贼就人质问题妥协,是起码的态度,如果连这点立场都没有,你只配被山贼拉着鼻子走。我跟你说一句孙少爷,现在被绑的是你妹妹,搞不好人已经被轮了。你清醒一点行不行?还谈判,谈他娘个头。现在就是两条路,第一救出孙小姐,然后把恶虎庄杀光。第二,孙小姐发生了不幸,恶虎庄更要杀光,没有第三条路可走。谈判?恶虎庄大当家绰号叫白疯子的,你跟他谈判?你凭什么认为,他会跟你谈的?” “他……他虽然叫白疯子,可毕竟不是真疯子。我孙家的名号,他应该是听说过的。他应该知道,真对我妹妹做了什么,会有什么后果。” 孙良毕竟是个书生,往日里在书斋中畅谈天下时,确实有指点天下,纵横无敌的气派。可真到了这种事上,书生还是比不得杨承祖这种杀过人,又去过三边的军汉有气魄。被他一骂,说话就没了底气,仿佛他真做了什么理亏的事一样,向后退了两步。 可是杨承祖从椅子上站起来,不依不饶的向前迈着步子,用手指着他的面门道:“他知道孙家,他当然知道孙家,他要是不知道孙家,就不会动手抢了。我告诉你,徐风林招了,这次他们就是冲孙尚书的家眷动的手。我这边死伤几十人,都是替你们老孙家挡了刀子你知道不知道?如果不是你们在我的船上,他们根本不会来的好么。如果我心狠一点,把你们赶下船去,现在我在搂着我的小妾睡觉,而不是杀人审贼。” “如果你想谈判,那好,你去谈啊。我不管了,你妹妹是被人玩也好,是被轮也好,跟我没有关系。也许你们孙家能多一个淳朴善良的女婿也不一定,我要回去睡觉了,你自己搞定吧。” 孙良见他要甩手不管,不由想起当初妹妹说的话,也许在这个时间段内,大明的天下,真是是一个属于武夫的时代。他们孙家确实有势力,即使是在河南这地方,孙家一样有自己的力量可以调遣,可问题是,这些力量,都得到天亮以后,他才能挨个去拜访,动用。 就算有一些眼下可以拜访的,等到动员起来,也得是天亮。如果妹妹在匪窟里待一晚……他脑海中浮现起了一些女人披头散发不成人形的模样,又想起几个因为被自己强行收房,而跳了井,最后泡的整个人都浮肿的丫鬟。如果自己的妹妹也成了那样…… 他只好再次拉住杨承祖的胳膊,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杨世兄,杨将军,是我不好,是我糊涂行了吧。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千万先救人要紧,将来我给您磕头赔罪都成。” 反正妹妹已经被贼掳走了,就算救出来,这名声也要受点损害,要不然……就便宜他吧。 看着眼前的杨承祖,孙良忽然间带上了点舅子看妹夫的目光。这人虽然女人多,又是个武官,可是卖相着实不错。至于女人多好办,等妹妹进门以后,肯定是要当大妇的,把那些女人都发卖了或是打死,这不难处理。 至于自己今天在他面前丢点人,左右是一家人,丢人也没丢到外面去。将来他再本事,难道还敢用在自己这个舅哥身上?因此他也彻底放开了,没了架子,而是不住的赔小心道:“我不会说话,我不是东西,只要你救了我妹妹,你打我一顿都成。” “你要真想救你妹妹,就被跟里瞎掺和了。”杨承祖一推他“那些人贪得无厌,你跟他们谈,他们只会先要释放俘虏,然后要钱粮,要刀枪,要盔甲。等能要的都要的差不多了,他们要不是还你一个玩的不成人形的女人,要不然就是还你个死尸。当然,也有另一个可能性,就是令妹挺着大肚子,安心给山贼当婆娘。所以对他们,不是不能谈,而不是不能用这种方法谈,跟他们谈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用刀。你是个读书人,动笔,我不行,动刀,你不行,这里的事,你就别掺和了。” 回到自己的舱里,他脱了这身血衣,月娥与玉娥红着眼睛帮他换了一身夜行衣,而幺娘则在他的手铳里压好了弹药,将一支又一支的手铳、袖箭,小弩挂到他身上。如仙与珊瑚则将挑好的单刀摆在桌上,看着杨承祖用长刀、短刀、匕首,把自己武装起来。 如仙道:“你不是说你去讲道理,让他们放人的么?还带刀啊。” 杨承祖则往百宝囊里放着石灰包,同时答道“跟恶虎庄的人讲道理,就是得用这个,不然他们听不懂。我到那会给他们念一首诗,让他们听一听。” “念诗?夫君还懂做诗?……不是,我是说,那些粗坯还懂得诗?你准备念什么?先给我们听听吧。”玉娥的眼睛格外发亮,她心中终究还是仰慕才子,明明和张孝先已经没了可能,但如果自己的丈夫也能念诗,那心里多少还能有些慰寄。 “诗啊,那算个什么,张口就来。”杨承祖将最后一柄匕首塞到靴筒里,随口念道:“我送他们的诗已经想好了,你们听着啊: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上苍饶过谁!” 黑夜之中,杨承祖下了船,乘小船上岸,由于没有灯火,看不到他的影子,风中只留下他的高声朗诵“看前方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杀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第二百九十七章 血夜(三) 森林内,一场搏斗还在继续,一条矮胖如肉球的汉子,手中日月双刀舞动起来如同一道光轮,在地上滚来滚去。将与他对手的汉子砍的不停的后退,根本无法招架。 江湖上虽然有地趟刀这一类的功夫,可是终究用起来太难看,大家出来混是要个形象的,想象不好,就没有名气,没有名气就找不到工作,没有工作就无法养家糊口。所以这地趟刀虽然好用,可是没几个人真正去练它。真要遇到了,却发现太难对付。 与矮胖男子交手的,乃是个四十开外的汉子,一身刀法本来不在这矮子之下。可问题是对方这刀法太刁钻,他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只能不住的闪避。那矮子则显的游刃有余,一边用刀砍着敌人,一边还有余裕说话 “你叫岳春是吧?孙府的护院吧,我叫沙里飞,被朝廷通缉了很多年了。当年跟着白衣军,后来跟白老大,你说说,始终没绕开姓白的,是不是缘分?我这刀法,很多人看不起,说是像个肉丸子在地上滚,可是他们就不明白,这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在战场上,被官军追,被敌人追,头上都是长枪,刺过来又刺过去,一不留神就捅成个筛子。只有在地上滚啊,才是安全的。” 他手脚不停,边滚边轮刀砍,那名为岳春的护院虽然身手了得,可此时已经累的满头是汗,越来越狼狈。他连应付这种攻击都困难,就更没力气开口说话了。 “你他娘的追了我们半夜,也不嫌累。孙家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值得你们这么玩命。不过我看你也累的够戗了,还是在这歇一歇吧,躺下!” 一声大喝,两人的身子撞在一起,接着沙里飞就从岳春身边滚了过去,而岳春的身子向前冲了几步,接着就倒在了地上,口内发出阵阵哀号。他的两条腿自膝盖以下,都被斩了下去,鲜血如注。 “小姐……小姐……”他惨叫着,似乎还想努力向前爬几步,可是这当口沙里飞已经站了起来,几步来到他身边。抬起脚,朝着他的手踩了下去,接着就开始左右一阵碾压 “你知道么,我生的矮,连女人都不愿意看我,只愿意看那些高高大大的。所以我从小就恨你们这些高个子,练这刀法,就为了砍断你们这些高个子的腿,让你们变的比我还矮。另外,告诉你一句,你追错方向了,孙家的票不在我们手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双刀向下一阵乱斩,刀快如风,血肉横飞……。等到他砍的过了瘾,才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呸,今天这仗打的窝囊,现在才算过了点瘾。小姐?不是所是孙家小少爷么?难道是花票……这他娘的。”他眼光之中,多了几分银谢的意味,用舌头舔了舔上嘴唇“花票……尚书家的千金,有意思,这事有意思。” “孙尚书的小姐?居然不是公子?”另一座树林内,一个高大魁梧的大汉,肩膀上扛着一个鱼网,鱼网里的人一阵剧烈的挣扎扭动。与那汉子对峙的,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生的相貌堂堂,一身打扮,也是个标准的武夫,在手中,提着护手双钩。 “耿直耿老师是吧?”那汉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听说过,说起来,咱两家还是有些关系的。我没记错的话,耿老师的师父,好象跟我师父,还是把兄弟来着,咱是一家人呢。你说说这事闹的,怎么动到了自己人头上,不合适啊。” “没什么,大水冲了龙王庙的事,也是常有的。是我们事先没通知白大当家,说起来,是我们的事没做好,不关你们的事。”耿直嘴里说的客气,手上的双钩可丝毫不敢放松。 江湖上这种关系扯淡的很,当年师门的这点情义,他可不敢指望白明光真会因此就给自己面子。不过他也有自己的仗恃,那就是自己背后的主人,三朝元老,当朝尚书,这些不是说出来听听,而是实打实的关系。 恶虎庄这种组织能一直存在,固然是靠他们能打敢打,外加上下一心,几百人一条命。可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没有真正的去触动官府的底线,最多是小打小闹的惹点小祸,官府不与他们为难。可是这次他们动的是尚书的家眷,朝廷不会像过去那样对他们手下留情。 如果这次恶虎庄真的加害了孙家小姐,那么下面要迎来的,必然是朝廷的大军,到时候整个河南省的正军都不会放过他们。以恶虎庄的本钱,想想也知道,他们根本不可能敌的过河南的官健。 耿直不信交情,但是他信实力,他将双钩一分“白老大,你是条好汉,我认你。这次的事,其实我们也有不对之处,所以咱们把过去的事忘了,只要你把小姐放回来,我做主,赔给你一笔银子。你们恶虎庄不容易,在这地方讨生活,求的就是个活路。你说个数,我虽然只是个护院,可是这钱的主,我还是能做的,你开个价吧。另外你们有人落在杨承祖手里,里面听说还有个头脑,只要你把小姐放了,你们那个头脑,我替你弄出来。” “你说的那个头脑,是我们的二当家,我的结拜兄弟,他比钱重要。”白明光一边说着,一边将鱼网放在地上 “我们加入了顺德天子,就是宁王。手里没有投名状,就有人来说,让我们架了孙尚书家子弟的票,既能有钱使,又能在千岁面前落个功劳,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所以呢,大家就动了手了,结果他娘的,死了那么多人,回去还不知道要多少人哭,烦死,这买卖做赔了。所以现在我想的,就是把自己家的二弟换回来,不过你说了算么?” 耿直心头一松“白老大放心,这事我有把握,肯定能从杨承祖那把二爷要回来。” “别叫白老大,叫白大哥,叫白老大就远了。钱的事好说,我们出来混的,要的是义气,钱财不能害了义气。只要你们能把我二弟放回来,就一切好商量。按说,咱两头得同时交人,走马换将。可谁让咱两边师门有关系呢,我不信谁,也得信你啊。所以先把人给你,你带回去。不过你要是骗我,我可不饶你。” 耿直心头狂喜,忙一施礼“白大哥放心,我耿某以性命担保,肯定把二当家放回来。如果做不到,您只管找我说话,要杀要剐,绝无埋怨。”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信的着你。人给你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血夜(四) 白明光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说完这话,就将那鱼网向着耿直怀里一推,耿直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面前。他手中合着护手钩,一不留神就会伤了小姐,急忙将双钩一扔。伸手在那鱼网上一搭,急道:“白老弟,你这是唱的哪出……” 大户人家的护院,与镖行的镖师不太一样,并不是武艺高强就可以胜任的。大宅门里的规矩,乃至于那些明里暗里的人言,都要顾忌。 耿直能在孙交家里做上护院,除了一身武艺过硬外,就是他确实是个守规矩的主。男女授受不亲,他既不能让小姐真的摔在地上,也不敢真用自己的手去碰小姐的身子。这其中分寸的拿捏,远比与人放对还要困难。 “我唱的是哪出?耿老师,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叫白疯子的么?”白明光在推出那鱼网的一刹那,人如同炮弹一般向前疾射而出。 耿直只觉得眼前一花,他的手堪堪碰到那鱼网的边沿时,白明光的身子已经抢入他的怀中。耿直并非是庸手,虽然是被暗算的状态,他也同样有还手之力。虽惊不乱,一手扶鱼网,另一手已经做出还击。 寂静的夜里,一阵拳脚交击声大响,鲜血夹杂着惨叫声以及女子的惊叫声,随风飘扬。等到两人分开之时,耿直连退几步,身子靠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用手指着身前 “你、你……” 他此时头脸之上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而白明光的头脸身上,也是血迹斑斑,只是那血都是耿直身上的,他自己并未受伤。只见他一张口,将一块带血的肉吐了出来,露出一口夹着血丝的白亮牙齿 “我怎么样?你耿大侠双钩很有名堂,我是知道的,自然不敢和你硬拼了。能用这种办法解决你,我也不想多废力气。你居然相信我会看在师门的交情上,给你面子,真不知道你脑子怎么长的。就算你师父在这,或是我师父在这,也是一样。我眼里只有朋友和敌人,没有什么交情!包括我们的二当家,也是一样,我们恶虎庄的人,被人拿了,就是个死,没什么可以商量的。” 他边说边连到那鱼网之前,又将鱼网扛在肩上“我还以为是孙家少爷,没想到,居然是小姐,哈哈,这回有意思了。你们啊,真的以为一个孙尚书就能唬的住我?顾忌,规矩,那是别人讲的,我们,不讲!当初那白衣贼,也以为他们人多手狠,我们不敢动他。结果怎么样呢,又要钱又要粮又要女人,我就这么咬死了白衣贼的大头领。恶虎庄依旧是恶虎庄,谁能动的了我们?” 耿直此时已经咽了气,只是死尸一时未曾倒地,白明光哼了一声“骨头倒硬,死了还不肯消停,既然死了,就给我有点死人的模样,别在这讨人厌了。” 他用手一推,耿直的死尸倒在地上,他又朝死尸上吐了口唾沫“不知道你这么拼命,孙家会不会给你来一笔抚恤。蠢货!” 他又朝鱼网里看了一眼“女人,你这一路上,丢了不少东西下去,是在为救兵指路吧。你确实很聪明,不过没什么用,没有人能救你。谁要敢追到恶虎庄来要人,也只会是和你家护院做个伴。你也不用害怕,我不杀你,我们恶虎庄很久没有女人了,一个尚书的闺女……有点意思”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在那网中人的屯上,狠捏了一把,那女子只当他发了狂,要在这里侵害自己,吓的惊叫了半声。但马上就闭上了嘴,她知道,自己的惊叫除了引发这个魔鬼的征服玉外,不会有任何作用。 作为尚书的千金,她无法抗拒这种悲惨的命运,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暴徒从她的身上体会到快感和满足。与普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不同,这位千金是见过些世面的,耿直那惨不忍睹的模样,还是即将到来的不幸,都没能摧毁她的精神和意志。她现在脑子里反复出现的只有两个字:报仇,一定要报仇。 银牙紧咬,一语不发,紧紧闭上眼睛,只等着这恶魔下一步的动作。只是预料中的那狂风暴雨并没有来,隔着鱼网,白明光只在她身上摸了几把,就又将她扛在肩上,顺势在她的脚上捏了一下。 “乃乃的,女扮男装,还穿的官靴,不知道是不是三寸金莲啊。不过想来,尚书家的闺女,一定是裹的一双好脚,没错吧?真想现在就干了你。不过不行啊,眼下时候不对。不过也不用急,整个村里的年轻媳妇,我都睡过。等你成了恶虎庄的女人,咱们有的是时间,到时候,我会让你生下几个儿子,给你的婆家承继香火,说不定,你婆婆还会感激我呢。”他嘴里说着,步下不停,风中只留下他一阵如同夜枭的笑声。 恶虎庄离交手的树林十几里的路程,等白明光来到村口时,村里已经知道这次攻击不利死伤惨重的事。那些死尸有一部分抢了回来,有一部分连同彩号,都丢在了船上。村里的女人有的去那些尸堆里认自己的男人,还有的则在队伍里焦急的寻找着。时不时就有人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声音顺着风传出老远。 有几个妇人见白明光回来,就围过来道:“庄主,俺的男人回来没有?……您看没看见三狗的爹?”白明光也不理她们,而是扛着孙小姐一路到了村里的祠堂门口,一脚踢开门,将鱼网朝祠堂的地上一丢。站在祠堂门口大喊道:“各家各户当家的,到大祠堂里议事啊!” 村内悬挂的那口大钟猛的敲响,宣布着庄主的命令,各家各户的女人知道厉害,并不敢过来厮闹。而剩下的男人中,各家说了算的当家人,纷纷朝着祠堂走了过来。 此时这种民间祠堂并不被官府认可,也就是所谓的银祠,属于官府打击拆除的范畴之内。只是恶虎庄本就是无法之地,这些官府的规定,于他们而言就没什么约束力。祠堂内神主台上,放着百十个牌位。这些都是为了恶虎庄与人搏斗撕杀时,死掉的男人,死后他们的牌位就会被供奉在这里,受村民的朝拜。 这次的事后,想来这祠堂里的牌位,又会多出许多吧。白明光扫视了一圈祠堂里的人,老三马占魁,老四沙千里分别在上下手的位置坐下,原本属于徐风林的位置,已经被马占魁占了。 想来很快徐风林的一切,都会属于马占魁,自己必须跟他比快,比如徐风林那两个女儿…… 他一边想着,一边对众人道:“老少爷们,各位弟兄,这次咱们确实栽了。那几条船上的点子太扎手,大家没讨到便宜,还折了不少人手。不过我们也不是全无收获,你们看。”他用手指向那鱼网“这是肉票,而且我还要向大家交个底,这是一张花票。” 第二百九十九章 血夜(五) 架票架到花票,一般来说,趟将们是搞不到什么油水的。这年月重男轻女,大户人家为了儿子破出血本,但为了女儿就难说了 。再说女人进了匪巢,大抵是保不住清白的,即使赎回来,也是给条绳子,让她自尽。与其这样,很多时候,他们都是选择不赎,任其自生自灭。 不过这花票既然是尚书家的千金,哪怕是最后换不到赎金,只一想到能玩一玩尚书的女儿,也足够让这些人兴奋。他们的出身都不怎么样,有农人有流民,还有的本来就是强盗响马,或是拳匪恶霸。于他们而言,最多也就是接触到县令的夫人小姐这个层面。一个尚书的千金,与公主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吸引力大的吓人。 “咱们恶虎庄能够存在到今天,靠的就是老大你够本事,弟兄们不怕死。这些伤亡,其实也是在所难免。单就这一张花票,我看就够本了。咱们向孙家传个话,拿三千两银子来换人。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三千银子不多。如果她家不出钱,就把她卖到纪院去,到时候看他孙家的脸往哪放。” 马占魁对于死伤的事,其实并不在意,毕竟死的没有他的亲族,伤亡于他而言,也就是个数字。相反,这个眼前的尚书千金,已经让他蠢蠢欲动“大哥,按着咱的规矩,花票过来头一晚是您的。过了今晚,是不是也让弟兄们乐一乐?” “乐?我没看出有什么可乐的。”白名光阴沉着脸,如同一汪秋水。目光阴冷,整个人在灯影里,显的十分可怕。 “这次是我指挥不利,加上消息也不准,没想到那官船上居然有如此多的人马,还有那么多军械。我们这次折损的人手,甚至超过了近两年与人撕杀的损失之和。恶虎庄家家带孝,户户哭丧,我如果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睡花票,那还算什么大当家的?咱们恶虎庄有今天,靠的不是我白明光多么行,是靠大家上下一心,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才有了这个格局。谁要想坏了这盘基业,大家第一个不放过他。” “尚书的千金么,确实难得,该要的赎金,也确实得要。但是这个人,我白某人不要,其他当家的也不能要。就按着以往那些抓来的女人处理,给咱恶虎庄的男人做老婆。今天我们死了这么多后生,就得让这些女人,为咱生出足够多的男丁来,我们恶虎庄才能人丁兴旺。才没有人能欺负我们。” 恶虎庄在这一代臭名昭著,既穷且恶,没有女人愿意嫁过来。如果靠着他们自己,那就注定打一辈子光棍。即便是破出银子来下彩礼,也没人愿意攀上这么一群穷凶极恶的亲家。 后来还是在白明光的带领下,这些人或是拿出银子在远处买老婆,再不然就是拿着兵器在附近抢女人。不管是赶集的村妇,还是出来拾柴打草的村姑,乃至过路的女客,有谁是谁,总算是让村里的男丁大多讨上了老婆,也让白明光这庄主位置越发稳当。 可是以往那些妇人最多不过是有些城里的女人,细皮嫩肉,就得算是极品。尚书的闺女,那是连想都不敢想。一个尚书的女儿,给自己这些庄稼人当老婆? “大哥,你说的是真的?这么好的闺女,给咱当媳妇?可是她可是尚书家的千金,能跟咱这些泥腿子安心过日子?” 马占魁心情颇为激动,他家里可有几个儿子没能讨到老婆。如果能讨到这个闺女做儿媳妇,自己这个当爹的,也不免可以分润一二。 只要能讨到这个儿媳妇,就算未来几年自己家少分些好处,自己也都认了。只是他心里还是有点担心,那可是尚书家的闺女,若是不能留住人,那早晚还是鸡飞蛋打。 白明光冷眼看了他一眼“三弟,这有什么不能的?区区一个尚书的闺女而已,有点出息。不管她是谁的闺女,她也是个女人。不服就睡服,再不行就打断她的腿。以往那些女人怎么对待,这个女人怎么对待就是,等她生了娃娃,不安心还能怎么样。” 马占魁点头道:“还是大哥英明,您是知道的,我家还有三个儿子都没娶到老婆。您看看,这花票是不是该许给我家儿子……”他搓搓手,又嘿嘿一笑“我也知道,这是天鹅肉,也不是那么好要的。这次要来银子,我家就不分了。我再拿出笔银子来,分给众位乡亲父老,这样您看如何。” 他是个马匪出身,当年加入恶虎庄时,是带着十几个马上健儿外加十几匹脚力来的。在庄内,也颇有些实力。他一说这话,那些庄中父老也就没什么话说,只看着白明光等着他宣布。想来二当家既然被拿,多半是不成了,三当家递补二当家也是情理之中。这二当家的面子,大当家总是要给的。 哪知白明光摇头道:“三弟,你家那三个后生,我是知道的。他们的事交给我,我白明光当着合庄父老的面发个誓,将来定为你家找三个可心的儿媳就是。如果找的不满意,你就找我说话。” 马占魁见他如此说,就知道自家儿子没希望了,他忍不住问道:“白老大,那你的意思是,这闺女嫁给谁?我是知道的,嫂子去的早,难不成,您要把她收做咱的压寨?” “事情不是这么回事。”白明光摇摇头“我若是真的自己留下这个妇人,有什么资格当你们的大哥?”他站起身子,走下自己的交椅,一直来到祠堂靠门首的地方,从角落里,搀起一个老人来。 这老人年纪满头白发,后背已驼,老态龙钟,眼睛总是睁不开的样子,看不到什么精神。这人马占魁自然是认识的,是恶虎庄的一个普通乡民,名叫鲁老实。在恶虎庄的词典里,老实就等于窝囊,他也人如其名,在村里没什么存在感。年老力衰,临阵冲杀的事,是指望不上的。他的儿子是个痴呆,没什么用处。 在恶虎庄这种地方,像鲁老实这种只会拾掇庄稼的真正庄户人地位最低,好在他还负担着收尸烧尸的苦差事,否则早就被赶出庄去。平日里不管分什么战利品,他家也分不到什么东西。像尚书千金这种好事,无论如何,也不该轮到他家头上的。 白明光拉着鲁老实,一直来到自己的宝坐之前,“鲁伯,你家的大柱现在还没婆娘,这事我是记在心里的。咱们恶虎庄内,不拘身份,一视同仁。大柱兄弟这些年没娶到老婆,是我这个庄主失职,今天这个尚书家的闺女,就许给你家了。” 第三百章 血夜(六) 这种安排,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谁也想不到,这种好事,最终落在了鲁家身上。一个尚书家的千金,最后居然嫁给了一个傻子,大家想着大柱的模样,有不少人心里,开始为这鱼网里的女人感到不值了。 马占魁开始对于这种安排颇为不服,可是见沙千里并未说话,他自己也不好发难。可等到想了一阵,却越想越觉得白明光安排的有道理,除非这样安排,否则不管怎么做,这庄子里总是会有问题。而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所有人都服白明光,这白疯子看来并不是真疯,相反倒是真有心计。 白明光既然安排好了,其他人也就没法说什么,他又吩咐道:“咱们恶虎庄怕是待不长了,劫了个尚书家的闺女,这事不会这么算了。大家怕是得躲到山里藏一段日子,等官军搜过去之后,再出来也不晚。今天晚上先把喜事办了,让柱子兄弟成婚,明天把带着她落洪的白布送到船上,找他们要银子去。今天晚上给柱子哥办喜事,其他人也别闲着,把彩号安排一下,再把灵牌刻一刻。” 恶虎庄这地方,对于死亡看的并不严重,他们这些人原本就是活不下去的一群汉子。生命于他们而言,随时都可以牺牲掉。对他们来说,操办丧事的行为,太过奢侈,也无必要。那些彩号有人送到各自的家里,由各自的家里人照应。 至于那些死的,有一部分死尸没能抢出来,而背回来的死尸,也不会有什么棺材成殓之事。只是用芦席一卷,再集中焚烧就是。他们唯一留在人世的迹象,就是祠堂里那些灵牌。 女人们去照顾彩号,或是把自己死了的男人拖到一起等待焚烧,有的家里没了壮丁的,就得等着被分给哪个新男人。有几个女人则被喊进来,将鱼网拿下来,拉着孙小姐,走向鲁老实的家里。 那些男人们则留在祠堂里,开始为死者刻灵位,这种事要忙一晚上。等到明天天一亮,大家就要着手准备转移的事,一个致仕的尚书也是尚书,地方官府肯定是要有所动作。 恶虎庄虽然凶悍,可是也不具备和官军正面抗衡的能力,官府动了真气的前提下,他们也是要逃的。这些年里,他们其实也习惯了。为了生存就要惹麻烦,麻烦惹的大了,就钻进山里避风头,等风头避过去再回来。 白明光要出去负责一下烧尸的事,眼看死尸被集中在一起,有人将木柴堆上去,接着是油,再后面便是火把。烈火熊熊,伴随着哭声阵阵,恶虎庄里从不为死人举丧,就像从不为喜事庆祝一样。 于他们而言,能活下去就是最大的喜事不需要庆祝,需要继续活下去就是最大的悲哀,也不需要哀悼。最多就是当事人哭几声,纪念一下自己家死去的丁口,于其他人而言,不过是少了个劫道的伙伴,多了个可以考虑讨过来的寡妇,别的也没什么区别。 在角落里鲁老实对白明光道:“庄主,我那傻儿子,能配的上这么好的老婆么?趁着现在还没圆房,有些事还来得及,我看这次多出不少寡妇,似乎还是她们比较合适。” “干爹,我记得您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咱们快刀夺命鲁煞神的儿子,配她一个尚书家的丫头,其实是抬举她们了,怎么会有配不上一说?”白明光指了指那些在火堆前哭哭啼啼的妇人。 “干爹,这些女人,哪个不是抢来的?当初成亲的时候,谁不是哭天抢地,用刀子逼着才肯脱衣服。现在怎么样,不还是在火堆前面哭么?我记得当年还是您教我的,对女人就是打她睡她,没有不服气的,即便是金枝玉叶也不例外。何况尚书家的闺女,还算不得金枝玉叶。您待我恩重如山,我却一直没有机会报答您,就连这庄主的位子,说来也该是您来坐。” 鲁老实摇头道:“什么鲁煞神不鲁煞神,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只是鲁老实,一个没用的老朽而已。我不喜欢我当初的一些身份被人知道,这是咱们的约定,你应该遵守。” 他叹了口气“大柱其实是个好后生,厚道,老实,比起那些官宦人家的混帐小子纨绔子弟,他才更适合当丈夫。那姓孙的丫头跟了他,才是享福呢。只是她出身名门,想的就是嫁个门当户对的,将来当个诰命夫人,不懂得什么叫好歹,需要一段时间把这个弯绕过来而已,不知道我那老婆子能不能劝住她。” “明光,这次虽然你行动失利,折损了不少人手,不过庄里的人,还是认你这个大当家的。老汉也不会出来反你,所以你也不必讨好我。咱们恶虎庄想活下去,就得你带着大伙干。不就是败一次么,没什么大不了,等过几年,咱们就能恢复了元气,依旧过好日子。” 白明光哈哈一笑“我就知道,不管到什么时候,干爹都会支持我。走,干爹,儿子陪您喝几杯去。今天不管怎么说,也是我大柱兄弟娶老婆,大家不热闹,儿子得给您热闹热闹。刻灵牌烧尸体的事,用不到咱们了,咱喝一夜酒,明天动身进山。到了山里,还得您老这位山神爷给大家带路找饭吃,离了您,我们在山里可是活不下去。” 另一边,孙小姐被几个妇人带着,来到位于村子偏僻处的几间草房之前。歪斜的篱笆墙,低矮的草房,说明着这一家人的生活条件。 一个满头白发,衣服上满是补丁的老妇人显然知道了这事,正满脸笑容的在门口等着。见几个妇人送人过来,先是过去道了谢,接着一把抓住孙小姐,手攥的异常用力,生怕人跑了似的。 这老妇人生的面容慈祥,只是脸上布满了皱纹,让人看不出她有多大年龄。明明是个又矮又瘦的干瘪老妇,可是力气却大的惊人。孙小姐别看正在妙龄,可是从小没吃过苦的她,被这妇人一抓,手上就仿佛带了个铁箍,根本挣脱不了。 那老妇人举起一盏破油灯,在她脸上照着,仔细打量一阵之后,吸了口气道:“乖乖,不愧是城里人,尚书的闺女。果然生的细皮嫩肉,又白又胖,一看就是个福相。我家柱子有福啊,讨到你这么好的老婆。你啊,从现在开始,就是我家的人了,好好跟我儿子过日子,我家是不会亏待你的。” ************************************************************************************** 感谢大漠笑春风,柳絮池塘风二位大大的打赏。 第三百零一章 血夜(七) 这房间漆黑一片,唯一的光源,就是那如豆的灯光。在这昏暗灯光晃动下,老妇人那慈祥的五官也显的有些狰狞,让孙小姐觉得周身发冷。房间里,有一股不明来源的臭味,或许这房间的主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并不怎么在意。 可是孙小姐在安陆的闺房,都是用上好的香料熏了又熏的,人一进去,就有似兰似麝的味道扑鼻,让人心旷神怡。这种臭味熏的她头昏脑胀,几欲做呕,忍不住哀求道: “老妈妈,求求您放了我吧。我是安陆孙氏之女,我爹是户部尚书,您只要放了我,我家会拿出一大笔银子来酬谢你们的。您的儿子如果想要讨老婆,我家里有很多丫鬟婢女,都可以的……” 那老妇人却依旧紧抓着她的手道:“傻姑娘,别想那些了。你家里不管是这么人家,都已经是过去的事。进了恶虎庄,就是恶虎庄的女人,这是规矩,从来没变过。我们庄里也有过城里的女人,结果不还是一样?女人啊,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其实嫁谁不是嫁呢?我家的儿子心好,人实在,嫁了他是你的福气。你放心,我是个信佛的人,心善。只要你安心过日子,家里的活不用你干,有什么好吃好穿,也会都给你的。虽然比不了尚书家的日子,但是比起一般的女人,那就是到了天上。” 她一想到自己那痴傻的儿子,能娶到这么个好老婆,心里也格外舒坦。生怕这女人寻了短,想着待会圆了房之后,还是得拿铁链子锁起来,等到她生了孩子再把链子解开。不过嘴里依旧说着好话 “相信我,我是为了你好,你是大家闺秀,一定懂得三从四德的。女人么,就该是嫁了人,安心过日子才是正道,不管丈夫什么样,都该从一而终,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等你生了孩子,我会让柱子送你回家的,还得带着孩子拜外公呢。其实柱子人很好,若是做个官啊,比那些贪官污吏强多了……” 孙小姐的心已经渐渐凉了下去,她毕竟是出来为家里收过租子,放过印子,也挤兑过不少人家典儿卖妻,卖房卖地的当家小姐。脑子并不糊涂,这老妇人的态度很明确,是不大可能放过自己的。她已经放弃了哀求,既然哀求没用,那何必再丢掉自己孙家的脸? 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一些黑暗,她四下看着,想找到一条逃生的路。可是这老妇人却在此时拉着她一路走出这件草房,而来到另一间草房门前,朝里面喊道:“柱子,开门,娘把媳妇给你送来了。” 破旧的木门打开,从里面钻出一个赤着上身,下面只穿一条犊鼻裤的汉子。饶是孙小姐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等借着星月之光看到这人时,依旧惊的“啊”了一声。 这是怎样一张面孔啊。这汉子年纪大约在三十上下,面如黑炭,五官丑怪,鼻涕一直流到了口边,却也不懂得去擦。在口边还淌着口水,张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 身形倒是颇为高大,两条光腿上生着浓密的黑毛,一身肌肉突起。见了孙小姐,那汉子嘿嘿笑着,嘴里发出戆戆的声音“媳妇儿……娶媳妇儿。”伸手就要去抓她的手。 那老妇人气的在他身上拍了一巴掌“急什么,既然是你的媳妇儿,人就飞不了。娘不是告诉你,进了房再脱么,怎么现在就脱了,也不嫌弃丢人。给你的那个娃娃,你看明白了吧,今晚上,争取就给她种上。人交给你了,可别让她跑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一推,孙小姐脚步踉跄的向力跌去,结果马上就被两条生满体毛的臂膀接住,紧紧搂在怀里。一股刺鼻的汗臭味,让她差点吐出来。而那生满茧子的手在她脸上抚摸着,仿佛是有几万条毛毛虫在她身上爬,让她感到恶心。 这样的呆傻粗蠢汉子,就算是当孙家的下人也未必够资格,难道自己就要被他……。 那大汉这时已经抱起孙小姐走入房中,用力将人朝床上一丢。硬床板咯在孙小姐的腰上,让她觉得腰仿佛都要断了,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那汉子已经如同恶虎一般猛扑过来。 不管再如何见过世面,她也无法在这种情形下大而化之,双手拼命的推搡着,口内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尖叫。 “走开……救命……来人啊……别碰我” 随之而来的,还有阵阵裂帛之声,她那身衣衫和微弱的气力,根本无法抵挡这大汉的狂暴。衣服化做片片碎布,被胡乱扔在地上。 “这孩子,那衣服也是钱啊,怎么说撕就撕了。做这事,连门都不关,作孽啊。”老妇人骂着从外面带上了门,见孙小姐的反抗根本全无作用,也就放下了心。看着桌子上那对龙凤蜡烛,有心进去吹灭了。但又怕耽误了儿子的好事,只好摇摇头,随它去吧。 那汉子在这事上确实有天赋,不用人教,就知道该如何去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孙小姐的反抗击打,对他而言,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臭烘烘的嘴在她身上乱亲,鼻涕口水蹭的到处都是。眼看就连小衣也要被他撕去,孙小姐似乎任命似的放弃了反抗,双目微合,两行珠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她的手在那大汉身上脸上挠出了不知多少血痕,可是根本阻止不了对方的行动,她也放弃了这种抗争,而是悄悄将手伸到头上,拔下了那根发簪。 这簪子样式小巧,是藏在发髻里面的。白明光这些土贼,根本就没见过这种精巧的首饰,也就没想起收缴。它虽然体积不大,但是银制的,顶端打磨的锋利异常,她紧紧抓住这根簪子,将它对准了那大汉。 眼睛……太阳穴还是不管是哪胡乱刺下去,不管怎么样,最后一下,一定是要留给自己的。一声轻响,小衣已经被撕碎,紧闭的双腿大力分开。 要来了么?孙小姐咬着牙,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手上,可就在这时,那大汉的手已经移到她的手臂上,紧紧按住了她的手。 怎么会这样……。她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发生变化,被这巨力一握,她这簪子怎么可能刺的出?难道连最后的机会也不给自己?她心内又一丝绝望?只能等到这蠢物毁了自己的清白之后,再行刺了?可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孙家的颜面何存? 就在这紧关结要的当口,房门猛的被人撞开,凉风顺着门吹进来。大汉下意识的回头望去,却见自己的母亲,那位佝偻的老妇人,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走进屋里,胸前似乎还多了一块污渍。再仔细看去,在老妇人的身后,还多了个陌生的男人,这男人自己没见过,不是村里人。 而他和自己目前之间的姿势非常奇怪,似乎是他在扶着母亲,又或是架?他虽然脑子不灵,但也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母亲面前,把这一切继续下去,就那么赤着身子起来,回身似乎想问些什么。可不等他张口,那白发妇人的身子,就那么直挺挺的朝着汉子扑过来,汉子方伸手一接,就只觉胸前一疼。两只环眼怒张,嘴张的大大的,想喊些什么,却什么也喊不出来。 老妇人身后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抽了刀出来,长刀前刺,先是刺过了老妇人单薄的身子,接着刀锋就刺入这大汉的小腹。那大汉由于双手扶住母亲,不让母亲倒地,所以根本腾不出手来招架或闪避,就那么生生的被单刀捅入。 来人步下极快,一刀得手,手下不停,单刀在大汉的肚子里一搅,趁对方巨痛的当口,另一只挥出,一柄匕首带着劲风,直贯入这大汉的太阳穴内。 恶虎庄内的第一滴血,滴落。 第三百零二章 血夜(八) 房间里的龙凤蜡烛并没有熄灭,这场杀戮由始至终,都被那位孙小姐看在眼里。可是她并没有发出什么大喊大叫,也没有昏厥过去,相反,一双杏眼内反倒越发的明亮起来。 等到那柱子的身躯也倒在地上,进来这人才抽出单刀,看了一眼床上。杨承祖一路摸进庄子,为了不被发现,耽误了一些时间,总算还是在紧要的关头赶到。可是他也没想到,孙小姐此时,竟然已经被剥成了一个白羊。 这样的女人他看的多了,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被看的问题就大了。惊鸿一瞥之间,只见一片白皙。真个如同羊脂白玉一般,这样的好女人,差一点就被这个傻大个给睡了?他举起刀,又朝死尸戳了两刀。随后低着头道: “我叫杨承祖,大家见过的,你们坐的那船,本来是我雇的,结果遇到这种事,大家都不开心。不过你不要担心,今天的事,我不会对别人说的,我们锦衣卫,嘴很严的。你哥哥请我来救你,幸亏我还没来晚,你要想开一点。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想的,一家人重要的是整整齐齐,要不要我下面给你吃……算了,总之你穿上衣服,我带你离开。” 他一边说,一边解下外衣扔过去,说实话,他心里是有点担心的。虽然依他的经验,这孙姑娘的贞洁还在。可是这个时代很多事并不是那么简单,女子失节的范围大到吓人,尤其是这种大户人家的闺女,规矩更是多的不得了。就算是这种被男人脱光又亲又摸,也同样算做失节。 如果遇到心思窄的,很可能就此一头碰死。所以他一方面不敢去看她的身体,可一方面,还是要偷眼观望着,准备随时阻止对方自杀。如果这女人就这么寻了死,那自己的努力,不就白费劲了? 不得不说,这女人与他的审美,真的有很大出入。除了声音沙哑以外,她似乎太胖了一些?当然这倒不是说蠢胖,应该叫做富态。属于身材微胖的类型,可是他家里的女人,除了郝青青那种健美的之外,其他基本都是苗条类型,像这种环肥的,还真是从未有过。 两只纤足窄窄三寸,倒是这个时代的标准,可是配上这身体,就说明她一定走不快。待会可能还要自己背着她,背上这么个分量重的,也是个不小的负担。 月盘似的圆脸蛋,鼻梁挺直,一双圆眼形似杏核。樱唇略厚,整体上倒是不让人讨厌。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她也能算是美女,可是杨承祖的审美,是喜欢那种瓜子脸的女人,这种面如银盆的,不管有多少人说福相,他也没什么兴趣。 这种英雄救美的场合,非常适合让两人发生点什么,可是孙小姐既然生的不和他心思,他也就没起那些念头。孙小姐对他的态度,明显不是太正常,至少她没有刻意掩盖自己的身体。虽然用一块破布单挡住了要紧部位,但露在外面的地方还是太多了。 接过长衫时,杨承祖还担心她手脚无力穿不上衣服,那就不大好办,又怕她寻短。可是见她快速的将这男人的长衫在外面一罩,表现的大方洒脱,似乎这种遭遇,并不能击倒她。 她那两只官靴里垫的软木已经不知去向,这鞋就穿不上。她干脆皱着眉头赤着脚走下来,来到杨承祖身前盈盈一拜道:“小女子孙雪娘,给恩公见礼了。大恩不言谢,今日之恩,他日必报,如违此誓,天地不容。” 这个时代,女人的脚隐秘性相当于第二姓征,她不在意把脚露在外面,又肯把本该秘而不宣的闺名相告,心里未尝没有托付终身的意思。杨承祖若是施展出自己的手段,想来若是想拿下这个名门千金,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听着她这嗓音,杨承祖只是刻板的回答道:“姑娘言重了。令尊是朝廷的忠良,在下仰慕久以,能为他老人家做点事,是我的荣幸。姑娘不必如此多礼,我带你离开这。” “恩公,可否借刀一用。” 杨承祖小心的将自己那口长刀递过去,眼睛紧盯住她,虽然她表现的很冷静,但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发疯,然后一刀抹了脖子。 他的身量比孙小姐高大的多,这件衣服穿在她身上,并不合身,显的有点宽大。而在烛光摇曳下,这么一身不合身的宽大衣服,反倒产生了一些独特的风情。这种场合本来就有些尴尬,男人的注视,就更有些放肆。 可是孙雪娘并没因此而发怒,只是双手紧握住刀柄,朝着那大柱和那老妇人的尸身,一阵乱捅乱砍。也不知砍了多少刀下去,才停住手。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香汗,却发现方才抡刀时,胸前露开了一个口子,将那一抹白皙露在了外面。 她脸上微微一红,但并没急着掩上那里,而是将刀递了回去,说了声“谢谢。”接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将胸前重新掩好。又对杨承祖道:“能给我把匕首么?如果待会再被堵住的话,至少可以让我走的清白一点。” 一柄匕首塞到她手中,杨承祖大方的蹲下身子“上来吧,我背着你。我会尽全力保护你,不过我不保证你用不上那匕首。只是按我的意见,那东西能不用,最好还是别用,很多时候,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孙雪娘大方的爬上了他的后背,胳膊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一对柔软贴住了他后背,不论如何,这种接触,总是会让女人有些不舒坦吧。杨承祖站起身来,他练了这么久武艺,背个人,并不算太费劲。 那对龙凤蜡烛还在燃烧着,伸手将蜡烛拿起来,看着上面跳动的火苗,杨承祖轻声道:“这火……真干净。” 甩手投出,蜡烛落在了床上,火苗兴高采烈的与幔帐、床单发生接触,迅速的扩张着自己的领地。 “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居然妄想强抢名门闺秀,烧吧,把这整个庄子烧个一干二净,什么都不要剩下才好。” 孙雪娘乖巧的趴在他背上,轻声问道:“杨公子,我们现在是要离开村子么?” “按说是应该,不过现在走,恐怕不太容易。如果现在出去,很可能别他们堵住,我一个人,打不过那许多人。咱们先和他们躲躲猫猫,你放心吧,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们有救兵。这些人,一个不剩都要死。” “没错,他们都要死!”孙雪娘趴在杨承祖的耳边重复了最后一句话,语气异常的坚定。 第三百零三章 血夜(九) 白明光的房中,两个酒壶已经空了,但是对饮的两人酒兴正浓,酒就像水一样倒进去。鲁老实的眼中,也有了些精神,不像往日那副窝囊样子。 “干爹,您老人家其实就该出山了,要是大家知道,当年名动边关的鲁煞神就在恶虎庄,在军中,蒙古人不知道被您砍了多少,这点江湖人算球?把您的名头一亮,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吓的睡不着觉。” “算了,当年那些事,我已经不想了。我现在是鲁老实,日子过的虽然苦一点,可是可以睡一个安稳觉,这对我来说,比什么都好。做鲁老实很好,已经不想再做什么鲁煞神。我当年做鲁煞神,老天就给了我一个傻儿子,现在只想多做些好事,为自己的后代积点德。其实你也是,老大不小了,该考虑成个家,留个后。” “少年子弟江湖老,我跟您老比不了,我这双手拿的动刀,却扶不动犁。成家不适合我,还是现在这样,比较适合我过的日子。” 两人正说着,忽然外面一个庄客跑了进来,在白明光耳边嘀咕几句。白明光脸上的那缕笑容渐渐褪去,模样逐渐变的狰狞起来。“有这等事?真他娘的邪门。好吧,你去吧,我自有主张。” 鲁老实待那庄客退出后问道:“出什么事了?难道仇家找门来了?” “干爹好见识,咱们换岗的人发现,有两个外面放哨的儿郎被人摸了。不过没事,应该是一个人过来的,这会想必已经逃走了。您接着喝您的,我出去一下转转,待会再回来,陪您接着喝。” 鲁老实却把那酒壶一丢,脸上的神情也从方才的慈祥变的凝重“不可大意。你也是老江湖了,怎么净说外行话,你见过官府一个人来摸上门的么?来了一个,后面必然是一群人,我跟你出去看看。” “干爹,你坐您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本地的衙门里,有咱恶虎庄的后生,不管衙门有什么举动,都会有人先过来通消息。既然消息没通,想来是没什么大事。再说几个公门的里的差役,也不会到咱的庄上讨没趣。” “你见过差役敢杀咱的巡丁的?”鲁老实酒喝了不少,可是目光却依旧清澈,此时更是显的有些阴冷 “上来就动手杀人,这根本不是地面衙役的作风。即使是附近的趟将,也没这个胆子。前不久调来河防的勇锐营,是新建营兵,从外县调来防宁王的。跟咱没什么往来,如果是他们动手呢,我们根本得不到消息。还是先去看看为好。” 白明光也知鲁老实说的是个道理,如果孙家真的请动了营兵出手,完全可能隔过地方衙门这道手续。不过这种事属于犯忌讳,而且黑夜之间,官军能动员的这么快? 他安慰道:“干爹,没什么大不了。我想即使是官军,也是先头的探子,这回多半找不到人。等我们明天进了山,就算是千军万马,也奈何不得……” 他边说边起身,收拾了一下身上准备出去看看,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窗户上时,神情登时僵住了。隔着窗户纸,也能看到那冲天的火光,而那个方向,显然不是烧尸体的地方,村里……走水了? “那是我家!”鲁老实也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去,神情登时一变,紧接着,这看似步履蹒跚的老人,仿佛上好了发条的机括一样陡然激发,足尖点地,人已经如同炮弹一般射出屋去。 等白明光冲出房间时,鲁老实已经出了院子,而村子里已经响起阵阵锣声,还有人喊着“鲁家走水了,鲁家走水了。” 水火无情,即使是恶虎庄这等凶恶所在,也一样要在祝融的面前退避三舍。大家未必多在意鲁老实一家的死活,可是一旦火烧连营,那自己的房子也要受损失。所以锣声一响,除了放哨的庄丁外,大多数人都主动拿着家伙过来灭火。 只是鲁家本来房子就小,等到把火扑灭时,整个院落已经烧的七零八落,剩不下什么。马占魁对于自己家没能得到这个女人,心中颇有些不满,这时候自不免幸灾乐祸。 但还是故做大方道:“老实,别担心,不就是房子么?回头我们帮你盖起来,咱不帮你谁帮你,你说是不是。估计是你儿子今晚上乐大发了,一个不留神……哈哈,火烧旺地,说不定你家这是要发财啊。” 鲁老实这种人,在村里平日被嘲讽的也多了,大家没当回事。可是鲁老实此时的目光,却与平日大不相同,那退让游移的眼神,变的如同刀锋般犀利,直盯着马占魁道:“庄主,你看到我家大柱和孩他娘了么?” 马占魁并未察觉什么异样,依旧笑道:“我这刚来,你问错人了。不过我想没什么关系,你那儿子虽然傻,可是着了火,他总知道跑吧?就是不知道你儿媳妇出来时,穿没穿衣服?哈哈,你说要是个光着的尚书千金跑出来,丢的是她家的脸,还是你家的脸……” 他话没说完,却觉得眼前一花,鲁老实的人猛的向他冲过来,还不等他做出反应,一口锋利的短刀已经横在他的喉咙处。 刀锋那刺骨的凉意,让他的脖子感觉微微发疼,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的破了口子。事实上,如果鲁老实方才真的想要他的命,他现在已经成了死人。 鲁老实的驼背已经渐渐挺直,这才发觉,他的身形竟是如此高大。两只昏花老眼内,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这种光芒,以往只在白明光身上看到过。“三庄主,你听好了,我儿子只是老实,不是傻,明白了么?还有,我家着火的时候,不是很喜欢看到别人笑,希望你记住这一点。” “明……明白。我……没……没笑。真的,没笑。”马占魁感觉到,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一个回答不好,很可能就要死在这,额头上已经见了汗。 幸亏白明光此时发话道:“老实,算了吧,三弟不是有心的。还是找找大柱子和柱子娘要紧,我所,你们谁看到人了?” 鲁老实缓缓收起短刀,用目四望,见所有人的神情都是一脸茫然,仿佛都对鲁老实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厉害更为关心。他见火势已经基本熄灭,二话不说,转头就冲进院内。过不多时,院子里响起一阵尖利的号叫声,那声音如同一只绝望的狼在对空长嚎,在黑夜中,令人毛骨悚然。 第三百零四章 血夜(十) 两具尸体被拖到了院子里,鲁老实就那么守在两具尸体旁,对着天空捶胸怒嚎。时不时的,还会扯落自己的头发,或是对着胸口猛打几拳。 平日里大家都不大看的起他,这庄子里绝大多数都是横行霸道之人,唯一信奉的规矩就是拳头。对于这种老汉加傻子的人家,缺乏同情或尊重。 可是今天见到他差点砍死马占魁的情景,不管是谁,都不敢再对他等闲视之。无法之地也有无法之地的规则,简单总结就是四个字:强者为尊。既然他已经是个强者,那就没人敢去冒犯。 饶是他的举动看上去有些古怪,也没人有胆量过来劝解,只有白明光上前道:“干爹,是儿子做的不好。如果我不拉您去喝酒,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这事是我惹出来的,我会给您一个交代,凶手和那个女人我负责找出来,带到您的面前,任您处置。” 这些杀人杀的惯了的主,一眼就看的出来,鲁老实的老婆孩子,明显不是死于火灾。显然是有人先杀了他们,顺带放了把火,而那孙家小姐下落不明,也可推断出,来的是孙家的护院或是他家请来的高手,是来救人的。 鲁老实听他一说,这才渐渐停止了号叫声,用嘶哑的嗓音道:“这不关你的事,你也不必揽在自己身上。这是报应,是我断子绝孙的报应。那只老鼠带了个女人,如果想要离开庄子,不可能无声无息,如果我是他,现在一定不会走,而是藏在这里某个地方,等着机会。他必须被找出来,但是是由我找出来,跟你没什么关系。” “干爹,你这就是在怪我了。我们是一家人,干娘和兄弟受了暗算,我难道能袖手旁观?不管您同意不同意,这事我都得管……” 白明光话没说完,眼前一花,脸上已经挨了鲁老实一记耳光。自从他成为大庄主以来,已经不知道多久没人能把巴掌落到他脸上了。只是鲁老实显然没把他当成一回事,耳光接二连三的挥出,而白明光却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只有干挨着。 一口气打了六七记之后,鲁老实才道:“蠢材!我说过了,官府不会派一个人动手,尤其是这种救人的事,根本不可能是一个人来的。你以为就我一家遭难么?现在整个恶虎庄,都不安全,你这个大庄主,得负责全庄老少爷们的安危,而不是给我报仇!” 似乎是要印证他的话,一声爆响,一支旗花火箭在空中炸开。漆黑的夜里,这火树银花分外显眼。 “边军的穿云炮,果然奸细还在庄里。”一见那穿云炮响,救火的人颇有些慌乱,马占魁提起自己的弯刀道:“我去把那人捉出来,先砍了再说。” “晚了。”鲁老实制止住他“那人又不是傻子,难道放炮之后还会待在原地等你砍?他多半是用了什么机关之类,人早就离开了。现在找人没有意义,集合村中所有人,连夜转移。” “现在太黑了,转移怕是不方便吧,要不然还是等到天亮?”马占魁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明白这个鲁老实的身份显然不简单。以往自己是小看了他。恐怕这是白明光在村子里布的一手暗棋,如果有人要反对他,他随时可以用这个不招人注意的老者来逆转局面。 可这个时候夜色已深,即使是官府行军,在夜间也不容易掌握部队。如果是这些乡民连夜进山,不知道要损失多少财物,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掉队。所以他还是想要争取一下,这种行军损失太大,如果能拖延到天亮,损失能减少很多。 鲁老实冷声道:“等到天亮的时候,村外就都是官军了,到时候一个也走不成。现在鸣钟,集合老少,立刻开拔。带不走的东西,就都砸了。告诉大家,这次要做好长期进山的准备,官军这次不会像以往一样走个过场,说不定要折腾很长时间。” 白明光道:“干爹,离开您老这位山神爷,在山里怕是不好活……” “我要把那只老鼠找出来,解决他。然后,再去找你们,我一个人速度快,找你们不费劲。” 他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理人,而是从废墟里寻了把锄头,直接来到一处烧塌的草房之前。用锄头分开那些废物,接着在地上刨了起来。 马占魁还想再说什么,白明光已经挥手道:“立刻敲钟,集合所有人。在场的,回去收拾东西。每人只有一顿饭的时间,能带多少就带多少,加紧行动。” 祠堂前面那口大钟被敲响,整个村里的人都行动起来,往祠堂前面聚集。对这一切鲁老实混若未觉,只是在那里刨着地。直到他的锄头碰到一件硬物,他才顿了一顿,接着连续几锄,再一猫腰,从这土坑里,抱出一口铁箱来。 这箱子已经班驳不堪,砸开上面的锁,掀开盖子。里面乃是一件半新不旧的皮甲,一顶赤帻,一条皮制头带,而在皮甲下面,则压着一口连鞘钢刀。这套东西他已经埋起来多年,如同当年的一些记忆,也都随着箱子的出土,而渐渐苏醒过来。 “鲁头儿,使的好刀法啊,一个人干了十三个鞑子,夜不收里,你得算第一条好汉。回去之后怕不当个队官?” “打完这一仗,我只想回老家成亲生娃,这兵,咱不当了。” “当家的,我知道我的相貌丑,可是我会好好伺候你,一心一意的跟你过日子,不管是穷是富,我都认了,等过几年,我想我们也能富裕了。到时候多收几斗粮食,你还能娶个小的。” “当家的,吃饭了。” “这种活都是女人的活,怎么能让男人做。放着,我来就可以了。” “当家的,我给你缝了衣服。” “孩他爹,你快看,咱的娃生的多壮呢。” 那个虽然丑,但是跟他一心一意过日子,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现在就躺在院子里,头被砍了下来,身上烧的乌黑。而同样发黑的断头尸,则是他鲁家唯一的香火,自己那虽然有些呆傻,但仍被自己看做心头肉的儿子。 在这乳白色的月光中,他仿佛看到了儿子小时候,张着大嘴憨笑着朝他跑来,用那不太清楚的口齿叫着“爹!爹!”自己曾经认为美好的生活,就这么……都没了。 手点绷簧,单刀出鞘,虽然尘封多年,宝刀锋利依旧。鲁老实胸中只觉得积累了无数郁气,忍不住仰天一阵长啸。当年名动三边,荒草谷夜战,单丁破围,手格蒙古鞑兵十三骑的快刀鲁煞神,在今夜醒来! 第三百零五章 血夜(十一) 猛然间听到几个人的脚步声向这边掩过来,他一手扶刀,身子警觉的回过去。见白明光、沙千里二人也已经收拾的利落,各自提了兵器就站在倒塌的篱笆墙外头。 白明光道:“干爹,我好歹也是这恶虎庄的大庄主,捉老鼠的事,怎么也得有我一份啊。” “大家兄弟一场,这种事,怎么能扔下我?”沙千里手中的双刀互相敲击着“来了庄上这么久,今天晚上才知道,老爷子原来就是大名鼎鼎鲁煞神,说起来,我当年进江湖时,就是想要学着您的样子,做您做过的事。不就是捉老鼠么,这事算我一个。” “你们……你们啊。”鲁煞神二目含泪,半晌后才摇头道:“你们这几个小子,真是不听话。既然你们决定了,那咱们就一起出手,把这老鼠找出来,千刀万剐!” 几个人在院子里,鲁煞神此时并没急着去找人,而是问道:“刘三家那两条狗牵来了么?要找人的话,最后还是得用那畜生。它鼻子灵,得用它找人了。” “刘三和他家里的,都没来。”白明光道:“方才敲钟之后,集合人手时,发现村里少了两户人家。一户是刘三,一户是王牛子的家,两家人,一个没来。” “一个没来?”鲁老实目光一寒“那两家人里还有女人和孩子,这是下的绝户手么?官府中人,一般不用这种绝户计来着,难不成是江湖上的?刘三家里养着两条好狗,王牛子是有名的夜眼。看来他对村里的情形清楚的很,收拾的都是有用的人,咱们过去看看。” 村民转移的工作,已经由马占魁全权负责,这三个人提了兵器一路来到刘三家外。白明光小心的走入院中,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刘家那两条狗,已经被人割断了喉咙,倒在血泊里。 他飞腿踢开房门,发现房门并没有闩死,只是虚掩着。刘三倒在门首,手还扶着刀柄。想是他看到火头,听到锣声,想去救火的,结果一开门,就被人迎头劈了一刀结果了性命。 刘三的女人被砍死在床边,在她的手里,还拿着一张弩。只是刚刚上好了弩矢,还没来得及发射。这女是村里有名的母大虫好箭手,可惜没来得及施展,就被人给解决了。 而刘三的几个孩子都未成丁,但是找了几圈也找不到人,不知道到哪去了。鲁老实道:“去牛子家。那是村里的神射手,如果能伤了这个老鼠,那咱们就好办了。” 可等到王牛子家时,发现的也只有尸体。王牛子的头脸上满是石灰,显然来人知道他的手段,为他特意准备了石灰包,用暗算的伎俩,解决了这位优秀的箭手。而他的父母都被砍死在房里,两岁的孩子被摔成肉泥,他新过门不到一年的老婆,则不见了踪迹。 “牛子的这个婆娘,也是去年刚抢来的,好象是那个跑单帮的老客带的土娼?”鲁老实回忆着那女人的身份,那是个土娼还是个什么身份的说不清楚,总之不是什么正路数的女人,否则不会跟着男人到处跑买卖的。 那老客不知道这里的情形,雇了恶虎庄的人当挑夫,结果人就被沉了黄河,那个模样还算周正的女人,被分给了王牛子这个射手做夫人。 “这孩子,是那女人杀的。真是个狠心的贱人,连自己生的都杀。”鲁老实检查了一下,做出了论断“王牛子的爹娘,也是那女人动的手。她拿着石头,生生砸死了这两个。早知道当初就该宰了她,免了这个祸害。” 他检查了一番之后道:“仓房的钥匙也被他们拿去了,我想,人应该就在那里吧。” 恶虎庄也曾经建有一个库房,用来存放平日劫掠所得的物资,包括他们会存一些粮食,预备着渡过灾荒和没有生意的时节。只是后来围绕着库藏的多少,以及分配问题,大家爆发了不少矛盾,甚至差点内讧。 到最后,战利品只能随劫随分,那仓库也就废弃了下去,连钥匙都有好几个人有。没想到,来的人,居然就藏在自己这些人眼皮子下面? 仓库外头,三个人看着这座废弃破旧的仓房,沙千里摸出了火折子“我放一把火,看他出来不出来。这人带着两个女人,走不快的。外面所有的出路,我们都放了人,如果他想溜走,我们这里一定可以得到消息。关门打狗,我最喜欢了。” 鲁老实按住他的手“别放火。我要亲手把他的心挖出来,给柱子和柱子娘报仇,如果放把火,就没意思了。你们跟着人进山吧,这人我一个人就能对付。” 村里的人,已经在马占魁的带领下,开始向村外转移。鲁煞神武艺高强,来人又只有一个,以一对一,他自问不会打输,所以也就没想过找人帮忙的事。不但不叫几个庄丁过来帮手,就连白明光两人也想逐走。 白明光手上戴着一对铁爪,这铁爪打造的巧妙,活动自如,与真手并无什么区别。他活动了一下铁指的指节,摇头道:“干爹,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既然是一家人,这就是咱家所有人的事,怎么能让您一个人进去?把人抓出来,我们帮您剐了他,再一起进山。” “是啊,我说过了,跟老大是兄弟么。老大怎么选,我就怎么做了,不知道这个人个子高不高,把高个子砍矮这样的事,我最喜欢做了。” 那门上的锁已经被人打开,门半掩着,显然人就是在里面,沙千里道“老规矩,我打头阵,我个子小,不容易受伤。”他一边说一边轻轻试探了一下,发现门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顶着,退后两步斜着肩膀对那门使力一撞。 门后顶着的撑木太过老旧,敌不住他这大力,一下子断为两截,人如一个圆球般滚了进去。就在他撞断门闩滚进去的刹那间,从门的上方,一包石灰如同下雪般落了下来。可是沙千里久在江湖经验丰富,见那门半掩着,就已经防范到可能有埋伏。 人进去之时,已经运足全力,整个人仿佛一只被全力踢出的皮球一般向内滚去,那些石灰并没落在他的身上。仓房内并没点灯,漆黑一团,沙千里人一进去,白明光、鲁煞神二人,就待跟着冲入。可二人刚一到门首,就听里面沙千里传出一声惨叫,接着这个肉球以更快的速度,从里面滚了出来。 双刀雪亮,在他身前左右绽开一朵朵刀花,即使是鲁煞神这等人物,此时也只能先行退避。直退到离仓房一箭地时,沙千里才不再抡刀,双刀落在地上,人却依旧滚个不停,口内发出阵阵痛苦的叫声。这个肉球,这个时候已经变成了刺球加血球,在他身上,竟是插了不知多少枚铁蒺藜。 这些四角铁蒺藜的尖刺闪烁着寒光,嵌在沙千里的头上身上,连带着眼上也有。在漆黑的环境里,这种暗器确实难防,不过一般人最多是伤到脚。他练的地行功夫,最讲翻滚出刀,结果伤的也就格外重一些。 “那石灰是虚招,真正的埋伏,是这些蒺藜?”白明光与鲁煞神对望一眼,心里都产生一个念头,这只老鼠,恐怕并不是那么好捉的。 第三百零六章 血夜(十二) 行走江湖,各种陷阱机关阴谋诡计见的多了,比这更凶残毒辣的也见的多了。可是能在仓促之间,布置这样陷阱的,一是说明他心思够阴沉,二是说明,他对于庄上几位当家颇为了解。很清楚沙千里临阵多为先锋,临敌时又必以地趟刀取胜。这蒺藜可以说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做的。 没心思管那个还在滚来滚去的血球,白明光对鲁煞神道:“干爹,多加小心,这家伙看来不好对付。现在我觉得,即使我们放火,也未必真能把他烧出来。” “像这种有心计的人,不会把自己放到死地里,他选择这所仓库,肯定是有着自己的逃生之路。我们放火,说不定反倒趁了他的心思。不过喜欢用脑子的人虽然厉害,但是这样的人通常有个弱点,只认为自己是聪明人,把其他人都当傻子。他们喜欢用脑子,就不大喜欢练身手,所以这样的人,比较好杀。” 鲁煞神一边说一边已经取出了一支火把点燃了,有了火把照明,那些蒺藜刺就伤不到他。又看了看沙千里“你自己忍一忍吧,等我们把老鼠捉出来,再来救你。” 白明光那里也点燃了一支火把,两人一前一后走入仓库之内,鲁煞神小声道:“沙老四多半是不成了,一会给他个痛快吧,不要让他走的太痛苦。” “明白。毕竟兄弟一场,待会我亲手送他上路。”两人一边说,一边小心的走着,有沙千里前车之鉴,谁也不敢保证,这仓库里还有没有埋伏,因此走的格外小心谨慎,生怕一个大意就踩动了什么。 在火光映照下,果然发现地面上还插着不少铁蒺藜,从距离上看,显然是估算好了。人如果没被那袋石灰撒中,必然前扑,在这种情况下,很少有人还会注意脚下,也就别想躲开这些蒺藜。 忽然,一道金风响起,鲁煞神想也不想,举刀急劈,一支弩箭被他一刀劈落。果然,来人就藏在这库房里,只是这库房虽然破旧,但依旧面积不小,想找到人,并不容易。 鲁煞神道:“小子,你今天杀了很多人,其中有家正在办喜事的。你杀的那个新郎,是我的儿子,那个老妇人,是我的女人。杀妻灭子之仇,不共戴天,这个道理,我想你应该是懂的。所以你要想躲过去,被我追上的人,从来没有一个能躲过去的。当年太行十八刀比你人多,比你凶狠,比你这无名鹰犬的名声也亮。结果被我盯了三年,一个一个,全都被我杀的干干净净。你又怎么能例外呢?即使今天杀不了你,我也会跟着你,找到机会杀你。不但要杀你,还要杀掉你的全家,所有跟你有关系的人,他们都要死。” “如果你不想死全家的话,就站出来,像个男人一样,咱们一个对一个。你看看,我已经很老了,说不定不是你的对手。如果你能砍死我,那所有的过节,也就都过去了。出来啊,像个男人一样,站出来,用刀来砍我。像杀我娘子,杀我儿子一样,来杀掉我这个老人啊。”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的向前摸索着,又有两支弩箭射来,只是他一有夜眼,二有一对神耳,这两支箭并不能奈何他。他想要顺着弩箭的来路找到攻击者,也同样不容易,这个人看来也很狡猾,行动的很快。不管是脚步声,还是弩箭的方位,都很难找到人。 按说他带着两个女人,不管怎么样,即使自己找不到他,也能找到他带的女人。可问题是,到了现在,以鲁煞神的耳力,也一样听不到两个女人的动静。这小子有什么神通,把人藏哪去了? 他知道,自己和白明光手里的火把,就是个活靶子,很容易遭到攻击。可是如果把火把熄灭,天知道对方又在哪设下什么陷阱等着自己踏进去。他朝白明光使个眼色,白明光摇了摇头“找不到。他动作很快,咱们跟不上……”他说到此,手臂猛然向旁边猛抓过去。 在他身旁乃是一堆破旧的木箱垒在了一起,这些箱子里原本是有东西的,现在已经空了。只留下箱子没人要,还放在这。他手上的铁爪锋利异常,那些腐朽的木料,在铁爪面前,与纸片没什么区别。被一抓抓了个透。 木屑纷飞,烟尘荡漾,本来该空无一物的木箱里,不知何时,被人放了几个陶罐。罐子在这一抓下,全都碎了,里面的液体落到铁爪和衣袖上,弄的到处都是。 白明光收回手臂,提鼻子一闻,就连忙将外衣脱了下来扔到地上,露出里面的一件崭新皮甲“这小子在箱子里放了火油,他身上,居然带着火油?” 这两人都觉得心里发凉,什么样的疯子,会随身带着火油进村?白明光向来以疯子狂人为自我标榜,可是也不曾干过这等事。 鲁煞神也知,这样的人物,是最难以应付的。不在于他武功有多高,而在于这种人简直是个疯子。既然能带火油,就能带其他东西,天知道他身上还带了什么,万一这疯子身上带了几枚飞天击贼石榴炮,那说不定就是个同归于尽。 两人的步子在不自觉中,都变的缓慢了,即使如鲁煞神这等复仇心切的,也不想盲目的冲进去和仇人同归于尽。更别说,对上这种没事还要设个蒺藜陷阱的,盲目的冲锋,很可能是仇没报了,自己还白白搭上了性命。 忽然,仓库内灯光大盛。十数个灯球被同时点燃,房间内陡然一亮。由于之前黑的紧了,这突然亮起来,这两人反倒有点不适应。齐齐向后退了一步,却见灯火照应下,一个年轻人身上穿着一件皮甲,手提长刀,就那么立在灯火环绕之中,看着两人,叹了口气。 “真是的,本来应该我是正面人物,把你们这些反派挨个打倒杀掉,这才是正常的剧本进行。可是现在搞的,好象是角色易位了,弄的我比你们更像反派。几个人为了给死去的家人报仇,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死凶手,这行为怎么看,怎么也更像正派。” “对了,似乎还要加上老兵不死,或是兄弟同心之类的题材,会更好卖。不知道你们这算是致命武器,还是咖喱与辣椒?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杨承祖,世袭锦衣卫,现任锦衣卫千户之职。今天你们袭击的,就是我的座船,所以,我就是来杀你们的,你们恶虎庄每个男人都会死,女人大概要死一半吧。一家人么,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要死就都死光,你们同意不同意啊?” 第三百零七章 血夜(十三) 他方才的行事一来诡异,二来处处透着邪门而且还有不少陷阱,现在又莫名其妙的出现,弄的白明光和鲁煞神摸不清情况,反倒不敢急着出手攻击。两人四目相对,只紧盯着杨承祖,生怕一不留神就叫他逃了。 白明光道:“就是你一个人,进了我的恶虎庄?” “什么你的恶虎庄,明明是大明朝的恶虎庄,这地方什么时候成了国中之国了?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不过是个大号土棍,还真拿自己当了草头天子了,简直笑掉人的牙。”杨承祖不屑地弹弹刀脊“你们这地方呢,太穷了,官府所以就懒得管。真把你们收拾了,对官府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好处,如果从算帐的角度上看,可能还是亏本生意。” “地方上的衙门么,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把你们端了,搞出一堆大案来,他们自己脸上也不光彩。所以只要你们别出大格,他们也懒得管,左右混个彼此无事就是了。所以就把你们养成气力,弄的不知道天高地厚,还真以为自己是主人了,简直可笑。你们这次,死!定!了!” 他用刀一指白明光“人都叫你白疯子,看来确实没叫错。连孙尚书的千金也敢绑,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我一个人一把刀,当然斗不过你们这么多人这么多把刀。可是如果加上官军呢?对了,这还得加上周边的村子,地方上的帮会,甚至于趟将。你们是老虎掉山涧里,伤人太众了。所到打恶虎庄,很多人愿意出手的,你信不信,不用动员,都可以喊出许多汉子来要你们的命!” 鲁煞神沉声道:“你是官兵,救人天经地义,但是为什么要杀掉我的老妻和孩子?他们又有什么错?花票进了寨子都是这个规矩,跟我儿子成亲,总比她被一群人轮了好吧。” 他嘴上说着,步下悄悄移动着方位,向着杨承祖所在的地方,一点点靠过去。作为一名老江湖,他并不缺乏耐心,尤其他这种曾经在山里生活多年的优秀猎手,更懂得一个道理。越是要消灭猎物,越是要有充足的耐心,等到时机,抓住机会发动致命一击,才能保证成功。 杨承祖似乎没发觉他的意图,只是冷笑道:“是啊,一个尚书的千金,给一个强盗家的傻儿子做老婆,对她来说,居然是个不错的归宿。总之事到了自己身上,总是能找到各种奇怪的理由,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这么想,很正常。不过我不这么想,她是尚书的女儿,应该嫁的是侍郎的公子,阁臣的孙子,那才叫门当户对来着。强抢尚书家的千金,他还想活?至于你老婆,她确实够老,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够老又不是免罪的理由。她助纣为虐,就一并杀了,就那么简单。我现在把你送下去,你们一家子就团聚了呢。” “那刘三,王牛子他们呢?” “都一样,恶虎庄里有几个无辜?算了,我不想知道这个答案,我只知道被你们杀的无辜,比你们恶虎庄的丁口都多。所以我杀光你们,也不会有什么负罪感,早晚都是要死的,早一个时辰死晚两个时辰死,没什么区别的。他们死,就算自己倒霉好了。谁让他们恰好犯到我的手里呢。” “孩子也该死?”白明光见干爹的角度已经差不多接近理想位置,生怕被杨承祖发觉,这人天知道有多少手段,居然能在破旧仓房里布置了那么多陷阱。一旦被他发觉之后,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因此连忙发话,吸引杨承祖的注意力。 “那孩子跟我没关系,是他娘摔死的。连那对老夫妻,也是那女人杀死的,她动手很利索,也很决绝。我之所以选择赵家,固然因为他是个好箭手,威胁太大,也因为他的婆娘抢来时间不长,还有可能挽救一下。事实证明,我猜对了。” “你猜对了又怎么样,你以为你出的去?”白明光的一双铁爪,示威似的活动着铁制的指关节。“这些年里,想要动恶虎庄脑筋的人很多,你不是第一个,可是有成功的么?一个没有。你知道我会怎么对待你么?我会挖出脏腑,再剥下你的皮。还要在你的面前,干了那个尚书家的表子!让你明白明白,得罪恶虎庄,是一个什么下场。” “你也许很厉害,但是你只有一个人,而我们只有两个人。徐风林那个软骨头,他一定招了吧,不过没用。我干爹的事是秘密,即使是徐风林,他也不清楚这一点。所以你能用陷阱伤了沙千里,可能也有什么手段等着对付我,但是对付我干爹的手段是没有的。你一个人,能斗的过我们两个?放下单刀投降,把那孙家的女儿交出来,你可以死的痛快一点。” “我没打算……”杨承祖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就在此时,鲁煞神已经慢慢的摸到了理想的位置,人身形微微一顿,猛的足尖点地,整个人如同一发出膛炮弹一般,向着杨承祖撞了过去。 白明光与他搭配的熟了,甚至不需要言语,只看干爹转的位置,就知道该动手了。步下点地,连人带铁爪化做一道死亡旋风,向着杨承祖席卷而去,铁爪带风,在空中化起一道残影。 杨承祖似乎并没有想到他们会突然发动进攻,直到两人猛扑过来时,他才做出反应。他一手握刀,另一手始终背在背后,仿佛是在那里指点江山,没把这些人看在眼里。可等到他们冲过来时,他这才忽然将那只藏在背后的手伸了出来。 一声如雷爆响,火光一闪,烟雾弥漫。几十声尖利的金铁交鸣声传来,半截断刃凌空飞起,接着又打着转下来落在了地上。在这一轮激烈的对撞中,那些灯球被劲风熄灭了过半,至于白明光和鲁煞神拿的火把被丢在地上,其中一支已经被劲风仓库内的光线黯淡了不少。 鲁煞神半身浴血,人倒在地上,头脸上满是石灰,眼睛紧闭着不敢睁开。白明光身子靠在仓壁,铁爪向下流着鲜血。而杨承祖的身子也被打的飞了出去,落在数尺远的地方一动不动。 而另一支没被熄灭的火把,则引燃了地上的干草,开始在缓慢的燃烧。火苗渐渐的由小变大,由于缺乏支撑,焦急的跳跃着,急切的寻找着身边一切的可燃物,拼命让自己壮大……壮大……再壮大。 第三百零八章 血夜(十四) 鲁煞神的刀虽然也是一口所谓的宝刀,但其仅仅是江湖上的宝刀而已,比起普通的军械略好一些,并不能与杨承祖手中这口真正的御赐宝刀相比。尤其在冲过来时,他已经中了一枪,不管如何骁勇的老人也依旧是个老人。枪伤加上流血,足以让他的体力受到巨大影响,一轮对砍后,单刀被砍成两段也是情理之中。 那面白明光的情形实际也不好,那宝刀太过锋利,他的铁爪往日里夺抢别人兵器无往不利,这次却在对攻中吃了大亏。而杨承祖方才点灯笼也好,说话也好,实际都是为了掩盖他手中短///枪点火的这个动作。 他在黑暗中宁可选择射箭也不开枪,就是因为火绳的燃烧,很容易让人听到生意,或是看到火光。再加上这种手铳的威力实在太弱,只要让这两人有了防备,肯定就成功不了。 当鲁煞神悄悄移动方位时,他故做不知,却已经将火绳调整的差不多。不过这两人联手也不容小看,纵然杨承祖处处设计,开枪后又拉动了某根绳子,从墙壁里飞出三枚短矢,但自己仍然受了伤。 那件犀甲防御力很好,白明光的铁爪根本破不了防,只是这甲不能覆盖周身,露在外面的地方,还是被划开了口子。白明光知道自己伤的不轻,但是此时不是养伤的时候,他踉跄着爬起,但并不站起来,而是像狼一样伏在地上。就这么手脚并用,以这种奇怪的姿势,向着杨承祖急扑而去。 而杨承祖这时似乎已经没了力气,眼看着白明光就那么冲到自己身前时,才动了动左手。他左手的火铳已经丢掉了,手里空无一物。他也没去抽出什么兵器,只是在旁边一拉,可就是这一拉,白明光就像见了鬼一样,身子拼命的打了个滚,向着一旁躲去。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只是做势一拉,其实什么都没有。杨承祖哈哈笑道“白老大,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啊?要不要再扑过来试一下?还有这个老头子,你也别试图再跟我拼命了,没用的。你身上既有枪伤,又有刀伤,最重要的是流血。你年纪不轻了,不管武艺有多好,你的血始终是那么多。不是说你功夫好,你的血就比别人多一些的。而一个人不管有多本事,他有多行,血流多了,一样头晕眼花,手软脚软。就算你再怎么不服气,也是没用的。” “白老大,要不要你再来试试,不要怕,只管试。也许我这里什么手段都用尽了,你扑过来就能杀了我,也说不一定。毕竟你很厉害,而我只是个锦衣卫,按照江湖故事中,朝廷里的人,都是打不赢你们这些江湖好汉的,你说是不是?” 他越是这么说,白明光就越不敢轻易发动攻击。他虽然知道对方负了伤,但自己同样也受了伤。随便动手,就是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只有找准机会,才能追求一击奏功。 两下对峙良久,那边鲁煞神的气息似乎在逐渐变的微弱,杨承祖道:“我说过了,老人家么,不管你怎么厉害,你的血比起年轻人还是差了点的。你看,这就快不行了吧。我说白老大,你好象喊他做干爹的,难道不准备帮干爹一把?” 白明光用铁爪撑地,人半仰起身子,嘿嘿一笑道:“帮?我最想帮的,就是帮他上西天。干爹,我呸!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这么多年,我早就想干掉他了。恶虎庄的庄主是我,可是只要有他一天,我这个庄主,就只是个牌位,这种滋味,你没尝过,是不会清楚的。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他死了,我开心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帮他。” 他说了这几句话,气力有点不够用,喘息了一阵道:“我说,你姓杨是吧?我们之间应该没仇才是吧。那个姓孙的女人,又不是你老婆,我们就算把她怎么样,跟你也没什么相干。总不会她是你的未婚妻吧?” “用脑子想想就知道,没可能的,她家是户部尚书,我只是个锦衣卫,攀不上的。” “那就好了。既然她不是你未婚妻,我们之间就有的谈。咱们和谈吧。” 白明光语气十分真诚,为了表示诚意,他甚至将自己的一对铁爪解下来,丢在了地上。“你看,我们这样打个你死我活,又有什么意义呢?你来救人,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差使,加一个孙家的人情。人你救出去,大家一了百了,何必对我们赶尽杀绝?恶虎庄这么多人,你是杀不光的。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就会跟你没完没了,你为了公事结私仇,犯不上的。” 尝试着一点点站起身来,白明光甚至还挤出了一个笑脸“你看,我们就此收兵多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恶虎庄这地方穷,名声也不好,好人家的闺女不愿意嫁进来,庄里那么多光棍要老婆,我又有什么办法?毕竟我是大庄主,有一些该我扛的事,必须得我扛,你说我不帮他们找老婆,还有什么脸当这个大庄主?这件事,我们没什么错的。” 杨承祖也慢慢站起身来,他的伤不轻,到现在仿佛也没恢复气力,身子不住的踉跄,用刀维持着平衡。“你说的有道理,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我能够谅解你,也觉得你说的对。其实正如你所说,你抓的人里既没有我的女人,也没有我的家人,跟你不死不休,似乎不大犯的上。不过你真能保证我离开恶虎庄?要知道,我有两个女人呢,可是两个大包袱。” 白明光笑了两声“看你说的,我不放你还能怎么样?庄上的人都撤了,现在能动的就是我。与其做了你,还不如我想着该怎么离开。”他说到这语气顿了顿,这仓库内的火,似乎烧的有点大?就在说话的当子,他感觉热浪已经袭向了他的后背,这仓房里,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燃料,可以支撑这么一把大火? “对了,最后还有一个问题,这仓库里的机关陷阱,都是哪来的?这么复杂的东西,不可能是你这么会工夫就做出来的吧。” 借着熊熊火光,视线比方才好了一些,可是那烈火带来的灼热,让两人都不怎么舒服。杨承祖点头道:“是啊……” 他似乎想说出这机关的事,可是就在这时,白明光似乎是站不住,向下一倒。就在这瞬息之间,他已经完成了那奇怪的姿势,手足并用,如狼似虎一般,朝着杨承祖扑来。 而躺在地上看上去已经没了气的鲁煞神,也就在这时,如同诈尸一般一跃而起,藏于袖中的短匕在空中划出一刀亮光。 惨叫声起,血雨漫天! 第三百零九章 血夜(十五) 白明光与鲁煞神配合的默契,只在他扔下铁爪时,鲁煞神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他伤的很重,不过凭借着为家人复仇的信念,以及多年的勤学苦练,虽然头晕眼花四肢无力,但他依旧保留了一击之力。 “柱子,柱子娘,我给你们报仇了!”他挥出袖中刀的那一刹那,脑海里就只剩这一个意识。按照他的想法,自己这一刀,一定可以轻松割开这个锦衣官的喉咙,然后,自己就可以放心的去死了。 受了这么重的伤,流了这么多的血,他不认为自己还能活着出去。再说这库房里的火太大了,已经封住了门,即使是白明光,能否安然离开,现在都在两论。不过只要能报的了仇,自己的死活,又有什么关系呢。柱子胆子那么小,到了下面会不会被鬼欺负啊,他还在等着爹去给他撑腰呢。 他这一刀,可以说是用尽自己残存的生命力,以燃烧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挥出心中最完美的一击。此时的他在心境影响下,出手流畅自如,即使是他全盛之时,这一刀也未必有这么完美。 可接着,他就看到杨承祖那本来连站着都有些费劲的身子,猛然间动了起来。就仿佛是被机括激发一样,他的身子猛然弹起,在空中团身,又连翻了几个筋斗。这种翻跟头的动作,在格斗中基本没什么作用,所以武林人没几个去练。大多是江湖耍马戏的人,练来招揽顾客打场子用的花招。 可这几个跟头翻的正是时候,不管是鲁煞神的刀,还是白明光的一扑,全被这几个跟头躲开。原来他方才那副鬼样子,全都是装出来的么? 而就在杨承祖跳起的同时,他手中的宝刀在空中一斩,似乎又斩断了什么,接着,在几人的正上方,一块巨石就这么生生的落了下来。其所落的方位,正是杨承祖方才站的地方。可方才一轮交手中,大家位置变化,现在已经成了白明光和鲁煞神的所在。 那巨石来的急,两人几乎都没什么时间反应,鲁煞神用尽余力,将白明光死力朝外一推,可是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一声闷响,接着就是一阵如狼嗥般的惨叫声,鲁煞神虽然用尽全力,但终究失血过多,不复平日之勇。这一推,并没让白明光彻底脱离险地,他的一条腿还是被石头压住,传来一声令人绝望的脆响。 从那钻心的剧痛中,白明光能感觉到,自己这条腿保不住了。而比这更可怕的是,不论他如何悍勇,眼下一条腿被压住,他想要抽出腿来都做不到,又如何应付杨承祖下面的攻击? 可是杨承祖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跟身进步出刀,而是朝着地面狠命敲击了几下,过不多时,地面上竟然有几块砖头移开,接着一个脑袋就探了出来。这里……几时有了地道? “你不是问我这些机关是谁设的么,虽然你背信弃义,但是我还是要说话算话的。你既然问了,我就要告诉你,我不喜欢制造冤死鬼。”杨承祖边说边将宝刀还鞘,伸手,从那地洞里扶出两个女人来。 这两个女人一个是王牛子的婆娘,另一个,想来就是孙尚书的千金了。她被捉来时穿的是男装,现在已经换了一身粗布衣裙,想来是王牛子女人的衣服。而在她手中,还拖着一根烧火棍,王牛子的女人,手里则拖着一根草叉,两个人一前一后,向他一步步走过来。 “这里的一切机关,连带这条地道,都是徐风林的杰作。你这个大庄主做的很威风么,自然就有别人眼红,这很正常,不是么?所以他想火并掉你,其实也不奇怪,我想你一定能谅解的。这库房一直闹丢东西,其实都是他闹的最凶,后来渐渐没人愿意往这里放东西,也就任由他折腾。他想的很简单,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借这个地形,干掉你,干掉马占魁,干掉沙千里。” 两个女人已经来到白明光身边,四只好看的眼睛里,喷射着怒火与杀意。王牛子的女人举起了草叉“你当初杀了我的男人,逼我嫁给了一个我压根就不喜欢的男人,然后又趁他不在时来睡我。我当时就说过,如果我有机会,一定要弄死你!老天有眼,这个机会让我等到了。” 这女人不会武艺,那柄草叉也钝的很,上面满是锈迹,连件兵器都不能算。在平日,不管是这个人,还是这所谓的武器,都不放在白明光眼里。可是今天他却从骨子里觉得阵阵寒意,本能的意识到,或者自己的死期真的要到了。 “那孩子……孩子是你杀的?”他嘶哑着嗓子问道:“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不但孩子,那对老不死,也是我杀的。当初我求他们放我走时,他们对我做了什么?今天的一切,都是他们应得的。至于那孩子,我不会让你的孽种活在这个世界上,当然,那也许是王牛子的,不管是谁的,都是孽种,都该死!” 那妇人说着,草叉向下就捅,只是此时火势渐渐大了,浓烟呛的她看不清东西,准头大失,一叉并没有叉在白明光的肚子上。而是扎在他的腿上,因为太用力,叉嵌在地上,反倒拔不出来。 杨承祖这边,已经用水浸湿了三块布,自己脸上戴了一块,另外两块递给两个女人“戴上这个,要不容易被呛晕。赶紧走,这烟太大了。” 他又对白明光道:“你不是奇怪么?其实没什么奇怪,这里面的火油,都是徐风林为你准备的。我又不是疯子,随身带这么多火油干什么。你们恶虎庄的人穷也好苦也好,娶不到老婆也罢,都是你们自己的问题。想要让无辜的人为你们的问题付帐,就是最大的该死。就让这场火,烧掉这里的一切,让这罪恶之地,烟消云散吧。” 孙雪娘接过湿布扣在脸上,举起了手中的烧火棍,恶狠狠道:“你杀了耿护院!”木棒在空中带着风声落下,重重的落在白明光那条没被束缚的腿上,正中迎面骨,喀嚓一声,这条腿,也废了。 “你摸了我!” “你要让我嫁给一个傻子!” “你还想要将来也来祸害我!” “这下没什么理由,就是我想打你的!” 第三百一十章 屠虎(一) 地道内,孙雪娘和那妇人还是在不住的咳嗽,两人的眼睛,都被烟熏的通红。事实上,要不是杨承祖一左一右,抱着两个人强行离开,说不定她们还要继续戮尸,最后弄巧成拙,被烟呛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赢了开头输了结局的蠢事,杨承祖自然不会干,他一边让两人喝水,一边道:“何必呢?在第四下的时候,脑浆子就出来了,就算当时走,他也不可能活过来。你说说,把自己呛成这样,何必呢?” “我高兴!”那王牛子的女人本就是乡村脚店里的粉头出身,并不是一个检点的女人,对于杨承祖这种英俊威武的锦衣官,不介意对方对自己做点什么。她恨这些人强迫自己接受自己不想接受的婚姻,而不是想给死鬼守节,所以也就不介意有肢体上的接近。 “能看到白明光死,我就心满意足,哪怕是跟他同归于尽,我也不在乎。”她一边说,一边紧咬着牙关,想起这两年所过的日子,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没错,我高兴。”孙雪娘也道,她一边说,一边拉住那妇人的手“这位嫂子,不管怎么说,恶人已经死了。你的大仇已报,我们该考虑今后的事了。” “今后?我这种人还有今后?”那妇人摇了摇头“我不比你,你是尚书的千金,我只是一个做没廉耻勾当的女人。有个男人稀罕我,娶我做小,我就跟了他。没想到被这群天杀的强盗害了性命,硬逼着我给那个王牛子做老婆生孩子。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的今后在哪,或许再找个要粉头的小店,再做那份营生就是了。” 不管是她,恶虎庄里不少女人,都有同样的问题,即使是被救出来,也未必有地方接收。即使有一些是附近村里的女人,可是已经被捉来,失了节,跟别人成了亲生了孩子。 原本的夫家,未必就肯接受这一切,说不定回到家去,反被逼着上吊投井。还有的家里已经换了女主人,现在回去,也没法安顿。 杨承祖道:“放心吧,只要能够明辨是非的,我还是能够安置一些的。漕帮的汉子里,有许多是光棍,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是和他们成个家。这些人并不见得有多富裕,也不见得有多好。喝酒,赌钱,打老婆,他们也许都会做。我只能保证一条,你们的婚姻绝对是自愿的,没人能逼你们嫁给谁,也没人能逼你们嫁。一切都由你们自己选择,不愿意嫁人的,我可以给一些钱。钱不算很多,但是省着花,也勉强可以活几年。” “我也可以帮忙。”孙雪娘在一旁接口道:“家父为官清廉,宦囊不丰,但是孙家好歹也是安陆望族,安顿你们还是做的到的。如果愿意嫁人的话,一些嫁妆,我也愿意资助。” 虽然从她的角度看,孙交是个清官,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做了户部尚书的人。即使自己不从中拿些好处,就是正常往来中的常例,也足够让他拥有惊人的财富。安顿一些女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按说以她的身份,像这个女人,她是看不在眼里的。可是如今,她与这个女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以勉强算同病相怜,大家还一起杀过人,这感情总是更亲近一些,能帮,还是帮一点吧。 这地道修的不算太长,几人钻出去时发现,是离仓库不远的一棵大树下面。等出了地道,只见仓库那里已经成了一片火海,而绵延的火势,已经烧着了附近的房子,即使他们所在的位置也不保险。 杨承祖叹了口气“没文化真可怕,为了个白明光,至于放这么大一把火么?赶紧走吧,要不然被烧死在村里,那就太冤了。” “走,怎么走啊?孙小姐身娇肉贵,可走不得这长途。这些人既然搬家,也不会有脚力剩下。”那粉头显然看出了孙雪娘对杨承祖有些不明不白的意思,按她的想法,这尚书千金的身子已经被这锦衣官看过了,那就只好嫁给他做老婆,否则的话,可怎么交代? 至于这锦衣官是否有原配,那都不是问题,一个尚书的女儿,还不值得你休妻再娶?出于对孙雪娘的报答,她也愿意为两人制造机会。果然杨承祖一听这话,将身子一矮“孙小姐,你上来吧,情况紧急,讲究不得许多,我背你出去。” “咱们的人马呢?”孙雪娘也不抗拒,她的意识里,与那粉头想的差不多。自己未来的良人,就只能是眼前这个男人了。虽然按她过去的想法,自己未来的相公,应该是个满腹经纶饱读诗书的才子,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既然事情已经如此,自己就没有别的路走了。 这男人至少相貌不错,人也挺好,和他相处的感觉还不错。要说毛病,就是家里的女人多了一些,不过没关系,自己是大妇。那些小妾,不过是自己随意拿捏的货色,将来或卖或打死,总归收拾掉她们,再换上一些自己信的过的丫头,终归是能把相公的心笼在自己这边。 她是从小就受过这种教育的,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大妇,趴在杨承祖的肩上,这种肢体上的接触,她已经并不在意。早晚都是他的人,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如同一对成亲多年的夫妻一样,她随口问着问题。 “人马?哪来的人马。我不过是放了一支穿云箭而已,至于人马能不能来,我哪有什么把握。不过我确实是让我的妾室去调动漕帮的人手,而漕帮在本地,还是有一些势力的,也认识一些人。希望他们可以把人调动出来,否则的话,出村时,也是个麻烦。” “你是说,你一个人就来救我?”孙小姐的声音在风中,变的有些颤抖。可是她的嗓音本来就有点哑,杨承祖就没往心里去,只是觉得对方跟自己身体接触的有点近,似乎……还有点料? 不过想想她那微胖的体型和圆脸,还是算了吧。他心里在孙雪娘的名字上打了个叉,口内应道:“除了我自己,也没什么人能来。这种事,人多不一定有用,有时反倒是累赘。人少,行动更灵活,也更方便。那位嫂子,你跟紧一点,别掉了队。” 背后,那位孙小姐听了他的话之后,身子似乎靠的更紧了一些,头朝着他的的头靠了靠,随即又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往回缩了缩。接着又靠了靠……缩了缩。 “这些官宦家的女人,真麻烦。难道看不出,我对你没意思,就算脱光了,我也未必……好吧,如果没后果的话,可以考虑一下。”杨承祖心里胡思乱想,步下不停,已经离恶虎庄越来越远。回头看去,恶虎庄方向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烈火熊熊,在这黑暗的夜里,带来一丝温暖与光明。 第三百一十一章 屠虎(二) 出了村子走不多远,对面就见一条火龙蜿蜒而来,那名粉头先是一惊,只当是恶虎庄的人回来。可很快就喜道:“这不是恶虎庄的人,不是。来的人打头的是个女人,恶虎庄从不让女人走在男人前面,我们得救了。” 其实在眼下这个时代,她一个女人,深更半夜遇到大队人马,终归是不安全。可是对她而言,只要不是落到恶虎庄手里,随便落到什么人手里都好。因此表现的最为欢喜。 而说话之间,那队人马已经离他们近了,为首之人手掌火把,身旁还有丫鬟举着灯笼,照射之下,看见杨承祖身上的犀甲,再看他的脸。那队伍的领头女子一声娇呼“夫君。”接着就把火把塞给旁人,不管不顾的扑过去。 等到了近前,才看到杨承祖背上还背着个女人,来人显然甚为不快,不过并没有发作出来,而是朝后吩咐道“奉剑,还傻站着干什么。没看到相公背了人么,赶紧过来,把这位姑娘接过去。” 孙雪娘也认出了,来人是杨承祖的妾室之一,好象是赵氏?见她一身劲装,背着弹弓挎着单刀,一看就是个武行,心里更生鄙夷。一个女人家,舞刀弄剑的,成什么样子,就这样,也敢来争宠么? 可是她脸上却带着笑容道:“是赵姨娘吧,多亏杨公子出手,才救了我。如今你又带领这许多人马前来,大恩大德,感激不尽,日后我定要报答你们。我身小力弱,难以行走,多亏杨公子一路背着我出来,还望赵姨娘不要介意。” “孙小姐客气了,这没什么可感谢的。只是男女有别,既然我带着丫头了,还是让丫头来背您吧。相公……你受伤了?” 她是个武人,对于血腥味道最为敏感,发现杨承祖身有血腥气,就特意看的仔细了些。身后人马越来越多,火把灯笼照的也亮堂,她发现杨承祖身上也带了伤,不由紧张起来。 “别害怕,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皮肉伤,不妨事。一口气杀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不受伤呢?先把孙小姐安顿好要紧,其他的事都不急。”杨承祖一边吩咐一边问道:“这次带了多少人手来?如果人手不够,该调兵还是得调兵。我说过了,恶虎庄全都要死,怎么可以说了不算呢?你相公是江湖好汉,说到做到,说杀他全家,就是要杀他全家的。” 赵幺娘手忙脚乱的为杨承祖处理着伤口,按说她是久走江湖的,对这是轻车熟路。可是事不关心,关心则乱,一旦受伤的变成自己的亲人,不管她的手法多么熟练,此时也变的忙乱起来。 一边包扎处理一边道“夫君放心,我们这次动员很是顺利,漕帮的人马,附近的乡民,连带勇锐营,这次都出动了。你放心吧,那些人别想逃进山里,居然敢打伤我夫君,我要他们一个不剩,全都死光!” 其实说起来,夜里调动人马并不容易,对于夜战,大家普遍的选择也是能免则免。好在这里还在河南境内,赵九雄的名字好用的很,本地的漕帮的头目很是给面子,动员完成的很顺利。再者就是本地勇锐营里一位千户衔把总,居然在孙交盖的书院里听过几次课。 这个时代文贵武贱的格局已经逐渐形成,即使正德重视武功,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整个社会的认知调整过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军汉对比文人,先天上就处于弱势地位。孙交归隐林泉之后,在家乡建了个书院,闲暇时,也去讲一些课,说一些道理。 这种书院的讲学门禁并不森严,很多人都可以去旁听,这位千户在那里听过课,将孙交视为恩师。事实上,孙交对于有这么个门人,压根就不知道,于他而言,自己讲课时来听课的多了,谁记的住是否有这么个人啊。 但那位千户一向是以有孙交这么位恩师而自豪,连他这个官职,都与这关经历有极大关系。因此在孙良登门拜见之后,他不顾天色已晚,仓促点起人马,第一个出动前往恶虎庄。 他手下能调动的部队大概有四百余人,实际到达战场的不到两百,兵力并不算多。可是一听说有官军出面对恶虎庄动手,周边的村庄全都炸了锅,串锣阵阵,钟声飘荡。附近村庄里的后生在自己村里的乡老里长带领下,拿起各色农具,或是棍棒刀矛,朝着恶虎庄方向冲来。 赵幺娘这一路,带的是本地漕帮的人马,这里面既有苦力,也有护漕的官兵。这些官兵倒不是说对漕帮如何忠诚,但是一听说勇锐营上了手,就知道干硬架的事轮不到自己头上,出来还能拿三两银子,倒是踊跃的很。 这边刚刚包好伤口,已经有人把消息报回来“那些恶虎庄的人已经被堵住了,两下里打成了烂仗,场面乱的很。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这次都死定了。四面八方来的人太多了,一听说开恶虎庄,有不少人往这边赶,这回够他们受的。” 杨承祖听罢点点头“我就说过了,他们老虎掉山涧,伤人太众了。现在也是他们该遭报应的时候到了,咱们先歇一歇,我估计这仗打到天亮也打不完,等到天亮时再过去看死人的也不晚。孙小姐今晚受了惊吓,赶紧送回船上,安排人好生照应着,若是自家人手不够,咱家的丫头先过去几个服侍。还有,这位嫂子也一并送过去。” 他的命令自然都得到了不打折扣的实行,等孙雪娘一回了船上,孙良正焦急的走来走去。他一个读书人,是没胆子去战场的,心里既想着杨承祖快把人救出来,又怕万一去晚了,后果不堪设想。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见妹子被人送回来,先是一喜,可见妹子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复又一忧。急忙把妹子拉到舱里,小心的打量,见妹子似乎没有什么异常情况,神色间也并不见绝望或悲痛的情形,心里略微安定了些。 可是一想到她的衣服,终归是不大放心,只好小心的问道:“妹子……你……你没被那些恶贼,怎么样吧……” 第三百一十二章 屠虎(三) “怎么样?兄长的意思是说什么呢?还是你觉得,我该怎么样?”孙雪娘毫不客气的反问过去,让孙良反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来这种事总归不该是自己问的,将来只有请母亲问话了。 相反,妹子现在平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她人能顺利的回到安陆州就什么都好。如果她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回到家里,反倒不好交代。现在最重要的,是妹子不要寻短见,其他的都是小问题,无关紧要。 “贤妹说的是,是愚兄问的不当了,你人没事就好。这一番你受了惊吓,我这就让人给你备茶,为你压惊。” “兄长,若不是杨壮士搭救,小妹怕是与你就见不到了。你现在别忙着为我压惊,而是该想着,怎么报答杨壮士的恩德才是真的。你啊,人家现在都在前面围剿恶虎庄的强盗,你却待在船上,真是……” 孙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身出了船舱,他心里有数,前方兵凶战危,自己吃多了撑的才去那边啊。 恶虎庄那场大火,似乎成了一个信号,附近的村庄见恶虎庄被人烧了,又听说勇锐营一位把总爷带兵围剿,想必是抵挡不住的。不管这个村庄多么厉害,对上官军,总归是死路一条。再看这大火,这不就是证据么,既然恶虎已经成了死虎,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即使有一些过去和恶虎庄没有发生正面冲突,等确定了这个消息后,也都带起村里的后生,向着交战的地方冲了过去。整个晚上,交战声,火光,始终没有断绝过。赵幺娘依偎在杨承祖怀里,两人在一起说着情话,至于那些撕杀和死伤,跟他们就没什么关系了。只要恶虎庄的人别逃走,其他的,杨承祖才不在乎。 等到天亮时分,地方上的衙门也动作了起来,本地的县令,与孙交也是有些关系的。大明文人的四同关系网下,很多人彼此之间,都能扯上些关系。这位县令治下有恶虎庄这等所在,也算不幸,以往对于这个地方,他实在是懒得过问。 倒不是说官府惹不起恶虎庄,而是要铲除这个地方,必然要惊动官兵。可是这个村子油水又不大,惊动了官军得不偿失,没好处的事,没人愿意做。 公门里,也有一些恶虎庄的人,有大行动,他们也会事先通报消息,让官府一无所获。所以这地方,拿恶虎庄非但没什么办法,反而在很多时候,还会提供包庇。 就像他们捉女人做老婆的事,县衙门也不是没接过状子,但是又能怎么样呢?穷山恶水的刁民,县衙门的权威也影响不到那里,失踪的妇人又没有了不起的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这些光棍汉闹起来,围着县衙门要老婆,那才是大问题,因此从县衙门的角度,反倒是要把状纸压一压,把告状人安抚下去。 可是这回这事实在闹的太大,孙家的女儿,不是那些村姑农妇可比,恶虎庄实在是惹错人了。如果前任户部尚书的女儿在自己治下出了情况,将来孙家一旦发力,其亲朋故旧联手发力,县令这个官就做到头了。 夜晚之间,衙役三班是动员不起来的,饶是县令急的到处乱转,也吆喝不起这些衙役马快行动起来。直等到天亮之后,听说恶虎庄被围住了,还有大金主愿意出大价钱犒赏,这些衙役才有了干劲,先是把衙门里恶虎庄的几个人捆了,接着就护卫着知县赶往事发现场。 既然在行动上落了后,就得从别的地方补。县令从地面上征了十几匹脚力上来,杨承祖与赵幺娘一人骑了一匹坐骑,一直赶奔交手的地方。沿途只见不少村民打扮的后生,手里举着各色武器,如同抢水一般,纷纷向着自己这个方向奔去。 还有一些是从前面抬下来的伤号,也有一些是死尸。仗打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打出了真火,两下里都没了顾忌,出手就是死手。那些下来的彩号里,有人还喊着“孩他娘,我为你报仇了。” “爹,你在下面瞑目吧,孩儿打死了一个恶虎庄的畜类!” 沿途之上,能看到一些没来得及掩埋的尸首,大多都是恶虎庄的。内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一架是实打实的屠村,恶虎庄的女人里有不少也是能够上阵撕打的,所以打起来的时候,也就无从区分,只能赶上谁是谁。还有些原本没死,只是受了伤,但是掉了队,接着就被附近村民发现,一窝蜂的围上去,活生生打死。 等到了围困的地方,只见那里已经乱成一团,任何战术或是队列都已经失去意义,人群一团一团搅在一起,想要区分敌我都不大容易。只是那些进攻的人里不时大喊着“恶虎庄的畜类,你们也有今天,给我兄弟偿命!” “白明光,出来受死!” 这些人论战斗力,实际上是远不如恶虎庄这些村民的,以往的械斗中,他们也都是吃亏的一方。可是这回是所有在恶虎庄手下吃过亏,或是忌惮恶虎庄的武力,而不敢与之争斗的势力都联合了起来。除了村民和帮会外,甚至连趟将都参与进来,这些人在人数上,就占了上风。 恶虎庄的人在转移的过程中遭到攻击,也是拼了命,沿途转战,一直突围到了这里,就实在走不动了。这一战一直打到天亮,恶虎庄的防线已经岌岌可危,马占魁的本领和威望都不能和白明光相比,在这种场合下,也缺乏解决的手段。只能举着九环大刀冲在前面,饶是他武艺了得,在这种撕杀下,他的体力已经接近了极限,也撑不了多久了。 作为这些反恶虎庄人马主心骨的勇锐营,反倒是成了旁观者,二百余人列成阵势,倒是颇为整齐。但是其他的作用,什么都发挥不了。那位千户衔的把总所能做的唯一的事,就是派出部下去收容沿途溃散的士兵,一边看一边道:“这帮恶虎庄的刁民还很能打,这事看来有点麻烦。” 他这些人马是没令出来打仗的,如果死伤太多,回去跟军营里没法交代。所以即使到了现在,他也下不了用士兵发动冲锋的决心。杨承祖哼了一声,对赵幺娘吩咐了几句,赵幺娘又对漕帮的人吩咐了几声。 过了时间不长,向恶虎庄冲锋的人里,就多了几十条精壮大汉,手中拿着一根长木竿,上面挑着一副铁爪,还有人大声喊道:“白明光已经被烧死在村里了,连他吃饭的家伙,都被我们缴了。你们这些恶虎庄的人,还在打什么?你们以为,自己还有活路么?丢下武器,否则,一个不留!” 第三百一十三章 屠虎(四) 那副铁爪,其实并不是白明光的武器,而是随便找了个江湖人,用了他的兵器代替。漕帮里江湖汉子多,使的兵器也杂,找一对铁爪也并不是难事。尤其这东西挑在木杆上,离的又远,能看清是副铁爪,已经得算是好眼力了,要想认出是不是白明光的兵器,那就太强人所难。 昨晚上见到恶虎庄方向的火光时,这些人已经有了疑虑,只是以往白明光也每多出奇兵,诈死等手段也用的多了,这回用出什么手段,也不奇怪。总之,他们已经习惯了依赖白明光,认定有他在,自己就能翻盘。所以哪怕看到恶虎庄大火,也维持住了基本阵线,还能勉强支持。 这副铁爪和白明光被杀的宣言,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些人刚才还能在和各村人混战中打个有来有往,可是等听到白明光的死讯后,瞬间就崩溃了。所有人都丧失了斗志,最关键的是,他们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身陷重围,背后就是自己的妻儿老小,按照往日恶虎庄的习惯,他们当然知道这一架打输了,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可是明知道这些结果,就是凝聚不起勇气,或者说,长久以来白明光领导下的恶虎庄,只认他一个首领。等到他一死,这支队伍就没了领头人,人马瞬间成了一盘散沙。 有的人想打,有的人想逃,有的人想投降。有了这样的情绪,这支队伍再强也没有用。那些正在战斗中的村民发现,方才还颇为难啃的骨头,一下子成了豆腐。于是他们顺利的切进去,将往日如狼似虎的恶虎村民,打的七零八落。 不少人往日里凶恶的很,可是此时,就只吓的跪在地上求饶,接着就被一群人踹翻在地,用兵器乱打,石头乱丢。那些女人们有的尖叫着冲上去,但很快就被制服,接着就有男人按住手脚的往自己村里抬过去。有的面目丑陋或是年纪大的,直接就被打死,场面混乱不堪,也残忍无比。 那位把总此时才吩咐道:“放铳!让他们冷静一下,这成个什么话了,怎么还抢男霸女了?咱是来这救人的,不是土匪下山!” 这些村民与恶虎庄不乏结下死仇的,交战中,也常见一些人直奔着某些恶虎庄的村民而去,而对其他人不闻不问。显然这就是私人恩怨,旁人干涉不了。 这些恩怨往日里在恶虎庄的强大武力压制下,纵然满腹委屈,也只能吞下去,今天有了途径,也就一起发作起来,声势很是骇人。 可不管怎么说,他们终归是村民,如果也是和恶虎庄一样的盗贼,早就和恶虎庄合并了,也等不到今天。因此对他们来说,官兵的威慑力还是不容小觑,尤其还有县令大老爷亲至,在地方官府的协助下,一度混乱的场面,总算得到了收拾。 可是不管怎么说,恶虎庄成年的男丁,一个也不会被剩下。有几个村的乡老甚至来向县令表示,自己村里情愿出几个人抵命,也要把这些人全都弄死。只要他们活着,将来肯定会对自己这些人予以报复。而恶虎庄的报复手段,往往耸人听闻,说不定要出多少人命。 这种要求明显与法理不合,地方衙门如果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以后,如果点头允许的话,就有了姑息纵容的嫌疑。不管是那位把总,还是知县,都有点拿不定主意。 杨承祖将知县拉到一边,小声道:“县尊,眼下这么大一桩富贵摆在你的面前,可不能心慈手软。” “大富贵?此言怎讲?”那位县令这一夜时间虽然按兵未动,但实际也没闲着,他和他的幕僚,已经发动了所有的关系网,去查杨承祖的底细。这也不难查,很快他们就知道,不提孙小姐,就单说这位锦衣官的来头同样不小。天子赐刀,河南巡抚沈冬魁的座上宾,与周王府也颇有交往,据说连镇守太监赖公公都要给他面子。 单就这么一个遮奢人物,就得让这位县令以礼相待,听他一说富贵,那县令也来了精神。只听杨承祖道:“眼下宁藩作乱于江西,朝廷正是用兵戡乱之时。咱们这里擒杀了一群叛兵,挫败了其密谋夺取县城,响应江西的计划,这怎么不是一件战功?这些贼人的首级加起来,怎么也得有几百颗吧。这功劳,难道小了么?” “这?”知县马上明白过来,这是这位锦衣官要对恶虎庄下杀手,不惜把对方攀诬成通宁贼的叛党。眼下这个当口,对于叛党自然是有杀错无放过,杀错了人不是问题,有人没杀才是问题。 如果能砍下这么多贼党首级来,确实得算是个大功了。他甚至已经想好,这个奏章应该怎么拟,可是不管如何拟,诬良为盗,都是有许多问题的,这位锦衣官,肯为自己背书么? “我一个锦衣官,或许说话的分量有限,但是我想,孙公子那边,一定愿意附属做证的。当然,这里面还需要仔细斟酌一番,有不少地方,需要大家一起商议一下,还有口供方面,也得弄的稳妥一些,不要被人抓住痛脚。这是不能咱们两个办,还是把那位把总请过来,咱们三个人商量为好。” 对于恶虎庄这么个毒瘤,本地县令也确实头疼,如果不把他们彻底消灭,杨承祖等人可以一走了之,将来这里若是出了大案,背锅的还是县衙。能把他们全部解决,自然是最好不过,如果再能混上一笔功劳,那便万万没有拒绝的道理。 只不过这等事,本就不是一个县令能做主的,在锦衣卫、勇锐营,最后孙良亲自出面的背书下,那些残存的恶虎庄男丁,都给定了个乱贼同党的罪名。先是使人拿了。接着便是打,再后来用刑具问了口供,最后便是杀了。 杨承祖手里提着宝刀,看着一排排跪好的犯人,连同老弱在内,男子里凡是成了丁的,一个没剩,全都捆在这。马占魁受了两处伤,也被生擒,而他的几个儿子,有的死在乱战里,有的则被捆在他身边。 看着杨承祖,马占魁怒道:“你到底是谁?我们恶虎庄到底几时得罪过你?为什么?为什么下这种狠手,居然一个不留,要灭门绝户!我们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杨承祖冷笑一声“你们有没有什么新鲜的?大概当初被你们杀的行商路人,说的也是这句吧,你们连点新意都没有,差评。我知道,如果让你们说,你们可以找出一百多个理由为自己开脱,比如地方不好,土地太贫瘠,日子太穷。不抢夺,就活不下去。不过我对这些没兴趣,就像我对你们怎么才能活下去一样,不感兴趣。我只知道,你们敢来惹我或是惹了我同船的人,就是该死,道理就这么简单。你们既然敢砍过来,就得想到别人砍回去的后果。你们做人的时候我都不怕,做了鬼,我为什么要在乎?上路吧。” 说话之间,宝刀挥出,斗大人头落地,鲜血狂喷,洒的到处都是! 第三百一十四章 女儿情(一) 由他开了头,其他人就敢下手,整场杀戮持续的时间不长,恶虎庄就成了一个代号。村子里那些女人,有极少的一部分,被自己的家人含泪领了回去。大多数却是没有着落,她们有的本就来自外省,有的则是家里不愿意领。 好在勇锐营、漕帮,这些地方都不缺光棍,而他们这些穷汉子,如果正常情况下,这辈子也是讨不到老婆的。所以对他们来说,有个女人就好,是否贞洁,倒不是太在意。由杨承祖和孙家做主,就将这些妇人配了这些汉子,总算是让那些妇人自己挑拣,比起普通的战俘待遇要好的多。 至于那些孩子,大多随着各自的母亲改嫁。有一部分则是父母都死在战斗里,自己又没成丁,如果杀了未免说不过去,就由衙门先管几顿饭,然后再遣散就是了。 这些孩子没了照顾,衙门再不管,顶好的结果是成为乞丐,如果糟糕一点,就只能饿死。杨承祖说起这事,只是无奈的叹口气 “没办法的,他们中如果有够聪明的,手脚够利索的,可以卖给大户人家为奴。如果连做奴仆都不够格,既没本事养活自己,又不肯放下身段认清形式去伺候人,那饿死也活该。总归他们是犯人之后,不能说他们的爹打家劫舍,他们反倒有理了。这年月饿死的多了,他们凭什么不能饿死?与其关心他们,我倒是更关心那些良善百姓的日子怎么过下去。” 这事处理到这一步,于他而言,就算是功德圆满,至于说其他地面上的善后,那就是地方衙门负责的事,与他没什么关联。那位把总到船上,还来拜见了一下孙良,算是师弟拜师兄。 经过这一闹,孙良也知道,自己妹妹说的有道理。眼下这时候,自己满腹经纶,未必有一个武夫管用。所以刻意收起了少爷架子,与那位把总聊的倒也入港,算的上宾主尽欢。 等船只起锚之后,孙杨两家的走动,自然也就亲密起来。有了救人这个事,两家就算是成了朋友,孙良也就时不时的来拜访杨承祖,而杨承祖,也偶尔前去拜访他,两人一文一武经常聊上半天,看上去颇为投契。 孙雪娘经过那一番磨难后,干脆直接恢复了女儿家的打扮,接着就来拜访柳氏。她是名门淑女,在柳氏这等小门小户的女人眼中,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一般,诚惶诚恐的招待,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得罪了人,或是让儿子被人笑话。 不过孙氏在她面前并没有什么名门闺秀的架子,相反把姿态放的很低,就是以晚辈拜见长辈的规矩行事。还为杨家的女眷每人备办了两匹上好绸缎,算是简单的谢礼。 大户名门的底蕴就在这个时候显示出来,即使是敏感如如仙者,也不得不承认,不管自己如何不喜欢这种造访,却依旧挑不出她的毛病来。不论是待人接物,还是言谈举止,孙雪娘的表现,只能用两个字形容;完美。 让人如沐春风,不会感到厌烦,与每个人都仿佛是多年至交,不会让任何人感觉受到冷落。明明她表现的平易近人,与大家一般无二,可是每个女人都能感觉到一股威压,那就是来自名门大户,尚书家室带来的威压,让自己只能退避三舍,不敢和这个女人有争斗之念。 “厉害,厉害啊。我如仙好歹也是花魁出身,向来不服输的,可是这回,也得说一句,这个女人,我怕是斗不过她。”船舱内,如仙一边磕着瓜子,一边不住的嘀咕。 一旁的铁珊瑚与苗秀姑向来视她为智囊,听这话都吓的没了主意,铁珊瑚摸着肚子苦着脸问道:“不会……不会她真要过门当大妇吧?现在这样多好,家里没有大妇,我们大家可以开心的做姐妹。听说大妇来了,是可以把我们卖掉的。” “谁说不是呢,到时候第一个被卖掉的,就是你这笨呆呆的珊瑚儿。”如仙伸手在她的脸上拧了一下“你看看你,敢在大妇前面怀孩子,又不像李二姐那样有救驾之功,她不卖你卖谁?还有苗娘,你也好不了,你和承祖弟弟那点事一露出去,她非说你败坏家风不可。到时候卖了是好的,说不定一顿棍子,就打死了你呢。” 一听这话,苗氏与铁珊瑚都落下泪来,苗氏道:“若是被打死也就罢了,若是再被卖了,我可就真的没脸活了。和自己的女婿有了这事……若是被人知道,我可怎么办啊。不成,我还是跟承祖说一句,还是断了吧。” “断,你舍得么?”如仙撇了撇嘴,“我跟你们说啊,今天娘可跟我聊来着,她老人家的意思,也觉得孙氏这女人不错,家室好门第高,人品也不错。再说,承祖救她的时候,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见了。他是个什么人,你们也知道,说不准还趁火打劫摸了两把。听说是他背着孙氏出来的,你们说他碰没碰过她?都到了这一步了,不娶她能怎么办?如果不娶她,她多半就只能去死了。这两天,她就是大妇过来跟咱们照个面,将来好收拾咱们呢。” “啊?那不是说,我们死定了。我不要离开相公,我不要被卖掉。”铁珊瑚一听这话,哭的越发厉害了些。如仙吐了口瓜子皮 “哭有个什么用?仗着她没过门,这段时间,赶紧把承祖弟弟掌握住才是。不管她是什么人家的千金,嫁过来,就是杨家的媳妇,得听自己相公的。只要相公能撑的住场子,我们或许还有好日子过。你们娘两记得,以后什么事都听我的,我让你们怎么干,你们就怎么干,我就保证你们没事。我在行院里,跟大妇斗智斗勇的时候多了,从来没输过。我先教你们,从母女联床开始……” 这次安平镖局死伤惨重,秦起龙虽然保住性命,也受了重伤。船上的安保又重新雇了一家镖局,但是主要还是由杨家的人负责。孙家的两个护院全都折了,安全上,就更成问题,孙雪娘除了去柳氏那边,就是在自己的舱里刺绣女红。 按说即使是兄妹,成年以后也要避嫌,可是这两兄妹自来感情好,这些事也不讲究。孙良见妹子在那里低头刺绣,时不时面带微笑的模样,忍不住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傻笑什么呢?发的什么癫?刺的什么东西?荷包?该不会是给杨承祖刺的吧,哥知道你的心意,也知道这事是委屈了你,可是没办法,这都是命。谁让你被救的时候,是他背你出来的,你也就只能嫁他了。可是这事是属于被迫无奈,你怎么一副遇到如意郎君的模样,他不会是对你做了什么吧?你跟哥说,他救你时是不是趁人之危欺负了你,如果是真的,我这就找他去,非跟他理论个清楚不可。” 第三百一十五章 女儿情(二) 自己的事自己知道,自己妹子的喜好,孙良也清楚的很。她向来喜欢的是文采出众的才子,绝对不会是锦衣卫赳赳武夫。只是后来妹子在没人时对自己说了,被救的时候,身子差不多被杨承祖看了个精光,除了他之外,也就没法嫁给别人。 这本来就是情势所迫的无奈之举,他也觉得是妹子受了委屈,可是看她现在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也像是那怀春少女思念情郎的模样。他可不认为杨承祖有资格配的上自己的家室,这桩婚姻他得算高攀,妹子可犯不上对他动心。再者说起来,这事上杨承祖的态度,也让他颇为不满,此时一股脑发泄出来。 “这几天我和那姓杨的聊天,原本是觉得,将来你要嫁过去,我们总归是郎舅之亲,该尽量搞好点关系,所以耐心和这蠢物聊几句。再说了,你们两的事,总归也要讲个谁先开口啊。妹子你的人品相貌家室,配他绰绰有余,难道不该是他先开口求亲么?谁知道这家伙,完全不明白我的想法,怎么点都点不透的木头疙瘩。这几天他和我聊的你猜是什么,安陆的风土人情,有何特产,有何名门望族。那我当了他的幕僚了,简直岂有此理。更可恨的是,他居然还问我,安陆州有没有什么出名的纪院?” 他越说越气,忍不住抓起茶杯喝了口茶“你听听,这是什么话,他居然还想着到安陆之后,去流连秦楼楚馆。这等人,根本就不配咱家的门第。说来是哥害了你,要不是我在路上的清楼和人争吵时露了行藏,也不会害你被人掳去。若不是被人掳去,你也就不必嫁这么个蠢货!等将来,让爹好好收拾收拾他,让他明白明白,做咱孙家的女婿,是要讲规矩的……” “哥!”孙雪娘放下手中的刺绣,朝孙良瞪了一眼“你自己这路上如何胡闹,难道要我回家后告诉爹爹么?真是的,杨公子正在少年丰流之时,喜欢那等地方,不是很正常么?等将来……我会拿出一笔银子,让他随便花用,任他在那清楼里胡闹。只要别把女人带回家里,就什么都好。” “凭什么啊?妹子,你是不是中了他的邪,还是他真的对你做了什么?就算是做了什么,你早晚是他的人,也不算什么短处,由不得他拿捏。哪能如此放纵于他,这可不成,我不能看着你被他欺负。” “杨公子是个道德君子,对小妹十分规矩,并无半点越礼之处,兄长只管放心吧。”说到这里,孙雪娘的心里,其实颇有些不是滋味。按说她确实喜欢这样的君子,可是事到临头,她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按说当时那种情况下,纵然不能真的做些什么,可是如果他趁机要挟,向自己要一个承诺,或是索要什么表记作为凭证,自己又如何能够拒绝。固然这样做,给人以趁人之危的小人的印象,可是他什么都没做,就是把自己救了,然后这些天,与自己仿佛不曾见过一般,并没有任何亲近的表示,又让她觉得心里不舒服。 午夜梦回之时,她甚至想着,如果杨公子真的大胆到悄悄来敲自己的窗户,要求与自己一会,又该怎么办?自己肯定正言厉色的训斥他,把他赶走。一定要让他知道名门淑女,守身如玉,不会像他那些姬妾一般由他乱来,这也是名门闺秀的自重之处。 如果他真的那么做,自己肯定会说他不够稳重,太过孟浪。但是由于自始至终,他都没这么做过,反倒让孙雪娘心里,又有些不踏实。 按说自己嫁给他,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在恶虎庄里,自己的身体已经被他全都看见了。又是他亲自将自己背出来的,除了嫁给他以外,自己已经没了路走。而杨家这种人家,能够攀上安陆孙家这种姻亲,得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几天的接触中她也确认,柳氏是认了自己这个儿媳妇的,她那里都没了问题,那这个事就更没可能出意外。可是杨承祖这种态度,总是让她觉得对方是个君子之余,又有点不安生。 她轻轻摇摇头道“兄长,家里几个兄长里,只有咱们最为投契。我有一些话,也愿意对你说,杨公子已经注定是我的良人,我现在该想的是如何把这段婚姻经营好,而不是去摆架子欺负人啊。虽然我嫁给他算下嫁,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不管下嫁不下嫁,嫁就是嫁,将来你就算想替我出气,难道还能找到婆家去闹?” “妹妹,他若是敢欺负你,我绝对饶不了他。尤其咱的家风你是知道的,爹是不会允许他在外面乱来的,还敢眠花宿柳?到时候让他知道咱家的厉害。” “其实他若是沉迷那种地方,未必是坏事啊。”孙雪娘微微一笑“那些地方的女人,不过是过眼云烟,难道会对我有什么威胁么?若是他在那等地方沉迷,我正好趁机整顿一下家风,将那些女人分门别类的处置了,也免得将来家宅不安,尊卑不明。这事我心里有数,不会吃亏的。” 孙良也知道,除了恶虎庄那等纯粹以不讲理的暴力来解决问题的场合,只要是讲规则讲道理的地方,自己的妹妹是不会吃亏的。他只是有些不平道:“你说的我也懂,只是咱家是书香门第,你从小就想嫁一个才子,结果最后配了一个军汉,他还不知道主动来求亲。这想想就有气,他以为自己是谁啊?能杀几个人就了不起么?若是父亲在位时,他这样的人物,就算想来咱家拜访,怕也要在门外排上十天的队再说。这人简直是不懂好歹,配不上妹妹你的人才。再说,他有那么多姬妾,可见是个浮浪性子,又是个粗鄙武人,只怕将来你有的苦头吃。” “好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有分寸的。”孙雪娘笑了笑,将手里的荷包放下,想了想,忽然问道:“兄长,你的那些书没丢吧?” “没丢,都在呢。那帮贼人是来抢人的,那些书他们看不上。” “书没丢就好,我也知道,那些书是兄长带着充门面糊弄人的,你自己也不怎么看。既然你不看,就给我吧。” “你要那些经史做什么?”孙良忽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你不会是要不它们给杨承祖拿过去吧?那可使不得,这些书是父亲亲自批注的,怎么能给外人看?使不得,绝对使不得。” 可是那边孙雪娘已经开始朝屋外走去“有什么使不得的?那些书你也不看,还不许我送人么?兄长说的对,我是想嫁一个才子,虽然我的夫君不是才子,我也能把他塑造成一个才子。不就是一个功名么,难道咱家的女婿,想要个功名还是难事么?” 第三百一十六章 女儿情(三) 那位恶虎庄王牛子的女人,并没有被嫁给军汉或是漕帮弟子做老婆,而是孙雪娘留在身边做了个使唤人。她在恶虎庄的经历,还是应该保密,不适合外传,像这种跟着她杀过人的主,肯定是不能放出去的。正好她身边没带丫头,就让这女人做了个婆子,伺候她的饮食起居。 这女人虽然是个粉头出身,但是在恶虎庄上也没少干农活,气力还是有的。可是她背着这书箱来到柳氏那里时,依旧累的满头是汗,匆忙将书箱放下。一身沉闷的响声响起,证明着这书箱的分量。 柳氏一头雾水,等到孙雪娘说明来意后,她就更糊涂了“考科举?这……承祖已经做了官,还能考科举?再说他都是锦衣卫了,考科举有什么用啊?” “杨伯母,晚辈是这么个想法。”孙雪娘表现的彬彬有礼,低眉顺目的,一看就是个想方设法讨婆婆欢喜的小媳妇模样。在面对柳氏的时候,她身上看不到半点大家闺秀那盛气凌人的态势,又保留着高贵典雅的气质,属于最能让婆婆喜欢的那一类型。 听着柳氏的问题,她语气温和,脸上还带着讨好的笑容“伯母,这事其实也不是这样的说法,这锦衣官呢,虽然是好,可终究还是个武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我家说来也是军籍出身,也是靠着读书科举,才有了今日。杨世兄这等人才,若是能够金榜提名,得个功名,日后才能保住永世富贵。光耀门楣,荫庇子孙,方是个正途,也能改换门庭。至于科举这事,侄女家里也是能帮些忙的。” “什么?她让我考科举,娘你居然还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您这是……这是闹的哪一出啊。”等杨承祖听到这个消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也明确的表示了拒绝。 柳氏破天荒的板起了脸“什么哪一出?难道要你考科举还有什么错了?你这个锦衣官,现在又去王府做什么仪卫正,终究是个武职,比不得文官清贵。你说你脑子又好使,好好读读书,难道就不能考个功名回来,给祖宗扬名涨脸?再者就算你不想考科举,也不能辜负了人家孙家的好意,孙小姐的人我看挺好,那模样长的就是个福相。她除了嫁给你,也没别的路可走,你可不许辜负了她,否则娘不答应。” 等到回了如仙的船舱,杨承祖依旧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你说这孙家人,怎么那么不晓事啊。我都已经问了孙良,安陆州有什么好的清楼,有什么出名的姑娘,他难道还不懂我的意思?我若是真想娶他妹子,难道会问他这种问题?大家都是聪明人,很多事点到为止,彼此不伤情面多好?他家怎么还没完没了了?还大户人家呢,连这点眼力见还没有?怎么又让我考科举了,真是丑人多做怪。” 如仙听他这么说,心里顿时就有了底,这几天她旁敲侧击,也差不多知道,自己的男人对于孙小姐是真没什么想法的。在恶虎庄里,两人之间也是施救者与被救者的关系,并不涉于私。 看来这个强敌,大概是能挡住的。她有了这个把握,态度上也就和善了许多,笑着在杨承祖的身上轻打道:“哪有你这么说人的?孙小姐人也不丑,还是个大家闺秀,而且也是为了你好。你没听娘说么,孙小姐熟读《四书》、《五经》,历科程墨,各省宗师考卷,也背得千余篇。若是她给你做个开蒙,说不定,你真能中个前程,到时候还能做大官呢。人家也是为了你好,哪能不领情。” “领她个头。”杨承祖没好气的脱着衣服,口内哼起了京剧《范进中举》里的流水板:“考得你头发白牙齿全掉,考得你躬背又陀腰。考得你不分苗和草,考得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然后揽着如仙躺下道: “我对于科举没兴趣,若是让我做个文官,那不要了我的命了?哪如做个武职自在,还不受这许多拘束,也没那么多规矩束缚着。这武将比起文官千差万差,不过有一条好处是实的,就是德行操守上,不用卡的那么死。我们锦衣自成体系,外人也很难插嘴,若是做了文官,就是一堆言官,就能把你烦死。” “话是这么说,可孙家那也是好意啊,你也想好了,总不能得罪人。”如仙一边施展开自己的本事,逢迎着杨承祖,一边分析道: “孙家是安陆大户,得罪了他们可是没什么好处的。再有,不管你做或者没做,反正孙小姐的身子你是看见了,你要是不想要人,当心恩人变仇人。就是这些书,价值就非同小可,就算不稀罕,咱也不好得罪了人。” 这个时代的教育资源可不像后世那么发达,读书认字,对于普通人来说,乃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别的不说,眼时的书是没有标点的,需要塾师断句。 不同塾师断句方法不同,理解也就差了样,单就一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就能闹出若干解释。有时遇到个不善于断句的塾师,你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是学不出来的。 而孙交亲自批注的经史,不但水平高,更重要的是,他的句读,是符合官方标准的。乃至他写在书上的那些批注,其实也就是所谓的精义,乃是官宦人家自己总结出来的科举心得。知道怎么写文章,更容易博得主考的好感,也更容易考中。 这样的精义,外人是接触不到的,这也是所谓书香门第科举上,比起普通寒门子弟科举的优势之一。他接触的教材,与寒门子弟的自我摸索,完全不同。能送这么一份精义,那就得说是天高地厚之恩,确实不能表现的太冷漠。 而孙雪娘的事也是个问题,杨承祖也知道,虽然自己和她没做什么。可是她的身体自己确实看到了,在这个时代里,这种行为确实也需要负责。当然,如果大家彼此都有默契的不提,或许这事还好一点,偏生孙家表现的还很有兴趣,要想推掉这件婚事,确实就得讲点技巧。 原本只是想救个人,结果救出这么多麻烦,杨承祖无奈道:“孙小姐啊,不管你们怎么看,我确实是不喜欢她,太丑。嗓子也不好听,她这样的要是学戏,第一轮就被刷下去了。至于那些书啊什么的,我是真的读不懂,也不想读。不过要说附庸风雅的玩意,我也不是来不了,我随便做一首词,也能镇住她兄妹二人了。你别笑啊,怎么看着跟不信似的,拿支笔来,待我为你写下来,你就知道了。” 彼此的学识都是心里有数的,如仙吃吃笑道:“好啊好啊,不过若是依旧写那一片两片三四片,今晚上就自己抱被子睡去吧。” 杨承祖也不怠慢,铺好了纸,就着昏暗的灯火,拿起笔来刷刷点点,在纸上飞速的书写着:“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第三百一十七章 女儿情(四)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口内轻轻念叨着这首临江仙,孙雪娘的眼睛微微发红“杨公子……看来是我看轻了他,真没想到,他虽然是个锦衣官校,却是个淡泊名利,志向高远的君子。我做的那些事,多半是被他看轻了,这事是我做的差了。” 杨承祖本来是无意中说起做诗,结果被如仙一激,提起笔来,发现有点下不来台。他对于戏文记的熟,古诗词知道的不多。而且他知道的古诗里,大多也是唐宋的诗文,能够充门面拿来抄袭的后世诗词,并没有几首。就算要抄诗当才子,也得省着点过,否则做不了几首,就只能写玉皇大帝也姓张,为何为难我宗昌了。 结果一时兴起之下,他就把这首脍炙人口传唱不衰的临江仙给拿了出来,这时候杨慎还是春风得意的青年才俊,没有日后发配云南,见惯起伏沧桑的心境。即使他在这,也写不出这词来。作为大明一朝顶尖才子的作品,自然是非同小可,如仙一见顿时欢喜不尽,然后就抓着杨承祖问,写这首词的才子是谁,从哪听来的这个东西。 以她对杨承祖的了解,当然不信这首词是出自他的手笔,不过一来作者确实找不到,二来就是这词也不是什么前人遗作。当然,如果将来搞大的话,可能会有人站出来说,这是杨承祖抄袭的,不过没有证据,也没什么用。目前拿这首词在小圈子范围内散布的话,连说这种话的人,也不用担心遇到。不是说这词做了,就能带来什么好处,但至少能扬点名,而这个年头,有了名气总归是好事。 在如仙的有意散布下,孙雪娘知道这首词也在情理之中,她本来就是个才女,对于诗词上的造诣固然不如其在八股上的造诣,可是鉴赏能力总是有的。一听之下,整个人都有些痴了,一连几天,都在嘴里念叨着不停。 这首词的原本作者杨慎,乃是大明三大才子之一,他的作品本身,没有什么瑕疵。更重要的是,这首词做的时机恰倒好处,不管是做诗还是做词,都要讲个时间地点场合的匹配。就像说抄诗也不是拿起来就抄,得讲个匹配度,否则就是贻笑大方。正是孙雪娘让杨承祖考科举之后,就有了这首词的流出,于眼下这个时机最是适合,可说是恰倒好处。 这词在原本的历史时空里,是杨慎发配云南之后感悟人世沧桑起伏无定,看破世情之后的作品。他遭遇坎坷,屡受挫折,做这词乃是抒发胸怀,所以带了些鄙夷世俗,淡泊洒脱的味道。 而这种情怀和节操,放到科举这个被景下,自然也就让孙雪娘认定,杨承祖是一个满腹文章,偏又淡泊名利,视功名富贵为粪土的真正隐士。 想来多半是自己让他考科举,让他心里生了厌恶,又不好明着说,就只好做了这么首词来回绝自己吧。与他一比,自己就成了个俗物,这……岂不是被他把自己看轻了么? 要说这个时代,固然读书人都以科举取士,金榜题名为人生最高追求。可是也有二三子,自有才学却不肯应举,而是寄情山水,吟风弄月。这样的人,或许被人称做狂生,可是只要真有才学,一样会受到文人的推崇。而且这种风骨,作为谈资来看,也确实是更容易被读书人欣赏。 在孙雪娘心中,杨承祖的形象已经从过去的一个普通锦衣武官,变成了不拘小节,满腹文章文武双全,偏又视功名富贵如浮云的高人。要求这样的人去考科举,这不是显的自己也太粗俗太市侩了么? 见她患得患失的模样,孙良道:“妹子,你也别想太多,这词未必是他做的。我跟他一路同行,也没听出他有什么才学,他是个武官,我不好考教他的学问,只是与他闲谈中也能发觉,他的文墨也只是平平无奇而已。再者,他那手稿我看过,那个字写的……我跟你说,这多半是从哪听来的……” “听来的?”孙雪娘粉面一沉“兄长,你觉得能做出这样好词的才子,会是无名之辈么?依你结交的圈子来看,可有一人能做出这样的词句?你说他是抄来的,必然是大才子吧,可是河南八府之内,有谁能写出这样的词句?再说,又有哪个才子会预先想到这种情况做出这首词来?” 一听这话,孙良也没了话。妹妹说的是个道理,可着河南八府,怕也找不出一个能写出这样好词的才俊。再说词言志,就算有一二才子有这学问,也不可能预料到这么个情景,然后做这么一首词来抒发胸怀,表达立场吧。 如果这词真是杨承祖写的,那这段日子的相处,到底是他深藏不露?还是说他压根就没把自己看在眼里,拿自己兄妹当猴耍了?这个人,怎么感觉有点看不透了? 随后的几日里,大家装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原本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那些寒门学子梦寐以求的经要题注,乃至几十篇科举范文,杨承祖连看都没看过,就那么放在书箱里扔在角落里。 有了这首滚滚长江打底,他这行为就得算是名士节操,是大才子真名士的表现,孙雪娘也就不再提什么科举功名的事。每天依旧过来与柳氏问安,陪着她说闲话。只是偶尔会留下一些诗文,请杨承祖评点一二,杨承祖对于这种讨教的回应,一律都是“恩,不错,很好很好”。 杨承祖则每天依然故我,与孙良聊天摆龙门阵,有时会带着自己的姬妾或是如仙的那些旧日姐妹们,在船头甲板上操练着戏剧。偶尔他也会拉着胡琴,坐在船头自拉自唱,而每到这个时候,孙雪娘都会悄悄在舱里朝外偷看,目光越发的痴了。 那首临江仙已经被她背的滚瓜烂熟,成天嘴里不住的嘀咕,让孙良也没办法。知道自己的妹妹怕是已经陷进去了,已经从不得不嫁,变成了真心想嫁。等船到了安陆,还是抓紧为她操办成亲的事,免得把人闷出病来。 船又行了几日,这一天杨承祖在船上拉的胡琴正在唱的高兴,却见岸上一标马队如风似电,卷地而来。为首之人一身大红,如同一朵火烧云一般由远而近,堪堪到了岸边,扯开喉咙大喊道:“青龙山不平寨的好汉在此,这几条船哪条也不许走了,否则就要放箭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女儿情(五) 一听说岸上又来了强人,孙雪娘吓的惊叫一声,下意识的就去摸头上的簪子。还是一旁柳氏笑着拉住她道:“别慌,自己人,等会人上了船,我介绍你们认识啊。” 郝青青到底是个绿林出身,马上女儿,虽然怀了身子,但并不妨碍他乘马驰骋。杨承祖吸取恶虎庄的教训,队伍还没到地方,已经悄悄派人去送了信,她便亲自带了一支心腹骑兵在这里候着。连带知了现在也学会了骑马,跟着她一起来看杨承祖。 不管怎么说,这是拿走了她女儿身的男人,虽然明知道两人注定没什么可能,但就是这么远远的看着,她已经心满意足了。等见面之后,她本想过去说两句话,哪怕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让杨掌柜握握自己的手也好。 可是郝青青速度太块,不等她迈步,郝青青已经扑到了杨承祖的怀里,两人紧紧搂成了一团。显然,知了是掺和不进去的,她知趣的后退了一步,飞速的低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自己只是个下人,只是个伺候主人的丫头,在这种大喜的日子,是没有资格哭的。 青龙山眼下的日子,比起当初要好过多了,这一标骑兵装具整齐,比起朝廷正规骑兵,也不差什么。 郝青青道:“还是当家的主意好,现在咱们靠着你说的办法,成立了荆紫关的青龙镖号。我们名义上,就是走镖的达官,各路行商,凡是从这过的,都要买咱们的镖旗。而我们又搭上了秦王的线,这生意就更好做了。就算做些没本生意,也是秦王让咱们砍谁,咱就砍谁,有多大的后患,都由秦王府出面抹平了。你看看,这些马匹和装具,都是秦王府和马昂那边帮着弄的。怎么样,威风吧。” “威风,当然威风了。现在卖脏的路,已经被咱们自己控制了,也不用受人盘剥。相反,道上的朋友,谁的货不给咱们销,咱就去拔了他的寨子,这日子怎么不好过。垄断么,最舒服了。不过我更关心的是,我的青青怎么样了,这么久不见,似乎瘦了啊。不要太辛苦,该歇歇就歇歇,老爷子那边没事吧?” “我爹自从吃了那个李郎中开的药,身子已经大好了,没事。”听他惦记着郝云龙的身体,郝青青心里也格外的舒服。家里的女人都知道她的存在,并没有大惊小怪,于她这开玩笑的方法,也没怎么见怪。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有孙雪娘在外头,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 等到晚上,郝青青既然来了,就得宿在杨承祖那。她身上有了身子,也知道不方便侍奉,主动喊来知了道:“你替我伺候你的杨掌柜,这段日子没见,你不是也很想他么。今天正好成全了你的相思。” 杨承祖却道:“这个,先放一放再说,咱们这么久没见了。我想和你说说话,知了,你和其他人去聊聊,也彼此认识一下,以后她们也好关照你。” 支走了丫头,郝青青红着脸道:“她走了,谁伺候你啊。我可不成,现在不敢折腾。” “我们就这么说说话,不是很好么?”杨承祖温柔的抱着她躺下,在她耳边念叨道:“自从咱们分手后,可是出了许多事啊,你好好听着,我说给你听啊。” 郝青青与他分别多日,今日重见,自然是有着说不尽的话。再者,现在郝云龙与青龙山开坛**,公开传教收徒,自封教祖,与白莲教已经算是决裂了。有杨承祖提供的那些江湖骗术,以及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组织结构方式,先进的管理理年,这个教门的发展速度确实非常快。 他们又用上了杨承祖说的拉羊法,势力扩充的非常迅速,这不可避免的,就和原本的白莲教发生了些摩擦。青龙山人强马壮,倒是不怎么惧怕这种争斗。可是郝云龙终归是个念旧的人,总觉得这么和过去的教友撕杀,似乎不是个办法。 这番打发女儿过来,未尝没有问计的意思。可是一听到杨承祖的种种遭遇,她的心思就全放在了这边,于自己家的事,反倒不怎么在意了。等听到杨承祖大闹恶虎庄,救了孙雪娘时,她忍不住道: “杀的好。那庄子我也听说过,就是一群武疯子,因为没什么油水,也就没人愿意动他们。没想到他们居然惹到当家的头上,若是早知道这样,我就带一支儿郎,洗了他们的鸟庄。你伤的怎么样,让我看看,伤口好了没有?” “伤口,那倒是没什么,都好了。等你生了孩子之后,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郝青青脸一红“不跟你说了,总是没正经的。那孙小姐你打算怎么办,你都看到了,如果不娶她,她会死的。她们这些大家闺秀很可怜的,就算被人看一下胳膊,也是要死要活,何况这次整个人都被你看光了。你要是不娶她,她可怎么办啊。” “可问题是她真的不漂亮啊,再说她的为人……怎么说呢,不能说不好,只能说我不喜欢。你撺掇我娶大妇,不怕她过门后你们没有好日子过。” “我才不怕呢,大不了我就回青龙山,她奈何不得我的。”郝青青得意的说着,忽然脸色又一变“不好!今天来的时候太高兴,把来历都喊出来了,这个要是被孙家知道,要不要紧啊。会不会以此要挟当家的,或是去告发啊。” “告啊,她如果想去告就去啊。”杨承祖不屑的笑了笑,虽然不能做什么,但是不妨碍他的手,在郝青青身上逡巡。还是这蜂腰长腿,峰峦巨大的,更对自己的胃口。他边摸索着边说道: “这事如果不闹呢,那就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果闹翻了,那就是要对上秦王,外加陕西巡抚,还有延绥总兵。他孙家也没疯,不会和这些人杠上的。别担心,没事的,这回陪我去安陆上任吧,顺带还能养胎。那是鱼米之乡,一等一的好地方,是个人间仙境,跟我去那享福吧。” 第三百一十九章 初抵安陆(一) 郝青青不管心里怎么舍不得和杨承祖分开,这安陆州,她终究是去不成的。她的身份还是个问题,至少现阶段杨承祖还解决不了招安的事,她一个盗贼身份,在自己的地盘晃晃,还没什么问题。可如果远离自己的势力范围,进入安陆这样的大城,还是可能引来麻烦。而杨承祖在安陆还没有根基,这种麻烦对他来说,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盘桓了数日后,她只能依依不舍的带着知了离开。与杨家的女人,也算是打了照面,彼此知道了对方的存在,也默认了对方的存在。有了孙雪娘的威胁,这些女人对这么个女贼的问题也就不重视了,一切随她去吧。反倒是如仙对她十分热情,让郝青青大为受用,觉得她真是个好人。 在孙家的船舱里,孙良一脸神秘道:“妹子,我打听过了,这来的女人,是个女贼。手下带着几十马队,来去如风,刘六刘七一般的人物。杨承祖好大的胆子,连强盗都敢撩拨,我看这门亲事,你还是再想想吧。我觉得这个人,不是太靠谱。” “没什么可想的,他是我的男人,这一点变不了了。若是嫁不了他,我便谁也不嫁。”孙雪娘没好气的说了一句,她也觉得心里不痛快。 这些天她在旁冷眼旁观,杨承祖绝对不是什么君子,和他的姬妾们调笑时,也是很放的开的。可是为什么,他对自己总是客气的有点过分,让两人之间始终有一种距离感,难道自己真的不好看,他没兴趣? 她的家风严谨,孙交与夫人感情虽然好,但是属于相敬如宾的类型。两人多年夫妻,在孙雪娘的印象中,不记得他们曾经发生过矛盾,也不记得吵过架。可是同样,也不记得两人亲近过,彼此的称呼总是老爷夫人,生活中相敬如宾。 也就是说两人都对对方很客气,却并不亲近,与其说是一对恩爱夫妻,不如说是一对彼此很给面子的朋友。双方总是隔着一层什么,亲切不起来。 杨家的氛围,按孙家的目光看来,就是有些没规矩。上下尊卑没有那么多讲究,彼此之间说笑着也很随意,乃至有时杨承祖来了精神,还要和姬妾们一起唱那奇怪的小调,没大没小的。 这种情况在以往,她一定是要鄙夷的,认为太没规矩了。可是现在她越看,越觉得这样的生活或许更有意思一些?甚至偷偷的,她也在学着那奇怪的小调,只是她嗓子不好,怎么唱也不好听。 她心里清楚的很,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是因为自己的身体被人看到,除了做他的妻子没有别的办法。那么事情到了现在,她是真正的爱上了这个男人,有点离不开他了。 现在她在吃醋,吃女贼的醋,吃那些姬妾的醋,认为都是这些狐狸精勾住了杨承祖的魂魄,让他没能体会到自己的心意。 若是他肯来敲舱门,自己不管不顾,也要依从他一次。让他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意。可惜的是,她的舱门自始至终就没人碰过,杨承祖于她,也始终像个路人。 有了郝青青走这一圈,后面的路上就安稳了,没有什么不开眼的水贼前来撩拨,船只顺利的到了安陆州。这里地处汉江中游,江汉平原之上,乃是依山傍水,风景秀丽之色,同时也是鱼米之乡。物产丰富,气候宜人,又是个出名的长寿之乡,确实是个宝地。 他们船只到了地方时,正赶上天空中下着小雨,码头上也没什么船只。想是因为战乱的关系,商人少了许多,连带码头都萧条了。有从人下去雇佣力夫搬运物资,又有人去联系车马,准备将船上带的物资都运上岸去。 到了这里,就算是到了孙家的地头,孙雪娘兄妹总算要告辞回家。孙良道:“这力夫的事你别着急,我回去找些家丁佃户过来,怎么也替你把东西运到王府去,保证出不了问题。” 他正说着,忽然码头那里一阵喧哗,有一群汉子,手中举着油纸伞,向着这边过来。还有人大喊道:“谁啊?这个时候居然有船过来,可不能随便卸船,难说是不是奸细,一定要盘查个仔细再说。” 这人嗓门大的很,说的是本地的土音,好在杨承祖魂穿后多了个能力,就是能听懂各省人的口音,否则还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再看孙良,发现孙良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似乎知道来人是谁,正在犹豫着,该采取什么方略对待。 要说在河南吃亏,这个倒是可以理解,毕竟远离自己的家乡,又是遇到强盗,被袭击了很正常。可是安陆可是自己的老家,孙家是本地的望族,若是在这里被人打了脸,那丢人就丢到家了。 以孙家的家势而论,一般来说,也不用担心会吃什么亏,凡是本地有些头面的角色,也都要卖几分面子的。不过天下的事都有例外,有些时候总有些特殊例子存在。 一听到这个声音,孙良就知道这事有些麻烦,来的人恰好是那少数可以不卖孙家面子的混人之一。倒不是说孙家怕了他,而是这人是个混帐,与他闹起来,不管输赢,都没面子。 而且孙良毕竟不是家里那几个当家兄长,身份面子都不够大,换句话说,他的立场还代表不了孙家的立场,也就压不住来人。眼下自己的人也不在,对方带了一大批党羽同行,自己出来架这个梁子,能否真的把事压下去,也确实有点没把握。 雪娘将身一挺道:“杨世兄勿忧,来的是本地一群无赖,待小妹过去与他们说几句话。” “妹子,别胡来。”孙良忙呵斥道:“乌景和是个混帐东西,你一个姑娘家,和他有什么话可说。快回来。杨贤弟,你是要做兴王府的仪卫正是吧,来的这人,与你算是有些瓜葛的,我劝你还是别惹他,另外让家里的女人躲避躲避,被他看见不太好。” 听他说话,就知道这是一群什么人物。此时杨家的护院已经聚向船头,迎向了来人,对面的人则高喊道:“干什么?仗着人多是不是?看你们一个个面目凶恶,多半都是些匪徒,还不赶紧束手就擒?若不然的话,当心我一张片子,把你们送到官府严办。敢挡我的路,知道我是谁么?我是兴王府的仪宾,是皇亲国戚!谁敢挡我的路,就是自寻死路,是要抄家灭门的,还不给我让开!” 第三百二十章 初抵安陆(二) 杨承祖看了眼孙良“孙兄,这人是兴王府的仪宾?尚的可是那位长寿郡主?” 大明的规矩,公主的丈夫称驸马,郡主的丈夫则称仪宾。兴王朱祐杬先有一子二女夭折,现存的只有一个长寿郡主,还有一位长淳郡主。长淳郡主还没嫁人,长寿郡主听说倒是成了亲,这人既然自称仪宾,多半就是他了。 孙良点点头道:“这人姓乌,叫乌景和,字叫质朴。可惜他的为人,可是一点也不质朴。怎么说呢,你也是知道的,如果是品性节操都非常好的人,也不大可能去当这个仪宾。只是这乌某人实在是……你还是躲避躲避为好,犯不上惹他。他平日也不怎么惹官府中人,想是今天又吃多了酒,闹了这一出。等会他酒醒了,就什么都好办了。” 杨承祖也知道,大明朝立国之初,由于防止外戚专权,很是定了些规矩。比如驸马不但不给实权,只能为皇家办些闲差。驸马的家人三代都要辞官,然后由朝廷赐给些有名无实,有禄无权的虚衔。 可以说,做了驸马就有了厚禄高位,富贵是没什么问题,可是想要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就难了。因此若是有志于谋个正途富贵,光大门楣的,对于驸马都是不怎么感冒。 仪宾在俸禄待遇上,比之驸马略有不及,不过要求上也十分严格,仪宾的亲属不得为京官不得居显职,甚至到后来弄到仪宾的家人也要辞去实职,冠带闲住的地步。因为大明的士绅人家,也并不愿意让自己的子弟去做仪宾。 仪宾本人由朝廷给一个从二品中奉大夫、宗人府仪宾的虚衔,实际上并不拿权。只是享受朝廷从二品大员的待遇俸禄,生活上倒是没什么压力,可是一样绝了上进之路。 在这种背/////景下,虽然朝廷体制中,于仪宾的选择上比较严格,要求是家世良好的良家子弟,并且要仪表出众,品德高洁,以保证郡主的生活幸福。但实际上,即使是驸马也多是歪瓜裂枣,癞痢头、无赖、痨病鬼都有的情况下,郡主仪宾又能好到哪去。 按明实录的记载:以故诗礼世家、衣冠世胄,俱不愿与王家结亲,惟闾井白丁扳援宗戚,转相诱引。换句话说,好人家的子弟,已经没多少人愿意当仪宾,愿意当的,大多不是什么好东西。 由于郡主仪宾属于皇亲国戚,即使犯了王法,也只能上奏朝廷,由天子裁度,地方官府很难奈何他们。也就导致一些浮浪纨绔,商人子弟以及地痞无赖想方设法的成为仪宾,然后就能更方便的为非作歹。 乌景和多半就是这一类的人,不过到了这个层次的无赖,与日常所谓的土棍大为不同。他们至少懂得一个常识,不去招惹有官身的主,那样是给自己找麻烦。杨承祖的官衔牌立着,怎么想也想不通,为什么乌景和要来自己这里搅闹。 “乌大郎想来是手里又缺钱用了吧?”还是孙良对他了解一点,一旁摇头道:“知州衙门管不了他,也就由着他胡来。平日里他聚集了一帮闲汉,在这码头上敲诈客商,闹的很不像话。现在江西那边打仗,想是客商来的少了,他没了进项,居然打起了官船的主意。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兴王府的仪宾,你还是不大方便惹他。” 这时候,乌景和带的人已经和杨承祖的人推搡起来,这些无赖平日里在地方上横行惯了,衙役公人见了他们都要躲避,也就没什么人能制他们。不法之事做的一多,人的胆子就大,虽然杨家的护卫身强力壮,还带有不少身穿短打衣靠的镖师,可是他们并不放在眼里。有的人从袖里取出了铁尺短棍等兵器,显然是要准备撕打。 杨家这边的护卫既有陕西招来的军班子弟,也有郝青青留下的一些青龙山的喽罗,还有一些则是滑县锦衣卫的人。并不怎么把一群土棍放在眼里,王铁头从船舱里取了那对大斧出来,高声骂道:“我看他娘的谁活腻了,敢来搜检我们的船?我不管什么仪宾不仪宾,惹毛了老子,一样一斧子劈了。” 柳氏等人原本是待在船舱里,听带外面忽然喧闹起来,赵幺娘便取了弹弓,带着两个丫头来到外头。她这一出来,那些无赖里顿时有人看见,只见一个人当先向前,分开人群道:“都躲开,我是皇亲国戚,你们谁敢动我一根指头,我就要你们抄家灭族。” 杨承祖见双方越发的激烈,怕是再不说话,就要闹出些大事来。连忙大喝道:“闪开,让他过来,我看他要说什么。”自己按着刀柄迎了上去,孙雪娘是个女子,这个时候出面多有不便,孙良只好跟着过去。 不管怎么样,杨承祖既然做定了孙家的女婿,就是自己家的人,不能让他吃了亏。孙家是本地望族,也是官宦出身,希望乌景和还能保留一些理智,不要闹的太过分了。 乌景和的年纪也是二十出头,一身锦衣绸衫,用料很是华贵。由于并非是公务场合,那狮子补服的官服没穿在身上。不过从他身上的穿戴佩饰,依旧可以看的出,这确实是个贵人。 这人模样生的倒确实算是个俊秀人物,只是满面通红,离的远远的,就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看来确实是喝多了,来这发酒疯的。 “阁下是皇亲国戚?在下杨承祖,以正四品指挥佥事衔充兴王府仪卫正,我的告身文书一应手续都在舱里。请阁下到船舱里,来验看一下我的文书,我想我们之间这是一场误会,应该不难解决。” 不管怎么说,自己到兴王府做仪卫正,而对方是兴王府的仪宾。这种身份,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为好。犯不上把他弄成仇家,左右是个无赖,给一些钱能打发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见杨承祖并没有选择硬顶,孙良也出了口气,这样自己也好做人了。两人眼下不发生冲突,过了今天这一关,之后自己家肯定会和乌景和交代一下两下的关系。乌景和虽然是个混帐,但是好歹也懂得分寸,不会继续胡闹下去,大家就都有个落场势。 等到了船舱里,杨承祖拿出了两锭金元宝,放到了乌景和面前。“卑职到兴王府履职,诸事不明,还望您能多多关照。” 第三百二十一章 初抵安陆(三) 乌景和接过金元宝,利索的揣到袖子里,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醉眼乜斜的看着杨承祖“你这人不错,有前途,会做事。本仪宾很看好你。安陆州的差事,可不好当啊,如果没人提点你,是要吃苦头的。这里的水,深着呢。这金子我收下了,你船上拉的什么我也就不和你计较了。不过方才船上那背弹弓的女人是你的姬妾么?你也知道,现在兵荒马乱,世道不太平。我看她像是个有武艺的,想要让她给郡主做一段时间保镖,你该不会拒绝吧?” “您说什么?抱歉,我没听明白。”杨承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似乎没见有什么变化。乌景和见舱内无人,也就越发大胆 “我说的什么,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我跟你说,是有人跟我说了,你是个大肥羊。带着无数金银财宝,如花美眷。你说说,你不过是个小小的仪卫正,怎么配有这么多金银,又怎么配有这么美的女人?我跟你说,人啊,得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斤两,切忌不自量力。” 他喝了不少酒,舌头有点打结,想要找点水喝,却发现杨承祖没给他准备茶。手胡乱的抓了两下,什么都没抓到,就只好接着说道: “一个人,有多少钱,娶什么样的老婆,跟他的地位身份是有关系的。那个背弹弓的女人那么美,你不过是一个仪卫正,配的上他么?我告诉你,眼下老王爷薨了,世子还没能袭爵,这个王府,我可以当半个家。说实话,要是抬举你一个大好前程,也不是什么难事,反过来说……你也该明白吧。王府里要想处置个人,一点也不难,就算杀了人,又能怎么样呢?所以呢,做人一定放聪明一点,有舍才能有得么。只要让她到郡主府住几天,咱们就是自己人,以后在安陆,有什么事,本仪宾护着你。” “原来如此,我还说呢,为什么你没事来找我的麻烦。这下雨阴天的,在家里喝点茶,或是听听小曲,看看小娘,那才是享受。出来找事,不是没病找病么?原来是有人把你使出来,故意找我的麻烦呢。说真的,我很想知道是谁,毕竟有个敌人藏在暗处,让我不舒服。不过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有些不重要的事要做。” 杨承祖一边说着,一边又拿了两锭黄金出来,乌景和摇头道:“这钱就不必了。我说过了,只要你那个女人到郡主府里做几天护卫,不是要你送钱。这事,不是钱的事,你也别想用钱来打点关节。你也该想开点,不过是做几天护卫,不会有什么损失的,又不是你的老婆,不过是个妾而已……” “仪宾,您误会了。这钱跟刚才的钱,不是一回事。”杨承祖将金子塞到乌景和怀里,他的力气大个子高,乌景和不具备和他硬抗的本钱,他真想塞钱,乌景和根本阻止不了。 “你是仪宾么,换句话说,也能算我半个主人。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安心混日子,这才是人生最买好的事情。所以说真的,我从没想过得罪你,我只是来这里做仪卫正,想的是把差使做好,将来混个好出身,如果有机会,还想提升一下官职。” “所以你虽然来搅了我一次,可是我并不怎么生气,能交好你,还是要交好你,那个钱,就是给你的辛苦费。你是个仪宾么,又带了这么多人出来,如果一分钱拿不到,回去之后没面子的,以后小弟不好带了。” 杨承祖语气平和,仿佛是在教一个新出道的后学末进,怎么做好一个大哥。接着又指着乌景和的怀里“至于这两锭的金子呢,不是给仪宾老爷的孝敬,而是给你的汤药费。你们这里的郎中有多贵我不知道,不过我想,看病的话,怎么也够了吧?” 他话音刚落,胳膊猛的甩动起来,不等乌景和反应,几记耳光已经闪电般的落在了他的脸上。 外面那些无赖地痞,本是跟着乌景和混饭吃的,平日里在码头上敲诈客商,赚点钱使。如今战乱,这里的客商渐少,这干人的收入也大幅度减少。今天听说是个大利市,都在想着能从这几条船上搞到多少钱。还有人打量着赵幺娘,不住的品头论足。 赵幺娘对他们的土音听的不是太懂,但是好歹那种表情和神色,也知道不是好话。一手握了弹弓,另一手从弹囊里抓了一把弹丸扣在手里。可是她已经知道,这些人的头目,是兴王府的仪宾,自己的男人做的兴王府的仪卫正,跟他们动手,方便么? 武艺在权势面前,终究是要退避的,所以她虽然气的粉面泛红,却也不好直接动手。银牙紧紧咬着下唇,弹弓拉的如同满月,可是那些弹丸就是发不出去。 孙雪娘则皱着眉头,焦急的看着码头方向,等着自己家的人什么时候能过来。眼下能应付这乌景和的,怕也只有自己家的人了吧。不管怎么样,杨承祖总是自己选定的夫婿,不能让他折了面子。 嬉笑声,呵斥声,调笑声,雨点落在船上的滴答声,混杂在一处。秋季里的雨,偶尔也是有雷的。就在这当口,猛可的一道闪电划过,接着一声沉雷响起,把众人都吓了一跳。除了风雨声,其他声音都为之一歇。 雷声刚刚响过,一阵惊叫求救之声就传到所有人耳朵里,几路人马全都下意识的寻声看去。见杨承祖单手提着乌景和的袄领,就那么从船舱里走出来。 他一手提着人,另一手则在乌景和的脸上反复抽打着,耳光声一直送到了码头上。还不等那些闲汉反应,他已经来到船头,接着双手将人一举一抛。一声巨响,水花四渐,乌景和的人已经被丢入了冰冷的江水之内。 将人扔出去之后,杨承祖又一指那些无赖“与我打散了他们,打断胳膊腿也没关系,天大的事,我担了。” “仪宾!” “使不得!” “世兄不可冲动!” 几个声音混杂在一处,彼此扰乱,方才寂静下来的码头,又陷入喧嚣之中。而铁头则在此时扯开嗓门大喊道:“杨哥都发话了,还等什么呢,动手吧,与我打啊。”紧接着码头上就陷入了一片乱战中。 第三百二十二章 初抵安陆(四) 杨承祖所带的人,和恶虎庄的人打过对垒,手上见过血,杀过人。本身也都是悍勇的汉子,内中拳棒精熟的汉子不知凡几,即使是女人,也都是身强力壮,武艺了得的粗壮婆子。而乌景和这边的人,不过是本地一些不入流的地痞泼皮,闲汉无赖,质量上相差了不止一筹。 论人数,实际上也是杨承祖这边的人更多一些,是以这场打斗,完全就是一场成年人欺负小孩子似的碾压。看着这些闲汉被打的哭爹喊娘,东倒西歪,或是干脆躺倒在泥地里不起来,不住叫唤的模样,孙良可没有半点高兴。 见他已经来到赵幺娘身边,两人双手紧握,又是一副恩爱的样子,孙良直觉得朽木不可雕,妹子的前途真心成了问题。几步来到杨承祖身边,拉着他的胳膊道:“杨贤弟,不可莽撞,那是仪宾的下人,打不得的。” 孙雪娘这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跟着兄长过来,施礼道:“世兄,这乌景和虽然是个混帐,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王府仪宾。你不可失了体统,被人捉了痛脚,那可是大为不妙。你快让你的人住手,不可逞一时意气,误了自己的身家。不管乌景和如何胡言乱语,有我孙家在,不会让你吃了亏的。” 赵幺娘方才一顿弹子出去,打的几个闲汉头破血流,气也消了不少。此时听孙雪娘一说,也觉得这事不好闹的太大,忙在旁劝解道:“夫君,孙小姐说的也是个道理,他们可是有兴王郡主的面子,打了人,是不是不太好?” 这些闲汉地痞,在本地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人物字号,只是跟了乌景和以后,身家才陡涨了起来。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跟了仪宾之后,就得算是王府的人,行事上就可以肆无忌惮,官府对他们无可奈何,就算是泼皮间的撕打中,也没多少人真的敢和他们放对。 兴王毕竟是个宗室,他的面子和尊严,必须得到保障。杨承祖要在王府里做官,就更是要处处受王府的管辖,跟一个仪宾闹翻,无疑是给自己未来的发展找了不少麻烦。可是他摇头道: “这干人就是欠打,才在这地方如此胡作非为的,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就算自己不要脸,也得给王府留点面子。不必理会他们,用力打,左右不过是些泼皮无赖,我就不信了,收拾了他们,王府还会加罪于我不成?” 孙良见劝不动,只好又道:“那你好歹也先把仪宾从水里弄出来啊,怎么好就把人丢到水里去,若是淹死了,又该如何?” 杨承祖这才注意到,乌景和并没从水里出来,而是在水里不住扑腾着,情势不太乐观。看来这位仪宾水性不算多好,加上又喝了酒,也就更糟了。他四下看了看,从船舱里拿了张破渔网出来,对着乌景和撒下去,又吩咐道:“来人啊,跟我一起把人拽上来。” 等到乌景和到了岸上吐水的时候,他带来的人全都躺在了泥地里,被杨承祖带的人打来打去。乌景和灌了不少江水,污浊的泥汤吐的倒处都是,人也就剩了半条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只听阵阵马嘶之声,几匹快马当先跑来,在马匹后面,隐隐还能听到军靴踏地之声,似乎有支步兵也在朝这边奔来。马上之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面如淡金,身体颇为结实。身上穿的是武官的常服,头上戴着纱帽。 事实上,大明朝的武将如果不是临阵之时,是不穿盔甲的,也是纱帽圆领衫,所不同的,只是身上的补服是走兽而非文官的飞禽,衣服尺寸上比文官的略短一些,以方便骑马和行动。 看他胸前的补子,知道这是个三品武官,见了这情形,皱着眉头道:“住手,全都住手!这成什么话了,光天化日下,居然敢殴伤兴王府仪宾,王法二字还要不要讲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马上下来,身边几匹马上都是他的亲随扈从,有人为他张开了伞,而来人则来到乌景和身边,猫腰把人搀起来“仪宾,你怎么样,要紧不要紧?来人啊,赶快扶仪宾找间房子休息,灌点汤水进去,可不要让人出了什么意外。” 杨承祖对于来人并没在意,或者说,自从乌景和开口朝他讨要幺娘开始,两下就没什么好说的。不管来的是三品武官,还是三品文官,都别想让他低头,去给乌景和认错。他只是问孙良道:“这人是谁啊?” 孙良对于乌景和还是有些忌惮,对于这名三品武官,反倒是不怎么在意。“他啊,是咱们安陆州的指挥使,安邦泰。你别在乎他,虽然他和姓乌的走的近,但是在安陆这地方,他一个指挥使,还轮不到说话。” 安陆州这里,由于有兴王府的关系,也设立了一个卫的编制,用来保障王府安全。安邦泰是世袭指挥使,算是这一方名义上掌握兵力最多的军事主官。只是在大明眼下的官场氛围里,一个三品指挥使,实际并不怎么能让人产生畏惧之心。 甚至不用杨承祖出面,孙良就迎了上去,“安指挥,一向可好,小生这厢有礼了。” “孙……孙公子?您也在这条船上,这是怎么话说的,没想到啊。末将一时礼数不周,公子勿怪。” “好说了。这不算什么,只是我想有件事,麻烦一下安指挥。这不过就是一场普通的口角,最多是本地衙门出面,您和您的官军,似乎不太方便介入到这种民间争斗之中吧。如果让万州牧觉得您是插手他的事务,总是不大好吧?” “这……孙公子,这打人的,跟您家认识?” “不但是认识,在路上,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这位杨仪正替我帮了个忙,是我孙家的一个朋友。安指挥,给我一个面子,这个事你和你的人就当没看见,没来过,不知道这个面子,你肯不肯做给我们孙家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初抵安陆(五) 安邦泰见孙良摆明了车马,直接说出来要保杨承祖,就知道这事是不好办的。他这次过来,固然是因为和乌景和平日做的比较近,另外也是有人给他打了招呼,希望他过来帮乌景和撑一撑场子,免得他真的吃不住对方,反倒折了威风。 这位打招呼的人,也算是安陆州里一位颇有名望地位的人物,比起孙家里,也不过略逊半筹而已。对于安邦泰来说,都属于招惹不起的庞然大物。得罪了孙家固然要倒霉,得罪了那面,日子也不会好过。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孙良的态度,到底能不能代表孙家,这也是个需要考虑的事。毕竟孙良在孙家只能算是个以纨绔著称的二世祖,而不是家里真正当家的公子,安邦泰这面子卖或不卖,还真有点犹豫。 当然安邦泰不是那种只存在于话本里的傻瓜,动辄就是废物或是对名门里不大得宠的子弟用蔑视的语气对答,那是脑子坏掉的人才做的事。他只是赔笑道: “这话怎么说的,大水冲了龙王庙,怎么自己人和自己人打起来了。按说孙公子出面了,我确实就该走了。可是你也看到了,不管怎么说,仪宾那里挨了打,这总是真的,如果我就这么一走,兴王那边,怕也不好交代吧。” 见他这个态度,孙良的语气渐渐严厉起来“按着安指挥的意思,是不准备撤了?你是说,我的面子不好用?或是说,我们孙家的面子,在你安指挥眼里,是不如乌仪宾的好用了?” 安邦泰见他有翻脸的趋势,态度越发缓和“不是这个话,孙公子你听我说一下,眼下是有人真的受了伤,我们不好就这么算了。不过这事和孙公子没什么关系,您只管离开,末将绝对不敢阻拦。” 他这么说,就是想让孙良自己走,把杨承祖留下,也是变个方式,试探一下孙家到底和杨承祖是什么关系。这种所谓路上帮忙的话,说的太含糊,到底是什么事帮忙,帮了多大程度的忙,这里面的伸缩性太强。安邦泰一时也吃不准,两边到底是什么关系,孙家又会为他出头到什么地步。 说实话,一个王府的仪卫正,他并不需要太过忌惮。可如果这人是孙家力保的人,那他就必须掂量掂量,至少也要让他出头那面,给他近一步的好处,他才会考虑是否真的出手。 孙良道:“安指挥,如果你真要管定了这事,那就把我也带到你的指挥使衙门,做个人证吧。方才的打斗,我也全都看见了,谁是谁非,我们到地方再慢慢谈。” 他这个态度做出来,就是死保杨承祖,安邦泰这下就有些难办了。像孙家这种望族,就算自己家的子弟犯了法,也不会真的进衙门。遇到官司,找个下人去代替自己上堂上应付一下就好了,真正的胜负,都在公堂以下解决。 生不入公堂,算是他们的优待之一,安邦泰胆子再大,也不敢真把孙良带到指挥使衙门里去,如果是那样,他这指挥使就趁早别干了。 就在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时,远处三乘小轿由远而近,缓缓而来。抬轿的都是身强力壮的后生,前后跟着的,也都是年轻的家人,前面走的,是个白发萧然的老苍头。 这老人青衣小帽,一看就是个下人的打扮,但是举止和目光中显示出来的那种自信乃至自傲,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当家主人,也未必能有。 单看这老人的目光和举止,就能知道,他所侍奉的家主,必然是豪门世家,达官显贵。那些跟着安邦泰过来的军兵,本来是组成了一道坚固的人墙,拱卫着自己的主官。 可这些拿刀持枪的军汉,一看那老苍头,连忙分开左右,主动让了条路出来。孙良则几步来到那老人面前道:“老总管,您老怎么来了?您这偌大年纪,这雨大路滑,怎么好让您亲自过来,罪过罪过。” 老苍头见了孙良急忙见礼道:“老奴给公子见礼。小姐已经使人给家里送了信,老爷亲自过来了,老奴不过是依着京里的惯例,给老爷当个引马呢。这点雨算什么,不妨事,当年跟着老爷风里来雨里去,见的多了,不算什么。” 安邦泰这时也忙过来见礼道:“原来是孙老哥啊,末将见礼来迟,老哥哥可不要见怪。” 别看这老苍头只是孙家的一个仆人,可是二品尚书家的总管,当年在京里时,那也是能够任意出入高门大户的遮奢人物。若是孙交在位时,以安某人区区一个三品指挥的身份,他怕是给孙管家见礼,也要排上几天队才行。他叫一声老哥哥,实际上,还是他自己占了点便宜。 在另一个时空里,戚继光和张居正的管家游七、姚八结拜,而这两人在京里结交士大夫,那些朝廷命官提起他们来,都要称一声游七先生。这位老苍头固然没有这么显赫的地位,不过吃定一个小小三品指挥还是绰绰有余。 孙管家对安邦泰倒是没什么好脸色“安指挥,老朽只是个下人,可不敢见怪你这个三品武将。万一惹的你这将军不高兴,把我这老骨头也锁到卫里,我可吃不消呢。” “孙福,不许放肆。退下吧。”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响起,第一乘小轿内,已经走出一位六十开外的老人。这老者身材高大,腰背笔直,相貌堂堂精神矍铄。头上戴飘飘巾,身穿一身道袍,看打扮似乎是个家居的富家老人,或是乡学县学里的宿儒。 然而安邦泰一见这老人,忙抢步上前,纳头便拜“不知孙老司徒您老人家大驾光临,末将迎接迟了,还望老司徒千万不要见怪。您老人家怎么还要亲自来一趟?有什么话只要老哥哥来传个话就行了,末将为您办了就是。这阴雨天气,还要劳动您老人家大驾来这地方,末将粉身碎骨也难赎罪之万一,老人家千万别见怪。” 第三百二十四章 初抵安陆(六) 这位相貌堂堂,气度非凡的老人,赫然便是曾做过宣大总督,后任户部尚书的孙交孙志同。他是成化十七年的进士,经成化、弘治、正德三朝,如今也得算是一位三朝元老。 别看他如今没了官职,但是绝对不能以白丁视之,他是被勒令致仕,冠带闲住。也就是说,依旧保持着做官的待遇,只是不掌权柄。而大明朝的官场体制中,这样的角色想要复起,也不过就是一道旨意的事,而且一旦复起,就是原职起复继续回去尚书,不用从头做起,洗点练级。这样的存在,属于谁也不能小看的潜力股。 再者,他结交清流、士子,与当今大明文坛的宿儒才子,朝内清流名臣多有往来,乃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人物。孙家在安陆也是一等一的望族,影响力非同小可,当初兴王在日,与他往来甚厚,也是平起平坐。区区一个安邦泰,在此老面前,根本就提不起来。即使如今致仕在家的孙交,想要坏掉他的前程,也不过就是随手丢个纸条,或是写封书信的事而已。 见他不顾体统的跪在泥水里,孙交微笑摇头道:“使不得,这可万万使不得。老朽如今不过是一山野老翁,可不敢当你这三品命官的跪拜。看看,官服都脏成什么样子了,这不是要折老朽的寿么?来人啊,把安指挥搀起来,有话站起来说。” 他并不提杨承祖的事,可是安邦泰也明白,这事用不着提,或者说,孙交用不着和自己提。这老头一露面,这事就不是自己能掺和的起的,趁早带人撤了为好。他这支人马来的快,去的急,不过问了几句安好,就带着人马逃命般的离开。 乌景和的那些闲汉们,原本以为军卫的人来了,能为自己撑腰,没想到孙老尚书居然亲自出现,把军卫全吓跑了。自己这种杂碎,在这样的老人面前,是没胆量出现的,早早的就散了。只是乌景和走不掉,他这个仪宾要是见了孙交,连礼都不见就跑了,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戳脊梁骨。 他不善水性,又加之喝了酒,身体就更弱,先挨了顿打,后喝了泥水,脑子都有点糊涂,一条人命去了半条。可是还得强打着精神,由两个亲信掺着来给孙交见礼,孙交是与兴王平辈论交的,算是乌景和的长辈,受他这礼,也受的坦然。 等见过礼之后,孙交道:“兴王千岁过身不满百日,你身上怎么不服孝?固然你不服斩衰,齐衰总是该服的吧。王府宫人,也要服斩衰三年,女婿有半子身份,穿成这样,喝的酒气熏天,成何体统?若是被有心人参你一本,朝廷那里,怕也要发落于你。你看看,喝酒不算,还要把自己摔成这副样子,简直是……你回去好生反省一下,不可再任性胡为了。” 当年刘瑾威风全盛时,他是敢直接弹劾立皇帝的主,乃至后来,连皇帝他也敢弹劾,小小乌景和对他来说,根本就不能算个人。这么训一通,完全是看在与老兴王交情的份上,否则怕是直接上本弹劾也做的出来。 乌景和在他面前并不敢还一句口,只是懦懦应着,之后就在下人搀扶下离开。这一场打斗,至此暂时画了句号。 等到乌景和一走,孙雪娘在那名使女陪同下,轻移莲步来到父亲面前,盈盈一拜道:“女儿给爹爹见礼了。劳动爹爹亲自前来,实在是女儿不孝顺。” 孙交摆摆手“不必多礼,为父到码头,也不是来接你的。你的那位救命恩人在哪?我是要看一看,能写出滚滚长江东逝水的少年才子,是何等人物。不就是几步路么,算不了什么,老夫还没到走不动的地步呢。” 孙雪娘船刚到地方时,就已经安排人去家里通消息,顺带把自己在恶虎庄的遭遇,以及那首临江仙誊抄一份,给爹送了过去。恶虎庄那事,即使她自己不说,她爹想必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么大的事,不是能压的住的。官场上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河南方面的信函,怕是早就寄到了家里。 只是孙交是个沉的住气的,即使见到信也未必会有什么举动,至于说来码头接人,那同样想也别想。不管杨承祖对孙家的恩情再大,他也不会做出这种事,要报恩的方法很多,犯不上自己走一回。 可是加上那首词,效果就不一样了。孙交本人就是当世宿儒文豪,与大明弘治四杰之一的边贡是好友至交,又与大明文坛前七子中的几位多有往来,除了八股文章外,诗词上的功力同样深厚。 他见到这阕临江仙后的反应,事实上比他女儿还要更大一些,孙雪娘不过是仰慕杨承祖不屑于科举,不追求功名富贵的节操。 而孙交看到这首词时,更多的是感同身受,大生生平又得一知音之感。作为三朝元老,如今致仕林泉的老臣,他何尝没有这种感慨,只是他的才学,尚不足以把感慨写成这样的文字。 这锦衣官年纪轻轻,居然有这样的才学,更有这样的胸怀?如果说单纯一个恶虎庄事件,对于孙交的触动并不大,可是加上这首词作之后,孙交已经坚定了一个信念,自己女儿的乘龙快婿就是此人了。 他在到达码头时,心里已经有个想法,哪怕这锦衣官相貌丑怪一些,女儿也要嫁了。左右经过恶虎庄的风波,她也不好嫁别人,就算她自己有些委屈,那也只好怪自己命不好。可等到两下相见后,他端详几眼,心内就更坚定了招婿之念。 这锦衣官少年英俊,又有才学,这样的女婿如果错过了,自己的女儿,肯定找不到更好的对象。因此他一方面打发了女儿和儿子上轿,又对杨承祖道:“在河南,多亏了杨世兄出手搭救了小女,这份恩德,老朽是要报答的。如果不嫌寒舍简陋,还请杨世兄到家中盘桓几日,也让我稍尽一点地主之谊。” 杨承祖本来觉得,这种文官眼睛都长在了脑壳上,是不大可能看的起自己这种锦衣武臣的,没想到见面之后的发展,似乎有点往自己最讨厌的方向进行。忙道:“老人家,您如此厚待,让晚辈愧不敢当。按说能到府上做客,是晚辈的造化,可是怎奈晚辈身上还带着差事,如果不去王府先办了手续,怕是不大好吧。” “你是说兴王府的事?”孙交哈哈一笑“那算不了什么,早两天晚两天,没什么关系。当日兴王在时,与老朽还算是个能说上话的朋友,我说句话,他们都要给个面子,我回头为你说明一下就可。再者,那地方现在是个是非坑,急着过去,并不是什么上策。你与我回家去,我慢慢与你分说就是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相婿 杨承祖现在最被动的一点,就是他人生地不熟,对于安陆的局势缺乏了解,于人事上,更是一无所知。孙交的这种邀请,他自然没法拒绝。如果此老能为他介绍几个王府的熟人,那他接管这个工作的难度就降低了许多,反之的话,这差使怕是难办了。 在这个当口,就显示出宗族乡贤在地方上的号召力,杨承祖找力夫一时还凑不齐。可是那老苍头不过说了两句,就有不少青壮主动过来,为杨家输送辎重,将那些银两家具细软等物,一发装到车上,向孙家运过去。 “王府那边的房子虽然多,可是事情也乱,尤其现在老王爷不在了,世子还没继位,事情就更多。你今天打了乌景和,不管怎么样,他也是兴王的仪宾,打伤了他,总不是一件好事。在事情没处理好之前,还是不要搬过去,就让家眷住在我这边。老夫这里宅子也不小,单独为你辟出一个宅院,任何人不许过去打扰,如果有人敢去你那里生事,不管是谁,只管打断他的腿。有老夫为你做主,没关系,随便打。” 孙家也是地连阡陌之家,在安陆广有田产,房产庄园不知凡几。孙交直接把自己名下的一处庄园拨出来,供杨家的女眷及下人居住。那处庄园占地远比杨家在滑县的宅子为大,住这些人绰绰有余,丝毫不觉得拥挤。 于孙交而言,这其实是给女儿铺路,将来女儿嫁过去,也是要陪嫁的,无非是早给晚给的区别而已。于杨承祖而言,这其实也是个了断彼此关系的途径。自己救了他女儿不受伤害,同样,他报答自己一处庄园,也是情理之中。 以孙家的富贵,这么一处庄园也算不了什么承担不起的负担,大家彼此就都有交代了,因此并没有推辞。 而他的这种坦然,在孙交看来,则成了名士风范,不矫揉造作。而他本身就是偏向文坛前七子治学主张的人,强调师法上古。 杨承祖这种做派,被他看做是魏晋名士那种率性而为,不拘俗礼的真性情,看着更为顺眼。在孙家自己的本宅内,一桌盛大的酒宴,孙交以及孙家几个公子,以答谢恩公的名义,请杨承祖饮酒赴宴。 可是酒席上的气氛,让杨承祖总觉得这不是在答谢恩人,而是在相女婿。甚至有几个丫鬟悄悄的在窗户那里向自己这边张望,也被他一一察觉。孙家的家规甚严,女眷是不敢过来窥伺男宾的,可是家里的女人也有自己的办法,打发了跑上房的丫头,过来看一下这未来女婿的模样,总是应该的。 “这位杨公子生的好相貌,既英俊又威风,在老太爷面前,也能谈笑风生,老太爷似乎也很喜欢他呢。与他有说有笑的,平日里,可看不到老太爷这般欢畅。” 前宅的消息如流水般传到后宅,孙雪娘的母亲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女儿,你这回该放心了吧。你爹爹出面,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等过两天咱们找个媒人出面,把这事敲定了就是。说来也真是的,这事本来是该杨家出媒人的,怎么就不知道主动一点?难不成,他家愿意入赘?” “娘!”孙雪娘在母亲面前,也就放的开,娇嗔了一声“他刚到安陆,诸事不顺,哪里能顾的上这些事情。再说他人地两生的,找谁啊?” 孙夫人一笑道:“你啊,怎么人还没过门,心就先偏到那边去了?咱们找媒人就咱们找媒人,算是便宜他了。说来都是你兄长不好,害你被贼人捉了去,若不是有这事,你又何必嫁给一个锦衣武臣,真是委屈你了。” 孙夫人已经知道女儿所经历的惊险遭遇,虽然贞洁仍在,不过没有任何意义。你就算说出去,也要有人信才行,事实上,这事在安陆的高层圈子里传的很快,流言也越发不堪。她能选择的对象,怕也只剩下这个锦衣武官了。 “听丫鬟说,他长的很俊,这倒是不错。可是高高壮壮的,这不太好,本来就是个武官,人又高壮,多半是个粗鲁人。若是他对你动粗可怎么好,你是娘的宝贝,可不能让别人欺负你。嫁过去之后,多带几个家里的贴心人过去,若是他敢欺负你,娘就去找他算帐。” 孙雪娘依偎在母亲怀里,轻声道:“娘,他不是那样的人,人很好的。肯定不会欺负人的。而且他不是个粗人,而是个才子来着。” “武人,武人怎么了?”大厅内,孙交也给杨承祖吃着定心丸“我孙家起家其实也是武臣,当年泰祖兵至采石,我孙家五世祖兄弟六人迎驾,得封亲兵扈从。追随泰祖征战疆场,死忠者半功者半。五世祖授安陆卫千户,另两位祖宗一授巩昌卫百户,一授忠州卫百户。到现在,我孙家也还是军籍,咱们是一家人。” 他说起家中往事,半是炫耀自己的出身,半是委婉的向杨承祖表示,不要有太大压力,两家还是门当户对的。只是他的立足点和自己女儿不同,并不希望杨承祖去考什么科举。在他看来,如今朝政荒废,弊政丛生。 天子荒唐,百官多是碌碌无为之辈,考了科举也不过是负了这一身才学,还不如在家中治学。他是在边镇上带过兵的,虽然也做过户部尚书,但是言行间,也有些军伍风气,倒是不难相处。这顿酒席,足吃到定更天才散。 等到了内宅,夫人伺候着孙交宽衣躺下,小心的问道:“老爷,这杨公子,你觉得如何?” “不错,是个难得的青年俊秀,足为我婿。咱们的女儿命不错,挑了个好郎君,他若是个乌景和那般的无赖,我就要把他们夫妻打发的越远越好。可是既然是这么个好人物,我倒要好好提携提携他,免得他真在安陆吃了什么亏去。” “那就好,我看咱们的女儿,对他似乎动了真情?” “她在虎穴狼窝中,被杨公子救出来,又千里同行,动了真情,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我相信杨承祖是个君子,不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也正因为这一点,我就更决定选他做女婿。” “他既然做了咱家的女婿,老爷是不是帮帮他?兴王府的事,似乎不大容易办呢。” 孙交哈哈一笑“夫人呐,这就是你不懂了。如果我主动出手,他不会感觉到什么,只会觉得这是情理之中,反倒是不当一回事。总要他先碰几次壁,吃几次亏,老夫再出手帮他解决,才能让他明白,在安陆这块地方,孙家代表着什么。只有这样,他才不敢亏待了咱的女儿啊。这事你不用管,我有分寸的。” 第三百二十六章 故人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月光,在安陆城内另一幢大宅内,绣楼之上,四面高大的屏风隔绝内外。屏风内,一个素衣丽人,身上穿着孝衣,轻轻的拨弄着手里的一张古琴。而在她对面,则跪着一个中年妇人。 “乌景和被人打了?伤的可严重?” “回郡主的话,伤的似乎是不轻,听说是请了几个郎中。先是挨打,后又被丢进江里,灌了许多江水,人总是不大好。” “是这样啊。”那丽人将琴一推“真是给王府丢尽了人,这次好了,连我也成了城里的笑话吧。我的丈夫,被人打的像乌龟一样,我兴王府算是有面子了。” 那妇人忙磕头道:“是奴婢无能,只是郡主只是让奴婢监视乌景和的行踪,并没让奴婢出手干预。因此……奴婢不敢擅自行动。要不要奴婢今晚就动手?” “没你的事。”那丽人摇摇头“他们那么多人,你们才几个人,就算出手,也做不了什么。再说你出的什么手?难道你还要替乌景和找场子么?” 丽人笑了一笑“我其实倒是有点想感激他呢,总算是做了一件我一直想做,而不大方便做的事情。要说我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他为什么要把乌景和捞出来,让他淹死不是很好么?真是的,难道他一个天子赐宝刀的主,还抹不平一条人命么?哦,也是,一个仪宾的命,总是不好抹平的。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他有天子所赠的刀呢,一刀下去,总不会让他以命抵命,最多是革职查办,永不叙用。难道今天的兴王府,是什么好地方?革职,其实是救他啊。” 那妇人道:“郡主息怒,这杨承祖其实也不知道那许多吧。他做了王府的仪卫正,要不要咱们帮帮他的忙?” “帮他?帮他做什么?这人我只是知道他的名号,犯不上帮他。且看他的手段吧,如果他搞不定王府的那些破事,还是趁早离开的好,这地方的事情多,他早点离开,也免得把自己陷进来,抽不出腿。” 而在另一处大宅内,则是两个美人对坐着打着双陆。这两个女子,一个周身如雪,另一个则是一身大红。周身似雪的这女子,美的到了极处,眉目五官肌肤身段,挑不出半点瑕疵。偏生举止之间,宝相庄严,让人如见天女,竟是生不出半点亵渎之意。 而与她对坐的那女子,论年纪比她还要大几岁,论姿色也是上上之选,只是举动间不经意中,总是带了几分媚态。让男人一见之下,就想将她揽入怀中,与这白衣女子完全不同,仿佛是一个圣女一个妖女一般。 这白衣女子正是在河南八府主持粮战的白莲圣女,她此时虽然是在做着游戏打发时间,但是举止之间,依旧是如同天女临凡。而那红衣女子也微微笑道:“师妹,咱们姐妹打打双陆做耍子,也犯的上你用上这功夫么?我又不是个男人,用不着如此的。” 那圣女轻轻一笑,这一笑并无媚意,更似是菩萨在俯看世人。 “师姐,你是知道的,咱这心法,就是这么个讲究,时时刻刻不能松懈,稍有懈怠,就前功尽弃。师妹我不比师姐功力深厚,只好时刻运功,免得散了功体,贻害无穷。” 那红衣女子道:“我算的什么功力深厚,我若是有师妹你这番毅力,又何必去练了天狐功?不过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该享受的还得享受。何况,咱做的是杀头的买卖。” 她说到这,毫无风度的伸了个懒腰,将一对高峰有意的耸了耸,然后用手一指“你看,这里。建昌侯喜欢,他儿子也喜欢,父子两个都喜欢这里,你说好玩不好玩?我让他们玩这里,他们就给我花钱,让我吃尽穿绝我让他们怎么样,他们就怎么样,日子过的不知道有多快活,比起教里的清苦日子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我也是练了天狐功之后,才知道,原来做女人,有这么多乐子可以享受。你的心眼,其实也该活动点,我看少教主很喜欢你的,你就从了他么。又何必受这个罪?” “师姐,不说这个了。”白莲圣女将话岔开“你这次跟着张嗣宗来安陆,不是说要做生意么?怎么又先找杨承祖麻烦?他不过是个王府仪卫正,怕是不影响你们的生意吧?可不要为了意气之争,坏了教里的大局呢。” “放心吧,不会的。只是杨承祖和建昌侯有仇,当初河南炒粮食,建昌侯损失了一大笔钱。归根到底,都是这姓杨的闹的。所以嗣宗就要教训教训他,给他点颜色看看。哪知道他真敢动手,更没想到,他居然请到了孙交这尊大佛护着他,倒是我们小看了他呢。这小子,底牌真多,有点让人看不透呢。” 若是被你看透了,又算个什么我看中的人才?白莲圣女心里嘀咕一声,不由想起当初破庙内的一幕,伸入口中的舌头,以及那突然睁开的眼睛,雷声阵阵中,温暖结实的胸膛。她心内一阵乱跳,多亏功力深厚,否则这一阵心猿意马,怕是就要坏了根基。 轻轻咬咬下唇“师姐,这次圣教的布局,可是不容破坏。你做什么生意,我不管。不过圣教的大计,绝对不容破坏。所以,我希望你也好,还是少伯爷也罢,不要做无聊的事,免得破坏了我的整个布局。” “切,没意思。”那红衣美人摇摇头“朱宸壕这一仗肯定是要败了,圣教就算是在安陆起兵得手,又有什么用?不过是搭上几万人命,拖延大军一时而已,大局是翻不过来的。外四家军都南下了,那些人如狼似虎,连人都吃的下,就湖广分舵那点人马,加上一些泥腿子,能敌的住?到时候不过是白白送死,有什么用啊。还不如利用这个机会,跟着我做点生意赚点钱呢。这年头,什么都是假的,手里留足了银子,这才是真的。只要有银子,我要什么就有什么,没了银子,什么都没用。” 白莲圣女摇头道:“师姐,这就是你错了。虽然朱宸壕必败无疑,可是我们在这里拖住朝廷大军一天,就能让伪朝多花无数钱粮。我们投入一文钱,伪朝就得投入一万文钱。这才是真正的大生意,何况这是教主亲自下的令,师姐,你该不会是想抗令吧?” 第三百二十七章 走马上任(一) 一听到抗令两字,那红衣女的脸色明显有点不自在,干笑一下道:“师妹说的什么话,教主的命令对咱们就是圣旨,谁敢违抗?他让我不要练他化自在功改练天狐功,我就得去练天狐功。他让我去建昌侯府,我就得去建昌侯府,几曾抗过命了?就像你要我安排一些人进兴王府,我不也给你办了么。只是我觉得啊,眼下既然宁藩败局以定,我们何必在他身上多花时间,划不来。湖广分舵经营到今天不容易,石金梁年少有为,教主都说他是圣教的麒麟儿。若是这样的人物,就这么糊涂的赔在这,不是太亏了?” 白莲圣女道:“师姐说的不为不对,只是你想的不如教主老人家深入。东南为伪朝膏腴之地,粮饷赋税多赖东南。如果我们能趁此机会把东南搞的糜烂不堪,这税赋的压力就会转移到北方。北方贫瘠,一旦税收过重,民不得生,必定揭竿而起。圣教在从中引导,夺取江山重建龙凤圣朝,就有希望了。” 她其实有个心里话,并不适合对着这红衣女郎说出来。眼下白莲教在山西发展,最怕的就是被朝廷找到根脚。东南越乱,朝廷在东南用的注意力就越多,那么对山西方面的关注也就越小。换句话说,宁王也好,还是湖广分舵也好,都是用来替山西方面分担压力的弃子。 教主的谋图甚大,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想要争取时间,就得用这些人的命,来分散朝廷的关注度。等到未来准备充足,才能给伪朝致命一击。而那位石金梁,固然是年少有为的英雄,可正因为他年少有为,比几位少教主都要出色,所以才要注定成为弃子啊。 这些事涉及到教内机密,还有一些用心与算计,根本不能为外人道。她自然不能跟这红衣女仔细分说,只好用这重建江山的事来说。那红衣女打了个哈欠“无聊。这种口号喊了几百年了,也没见哪次成功过。再说就算真的复了江山,对我们女人又有什么好处?也就是师妹你啊,可得抓紧机会,说不定日后还能做个皇后娘娘呢。我就没这个好命了,只好趁着年轻,多赚点钱才是真的,这次张家做的生意不小,你有没有兴趣插一手?” 次日天明,杨承祖整理好衣冠,拿了文书告身,一路带到城中兴王府内投递,开始走马上任。明代亲王府仿照皇宫样式例行削减,拥有王城、四门、前三殿、后三宫、山河社稷坛乃至总庙等建筑。换句话说,类似一个迷你皇宫,关上大门,威风不输天子。 兴王府周长三里又三百零九步,墙高二丈九尺,下宽六丈,金壁辉煌,雕梁画栋。不管藩王的地位如何,一字亲王的王府,依旧是城内最为显眼的建筑。 如今兴王世子朱厚熜还没袭爵,身份依旧是世子,且还在服丧,并不出面管事。负责整个王府内部事务的,乃是王妃蒋氏。而负责对外事务的,则是王府长史。 王府长史这个职务,简而言之,就是王府的大管家加背锅专业户。藩王如果有行为不检,或是不法之事,地方上多半会压下来。地方上压不下来的,朝廷里,也多半会想办法压下来。 如果都压不下来,那王府长史往往要先于王爷被治罪,也就是专业背锅的。不过在他背锅以前,其在王府内的威权也重,除了王爷之外,往往就是长史说了算。 王府的长史官,一般都会选用进士充当,一方面负责王府事务,另一方面,也承担教导藩王,行为不要太不检点,欺负人要懂得适可而止这些道理。兴王长史袁宗皋乃是弘治三年的进士,也是一位六十几岁的老人。 原本杨承祖还想着,自己打了乌景和,会不会因此受到什么刁难。可事实上,袁宗皋对他的态度,倒并没有什么特别,最多算是不冷不热。例行公事的验看了告身文书,又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就将一应的腰牌等物发下来。最后道: “孙翁已经给我来过信了,你和他有些关系,这很好。不过咱们王府的人,尽量不要和外面的人发生太多接触,尤其现在诸事未定,这方面更是要谨慎。你的差事也没什么,就是保证王府安全就好。现在湖广不太平,安陆也并非世外桃源,可不管怎么说,有胆子来袭击王府的贼总不会太多。而一些真正会对王府动手的,你自己看着办,我想你能处理好。” 这几话话说的云里雾里,接着就不再理他,而是安心的看起了手中的东西,同时还将算盘敲打个不停。想来大概是在算帐,这大管家处理帐务倒是天经地义,只是堂堂王府,没有帐房的? 杨承祖不好再问什么,只好出了他的房间,来到仪仗所那边,准备开始接手自己的差事。按说王府门禁森严,可是一路上所遇到的巡兵并没有几个,遇到之后,也都是无精打采,没什么精神。 一听说他是新来的仪卫正,一名巡兵倒是表现的颇为恭敬,跪地磕头行礼道:“小人高升,给仪正见礼了。小的们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给盼来了。您这一来,我们就有了主心骨了。您这是要去哪?道路不熟的话,小的给您带路。” 杨承祖第一天过来,并不想给人以来抢地盘的错觉,自己从河南带的班底一个也没过来。见这高升能说会道,倒是欢喜的。点头道:“好啊,你在前面领着,我先到仪卫所看看,把咱的人集合起来,彼此见个面,以后的事,也好安排。” 仪卫所这边,在王府前门与端礼门之间,供侍卫们休息以及换岗之用。正房五间已经打通,形成一个巨大的厅房,外面二十几个军士抱着长枪靠在角落里打盹。那高升见了之后,冲过去连打带踹道:“都精神点,别在这装死,新来的仪正老爷已经来了。” 之后他又一溜小跑跑到大厅里,接着就听到他扯脖子喊道:“弟兄们,新来的仪正老爷来了。想要军饷的,就跟我到外头来参见大老爷啊。” 这一嗓子喊过去时间不长,从大厅里呼啦潮奔出一大群汉子,胡乱的跪了一大片,磕头见礼道:“小人见过仪正大老爷,大老爷高侯万代,指日高升啊!” 第三百二十八章 走马上任(二) 这就是自己的部下么?看着眼前这些人,杨承祖恍惚间,开始怀念起滑县的那些故旧。按照编制,王府仪卫司理论上拥有额军一千五百人,作为保卫一个偌大王府的军事组织来说,这点兵力已经是下限。 他不认为自己今天能见到这一千多人,人太多,摆不开。他想的还是会见一下各层的军事主官,只要把这些人掌握住,这个仪卫司也就掌握住了。眼前的汉子约莫有百十号,可是他们就是这一千五百人的首领? 看他们身上的衣服长短不齐,有的人干脆连军服都没有,只穿着短打,还有人赤着上身,什么都没穿。如果说他们是做官的,那未免也太丢人了吧? 等把人都叫起来之后,让他们按着各自的所属归列,发现就算让他们站好队列,也是一件麻烦事。高升忙过来赔笑道:“仪正老爷,大家久疏训练,平日里不过是值班巡哨,也没什么队列。仓促之间,有些不整齐,也是有的,莫怪莫怪。” “好说了。”杨承祖并没发作,只是等大家列好队列后,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来历身份,又将腰牌拿出来,在众人眼前晃了晃,算是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那些告身文书,即使拿到这些粗坯眼前,他也不认为他们能看懂,索性还是省了吧。 一名高大的军汉道:“不必如此麻烦了,这仪卫正有什么好冒充的?再说就算冒充,也过不了袁长史那一关,大家说是也不是?您既然是我们的长官,我们就要听你的号令,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只是自古来,皇帝不差饿兵,能不能让仪正老爷,先把拖欠的军饷发了,也好让我们家里的妻儿老小,不至于饿死才是。” 这名军汉带头一喊,后面就有人跟着鼓噪起来,场面有些混乱。这闹饷,也是大明朝的特色。边军也好,营兵也罢,由于军饷经常拖欠,所以一旦遇到战事,需要用兵之时,就得发齐欠饷,补足亏空。 可问题是,这不是边关塞外,而是堂堂王府,这里的卫队,也有欠饷的?自从永乐靖难之后,又有汉王之乱,朝廷对于藩王还是采取防范态度。仪卫司虽然是王府的军事武装,但是其粮饷,是由地方衙门拨发,并不由王府发放。所以这些仪卫就算饿死,也不能找长史去闹,只能跟他这新来的仪卫正来闹事。 在兴王过身以前,这仪卫粮饷的事,就始终有些磕碰,不是少发,就是欠发。等到兴王一死,粮饷就彻底停了,现在这些仪卫已经数月未见到钱粮。蒋妃倒是心善,偶尔会让袁宗皋拨些钱粮下来,可是自从宁王造反以后,又怕担一个收买人心,谋图不轨的罪名。这部分救济,也就都停了,最多是换个名义,发一点有数的钱款,总数有限的很,当不得大用。 一听这些,杨承祖也算明白为什么孙交说王府不是什么好地方,向来以此老的底蕴和人脉,这些事根本瞒不过他。不过与他无关,他懒得参与而已。 相信自己只要找他出手,想解决这粮饷的事倒也不难,可问题是,如果这事找了他的路子,那自己跟孙家的关系就有点掰扯不清。对自己未来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总不能为了这帮丘八家里不饿死人,自己就要娶孙雪娘吧。 他点头道:“各位儿郎,你们说的事,本官已经清楚了。这样吧,你们放心,五日之内,我一定为你们把积欠粮饷的事解决清楚。如果解决不了,这个官我便不做了,自己离开安陆。你们可以打听打听,我是带了许多箱笼来的,手里有银子,只要让我弄明白数字,哪怕是自掏腰包,也要把亏空补上。不过眼下老王爷驾薨,王府上下都在服丧,你们这么大呼小叫的,也对老千岁太不恭敬了。实在是太失体统,今后若要再犯,我就要动军法了。再者,身为王府仪卫,代表的是王府的脸面,不管是否当值,身上着装都要整齐,穿成这样,成什么样子了?” 他一说肯发钱,大家的不满就都不见了。只要有军饷在,那么不管要求多严格,总是可以做到的。何况仪卫的要求,本就高于普通卫所,因此这些人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一声令下,时间不长,这些人就换好了衣甲,外面也都罩了麻衣衰服。 看来这支部队底子不错,只是由于长期欠饷,士气上有所懈怠。与其说是站不好队列,不如说是懒得站队列,只要粮丰饷足,恢复战斗力并不困难。杨承祖点点头,又取了花名册出来,准备点卯。 高升上前小声道:“仪正,这点卯的事,我看还是先压一压吧。不方便啊,今天人不齐,好多人不在。” “不在?仪卫司的人,没事都不在府里等着应值么?” “按规矩是这样,可是眼下,各处都不讲规矩。只咱们仪卫所一处讲规矩,他也讲不起来不是?这欠饷太多,大家有点熬不住,不少人都出去找门路去了。两位仪卫副老爷,都跑到外面打点前程,想着早点调走呢。至于下面当兵的,就更不用说了,纷纷出去给人打短工,给自己家里挣点嚼谷。留在这边的,要么是实在走不开,要么是拉不下脸来,总之能走的都走了。这府里的人,也就剩的不多,要是点名,不好看。” 看来军纪败坏,已经到了各个角落,不止是军卫,就连仪卫所,也不能幸免。他倒是能体谅,下面做小军的,每月的钱粮也不过刚够糊口,没什么积蓄。一连几个月不发粮饷,任谁也熬不住,只能自己去奔个活命。 即使以仪卫正的立场,也很难去指责这些人的行为。杨承祖只好叹口气,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对众人道: “你们看看这口刀!这刀,是天家在河南时,亲手赐给我的。因为我爹,在宣府救过圣驾,为国尽忠,我在河南,为朝廷立了许多功劳,才把我派到这里做仪卫正。在河南,周王府任我往来,在陕西,秦王府我随意出入。与那些仪卫正不同,我是有跟脚,有靠山的。你们的粮饷,别人呢解决不了,我也能解决的了。跟我走的人,就有肉吃,只要你们安心当值,绝对不会吃了亏。等到粮饷请下来之后,今天所有在值的,可以额外领一个月的犒赏。钱不够,我来出。” “那些当兵的,日子过的苦,不赚钱家里就要挨饿,所以出去找路子,我能理解。可是两个仪卫副,不想把兵带好,只想着离开这里。这就是临阵脱逃,所以我现在宣布,这两个人的差事,做到头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走马上任(三) 杨承祖要想把这个仪卫所抓到手里,一是要立威,二是要把自己的亲信安插进来。弄掉两个仪卫副,正好腾出两个位置,将来保举自己的亲信进来,就方便自己掌握这支力量。 说起来,仪卫正并没有革职仪卫副的权力,即使是下一级的典杖,也同样要上报朝廷才能处置。他最多可以将这些人打一顿,至于革职,那是想也别想。 但是他手里有天子赐的宝刀,身份地位与普通武官就不相同,再者,他与孙家有交情。凭借孙交的底蕴和影响,随便上个夹片,弄掉两个仪卫副的前程,也是不废什么力气的事。 这些留守的军卫,其实算是仪卫司里比较差劲的士兵,还有一些就是纯粹的懒汉,宁可待着挨饿,也不想出去找门路。没想到因祸得福,反倒因此得了犒赏,欢天喜地的上前来点名画卯,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等到这些人的名字点完,杨承祖又留下高升询问了一些仪卫司的公事,时间差不多就到了午时。这些人的伙食,是由王府负责的,自有人送里饮食。那些军兵不过是些粗劣食物,左右能吃个饱,比起普通的卫所军要强的多。 而杨承祖不会去搞什么一视同仁同甘共苦的把戏,在院子里和士兵一起啃窝头。这是一个阶级分明的时代,他既然已经到了上层,就不会自己主动到下层去。他只是这些人的首领,并不是他们的同僚,吃苦的事,他不会去做。 有人举了木盘放到他眼前,一阵酒香先扑鼻而来,伴随着酒香的还有肉味。杨承祖本来还在查看司里的人名帐簿,准备下午去看一下王府的旗帜兵器,盔甲等物。并没有注意端来的是什么伙食,一闻到肉味酒香,下意识说道:“眼下还在丧期,动酒荤不合适吧?还是端下去,将就着吃些就好了。” 只听一个略微有些稚嫩的声音回道:“不必客气,这是王妃特意吩咐的,说是杨仪正是新来的,也不必守什么丧期的规矩。其实这王府里,真正不吃荤的,也没几个,不过是瞒上不瞒下,您也不必讲究这些了。” 是孩子?杨承祖抬头看去,见来送饭的,是个半大孩子,看年纪比自己还要小几岁,十三、四岁的模样,还不算成丁。生的身材倒是很高,面色如火,相貌英武,身上穿着重孝,似乎是家人去世,而不单纯是替王爷服丧。 既然这是蒋妃吩咐的,他也没必要继续客气下去,朝那人点手道:“坐下,一起用点吧。” “不了,我不但要为王爷服孝,也要为家父服孝,这酒荤我还是动不得的。虽然武人不比文人,不过百日之限,总是要守的。” 这年轻人说起这事来,倒也没有表现出刻意的悲伤,而是语气自然平和,仿佛说一件正常不过的事。这个态度,倒是让杨承祖十分欣赏。自己的悲伤,没必要强行要求别人也悲伤,如果他刻意的做出悲痛模样,杨承祖反倒要怪这人来破坏自己吃饭的心情了。 “原来如此,令尊也……” “是啊,家父和千岁交情甚厚,千岁薨后,家父伤心过度,自己身体也不太好,于是也就故去了。没什么,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家父常说,作为一个军籍,能够死在家里,而不是死在战场上,就是前辈子修来的造化。也没什么可悲伤的,不必介意。” “未请教尊姓大名?” “不敢当,我连丁都没成,哪敢称尊姓大名。在下陆炳,家父生前,就让我荫了仪卫司的典杖。所以我现在虽然年纪小,但也是您的属下,今后还望仪正老爷,多多提携。” 陆炳?杨承祖一听这个名字,心头一震,原来自己对面这红脸娃娃,就是大名鼎鼎的天子冠盖十三太保陆文孚? 大明朝历代锦衣指挥中,最出挑的一个要算是追随永乐鞍前马后,最后死的凄惨无比的纪纲,另一个就得说是被嘉靖帝称为孤之冠盖的陆炳陆文孚了。 杨承祖前世还未成为一流演员时,曾为几个旦角贴里子,唱刺汤勤时扮演陆炳。对这个人物做过点了解,知道在他执掌锦衣卫期间,东厂被他牢牢的压住,根本不能与之颉颃。得算是大明中期直到明朝灭亡期间,锦衣卫指挥使中,存在感最强的一位指挥。没想到,今天,他就坐在了自己对面? 陆炳的强势,并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强的本事,而是因为他和嘉靖关系好。其父陆松在兴王府任典杖,陆松之妻范氏,则给嘉靖当奶娘,死后直接封了一品夫人,并修筑了一品夫人墓。陆炳与嘉靖是吃一个人的奶长大的,从小玩到大的兄弟,算的上总角之交。 这样的交情,外人是无法比拟的,也没法疏远他们。而自己这个仪卫正的位置,恐怕在嘉靖心中,更属意的是自己这个奶兄弟。要想未来活的好,必须要讨好嘉靖,而要想讨好嘉靖,就必须讨好陆炳。 在片刻之间,杨承祖已经拿好了主意,脸上带出一丝笑容“原来是陆贤弟,失敬失敬。本官新至,人认的不全,礼貌上有多怠慢,陆贤弟不要见怪才是啊。” “不敢,仪正您实在太客气了,陆某惶恐。”陆炳现在还是个大孩子,不过表现的却是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仿佛不是个顽童,而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并没有因为和世子是童年玩伴,就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依旧是那么的谦恭,完全就是标准的下属模样。 “陆贤弟,说实话,本官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情形并不清楚。还要有劳陆贤弟多多指教才是。这仪卫正的位置,按说也该是你这熟悉本司情形的人来坐,我这是有点勉为其难,你可要多帮帮我,不能看我的笑话啊。” 不管怎么说,杨承祖也是有着两世为人的经验,陆炳再怎么出色,现在也只是个半大孩子,各方面都不能和他相提并论。所以一番交谈之后,陆炳的防范之心渐渐退去,也觉得这仪卫正的人,还不错。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好友未来将会成为这庞大帝国的皇帝,眼下的世子,连袭爵都没办妥。整个王府里,其实也没几个人真拿陆炳当回事,谁会去在意个娃娃?而一个得到天子赐刀的锦衣指挥佥事,有必要讨好自己么?想来,他多半真的是个好人,并非是来监视兴王的吧? 一想到自己身上还有任务,陆炳也表现的亲和了一些“仪正不必客气,您有什么吩咐,在下一定照办。您只管放心,陆某定当竭尽所能,帮您把王府护住,不让人夺了王府的产业。” 第三百三十章 走马上任(四) 杨承祖见了陆炳的态度,心里颇为满意,并不是说陆炳对自己如何客气,而是他看的出,陆炳确实是想和自己合作的。或者说,在现阶段陆炳并没有和自己顶牛夺位置的打算。其实这说来也很正常,他毕竟只是个少年人,连丁都没成。 不管世子与他的关系多好,他始终还是个护卫之子,并不认为自己真的能一步登天,坐到仪卫正的位子。或者说,就算世子想,这事也成功不了。 对于空降一个仪卫正下来,陆炳其实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相反,当听杨承祖说要把自己提拔为仪卫副时,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这……不好吧。两位仪卫副都是老人儿了,与家父也是平辈论交的父执辈,顶了他们的位置,似乎不大好。再说我还是个孩子,他们不会听我的。” “没什么不好的。他们既然是仪卫司的老人,就更应该发挥一个好的作用,而不是遇到事的时候临阵脱逃,只想着自己找门路,离开这个地方。而不是想着去解决问题,这样的人,留下有什么用?你看看,现在王府的戒备,懈怠到一个什么地步。就这样的仪卫,还有脸叫贵胄的颜面?” “就凭他们把人带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就没法留他们,我来这不是镀金过度的,而是真想把差事办好的。如果王府出了什么闪失,我的脸往哪放?这两个人,是必须拿掉的,而我觉得,陆贤弟这个位置你完全担的起来,就不要太谦虚了。岁数小怎么了?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再说你可以先暂代仪卫正之职,等将来,咱们再办实授,这事,交给我了。” 陆炳听他这般说辞,低头道了声谢,然后道:“其实,也不能怪两位叔父,这差事实在是,不怎么好干。王府仪卫司,不过是拱卫王府安全,可是安陆有卫所有衙门,王府的安全,并不太成问题。再加上有了宁王造反的事,这仪卫司的日子,其实是越来越难过的。地方上不重视,粮饷上有意的克扣,我们的日子不好过,二位叔父想别的出路,也情有可原。” 王府仪卫司设立之初,目的除了承担仪仗之外,主要就是保卫王府安全。可实际情况是,兴王府只是安陆的城中之城,外面有高大的城墙,有安陆卫的卫所军,还有安陆地方衙门的衙役捕快。在几层护卫之后,才轮到仪卫司。 而安陆又属于腹里地区,并不是西安那种边地,周边并没有什么太强的匪寇祸患。仪卫司本身并不承担什么战斗任务,更多的时候,就是为王府充个门面。地方衙门不重视,也很正常。 陆炳年纪不大,他并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中,自己的未来能取得什么样的成就,获得怎样的地位。他虽然和世子关系好,但也从未想过能通过这种关系,让自己获得如何的高位,大概能做到仪卫正,然后在这个位置上终老此生,就已经是人生最高的追求了。 他的父亲和兴王关系其实也不错,但直到死时,也不过是个典仗而已。自己的年龄太小,就算世子再怎么支持,做仪卫正也感觉不太合适,不管那两个仪卫副,还是和自己父亲同辈的那些老人,自己全都压不住。 所以他对杨承祖,并没有什么怨恨,而他的年龄又正在青春热血的时候,心里也窝了许多想法,有无数的壮志雄心,抱负理想。简而言之,现在的陆炳与世子朱厚熜,都属于热血中二加大明朝的键政局成员。满脑子不切实际的理想和妙策,偏偏找不到任何认同。 他的理想与不抱负,平日里是找不到人倾诉的,就算他说出来,也不过是被人当做胡话或是不知天高地厚。而杨承祖摆出一副虚心讨教,以其为师的态度,是陆炳生平从未遇到过的事。再考虑到他是自己的上官,陆炳只觉得热血沸腾,也就把心中所想,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他的年纪太轻,不论是想的方法或是所谓的抱负,未必就多正确,只是在他这个年龄,往往认为自己所想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是真正的救世良方。而杨承祖表现的如同个虚心的学生,不停的点头称是,有些时候还要拿出文房四宝,把陆炳说的记下来。 这种态度让陆炳觉得总算遇到了知己,说的就更为起劲,杨承祖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咱们仪卫司,现在的实兵,只有额兵的一半?这可不行啊,本来就只有一千五百人的编制,要负责一个上万人的王府,已经很为难了。现在兵力又只有一半,也就是七百多人,怎么可能做到不出纰漏?这可是王府,出了问题谁承担的起责任?这兵,必须得补。” 大明眼下各地军卫逃军成灾,二百万军户在官方统计中,逃军就达到了八十万。像这仪卫司,也不能免灾,一千五百名额军只存在于花名册上,按陆炳所说,实际军力,其实只有七百余人。 按照大明地方的政策,对于仪卫司军汉的态度一向是逃兵不敢,补兵禁止。不允许仪卫从地面上招募青壮,补充军额。陆炳也道: “本来咱们的钱粮就紧张,后来宁藩叛乱,安陆组建振威营,要筹措大笔粮饷招募营兵,咱们的钱粮,就挪做招募营伍所用。再者,万同说过,如果仪卫司从安陆招走一个青壮,田里就少了一个农夫,将来征收赋税时,就少了一个人交税。所以不许咱们仪卫司补军,还借着募营兵的借口,从仪卫司直接选走了百多人充营兵。他恨不得把王府掏成个空架子,想要补兵也好,还是补钱粮也好,问题都在他那。” “那以前仪卫司缺少钱粮时,都怎么解决?” “咱的王府还好一些,毕竟人口少,楚王、荆王那里的现象要严重的多。他们王府户大人多,繁衍数代,有的镇国将军,辅国将军那里,连钱粮都没有。以往遇到这种事,那些人多半就会到有司衙门去闹去哭,可是眼下出了宁王的事,就是连闹和哭,都没人敢了。说实话,现在王妃那里也很难,咱们王府的禄米钱粮,也被衙门卡着,没发下来呢。” 现在这个时间,确实比较敏感,藩王们都比较谨慎,生怕哪里做的有些过分,就会被当成宁王的一党。秦王那种混帐王爷都要给杨承祖卖好,那么这些湖广的王爷,也由不得他们不老实一点。 可问题是不管是停兴王府禄米,还是停止拨发仪卫司的粮饷,这都感觉有些过分了。正常情况下,地方官应该不至于和藩王这么为难吧? 陆炳叹口气道:“说起来,这都是前段时间有个流言闹的,说是因为宁王之乱,朝廷准备削藩。世子殿下又没袭爵,那万同也就是这个态度了,真是的,这家伙,简直该打。” 第三百三十一章 讨饷(一) “削藩?这是什么时候传来的消息?我在河南见圣驾时,根本就没听说过有削藩的事。” 杨承祖说的斩钉截铁,一方面既安稳了陆炳的心,另一方面,也是在显示自己有背///景,是可以从皇帝那里得到消息的人,大家最好要友好合作,不要抓破脸。陆炳没他这么多脑筋,只一听这消息,就大喜道: “真的?那就太好了,我这几天,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事。那消息传的有鼻子有眼,说是要亲王改郡王,郡王改镇国将军,以此例推,至奉国中尉就要改庶人了。这消息传的很像真的,湖广的几个王府都不怎么安生,一直派人去打探消息,偏生什么消息也探不到。加上世子现在还没袭爵,所以也就硬气不起来。” 大明的世子袭爵,是要到礼部走一套手续的,而这个手续的时间长短因人而异,有的时候,所花费的时间远超人的想象。在另一个时空中,周王的世子要袭爵,甚至要先给严嵩送礼,否则这个爵就袭不成,可知其被掣肘的是何等严重。 正德这次执意带兵南征,百官苦谏,两下闹的很厉害。正德一气之下,把百官下狱,诏狱里关了上百个大臣。六部尚书一个没剩,全都在监狱里待着,初时是正德有气,后来就是这些大臣闹脾气自己不出来。而六部的堂官们,有的也在监狱里陪自己的上司聊天喝茶,而没进去的,也未必会去处理公事。 这位任性的皇帝和自己的臣僚闹起了意见,让大臣们领悟了用这种怠工的方法,可以最大程度表达自己的不满,结果就是帝国的很多事务都被耽搁了下去。比如这袭爵的事,由于礼部的司官不办公,还有两位具体负责人还在诏狱,也就只能无限期耽搁下去。 从未来的角度看,这其实是一件好事,如果朱厚熜袭了兴王的爵,那么等到选择皇帝时,恐怕还有一些麻烦。只是现在这个时候,谁能预知未来?只知道他袭爵办不下来,他就不是王爷。再加上有这削藩的谣言在,安陆州衙那边,就停了兴王府的禄。 “这事,我来想办法解决吧。如果只是一个安陆知州,我想还是有办法的。不管他有什么理由,未经上峰许可,擅自停了咱们王府的禄米,这事不能这么算了。大家要说说清楚,否则这天下就没有道理二字可讲了。” 杨承祖又问道:“咱们王府人手少,巡丁也没什么精神,防卫怎么样?有没有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如果有的话,我必须得把这股风治一治,不能让这股风气蔓延下去。” 陆炳听到此一拍桌子“这话说的和我的心思,现在王府里确实不成话,有不少人看老王爷薨了,世子没袭爵,就无法无天起来。连偷带拿,只差了明抢,虽然大件的东西出不去,但是小件的东西丢了不少。我和娘说起来的时候,也气的没办法,可是又能怎么样?我们毕竟只是下人,管不了这些事,我一个人,也管不过来整个王府。” “王妃呢?虽然王爷不在了,可是王妃好歹是能当家的,这事我想王妃发句话,怎么也好用。” “我见不到王妃,我娘虽然能见到,但是说话的机会也不多。再说现在一大堆事压在王妃娘娘头上,她也很为难。世子殿下那边倒是去说过两次,也没什么效果。娘娘总是担心,现在如果闹的太凶,不知道还会不会出别的事。荆王府那边,前段时间就是因为查宫人偷盗事,有的宫人见压不住了,索性放了把火,想要毁灭证据一了百了。那场火烧的很大,荆王府的损失反倒比偷盗还要大一些。” “我明白了,这事我们一起来办吧,总不能真让他们一直逍遥下去。该抓的抓,该打的打,该动家法的动家法。咱们两人联起手来,我就不信不能把王府搞好。” 陆炳高兴的点点头“你放心,我一定听仪正老爷的吩咐,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别这么客气,什么仪正不仪正的,你若是看的起我,咱们就结拜为兄弟。从今天开始,就是自己弟兄,不分彼此。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杨承祖这么一说,陆炳哪里还会拒绝,加上他现在本就是热血冲动的年纪,两人当下便叙了年庚,结拜了金兰。杨承祖比陆炳大两岁,就成了兄长,两人成了手足弟兄,这一下感情上就更亲厚了。 陆炳等拜完了兄弟,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我听人说,兄长你来的路上,救了孙家的小姐,有这事没有?” “哦?这事消息传的倒挺快,你居然知道了?” 陆炳不好意思的笑笑“安陆这个地方不算大,圈子也就那么多,很多消息传的很快的。而且孙小姐既是安陆有名的美人,又是有名的才女,有关她的信息,总是传的非常快。大哥既然有了这段经历,想来,多半是要做孙家的乘龙快婿了吧?有了孙家的支持,我想这差事确实就好干了。” 他虽然尽量表现的不显山不露水,可是毕竟年龄所限,不管如何有心机,比起杨承祖两世为人来,还是太稚嫩了。杨承祖敏锐的发现,陆炳说起此事时,明显是有自己意图的,或者说今天他过来送饭,最关键的一点,还是想要问这件事。难道这陆炳,对孙雪娘有意思?当真是有志不在年高,还没成年呢,就是个姐控?有前途啊。 不过姐控好歹也要看脸吧,真没想到,就孙雪娘那模样的,也能算安陆有名的美女?她当然不算丑,可是比起自己的几个女人来,姿色上总是逊色了许多,怎么感觉,也不能算安陆这地方最美的女人。 他当然不会检讨,这是自己审美观和这个时代的出入,外加这美女的评判,也是有自己圈子的。大家闺秀之中,孙雪娘确实算得第一流的佳丽,加上自身的才学以及孙家的地位,这些隐藏的加分因素共同作用下,她摘得这个桂冠并不难。 杨承祖不想和陆炳在这个问题上闹什么误会,他不想和孙雪娘有什么,自然不愿意为这个女人成为陆炳的假想情敌,忙解释道: “这是他们乱说的,没有的事,你不要相信。我和孙小姐之间,光风霁月,什么都没发生。再说施恩图报,非君子所为,兄弟你难道没听说过,赵匡胤千里送京娘的典故?我若是真和孙家结了姻亲,那我当初救人的事,就变的有所企图了,这名声万万要不得。我也就是跟你说,不要外传,这门姻亲是肯定做不成的。” 第三百三十二章 讨饷(二) “千里送京娘?他真是这么说的?”王府后花园内,一个一身孝衣的少年站在花丛之中,看着被秋风吹落的树叶,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这少年人的年纪不大,与陆炳差相仿佛。身材不算太高,身体比较单薄,在秋日的风中,显的有一种莫名的萧索。 两道长眉,一双细长的眼睛,他这个年龄的人,目光应该是清澈如水,不染凡尘的。初看下去,这少年也确实给人未经世事,清澈透明的感觉。 可是如果你仔细看下去,总会觉得这两道清澈的目光并不像是泉水,反倒是像大海,让人猜不透,里面到底蕴藏了多少东西。 这人的面相不算英俊也不算难看,只能算五官端正,而给人的感觉,也有着与这个年龄不大相称的沉稳,又带了几分阴沉。在他的身旁,总是让人觉得身上不大自在,仿佛头上悬着一柄利刃,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 陆炳垂手侍立,神态十分恭敬,一字一板的答道。“千岁,杨仪正确实是这么说的。当初在恶虎庄的情形实在是危急的很,如果不是他去的及时,恐怕……” “我明白,当时的情形上,如果他不去的话,雪娘姐就被那些猪狗不如的强盗给糟践了。这个情形我懂,只是我不甘心,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遇到了这件事,如果是本王遇到……” 说到此,这位少年人抬腿踢飞了眼前的一粒石子,不过用了不长时间,他又冷静了下来。“陆炳,你说,如果当时的情形被咱们遇到,你会不会让我提着刀去救人?” “这……” “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不行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别说是袁师傅和你,就是母妃,也不会让我真的去提了刀子把人救回来。不过如果换成是你,你有几分把握救人?” “千岁,只要您一声令下,微臣自然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这位体形单薄的少年,正是兴王千岁唯一的子嗣,世子朱厚熜。虽然他人还没袭爵,可是在私下里,他已经以亲王自居。当然这种行为说起来,既有一丝僭越,也多少有点不孝的嫌疑,所以也只有陆炳这种心腹,才能分享他的这个秘密。 听陆炳如此回答,朱厚熜摆摆手“你这么说,就是做不到了?我认识的人里,功夫最好的是我姐姐身边的那个管家婆,其次就是松伯,再次就是你了。如果你都做不到,那别人更没指望。也就是说,如果不是遇到这个杨承祖,雪姐她……可能就与我见不到了。” “确实如此,杨仪正是个有本领的人,能够在那种场合下救出人来,不光是功夫的事,也需要脑子。武功再好,一个人也斗不过那许多人,有胆有识,有智有勇,才能做下这样的事。臣多不及他。” “刚拜了兄弟,就这么捧他?”朱厚熜看了一眼陆炳,陆炳忙跪倒在地道:“千岁,臣所言都是出自公心,绝无半点私人情义在内。” “起来吧,就咱们两个人在,还跪来跪去的,没意思。”朱厚熜做了个手势,陆炳这才站起身来。“我当然信的过你了,整个王府里,除了母妃和阿姐,就只有你对我最好,孤不信谁,也一定会信你。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乳娘于我,与亲娘也无二样,有很多时候我觉得,乳娘比母妃还要亲厚。而你和他,不过是刚刚认识,刚刚结拜,再怎么样,感情也不会超过我和你。所以我知道,你是出自公心,只是有点不服气,这样的人,居然在那样的情况下遇到了雪姐,而他,居然还敢不娶?难道雪姐配不上他么?” 陆炳知道,自己这位少千岁对于孙雪娘情根深种,如果杨承祖真的要和孙雪娘成亲,那他在心里肯定会埋一根刺。即使现在不出手对付他,早晚也是要找他麻烦的。可是听到杨承祖和孙雪娘之间没什么之后,他又有点为孙雪娘不值,觉得杨承祖有眼无珠,不认真神。 “孙小姐的姿色自然是没的说,我想,杨仪正多半还是爱惜名声吧。不过千岁,其实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出了这样的事,孙小姐再想嫁人也没那么容易。只要杨承祖不娶她,这个人总能留到三年之后。” “是啊,三年之后。”朱厚熜摸着自己的孝衣“说真的,我很羡慕你们这些武臣,守孝只要八十天就可以了。而我,却要二十七个月。而二十七个月之后,这件事能不能成,其实也是没什么把握的,不过你说的对,出了这件事,至少可以保证雪姐不至于短时间内被嫁出去,本王还有时间。” 他叹口气“你知道么,今天我到父王生前的书房里去找书看,结果发现,一只钧窑笔洗不见了。那是父王生前最爱的一只,这些人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如果再不加管束,天知道他们还会偷些什么。杨承祖真能制住他们?” “或许能吧,毕竟他杀过人,身上有杀气。臣年纪小,这种事不敢保证,可是不管怎么样,他肯管事总是好的。要不然,臣去给长寿郡主送个信,让郡主帮忙找一找?” “不必了,阿姐自己那里也烦的很,一个乌景和就够她头疼了,不要再给她添任何麻烦。这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应该自己想办法解决的。如果杨承祖真能把这些人制了,把王府的问题解决好,本王就许他当了这个仪正。不过陆炳,你也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将来我把他的位置挪一挪,仪卫正的位置,总归是你的。” “谢千岁恩典,臣的年纪还轻,属于我们的时间还很长。我们又何必着眼于一时的名位?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仪卫司欠饷的问题,还有王府的禄米。只要禄米的事解决清楚了,其他都是小事。” “禄米啊。”朱厚熜沉默了一阵“其实湖广几家王府都有类似的问题,只是他们的底子厚,短时间未必会出问题。我们兴王府跟他们比起来,总是欠了些底蕴,不如他们富裕啊。为父王办丧事又花了许多钱,日子是紧了一些,如果杨承祖真能把禄米要下来,本王确实要谢谢他。看看吧,他和万同之间,到底谁能战胜谁,希望他能给本王交一个满意的答卷出来。” 第三百三十三章 讨饷(三) 安陆州知州万同是个四十里许的中年人,白面黑须面貌很是端正,官服整理的十分整洁,坐在那里不怒自威。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一板一眼,一丝不苟。根据杨承祖两世为人的经验,这样的人打交道是最难,他们未必真的是坏官,或许为官很清廉,真的是想造福一方。但是跟他们做事,最大的问题,就是难以沟通。 他们会选自己认为对的事去做,然后任你九头牛,也一样拉不回来。属于向善则善,向恶则恶的主,搞不好,反而会制造更大的漏子。 相对而言,杨承祖更喜欢更喜欢钱或是喜欢权或是喜欢其他东西的官打交道,大家彼此都有需要,很多事就更好办,对上这样的人,反倒是不好下口。 万同作为安陆知州,正五品大员,论品级比杨承祖这个四品武官为低。但实际上,大明文贵武贱,一个武官四品,又是一个王府仪卫司的首领,根本没资格和一个知州相提并论。他肯在百忙之中拨冗一见,也算得给了面子。 落座之后,万同似乎是个不喜欢客气的人,而是开门见山“杨将军,你这次前来,想来是为了兴王府仪卫司粮饷的事吧?” “州牧高见,在下佩服的很。原本我还想着这事该怎么说好,没想到您一下就看出来了,这下倒是省了下官的口舌。我相信,州里肯定有州里的困难,只是王府也有王府的困难,那些做仪卫的,也是要等着钱粮养家糊口的。当兵都是苦命人,一连几个月不发粮饷,他们确实扛不住。说起来,我作为继任的仪卫正,未必要理前任丢下的窟窿,可是看着那些仪卫,我也是于心不忍,还望州牧能多多体谅。” 万同点点头,并没接他这个话,而是问了另外一件事。“我听人说,杨将军在来的路上,匹马单刀,救了孙家的千金回来。一晚之间手格歹徒百人?” “那不过是百姓们以讹传讹而已,在下也不是三头六臂,如何手格百人?其实就是一群土匪,要架票,误把女扮男装的孙小姐当了男人捉了去。我紧跟着上去救人,那些土贼终究是怯官,一下子被杀败了。前后也没用太长时间,更谈不到杀百人。” “杨将军也不要太谦虚,河南那边,本官也是有几个朋友的。河南粮战,舍身护堤,你在河南算是一个了不起的好汉。我今天肯见你,并不是因为你这个仪卫正的身份,而是因为我敬佩你过往所立的那些功劳,大明朝像你这样的武臣实在是太少了,如果能多一些,宁藩又何能嚣张至此?” 杨承祖一听,这才明白这位州牧给自己面子的症结原来在这里,两人又客气了几句。万同道:“说起来,我与孙翁其实还算个旧识,我的座师,与孙翁乃是多年好友,我得算做孙翁的学生辈。你救了孙小姐,我也替孙翁感激你,按说你有困难,我是该帮你的。可是这件事,不行。” 他顿了顿,似乎怕杨承祖误会,又解释道:“我想你明白一件事,这事并不是针对你。事实上,当我停了兴王府禄米时,你还没上任呢,这事与你无关。至于原因,有两个方面。一是本官曾下了文书,调拨一百二十名兴王仪卫充振威营兵。可是实到营兵仅有九十三名,而兴王府仪宾乌景和,又擅自在民间为兴王府招募仪卫。本官已经说过,王府仪卫不许递补,王府公然抗令,不把地方官长放在眼里,那我只好停掉他的钱粮。否则王府仪卫随意招募,实兵远超额兵,这绝非地方之福。” “二来,就是现在衙门里的钱粮确实很紧张。朝廷对江西用武,湖广的钱粮被调拨的最厉害,府库空虚,钱粮源源不断的送到前线上去,那就是个填不满的坑,谁知道要用多少钱粮来填。实不相瞒,兴王府的钱粮,我已经输送到了前线,支援前线将士吃穿用度。振威营人马的钱粮支给,伤亡抚恤,都要从这里出,仪卫那边,就只好先克服一下了。” 杨承祖在那里静静听着,此时忽然开口道:“问题是,兴王府这边的情况也很紧张,怕是克服不了太久了。” “克服不了,那就没办法了,现在连军卫都没有足够的钱粮,何况仪卫?”万同的态度也很坚决,而且认定自己有道理。有句话他没法说的太细,那就是你个王府,到底有什么必要保留仪卫司这种武装? 如果说安全,城内有军卫有衙门,王府保留的武装,只是为了保证王府的自成系统,不受地方衙门辖制。而这种超然的地位,又恰巧为地方官府所嫉,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好好收拾一下,尽最大力度将王府仪卫的力量削弱。 如果再说的更进一步,包括藩王这个群体,也向来是这些文臣的眼中钉肉中刺。毕竟文官是要靠着自己科举,才能拥有他所获得的地位和财富,而藩王却不需要通过这些努力,一生下来就有好日子过,有钱粮有地位。 大明的文官很难享受这种世袭待遇,自然就对这个群体充满记恨,从建文时代的削藩之议,一直延续到正德朝,文官想要削弱乃至废除藩王的念头,其实都没消失过。 只是他们也知道,这个群体不是想弄掉就能弄掉的,前者这么弄了一次,结果搞出个永乐靖难,从此连皇帝谱系都变了。从那以后,谁也不敢枉议削藩,可是这次宁王之乱,无疑又是个机会,至少是个可以极大力量削弱藩王的机会。 杨承祖见他这么说,微笑道:“万州牧,您说的当然有道理,前线将士用命,钱粮上的事,肯定是该紧着他们。总不能前方吃紧,后方紧吃,这不太好。可是有一节,我们的仪卫,也要吃饭。如果您能答应拨发一半的粮饷,我想我们也勉强可以糊口,至于另一半,等将来打完仗再说,您觉得如何?” “一半的粮饷?”万同摇摇头“这也办不到,府库里实在没有这么多的钱粮,万岁现在带外四家军南下,钱粮支应的压力更大。整个湖广的钱粮,都要为前线服务,我想我帮不了你。与其找我帮忙,不如回去之后劝劝那些仪卫军汉,多读些书,多懂些道理。应当以大局为重,勿以一己得失为念,只有懂得道理,才能明白是非。明白了是非之后,我想他们也该体谅一下,这个困难总能克服过去。” 第三百三十四章 讨饷(四) “道理?如果真他娘的讲道理,就该知道欠了别人的钱是要还的,这个才是最简单的道理。”在孙家那处别院内,杨承祖气哼哼的拍着桌子 “这万同简直是个颟顸透顶的冬烘,居然想用道理代替钱粮。人要讲道理讲教化,这些是对的,没问题。可是要看个时机,如果是太平世界,大家有吃有喝,那么讲讲道理,告诉大家什么是圣人之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是没问题的。毕竟用规矩约束人不如用道理约束人,可是眼下是什么时候?是仪卫司的人几个月没开粮饷,大家饿的要么就逃的不见人,要么去打短工,还有的干脆当了内贼偷王府的东西。” “这个时候,天下最大的道理,总归大不过人要吃饭这四个字去。不让当兵的吃饱穿暖有钱花,凭什么让他们守军纪。如果不是眼下这个时候,我就把几百卫军放出去,在城里见什么抢什么,看见什么拿什么,到时候,有他好受的。” 家里几个女眷也知道了这事,柳氏一向是息事宁人的脾气,问了一下,这些仪卫的粮饷加起来大约要用不到三千两银子。这虽然是一笔大数字,可是杨家这次过来,现银也有数万,拿出这笔钱倒不算困难,就想着自己掏钱把这个窟窿先填上再说。 如仙道:“先拿自己的钱填上这个窟窿,这是没什么说的。承祖兄弟想在这里站住脚,就要抓住军心,拿自己的钱发军饷,倒是能让这些当兵的归心,我也赞成。可是这不是长久之计,再说了,除了这些粮饷外,还有兴王府的禄米。那可是大头,那些皇庄店铺的收入,都归了衙门,他却不发下来,如果总这么惯着他,那我们的日子还过不过了?总要想个法子,治了这个万同才是。” 苗氏道:“我看啊,这个万老爷,就是吃准了眼下这个局势,仪卫司的人不敢乱来,所以才敢不发钱粮。嘴里说着圣人之道,实际也是趁人之危。” 一说到趁人之危,结果那边的李家姐妹脸先红了,杨承祖也有点不大自在。赵幺娘急忙打圆场道:“先不说这个,先看眼下,可是该怎么办才好?如果是在河南啊,我们漕帮的人,倒是能帮着夫君想想办法。可是现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我也没什么路子可以找,要不然,咱们去找找孙老员外,让他给说说?” “在河南也没用。”杨承祖摇头道:“你们漕帮不过是些江湖好汉,难道还真敢和官府作对么?他是个知州,是这一方的父母官,这里的城狐社鼠巴结他还来不及,哪会帮我。再说这个万同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很可能是个所谓的清官,抓他的把柄不大容易的。” “那夫君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不能在安陆捣乱,不代表不能给万同捣乱。他是清官,不代表他的家人都是清官。只要想想办法,这个门路总是有的,他是个父母官么,一言一行,万人瞩目,关心他的人多,他的破绽也就多。这本就是相辅相承,我就不信了,还折腾不了他?当然拿我的钱先垫上是一定,可是呢,也不能让人觉得我是是来抓权的,否则王妃那我反倒落不了好。这事很麻烦,比起恶虎庄,难办多了。这个该死的万同,都是他闹出来的。” 知州衙门内,送走了杨承祖,万同也颇为唏嘘:“能做出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才子,却终归还是看的不够透彻啊。他的历练还不够,很多事看的还不够清楚,或者说,他的才学只在于诗词小道上,于教化的意义,还看不透。” 一旁的师爷笑道:“东翁的才情,本就是天下少有,再者您做了多年亲民官,于地方上的事,也比一般人清楚。他不过是个年轻人,初来乍到,哪知安陆情形。只是他毕竟是孙家未来女婿,您拂了他的面子,怕是孙翁那边,不大好看吧?” “没什么,我想这事孙翁会支持我的。我湖广本为鱼米之乡,湖广熟,天下收。可是湖广有如此多的王府,如此多的皇家血脉,生生吸干了湖广的血。就以兴王府为例,现在那王府之内豢养的无用之人,纵然没有一万,也有几千。这些人不事生产,还要田赋供养,他们就是大明,最大的毒瘤。像荆州的辽王,长沙的襄王还有武昌的楚王。繁衍多代,子嗣无数,镇国将军,奉国中尉遍布城中。如果有朝一日,我们安陆也变成这个样子,到时候又将是什么情形。” “东翁所言甚善,若果真如此,则必然是万民之苦,百姓之难。” “是啊,所以本官就要防患于未然,先要把兴藩的钱粮牢牢卡住,让他们不能任意繁衍。也让他们知道,自己虽然是天家血脉,但也要奉公守法。于衙门有敬畏之心,到那个时候,虽然本官早已经不在人世,但至少也能为这一方百姓积点福。” “东翁高风亮节,人所不能及。您的苦心,不知道几人能明白。” “大丈夫行事,只求无愧于心,至于谁能明白,那又如何呢?梁先生,咱们安陆书院的事,你要抓紧一下。这笔钱粮我留下来,就是为了替安陆兴建这座书院,让安陆多出几个读书人,那才是真正的功在当代,遗泽后世。这比养活几个军汉,或是养活几个藩王有用的多了。等到杨承祖明白这个道理时,他会感激我的。如果他理解不了这个道理,那他的成就,也就到此为止了。” 说到这,万同笑了笑“如果他能够想明白这一点,本官这里,会抬举他一个前程。孙翁家的娇客,蹉跎于一个王府仪正,就委屈了孙小姐。到时候本官这里,会为他安排的,只是看他自己,够不够聪明了。” 次日,天刚亮,兴王府仪卫所内,仪卫司的军汉列好了队伍,等着这位新来的仪卫正发放粮饷。往日里不管什么样的事,这仪卫们总是凑不齐的。 可是今天,哪怕真是身体不适的,也强撑着过来列队,毕竟是三个月的钱粮呢,一家老小还等着它买米下锅,谁又能怠慢。 王府里地方确实很大,不过各处有各处的用项,给几百兵列阵发钱的地方,还真的找不到。最后只能分批发放,其他人按时当值。这些人的钱粮按说是发放粮食,可是要采买这么多的粮食,时间上来不及,只好全都折算成银两发钱。 大明如今军卫的粮饷,甚至百官的俸禄,也大多是以这种方式,把粮食折算成钱发下去,再由当事人自己去买米。安陆是鱼米之乡,粮价相对而言算是偏低。杨承祖是按着均价发钱,对于士兵来说,其实有赚的,他们自己心里也欢喜。 一队队士兵过来写了名字,领了自己的饷银,欢天喜地的退到一边。高升则在队伍里说着“这钱是仪正老爷用自己带来的盘缠,掏腰包为咱发的。好人啊,真的是好人啊,肯拿自己的钱为咱们发饷,这样的好官,不好找啊。” 眼下在仪卫司的官军大约有六百多人,还有一百多人,是被仪宾乌景和新招进来的。这些人来的时间不长,花名册是单独一本,这次发饷,并没有他们的份。 这些士兵见其他人都有了军饷,只有自己没有,不免鼓噪起来。有人高声道:“一般都是仪卫,为什么我们就没有军饷?难道我们就不是人?” 有带头的一喊,其他没领到粮饷的人,跟着也就喊了起来。他们这边正喊的带劲,从大门处又气势汹汹的进来一群人,为首两人高声道:“哪里来的措鸟,一来就要革去我们的官职。我们人就在这,倒要看看,这个官职他如何革的去。” 第三百三十五章 讨饷(五) 发放军饷时,陆炳一直就站在杨承祖身边,全程陪同。杨承祖已经许了他仪卫副的前程,两下算是利益共同,风险共担的关系。再者他的年纪,也正是喜好惹是生非的时候,固然跟随世子让他棱角磨平了,但是有热闹看的时候,他也不会错过。 见了这些锦衣鼓噪,他多少也有点紧张,好在杨承祖今天是把自己的随从也带进来发放军饷,人数并不比乌景和招来的这些人少。即使发生斗殴,也不会吃亏。 等看到那些人冲进来,陆炳脸色就有点尴尬,小声对杨承祖道:“这是两位仪卫副,王丰、李茂。本身都是锦衣官,后来调到这里任仪卫,本身也是世袭军户,又是老资格,脾气大的很。仪正要多加小心。” 这两人都是四十开外的中年人,面相十分凶恶,一看就是典型的武人面孔。身材很壮实,头戴纱帽身穿圆领,看穿戴,也是四品官的打扮。不算差遣,只算官职,他们与杨承祖得算平级。 当然大明的官不能看品级,而是比差遣,从职位角度上,这两是杨承祖的下级,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这两人见了杨承祖并没施礼,而是用手戳着他的胸口道:“后生,你就是新来的仪卫正?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我们就在这,你准备怎么革去我们的官职啊?” “是啊,我们是在京里就跟着老王爷的,从京里到安陆,一路跟过来。伺候老王爷伺候了这么多年,眼下老王爷刚过身,你就想革了我们的前程?我呸!你算哪头蒜?才来几天,就想要骑在我们弟兄头上,瞎了你的狗眼。” 这两人也是带了些亲随,那些亲随从人跟着鼓噪起来,也大声骂着杨承祖。杨承祖虽然是长官,可是年纪太轻,论年纪比王、李二人的年龄小一半,这便有点压不住人。再者,王李二人是跟随兴王的旧臣,在仪卫司里算是老资格,眼里并不怎么在意杨承祖这个小字人物。 两人这次出头,背后自然也有人指使,有了靠山,行事上也就越发骄横。他们带来的二十几个仆从,也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壮,显然是做好了打架的准备。可是看到杨承祖这边足有上百人,便不敢动手讲打,只想激起众怒,这几百军卫如果都支持自己,姓杨的这个仪卫正就做不下去了。 杨承祖脸上不动声色,也并不理会二人的冒犯,只是问道:“你们两个,面生的很,没见过。你们是王府的仪卫副?” “没错,爷们就是这里的仪卫副,昨天说要革我们的职是你吧。年纪轻轻的,说话做事糊涂荒唐一点,是可以的。但是一定要知道,自己对上的是谁,有些人,是你惹不起的,知道么?” “哦,你们就是那两个擅离职守的仪卫副啊。是你们就好,总算没有认错人。”话音刚落,只听两声痛呼,接着就是两声巨响。王丰、李茂二人的身子就这么摔了出去,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这两人能够奉命保护兴王,自然也是武艺高强之人,可是他们并没想到杨承祖居然说打就动手,一下子失了先手。 等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打翻了出去。两人勃然大怒,骂着站起身来,伸手就想去摸武器。可是杨承祖的出手,远比他们快的多,两人的武器还没出鞘,一口雪亮的宝刀已经横在了王丰脖子上,李茂虽然没被兵器顶着,可是杨承祖那寒冷的目光,却丝毫不逊色于利刃。 在他身后,王铁头带着十几条汉子手里端着弩匣站成一排,面带怒色的看着两人及两人带来的家丁。而在他们的后面,还有的汉子则直接拿起了火铳。最关键的是,除了那些乌景和招募过来的护卫以外,其他的护卫根本没有任何动作,就那么冷漠的看着两个仪卫副被人打了,似乎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那些后招来的汉子,想要借着这个机会一起发难,不想陆炳已经断喝道:“谁敢乱动,立刻动手拿下了。有敢违抗者,就地格杀!” 他年龄尚幼,虽然有个典杖的官衔,但平日里实际是拿不得权的,什么事都只有听令的份。今天总算能自己做一回主,也格外的兴奋,忍不住抽出佩刀来,紧张的看着那些汉子。 这些仪卫司的仪兵倒没有直接抽兵器,但也有不少人从值房里走出来,只是他们大多站在杨承祖身后。场地有限,所有的仪兵是站不开的,不过冲出来帮忙的人也有不少,还有人则打着圆场道: “这是怎么话说的,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大家赶紧收了兵器,不可伤了和气。还有你们这些人,跟着起什么哄,还不赶紧滚回去,难道不想活了?” 这话表面上是在打和,实际上,还是在间接帮着杨承祖。毕竟打人的是他,挨打的是别人,如果这事就这么算了,吃亏的自然还是那两个仪卫副。杨承祖倒是没什么表现,只是冷哼道: “以小犯上,藐视上官,只一人摔一个跟头,这处罚的其实是太轻了。咱们仪卫司的军纪荒废太久了,正军法严军纪,就从今天开始吧。你们两个也是多年的老人了,不会不懂规矩,不知者不怪这一条,用不到你们身上。那就按规矩来吧,一人打上四十军棍,我想你们不会不服吧。” “你敢?”两人虽然被兵器架住,但是并没有显示出如何恐惧。眼下是太平时节,杨承祖总不敢动手杀人,一个仪卫正也没有权力杀掉仪卫副。两人最多是吃点眼前亏,但是输人不输阵,若是真的被打了军棍,这面子就算丢到了家,以后在司里就没法混了。 “不敢?我有什么不敢的。你们大概不知道吧,这口刀,乃是圣上所赐,有这口宝刀在,我就算斩了你们又能怎样?你们身为王府仪卫,不思尽忠职守,为主分忧。反而玩忽职守,怠惰公务,难道我就办不得你们了?你们确实是卫里的老人,可是这不是你们能够免罪的凭仗,今天就让你们看看,这卫里的人到底是支持我还是支持你们。来人啊,动手执刑,一人四十杖!” 第三百三十六章 讨饷(六)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军棍的问题了,而是变成了这个仪卫司到底是由杨承祖说了算,还是这两个仪卫副说了算。王丰、李茂两人自恃老人身份,觉得司里多是自己的关系,旧识,而杨承祖才来了一天多的工夫,连人都认不齐,那些人怎么也不会真的打了自己的军棍。 可是几个仪卫中的老人此时笑着过来说合道:“仪正,两位仪副也是言语冒犯,行事上是差了些。可是话说回来,好歹也在王府干了这么久,四十军棍是不是太重了,您看看,二十军棍如何?” 王李二人一听,只觉得眼前发黑,怎么,这人才来了一天,就把司里掌握到了这个地步?二十军棍和四十军棍,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要这棍子真的打在身上,以后在仪卫司里,怕是就没法混了。这些人,怎么站到了杨承祖那边? “你们疯了!怎么站到姓杨的那边去了,咱们是多少年的交情了,你们想要背后捅我们一刀?”李茂性子直,已经忍不住开始骂了起来。 那几位老人依旧挂着笑“李老爷,您这话说的,让我们可怎么说呢?您确实是我们的老上司了,可是我们这几个月的粮饷,却是仪正老爷自己掏腰包给我们补上的。若是不念这个恩情,就也算不得人了。再说,二位运动前程的时候,不也是惦记自己跑么,可没想过我们,能求求情,也算对得起咱的交情了。” “慢着,我们两人昨天是提陶神仙去办事去了,不是擅离职守。姓杨的,你得等陶神仙来了,再说如何发落我们。” 陆炳凑到杨承祖身边,小声道:“陶神仙是王爷的朋友,是王府贵宾。他说一句话,即便是王妃都要给些面子。如果他们真的走通了陶神仙的关节,怕是不好办了。要不我们先打了再说,等陶神仙到时,我们已经动上了手,他就不好喊停。” “没什么,该来的总是会来,如果我们现在动手,反倒是显的底气不足了。等陶神仙来了再动手,我倒要看看,陶神仙会不会保下他们。” 王李二人带的随从,已经有人去请救兵。过的时间不长,只见已经有几名随从兴高采烈的从外面进来,边走边道:“陶神仙到了,陶神仙亲自来了,我看谁还敢随便动手伤人。” 走在前头的,是八名眉清目秀齿白唇红的道童,道袍簇新,手中拿着云板、拂尘等物,在前面充当执事。而在最后进来的,是个五十开外身材高大的道人,这道人头戴道冠身穿一件丝制九宫八卦袍,白袜云鞋,仙风道骨,俨然一派神仙中人。 这道人二目有神,举止潇洒俨然神仙中人,让人一看之下,便生顶礼膜拜之感。这道人来到院中单手一立,高颂道号,“无量天尊!千岁驾鹤西去,尔等仪卫司军士,应当各司职守,防卫王府安危。怎么不去当值,反聚在这里生事?贫道虽然是方外之人,却也不能看着你们如此胡闹。还不赶快散了么?” 杨承祖见了来人之后,仔细端详几眼,微微一笑,点手道:“陶仙长,滑县一别,不想你我今日在此重聚。你往这边看,可还记得杨某?” 陶仲文看到杨承祖之后先是一愣,等端详几眼之后,原本阴沉如水的脸,忽然绽开了无数花朵。哈哈大笑道: “贫道今日心血来潮,掐指一算,便知有贵人将到王府之中,从此王府兴旺发达,鹏程万里。果然算的没错,居然是杨施主到了。你一到,必能镇压妖魔邪祟,王府之内,再无人敢胡作非为了。” 他一边笑着一边快步上前,超过了那几个小道童,来到杨承祖面前,拉着他的手叙谈起来,态度非常亲切。让人觉得,这两人仿佛是多年未见的故交一般。府上熟悉这陶神仙的人都知道,他虽然来王府的时间并不长,而且他来时,兴王已经身染重病,不久于人世。 可是就在兴王死前的这段日子里,陶神仙受到了最高规格的礼遇,其待遇之厚,远超之前所有在王府混饭吃的宾客门人。兴王信道,府中原本是养着不少方士,所得的待遇也颇为丰厚,兴王的财产有很大一部分,也都是花在了这些道士身上。 可是陶神仙到来之后,那些方士大多被王府给赶了出去,留下的也都投到了陶神仙门下,甘心做了他的弟子门人。兴王甚至让世子殿下拜陶神仙为师,随他学习法术神通,即使长史袁宗皋几次规劝,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眼下王爷虽然不在了,可是陶神仙在王府内,依旧是地位超然的客卿,大家对他都要客气几分。实在想不到,他居然会对这位年纪轻轻的仪卫正如此客气,难道这仪卫正还是什么了不起的大贵人,命格尊贵,能让神仙动容? 这位陶神仙,自然就是在滑县为铁中英做法事的那位陶仲文陶道长,他当初得了杨承祖赠送的盘缠,又得他指点,前往湖广兴王处投奔。没想到,果然时来运转,已经从那潦倒的道人,变成了一位活神仙。 在王府这方天地内,王妃对他奉如神明,于王府事务里,也每每能发表些见解,王妃遇到很多事不能决定,还要请他占卜吉凶。兴王虽然过世,他的地位并没有受什么影响,依旧是他的仙师身份。 现在兴王府财力虽然紧张,可是王妃还在想办法筹措款项,只求陶神仙能为自己唯一的儿子炼一炉仙丹,保佑儿子长命百岁,不要像他父亲那样早死。陶仲文这时已经拉着杨承祖的手,从院里回到了那几间大厅里,所谓法不传六耳,他这样做,显然是要说一些私密。 陶神仙要说的私密,多半是与神通有关,不适合凡人听见。杨承祖带来的人担任了警卫,把内外隔绝开,不让人窥探。等到了厅里,陶仲文就不像在外面那般神气,陪着笑脸深施一礼道:“没想到,滑县一别,今日重逢,恩公一向可好?陶某这厢礼过去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讨饷(七) 没有当初杨承祖借他盘缠,又为他指点路径,陶仲文相信自己现在依旧还是穿着那补丁道袍,在乡间靠给人做法事维持生计。正是因为杨承祖的指点,自己才有了今天的一切,他是个讲究知恩图报的人,这个恩德,他是要报的。 除了这一点以外,更重要的是,他今天能在兴王府立足,靠的是当初他到王府时,确实演练了几手神通。饶是兴王多年与道人为伍,也不曾见过那些手段,登时就认定这是个真有道术的真神仙,与那些谈玄炼丹的大有不同。 纵然自己身在病中,仍旧要把陶神仙留下,即使自己不能享受到仙术带来的好处,能遗泽给自己的儿子,也是好事。那些道术让陶神仙有了今天的地位,可是那些法术,全都是杨承祖当初分别时传授给他的。 天知道这锦衣官年纪轻轻,怎么懂得这么多江湖上骗人的千术,即使是一些老江湖,也未必能知道这么多。陶仲文靠着那些道术有了今天,自然知道,如果得罪了杨承祖,他在片刻之间,就能揭露自己的底细,让自己失去这一切。 一有恩,二有短,也就由不得他不对杨承祖客气一些。杨承祖倒是没有借机发挥,或是要挟他的意思,只是笑道:“陶仙长,你在王府过的还如意?” “还好,其实也谈不到如意不如意,左右不过是讨生活,这里还算混的下去。杨公子,怎么是你到这里做了仪卫正,年纪轻轻,就是四品前程,不简单啊。日后必然鹏程万里,前途不可限量。” “别说这些江湖套话了,如果说这些,我会的未必比你少多少。说实话,如果这行我混不下去,也去跑码头,赚的未必比你少多少。所以大家还是说一些实话吧,这两个仪卫副,你罩的?” “不不,误会了。他们跟我其实没什么往来,只是昨天往我这送了点银子,托我关照一下他们。仪宾乌景和也托人送了点礼过来,想要我在必要的时候帮帮忙,帮他对付个人。只说是新来的仪卫正,别的没说。我这几天忙着炼丹的事,也没仔细打问新来的仪卫正是谁,如果知道是恩公,我肯定就不会答应他了。” “别总恩公恩公的,当初帮你,也是我一时心血来潮,你也不要太客气。现在情形就是这样,我打算搞掉这两个家伙,顺带再收拾了乌景和安排进来那些人,你是帮我,还是跟我对着干?” “这还用说?贫道自然是要帮杨公子了,那乌景和说实话,我早看他不顺眼了。借着王爷办丧事的当口,来到府里偷了不少东西,只差明抢了。还调系宫人,那些宫女畏惧他是仪宾身份不敢告发,简直无法无天,就是个无赖。只是他是王府仪宾,疏不间亲,世子还没成丁,王妃又是个女流,这府里一时间反倒是没人能奈何他了。你来了也好,我方才那话,也不是无的放失,有你这尊真神在,那些妖魔小丑,就没什么戏唱了。” 两人重新来到院里时,陶仲文的态度彻底发生了改变“你们两位昨天确实是替贫道跑了跑腿,可是之前你们做过什么,贫道就一无所知了。像这次你们冒犯上官,总不能说也是贫道授意的吧?这仪卫司的事,我不便过问,只是贫道曾听人说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没有五音,难正六律。要想把仪卫司的兵带好,这军法总是要行起来,如果军法废弛,下级可以随意殴辱上官,按还有什么体统?上下尊卑,是世道的基础,如果尊卑乱了,这天下不也就乱了?” 他这一表态,两个仪卫副连靠山都没了,杨承祖把脸一沉道:“还想领下个月钱粮的,就给我动手执刑。有敢阻拦者,一律同罪!我倒要看看,今天有谁,敢违抗仪卫司里的军法。” 见他提到钱粮,那些仪兵也想着,下个月自己的家里人也是要吃饭。两下对比,就只能对不起二位老爷。有几条汉子拖拽着二人下去,褪下中衣,又有人取来毛竹板,就在院里动起刑来。 二十军棍由自己人来执行,其实伤的并不重,其羞臊意义远大于肉刑威慑的意义。等到军棍打完,王李二人面白如纸,但与其说是疼,不如说是羞。二话不说,恨恨的带着自己的下人一路出了王府,也不知到何处去了。 杨承祖哼了一声“走了也好,他们的差事是留不住了,就不要在这里瞎混。不是想要运动前程,离开这地方么,我成全他。不想干的,可以离开,想要干的,就得给我干好一点。” 他抽出那口御赐宝刀,又朝着乌景和招来的那百多人一指“还有你们,我不管你们是谁招进来的,我只说一句,你们从现在开始,已经被革除了。” 这些仪卫是顶替原有额军招募而来,本身的手续就很不完备,存在无数的问题。如果说革掉那两个仪卫副,需要一部分手续,走一走流程的话,革掉他们,只需要杨承祖一句话,就可以决定。 “革除?凭什么?我们犯了什么错。” “是啊,我们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革除我们。还有,我们可是仪宾老爷招进来的,你个小小的仪卫正,难道还大的过仪宾么?有什么权力革除我们。” 这些人人数上也不少,一起鼓噪起来,声势颇为浩大。可是杨承祖这边骨干部队的人数就不比他们少,再加上发了这次饷以后,本地原有的仪卫,也大多倾向杨承祖,对比起实力来,还是他占据绝对优势。因此这些人虽然闹,但是并不敢真的选择动武。 “不想走?那其实也可以,不过你们最好想清楚一点,免得将来后悔。”杨承祖哼了一声“如果你们不走的话,那就是要当仪卫司的仪兵,对你们用的,就是军法。你们这段日子在府里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如果现在滚蛋的话,我可以网开一面,如果不想走的话,那等到我动军法时,我保证,你们中间会死掉三分之一的人。另外还将有三分之一的人变成终身残废,如果不信,可以选择试试。我有这口刀,就算把你们一百多人全杀了,也不会惹上什么官司,谁如果不信的话,咱们就来赌一赌,有人有兴趣跟注么?” 第三百三十八章 讨饷(八) 他的宝刀在众人眼前晃了晃,太阳照在刀身上,放出耀眼的白光,让这些大汉看着心里也自嘀咕。终于,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道:“那我们如果现在离开仪卫司,你就放过我们?” 这声音很飘忽,让人看不到是谁发出来的,杨承祖也没有找人的打算。他只冷笑一声“放过你们?笑话。世界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王府的东西,也不是你们想拿就拿的。三天之内,把东西拿回来,拿不回东西的,就把钱拿回来。怎么都行,我可以考虑不把你们送官法办。如果都不做,或是心存侥幸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昨天拜见过万州牧,与他谈了一些,他表示,眼下前线那边正需要大量的夫子,人手不足。如果有罪犯充军的话,有多少他要多少。谁想去试试么?” “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跑,不过呢,我身边的陶神仙,你们想必是认识的。仙长能掐会算,你们怎么跑,也逃不出他的掌握之内。还有一件事,我与漕帮的人,是朋友。你们如果以为落到江湖上可以过的好一点,那可以去试试,我会让你们知道,其实江湖人比老百姓,要苦的多。” 这些乌景和招来的人,手脚确实是不怎么干净的,或者说整个仪卫司的人,手脚都不算干净。兴王死后,留下这庞大的财产,和孤儿寡母,确实给人软弱的表象。一个与岳家并不是一条心的女婿,一个孱弱且未袭爵的世子,以及积欠的粮饷。 这些因素合在一起,这些仪卫与王府的太监宫女,乃至匠人一起偷盗,甚至自己监守自盗,都不是不能想象之事。可是杨承祖既然表态,只追究这些人,不再追究仪卫司旧有军士,那些在长出一口气之余,也不会想到和这百十个倒霉鬼共进同退,风险共担。 高升也不失时机的在人群里散布着消息“革了这些人的身份,他们那份钱粮,将来是要由咱们来分的。这对咱们来说,是好事。这些人仗着是仪宾招来的,平日里眼睛都长在头上,并不把咱们这些老人放在眼里,被革了活该。” 有这些因素干涉,开革工作进行的很是顺利,到了巳时,这些人的开革工作已经初步完成。下面要进行的,就是追赃退赃。杨承祖不认为自己真的能把所有的赃物赃款都追回来,不过能追多少是多少,能减少多少损失,就减少多少损失,这总归是一件好事。 他知道,这样做必然会得罪乌景和,可是有了码头上那事之后,自己与他的仇算是做实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乌景和想来不是君子,自己凑巧也不是,在这一点上,两人既然有共识,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好办。 自己没有任何理由,让仇人在王府里还拥有一支武装,更别提这武装还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不除了他们,才是自己脑子有问题。而王府失窃的事是实打实的,这盆脏水不泼到乌景和头上,未免就辜负了这天赐良机。 当然,指望这一盆水,就泼倒一个仪宾,这也不大现实。不过没什么关系,水滴石穿,只要一点点积累材料,早晚有让他哭的时候。至于现在,他没心情理会那些被开革的倒霉蛋,至于里面有多少人本身是地痞无赖,又有多少人是生活所迫,不得不这样求个营生,他没有心思去甄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如果恰好因为自己的举措,让某些人无路可走,那就算他倒霉好了。 几位仪卫司里的头脑,都被他叫到大厅里,杨承祖道:“今天,大家也算是认识了,今后我们彼此之间,要携手合作,把差事办好。积欠的粮饷,已经补齐,以后的粮饷,我来负责。如果衙门不发,我就自己来发,不会让大家饿肚子当差。可是,你们的纪律,也要给我抓起来。王府仪卫司,是爷家的脸面,如果连脸面功夫都做不好,那还要你们何用?” “我现在宣布几件事,第一,我知道咱们司里人手不足。我这次从滑县带来一些人,都是在滑县跟着我干的老弟兄,手脚利落人也忠厚。他们在今后,就和大家在一个锅里吃饭,算是给大家分担点差事,有什么事,你们多费心。第二,两个仪卫副是别想干了,暂时得有人代职。陆炳陆贤弟虽然岁数小,但是是世袭的武职,见多识广,先由他兼一个仪卫副。至于另一个仪卫副是谁,就从各位之中选拔,谁干的好,我就保举谁,如果保举不成,我把我的位子让给他。第三,从明天开始,我们要抓训练,要操演起来,让人看到,我们仪卫司,有仪卫司的样子。” 陆炳的年纪确实太小了一点,其实除了朱厚熜以外,就没人认为陆炳这个岁数能当的了仪卫正。即使他当这个仪卫副,下面的人也是有很大意见,这还是个娃娃,能当官? 可是杨承祖今天又是打了两个仪卫副的军棍,又是开革了一百多人,表现的作风十分强势。让其他人认识到,如果和他硬顶,说不定被他惦记上,自己就成了第二个王丰李茂。 有了这层考虑,肯说话的人就没有,陆炳的任命得以顺利通过。只是这种仪卫副能拿到多少权柄,那就是另一回事,几个军官现在想的都是一件事,另一个仪卫副,谁能拿到手里。 至于训练,仪卫司本来就是一个强调军容仪表的机构,平日里本来也该有训练的。只是现在因为亏粮饷,大家的训练就不抓了,杨承祖一说恢复训练,几个人都觉得本该如此。 可是等听完他说的训练科目,几个军官全都一头雾水“走队列……叠被子……这是什么操演之法,未曾听说过啊。” “没听说过?没听说过就对了,你们要是听说过,那还要我干什么。从明天开始,我带着大家按这个方法操练,先练这个,后练跑步。仪卫司不去前线玩命,大家也不需要练什么野战击刺之法,要的就是令行禁止,号令严明。长官有令,无有不尊。这才是仪卫们要做到的事,练好这些,就是为了培养大家的服从性。算了,说多了也没用,等以后就知道了。” 等到几个军官离去,陆炳显然对这新式操演之法颇有兴趣,留下不走。“大哥,你这操演之法,真的这么有用?” “贤弟,这话我也就是跟你说,换个别人我不告诉他。我这操演之法,乃是打造天下第一等强军的法门,当然前提是要保障粮饷供应,没有粮饷,没有军法,谁跟你练啊。有了粮饷军法,再辅以这个法门,保证能练出天下第一等的强军。只是仪卫司倒是不用什么天下第一,够用就行了。贤弟,我正好有点事要问你,万同你知道吧?你是本地人,跟我说说,这知州有什么爱好,家里又有些什么人啊。” 第三百三十九章 讨饷(九) 陆炳将这些话回禀朱厚熜时,他正在自己的房中,对面则是一个年岁比他大上好几岁的女子。而在桌面上,还摆着一只钧瓷笔洗。 陆炳见了那女子,忙跪下磕头道:“卑职见过长寿郡主,郡主千岁千千岁。” 那女子看了看他“你是……陆炳?起来说话吧,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这么多礼。小弟身边,只有你这么一个忠心的,也就不要这么拘谨了,以后要记得,为世子办事一定要用心啊。” “卑职明白。” 朱厚熜看着那笔洗道:“阿姐,你果然神通广大,怎么会把这东西找回来的。我还当,怎么也找不到了。” “哼,还有脸说,这可是父王生前最爱的物件,丢了之后你不但不说找找,连个信也不给我送,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姐姐?如果不是我的人在当铺里发现了它,说不定啊,这东西就被外人弄走了呢。” 朱厚熜的年纪比姐姐小了好几岁,虽然自己是王位的唯一继承人,可是只要一对上姐姐,仿佛就回到了孩提时,被姐姐欺负的灰头土脸时的样子。 他低下头去,“姐姐说的是,这事是小弟的不是。只是我觉得阿姐最近事情有点多,不想再因为这些事来烦你,毕竟这事应该是我来解决的。” 那女子没好气道:“你啊,还是跟姐姐见外了不是?就算你现在袭了爵,在我眼里,依旧是我的小弟,而不是什么王爷。我知道,你是怕我为难。像这种东西,府里的下人是不敢随便偷的,唯一敢偷的,就是那个混帐。你既怕我伤心,又怕我丢了面子,所以不敢说出来是不是?我不在乎,那个混蛋敢拿府里的东西,你就给我狠狠地打。像那个谁……好象叫杨承祖是吧,他做的就不错啊,在码头打了那混蛋一顿。他现在不是在府里当仪卫正么,如果那混蛋还敢来偷,就接着打。” 朱厚熜不好接话,只好去问陆炳“前面的事,忙的差不多了?” “回世子的话,是忙的差不多了,今天的事情,是这样的。”陆炳知道,这位郡主并非等闲之辈,其谋略胸襟不逊男儿,很多事由她来参详,可能比世子自己思考的效果更好。 长寿郡主听完之后,点头道:“看来这杨承祖也算有点魄力,有些手段。来到之后,又是立威风,又是掺沙子,是想把仪卫司掌握住。证明他确实是想在这长干,有这想法,是一件好事,至少对咱们来说,没有坏处。肯拿自己的腰包掏军饷,这人也算少见啊。革了那混蛋带来的人,革的好。我早就劝母妃把这些人全都开革呢,就是母妃好面子,下不得手,咱们府里,确实需要这么一个狠人。” 朱厚熜道:“阿姐,万同的事,是不是让陆炳拦一拦他?这样搞,似乎……不大好?” 长寿郡主听到万同这个名字,神色微微变了变,如珍珠般洁白光滑的银牙咬了咬下唇“万同么?铁万同这三个字,在安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从他身上能做什么文章。要做文章,也只有从他儿子万嘉树身上,小弟,你说是不是?” “阿姐……我这就去见杨承祖,让他不许胡闹。钱粮的事,我来为他想办法。” “你想办法?说的就好象你有什么办法一样,父王留给你的是个什么摊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不要强撑了,尤其不要在姐姐面前强撑。收拾了万同,把咱们的禄米要回来,是一件好事,应该去做。万家骏的事,陆炳可能知道的不多,我来告诉你,你替我转告杨承祖。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真的收拾了铁万同。母妃那里我也得去关照几句,不要她老人家出来干预,那就不好看了。” 按说杨承祖既然担任了仪卫正,就得住在王府里,只是他有许多美妾,哪里在王府住的下。左右他是最高长官,没人能管到他头上,傍晚时分抽了个空子,就一路回了家里。 今晚轮的是李家姐妹的日子,只是他现在要出手对付万同,如仙这个智囊,以及赵幺娘等人,也都得过来参详。李家姐妹这屋子里,也就格外热闹,一群女人坐在一起,气氛倒很是热烈。 “我跟你们说啊,这万同倒是个人物,乃是有名的清官,又是个硬骨头。出名的敢于直言抗上,把他安排到安陆州这个直隶州里,未尝没有监视兴王的意思。他不贪不占,断事也比较明白,想要直接对他动手,还真不容易。至少从我得到的消息里,这人身上,没什么可以拿捏的把柄。” 如仙道:“我就说过了,这万同不是好对付的,清官啊,还是个能员呢。我们虽然初来乍到,可是只随便到外面扫听一下,也能知道这个人的名头。真个是刀枪不入,风雨不进的主,你拿他有什么办法?” “办法,当然有了,他虽然是个铁万同。可是他也有家人啊,有亲属啊,总归是可以找到突破口的。我已经扫听过了,他有个独生子,叫万嘉树,是本地有名的才子也是个出名的美男子,号称赛潘安的。也不知道是他长的好看些,还是我长的好看些。” 一听他说到才子及美男子,李家姐妹不自觉的对视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滑县城内,那位李大姐原本的夫君,又何尝不是个才子加美男子。李玉娥道:“想来定是夫君生的好看一些了。” “城北徐公。”如仙小声嘀咕一句,接着噗嗤一笑“怎么,你要对他儿子下手?一个才子加美男子,有什么可值得动手的?你难道还能架了他的票,划花了他的脸,作为威胁么?” 杨承祖轻轻一拍桌子“如仙姐说的没错,我就是要架他的票。一个美男子加才子,确实没什么问题。一个和很多大户人家女眷往来密切,又在清楼里有许多相好的才子加美男子,那就大有问题了。” 这当口的才子本来就比较吃香,甚至有些清楼女子情愿倒贴,也愿意侍奉才子。如果加上英俊这个属性,受到清楼女子的追捧,也很正常。如仙道:“其实承祖弟弟,你把你的临江仙拿出去,照样有很多姐儿愿意倒贴你,分文不取也要侍奉你几夜。你拿这个做文章,没用吧。” “有用没用,终归是等人来了以后,才能知道,我相信在我的手段面前,很快就能了解到真相二字。” 第三百四十章 讨饷(十) 抓一个知州的儿子,本身就算是冒险之举,如果再加上动刑,饶是如仙这等胆大的,此时也不由大吃一惊道:“这可使不得,那万嘉树身上有功名没有啊?那有功名的书生,可是不能动刑的,再说他爹是本地父母官,对他动刑,那跟抓破了脸皮,也没什么区别,怕是要出大事的。” “功名,他当然有了,没有功名,也好意思叫才子么?不过无所谓,有功名的免打,这个规矩,是衙门里的,不是我这的。我一向信奉的是,刑具面前,众生平等。在刑罚之前,不论高贵的还是卑微的,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才子名臣,都享受同等待遇。” “这……似乎不大好吧。”如仙还是有些迟疑“你这样就算审出什么,怕是也没什么用。更别说,这人怕是不大好捉吧。一方父母之子,动了他,怕是整个安陆都要抖三抖。” “如果都是些胡扯的东西,自然是没用的。不过这种手段,一样可以问出事实。只要我们掌握了事实,铁万同也得给我变成泥万同,不必担心。你得想想,兴王府每年的禄米是一万石,为了这一万石,纵然有些风险,我也得冒一冒了。” 赵幺娘见劝不动自己的男人,只好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动手?这位公子平日的行程咱们不掌握,再者,他身边有没有什么好手护着?如果让他逃了,再抓怕是就做不到。” “这事我也确实问过了,最近是个机会,两天后,本地绮香馆有位清倌人下水,大家竞价为她梳拢。其实这都是噱头,现在打仗么,安陆这边生意不如平时,清楼的日子也有些淡了,所以拿那么个噱头,刺激一下消费。这个清倌人当初学琴时,据说与万公子就是见过的,这种场合,他肯定会来的。这个人,多半也已经预定给了他,所以在那里动手,万无一失。” 他说到这,心内忽然一动:陆炳这家伙,该不会也是想着架万嘉树的票吧,为什么对他的行踪了解的这么清楚,连这种事都知道了。看来有志不在年高,向往清楼这种事,跟年龄关系不大,有机会还是带他去涨涨见识吧。 “既然如此,那就一切都听夫君安排,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我在湖广没什么熟人,由我动手的话,应该不至于露出破绽。” 杨承祖摇摇头“你是我的侧室,哪还用你临阵?青青不是留给咱们一些人么,他们都是青龙山上做惯了这勾当的,这种事,还是交给专业的来做比较好。你们只要到时候看看,到底万嘉树比较英俊,还是我比较英俊就好了。” 次日,天到卯时,仪卫司的仪兵已经按着杨承祖的吩咐,在王府大门外列好阵势。这些人马护卫范围就是这座王府,平日里到门外列阵摆执事的时候不多,老百姓初时只当王府又有什么事,不少人还来看。 可等看到后面,发现只是几百条大汉在那列队,然后摆一个姿势站着不动,也就都觉得没意思,连看热闹的兴趣都没了。 “不管走正步也就是你们说的那个鹅步也好,还是这个队列也好,其实你要问我用处,我也是说不清楚的。”一个上午的操演下来,下面的士兵固然累的混身是汗,几个带队的军官,也疲劳不堪。 比这更重要的,就是莫名其妙,到了如今这个时候,王府仪卫不承担战斗任务,也没多少作战训练科目。平日里大家练的也是怎么操作好那些执事器械,在王爷出巡时,不至于失了检点,乱了法度。如果出了差错,那也是要砍头的。 所以在纪律性上,他们确实要比一般军卫优秀,可是这种训练,让他们不知道道理何在,自然就有一些抵触情绪。 杨承祖一边拿了手帕擦汗一边道:“正因为这些东西的作用,直接说,说不清楚,才是我们要练的。训练的目的,是为了让士兵们懂得什么叫服从命令,什么叫令行禁止,这才是基础。所谓潜移默化,你们看陆炳。” 正说话的当口,刚好陆炳拿了茶从外面进来,见大家看向他,颇有些不好意思。陆炳年纪不大,走路如同仙鹤行走,很是好看。杨承祖用手一指道: “陆炳走路的样子,就比我走路的样子顺眼多了,而这显然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训练出来的。陆炳,你这是怎么练出来的,说来听听可好?” 陆炳一面将茶给杨承祖倒上一面道:“其实也没什么,家父从小教的,若是走的不对,就是一棍子下去。人都是怕打的,日久天长,不自觉的就要这么走,也就错不了了。后来爹告诉我,这是我家练的拳法,先要从步上练,这是基础的一部分。” “对啊,这就是潜移默化,开始不必要告诉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要让他们知道,必须这么做就是了。做的好的有奖励,做的不好的有惩罚,他们只需要明白这些,就足够了。等到将来,上司下了命令,他们要做的,就是执行执行再执行,哪怕是要他们去填大坑,垫马蹄子,要他们去送死,也得不打折扣的去做。而不是先问一个为什么,练到了这一步,就算是初步有成了。可是你要一上来就这么说,怕是也难让他们听话,所以就得潜移默化,从小处做起。” 几个军官听到这,也算听出点门道,点头道:“原来如此,这才刚明白过来,仪正果然有门路。这怕是从京师里学来的吧,我们在安陆,还没听过这么个操练法。” “这个,算是……家传吧。”杨承祖打个哈哈“当然,要练兵不是光这么个练法,得有粮有饷,有奖有罚。跟儿郎们说一声,只要大家好好练,别想着偷奸耍滑,五天之后,我出钱请他们吃犒劳,瓶酒方肉,管够。” 几个军官一听这话,脸上都露出了喜容,眼下大明的营兵,也是十天才改善一次。而军卫的地位低于营兵,三十天也未必能改善一次。 仪卫比军卫的日子好过,可是兴王重道,对于仪卫并不怎么重视,伙食改善上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大家已经素了许久。想来有了瓶酒方肉,这些军士于训练上,就没了什么抵触情绪,只是这犒赏,就又是一笔银子了。 杨承祖道:“没什么,让大家操练,就得给肉吃,这笔钱,我还是拿的出的,你们不必在意。只是说好了,如果不用心操练的,不但没有肉吃,还要挨罚。对了,我这里还有一首军歌,回头教下去。让儿郎们操练的时候,把这军歌也唱起来,壮一壮我仪卫司的威风。” 第三百四十一章 讨饷(十一) “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阪坡前逞英雄,战退千员将,杀退百万兵,怀抱阿斗得太平。还有张翼德,当阳桥前等,七啾喀嚓响连声,桥塌两三孔,河水倒流平,吓退曹营百万兵。” 王府前门之外,几百条汉子列成阵势,放开喉咙,将这首另一个时空里北洋第四镇军歌唱的惊天动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这首军歌配合上整齐的队伍,倒是让这些人马精神倍增,颇有些精锐之师的气魄。这支部队的底子极好,作为王府仪卫司,其纪律性服从性,远比普通卫军为佳,即使是现在的营兵也多半及不上他们。 兴王是个出名的贤王,为人宽厚仁义,与那些没事拿金瓜锤给行人开瓢的藩王大为不同,颇得人心。这些仪卫从本心出发,对于兴王还是比较爱戴的,愿意为兴王效力。现在有了粮饷,又有了犒赏,于训练上,就也愿意用心,成绩出的就快。 三国演义现在虽然还没正式刊发出来,但是其中故事早在民间流传,所以这首歌词对于这些士兵来说,也算不上陌生,相反倒是琅琅上口。由于有瓶酒方肉打底,他们唱起来也就格外带劲。 那些军官看着这些仪卫操演的模样,也觉得与过去的形象相比,确实有所提高。也开始按着杨承祖的吩咐,认真操练。至于杨承祖本人对于这训练的事,其实抓的不是太用心。 这些仪卫,不是用来打仗的,只是用来好看的。所以也没必要追求如何强大的战斗力,大概把样子搭起来就好。也就是说训练他们的服从性和纪律性就好,至于战斗技能,反倒是次要的。 按他本身的想法,将来朱厚熜即位登基,手上必须要有自己信的着的骨干部队。这些仪卫本身战斗力高低并不重要,只要足够忠诚就够了。如果不是担心树大招风,引来不必要的猜忌,他甚至想过模仿另一个时空里的袁世凯,让这些仪卫在吃饭时,喊一嗓子“吃兴王爷的饭!” 在眼下这个特殊时期,操演王府仪卫,确实得谨慎再谨慎,免得被人抓住什么把柄。好在仪卫由于承担着仪仗护卫双重责任,平日里也是要操演的,而他们的演练内容在别人眼里看来,就是队列,外加唱些不着调的小调而已。既无什么刺杀格斗,也没有什么战阵变化,说是操练都有些勉强,也就没人会指责他们图谋不轨云云。 而私下里,“王妃和世子从没忘记仪卫官军,用自己的钱粮给大家发粮饷,改善伙食,大家要有良心,知道忠于谁”这样的流言从未停止,在士兵中以隐秘的渠道悄悄传播着。 训练走上正轨,本就是情理之中,而至于作训科目,除了眼下这些,如果要练进一步的东西,那就得交给那些职业丘八。杨承祖两世为人不假,可是前世并没有部队经历,真让他系统训练,也要他会才行。现在他真正走心思的,还是架那位万嘉树的票。 对方是知州公子,即使是到清楼找姑娘,身边也会有护卫。当然,作为本地父母官的独生子加上又是大才子,清楼里即使有口角,也没谁真敢动他。 想来对于警备这种事,不会真的防范很严密,青龙山的又是做惯了这种勾当的老手,不至于出问题。只是这事只有一次动手的机会,如果失败,再想抓人就做不到了,是以事到临头,总是有些不放心。 这当口,高升忽然从府里跑出来,走到杨承祖身边,小声禀报道:“咱们当值的弟兄拿住了一个偷东西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下面的兄弟不敢做主,还想请仪正拿个主意。” 兴王虽然是正德的亲叔叔,在藩王里也得算近枝,可是为人性情敦厚,或者说,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人是有点懦弱的。加上这位王爷最新于道术,于俗世并不怎么关心,于他而言,只要不干扰他升仙,其他事怎么都好。 他的宝贝是那些仙丹妙药,于金银财宝上并不怎么在意,下人们也没人对丹药感兴趣,大家各取所需,相安无事。加上他的行事风格,给了不少人软弱可欺的错觉,以往王府里就有不少下人手脚不干净,连偷带拿,什么事都做。 现在兴王过世以后,这种风气越演越烈,也是欺王府无主,孤儿寡母,做不了什么,也就越发的放肆了。 仪卫由于自己的粮饷都无着落,在抓贼上也不怎么热情,于是这盗贼之风,也就越闹越猖獗。现在杨承祖一方面补齐积欠,另一方面又严查偷盗,门禁一严,这事就逃不过了。 杨承祖来到地方时,发现是在卿云门那里拿住了人,一个十五六岁年纪的宫女,哭的泪流满面,跪在地上不起来。那些赃物,则在当值仪兵手里拿着,一方手帕里,包着几件首饰,还有一些几粒金豆子。 见杨承祖来了,那些仪兵忙过来施了礼“仪正,这贱人是长淳郡主宫里伺候的宫女翠儿。长淳郡主对她很好,没想到这贱人居然胆大包天,偷了郡主的东西,想要夹带出宫。怎么发落,您下个话吧。” 杨承祖掂了掂那些东西,又勾起那宫女的下巴,端详了几眼“模样生的还算周正,细皮嫩肉,溜光水滑的。唉,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真是的,这种事我们是没办法的,交审理所吧,该怎么发落,由他们来定。不知道审理所的一顿鞭子下来,这身上还能剩多少好肉。” 王府内有审理所,若是府里的人犯了事,就由审理所发落。当然,像宫女这种身份,如果是动一动家法,不由审理所处置,也是说的通的。到底怎么处置,还是看主事人的心情。 王府的家法虽然也厉害,可是比起审理所的鞭子,那终究是差多了。王府长史袁宗皋是个刻板的人,如果这事落到审理所,不但这宫女本人那逃发卖结局,就是发卖前那顿鞭子,也不是普通人生受的起的。 像这么个小姑娘,一顿鞭子下去,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宫女心理有数,永淳郡主年纪小,为人也厚道,如果交到她手里,那家法也不过高举轻落。说不定自己求的恳切些,还能大事化小。听说要交审理所,连忙叫道:“我是郡主身边的人,你们不能把我送到审理所去,我要去见郡主。” 第三百四十二章 讨饷(十二) “不能?”杨承祖冷哼一声,猛的抽出那口宝刀来,在那宫女身上比量了两下。“你既然在府里当差,这刀,总听说过吧?万岁恩赐宝刀,杀过不少人的,你说,我要是拿这刀,把你的头砍下来,郡主会不会怪我呢?你要见郡主?什么时候,一个下人也有资格提这种要求了?出了卿云门,犯了事,你就归我管,能不能见到郡主,是我说了算,懂么?” 翠儿几曾见过这阵势,见了那刀,人就没了脉,身子像一滩泥般的软在地上。眼前发黑,两耳轰鸣,心乱跳成了一团,只觉得这位年轻的仪卫正仿佛是妖魔鬼怪,随时就要把自己吞下去。 能在郡主身边做宫女的,模样倒是都还过的去,她想着方才杨承祖端起自己下巴时的样子,难道,这位仪卫老爷对自己的身体有什么贪图? 她拼了命般抱住杨承祖的腿道:“仪正老爷,你听我说,我娘生了重病,家里只有个妹妹,年纪还小。我们没钱看郎中,妹妹眼看就要饿死。我也是没办法,才做这没廉耻的事,只是为了给我娘尽孝,给我妹妹留条活路。只要您高抬贵手饶了我,翠儿感激你大恩大德,您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您。” 王府内宫娥侍女甚多,外面又有这么几百条青壮,如果说没有谁对那些卿云门内的宫女有什么想法,那纯粹是骗人。只是想法只是想法,幻想终归是幻想,宫禁森严,王法无情,没有人敢去尝试着逾越那道雷池。 可是不做,不代表不想,也不代表不去幻想着别人做。听到那句做什么都可以,几个仪卫脸上都露出了一丝爱昧的笑容。这个小丫头正在妙龄,又生的有些姿色,若是拿这个把柄要挟她,不怕她不从,更不怕她去告发。而且这种事不过是一场交易,连后患都没有,何乐不为。 只要仪正大人答应了她,那今后像自己这些巡检宫门的,就有了乐子,类似的机会不怕找不到。 杨承祖用手中的宝刀在翠儿的头上轻拍着“啧啧,原来还是个孝女呢。”刀脊在头上每拍一下,翠儿的身上就哆嗦一下,一股臭气渐渐弥漫开来。 “就这点胆子,还学人偷东西?还想要拿你的身子来答谢我?是不是脱光了以后,我还得先为你擦干净身上的东西?你们看看,多可怜啊,为了给娘治病,所以不得不偷东西,迫不得已,身不由己。我的答案是,全是胡说八道。” 宝刀轻轻一挥,头上的发髻被劈开,翠儿以为是他狂性大发,忽然一刀斩了自己,两眼向上一翻竟是昏死了过去。杨承祖收了刀,指着空中弥漫的发丝道:“吹毛利刃,知道不是假的吧。我跟你们说,你们三个月后捉住她,她还会说自己是第一次偷,这些人都是一样的,总能为自己做的事,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我的答案就是,这些借口,全都无用。” “你们到底有多难,有多苦,这些我不清楚。日子过不下去,可以来找我说,或是找自己的上司去说,如果能想的办法,肯定会想,想不了的,就只能自己受着。因为自己穷,就去拿别人的东西,这就不能容忍了。你不能因为你饿着,就来抢我的饼,否则这天下就大乱了。而在王府来说,大家都在王府当差,拿着王府的钱粮,就得用心干活。你们给我记住,兴王府需要每一个人,尽忠职守!所以,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今天你们几个搜检有功,我会给你们发放赏金。如果有人贪图女人的身子,放了罪犯,那我不认识你,我手里的刀更不认识你,不怕死的可以试试!” 他看了看那晕过去的翠儿“来几个人,抬着人和赃物,送到审理所那边去,把案由说一下,其他的事就由他们处置,咱管不了。” “兴王府需要每一个人尽忠职守。这话说的不错,挺好听的。”长淳郡主宫内,兴献王妃蒋氏,与两个女儿正在一起说着话,这次建昌伯张延龄的儿子张嗣宗代表家里来兴王府吊唁,内中的想法,多半就是想要尚主。 兴王虽然是个近藩,但是和太后张家的来往不多,这种丧事,他们来不来都可。这次张嗣宗不但人过来,还带来了不少贵重礼物。而且还有一封太后亲笔的书信,内中着力的夸奖了一下自己这个内侄,说他人品本领,如何优秀,又关注了一下长淳郡主的婚姻问题,这个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当然,由于现在还在丧期,谈论婚嫁是不大合适的。可是这不妨碍,两面的家长先把这个事的大方向定下,具体细节等出了丧再敲定。蒋妃也是看过张嗣宗的,觉得这人生的还不错,条件也算可以,不过还是想征求一下女儿的意思,乌景和只有一个就够了。 三人正说着这事,就有人把翠儿的事说了,长淳性子好,就想去找人关说一下,把人领回来发落。可是不等她的人派出去,前面又把杨承祖的话带了回来。 蒋妃道:“这个翠儿不能要了,偷东西倒是小事,我的首饰也丢过,下人么,总是要偷主人东西的。可是她被捉住之后,居然想要用自己的……这简直太无廉耻了,放这么个丫头在你身边,我不放心。” 长淳与其姐不同,是个柔顺性子老实头,低头道:“一切都依母妃做主,只是我觉得,翠儿好可怜的。审理所那边,听说刑罚很厉害,人过去,怕是要被打的很疼的。” 长寿郡主没好气道:“那叫活该,她连你的东西都敢偷,被打的多惨,也是应该的。你还是快看看,少了什么东西,有没有什么要紧的物件。” “不用找了,我的东西丢的好多了,想来翠儿一次也拿不走那么多。也不能都怪在她头上的。” 长寿没好气道:“母妃你看看,就这么个老实头,如果嫁到那些豪门巨室,还不被婆家欺负死?若是嫁了个小门小户的良家子,管家婆也一样能欺负她,总之她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不适合嫁人。” 长淳的小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低头道:“阿姐欺负人,现在我还在服丧呢,谁要嫁人了。可是啊,这翠儿是姨娘家里的人,她如果被打的很惨,姨娘会不会不高兴啊?” 这当口,外面一名小内侍忽然高声叫道:“夫人到!” 第三百四十三章 讨饷(十三) 卿云门内女子过千,其中能被内侍称为夫人二字的,就只有兴王夫人王氏一人而已。 兴王重道术,求长生,除此以外,于物欲美涩,看的都极淡。只看兴王府的人丁单薄,对比一下其他几座王府子息无数,就能发现,这安陆藩王对于女人方面,并无什么兴趣。 他除了正妻蒋氏外,只有一个侧妃王氏,朝廷给了个诰命夫人身份,所以官称多是王夫人。这王夫人是本地人,乃是安陆大族王氏之女,当初两下联姻,于当事人未必是什么好事。只是于各自所属的团体来说,却绝对算是好事。 所以说藩王强抢民女这种段子,不能说不存在,但不能说,只要是王府的民女,就肯定是抢来的。事实上,上赶着把闺女送进王府的人家,远比哭喊着不让女儿进入王府的人家为多。越是大家闺秀,往往越是如此。 王家舍出一个嫡女给王爷做妾,换取了强强联合,在本地的影响能更高一些。反之,兴王这边,未必多喜欢王氏,但是王家是本地望族,与之联姻,于王府在本地的发展也有好处。 婚后两人的关系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有了一个女儿,又夭折了。从那之后,王夫人的脾气变的有点怪,王爷也不大亲近她,也就没了其他子女。王府里其他人或是怕她,或是不想接近她,也就养成了她一个特立独行的脾气性格。在这座整体上偏于柔弱的王府里,她也得算是少有的刚强人物。 王夫人办事的能力是有的,又在本地有着强有力的娘家,这次兴王办丧事,她也出了许多力气,在王府里的地位也就更高了一些。等到她进来时,面上带着怒气,整个人就仿佛一只点燃引信的火药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几下见过了礼,蒋氏问道:“妹妹,你过来这边,可是有什么事?” “女君,这事是有一些的。”王夫人对于蒋氏,倒是必须保持一个谦逊的态度,她压着怒火道:“我听说在卿云门那边,捉了一个咱们这的宫女,还是长淳身边的?咱们内院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外院的人做主了,那翠儿还是个没出阁的闺女,被这些军校捉了,这她以后还怎么做人。我听说,那新来的仪卫正,对她还很不规矩,似乎动手动脚的。如今咱们府里孤儿寡妇的,可是不能留这么个人在府上,否则非出乱子不可。” “那按姨娘之见呢?”长寿郡主接过话来问道。 “我也没什么见识,郡主别笑话,我是想着,给朝廷写封信,请求换个仪卫正。这个新来的,实在太能折腾了,听说他前几天,还在码头上打了郡主的仪宾?一个仪正,敢打仪宾,这不反了天了?如果不管,那过几天,他是不是就敢打世子?” 乌景和挨打这事,蒋氏并不知情,一听王氏说,才知道居然发生了这种事。忙问长寿道:“有这等事?这杨仪正,居然敢打你的仪宾?看来这人是不能留在王府里,简直太不成话了,怎么能以小反上,殴打皇亲?不行,我得写个折子,去告他一状。哪怕他真是陛下的宠臣,我也得把他弄走,否则的话,这王府就不得安宁了。” “母妃急的是什么,这事我也听说了,不过不怪他,只是乌景和自己欠揍而已。”长寿说着自己的丈夫欠打,并叫出了他的名字,似乎在说一件寻常事,语气没有丝毫的变化。这种态度,反倒让王氏一肚子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母妃,现在王府是个什么样子,您心里是有数的。光讲仁厚是没用的,还是得要让他们畏威,才能怀德。要说立威,可没有谁比杨仪正更合适了。他那句,兴王府需要所有人尽忠职守,听着就有威仪。自从父王过世,府里就没了规矩,现在不是讲仁义的时候,是立规矩的时候。立规矩这种事,善人是不行的,必须得有人做恶人。他肯当这个恶人,很不错。” “是啊,他立规矩都立到了主人身上,连仪宾都打了。若是哪天,把规矩立到世子身上,我看这府里,多半就是他说了算了。还拿自己的银子,给仪卫们发了粮饷,这不就是收买人心?若是被他把仪卫都收过去,再吓住这些下人,我们这主人,怕是就成了空架子,谁都支不动,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王夫人不但言辞犀利,脑子也好用,她所想的事也并非没有可能。饶是蒋妃,此时也得要斟酌起来。归根到底,还是兴藩太弱,子息单薄,一旦世子有失,就是无子国除的局面。她固然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物来支撑王府,但更需要的是,这个人归自己掌握,如果世子控制不住这个人,那这个人越强势,就越是祸害。 可是也得承认,现在王府是得需要一个厉害的角色,才能压住里府外,无数心存歹意之人。就是府中这些惫懒下人,手脚不干净的奴仆,也得有这么个狠人,才能制住。毕竟在杨承祖来之前,就连仪卫,都起不到护卫的作用了,王府的安全更成问题。 一时间,她也拿不定主意,到底是留下这把快刀,还是赶紧把刀丢出去,免得割破了手。这个仪正给他的感觉还不错,至少做这些事的时候,是先请示过自己的,也不能说眼里没有自己这个王妃。可是一个敢于殴打仪宾的仪卫正,这又让她有点不大放心。 长寿郡主又道:“这杨仪正,听说是万岁救命恩公之后,乃是万岁信的着的。你说这个当口,派这么个人,到王府里,难道就单纯是当个仪正?咱们把人急着往外轰,万岁又该怎么想?我说姨娘,母妃,你们也得好好想想,现在这个时局,可是乱着呢。” 王夫人倒是不怎么在意“身正不怕影子斜,难道还有谁能冤枉咱们勾结宁藩?再说了,张家可是万岁的母舅,若是张家公子尚了主,咱们成了一家人,还怕张家不为咱们说话?” 就在蒋妃犹豫着,到底该怎么处置时,长寿郡主身边那位管家婆从外面进来,趴到长寿郡主耳边嘀咕几句。长寿郡主挥挥手,管家婆退出去后,她才对王夫人道:“姨娘,知道我那管家婆刚才说什么么?她说了,翠儿已经不是个姑娘了,而且就是最近几天的事,你说这事,该怎么个算法。” 第三百四十四章 讨饷(十四) 按照古礼,丧期禁止食荤,禁止夫妻防事。但是当年朱元璋认为,这样的规定,一来于人性太过不和,二来又对国家的人口繁衍不利,废除了这个禁令。只是规定,在丧期不许婚娶纳妾,但是夫妻之间,可以正常的进行防事,并不在禁制之内。 翠儿的问题在于,她是一名宫女,并没有夫家。一个伺候郡主的宫女失贞,那只能证明是和宫外的男子司通,这已经是重罪。时间还是不久之前,也就是说,她还是在王爷丧期,与人司通,这问题就更严重了。 毕竟她只是个宫蛾,也就是奴仆之属,这种行径就算是直接打死,也没什么可说的。王夫人的脸色也变了变,她不敢怀疑这位管家婆子的话,这女人是兴王从京里带过来的,可靠的很。尤其是这种事,她更不会乱说,只能说翠儿这个丫头实在太胆大了。 “败坏门风的东西,我要命人打杀了她!”她恨恨道:“可是家丑不外扬,这种事应该是咱们内院自己处置,交到审理所,这下闹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样做,怕是不大好吧。” “姨娘,咱们内院现在是什么样子,大家心里有数。如果把人交到内院发落,最后能不能发落的成,还在两说呢。我看交到审理所挺好的,至少保证这事问出来。”长寿郡主并不退让 “如果只是单纯丫头偷人,也就罢了。我只怕这事没这么简单。翠儿是长淳身边的人,我可不能掉以轻心。罗嬷嬷,这事你去审上一审,拿出些手段来,务必把个实话要出来。” 蒋妃那边,驱逐杨承祖的心也就淡了,看来王府里没有个厉害角色,怕是真要出乱子。她犹豫一阵道:“实在不成,还是让陶神仙那边来算上一算,这位杨仪正,到底是咱王府的福星,还是个煞星。” 杨承祖那边,过了申时就寻了个由头离开,悄悄回了自己的住所。今天抓翠儿的事,算是开了个头,抓到贼的仪卫,获得了一些赏赐。这些人专业本领,并不算弱,以往只是懒得干。现在粮丰饷足,抓人又和犒赏挂钩,想来干劲也是足的。只要抓几个贼,重办几个,其他的人,自然就知道害怕,也就没人急着过来送死。 宋国恩、王铁头带着那干锦衣子弟,全都换好了衣服,就在家里等着。铁头的婆娘是个有名的醋娘子,正自叮嘱道:“你陪着杨老爷去那是可以,不过只许看,不许动。否则的话,有你好受的。” 如仙等女子只是微笑着为杨承祖打扮起来,赵幺娘道:“万一有人认识夫君,是不是不太好?” “幺娘,你的易容本事我是信的着的,再说了,就算被认出来又怎么样?我难道不能去玩姑娘么?绮香馆那等地方,他万嘉树去得,我难道去不得?再说了,我们这些人对安陆来说,也得算生面孔,未必就会被认出来的。” 那些青龙山来的伙计,也知道要做什么勾当,全都收拾的利索。两路人马装的彼此不认识,分批离开住地,直奔绮香馆而去。宋国恩等人在滑县当地,都是混世魔王般的人物,可是在安陆这里,没人认识,行动起来也很方便。这些人都打扮成下人,杨承祖则扮了个生意人的模样,居中而行。 所谓的易容术,自然没有后世武侠小说中那般神奇,其实也就不过是通过化装手段,略微进行一些小范围的伪装,再让自己的外观发生一点变化。 由于器材远不如后世先进,效果也就不能和现代科学的化装技术比美。纵然赵幺娘手段了得,也只是将杨承祖扮了个三十开外的商人,好在李月娥当初化装时用的那枯黄药水还有剩的,又涂了一层,把个白脸变成了黄脸,倒是很有些欺骗性。 作为一个水陆码头,安陆从来不缺乏往来行商,生面孔永远存在。现在因为战乱的关系,商人比过去少了一些,但是仍然有不少人来到这里贸易,商人生面孔,都不算什么稀罕事。 等他们到地方时,绮香馆外已经车马盈门,看来这次她们的宣传很成功,不少有钱人或是名士,已经先行赶到。 还有些人在门首相遇,彼此寒暄着,打着招呼。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来到这种场合,更多的是凑个热闹,并把这里当做一个社交的机会。谁要是能摘得那位清倌人的红玩固然值得欢喜,失败者也没什么可懊丧。为了争一个清倌对着砸钱这种事,其实发生的概率极低,于这些大户身上,甚少发生。 在人群里,杨承祖甚至发现了孙良,看来这位孙公子也是此道中人。原本以为乌景和也会来,可是找了几圈,没看见人。大概这位郡主仪宾是妻管严,现在正在家里伺候老婆? 他胡乱想着,清楼里有人引着他们找了座位,还有人把香茶、点心、水果等物送了过来。这一行人穿戴都不简单,清楼的伙计一见就知,这必然是腰缠万金的大豪客。有钱人走到哪都吃的开,说不定他们在本地就有哪些遮奢朋友,简慢不得,伺候的十分殷勤。 杨承祖也赏了几枚银豆子过去,将那伙计高兴的点头哈腰,伺候的也就殷勤了。“今天是薛妙妙姑娘出阁的好日子,这位客官必能得佳人一笑,博得美人芳心。”那名伙计说着恭维的好话,为杨承祖做着介绍。 “借你吉言。”打个哈哈,铁头等人,就已经将那伙计推到了别处,不让他在附近转悠。杨承祖心里有数,所谓竞价也好,出阁选婿也罢,其实都是噱头。这薛妙妙的初叶想来已经有了预订人选,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就是那位万嘉树万公子。 这绮香馆是开在安陆地面上的书寓,得罪了父母官,生意就不用做了。万嘉树自己也是个英俊的才子,算是薛妙妙芳心暗许的人,成全了她这一晚,未来接克时,她也会更服帖一些。 当然像杨承祖这些人,也不会空手而回,清楼会为他们安排好合适的姑娘,不会让他们觉得扫兴。能把一个清楼维持住,经营好,这也需要足够丰富的智慧和生活阅历才行。 他对于薛妙妙没有什么兴趣,也就乐得当一个看客,只是吃着点心,喝着茶水,两眼又配合的看着那特意预备出来的展台,仿佛真的对花魁充满了兴趣。 在二楼,一间包厢内,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手中轻敲着折扇问着身旁之人“小妈,你说我要是拿一笔银子砸下去,薛妙妙是不是就得归我了?人都说万嘉树与薛妙妙是相好,若是她的身子已经破了,我明天就闹他个天翻地覆。自从到了安陆,也没寻到什么乐子,这回,正好好好玩一玩,你觉得怎么样?” 第三百四十五章 讨饷(十五) 这位锦衣公子年纪也就在二十出头,生的面相颇为俊俏,拿出来也得算个俊后生。一身衣服用料上乘,用上好的熏香熏了,离着多远,都能闻到香味。他身旁坐的,是个年纪比他小几岁的男子,皮肤白皙,细眉大眼。纵然穿着男装,也让人难以自拔。 若是仔细端详一阵,或是离着近些,也就能看出来,这其实是个女子,女扮男装,跟着男人到清楼里来。她抬手在那华服公子身上一打“我是你的女人,不过陪你爹睡过几个晚上,怎么就成了你小妈了。我要真是你小妈,那你天天晚上睡我,又成什么了。” “禽兽啊。这不是很简单的问题么。”那公子一脸不屑道:“其实我爹纳的妾,我也不是没玩过,生我者不可,我生者不可,其余皆无不可,这才是男人么。我的女人我老子可以玩,那他的女人,我就也可以玩,这才是公平。说我是禽兽,我就是禽兽,可我是当今万岁的表弟,就算是禽兽,谁又敢奈何我?红儿,虽然你是我的女人,可是毕竟和我爹睡过了,叫你声小妈,是我讲礼数么。” 他哈哈一笑,又摇头道:“安陆这地方不好,没意思,没什么好玩的。前几天玩了几个女人,接着就闹出人命来。你们啊,一个个又说什么谨慎,又说什么不可放肆,真是的,在京里不能乱来,在这里还不能乱来,有什么意思么。张忠,你说是不是啊?” 在包厢里除了他们两个以外,就是一个四十开外的汉子,生的面貌很普通,扔到人堆里,也没人认的出。这位公子显然很信任他,即使说一些私密,也不背他。 见问到自己,张忠只施了一礼“张忠只是个下人,这些事,不归小的做答。我只劝您一句,大局为重,毕竟您还要尚长淳郡主,事情闹大了,怕是坏了大局。” 这锦衣公子,正是建昌侯张延龄的儿子,正德天子的表弟张嗣宗。年纪虽然不算太大,但已经在前军都督府挂了个右都督的衔,食一品武官俸。眼看他文武不成,家里便寻思着让他做个仪宾,也算是个出路,再者他在京里闹的不成话,也该出来避避风,尚个主,也就不至于胡闹下去了。 “别提尚主,一提尚主就烦。当仪宾有什么好的,你们看乌景和,倒是个仪宾,就是那副窝囊样子,还不能纳妾,玩个女人也要偷偷摸摸,连清楼都不敢来。哪像我自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如果不是老爹非要我尚主,我才不来呢。” 那女扮男装的女子笑道:“公子爷,话不能这么说。你如果尚了长淳郡主,做生意就方便多了,要赚钱就容易了。有了钱,还怕没女人?而且长淳郡主,听说是个美人呢。” “是啊,不过再美,也不如红儿你美。”张嗣宗一把将红儿抱住,一通猛亲,然后道:“她身边那宫女那么容易就被我弄上手了,我弄她也不会费劲。到时候弄大她的肚子,看看蒋氏那边,还敢不敢推三阻四!听说她姐姐也是大美人,到时候,我就替老乌关照关照他老婆生意。” 他又笑了一阵,此时,下面已经开始宣布这次薛妙妙出阁的规矩。有名的清倌人下水,与普通人家嫁闺女仿佛,都叫出阁,得了这女子的,也被称为姑爷。中间自有一套异常复杂的仪式,算是独有的文化。 今晚竞价薛妙妙的,除了比谁钱多外,还要附带诗文,由钱财和诗文综合评价,这样既有了竞赛的味道,又不失风雅。最后的决定权,也在薛妙妙手中,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谁能入选,还是得她说了算。 这样的安排,自然是为了保证万嘉树能够成功,不至于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毕竟出现了几个外地来客,不知道深浅,万一万公子银子带的不大够,那便要出问题。 张嗣宗吐了口唾沫“娘的,还要写什么鸟诗文?我最烦的就是写诗了,我这么好的学问,怎么能蹉跎在写诗上,红儿你说对不对?我看啊,这个什么薛妙妙也不过徒有其名,比你差的远了。” “是啊,我也看到了,终究是小地方的女人么,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那要不就便宜了万嘉树?只是我跟你来,是想看你怎么把薛妙妙抢到手的,最好是她不情不愿的被你梳拢,最有意思了。如果看不到,可惜了哦。” 张嗣宗拍手道:“红儿,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么?就是因为,我认识的女人里,只有你肯陪着我疯,也只有你最懂我。我是大地方来的,我爹是皇帝的娘舅,我是万岁的表弟,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小地方的什么才子,凭什么和我比啊。这个妞我虽然不喜欢,但我也要玩她,就是为了恶心万嘉树。阿忠,替我给万嘉树传个话,就说这个女人,我要了,让他不要抢,否则的话,别怪本公子不给他面子。” 杨承祖在下面看着这规矩,本以为是没什么悬念,肯定是万嘉树中选。没想到半路杀个程咬金,有一个包厢内的人,疯了似的向外撒钱。 这里撒钱的规矩就是买花,一朵花一两银子。谁送的花多,证明谁出的价高。而那位包厢里的客人,一下子居然拿出了两千朵花赏给薛妙妙,也就是一下子拿出两千两银子。 之前兴王府仪卫司的粮饷,也不过就是这么多,一听这个数,宋国恩等人也颇为咋舌。杨承祖只是喝了口茶,低声嘀咕了一句“蠢材。” 果然,与容易量化的银子不同,到了文章这个环节,就没法比较了。清楼里,把每个参与者写的东西都张贴出来,不过最终的评选者是薛妙妙。她与万嘉树是旧识,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在一片喝彩声中,一位长身玉面的文生公子,从二楼的包厢内走出,面带微笑的来到薛妙妙面前,很有风度的牵起了她的手。看那举止动作,仿佛真的是迎娶自己的新娘,而不是一场露水夫妻。 “这姓万的有点道道,这手玩的漂亮,保证这姓薛的小娘今晚上神魂颠倒,甘愿为他付出一切。”杨承祖丢了块点心到嘴里,对身边人小声嘀咕着。那位得了赏赐的伙计见他失败,忙过来道:“这位老爷,您也不必着急,今晚不行还有明晚,再说我们绮香馆有很多姑娘,小的为您安排一个,包您满……” 他正说着,就听到一阵喧闹和女子的尖叫声,这才发现,二楼包厢内,有人不知何时将一张椅子朝万嘉树丢过去。万嘉树不会武功,眼看就要被砸中,猛的,有一道人影从二楼跳下来拦在万嘉树身前,一拳将椅子砸飞出去。接着就有人拔了刀,方才还一片纸醉金迷气氛的绮香馆,瞬间就布满了杀机。 第三百四十六章 讨饷(十六) “谁敢行刺万公子,不要命了么!”那跳下来的汉子武功颇为了得,一拳砸飞了椅子,接着抽出了刀,高声呵斥起来。显然这汉子是想着先占住个大义,让绮香馆的护院,也帮着自己对付敌手。 “在我面前动刀?差的远了。阿忠,给我打死他,不过一条人命么,我兜的起。这个薛妙妙,我玩定了。” 接着从二楼另一间包厢里,张嗣宗一行三人也走了出来,万嘉树紧紧拉着薛妙妙的手,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场面一片混乱。 按说一个清楼女子,也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一个知州公子也绝非白丁可比。可是张嗣宗本身就是在京师横行无忌惹了无数是非的主,在红儿有意的撩拨下,他的火气被弄了起来。又加上红儿给他吃的药丸的作用,让他的理智已经丧失大半,也就把事态激化到了这一步。 他自认为自己带的随从足以对付这小地方的武师,没想到,万嘉树身边,也是带有好手的。那名护卫的身手十分了得,随着一声有刺客,又有十来条汉子闯了出来,手中提了棍棒,显然都是万嘉树的保镖。 “该死,他怎么上个清楼,也带这么多人。”杨承祖心里嘀咕了一声,看了一眼宋国恩,宋国恩点点头,表示自己也看到这点。青龙山的人虽然精锐,不过万嘉树这边人多,还是不好对付。 “跟我比人多?哈哈,有意思,我倒要看看,咱们谁的人更多一些。阿忠,叫人。” 那个叫张忠的汉子似乎想劝几句,可是张嗣宗把脸一沉“我说过了,叫人!难道你想让我在这种小地方丢面子么?我爹让你跟我来的时候,跟你说过什么?是让你保护我。如果我在这里丢了面子,你有脸见我爹么?还不给我收拾了那个小子?” “这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杨承祖装做害怕的模样,拉着那伙计问道。那名伙计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种事,但还是安慰着:“客人别担心,没事的。这位是我们安陆衙门的捕头,名叫梁威,是我们安陆有名的好汉。十几个人近不得身,这些护卫也都是衙门里的差爷,都有武功,手里还拿着棍棒,肯定能把事压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有衙门的人过来,不会出问题。” 说话的当口,那台上已经动起了手,张忠终究还是挨不过张嗣宗的命令,只好从楼上跳下去,与梁威打在一处。而在清楼的几个角落里,也钻出十几条大汉,与那些衙役形成对峙。 梁威与张忠都是武艺高强的豪杰,两人以硬对硬,乒乓之声大做。薛妙妙则尖叫着,被万嘉树扶下那台子,有清楼的护卫保护他们向后转去。张嗣宗在那里跳脚道:“赶快给我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走了。” 这时,只听一声大叫,却是梁威与张忠对了一拳,各退数步,沉腰做马,紧盯着对方,乃是势均力敌的局面。而这时,在清楼外面,又进来一群官军,为首的,正是安陆卫指挥安邦泰。 他看来是过来为万公子撑场子的,可是等看清对面的是张嗣宗,这脸就垮了下来。两面都是强人,哪个也不是他能招惹的。而杨承祖此时已经混在人堆里,倒不怕被发现。 好在绮香馆这次的广告做的足,来的客人很多,安陆几家望族,都有子弟参与。他们在宗族里未必是最出挑的子弟,在家里也未必拿权,可是在今天这种场合里,也确实能代表自己的家族说几句话。 即使是张嗣宗这样的狂人,也必须要考虑一下,这么多望族的面子,他给还是不给。倒不是说他怕了这些宗族,而是这些宗族如果都被他驳了面子,那么他要在这里做生意也不方便。 所谓衙内必然无知,这显然是羡慕嫉妒恨的成分更大。很多时候,衙内的狂妄并不是因为无知,而是算定了没人能把他怎么样。当面临到真正的问题时,衙内从来不缺乏理性思考的能力,即使张嗣宗此时确实有点热血上涌,在药力作用下异常兴奋,但还是能分出些轻重。 张忠这时也适时的过来,小声道:“一切以大事为重,如果这事闹到兴王府耳朵里,怕是不大好。” “大都督多喝了几杯酒,大家各退一步吧。现在衙内身体乏的很,要回去休息了。跟他们这些人,也没什么好说的。”红儿适时的开口,也算给了张嗣宗一个台阶。见他肯带人走,其他人也全都出了口气,那绮香馆的鸨母本来还想让薛妙妙给张嗣宗倒茶赔罪。只是再找人时,发现她已经和万嘉树回了房间。 出了绮香楼,张嗣宗恨恨道:“我不甘心,我不服气!我是天子的表弟,为什么要吃这个亏啊!如果这事传到京里,还让我怎么混啊?那几个勋贵家的子弟,会笑话死我的。张忠,你不是很能打么?为什么就搞不定,你们到底行不行啊。” 红儿道:“都督,我看张忠不是不行,而是有所顾忌。毕竟他是个知州的公子,县官不如现管,真打伤了他,对您也不大好哦。再说了,他爹是清流么,这些人别的本事没有,咬起人来,很难受的。” “清流啊,这他娘的倒是个事。”一提起清流二字,张嗣宗也有些犹豫,红儿道:“不过呢,大都督的面子也很重要,不能就这么算了。所以我的办法是我们走,然后留下一部分人在这把场子找回来。万嘉树我们不能动,那就动其他人好了,除了万嘉树以外,把其他人打一顿,再砸了他的马车,等明天,大都督再来玩这个薛妙妙,不就什么气都出了?不过一个小地方的表子,没什么大不了的,玩死了,也压的住。” 张嗣宗听到这才转怒为喜,搂住红儿猛亲几口“哈哈,还是红儿你最好了,比那些老夫子什么的都要聪明多了。家里那些幕僚,加在一起也没有你脑子好用,就这么办。阿忠,听到红儿的话了吧,再去叫些人来,给我守在这。一晚上不许动地方,如果不打到那个梁威站不起来,就别来见我了。” 在离绮香馆略远的地方,阴暗的小巷里,一部马车静静的停在那。十几条汉子隐在黑暗之中,他们很善于隐蔽,知道如何隐藏自己。即使从小巷外路过,也不会发现这里有这么多人。 杨承祖借口害怕,并没在绮香馆留宿,而是带着人悄悄离开,又拿了些酒肉过来,给了那些汉子。“今晚上,辛苦你们了。将来必有重赏。” “东家,说这话就远了,您是大小姐的男人,就是我们的头领,为您办事是应该的。再说这点小事算什么?以往做买卖时,大雪封山的时候,我们还要猫在雪坑里埋伏呢,跟那比,这不算啥。不就是一晚上不睡么,小意思,您就放心吧,如果姓万的跑了,我们就把头赔给您。” 第三百四十七章 讨饷(十七) 安邦泰等人并没有离开绮香馆,绮香馆的老板,也不会让这位大人物就这么走。安排了一个红姑娘陪宿,连带几位出面调停的世家公子,也都安排了贴心的女人侍奉着。 这鸨母心里有数,这事没那么便宜,不会就这么算了。等到明天,还是要靠这些人出面,跟张都督那边好好说一说。毕竟人家是万岁的表弟,算是皇亲,万万得罪不得的。 万嘉树倒是没管那许多,或者说对他来讲,皇亲什么的,压根就不在考虑范围内。他是才子,是名士,于皇亲国戚,还是勋贵都有天然的优越感和厌恶感,也不想和他们有过多接触。 先是安抚了一番薛妙妙的情绪,接着二人就极尽欢畅,共登极乐。等到完了事,他正搂着薛妙妙说着情话,许着她一些永远也不可能兑现的承诺,薛妙妙那里也感动的一塌糊涂,表示宁死也不会去侍奉那个张嗣宗。忽听外面响起一阵短促而有节奏的敲门声。 万嘉树皱皱眉头问道:“谁?” “公子,是我,梁威。” 房门开启,万嘉树穿着中衣,一脸怒色“梁头,你这是做什么?” “公子,张嗣宗是个混人,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如果明天早晨再走,我怕不大安全。那等人本是京师的泼皮,不大懂规矩的,到时候伤了您的面子,就不太好了。我们先趁夜离开,等回禀老爷之后,再做定夺。” “好,你等一下。”万嘉树并没有发作,或是摆什么公子架子,而是迅速的穿好衣服,又用几句话安抚了一下薛妙妙,就跟着衙役们快步离开绮香馆。等将要出大门时,他忽然停住脚步,对梁威道:“你去问下这里的人,他们的后门在哪。” 梁威作为一个老公门,倒是把细,出了后门之后,手按刀柄四下张望,见周围一片漆黑,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有远处,几盏昏暗的灯火,散发出微弱的光。 马车停在后门外头,两个衙役扶着万嘉树上了车,可不等车夫驱车离开。猛然间,灯火大做,几十只灯笼被点亮,还有人恶恨恨道:“得罪了大都督,还想走?” 刹那间伏兵四起,在绮香馆外,杀声大做。 安邦泰本来早早的就睡下了,是被老鸨急促的拍门声叫醒的,揉着眼睛被清楼的打手拉到后门处,见这里横七竖八躺满了人,地上还满是鲜血。刺鼻的血腥味道袭来,让安邦泰的睡意消了一多半。 “这……这是怎么搞的?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这……张都督何必如此?”他已经认出来,倒在地上的,都是本地的衙役,包括那位梁威,也同样倒在血泊之中,知府家的马车被砸的稀烂,拉车的牲口也被杀死,尸体横在路上。 现场再清楚不过,只差写上打人者张嗣宗的字样,安邦泰用手揉着太阳穴“不像话,简直是太不像话了。就算是京里来的,也不能无法无天吧,本官不会坐视不管,我得回去歇会。有什么话,等明天见了万州牧再说吧。” 笑话,他出来打个圆场可以,真正面杠上张嗣宗,那就是自己脑子不清爽了。梁威等人受伤都不轻,但也都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梁威比较惨,两条腿被人用棍子生生敲断,怕是多半要成个残废。可是他现在顾不上自己伤成什么样,而是不停的说道:“救公子……一定要救公子。” 安邦泰等人此时也发现一个问题,万家的人被打伤了一地,万嘉树,哪去了? “简直岂有此理!”知州衙门内,听说自己的儿子张嗣宗捉了去,州里的衙役被打伤了一大半,披衣而起的万同,气的忍不住摔了茶杯。自从张嗣宗来了以后,这安陆就不大太平,有几个妇人大白天的就被豪奴强拉到某处大宅里,过了几天才放出来。内中有一个性子烈,回到家就上了吊。这些人可不是清楼女子,而是良家妇人。出了这样的事,让他很是费了些力气,才把事情压下。 现在居然动到自己儿子头上了,这张嗣宗到底懂不懂规矩,真不知道他在京师是怎么做人的。一旁的师爷道:“东翁,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还是先把人要出来要紧。至于张嗣宗的问题,回头我们写封书信到京里,让建昌伯家好好管教一下自家子弟也就是了。” “哼,不中用的东西,只知道去清楼和那些女人厮混,活该有今天。先不要理他,把梁威等人接到衙门里,请郎中好好调治,由衙门出汤药钱。再给绮香馆那边传个话,让她们把薛妙妙给张嗣宗送去,既然是由这个贱人身上引发的问题,那就先把她送过去,我想张嗣宗也该知道轻重的。红颜祸水,诚不我欺啊。”说完这句话,万同从书架上抽了本论语出来,自顾看了起来。 “万嘉树?你们谁绑万嘉树了?我不是说了么,只打人砸车,不对姓万的动手么,谁脑子那么差劲,把那玩意捉来干什么?”刚刚在薛妙妙身上充分宣泄了怒火的张嗣宗,就接到了本地王家族长王寿的书信。 信里的内容很婉转,大意就是让他高抬贵手,把万公子放回去才是。王家与兴王联姻,他这封书信里绵里藏针,已经暗示张嗣宗,如果不肯放人,那他就会把事反映到兴王府,他尚主的事就算彻底别想了。 张嗣宗可以不考虑王家的面子,但是尚主的事,是宫里太后的意思,他可不敢办砸了。手下人你看我我看你,张忠道:“公子,我们按您的吩咐,只打人砸车杀牲口,没人去动万公子啊。只是动手的时候来了一群人把他接走了,我们只当是万家的人,还想拦一下。可是那些人身手很好,动手也快,我们就没拦下。是不是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啊?” 听了这些,张嗣宗的脸色变了几变,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所有人都莫名其妙,不知笑的是什么。过了半晌之后,他才拍着桌子道:“好玩,这比刚才那个贱货还好玩,我们去报仇,就有土匪借着我们的力量去架票。这些人有点意思,好玩的很。阿忠,去查一查,这附近有什么出名的山贼,然后让万同自己去找他们要人吧。这安陆,终于有点意思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讨饷(十八) “慢着,先别忙着动。”那位被称做红儿的女子,从卧房出来,边走边道:“大都督真是的,薛妙妙差点被你玩死。你说刚来就弄死,那以后不就没的玩了?幸亏我给她救过来了,我们后面还能拿她解闷。” 她边说边来到张嗣宗身边“山贼什么的,让万同自己去访查访查,他是这地方的父母官,做这个,他擅长啊,咱们何必要多管闲事。哦,我倒是忘了,我们打断了他手下捕头的双腿,不过我想,既然是清官,找几个帮忙的应该很容易吧。说不定还有什么大侠,上赶着给他帮忙呢,总之,跟咱们没什么关系。这人既然不是咱们绑的,我们又何必管这个事。管的多了,反倒是显的咱心虚似的。” 张嗣宗点点头“还是红儿你说的是个道理,我们既然没做这事,就什么都不管。阿忠,你替我写封回信给王老头,告诉他,万嘉树的事,我一概不清楚,不要问我。” 另一边,杨家的那处居所内,杨承祖拿着手中一叠纸,边看边道:“斯文败类,简直是斯文败类啊。坏了那么多姑娘的清白,你看看,那么多没出阁的大姑娘都被他睡了,这可都是大家闺秀啊。这行为,太让人羡慕……啊不是,是太让人不齿了。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仙在旁笑道:“一不留神把实话说出来了吧?你对这万公子的想法,可是那句,大丈夫当如是也?” “是啊,一点都不假。你看看,这安陆的大家闺秀被他坏了多少,不知有多少花前月下,多少海誓山盟。又有多少……不可说啊不可说。这些女人大多已经嫁了人,在婆家,多半还是当家大妇。若是这东西流出去,你猜安陆会不会天下大乱?” 万同结交的,都是安陆有头有脸的士绅,与万嘉树司通的,也同样是名门闺秀。有的还是些小有名气的美人才女,出身也颇高。安陆这些名门大族同气连枝,彼此通婚的现象很频繁,这些女人自然也是嫁入名门巨室,而且必然是做大妇,也就是所谓的当家夫人。 她们的丑事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安陆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这样的后果,不但万嘉树承担不起,即使是万同也一样承担不起。如此多的士绅颜面受损,他们的怒火,足以将一个知州烧的连渣都不剩。 “夫君是准备用这口供,让万同低头?等他看到这东西,铁万同保证马上变成泥万同。”赵幺娘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的拿下了万嘉树,对于杨承祖更是信服,轻声在旁询问着。 “不急,现在拿出来,时间还早。再压一压,让万同多着几天急,他越是着急,我们能得到的东西就越多。这种事,他急,我不急。那位万公子比我想象中好对付多了,甚至没动刑,只不过是吓唬了一下,就说出这么多好玩的事。连一些女人身上的特征,都说的很明显,看来是真的。多关他几天,不定能问出多少呢。” 如仙道:“那人藏的可好?毕竟是本地父母官的公子,堂堂衙内,现在万同肯定撒下人手去找,别被人查出来。” “放心吧,那些人再怎么查,也不会想到跟我有关。也就不会想到,其实万公子是关在孙家别院的一处废地窖里。这就是灯下黑,孙家肯定会出人来找人,但是绝对不会到自己家来找。等过几天,再把人送出去,这东西,也要找一个合适的方式交给万同。他能做到知州,想来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取舍他是懂的。那些禄米也好,地丁银也罢,都是公家的事。为了公家的事,坏了自己的儿子乃至自己的前途,那不是清官,而是蠢材了。我希望他不是。” 与几个女人又又自亲近了一番,他自己兴高采烈的来到王府,结果一到府里陆炳就来找他,说王妃召他去问话。陆炳已经替他遮掩了一下,不过若是再迟,就不好交代了。 卿云门隔绝内外,卿云门内,属于内寝宫范畴,除了兴王世子朱厚熜以外,就没有男人。外面的男人,没有得到命令,也禁止入内。 在门首等着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内侍。生的个子很高,与杨承祖几乎平齐,身形颇为健壮,多半是习练过武艺,负责保护主人安全的那种武监。 只是他年纪不大,也不过十五六岁,刚刚成年,还没资格称做太监。杨承祖知道这些人都是爱财的,见面之后,先是将一锭银子送过去,同时问道:“有劳小公公带路了,赶问公公贵姓?” 哪知这名小内侍并不去接钱,反倒是把身子一闪“杨仪正,您这是做什么?我为王妃办差事,是我的本分,怎么能收你的钱?赶紧把钱收起来,这样成什么话了?我姓黄叫黄锦,是世子身边的司矢内侍。” 黄锦?杨承祖摇摇头,他历史知识实在是太烂,于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不过既然是伺候朱厚熜的,只要运道不是太差,将来朱厚熜即位后,都能混个不错的前程吧。 由黄锦领着,两人来到凤翔宫前,这里乃是王妃的居处,有值日的太监过来,解了杨承祖的佩刀,验了腰牌,就引着他一路到了东阁。 房间内香烟缭绕,一道帘笼,将后面那人挡住。藩王是一国之主,王妃在封国内可比皇后,眼下虽然藩王权柄日减,但是于自己府内来说,仍旧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杨承祖不敢怠慢,一进房中立刻下跪磕头道:“臣杨承祖,给王妃娘娘见礼。” “不必客气,起来说话吧。你既然是功臣之后,天子尚且要赐你宝刀犀甲,哀家又如何敢和你摆架子?来人啊,赐杨仪正一个坐位。” 有宫女搬来一把椅子,杨承祖欠着身坐着,这滋味其实并不见得就比跪着说话舒服到哪去。只听王妃在帘笼后道:“听说你上任之后,就先着手解决仪卫司积欠粮饷的事,还自己垫支了一部分饷银?如今王府虽然不富裕,但是这笔钱,还是拿的出的,不能让你来出。你用了多少银钱,说个数字出来,哀家命人拿给你就是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一拳开(一) “为千岁效力,乃是臣的本分,怎么敢让娘娘出钱?这是臣情愿输捐的,娘娘不必在意。再者等到安陆州里将积欠的粮饷拨下来,这粮饷银子,臣自己也能补回来,不敢欺瞒娘娘。” “那是两回事。州里发下来,是州里的,王府里是王府里的,不必混为一谈。你虽然刚来时间不长,但是抓仪卫司抓的不错,哀家也颇为满意。只要你能够尽忠职守,忠于世子殿下,王府不会亏待你的。听说你私下里在吹风,说那些钱粮是王府赏赐下来的,让他们记着王府的恩典。明明是你自己的钱,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因为微臣想来,王府仪卫应该效忠于王府效忠于千岁和娘娘,而不是效忠于我这个仪卫正。当初臣去州里讨粮饷时,万州牧说过,要让我教这些士兵读书,让他们懂得道理,就不需要军饷了。这话不能叫错,做人是该懂得道理,知道该用规矩约束自己。不过那前提是要有吃有喝,没钱没粮,总讲道理,那始终是不成的。” “臣让儿郎们知道,自己吃的是王府喝的是王府,自然而然,也就心里向着王府,吃里爬外吃饭砸锅的杂碎,总归是少数。这样那些为非作歹的,总能少一些。臣也知道,这话现在这个时候,多少有些犯忌讳,就只敢私下里说,不敢公开讲。将来要是有人说什么,也只是微臣的胡言乱语,不会牵扯到王府和世子以及娘娘。” “你就不怕有心人拿这个做文章,自己吃了亏?再者自己花钱,替王府买名声,这不是亏了么?”蒋氏的语气很轻柔,听起来让人感觉很舒服。 杨承祖“臣是个武人,就算说错话,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再者我相信,臣对王府忠心耿耿,娘娘和世子定会保住微臣的性命,也就没什么可怕了。钱虽然是我的,不过连臣自己的一切都是王府的,这点钱财,也算不得什么。” 隔着帘笼,杨承祖看不清后面人物的模样,蒋妃却可以轻松的看清杨承祖的长相。果然是个英俊的后生,可惜啊,他已经有了好几房妾室,要不然的话,他能尚主就再好不过了。昨天请陶神仙占算,这杨承祖居然是天庭武曲星君下界,乃是王府的大贵人。 陶神仙的话,是一定要信的,他既然是大贵人,于自己的儿子还是大有助益,乃是龙虎相益的局面。这样的人不能赶走,否则会折了王府的福,那就只能笼络了。能笼络住这样的人,一点银钱,其实倒算不得什么。 再者,听他刚才这些话,这人果然是对王府忠心,像这样忠诚可用的人,自然是要重用的。 乃至听说昨天那场发生在绮香馆的争斗后,蒋妃甚至想过,干脆让杨承祖尚主算了。也算长淳的好归宿,总比张嗣宗强。 可惜啊,郡主仪宾是不能纳妾的,他据说有好几房妾室,尚主的事就不能想了。只好用银两收买,再给几句好话,总归是要他作为己用。有宫女端了托盘出来,上面放着的,乃只地契。 “这五顷田地,都是上田,就算是哀家赏给你的。只要你好好为王府做事,为世子效忠,赏赐少不了你的。” 五顷上田,价值怎么也在两千两以上,关键是你即使拿出这个价,也未必能买的到这么多地。这笔赏赐,比杨承祖花在仪卫身上的钱要多出不少,这生意还是赚的。他连忙又是一阵谢恩,蒋氏又道: “最近咱们安陆好象不大太平,我听说昨天晚上安陆城里还打了起来,一方是知州的衙内,另一方,却是建昌侯家的公子。建昌侯是来给王爷吊唁的,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事,也真是让人难说。” “娘娘,这事臣也是今天早晨刚听说的,好象两方打的热闹,连那位万公子都不见了人影。不过娘娘放心,有卑职在,不会让王府出一点闪失,谁敢来这里闹事,我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只一顿棍棒打散了就是。” “说的好,果然哀家没有看错人。”蒋妃夸奖了两句,忽然又道:“眼下哀家倒是有件事有些为难,不知道杨仪正能不能为哀家分忧了。王府在乡下有五千多顷田地,现在早就过了交租子的时候,可是下面的租子,死活收不上来。去的人去了几次,也没个什么结果,王爷又不在了,世子年纪还小,就是想去收租子,也找不到人。” “臣义不容辞,定要为娘娘分忧。该收的租子,一文不少的都会收上来,请娘娘放心吧。” “你上的那些条陈,哀家已经看过了,其实你是武职,这操演人马也好,还是如何任用手下,都是自己的事,其实不必事事都先向哀家说的。我不过是个女流,不懂这么多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臣不敢。”杨承祖再次跪倒在地“臣进了王府,就是王府的臣僚,娘娘怎么吩咐,臣就怎么听从,不敢自作主张。王府仪卫,乃是王爷的部下,如今就是娘娘的人马,任何有关仪卫的事,臣都不敢擅自做主,只能由娘娘一言而决。” 蒋妃在帘笼后面沉默了片刻之后道:“杨卿,你是得过万岁赐刀的功臣,哀家只是个女流,你是朝廷武官,其实不必如此的。即便是哀家,也无权对你指手画脚。” “臣绝对不敢有此想法,在臣看来,臣既是朝廷武臣,更是王府的下僚。娘娘之言,于我而言便是旨意,您怎么吩咐,臣便怎么听,绝不敢有任何僭越。只是臣年轻识浅,行事上难免有些疏漏,还望娘娘能时时提点,让微臣不至于真的失了王府体统。” “提点二字说不上,不过你行事倒是莽撞的很,卿云门捉翠儿的事,就办的太也粗鲁了。你可知翠儿是谁的人么?” 杨承祖低下头去,不敢仰望,只老实回答道:“臣只知道,自己是王府的人。至于王府里谁是谁的人,臣就没那个心力去考据清楚了。想来大家不管是谁的人,全都是王府的人,就都要守王府的规矩,都要对娘娘和世子忠心不二。做不到的,总是要受些惩罚。” “这话说的……倒是有很多年,没听到这样的言语了,今后自己小心一点,不要被别人抓住了痛脚,把你也办了。翠儿的事哀家已经替你解决了,我等着看,你能把仪卫训练成什么样子,还想看着你以后又是如何辅佐世子呢。只要你对世子、对王府够忠心,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第三百五十章 一拳开(二) 等到杨承祖出去,蒋妃命人撤去帘笼,摇头道:“秀嫦这丫头真是的,不知道又搞什么鬼,非要让杨承祖去乡下收什么租子。王府的安全还离不开人,何必又把人派去收租,难道家里真到了差那些租子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宗室藩王,最大的经济来源,就是土地收入,也就是田租。当然,他们同时还在藩地经营商业,只是这种事肯定是要托别人出面,自己是不方面出头的。 宗室不得与四民通,如果藩王自己出来做生意,是要吃弹劾的,只能委托白手套来做。但是眼下这个时候,还是以农为本,不管生意做的多大,还是有田地,才被视为家有恒产,也才能算是士绅阶层。 兴王是宪宗之子,孝宗的兄弟,正德的皇叔,在宗室之中,算是与天子血脉比较近的宗藩,受的恩遇也重。除了有三千余顷官田作为子粒收入外,还有两千余顷的民田,供应王府的开支。 宗室的禄米一万石并不足以应付偌大王府的支出,如果真指望这禄米过活,即使不考虑大小斗,克扣等因素,王府也是会饿死人的。而那三千顷官田,是朝廷代管,官府收租,再行转发给兴王府。三千顷田每年的子粒收益不过六千两有余,也没什么钱,真正的大头,还是在民田这。 王府的民田,是王府花钱购入或者开垦出来的,照例需要向朝廷缴税。不过王室也能想到办法逃避税赋,每年的收益,也超过十万两银子。再加上王府在城内开的铺面、生意等等,这些收入加在一起,才能养活王府这么多张嘴,并保证王爷一家及亲近宗族过上优越的生活。 这些田庄,是由庄头管理,按年向王府交租。这说起来,其实某种意义上就是包税,庄头只要交够王府的租子就行,至于他向庄里普通的佃户收多少租子,那就是自己做主,王府也不过问。以往这些田庄交租也一向畅快,从未出过问题,这回的问题,多半还是出在世子袭爵上。 杨承祖心中对这个工作倒是很欢喜,眼下这时候,自己去收租子,那知州衙门也就查不到自己头上,于自己行事可说是方便了许多。王妃这差事派的是时候,他自己也就用了心。 找来陆炳问了些情形,陆炳虽然年纪还小,不过对这事倒是知道一些“那些庄头混帐,他们想着,若是朝廷削藩除国的事是真的。这租子能赖就赖,能拖就拖,毕竟赖掉的部分,就都归自己了。再说王妃是个厚道人,他们只要来告免求缓,多半都会答应。他们就吃定了这一点,经常赖帐不交,若是王府里的人去收,好的便哭天抹泪,说如何活不下去,如果再逼迫,就只好死给你看。遇到不讲理的,甚至还要打人呢。” “打人?不交租子还有理了?那衙门难道不管?” “这是王府的事,衙门怎么会管,即使管,也多半是帮着那些庄头说话,说王府不能盘剥百姓,荼毒生民。你是知道的,现在有些人遇到官民争斗,肯定是要帮民说话的。” “那我就明白了,不过庄头从哪算的民?这倒真是个怪事。”杨承祖嘀咕了一句,又吩咐道:“从咱们仪卫司选二百人,跟我去趟乡下,告诉大家把盔甲兵器收拾收拾,拿出点威风来,别丢了队伍的脸。这次的差事办好了,人人有重赏,酒肉管够,还有赏钱。到了乡下,我让打就打,让砸就砸,让抓谁就抓谁,不听命令的,军法从事!” 仪卫司里剩了七百来人,挑选两百人倒是容易,典仪所里,又支领了铠甲兵器,做好了打架的准备。仪卫司现在本来就是一支门面部队,衣甲兵器倒是都鲜明的很,鸳鸯战袄铁锁甲穿戴起来,配合上整齐的队列以及嘹亮的“三国战将勇……”整支队伍的精神面貌倒是不错。 杨家那百多人里,有六十多人跟着队伍前行,作为杨承祖手上的核心骨干部队使用。他们的衣甲装具和仪卫司差不多,可是整支部队流露出来的精神气质,却与仪卫大为不同。他们在恶虎庄那杀过人,沾过血,平日里训练也严格,行动起来,很有几分杀气。 随行的除了这些人马外,还有王府的几位管帐,以及一位仓大使。他们身上带着帐本,到了那里算帐比较方便。除了这些人外,杨承祖发现,队伍里还多了一个生面孔,那是个年纪比陆炳略大一两岁的半大孩子,按照十五行礼的规矩,他还没成丁呢。 身体很是单薄,看上去似乎体格不算太好,而且神态还有点紧张,部队离开王府后,他还不住的向后看。神情中属于那种既害怕,又兴奋,让人看着有点奇怪。 “这是谁啊?”他指着那半大孩子问道:“谁带来的,得说个名字吧?” 陆炳忙过来道:“大哥,这是小弟的一个亲戚,名叫蒋大郎。年纪还小,平日里只是读书,很少出来玩。这次听说咱要到乡下收租,就想跟着队伍一起来见见世面,大哥给行个方便吧。” “这有什么世面好见啊,不过就是去乡下,打打人,吓唬吓唬土棍,然后让他们交钱。如果对这个流程不了解呢,回头我就带你去找个城里的帮会,观摩一下他们是怎么收钱的,路数都是一样的。要真想开眼界,哪天我带你和陆炳到城里的清楼转转,那才是真正的开眼界呢。” 他这话一说,陆炳的脸一红,其他几个军官也哈哈大笑起来。那蒋大郎脸开始也红了红,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反倒是说了一句“其实,我觉得那也挺好玩的。如果有机会,我真的想去试试。” 这一路上,蒋大郎的话不多,不过总是在一旁静静的倾听和观察。部队的行军,以及那首三国战将勇的军歌,都吸引了啊浓厚的兴趣。等听到杨承祖训导士兵“兴王府需要每一个人尽忠职守”时,他的眼睛渐渐变的亮了。 大队出了城,眼看就快到了兴王府田庄的地头,蒋大郎忽然问道:“杨仪正,你到了地方准备怎么做?”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一拳开(三) “什么准备怎么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从古至今的规矩。他们欠了王府的租子,就得给,我去那就是收债的啊。” “可是本……我听人说过,当年春秋时有所谓千金买义之事,难道杨仪正不准备效法古人,也来这么一手?” “你年纪不大,书倒是看的不少,这事也知道?”杨承祖看看他“你啊,不能只读书,要看看眼下的形式。现在又不是春秋时代,而是大明天下了。宁藩在江西造反,这个时候搞什么千金买义,信不信地方官走个折子上去,说是谋图不轨啊。” 杨承祖似乎也来了兴趣,对蒋大郎道:“读书是好事,但是死读书,就是坏事了。讲仁义是好事,但是不分场合的讲仁义,那就是蠢。现在做贤王是没用的,有用的,是做一个能搞到钱的王爷。前线在打仗,粮食是硬通货,米价一直在涨。那些庄头为什么不交租?还不是希望把粮食可以卖出去,赚一笔大钱?就算王府免了他们的租子,那些庄户难道会得到好处么?并不会,最后得利的,还是那些庄头。” “夫子们说,不能与民争利,要体恤下民,杨仪正怎么看?” “他们说这话,如果拿出来看,是没错的。不过要看的是,他们说的民是谁。不是说是个人,就是他们眼里的民的。他们所谓的民,是士绅,是地主,是那些有身份有地位有面子的体面人,真正的泥腿子,在他们眼里连人都不算,也就别想着往民堆里混了。” “你看啊,今年在打仗么,又有外四家军南下,难民肯定会多。按着我在河南的经验,这波难民又够受的。城里到时候肯定有人哄抬米价,借机大发其财,王府手里必须有充足的米,保证自己不挨饿。否则的话,一进一出,损失就大了。王府如果有粮食,不管是拿出来平粜,还是直接开粥场赈济,都能安抚民心。可是如果把粮食放到市场上自由贸易,那些难民就只能等着饿死。永远不要相信商人的良心,也不要相信乡绅的节操,能信的过的,只有官府。如果官府信不过,那乡绅只会更烂。” “仪正这话,与我平时听的夫子的说法,不大相同啊。他们总是让我要相信士绅,相信这些财主的。就像本地这些望族大户一样,有很多都是善人,遇到灾年,也会赈济的。也许那些庄头,真的有困难?” “本地当然有善人了,可是他们一方面开几个粥场,一方面把更多的人逼的走投无路,只好卖房卖田。这到底何为善,何为恶,说不清楚的。也没必要说清楚,只知道,不要信他们就是了。为了利益,他们可能会做一些好事,但是说他们有良心,还是算了吧。说到困难,每个人都有困难啊,比如那些佃户,他们就也有困难。他们交不出租子会怎么样?难道庄头会说,租子不用交了,明年再补上?显然不会啊,交不出租,就要借贷,借贷还要算利息,如果还不上利息,就要典妻卖子,很惨的。这些庄头们的困难或许有,不过跟王府无关。” “那王府在本地的名声,难道就不要了?” “名声当然要,不过利益也得要。”杨承祖笑了笑“所以这次出来收租子的是我,而不是王府的直系子弟。我先把赋税收上来,然后呢,王府的人再出面,宣布一下,这些坏事都是我做的,并非王府的授意。再宣布一下减免一些人的债务,或者再押着我打一顿杖,宣布罚俸啊,降职什么的。百姓么,具体的细节不会知道,他们只会知道王府确实是好的,我是奸的。王府的名声不会变差,利益也不会受到损失,你看这生意多好?再说眼下这个时候,名声差点,真的不是坏事。” “仪正,你这说的似乎不是圣人之道,而是权术?” “没错,就是权术。这些东西,那些教书先生可不会教给你们,就连王府里的世子也未必学的到,可是要想当好一个王爷,学一百句圣人之言,也没有学一点权术有用,记住这点,有好处的。” 蒋大郎听着杨承祖的分说,眼睛越发的亮了“仪正,如果权术那么有用,为什么夫子们教书时都不教呢?夫子们讲课时,只会讲圣人之学,讲教化,但绝对不会讲权术。世子殿下那边,是不是才能学权术?” “一样,世子和你没什么区别,都只能学圣人之学。因为夫子们并不希望你们懂得权术,当然,也有些夫子自己,同样未必懂得权术。读书读坏了脑壳的人,也是有的。” “那你是说,那些圣人之言,是没用的?” “我从没那么说过,圣人之言当然有用,不过是分谁对什么人有用。如果你是圣人,我也是圣人,那么教化啊,德行啊,这些东西就有用了。我要名声,你也要名声,大家做事就得守着点底线,这时候你用那些规矩教化来用,我就要听。可是天下又有几个圣人?大多数人需要守的,是规矩。而规矩,是要靠力量,才能维系的。用力量维系推行的规矩,就注定不是适用在圣人身上的,也就注定不是永远光明正大。” “世上本来就没有两全之法,既想要王府开心,又想要那些庄头佃户也开心,这是不可能的。圣人之学,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最后就只能屈王府而就佃户。说起来,也不算就了佃户,而是屈了王府,肥了那些庄头,这种生意,不能做的。这也不叫做好事,只叫助纣为虐。而权术,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只要有人背锅就好了。读书人希望维系圣人之学,这也不是坏事,如果有朝一日,真能像他们说的那样,人人都知道礼仪,懂得荣辱,自觉的遵纪守法,那就最好不过了。不过这个太远,眼下根本做不到,现在需要的,就是得让他们明白,违反了规矩, 对王府不够忠心,就要受到惩罚。”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一拳开(四) 蒋大郎点点头,默然不语,似乎还在回味着杨承祖说的话。队伍已经出了城接近了王庄的范围,安陆十之七八的良田都在南部,兴王府的田庄也不例外。他们现在去的,乃是兴王名下庄园里,最大的一处。庄头姓祝,说起来与王府还能沾点亲戚。 兴王妃蒋氏的内侄蒋国栋,抬举了祝庄头的女儿做妾,虽然这关系有点远,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也能算是王府的姻亲。有了这个关系在,他这个庄头比起其他庄头,腰板总是更硬几分。 “几次到府上来求告,就是这祝广祝庄头挑头,老货仗着有点八杆子打不到的关系,真拿自己当了亲戚了。王妃看在自己家的份上,见了他两回,他就跪在地上哭,说如何活不下去。下面的人到了他的庄上,还被他打伤过,他多半是把田庄当成自己的产业了,忘了这田地是王府的。” 陆炳恨恨不平的为杨承祖做着介绍,显然他也是把这祝庄头恨到了骨子里。前面负责探路的人已经回来禀报,说祝家那面得到了消息,带了不少人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要械斗。 一听说械斗两字,蒋大郎的眼睛里明显露出了光芒,兴奋地说道:“要打?真的要打架了?仪正,有没有把握打的赢?” “把握这种事,没打过怎么知道,不过我有把握,这架打不起来。走,跟我过去看看。”等他们来到队伍前面,见对面已经来了不少青壮子弟,手中拿着锄头、棍棒等物件,看人数似乎比他们这边的人,还要多一些。 “这祝广耳目灵通着,咱们这边刚一出城,他那边怕是就得了消息。前几次王府来要租子的,也被他用这种手段对付过,说是迎接,实际就是吓唬人。这么多青壮,手里都拿着家伙,王府的人怕挨打,这要钱的事,也就不敢说出来了。” “吓唬人啊,这个我很喜欢,来人啊!传我命令,我军列阵,鸣铳!” 仪卫司是有火器的,尤其兴王受弘治、正德两朝皇帝的厚待,府中兵器装备十分精良,火铳也有百十杆。杨承祖今天带出来三十几杆大霹雳炮,一声令下,这三十几只铳点燃火门,乒乓一阵大响,打的硝烟弥漫。 这些仪兵按着操练,排成横纵方队,手中刀枪高举,动作整齐划一,如同刀斩斧剁般齐整。那名叫高升的小军,现在也被杨承祖提拔做了个小旗,一骑当先的来到那些庄客队伍之前问道:“尔等大队人马横在路上,意欲何为,难道是谋图不轨,想要配合宁藩做乱,夺取安陆城么?” 一顶大帽子从天而降,与以往那些和颜悦色或是明显被吓破了胆的王府来人完全不同,祝广那双小眼睛里,也泛起狡黠的光芒。看来这支人马,与以前的不大一样?只看这个阵势就比自己这些乱糟糟的庄稼人强多了,两下不在一个档次上。 田庄里其实也有些军户,大明实行卫所军制时,很多田地都是军田。到现在卫所崩坏,许多军庄直接被兼并,安陆也不例外。 那些军户变成了佃户,不过毕竟是军班出身,一些老的底子还在,在抢水或是夺地的时候的时候,还是比普通庄稼人表现的要出色。 可即使是这些平日里在村中战斗力最高的军户,跟眼前这些仪兵比,只看精神面貌也差着不是一点半点。再看看双方的家伙,就知道动硬的没有胜算。 “误会,误会了。小老儿只是听说杨仪正率队出城操练,担心你们饮食不济,这才带领着庄上的老少过来,为大军带了些吃食汤水过来,慰劳你们的。还不赶紧把吃喝给送上去,别让军爷们误会了?”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抢步出来,脸上堆满了笑容,不停的表示着,自己一行人并无恶意。 早就准备好的干粮、酒水,被流水般送过来,看来祝广做这事不是头一遭,有着多手准备。可是这些仪兵与以往所见军汉不同,并不是一见出了吃的就眉开眼笑,队列依旧整齐,一动不动,似乎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 杨承祖催马过去,也不下马,只用马鞭一点祝广的鼻子“不用这么麻烦了,我们这些人,正要到你的庄上去,你就头前带路吧。” 路上,这支人马迈着正步,唱着军歌,引得那些还在田里干活的庄稼人,不住偷眼观看。这些人不是没见过军兵,但是如此整齐的部队,还是头一回见。王府仪卫往日倒是知道威风,可似乎也没到这等地步啊? 等到大军到了庄上,也是取了随身带的干粮吃用,不动送来的饼汤,杨承祖、陆炳等几个军官,并那些帐房、仓大使则随着祝广一路来到他的家里。 高大的门楼,红砖绿瓦,俨然就是个小号的乡绅,半点也看不出只是个替人看管田地的庄头。杨承祖只看了看这房子,脸上就泛起了一丝冷笑,等到到了书房,只说了两句闲话,他便开口道: “祝庄主,明人不说暗话,你欠了王府的租子不是一年两年了。做庄头的,是替主家看地的,到了年头,就该把收成交上去。可是你这么久不交租,做的就有点不称职了。今天我过来,倒也没有责问你的意思,只是来办一件事,收帐。我带了帐本,带了算盘,你让你的人准备一下,然后就开始交割钱粮吧。” “这几年年景不好,地里实在是没有收成。您看看今年,天总是下雨,南边地势又洼,眼看庄稼就要泡在水里,怕是就要绝收了,实在是没有租子可交啊。咱们这庄稼人,家里连隔夜的粮食都没有,我就算想收,也收不上来。别人都看我是个庄头,其实他们哪知道我的苦,这收租子的差事,是个挨骂受累不讨好的,真的收不上来。仪正大老爷发发慈悲,跟王妃面前说几句话,免了我的差事,我感激您大恩大德啊。” 祝广跪在地上,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一副受了无数委屈的样子。他的老婆孩子也听到了消息,都从内宅赶了过来,在书房跪倒了一大片,还有几个孙子辈的孩子,都是四五岁的童子,过来抓着杨承祖的衣角,不住的哀求。 “全家老少齐上阵,这操练的很熟练么。”杨承祖哼了一声,手点绷簧,那口御赐宝刀抽在了手中。“这刀,是万岁赐的,还不错吧?老祝,你说我要是拿这刀剁了你这一门良贱,算不算对不起这刀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一拳开(五) 似乎是为了给他助阵,杨承祖刚说完这话,本来平静的村庄里,忽然热闹起来。人喊马嘶口令吆喝声,隔着院墙,也能传进来。这处宅院的大门那里,传来沉重的撞击声音,似乎有人在强行破门。 杨承祖道:“哦,我忘了说了,我进庄的时候,给手下的儿郎下过令,到了时间,就强行拆门进来。他们都是军汉,手下没轻没重的,万一把你家弄的太破了不太好,要不你去个人,指导一下他们怎么拆?” 祝广没想到,这次来的人见面就施雷霆手段,居然是不留余地。他跪在地上,没敢起来,但还是分辨道:“仪正老爷,我是真的没钱交租啊,您让我有什么办法?我与王妃可是亲戚,您这样做,不是不给王妃面子么。” “亲戚?挖肉喝血的亲戚么?”杨承祖哼了一声“你这大房子住着,有老婆孩子,孙子孙女一大帮,还好意思说真没钱?你看看他们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有哪件差了?听说你的儿媳妇里,还有本地望族郝氏的庶出之女,在外面,人也要尊你声祝员外。你听听,你都祝员外了,还敢说自己没钱?要不要我的人,帮你找一找钱在哪?就因为你和王妃是亲戚,你就更该带头交租,你带头拖欠租子,这合适么?就冲你是亲戚,你不但得交租子,还得多交,这才是亲戚的本分。” 说话的当口,那大门终究是敌不过外面人的冲撞,门闩断处,人已经涌了进来。仪卫司的人只外门外列阵,并没有动作。冲进来的,都是杨承祖从滑县带来的那些亲随护院。 这些人来的时间还短,连本地的话还不大会说,与人交流都得使官话,与本地就更谈不到什么牵扯了。因此他们不讲面子,也没有什么顾忌,冲进来之后直接亮出了兵器。吓的祝家的家仆纷纷躲避,不敢上去硬顶。 那些仆人最多是在乡下打过群架,可是来的人的表现太过剽悍,真动手,他们似乎真敢杀人。遇到这样的对手,这些家人也就不敢去拼了。 杨承祖朝他们点点头道:“来的还算及时,不过拿刀动枪的不好,我们是来收帐的,不是来抢东西的。不要表现的像一群强盗一样,要有礼貌,注意一下影响。” 他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祝广“祝庄头,或者我该叫你祝员外,你现在是不是能想起来,你家的钱粮放在哪里?如果还想不起来的话,我就只好让我的人,帮你找一找了。” “你们明火执仗,这是来抢钱的。我……我要去告你!” “随便。我等着你。来人啊,动手。” 他带来的人虽然只有六十多人,可是行动十分迅速,而且他们对于这大宅似乎有所了解,上来就奔着几个地方去挖,很快,就有人将成箱的银锭挖了出来。祝广没想到,自己藏钱的地方,对方似乎完全掌握。辛苦多年的积蓄眼看就要被搜检一空,一下就站起身来。 可接着他只觉得腿弯一阵巨痛,身子再次跪了下去,那口宝刀则压在了他的脖子上。“别动,留神伤着你,这刀杀你不犯法。”杨承祖冷冰冰地说道:“你欠王府的租子,不光是这点钱就能补上的。” “我没欠那么多……” “你忘了还有罚款这种事。另外,你当你欠的租子,不用付利息的么?我说过了,你是亲戚,所以还得多交一点,表示一下踊跃。你手里还有很多粮食吧,小小的庄头,能和人签定了七千石米粮的交割契约,手里的粮食,还真不少呢。这些粮食,我是运不走的,所以要你自己给送到王府去。如果你不送呢,那就要对不起了。” 话音刚落,一声女子的尖叫声已经响了起来,跪在地上的女人中,有一个年轻的姑娘,被一个军汉抓了起来,向外就拉。祝广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这是你的孙女吧,应该没记错,没什么,请她到王府坐几天客。你也说了,你们和王妃是亲戚,让她去拜见一下长辈,难道不是应该的么?等你送粮食过去的时候,正好接人,一举两得,多好?万一王妃高兴,或许还会赏下来不少东西呢,到时候你也体面不是?” “可是……可是这些粮食已经签了契约的,如果到时候交割不出,那是要吃官司的。”祝广不知道,自己这桩十分秘密的生意,是怎么被仪卫司听到风声的。能吃的下七千石粮食的大商家,哪是他能得罪的起的,如果真的赖了对方的粮食,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自己去想办法解决,我只要粮食。对了,我提醒你一句,我手下人很多还是光棍汉,如果你的孙女一直不来接的话,说不定有谁忍不住,那我也没办法,就只能对你说声恭喜了。不过要是真这样,陪嫁可以少要一点,算是优待。来人,给他写个收条,把收了多少银子写清楚,帐本上注明一下,帐目一定要分明,不能让人说咱们不讲规矩。” 一场喧闹,一路哭嚎。不过哭的也好,还是在队伍后面追的也好,都是祝家的人。本地的庄客,只是在旁边看着,表情说不上是冷漠还是麻木。 类似的情景,他们见的多了,不过以往走在前面的都是祝庄头。追在后面的都是本地的佃户,今天换了人而已。而有的年轻后生,看着仪卫司的明盔亮甲,眼中露出羡慕的神色,问着自己家的长辈道:“我们能不能去仪卫司,谋个前程去?到那个时候,我们也能穿成这样,过这样的日子了。” 等到队伍出了庄子,后面还是有几个人哭着在追,似乎是那女孩的爹娘吧。不过这里有近三百人,他们追不追的上,都没什么意义。 看着大车上的钱箱,以及那个大哭不止的年轻姑娘,蒋大郎目光里明显带了几分兴奋,看着杨承祖道:“杨仪正,咱们就这么一路碾过去么?所有不欠租子的,咱们都拉走他家的女人,或是拿光他家的东西?那下次,我能参与么?”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一拳开(六) “你们啊,就是年纪轻,容易冲动,你看,刚看了一场抄家,就上瘾了。”杨承祖含笑看着蒋大郎,他这种语气不怎么尊重,只是蒋大郎现在看杨承祖的眼睛里,已经多了几丝崇拜,倒是没因为对方的语气而有什么不快在里面。或者对他来说,像这种人,就该这么说话才对,这才符合他的身份。 “下次让我参加吧,我也可以动手,或者帮你骂人。”蒋大郎锲而不舍。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不想教坏你们这些小孩子,再者,你多半没机会了。杀鸡给猴看的道理懂吧,可是如果把鸡和猴都杀了,那谁来下蛋,谁又来给咱们耍呢,你说是不是?毕竟这么多田庄,这么多的佃户,王府的人,是管理不过来的,必须要用庄头。再者不管是开垦荒地,还是组织生产,这些都离不开庄头,田地收成好,庄头是有贡献的。不过他们认为这种贡献,可以大到田地归自己所有,那就是脑子不清醒了。我没想过把所有的庄头都干掉,只是教教他们该怎么做人就够了。” “仪正,你的意思是说?” “祝广是这些庄头里腰杆最硬,也最能闹的一个。收拾了他,其他人就知道厉害了,所以就从他开始动刀。我们这一出城,那些庄头的人,也就都撒出来探消息,嗅味道。方才抄祝家时,我想其他那些庄头的耳目,也都看到了,咱们再走走,就能看到他们的反应。” “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呢?会不会集合丁壮,跟咱们来打?”这蒋大郎说到这个可能时,语气中不自然的带上了些许兴奋之意。在他这个年龄来说,对于血腥的恐惧其实是远远小于期待的,他从骨子里甚至希望真的打上这么一架,也好见一见传说中的血流满地,骨断筋折是什么样子。 不过杨承祖的话,让他这个希望瞬间破灭了。“你说的可能确实有,不过不大,他们毕竟是庄稼人,不是强盗。眼下这个时候,如果他们敢这么搞,我马上就可以说他们是宁王的同党,接下来就是官军来抄家。能给王府田庄当管事的,至少没有白痴,他们不会用这种办法来硬顶的,我想接下来,多半还是要谈。这就叫打得一拳开,免去百拳来。” 果然,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就有两个庄子的庄头过来迎接。这次带来的可不是青壮子弟,而是庄上的妇人,手里也都拿着热腾腾的饭食汤水,见面之后也是一个赛一个的恭顺。 杨承祖也没有像之前对待祝广那般,采取强硬对抗,似乎他的火气在祝家那用完了。对这两个庄头也十分客气,那些饮食也让士兵放心吃用。吃饭休息的当子,帐房与仓大使开始拿着帐本,给那些庄头算帐。 这两位庄头也不告免或是讨价还价,而是利落的答应补足积欠。银子部分,自己会想办法支付现银,至于粮食,则稍后会让人装车送到府里。即使有人因为数字上的差距表示暂时还不上,也愿意立下字据,以较高的利息,向王府借贷,用借贷的钱款缴纳租赋。 杨承祖于他们的态度,也报答以宽厚的对待,赋税计算上,也适当的给予了减免,或是分期付款的方式,总之这两个庄头最后欢天喜地的离开,与祝家那一路哭嚎的情景,形成了鲜明对比。 到了晚上的时候,这支人马并没在田庄休息,而是选择了在野外露营。一个个帐篷支起来,大家点起篝火,加热着随身带的干粮。杨承祖这几个军官,则有士兵专门伺候着,还有人去捉了鱼为他们烤。 安陆山清水秀,鱼又大又肥,口感也不错。杨承祖将一条烤鱼递给蒋大郎,看他那吃鱼的模样,笑着问道:“没吃过?” “没有。”蒋大郎点点头,旋又问道:“怎么不让这些人在田庄休息?我看那些庄头很热情的邀请,难道你是怕他们晚上暗算咱们?” “他们敢!暗算官军,活的不耐烦了?不是那么个事,是这支部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可以练一练。长途行军,本来就是一种训练,仪卫司虽然是王府卫队,不承担作战任务,可是有备无患,训练一下,没坏处。让他们野外住宿,也是训练的科目之一,练出来,才能有资格成为好兵。” “怎么,仪正是担心,安陆会有撕杀?” “你这小子,怎么一听到撕杀就来精神啊,千万别盼着有撕杀。仪卫司一共才七百来人,王府那么大,如果真到了仪卫司撕杀的时候,王府内眷、世子、王妃肯定要受惊扰,那可不是好事。只是既然宁藩造反,咱们总要做好防范,按说他不会分兵来取安陆,可是湖广熟,天下收,万一他鬼迷心窍,真的派了偏师来取,总要做个防备才好。” 杨承祖心里想的,是利用这个机会锻炼队伍,将来这支人马才有机会成为皇帝的心腹部队,去各地承担任务。不过这种事,在这显然不适合说,只好用宁王来做挡箭牌。 蒋大郎道:“仪正,你今天动手抄家,为什么不用这些仪卫的人,而只用你的人。难道是这些人,他们不可靠?” “这倒不是,他们很可靠的,如果王府的仪卫都不可靠,那王府不就惨了?可是有一件啊,他们是本地人,很多人与那些田庄里的军户沾亲带故,说不定就和某个庄头是亲戚,不方便下手。不是说他们对王府不忠,而是自己陷入两难,帮谁都不好,最后只好做做样子。我的人,和他们连语言都不大通,彼此之间也没什么关系,自然就是想干什么干什么,没有任何顾忌。其实收税,也是一个道理,朝廷的税为什么难收?地方上官军和士绅彼此牵扯太深,甚至有些时候士绅支使官军,比朝廷还方便,还怎么收税?” “那也就是说,如果兵丁和这些士绅彼此之间互不相识,这便可以保证赋税?” “也不能那么说,即使你从外地调兵,也是管一时,不是管一世。士绅们总归是有手段,让这些外来部队,跟他们之间产生一些牵扯,然后就可以继续为所欲为。所以,要想要保证赋税收成也好,还是保证命令得到实施也好,首先要做的,就是要有一支忠于自己,服从自己命令的人马。有了这支人马在手,才是保障是基础,没有这个基础,什么圣人教化,都不顶用。”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一拳开(七) 随后几天,蒋大郎就像个虚心的学生,跟在杨承祖身边问这问那,杨承祖说的话,他也记了下来。 有了第一天的事,后面几天的事,推进的很快。有几个庄头就算想顽抗一下,可是发现杨承祖对于他们的情况掌握的很清楚,哪里藏了钱,或是和什么人签了契约,乃至在城里开了几间铺子,乡下有多少私自吞没的田地都一清二楚。 这样一来,什么手段都使不出,就只有乖乖认命交钱的份。一连五天过去,积欠的税赋已经收上了八成,至于剩下的两成,属于实在无力清偿,不过也拟订了一个还款计划,并且给王府打了欠条。到时候不交税,可以把他们的房子田地收回去。 “这两成,其实就是给王妃娘娘留的‘仁义’。过几天王府再派几个文人过来,宣布这些欠条全部作废,那两成不用还了,王府的仁德之名,保证比之前更响亮,丝毫无损先王威风。” 回去路上,杨承祖耐心的为蒋大郎讲解着,那祝家的姑娘,在被捉走的第三天,就被家里赎了回去。祝广答应,肯定会将七千石米一粒不少的送到王府,又请了几个本地有头脸的人出来说和,这事总算是过去了。 “押一个大姑娘回府,终归是于名声有碍,我给他的时间,就是让他找人的。只要他不是太蠢,能够找到人,并且做个保证,我自然会让他把人领走。如果蠢到连找人都不会,那就活该他倒霉了。” “仪正,你就不怕回到府里之后,被王妃责罚么?” “这倒是个问题,其实这就像朝廷一样,朝廷里不是没有能做事的人,只是缺乏敢做事的人。因为做了事之后,肯定要被骂,千夫所指啊,谁知道万岁扛的住扛不住?背锅这种事,风险很大的,一旦扛不住,用你的头去平息大家的怒火,你说冤枉不冤枉?” “就因为万岁做不到给大臣撑腰,让他随便去做,自己给他撑着,所以大家就只能得过且过,混一天算一天就是了。娘娘是个好人,再者,我得罪的也不过是一些庄头,他们肯定要告我的状了,不过又能怎么样?他们的身份也不高,门第也不显赫,跟我差不多,告不倒我的。最多就是挨一顿棍子,都是自己人行刑,伤不到哪去,不就是折点面子么,为了王府,这点面子不算什么。” 蒋大郎点点头“仪正放心,王妃是个明理之人,绝对会明白仪正苦心,不会对你责罚什么的。王府固然是要个仁厚之名,但也不能寒了忠臣之心。” 等到人马进了安陆,杨承祖发现蒋大郎的人忽然不见了,叫来陆炳之后,陆炳只说是他回去了。杨承祖笑了笑,问道:“这次的事办的顺当,你说第一功劳是谁?” 陆炳这几天过的也很兴奋,他从小习武,但是没和人动过手,更没经历过这种抄家吓人的事。这几天只觉得自己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官做到这一步,才算有了些味道。想了想道:“应该是大哥手下这些儿郎吧,毕竟仪卫们只是站了站台,实际没做什么。” “这话就不对了,没他们站台,镇住那些村民,又如何保证他们不动武呢?再说,仪卫们的威风,也不是没用,现在田庄里不少后生,都想要当仪卫了。如果不是怕万同发火,我就真要招募一批青壮进来,把额兵补齐。可是要说这次最大的功劳,也确实轮不到仪卫头上,因为有人比他们功劳更大。这个人,便是你。” 陆炳脸一红“大哥,您这是说笑了,小弟不过跟在您后面,什么都没做,哪来的功劳。” “我这次能够顺利的做成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我有情报。而把情报给我的人,就是你。如果不是你告诉我那些庄头家里哪里藏着银两,又有谁和人签了什么契约,谁在城里有多少铺面乡下有多少房产田地,我又怎么能恰好打在他们七寸上,把事情了解的这么清楚?所以说这功劳是你的,或者说,是把功劳给你的那个人的。方便不方便说一下,这些消息是从哪来的,别告诉我你能掐会算,我是不信这个的。” 他当然不会相信,一个半大孩子,居然能掌握这么多情报。这些事,必然是一个颇有能量的主暗中帮手,才让自己顺利的打服了这几个庄头。而躲在幕后这个人,既然有搞到这些消息的渠道,必然是个手眼通天的角色,按说他要是想收拾这些庄头,自己出手就成了,何必要劳旁人? 陆炳脸红道:“大哥,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其实这些消息,都是钱夫人那里给的。” “钱夫人?难道我们收拾的庄头里,有人叫阿土伯么?” “大哥,你说什么?” “算了,没什么,说了你也不明白。你只需要告诉我,钱夫人是何方神圣,他为什么帮我就好了。” “也没什么,钱夫人是本地一位商人,生意做的很大,城里很多铺子都是她的产业,在乡下也有偌大一片庄园田地。能把生意做大的人,自然都有些办法,像是消息这些,她自然是掌握的。之所以帮我……她跟长寿郡主是朋友,所以就帮帮我们的忙。可是她特意嘱咐过,不让我把她的事说出去,所以我就没说。” 杨承祖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就算了,你受人之托,理当忠人之事,我也不会怪你。这个钱夫人看来是咱的朋友,今后有机会,我会去拜访拜访他。” 等到陆炳离开,杨承祖嘴角牵动,露出一丝微笑“蒋大郎,钱夫人……陆炳啊,你虽然年纪不大,心眼倒是不小。不过可惜,你说的这些谎话,是骗不过我的。钱夫人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你肯把兴王世子带出来,胆子倒是不小,不过这确实是个机会。只有接近世子,才能获得世子的信任,先有从龙之功,才好发迹。” 他看了看身后那些大车上拉的银子“希望这些银两,以及我说的那些话,能在世子面前换一个好印象。下半辈子荣华富贵,就都指望着这一回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一拳开(八) 王妃的赏赐来的很快,杨承祖那边银两入库的手续还没办完,黄锦就已经出了卿云门,前来传旨。此次仪卫司所有出动的人手,每人奖励两个月粮饷,而杨承祖此次劳苦功高,特赏白金千两,精米百石,以为嘉奖。 凤翔宫内,蒋王妃把朱厚熜拉到眼前看了又看,“出去这几天,可曾饿瘦了?你这孩子也真是胆大,不与娘商量,就敢擅自做主出府。如果不是你姐姐说情,我非让黄锦把你追回来不可。” 长寿郡主就在蒋妃身边坐着,忙劝解道:“母妃,毕竟小弟将来是要执掌整个王府的,如果不让他把那些田丁地亩庄头租税的事理清,这财权就终究拿不过来。等过段时间,我这边铺子的收益,也要跟小弟一点点交代清楚才行,免得被人骗了。” 世子脸上还带有一丝兴奋,仿佛这一次的出行,是自己立下的功劳。“母妃,我这次出去,跟杨仪正学了很多东西,我总觉得,就算是跟袁长史学上十年,也未必及的上这次出去的几天。我懂了很多,那些下人奴婢们,再想蒙骗我,就没那么容易了。今后他们再想拖欠租子或是应缴钱粮,我就有办法对付他们。” “还说。”蒋氏嗔怪的看了儿子一眼“你爹在世的时候,是人所称道的贤王,这回他的仁德名声,怕是要受不少妨害。这些天来告他的状子,都快堆成山了,要不是你求情,我非要打杨承祖几十板子,让人知道他的行为不是我们王府的意思。” “母妃,他一下追回来这么多租赋,怕不有二十万银子入帐。如果连这样的功臣也打,儿臣怕是寒了别人的心呢。不过是些小人的告状,母妃只当没看见就好了。” “确实,杨承祖这功劳,立的是不小。女儿若是出手,倒也有把握把银子拿回来,但只怕也未必能做到如此利落。”长寿郡主听着朱厚熜叙述两人的言语,频频点头。 “若是只追回来租赋,也不过是个能员的本事,最重要的是,他肯让自己吃亏,来成全王府的名声。像这样的忠臣,我们确实需要拉拢,而不是真的用他来维护父王的名声。欠债还钱,是天下最大的道理,那些人穷也好,难也好,不过都是借口,不能因为这些,就真的欠债不还。再说,我看他们也不是真穷,若是惯着他们这个毛病,咱家的租赋,就别想收回来了,这份家业也守不住。所以不如就干脆告诉他们,杨仪正的意思,就是王府的意思,谁敢欠租不交,就是这个下场。” 她说到这,又沉吟了一阵“其实我在想,如果这次可以弄成一个契机,今后谁能把租子收上来,就能从中抽一分水头,二十万银子,抽一分水就是两千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这一分的水头,我想肯为我们办事的人,也许就能越来越多了。” 杨承祖交割了银子,自己寻个由头出了府,一路回了自己的那处宅院。见家里倒是一切正常,没出什么问题,只是听说就在这几天,安陆又出了一件大事。继万嘉树失踪之后,张嗣宗也失踪了。 “什么?张嗣宗也被人架了票?不可能吧,他身边肯定带了不少随护,就是我们想动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谁这么本事,能架了他的票?” “这就不好说了,不过这事应该是真的。万同昨天还邀请了安陆所有的名门巨室,商议大家凑一凑份子,把张嗣宗先赎回来再说。毕竟他要是在安陆出了什么意外,这个责任万同是承担不起的。孙老还特意让人过来关照了几句,让咱们没事的时候少出门,免得也受了害。” 如仙介绍着外面的局势,苗氏则道:“那万公子关在地窖里那么多天,虽然有人喂水,可是没人给吃的,会不会给饿死啊?如果他死了,这事是不是就麻烦了?” “恩,我也觉得日子差不多了,这就把人给他送回去,总不能真让他死在咱这,太晦气。” 听说儿子被仪卫司的人找了回来,万同自然是打心眼里不信,仪卫司平日里只负责王府的安全,不参与州内事务,如果衙门找不到人,那他们就更找不到。所谓恰好遇到贼寇,顺藤摸瓜,找到公子下落这些话,一样骗不了他。 毕竟做了多年的亲民官,审过的案子不知多少,万同的脑子并不糊涂。这样破绽百出的谎言,他哪里可能相信。但问题是,你抓不到这些人的手腕,就只能认下说的这些话,等到他看完了眼前那一叠厚厚的口供后,面色就变的更差。 “杨仪正,你这是什么意思,给本官看这些,目的是什么。” “州牧,您别误会,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在捉拿贼寇的时候,他们跑的急,无意中遗落了这些东西。我简单看了几眼,发现事关重大,如果流落出去,怕是对您和令公子都不是好事,所以给您送过来了。请您收好。” 这话里的威胁之意,万同当然是听的明白的,只是这份东西的分量太重,有很多东西涉及到女人的阴私,绝对不是编造所能编造出来的。而且自己儿子的品行,做爹的也清楚的很,丰流才子,率性不羁,这里面隐藏的是什么含义,也是明白的。对方肯定不是污蔑,而且也污蔑不来。 如果这东西流出去,不但自己完了,自己的儿子也完了。那些愤怒的名门大族,不知道会用出什么手段来报复,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父子,敌不过这滔天的怒火。 铁万同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强自镇定,冷声问道:“你把这个东西给我,就没有别的要说的么?” 杨承祖的神色还是那么自然,仿佛不知道自己给出的东西有多大的分量一样。 “我说过了,我就是怕这些东西利落到外面,万一有人拣到,又恰好他认识字,又恰好这人不知轻重喜欢乱嚼舌头,不知道会说什么。对您和令郎,都没好处,不是么?所以您把东西收好,其他的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我上次说的事,还希望您考虑一下,仪卫司的人,活的不容易,该给他们的粮饷,总要给了吧。还有啊,老王在日,朝廷待其极厚。如今人刚一走,就停了禄米,若是王妃真的修本到万岁面前哭诉,我想万州牧也不好看吧,您考虑考虑。” 万同沉声道:“你是说,你为了仪卫司和兴王府,就要做这些事?你难道不知道,这些事做了之后,不会就这么算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一拳开(九) “州牧,我不知道您说什么,我做了什么?我不过是帮着王府去乡下收租子,恰好遇到了贼寇,又恰好把令郎救了出来而已。其他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咱们说话做事,一定是要讲证据的,否则怎么服众,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杨承祖打了个哈哈“您号称铁万同,官声好的很,是爱民如子的清官。像这样的好官,应该做的越长久越好,说不定日后发迹,还能有所提携,受到重用呢。如果这东西流出去,妨害了您的官声,于您未来的升迁可不利。我这村催是为了保全一个清官,才把东西给您,如果有什么误会的话,我只能说,实在非我所愿。” “你做的不错……不,应该说,你做的很好,非常好。”万同沉默良久,忽然发出了对杨承祖的赞许“你是个优秀的仪卫正,或者说,本官自从上任以来,王府的文臣武将之中,像你这么尽忠职守的,也是第一次见,我佩服你。既然你说了,我就答应你,兴王的禄米,以及你们仪卫司的粮饷,乃至王府的地丁银子,我都会补齐,三日之内,会送到王府去。你让王府的库大使做好接收的准备就好了。” “多谢州牧成全,不过临来时,王妃倒是说过。如今朝廷正在用兵之时,钱粮上比较紧张,王府的地丁银,就全当兴王府输捐报效,就不要了。那禄米实在是没办法,王府里几千张嘴等着吃饭,粮食可是耽搁不得。哦,顺带说一句,我这次到乡下收租时,发现我安陆的良田都集中在城南,而那里地势又洼。眼下安陆雨水大,我看那堤坝有些不牢固了,万州牧是一方父母,这事还是关注一下比较好。” 等人前脚出去,后脚,房间内一个茶杯摔在了地上,碎成了几十瓣。 万同是个言而有信之人,答应补上的钱粮禄米,果然如期送了过来,王府的经济压力,已经得到了缓解。仪卫手里有了粮饷,训练上就更加卖力,而万同也确实开始组织人手,筹措资金,准备修缮那道大堤。 除了兴王的产业外,本地名门望族的良田,也大多都在城的南部,一旦溃了堤,所有人都会受损失。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大家不管立场如何,肯定会团结合作,先把危机应付过去再说。 张嗣宗在万嘉树被释放不久之后,也重新露了面,听说是衙门里筹措了一大笔款,把人赎了出来。好在张嗣宗并没有因此责怪官府的意思,反倒是自己还掏了一些银子,算是感谢各位乡绅救援之德。 这种事虽然乡绅们出了钱,可是同样得到了太后娘家的感激,从这个角度看,这生意并不算亏损,只能算皆大欢喜。杨承祖这边,也并没有因为万嘉树的事,就受到官府如何的刁难。 毕竟他现在住的是孙家的别院,而且孙交与他的关系,安陆很多人都知道,如果现在出手动他,与搞孙交没什么区别。万同不管如何愤怒,也要掂量清楚,他一个在任知州,对上冠带闲住的尚书,有没有胜算。 不过杨承祖自己,显然是没考虑那许多,他现在的心思,已经不在怎么折腾万同上。他在盘算着另一件事,那就是:出名。 他在滑县的名声已经大的不得了,可是由于这年头信息传播速度问题,在湖广,他的名声就没这么大。很多行商或许知道一些他的故事,但是也知道的不太细,至于普通乡民,就彻底的一无所知。而在大明朝,你的名声越大行事就越方便,所以他现在,也开始琢磨着如何在安陆这里积累一些名望了。 再搞什么舍身护堤的事当然是不成,他不认为自己每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够有人把自己从水里捞出来。而且这里的文风远比河南为盛,即使自己真的跳了,也最多算是一勇士,离名流差的远了。在这里要想出名,还是要从文字上想办法。 考科举,参加诗会文会,乃至清楼里的斗诗夺佳人,都是出名的办法,可惜这些哪条也不适合他。他不管参加哪项,结果都是送脸下乡。思来想去之后,他想到了一个出名的办法:写书。 明朝此时小说业并不算太发达,但是也已经开始起步,像是《新刊全相唐薛仁贵跨海征辽故事》这样的故事书,已经在民间开始刊印发行。尤其如今不像国朝初立时管理严格,于书籍物上有许多要求,相反倒是开化的不像话。 像是小说这种词话本子,连正德皇帝也是要看的,甚至因为宫里没有,就让内侍到街上去花高价购买。这种东西,别看皇帝也看,但是内容上,却并没有某个专门机构负责审阅,大家写的很随意。也正因为此明朝小说内容上大胆奔放远胜当世,那本水浒同人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诞生的。 甚至于你在书里直接诽谤君父,也不用担心被拉出去砍头。而杨承祖别的不说,脑子里光装的故事就不知道有多少,在这个时代拿来写作,自然没什么问题。 只是他自家事自家知,自己的书法如果拿出来,是会被笑掉大牙的,只好拉过如仙道:“如仙姐,这次怕是得要你劳动玉手,为我写上点字了。” 如仙是清楼花魁,文字上受过专人教导,一般的秀才,书法的功力也未必及她。听杨承祖一说,她微笑道:“这倒是没什么,不过我要你多陪一个晚上给我。”结果她这表态没过了半日,李玉娥及月娥姐妹就羞答答的表示“奴家在家中,也是学过写字的,写出字来,也不难看。” 这第一个故事写什么,倒是个问题,这小说不像时文。时文是给要考科举的举子们看的,话本小说,则是给认识字的行商,大宅门的妇人小姐消遣解闷的。这年头金戈铁马的东西不少,要写出来,也算有市场,可是要说想要一炮走红,似乎得想个新鲜题材。 见几个佳人在那里执笔等候,杨承祖心思电转,琢磨着该用什么故事来打动人。忽然,他见到二姐玉娥一边握着笔,一边轻轻摸着自己的肚皮,回想往日两人的种种经历,灵光一闪 “有了,咱们这第一个话本的名字,就叫做生死恋!没错,就是生死恋,又名罗密欧与朱丽叶生死节烈全传。下面我说,你们来记,这一个本子,就要把名字打出去!” 第三百五十八章 成名(一) 人工誊写的速度,是不能和电脑打字机等相提并论的,所以这罗密欧与朱丽叶故事也不过讲了两折,就只好停下。可是几个女子虽然放下了笔,谁也不肯离开,就连柳氏都过来,听自己儿子讲的这个故事。 直等到听完之后,铁珊瑚、苗秀姑这干眼窝子浅的,已经忍不住流下泪来“好可怜的两个人,好端端的一对,怎么全都死了。” 如仙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慢说这故事是假的,就算是真的,只要能让自己男人成名,她也不介意亲手把人掐死。听完之后倒是拍掌道: “这个本子写的确实好,不知道要赚多少小姐、夫人的眼泪。那些秀才老爷们,看过了这些话本,不过随手一丢,而那些小姐夫人们,闲着没事干,可是会拿出来看了又看,哭了又哭的,保证她们会记住承祖弟弟的名字。” 她甩甩手腕“不成,我得抓紧写,这个本子必须抓紧出。” 安陆作为文风昌盛之地,识字率并不低,几个大宗族都兴办有社学,官府也有自己的官学。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不少读书人教人识字,在这里,书籍话本也格外好卖。 初时拿到书坊里的稿子,不过是打着孙家加兴王府的旗号,没人敢不接这个活。可是等看了几页稿子之后,那书坊的老板就直接上门拜访“这个稿子,我们要了,价钱的事好商量。我们只求一件事,后面的稿子,我们也想要,咱们可以签一个长期的契约,谁也不能反悔。” 绮香馆内,继薛妙妙之后新崛起的另一位红倌人苏若兮手中捧着那话本,好看的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这……这怎么说死就死了?我还当两人能有个好结果呢,怎么……怎么能这么写么。” 一旁伺候她的丫头也道:“是啊,奴婢也说,这位写书的人,也忒狠毒了。居然把一对璧人都给害了,简直岂有此理。他们理当结成夫妇,罗公子高中状元,朱小姐得封诰命才对,怎么……怎么能这么胡乱写。听说这是兴王府里那位新来的仪卫正写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仪卫正?那不是个武官么,什么时候赳赳武夫,也能写的出如此动人的文字?”苏若兮咬了咬下嘴唇,忽然吩咐丫鬟道:“你去替我查一查,是不是真是那位仪正老爷写的。如果能弄准的话,你就替我捎个话给他。” 她脸上微微一红“只要他肯改了这个结局,给罗公子和朱小姐一个好归宿,我便分文不取,侍奉他一个晚上。依我看,能写出这种结局的,定是平日里找不到女人,所以心里憋屈,看不得别人好的。我陪他一个晚上,让他心情舒畅些,就不要写这个东西害人流泪了。” 丫鬟出去时间不长,等回来时,并没能扫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反倒是手里多了个本子“那位仪正又出新做了,名为怒海孤舟记。说是一艘名为铁达尼的海船倾覆的故事,我就先买回来,给小姐饱饱眼福了。” 孙家的内宅里,孙雪娘的两个嫂子手里捧着那本怒海孤舟记,眼眶还是红的。“汝若蹈海,吾必随之。真没想到,那位杨将军看着是个强壮的武夫,还怕雪娘嫁过去吃了亏,受了委屈,没想到,还是个才子呢。” “是啊,能写出这样话本的,必是个有才情的。依我说啊,似这等人物,就是不去科举,没有功名,也是个好相公。内宅里有些人乱嚼舌头,说什么这段姻缘是牛嚼牡丹,这回我看谁不闭嘴?” “就是,再说生的身子壮些也没什么不好,男人么,还是强壮些的好。”两个已婚的妇人一阵会心微笑,拿了本子给两个嫂子炫耀的孙雪娘,却是脸红着低下头去。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托人上门求亲?难道这种事还要女方先说么?真是个呆瓜。 啪!话本被摔到地上,那位罗嬷嬷吓的跪倒在地,磕头道:“奴婢死罪,奴婢该死。要知道郡主不喜欢杨仪正写的这些东西,吓死奴婢,也不敢把这些拿到您的面前,坏了您的兴致。请郡主降下责罚。” “不干你的事。”长寿郡主摆了摆手“我只是气这混蛋,真的不懂好歹,难道铁万同是假的?如果不是我给他机会,让他到乡下收租子,他说不定就要被铁万同怀疑了。现在倒好,写出这个东西,居然交给屈山坊去印,难道我们王府的名下,就没有书坊么?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飞了,你说我能不气?再说,看他写的是什么?这个陆氏有了未婚夫,却和画师李生有苟且,非但不口诛笔伐,反倒是大加褒扬,他就不怕被这合城的儒生相公们口诛笔伐么?不守妇道的女人,难道也是能这般抬举的?” 说到这里,她似乎是触动了一些什么,后面的话就没说下去。过了半晌之后,她才道:“你去让陆炳跟他说一声,暂时先不要写东西了……等这段日子过去,我会亲自去和屈山坊的老板谈,他今后写的话本,都得从我们王府的书坊发。肥水,流不到外人的田里去。” 时间之河以缓慢流逝,日子在风平浪静之中度过,杨承祖虽然接到陆炳的暗示后就没再推出新作,可即使这两个本子,也足以让他扬名立万。名声分很多种,诗文名动天下固然是一种,但是写的一手好唱本,也同样可以扬名。毕竟这个时代的名士大家,也会去写这种唱本,其传播力度和影响并不能小看。 当那些夫人小姐们,不是拿着生死恋哭,就是拿着怒海孤舟记哭时,杨承祖的名字也就逐渐在安陆文人圈子之中传开。孙家对于这位未来门婿也有意的在造势,在他们的宣传下,杨承祖允文允武,文武双全的名气,也就越发的响亮。 在这种情况下,中元节刚过不久,杨承祖就接到了一封邀请他参加阳春亭重阳诗会的请柬,亦或者,可以称为战书。 也就在这边文人才子们,想着如何在诗会上打脸这王府仪正的同时,让我们放眼到更广阔的空间。江西起兵的宁王,在朝廷外四家军南下的大背///景下,作战越发艰难,攻南京不克,而南昌复为南赣巡抚王守仁所攻,一日三警,军心动摇。 这种北景下,为了分担自己这方面的压力,牵扯朝廷兵力,其接受麾下谋士建议,命镇国侯王金童为主帅,领兵五万抄掠湖广。战争的乌云,开始笼罩在湖广的上空,名为死亡与灾难的风,开始朝着安陆缓缓吹去。 第三百五十九章 成名(二) 宁王起兵之初,号称有兵十余万。后得了许多城池,不但通过这些城池的武库充足了铠甲刀枪,更是在所得之地实行扫丁之制。凡是宁王控制区域内成年男子,大多都被抓进部队里发给刀矛充当兵士。通过这种手段,宁王的部队飞速扩张,对外宣传已经改为雄兵百万,席卷东南。 眼下虽然与朝廷的作战不利,顺德军已经开始走了下坡路,但是从宁王方面发布的数字看,其兵力有增无减,已经有雄兵一百五十万。这五万人马对于这么庞大的数字来说,只能算是一支偏师,并不能让宁王伤筋动骨,可是对于朝廷来说,就不能等闲视之。 宁王的这次军事行动,一为抄掠湖广积粟以充军食,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牵扯朝廷兵力,使其不能再集中主力对江西用武。湖广为东南大军重要的军食来源,一旦失守或是糜烂,则全军的军粮供应都会出现问题,胜负之数,犹未可知。 湖广原本的机动部队基本都被抽调出去,参加前线对顺德叛军的作战,本土守备兵力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以大明第一大行省的规模,能动员出来的兵力也不超过三万人。而且这些人马散居各地,分守城关要塞,对上五万大军,实在是有点难以支撑。 且湖广境内有几十个长官司、宣抚司、宣慰司等土司机构,那些土人酋长平日里就自行其是,俨然国中之国。在这个时候,就更加要防范他们借机生变,响应宁藩,一时湖广官场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可是对于安陆而言,这种大战将至的感觉还没有反馈到普通百姓身上,至于文生俊秀,就更不以为然。毕竟前面有武昌挡着,想来叛军纵然胆子再大,也不敢绕武昌而取安陆,那不是舍本逐末么?眼下显然还是维护自己安陆才子的面子,打掉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府仪卫才是正理,其他的都不重要,这场诗会,不能停。 杨承祖接到请柬时,他正在和陶仲文两人琢磨着写一部大部头的话本出来,名字就叫做《封神演义》。 许仲琳这个时代还没有生出来,也就不存在他闺女出嫁没嫁妆的事,这书就没人知道。杨承祖的记忆力,也没逆天到可以把书默写出来的地步,可是至少知道大概情节,自己按照主干敷衍的本事,总是有的。 陶仲文则作为领域专家,被他当做顾问来请教,于道门中的人和事,乃至一些典籍讲解,也就由他负责。眼下对于道门进行宣传吹捧的话本倒不是没有,比如吕洞宾斩蛟的故事,就已经有母本在流传。但问题是,封神演义是一部超级大的部头,按照杨承祖的说法怕不能写上几十万字,这就少见的很了。 道门自有的典籍,并不适合讲解给普通的老百姓听,或者说,你讲了他未必有兴趣听。用这种话本的形式为道门做宣传,陶仲文自然是欢喜的不得了,于这事的热情很高。 两人的交往,也是属于半地下状态,毕竟一个是武胆,一个是王府遇到大事必然要参考的神仙。如果都知道两人交情莫逆,那么两人怕是都很难得到信任。好在陶仲文跑惯了江湖,于如何保密上很有心得,倒是没被人抓住什么根脚。 等看到那请柬时,陶仲文摇头笑道:“杨老弟,你的麻烦怕是就要来了。文人相轻,这安陆的才子,怕是要找你麻烦了。怎么样,你要不要先找家里的女眷为你做几首诗词备着,免得到时候出了丑?” 他对于杨承祖的学问是有个根底的,知道在这种文会上,他就是个送脸的命。只是他很奇怪,以他这种才学水平,是怎么写出这么多话本的?当然,这种话没法问,只能另找个方式提醒他。眼下两人毕竟是一个阵营的,杨承祖有了声望,如果在诗会上被打掉,前功尽弃,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这种邀请也是没法推辞的,既然你写了话本,以文人自居,那有些邀请及应酬,就是推不开避不了的。即使是王妃那边,对于这事也只会支持,不会有什么反对。 他倒是知道,杨承祖家眷中,有一个是清楼花魁出身,想来是能写诗的。再有,他与孙家小姐那事,在安陆传播的范围不,孙雪娘人称才女,做几首诗给他,应该没问题吧? “不必了,没什么意思,这种聚会说实话,很无聊。”杨承祖显然没把这事当个事,那请柬看了几眼,就随手塞到袖子里“眼下你看啊,秋收刚过,粮食的入库,秋粮的缴纳,前线的战事,这些都比文会重要多了。可是这些才子们的眼光,还是只盯在谁的名气比较大,谁的才学比较好上,有意义么?”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对于文人来讲,这才名的争夺,是第一要紧的事。于他们而言,这就是他们的战场,倒是真正战场的胜负,对他们影响反而不大。宁王也好,朝廷也好,都是离不开读书人的。顺德伪朝也一样要读书人做官,一样要结好那些士绅,所以士绅和书生,于这场战争的走向,未必真正关心。真正要关心这事的,倒是王府。宁王若是下了湖广,湖广这几个藩王,谁也没好处。” 陶仲文是知道民心的,于这事分析的很透彻,最后建议道:“怎么样,要不要找孙家求援啊?孙翁是文坛泰斗一般的人物,他出来说句话,很管用。保证你可以过这一关。” “道长,你这就太小看我了,难道没有孙家,这一关我就过不去了?不就是做诗么?到时候,我自己有办法,孙家的人情,不是很想欠。如果孙家找你合八字,记得告诉他们,我和孙小姐八字犯冲,一旦成亲,彼此都有血光之灾。” 等回到家中,为着谁随同参加诗会的事,家里又是吵个不停。孙雪娘暂时不会嫁过来,导致原本松散的内宅联盟宣告破裂,杨家的内宅,再次陷入多极对立,剑拔弩张的状态。 不过这种场合,确实没有谁比前任花魁如仙更合适,在滑县她参加过的这种诗会就不知有多少。或者说,这种诗会里如果没有名纪,那就像菜没有放盐一样,没什么意思。 如仙笑道:“这文会啊,其实就是男人显示自己才学,在女孩子面前炫耀的地方。希望通过一首诗来打动女人的心,留下一段佳话。每次这种文会后,都会有谁谁谁成了谁谁谁的入幕之宾这种雅事。承祖这次去,可有目标,去摘哪位姑娘的心?听说这次去的,可是有几个还是清倌人呢。可惜那薛妙妙死了,要不然把她从万嘉树手里夺过来,那才有趣呢。” 第三百六十章 成名(三) 薛妙妙的死,在安陆也算是个小新闻,原本是说她染了恶疾,没来得及救治。后来渐渐有风声露出来,据说是被那位大都督张嗣宗挟愤报复,摧残而死,让不少才子们还写了点东西,祭奠了这朵凋谢的娇花。 可是其影响也只在于此,毕竟谁也不可能为了一个红倌人,去和大都督张嗣宗作对,即使是铁万同,也只能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其不了了之。 江山代有人才出,清楼亦是如此,薛妙妙这个名字,已经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头牌红倌人崛起的很快,万嘉树据说被家里禁足了一段时间,现在又和另一处清楼“环采阁”的当家头牌金丽娘打的火热。 阳春亭位于莫愁湖上,也是安陆左近,一处极有名的景致。秋日里荡舟湖上,看秋日映照,湖光山色,别有一番景致。等到上了岛,就见三三两两的人在那里谈天说地,议论着什么。 这等文会,是个较为宽松的环境,不是大家坐在那里听老师讲课,要真是如此,也就没什么人来了。几位本地文坛泰斗,都被请来担当评审,不过也都是坐在一处,饮茶闲谈。若是有人写了什么作品拿过去,他们会评点一番。 这几位都是饱学宿儒,头上有功名,或是归隐林泉,冠带闲住的官员。年龄也大多过了五十岁,可是身边也都带着一位明艳照人的纪女陪同。这时代的风气,狎纪是风雅事,而不是什么下贱的事,所以不但不避人,还要张扬一番。 孙交并没有被邀请过来,他是个极端正的性子,文才虽然好,可是这种场面不适合他,有他来,反倒败了兴致。孙家的子弟来了好几个,也都带着相好。杨承祖一上岸,孙家的长子孙元就主动过来打了招呼,其他几个孙家子弟也挨个过来见过面,彼此之间亲近的很,仿佛已经成了亲戚。 他们带的女人,也是本地清楼中比较出挑的女子,年龄大多在十六到十八之间,过了二十,年纪就算偏大。一般来说,就得算是过气,有些老恩客抬举,还是能维持个不错的名声,不过竞争不过这些年轻姑娘,也是无奈的事实。 如仙的年龄在岛上的女人中,就得被尊称一声“前辈”,若说不心虚,其实也是骗人。只是她迎来送往的事做的多,长袖善舞,掩饰自己的情绪,这只不过是小儿科的项目而已。饶是如此,看着那一个个妙龄丽人,她的心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仿佛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正在逐渐离她而去。 大家走了不多远,迎面一群书生已经挟美纪迎面而来,看上去似乎是无意之中迎头碰上,只是那种刻意为之的偶遇,便是瞎子也能看的出来。以这种态度过来,不用问也知道,是来找茬的。孙元眉头微皱,小声嘀咕了一句“不知好歹的东西。” 这些文人里,领头的就是万同的公子万嘉树,他是本地名士,这种文会从来就不曾少了他的身影。而依偎在他身边的,是个二八妙龄的美貌佳人,也就是那位新崛起的花魁金丽娘。 孙元不是很清楚杨承祖和万家的事,只知道万嘉树被张嗣宗指使人架了票,闹到安陆的一大堆士绅出面,向张嗣宗要人的地步。后来就是张嗣宗自己也被人架了票,不过按照孙交的分析,这多半是张嗣宗撇清自己的一种手段,所谓的架票,也是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而已。 按照这种不配合的态度,那万公子很有可能被饿死,或是真的被丧心病狂的杀掉之后扔到汉水里去。后来,还是杨承祖把人救了出来,可是之后万家的行为,就让孙元有些看不过去了。连个起码的报答都没有,只不过拨发了兴王府的禄米和仪卫司的粮饷,为了凑这些粮食,万同还向乡绅们张口告贷。 可是那是对兴王府的报偿,跟杨承祖个人有什么关系?这个人情,难道认成了王府,而没认到杨承祖自己身上?对于这一点,孙元很是有些不满,认为万家忒也不明事理了。现在万嘉树带着人主动过来拦路,这明显是来挑衅的,这种行为在孙元看来,也就是恩将仇报,简直是白眼狼。 他的年纪远比孙良、雪娘他们为大,今年已经四十开外,如果不是他喜欢热闹,这种文会是没他什么事的。论起文才来,本也十分出色,头上也有举人的功名,如果不是孙交避嫌外加对朝廷不满,他中个进士也不是难事。论起在士林中的辈分,比万嘉树为大,当下就想挺身而出,拦截下这一阵。 可是万嘉树已经抢先开口道:“杨世兄,久违了。原本只知道世兄武艺高强,乃是个出色的勇士,不想原来也是个文采斐然的才子,倒是失敬了。不过最近怎么不见大作面世,难不成是那支笔,已经于梦中被老神仙收走了不成?” 他说的自然是武周时代文臣江淹之故事,暗笑杨承祖才尽于此,不过这种指责,多少有些不讲道理。即使是在场的才子,也未必写的出一本怒海孤舟记。至于说要求连续不间断地推出同水准的作品,那就更是强人所难了。 杨承祖心道:你若知道我这里面临的压力,就不会说这种风凉话了,我如果真开足马力写书,速度能吓死你。只可惜啊,被人限制了更新,又说不得。 见他不语,万嘉树就更来了精神,对一旁的金丽娘道:“丽娘,你说苏若兮一直想结交杨仪正来着,不知道她今天来了没有。若是她知道仪正今后再难成文,不知道该多伤心呢。” 金丽娘对于这种场合倒是能应付的,只笑笑道:“我想杨仪正这么好的学问,一会说不定就会写出篇大作来,说不定还能和若兮姐成就一段大好姻缘呢。” “恩,你说的也是。倒是万某这话说的孟浪了,杨世兄不要见怪。”万嘉树被释放之后,挨了老爹一顿收拾,后来也知道,多半这事是杨承祖搞的。他堂堂一个才子,被个仪卫正收拾了,心里能高兴才怪,这个场合,就是他报仇的好机会。 杨承祖看了看金丽娘,忽然问道:“这位姑娘,你知道薛妙妙么?” 听到这个名字,金丽娘的脸色明显变的有些尴尬,片刻之后才恢复笑容道:“杨大老爷,都已经是不在的人了,提她的名字,多不吉利啊。” “不,你误会了,我不是有意提起她,只是触景生情而已。曾几何时,我想妙妙姑娘也曾与你一样,与万公子如此亲近吧。顺带说一句,我似乎看到,张都督也来了岛上,你们开文会,也请他参加么?” 第三百六十一章 成名(四) 张嗣宗弄死了薛妙妙之后,自己的名声也就一落千丈,在安陆花界,几与修罗恶鬼并驾齐驱,是这些姑娘们顶讨厌的人物。再说他文理不通,这种场合,肯定不会要他来送脸上门。 可是没想到,这人居然不请自到,身前身后,是几十个身强力壮的家将。张嗣宗身边倚着一个红衣女子,趾高气扬的从自己的座船上下来,左顾右盼边走边发出嚣张的笑声。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场高级酒会上,忽然闯来一只大猩猩,横冲直撞,将一个宴会搞的一塌糊涂。一群文明的绅士,原本认为自己无所不能,此时却发现,对上这只大猩猩除了摇头苦笑之外,竟是找不到任何办法来制约它的行动。 这干才子按说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使衙役或是官军,也不敢对他们怎么样。可问题是,张嗣宗显然是个异类,他的身份太高,而且关系在京里,这些才子对他也没什么影响。就连那几位担任评审的老夫子,看到张嗣宗后也只能暗自皱眉,也想不到制约他的手段。 “哈哈,我就说么,安陆这么好的地方,怎么能一点热闹都没有。果然,热闹还是有热闹的,只是他们都不叫上我,你说这些人,是不是很不够朋友?居然这么好玩的地方,都不叫上本都督,难道看不起我么?” 张嗣宗并没有任何一点身为恶客的自觉,一手拥着红儿,另一只手则比画着“你看,这里这么多漂亮姑娘,我说今天安陆的清楼里,就没有一个能看的呢。闹了半天,居然都在这里,真是的,浪费啊浪费,你们这个时候,应该待在自己的楼里,那样才能赚银子么。” 他一边说一边直接来到几位评审身前,倒是按着后辈的礼数见了礼,然后就在旁边坐下。他带来的那几十个仆从,急忙为他预备了鲜果、点心还有人为他煮茶。 张嗣宗摆手道:“茶就算了,苦苦的,没什么意思。弄点酒,再说这么热闹的场合,怎么只吃这些瓜果,都要淡出个鸟来。这帮子文人就是小气,搞这么大场面,却不舍得花钱。你们不肯,我肯。来人啊,把咱带的熏肉拿出来摆上,今天这是文会么,本都督也来出个彩头。谁的诗文做的好,奖狗腿一条。” “煮鹤焚琴。”如仙在旁轻声嘀咕了一句,接着微微一笑,这蠢物来的倒是时候。有他在,杨承祖的浅薄就显不出来了。如果说原本文人才子们,是有一半以上的人,想要留着气力对付杨承祖,现在,这个人数怕是要减少八成了。 张嗣宗就像是一个天才的mt,成功的转嫁了绝大部分仇恨,让文人才子们仇恨的目光都锁定在他身上。只是张嗣宗自己没有这种自觉,又或者说,他压根就不在意这些人的想法,他今天来,就是来秀自己的优越感的。 一手揽着红儿,一手拿了条狗腿放在口边大嚼,又命人把酒放到眼前。酒肉之香四散,把整个文会的格调拉低了不少。可是大家对于这九九重阳文会都十分在意,不能真的因为张嗣宗的出现,就真的散了,那未免也忒丢人。 经过短暂的尴尬后,大家就继续各行其是,还有几个善于交际的,主动过去陪着张嗣宗说些什么。只希望他不要制造更大的破坏,就一切都好。 一篇篇诗文被做出来,在这种时候,大家都是鼓足了劲,用最好的状态去写东西,产量倒是很高。而被评审通过的文字,还要大声念出来,供众人欣赏。至于张嗣宗的狗腿……,文人们总归是有办法,用比较委婉的方式拒绝掉。 经过初始的沉默,或者说某种难以言明的情绪干扰之后,万嘉树此时也调整过来。一连拿出两篇诗文,倒是都获得了通过。听着人高声朗诵诗文之声,万嘉树的眼睛又落在了杨承祖身上。 从张嗣宗露面后,杨承祖的话就变得不多,精神也有些游移。万嘉树只当是他怕了张嗣宗,也没特别在意,却不知杨承祖此时脑子里想的,根本与这文会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在琢磨:这种场合很无聊的,张嗣宗这种人来这里干什么。 他来这里如果说参加文会,就像说自己不喜欢女人一样,都是笑话。看他这架式,也知道是来惹事生非的。如果是单纯的搞事,倒是不在乎,反正这种人走到哪里也要搞事,很正常。如果是要搞人,那就必须要知道,他要搞谁,用什么手段搞,又要搞到什么地步。又是在背后怂恿他来这里搞,这才是要考虑的要点。 万嘉树连喊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万嘉树更认定了他心虚。故意提高了调门“杨兄,你看这莫愁湖何等美妙的景色,今天又是重阳佳节,你难道就不想写点东西,与大家唱和一番?还是你觉得,我们这些人,是没资格与你一起诗文唱和的?” 他这样说,就是要拉所有人过来给自己当后盾,如果杨承祖不做。要么就得承认自己是个无才之辈,要么就是摆明了看不起这些书生才子。 红儿这时趴在张嗣宗耳边嘀咕了几句,张嗣宗忽然高声道:“什么?生死恋、怒海孤舟记的作者在这,赶紧过来,本都督有话问你。” 杨承祖见躲不过,只好过去与他见了礼,张嗣宗对他倒表现出了很大兴趣,将一只狗腿递过来道:“拿着这个。说真的,今天他们做的这些东西,本都督一概听不懂。可是你那话本,写的真心不错,来来来,靠前些,我有话问你。” 没办法,对付这种二世祖,削了面子,仿佛杀他全家。杨承祖只好捏着鼻子向前靠了靠,张嗣宗将头向他凑了凑,咧醉一笑,仿佛在说“你懂得。” “你那怒海孤舟记里,李生如何弄那陆氏,可有文字?若是有绣本,那便更好了。只要拿出来,本都督给你十两金子。” 原来是重金求理番的,不过这厮说的绣本,倒是个办法。今后可以考虑考虑,做大了之后,推出一些珍藏绣本,似乎还能多卖点钱。对于这个要求杨承祖只好笑笑道:“这个,时间紧张,尚不得就。” 万嘉树这时道:“杨世兄,就算我们没资格与你吟诗唱和,难道张都督也没这个资格,听你写的诗文么?” 红儿这时吃吃笑着,举起酒杯向前一递“杨将军,不但字写的好,人也生的俊呢。小女子最喜欢看你写的话本,今日得见你的本人,这酒你可一定要喝啊。像你这样的人,文采一定好的不得了,能不能送一首诗给我啊?” 她这一说,几乎是将杨承祖逼的没了路走。他摇摇头,没有接这杯酒,而是对万嘉树道:“万公子,方才我没有回你的话,你当我在想什么?或者说,你当我对今天这场诗会想的又是什么?或许你们认为,今天的一切是全部,很重要,可是于我来说,今天的一切,其实不过是一场游戏,输赢得失,根本无足轻重。真正要紧的事,不在这小小的阳春亭,也不在安陆,而在江西,在东南!也可以说,在湖广,在眼前!” 第三百六十二章 成名(五) 他这话一出,就连那几个老成的评审,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大家都是在这里办文会的,忽然有人进来说,我不是说你们其中某个人是垃圾,而是说你们全都是垃圾。从感情上自然无法接受,不由纷纷怒目而视。 杨承祖接着道:“大家都是受人敬仰的读书人,读孔孟之书,明圣贤之道,将来可以辅弼君王,牧守一方,教化万民,是受众人敬仰的仁人君子,我杨某是很佩服的。尤其是才子,笔下千言,倚马可就,这是文曲星下凡的手段,谁敢对你们说个不字?” 他顿了顿,扫视了一下四周,“可是眼下是什么时候?我已经看过塘报了,叛军五万之众,抄掠湖广其势几不可当。朝廷严令各地加紧守备,那些贼兵不知何时,就可能有兵锋直抵我安陆。而你们再往南岸看看,最近几天天晴,还算是得了点时间,之前那连绵的阴雨,已经导致堤坝多处决口,水灌入稻田之内。如果不能及时处置,明年可能庄稼就要欠收,甚至绝收。” “这些俗务,自有有司处置,与吾辈何干?”人群里不知有谁嘀咕了这么一句,但马上就被身边的人堵住了嘴。今天在场的文人才子,寒门出身的所占不多,大多数都是本地缙绅地主家的公子。 他们一方面从小读书,另一方面,也对家里的家业打理有所涉猎。自然知道,如果庄稼欠收、绝收,对于自己的损害是有多大。这个时候谁要敢说修筑堤坝和自己无关,按肯定是要成为众矢之的。 杨承祖道:“湖广熟,天下收。湖广产粮,如今前线平叛要粮,北方防御鞑兵入侵,同样离不开粮。如果叛军抄掠粮草得手,整个东南的战局,还不知道要有多大的变数。在这个时候,我觉得大家应该是待在城里,为了保卫安陆,保卫田地,出谋划策,筹措粮款。至于这诗会文会,也该是探讨一下,如今的战局如何,若是叛贼南犯,我们又该如何应对。而不是在这里咏诵风景,讨好美人!” 一时间满座无言。这话在眼下这个时候,就是占住了大义名分,以绝对的态度正确,压垮了其他的一切。不管是谁,也必须得承认,他说的是个道理。眼下东南的战争,是天下第一等大事,什么事都得靠边站。 到不是说这个情况下不能搞文会,不能风花雪月,大明朝没有蛋疼到这个地步。可是当大家风花雪月时,有人拿忧国忧民出来说事,同样也无法反驳,因为这就是大义所在。 万嘉树咬着牙道:“受教了,杨世兄不愧是王府仪卫,朝廷中人。所言正是大义所在,小弟多有不及。想来今日我等在此吟诗唱和,在杨世兄眼中,就成了一群不懂大义,不明是非之人了。也罢,请你来诗会是我的主意,我在此,向你先赔罪了。” 他说完这话,竟然真的向杨承祖施了个礼。他头上有举人功名,就是见到县令,也是不施礼的,能给杨承祖这么个武官行礼,算是给足了面子,让在场的士子以及清楼的姑娘们,都佩服起万公子的虚怀若谷。 这种事,怎么说怎么有理,无论如何,也犯不上赔不是。万公子这种姿态做出来,杨承祖甩手一走,怕是从此就坐足了一个有名无实,欺世盗名的名号。孙元心头暗怒,就想把那首临江仙丢出来,让他们也知道一下好歹。 杨承祖此时已经回了一礼“万公子,你言重了。眼下安陆还太平,叛军离这里还远,至少三五天内打不过来。大家在这里开开文会,也不用担心一支叛军忽然杀出来,所以也没什么不妥。只是杨某身上,担着整个王府的安全,所想的和各位就有些出入。这里谈不到谁对谁错,只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杨某是个武人,不过是读过几天书,认得几个字,跟列公相比,这点才学拿不出手。写点话本,也难登大雅之堂,毕竟当今天下,科举才是正道,余者皆是小道。我这点东西,拿不出手。今天大家以文会友,我也不能坏了兴致,口占一首,算是献丑了。” 他也不取纸笔,直接就高声朗诵起来,就连替他念诗的人都省了。只见他运起中气,丹田发力,高声道:“满座衣冠皆紫袍,为何不与民分劳……” 这首诗流传甚广,版本不一,杨承祖所记的,是前世所学吴佩孚作品中的一首。这诗他还能记的住,此时原数照搬上来,倒也正合适。要说文理,未必算得多高明,可是胜在适合这个客观环境,还能配合上他方才说说的话,也并不算劣作。 诗中天泪落时人泪落,正好符合老天下雨,湖广水患的这个被景,至于歌声高处哭声高,在场中人基本都中了枪。这年代的读书人,喜欢讲一个悲天悯人,忧国忧民,他这诗一念出来,既扫射了场内的文人才子,也抬高了自己的格调,即使那些老夫子也难以抓出他的错处。 而那几个评审还没回过神来,他第二首跟着念了出来“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 他这次直接祭起了鲁迅大神的作品,只是把最后一句中躲进小楼成一统,这句作死的言语改成了躲进小楼谋一醉。这首诗一出,如同在文会上丢了几枚击贼神机石榴炮,满座哗然。 那些士子们交头接耳着,大家都有一个感觉,这次似乎,是自己有些孟浪了。这个武将,似乎不怎么好对付,一口气做了两首诗出来,而且质量都不低,至少对上万嘉树这等的人物,也没落了下风。再加上他有那些话本加成,自己这边就更有点不占优势。 最重要的是,这人是个武将他不是文人啊,如果一帮才子跟一个武夫打成平手,那其实就是输了。就在这当口,杨承祖那边已经挽起如仙的手,向着岛边走去,口内又高声念道:“南北驱驰报主情,江边花草笑平生。封侯拜相非我意,只愿四海永太平!” 第三百六十三章 祸根(一) 戚继光的这首诗,最后两句原本是一年三百六十日,皆是横戈马上行。如果用在杨承祖身上,就不太恰当。便把戚继光另外一首诗中的两句稍做修改,挪到了这里,却也看不出斧凿痕迹。 这首诗在这小小到湖心岛弥漫开来,一路飘到了岸边一艘小舟上。这里聚集了安陆如此多的才俊,大家以文会友,本是风雅之极的事,像是张嗣宗那样喝酒吃狗肉的,只能算是败类。 各处的小贩,将新鲜的果蔬运到此地,就能卖出超过城里几倍的价钱,因此除了各家各户送人来的船只,还有不少,是百姓商贩的民船。 这条船就是一条民船,如果看外观,似乎就是一条来这里贩卖鲜货赚钱的。在船头有几个大筐,里面还放着一些蔬果。可是如果越过船头,看向舱内,就会发现这条船与那些普通货船全然不同。 小巧的船舱内香烟缭绕,用上好的熏香,驱赶着那刺鼻的味道。两人对面而坐。一个是个二十出头的后生,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坐在那里,如同一尊铁塔。如果仔细端详,会发现这后生相貌着实不错,浓眉大眼,肌肉结实,身上充满着阳刚与活力,仿佛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散发着光芒。 而在他对面,则是一个头戴儒冠,身穿长衫的白面书生,这书生皮肤白皙,相貌俊的不像话,即使穿着男装,依旧让人难以挪开眼睛。当然,若是老江湖的话,就能发现,这根本不是个男人,而是一个大姑娘,女扮男装,做个男儿装束而已。 那男子虽然生的黑壮,衣着也很寒酸,举止却不粗鲁,反倒是很有礼貌的为那女子点着茶。 “圣女尝尝,这是咱安陆的特产,云雾茶。生在大洪山上,是上好的茶叶,价格也贵的很。可是,这些茶农,日子过的都很苦,不管这茶卖到多贵,他们的日子都难过。茶树越种越多,茶田越开越多,可是茶农的日子,越过越难了,圣女觉得,这事公平么?” 那位白莲圣女微微一笑“若是天下事都公平了,你这白莲麒麟儿,岂不是就没事做了?天下十事九不平,天降不平杀不平;不平反被不平杀,杀尽不平方太平。白莲麒麟儿,不平王石金梁,不就立志杀尽不平,为缔造太平盛世而来么?” 那条大汉一阵大笑“圣女,您这是夸我还是贬我,我可是有点分不清了。不过不管你是夸是贬,我都认。我石某是穷人家出身,知道穷人的疾苦,最恨的就是这些富人。我家的田,被王府占了,我爹去给王爷当佃户,每天起早贪黑,日子越过越穷。” “我姐姐被卖到王府当宫女,后来不明不白就上了吊。我娘死了,我爹也死了,如果不是师父,我也会死。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发过誓,要杀光天下的富人,救济所有的穷人。就拿这云雾茶来说,大洪山的茶田,倒有七成都是兴王府的产业,这便是不平,就要杀!” 他又看看舱外“眼下安陆水患,那些佃户们连饭都吃不上,前段时间王府收租子,又逼的不少人典妻卖子。而这些文人相公们,不曾在田里抡过一天锄头,也不曾纺过一尺线。却在这里吟诗做对,吃穿不愁,这同样是不平,也要杀!圣女,你说我现在要是带着人杀上去,把他们都抓起来,怎么样?” 白莲圣女微笑道:“随便你,我这次过来,只是个帮办,湖广的事,你是主,我是客。你想怎么做,我都会支持你,所以你不必问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就是了。我得到的命令,就是无条件配合你的大事,其他的事,一概不管。不过我相信,我白莲麒麟儿,是不会做这么蠢的事的。” “是啊,现在动手,确实太早了一点。就让他们多活几天,等过些天动手的时候,这些人,一样都要死。” 而杨承祖那首诗传过来时,白莲圣女的目光微微发了发直,“封侯拜相非我意,只愿四海永太平。他原来,也惦记着太平呢,只是不知道,他的手段是什么。” 石金梁与她相遇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种神色,将茶一端“圣女,用茶。” 等到茶杯放下,他试探问道:“这人,认识?” “在滑州有过一面之缘,我曾经想把收为圣教所用来着,只是现在多半是做不到了。他一个武官,诗文做的还不错,所以有点失态,见笑了。” “没什么,写诗写的好,是有便宜的,我这个样子就不行了,大家一看,就觉得我像个烧炭的。就算我做了诗,也会被认为是抄的,这就是命,没的争。他这诗写的不错,不过也就仅此而已,南北驱驰报主情,这就落了下乘。大丈夫当自立为王,何必报得主情?我原本也是知道这个杨承祖的,今天来,也主要就是为了认认他的模样,免得放跑了正凶。催收粮款,就是以他为首。这个人,是必须要死的,杀尽不平方太平,他这个制造不平之人一定要死。” “我等着看石香主的手段。”白莲圣女应了一句,却觉得眼前这个黑炭头似乎变的有些讨厌了。她心里嘀咕着:杨承祖啊,你敢把舌头伸到本姑娘的嘴里,还敢坏了我教的大事,这次我也要让你吃点苦头才好。这兴王府,终归是要毁了的,否则的话,你又怎么入教?真没想到,你还会写话本,这样的人,我要定了。 杨承祖与如仙本来是想上了船就回去的,可是刚到水边,身后一连串的喊叫声,张嗣宗带着家仆跟了上来。等他追上来之后,很不见外的一拍杨承祖的肩膀“不要这么急着走么,我也不喜欢那些书生啊,做诗什么的,没意思。来来,坐我的船回去,我们好好喝几杯,再赌几把,那才过瘾。” 他那艘船异常高大,座舱也宽大的很,多杨承祖两人,一点也不嫌拥挤。仆人们将酒和肉,摆在桌子上,张嗣宗很四海的一挥手“不要客气,随便吃,随便喝。我跟你说,今天这些诗,听的我头疼,只有你那几首,还爽利一些。做人么,最重要的就是痛快,在那岛上有什么意思?带着美人,坐船游游莫愁湖,这才是高兴的事。” 说到这,他看了几眼如仙,笑道:“你是哪个院子的,把名字告诉我,过几天我去找你。” 第三百六十四章 祸根(二) 如仙对于这种客人其实见的多了,倒也不至于慌乱的不知所措,更不至于勃然大怒,只是低头一笑,并没做声。手与杨承祖的手握在一处,似乎是在用某种暗示在提示些什么,杨承祖则笑道:“大都督,这是小弟的妾室,人没什么见识,开不得什么玩笑的。” “妾室?”张嗣宗带着怀疑的目光打量几眼,自语道:“没道理啊,我这双眼睛看女人,从来就没错过。这明明是那种最够味的女人,在行院里学过怎么伺候男人,知道怎么让男人舒服,玩的时候又最放的开,会叫,会动,比那些木头美人强多了。怎么可能是个妾室呢?” 他忽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用手一指身边那个红儿道:“杨承祖,你看看她怎么样?她也是我的妾室,比你那个,要年轻几岁,咱们两个交换一回如何?咱们就在这比一比,看谁能坚持的时间更长,赌多少彩头,你来说,我不还价。” 杨承祖并没喝酒,只是将酒杯在手里把玩着。“都督,我想您误会了,我们这里的规矩,可能跟京师有点小区别。我们的女人,不送人。不管是妻是妾,都不会送,换也不行。您说的这个,恕难从命。” “喂,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吧,本都督是很有诚意的跟你在谈生意啊,不要一下子就把人拒之门外。你这种态度,让我觉得很没面子,会让我觉得,你是看不起我。你不会看不起我的,对吧?” “那是自然,万岁赐我宝刀,于我有大恩。都督既然与万岁是亲戚,自然也是我的恩人,我有多大的胆子,也不敢看不起都督,您一定是误会了。不过天下间有的事是可以做交易的,有的事,是不能做交易的。比如我的女人,这就是不能做交易那部分的,换句话说,非卖品。” “非卖品?”张嗣宗显然是第一次接触这个词,琢磨了一阵之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用手拍着桌子道:“非卖品……哈哈,非卖品。你们听到了吧,这家伙,果然有意思,这个词想的太好玩了。你们帮我记下来,回到京里,我要说给那些家伙听。” 他笑了一阵之后,又将一杯酒灌下去,然后问道:“不过你现在好象是在我的船上啊,如果我就是看上了你身边这个女人,就是要上她一次,心里才能舒服,你会怎么样呢?” 杨承祖的手紧了一下,明显感觉到,如仙虽然表面平静,但是心情很紧张。那水仙花汁涂过的指甲,已经扎入了杨承祖的肉里。他面色如常,似乎没听出来对方话里的恶意,还平淡的与之拉着家常。 “都督真喜欢说笑,怎么可能呢?您是个金贵人,家里有泼天的富贵,美貌的姬妾不知道多少,我家里这些庸脂俗粉,不入都督法眼的。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又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好瓷器从来不碰砖头,不是因为瓷器怕砖头,而是因为犯不上,这个道理,聪明人都懂,大都督想必也懂的很。所以,这事我从来没想过,因为它根本不会发生。” 张嗣宗的眼睛紧盯着杨承祖,杨承祖也那么平静的看着他,仿佛一对老友,在那里彼此观察着对方有什么变化。船舱内气氛变的莫名压抑,几名家丁悄悄的把手移到了刀柄上,还有一些家丁,则守住了舱门,也有人在不动声色的向着张嗣宗身边靠过去。 过了良久之后,张嗣宗忽然仰天大笑道:“哈哈,有意思,过瘾,果然过瘾。你知道么,我到了安陆之后,只觉得差点闷死,因为这里的人都太无趣了。没有一个人是有意思的,直到我遇到了你,你真是太有意思了。说的好,这话说的我爱听,你这个朋友,本都督交定了。我在想啊,你说我要是跟王妃说一声,把你要到我手下,她会不会答应?要是你天天跟着我,我肯定不会无聊的。” 杨承祖也笑道:“多谢大都督抬爱,这是小人的造化。咱们今后可以多亲多近,我有时间,也一定要去拜访大都督。至于说到大都督手下听差,小人求之不得,不过这事,王妃说了不算。都督要真有这个想法,得到万岁那里要道圣旨,只要万岁点头,王妃肯定不会作梗的。王府事多,像都督这样游湖,卑职可是没福享受呢。有劳都督,送我们回去。” “你小子,倒是个尽忠职守的,不过这样也好,王府做事,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用心的人。红儿,传我的话,船回安陆,送杨承祖他们上岸。” 一路上,两下里似乎都忘了方才发生过的那一幕,大家说着闲话,时不时还要大笑一阵。红儿缠着杨承祖要话本,张嗣宗也找他要着那些理番。等到船靠了岸,杨承祖与如仙上岸时,张嗣宗还送了几步,透着亲热。 等到人走了,红儿才问道:“都督,何不下令拿下他们?咱们来的时候,不是就说好了么,要打一打这杨承祖的威风。安陆才子,收拾他,很过瘾的。在河南,他坏了侯爷的计划,收拾他一顿,也是为侯爷出气。再说那个如仙,都督不是一眼就看上了么?说她是最有味道的那种女人,玩起来,一定比玩薛妙妙过瘾,可以玩几天呢,怎么就放过了。” “你懂什么,那姓杨的跟我是一种人,都是疯子。”张嗣宗咬着牙,目光里露着危险的光芒。“如果刚才我想要对他动硬的,他绝对是敢拉着我同归于尽的。即使当时做不到,将来也会拼着同归于尽找我报仇。他是锦衣卫出身,在恶虎庄,听说杀了很多人。这样的人,不好对付,我也不知道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搞不好,我会受伤,甚至可能会死。” “我不在乎别人的命,可是我得在乎自己的命,跟这么个人同归于尽,不值啊。”张嗣宗恶恨恨的吐了口唾沫“这事不能这么算了,让阿忠给我去查一下,这女人住在哪里,是什么出身。在离开安陆以前,我第一要尚主,第二,就要玩一玩这个女人,否则的话,我不甘心。” 第三百六十五章 祸根(三) 上了岸之后,杨承祖与如仙并肩而行,两人走的不紧不慢,仿佛是一对热恋中的爱侣在欣赏街景。直到走出一条街之后,如仙才将身子朝杨承祖身上一靠,长出一口气道:“吓死了。真没想到,居然会遇到这种疯子,居然要打我这种老女人的主意,这次看来,又给你找麻烦了。” “这叫什么话,你一点也不老的好不好,才刚刚二十多,怎么就说到老上去了。再说你是我的女人,有人想打你的主意,我当然要顶上去。这不是什么麻烦,而是男人的责任。如果把自己的女人让出去,那就没什么资格算人了。如仙姐,你虽然不会武功,可是平日里胆子比天都大,今天却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害怕。” “因为身份变了啊。如果是在香满楼,我自然是不怕的,我又不是薛妙妙,肯定不会让他把我弄死,最多躺半个月,什么都好了。可是我如今已经是你的女人,就不能再让别的男人碰我的身子。我当时已经想好了,如果他动硬的,我就死。” “张嗣宗这次来,我还在想他到底是要搞谁,没想到,他居然是要搞我。看来还是滑县那次结下的梁子,一个侯爷,为了几个小钱就这么没完没了,所以说这大明的皇后出自小门小户之家就是不好,格局太差。不就是害他损失了几个钱么,至于这样没完没了的,再说当初他做那事,也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如果闹大了,皇帝那关不好过。我把这事坏了,从长远的角度看,是为了他好,结果连好歹都不懂,真是个蠢材。” 如仙道:“如今想来,陕西那次出暗花买你人头的,说不定也是张家。这个张都督是个无所顾忌的主,接下来又该怎么办,你可要拿好个主意。” “他如果是无所顾忌的主,刚才在船上,我们就已经翻脸了。实际上,他虽然混球,但是还有脑子,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所以不会搞什么玉石俱焚。你们呢,就好好待在家里别出去,他呢,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孙家的别院里抓你们。那等于是公开打孙家的脸,这个后果,他未必承担的起,就算承担的起,他也未必会承担。一个致仕的尚书,不是好惹的。” 两人又走了一阵,离那别院渐渐近了,如仙忽然问道:“如果张嗣宗方才真的不依不饶,非要夺了我才肯罢休,你又当如何?” “还能如何?大家一起死好了。我虽然没把握杀掉他身边的仆从护卫,但是我身上带着火药呢,大家一起完蛋,我想还是很有些把握的。即使搞不死他,也能弄他个残废,这个我想没什么问题。” 如仙听了这话,身子软软的靠在杨承祖身上,樱唇轻轻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直等到了家里,脸上的笑容仍然让家里的那些女眷嫉妒不已:这如仙怎么好象个偷吃了鸡的狐狸似的?而且晚上居然大度的把杨承祖推到了别人房里,自己去陪柳氏说话,这在以往,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随后的几天,杨承祖倒也特意加强了对自己家这边的戒备,带来的那些护卫亲随,主要都用来防范这边,女卫那边更是让她们提高警惕,时刻准备打斗。 可是出乎他意料,预想中的问题都没发生,那天船上的一幕,仿佛是个幻觉似的。张嗣宗既没有来找他麻烦,甚至连派几个人来这边观察的举动都没做,每天依旧做他的事,与这边没了交集。 反倒是杨承祖那三首诗渐渐在安陆传播开来,毕竟那么多文人士子的集会,不管最后的结局如何,这事都压不住。不是说这诗谁不喜欢,就能控制他传播的,何况还有孙家的子弟在,他们带头的散布,就让这事迅速的发酵。 要说这三首诗未必就真的强过万嘉树那些人的作品,可问题是杨承祖是个武人,他做的诗能和文人打和,那就是胜利。而且他这几首诗既表达了对那些文人才子搞这么个诗会针对他的不满,又表达了自己的志向,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受害者的角度,也是十分讨巧。 眼下时局变化,战火有逐渐蔓延到湖广的趋势,他那段言论,很是符合孙交这等老派士绅的胃口,而这些人恰恰是安陆真正的有力者。在他们的推崇和赞许下,杨承祖的文名渐渐传开,同时有不少家主也严格告诫族中子弟,没事少出去惹事生非,好好在家读读书,或是做点事。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以及满座衣冠皆紫袍,为何不与民分劳等言语,也长长被挂在了几位老乡绅的嘴上。 孙交这边于这个女婿,可算是十分满,只是他知道,眼下还在战时,再怎么样也不适合成婚。再说杨家还没安顿好,提亲似乎也不太妥当,所以此老倒是不怎么急,反倒是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家里,准备为女儿筹备嫁妆,等到仗打完了,就该议婚。 杨家这边,这个麻烦没来,不过另一个麻烦却是意外到来,继铁珊瑚、李玉娥之后,苗秀姑也有了身孕。这让苗氏颇有些无地自容,她毕竟和铁珊瑚名分上是母女,做了同一个男人的女人,这已经是有点羞愧了。现在怀上了同一个男人的孩子,让她大觉无脸见人,情绪很不稳定。 罪魁祸首的杨承祖只好一边好言安抚,一边说着好话,想方设法的逗她高兴。而如仙也像转了性似的,不但没趁机将潜在敌人痛打一番,反倒是过来主动的关怀安慰,很是让杨承祖奇怪,怎么参加了一次诗会,跟张嗣宗闹了一回,如仙的醋劲好象比过去小多了? 王府这边,倒是一切如常,各处积欠的租子已经全都如期如数缴了上来。仪卫司钱粮充足,训练也有热情,军士操演的很是卖力。同时,乡下各处田庄里的军户子弟,有不少人主动找上门来,想要加入仪卫司,充当仪军。 万同倒是说过,不让仪卫司扩充,而且理由也算充分。只是眼下的局势紧张,安陆方面已经开支招募民壮,成立勇营,预防万一叛军到了好有兵应付。这时候仪卫司如果招兵,就是跟衙门抢人,可如果不招兵,若是叛军真的到了,王府的兵力怕也难以维持。杨承祖犹豫良久之后,还是一咬牙:先请示王妃,再做定夺。 那位一向以老实甚至有些懦弱而著称的王妃,这次表现出了少有的果决, 批复出奇的快:自己上门的,如果赶不走,就暂时收容吧。 第三百六十六章 祸根(四) 这种暂时收容,其实就是变相的募兵,如果衙门追究起来,肯定是要费一番口舌。可是有王妃背书,这事也没什么可怕,通过这事不但是仪卫司扩充了人马,更重要的是,仪卫们对于杨承祖,更为忠心。 他不但能为大家搞来钱粮,更重要的是,背后有王妃撑腰。这么一个年轻人,来安陆没多久,就有了孙家、王妃两个大靠山,谁如果跟他对着干,那肯定是没好下场。 但反过来说,谁要是肯配合他,得到他的青睐,难道还怕不能获得提升?加上杨承祖将王妃的赏赐半数拿出来,作为激励士卒操练之用,整个仪卫司的向心力,倒是大幅度提高。 杨承祖了解了一下,现在万同怕是也没什么气力跟自己纠缠这个问题,一方面是那堤坝的事,一方面就是安陆自己的事,都足够万同受的。 在杨承祖提出南岸大堤的问题以前,万同对那里确实没怎么在意,可等到他真的试图去了解时,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那里的堤坝,已经危险到这个地步了。如果不是自己现在了解,怕是真的要出大乱。 万同绝不是一个庸官,在发现问题后,也及时的去想办法解决。从邀请士绅筹措粮款,到招募民夫,进行施工,这些工作推进的都不慢。但是工程是个劳心劳力的事,万同又想把这段大堤命名为万公堤,换句话说,就是把这段堤坝修缮做成自己的功德工程,所以经常去河堤蹲点,找兴王府麻烦的事,就得放一放。 再者,就是现在安陆的情况也不大好,已经有不少难民开始涌入安陆,对安陆的治安是个严峻考验。每年秋收之后,都会有难民出现,这似乎是个悖论,丰收之后,居然会有难民。 可是每年秋收时,各种租赋乃至借贷,都要在这个时候征收、催讨,农人的支出在这个时候反倒是到了一个峰值。支付不起的人,要么就只能选择卖妻卖子,或是上吊寻死,再不然就是要逃。 还有的是在债务中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又租不到田,也只好跟着来逃荒。即将到来的严冬,能将这些人中的大半带去地府,剩下的人,则有春荒、第二个严冬等等考验,只不过是多残喘几日。 湖广产粮,这种场面还是能应付的了,可问题是今年的情形特殊,据说顺德军已经打进了湖广,与官军打了几战。现在湖广经过紧急动员后,也凑不出两万战兵,没有什么勇气和乱军接战,大多是守城。 那些住在城外的人,不走的就被乱军捉了丁。编入白头队、少年队、敢战队、不回军等等,为顺德王朝贡献出自己的生命。至于妇人,那便更不消说,每个村子的井里,都能找到她们一丝不挂的尸体。 原本一些不用逃的,为了避兵灾,也加入了逃难的行列,安陆面临的难民就有点多。难民一多,接下来自然而然的,就是治安问题。没钱买米的,就要想办法活下去,不是偷了钱袋,就是去抢米,还有的直接进入别人家中抢夺。 这其中本就有不少是为非作歹之徒,到了陌生的环境里,并没能让他们变的懂规矩,而是很快就和这个城市里自己的同类汇合,融入黑暗的环境中,越发的如鱼得水。 之前在绮香馆的冲突中,梁威等公人的受伤,也让安陆的治安力量被削弱了许多,因此现在应付这种情况,就感觉人手不足。为了维护安陆的局面,现在衙门那边已经全力动员,经常通宵办公,王府这边,现在只要不主动给万同找麻烦,万同也想不起来理会。 靠着这个便利条件,杨承祖短时间内,就从军户里吸收了约莫三百来人填充进来。只是他挑选士兵的规矩十分古怪,即使是仪卫司的老人,也看不明白。比如家中有人担任胥吏的不要,本人练习拳脚的不要,脸白的不要,机灵的不要,曾在城里做过小商贩的不要等等。 按这种条件选出来的,都是最老实本分的乡下黑脸后生,脑子简单,人也淳朴,多少还有点木讷,与人说话都会脸红。上面让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没有那么多心思,就连使些心眼耍滑也不敢。 这样的三百人填充进来后,队伍的素质和纪律并没受到影响,他们虽然起步慢,但是胜在听话,加训加练不出怨言。只一看到那大米饭和七天一次的荤腥,外加按月发放的粮饷就心满意足。乃至过了几天,有些老军咂摸出点滋味来:选他们入伍,多半就是因为他们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房间内,杨承祖也在陆炳解释着,这半大孩子小老弟,现在虽然顶个仪卫副的头衔,实际管不了人。那些人儿子的年龄可能都比陆炳大,他哪有什么权威,只不过是跟着杨承祖身后跑,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偶尔也会来提点问题,或是转达一些人的要求而已。 “练兵么,第一步就是要选兵。选兵,就是要选听话的兵,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兵。所谓身强力壮,武艺高强,是没什么用的。我在边塞上见过打仗,千百个人混战在一处,你什么武艺也没用,保住自己的命更多是靠运气,而不是靠功夫。仗着自己懂拳脚,有功夫,不肯服从命令的,非但没用,反倒有害。若是他懂武艺,但是知道不炫耀的,我其实也就收了。黑脸的,就是因为这样的人一般都是干活多,肯吃苦的,没有那么多抱怨,也能沉下心去做训。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有机会成为好兵。” 他这法子,其实是另一个时空里,戚继光的招兵标准。安陆虽然没有义乌那边矿工那么好的资源,可是这些军户子弟日子过的也不怎么样,从中选些老实本分的,战斗力比不了浙兵,却也能强过这时代一般的战士。毕竟自己不需要跑的比熊快,只需要跑的比队友快就行了。 陆炳道:“大哥,你这么选卒的法子,可是安陆真的可能打仗?” “不好说,希望不会如此吧。但是这事,谁说的好呢?毕竟叛军五万下湖广,声势很大,谁知道打到哪一步。如果我是朝廷,肯定是先集中兵力跟他打一仗再说,说是五万,实数能有两万就不错了,就是乱军。官军一万,就可以和他们开打了。可惜啊,非要守城,搞的他们四处抓人充数,现在怕是真能有五万了。不过兵装是问题,按说还是打不过官健,可是有备无患么。总归是不打仗的好,太平日子谁不想过,就怕老天要为难咱们,所以咱还是要做好准备。” 他知道这话是陆炳替兴王世子甚至是兴王妃问的,自己也好安一安她们的心,只要上面的人不乱,下面其实也乱不到哪去。 相对于这些,他自己的事,才是真正的头疼。张嗣宗没找他的麻烦,可是那场诗会的后遗症在逐渐发作,现在找他麻烦的人不少,而且这种麻烦,正在慢慢发酵,扩大,朝着让他头疼且无可奈何的方向扩散开来。 第三百六十七章 钱夫人 一条颜色鲜艳的丝制手帕,上面绣的一对鸳鸯戏水,栩栩如生,仿佛在手帕上活了起来。而在那副图下面,则是绣的一首唐人牛峤的《菩萨蛮》。 “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这文字里流露出来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更别提,那手帕中包的,那是一只小巧精致的绣鞋,只看那窄窄的鞋尖,就能想到这鞋的主人,究竟生的是如何一副好金莲,再想下去,就让人难以自持了。 “苏若兮不愧是能成为绮香馆花魁的女子,果然是有些手段,送的礼物也有一套。真是的,要不是眼下实在走不开,真想去会会她。”那丫鬟能把这样的东西送到杨承祖手中,想来也是花了些工夫和心思打点门路,中间也使了不少银钱疏通关节,这份心意足见真诚。不过眼下的杨承祖,也确实当的起这些花魁行首下心思。 当初杨承祖那几个话本,为他在安陆州挣了足够的知名度,而这次重阳诗会,他这忧国忧民的形象一树立起来,就更加受欢迎了。以往安陆清楼中的局面,是万嘉树一家独大,现在已经变成两极并立。 那些小姐们乃至一些闺中怨妇,看了那两个话本,为其中男女情爱的大胆所吸引,又为悲剧情节所感动,本就有些心猿意马。再一听说当日阳春亭的情景,就幻想着这是一位年少英俊,身强力壮的白马将军,不知午夜梦回之时,有多少佳人把这幻想中的偶像,当做了情郎。 有些大胆的,便将书中情节活学活用,以自己为陆氏,以这杨承祖为画匠李生,以求一会。至于那些清楼女子,就更不用在意什么束缚,直接写书信邀约,情愿分文不取,有的甚至愿意倒赔些缠头。 苏若兮这位花魁也算用心,居然想出这么香厌的邀请手段,让人难以拒绝。这种麻烦让杨承祖不胜其扰,颇有些后悔参加那场文会。他倒不是想要改过从善,从此远离这花花世界,安心守着家里的女眷。事实上,由于家里女人先后有孕,他其实更期待与一些新人有所接触。 可问题是,他现在实在是没有时间。天知道宁王的部队什么时候会过来,按他的观察,万同做官或许有一套,可要说打仗,那就是个彻底的废物。指望他守住城池是不现实的,如果叛军真的来了,恐怕自己就得依靠这些仪卫来抵挡敌人。之前还说仪卫不承担作战任务,现在却是就得把他们按战兵操练了。 训练如何撕杀,如何接战,那自有老军伍们来操持,他上不去手,也不懂。可是筹措物资,以至于安抚军心,布置王府的防卫,这一系列的工作,哪样也离不开他。 要说交战的训练,他倒是不怎么操心,打仗不是打架,不是看谁的武艺高,谁的部队就能打。主要比的是组织度、训练度。像在另一个时空里,拿着火器的部队被拿长枪大刀的部队吊打,上千人被七个人追着砍,宁可投水自杀也不敢接战,显然跟个人武勇没什么关系。 王府仪卫在这两方面做的都不差,再有老军伍一教导,怎么也能练出来,这个时代的大明军队,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再说大家的身家性命都栓在王府身上,如果王府出了问题,大家都要陪葬,这种厉害关系面前,谁也不敢大意。 他对于军伍的要求就一个,要让士兵敢打白刃战,如果只敢远距离放铳开弓丢砖头,一旦离近了就溃不成军,那就要吃军法。 这个要求不能算低,可是只要纪律上去了,白刃战的胆子,不难练出来。不是什么见没见过血的问题,这种匹夫之勇战场上意义不大。真正有用的,还是军纪,长官没命令停下,就得往前冲,有了这个服从性和纪律性,对上叛军至少可以自保。 真正困绕杨承祖的,其实是装备。江南卫所的军械远不能和北方相比,像仪卫司里除了那百多杆霹雳炮以外,铠甲倒是不少,其他的装备就一般。 当然,这个时代的作战方式,装备起不到逆转战局的作用。不过兵器比别人的好一点,总归是能占点便宜,仪卫司的人太少,还是得用装备尽量拔高一下战斗力。 江南这边,多是软弓轻箭,仪卫司里的弓箭没有多少堪用的。装门面还行,真到杀人时,威力太差劲。杨承祖从河南带来的弓弩,远比他们这边用的好使。所以这段时间,他主要忙的就是为仪卫司购买一些军械。 这种事肯定上不了台面,如果闹起来,会让王府很被动,只能秘密进行。不过安陆作为水旱码头,这种渠道确实是有的。当他向王妃请示了购买兵器的事情之后,很快陆柄就为他和钱夫人搭上了线。 上次知道钱夫人,还是收租子的时候,知道她是安陆这边屈指可数的大豪商,没想到连这种生意也有涉及。两人见面的地方,乃是安陆城内的一间小茶馆,这茶馆并不怎么显眼,十分僻静,但是环境很不错。这茶馆多半也是钱夫人的产业,杨承祖一进去,就关了门,直接把他让到二楼的一个雅室之内。 房间内,一个身材修长曼妙,身穿素色大袖衫,脸上蒙着面纱的女人在那里坐着,旁边还有个中年妇人在那里侍奉。烹茶的博士,一言不发的为二人点茶,等做好这一切,就弯腰出去。 看上去钱夫人轻车简从,身边没什么仆人,也没露出相貌。可是人坐在那,所流露出来的气度风仪,就让人不敢小视。杨承祖也是见惯了大角色,可是对上她的感觉,几乎与当初对上刘五儿,以及之前在王府见到王妃蒋氏的感觉一样。明明是个商人,身上总散发着一种上位者的威仪,让人不敢小看。 至于那位中年妇人,想必是女卫之流,既是这钱夫人的管家,也是她身边的保镖。身手看不出来,不过想想也不会差到哪去。 这钱夫人戴着面纱,看不到五官和年龄,可是从她露在外面的肌肤看,应该年纪不会太大。以这种年龄,就能做这么大的生意,想来多半是哪位大人物的私宠,出来当白手套,兼职金丝雀?可是这样的人物,一般也不会有这么强的气场啊。 总之钱夫人让杨承祖感觉有点看不透,也不敢小看她,甚至觉得,那位张都督与钱夫人比起来,可能更好对付一些。 等两下坐定之后,钱夫人道:“喝点茶吧,我谈生意之前,习惯喝茶。你这次的生意,说实话不算小,眼下又是这个时局,你就不怕事情生了变化,你得把头搭上?你不过是王府的仪卫正,这王府不是你的产业,用的着这么拼么?你自己知道,你得罪了一些什么人,有不少人在盯着你,你如果想改变主意,现在还来得及。” 第三百六十八章 手段(一) “钱夫人说的有道理,我知道,现在外面有不少眼睛看着我,眼睛的主人,很有办法。这个时候,我该做的事,要么是去找人说和,向他们倒茶认错,希望他们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要么就是低头做人,谨小慎微,不让人抓住一点把柄,以求混个平稳过关。眼下做的这个事,说起来有点……作死。而且也牵连了夫人,不好意思。” “你倒不必考虑我,我能做这生意,自然有我的门路,也有我的办法。不管生意成或不成,哪怕真的被当场抓了现行,我也有把握脱身。我只想知道,你这么做为的是什么,值得不值得?” “钱夫人,这似乎和生意,没什么关系吧?” “是啊,只是随便问问,如果不想说……那就算了。”钱夫人脸上戴着面纱,看不到表情,只是从她的语气里,能感觉到,她似乎是在笑。 她的声音很好听,如同空谷黄莺,这是杨承祖对钱夫人的评断。大概这女人是没有陷害令的,这问题不回答,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直觉告诉他,如果这个问题不解释清楚,对于两人今后的往来,恐怕会有妨碍。 “也没什么不想说的,只是有的话,说起来有点麻烦。仪卫司最近招了些人,他们需要兵器。铠甲么,王府还是有的,可是手上的军械,就不充足了。还有,仪卫司的弓箭,怎么说呢,中看不中用。大家拿来吓唬人还行,真的用来杀人,总是差一些。” 钱夫人指了指茶杯“喝茶,这是咱们安陆州的云雾茶,很有名的。长在大洪山那,直上云霄,很难得的。我和长寿郡主是朋友,从她那拿了一些,等闲不容易喝到,不要浪费。” 杨承祖喝着茶汤,品味着那满口的甘甜,只听钱夫人问道:“杀人?仪卫司用的上杀人么?王府仪卫,是来保护王府安全的,而在安陆,还有人敢打王府的主意么?要说现在城里,是有了一些灾民,也出了些不法之徒,不过若说他们敢打王府的主意,我是不大信的。再说城里有安陆卫,万同又在组建安陆营,听说招募的都是精壮汉子,王府的仪卫,还用的着临阵么?” “是啊,您说的有道理。”杨承祖胡乱敷衍了一句,并没有说什么。 钱夫人似乎看出他在犹豫什么,用手拿起眼前的茶杯,撩起了面纱的下角,轻轻吹着茶水。洁白玉手与那茶杯几乎形成一色,让人难以区分。由于只露出了嘴的部分,还是看不清楚。但是能依稀看出来,这钱夫人是个瓜子脸,皮肤很好,嵌称吹弹得破,樱唇鲜红,如同玛瑙。 “万嘉树的消息,是我透给你的,你总不会认为,陆炳那个小毛孩,能知道那么多吧?他若是知道万嘉树在清楼有什么相好,范夫人第一个打死他。这回,你该放心了吧。” 她说的范夫人,就是陆炳的母亲,嘉靖的奶娘。杨承祖原本确实顾忌着,不知道钱夫人是谁的白手套,万一她背后站的人就是万同,那自己不是自己作死?等到她这么说,他心里这块石头才落了地。 “好吧,钱夫人确实是明白人,那我也就敢说几句了。万州牧或许是个好的父母官,只是在抓军队上,却不如他抓民政上称职。那安陆营,其实,是没什么资格叫安陆营的。那里面的安陆本地人连三成都占不到,不过是各大族世家的子弟,充当了营里的军官,士兵除了从安陆卫选出来的,就是招募的流民。” “以工代赈,这确实是个办法,可是招募流民为军,这就有点孟浪了。尤其他招兵是以谁身强力壮为条件,若是有武艺的优先录用,这便……有武艺?这年头有武艺,当流民的,天知道是不是江洋大盗。” 钱夫人似乎对他说的很有兴趣,点头道:“你继续,本……本夫人对这个有点兴趣。” “我不是说有武艺的一定是贼,而是说,这个时候,不能拣到篮子里就是菜。这么搞,很容易好心办坏事。越是这种时候,其实越要卡的紧一点,以免让坏人混到营兵里。那些人来的太杂,哪里人都有,情况又不了解,想要审核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些我能明白。但是越是这样,越要防着他们,结果反倒让他们进了兵营,这不是把老鼠放到米缸里么。说实话,如果说安陆营组建之前,我对这边的安全担心五分,组建以后,我的担心,就到了八分。” 安陆的世家望族子弟众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考科举得功名,走上这条青云之路的。有一部分子弟属于怎么努力,也无法中举的存在,而他们也是这个家族的人,自然也得为他们的前途想想办法。当兵不是什么好前程,但是成为军官,走武职升转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把这些子弟安插到安陆营里当军官,也算符合这些家族的利益,因此他们对组建安陆营也有很大热情。出钱出粮出人手,也正因为有了他们的支持,安陆营的组建才能这么顺利。 于他们而言,如果宁王的部队真的打来,自己家肯定是要逃难,但是家业大多在此,怎么也要留下来人看管,该打还是要打一下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跟宁王的矛盾难以调和,那么怎么也是要打,让子弟混个官身,就算是额外收获了。 再说这些大家族联手,能动员的佃户是个庞大的数字,打宁王一支偏师,问题还是不大。所以对他们而言,把宁王的部队当成了送分怪,是自己家子弟得前程的垫脚石。 现在的安陆营,得算是万同的一个善政,这个营头的组建,也得到了安陆本地士绅的一致好评。也就是在这小小的茶楼之中,杨承祖才敢说这营头的几句坏话。 钱夫人道:“按你的说法,这个安陆营就是不可靠了?听说你在滑县主持过河南粮战,是个有办法的人物,这次为什么不出头,把这事给压下去?只是被动防御,这不像你啊。是不是,你已经有了计划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手段(二) “圣女说,杨承祖在滑县主持过河南粮战,圣教在河南的布局,就是坏在他手里。那这次,我们的大事,会不会也被他坏了?要不然,还是先下手为强吧,我手下还是有一些人手的,而他与张嗣宗、万同,似乎都有点过节。即使我们下了手,他们也未必能找的到人。” 与此同时,在安陆城内另一间茶楼内,一间雅室之中,不平王石金梁与白莲圣女对面而坐,白莲圣女全神贯注的拨弄着琴弦,弹奏的,正是一曲“十面埋伏”。 “石香主手上有人手,我是知道的,不过用来杀杨承祖,浪费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当初在河南是锦衣百户,上面有河南巡抚捧他,又机缘巧合搭上了周王府的关系,所以能坏了我的布局。可是现在,他不过是王府仪卫正,并不负责民事。万同不喜欢他,地面上他找不到帮手,至于王府,湖广这么多王爷,一个只有世子的王府,又能有多大影响。他就算想坏我们的事,手里也没有牌可用,我们有什么可担心的?” “圣女的意思是,不要动他?” “我的意思是,不能因小失大。”白莲圣女琴音依旧,章法森严丝毫不乱,便是当世一流大师,也不过如此。“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要抓紧安陆营,把我们的人,尽可能多的安排进去,把这个营头控制起来。至于其他的事,能少做少做,能不做就不做。杀个仪卫正不是大事,杀了一个有皇帝赐刀的武官,不是小事。如果引来一些不必要的关注,石香主的大事,不怕受到影响么?” “其实我倒是觉得,乱点不是坏事。”石金梁对于杨承祖了解的并不多,如果说如何忌惮,那其实是谈不到的。只是他觉得,能被白莲圣女记住的人,肯定不会是简单角色。要做大事,就要先把对立方的厉害人物排除掉,不管用什么手段,总之麻烦减到最小,这就是做事的道理。 白莲圣女的反对,出乎他的意料,这个女人虽然年纪不大,还是个女流之辈,可是智谋韬略不逊须眉,石金梁自问也不能强过她。与她的建议,还是尽量听取的,只是她的这个理由,让他觉得难以接受。 “乱起来当然不是坏事,但问题是乱到什么地步,如果王府的仪卫正被杀,下一步是什么?第一个警觉的就是王府,他们会认为,是有人要对王府动手了,肯定要加强戒备。说不定就会向皇帝去哭诉,兴王和正德的关系很近,万一引了标营下来,又或者是虎翼营回防安陆,你觉得我们的起事,会不会受影响呢?” 白莲圣女不急不徐,只是为石金梁分析着道理,白莲教的组织结构不是很严密,总教之于地方分舵的控制力不算强。像是青龙山最近脱离了掌握,反过来侵夺白莲教原有基本盘,总教气急败坏是有的,但是除了气急败坏,其实也做不了什么,鞭长莫及。 湖广是个大型分舵,石金梁的自主性很强,她的身份再高,也不能替对方拿主意。最多只能当个谋士,分析一下成破厉害而已。至于肯不肯听,如何行动,终归还是石金梁自己的事。 听到虎翼营,石金梁也沉默了一阵,他不在意江南的卫所,但是却无法忽视虎翼营。那是在整个江南都数的上的强兵,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为上。至少在起事之初,还是少惹他的好。 “那圣女的意思是?” “抓大放小,我们只要控制了安陆营,就控制了力量。只要我们有了力量,任何人挡在我们面前,都会被碾的稀烂。那个时候,一个杨承祖,或者说加上兴王府,都算不得什么。所以我认为,石香主现在要做的是,控制力量,而不是去搞小动作。” 石金梁哈哈一笑“圣女说的不错,力量,确实在力量面前,任何花俏伎俩,都不值一提。安陆营,我一定会拿到手里,安陆城内最强的力量,自始至终,也全都掌握在我们的手里,不论是王府还是衙门又或者是安陆营,在这股力量面前,其实都是……蝼蚁!” “所以就说了,安陆营那边,万同就是在瞎搞。没事弄什么因材选将,举贤以能,这样搞起来,安陆营不乱才能有鬼。”在另一边的茶室内,听了杨承祖的分析,钱夫人并没做声,只是将万同在安陆营的一些举措说了出来。 万同确实算是个廉吏能员,而且在大明朝内,绝对得算是有良心的地方官,又或者说,称的上爱民如子。比如搞的这个安陆营,他为了换取大家族的支持,不得不将一部分营里的位置做了交易,许给那些本地宗族子弟担任军中军官。 可另一方面,他为了不让一个灾民饿死,部队的主要兵员,都是从灾民中选拔出来,同时还在军中搞比武选将,下层军官乃至部分中层军官,都靠这种方式选拔出来,再向上级汇报备书。 这个安陆营本来就是为了防范宁王叛军而组建的武装,知州对其的干涉力度很大,这种保举基本都能通过。也就是说,他这个安陆营不但给了难民一口饭吃,还给了他们一个前程,在士林中评价起来,都得称一声善政。 可是这种善政在杨承祖看来,就是昏的不能再昏的昏招“安陆营本来应该是为了维护治安防范外敌组建的部队,可是现在看起来,我怕最早出问题的,反倒是那里。只是我刚才说了,我现在的位置,根本干涉不了安陆州的事务,对于这些,我只能看,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王府的防务加强。我做锦衣卫时,守的是一地平安,如今做了仪卫正,就只能维护一府安危。再多的事,我就管不了了,安陆这一关是能过还是不能过,那就只能自求多福,我也无能为力。” 钱夫人道:“这桩生意,危险很大,对你对我都是如此。不过也不是不能做,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咱们就可以谈。” 第三百七十章 手段(三) “今后的书,都在夫人指定的书坊发?夫人,你这个条件,我有点为难,实不相瞒,在下跟屈山坊那边,是有契约的。” 杨承祖没想到钱夫人居然提出了这么个条件,是要自己今后的话本,都在她指定的书坊刊印发行,至于稿酬费用,则由钱夫人说了算。说实话,现在杨承祖也得算安陆一个小有名气的写手,在重阳诗会那,也积攒了足够高的名声。话本的价值,是一路看涨的,润笔费用比起当初提高了不少。 在明朝,当写手的收入不定,不过只要有了名气,而且有一定的身份,不被书商吃住的话,那么写一部作品带来的收益,相当可观。在另一个时空里,许仲琳写作《封神演义》的原因,就是因为女儿出嫁他拿不出嫁妆,在文本完本之后,闺女就能顺利嫁人。 跟钱夫人合作未必是坏事,只是屈山坊那边,似乎有点对不起人。钱夫人万一开价又不够良心的话,自己不就亏了?可问题是,买军械,练新军的事,全都是王妃批准的。也就是说,这个计划王妃全都掌握,自己如果回去告诉王妃事情被自己搞砸了,这便也不好交代。 钱夫人哼了一声“契约?那算什么东西?在安陆州,不会有人想和我打官司的,如果他想打官司,本夫人不介意教他一些做人的道理。这事,就这么定了,等到过了年,我这有个题目,你帮我写成本子。军械的事,包在我身上,保证都是好货色。这生意,是要和张嗣宗别苗头的,本夫人为你担了这么大的风险,这点小条件,你难道还要拒绝么?” 她这么一说,就没了杨承祖拒绝的余地,至于屈山坊那边,那就只好说一句对不住。大明朝的商业环境就是如此,大家比的不是谁能做生意,而是谁更有办法。既然办法不够多,输了也是天经地义。 朝廷大军征南,湖广作为产粮区,朝廷的军需官采办军粮主要都在这边。张嗣宗这次到安陆,既是想着尚主,另一方面,也是在遥控湖广的军粮交易。虽然交易的重点是在武昌,可是如果张嗣宗在武昌露面的话,那张家坐庄操纵粮价的事就太过明显了。要知道从他手中卖出的粮食,价格远比市价贵出数倍,这事如果闹大了,建昌侯的日子也不好过。 钱夫人作为本地豪商,算是狙击张嗣宗的主力,她的粮食价格比张嗣宗手里发卖粮食的价格低两成,并且也有自己的门路,保证能把粮食按时卖到部队里。靠着这个,她和军中也建立了关系,再说现在安陆营组建之后,同样需要大批兵器来武装部队,有这个因素,她要搞一批兵器,也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是这样,那我也有一个要求。王府的兵器,必须比安陆营的兵器要好。同时,王府里有一批库存的软弓轻箭钝刀锈枪,夫人能不能想想办法,把这些东西都卖到安陆营里。把该给他们武装的强弓重箭,精良兵器都弄到王府来?” “一言为定。”钱夫人说完这话,主动伸出了自己的纤纤玉手。皮肤洁白光滑,手指细长如同水葱,上面找不到半点瑕疵。一看就知道,手的主人从未受过风吹日晒,也没受过什么苦。 杨承祖愣了愣,然后伸出手,与对方的手在空中击在一处,只觉得对方的手:很凉。 等到杨承祖走了,那名奉茶婆子趴在钱夫人耳边说了些什么,钱夫人哼了一声“盯我的梢么?随他的便,我倒要看看,他能闹出什么风波去。” 在安陆城南一座府邸内,病床上的人,一阵剧烈的咳嗽,吓得伺候的丫鬟急忙过来帮他拍着后背。 “贱人!不守妇道的贱人,等我痊愈之后,一定要跟你算总帐!”这阵哀号在宽大的府邸内盘旋,似乎想要一路冲上九霄,在整个安陆回响,可惜终究是被深宅大院,高门大户挡住,只在这大宅内转来转去,如同怨灵。 王府外面,已经出现了一些流民的影子,王妃再仁厚这时候也不敢开粥场舍粥,否则一个收买人心的罪名怎么也逃不掉。只能拿出一部分粮食交给官府,由地方官负责赈济,至于这些粮食最后的去向,那就只有天知道。 可是对流民来说,安陆城内第一大富户终究还是兴王府,自己肚里没饭,自然而然的看着王府眼红。不知几时,难民中开始流传着王府发馒头救人的消息,还有的说,王府要买丫头。于是难民们开始在王府周围晃荡,还有的主动带着女儿过来,求条活命。 杨承祖回来时,见到一些身有残缺或是年纪老迈的,已经在牌坊那边跪下,开始哭号着,诉说着自己的可怜。每个人似乎都有许多的冤枉和委屈,如果细问的话,说不定能牵连出许多官府的情弊,或是什么六月飞雪的奇冤。 门上的护卫对于这种情况也不知如何处置,见杨承祖回来,急忙上前见礼,“仪正,您看看,这可怎么是好。王妃那边倒是想舍他们点干粮,让他们走了,可是后来又下了命令,说等一等再说。他们在牌坊那边,咱们不好说什么,可是就在这,似乎也不大好看。” 杨承祖看了几眼,转头对一名士兵道:“你去拿皮鞭来,要车把势赶牲口那条。把王铁头、宋国恩他们叫来,让他们带上棍棒。” 皮鞭带风,如同蛟龙出海,棍棒乱挥,似猛虎下山。各种器械呼啸着,在那些流民中制造着惨叫和求饶。那些身有残缺的动作本就不快,见一群人如狼似虎的杀出来,吓的魂飞魄散,慌乱逃窜下自相践踏,这下伤的比被打的还多。 至于那些年老的,也并未享受到什么优待。当到烟尘散去,几十人在地上躺着惨叫,似乎伤的不轻。 几名佩刀的衙役已经朝这边过来,杨承祖将鞭子朝铁头手里一递,手按宝刀朝那些衙役迎了上去。 带头的捕快自然不是梁威,而是一个四十开外的汉子,杨承祖记得见过他,好象是京山县衙门的,不过叫什么已经记不得了。那衙役远远的给杨承祖跪下磕头行了礼,然后问道:“仪正,你这是?” “没什么,这些人堵在王府前面,影响不好,所以我只是维持秩序。如果你们衙役能够维持,就把这些人都弄走。如果不能维持秩序,那我们就用我们的方法维持。如果你阻拦的话,那这事就是衙门的事了,你能代表衙门表这个态度么?” 第三百七十一章 手段(四) 这名衙役自然做不了这个主,只好干笑两声“仪正您这是说笑了,没有这样的事,只是老的老残的残,我们也不好管不是。再说难民人多,这些人有自己的亲戚子侄,我们一动手,说不定就被围攻了。说不定这里还有谁是安陆营里官兵的家属,惹不起。” “你们惹不起,我惹的起,敢来王府这边捣乱的,都是这个下场。你们是城隍爷,有自己的路子,替我传个话下去吧。王府这里一不舍粥二不舍钱,哪怕是全家都要饿死,也死的离王府远一点,下次再来的话,那他就不用担心挨饿的事了。我这口刀,是杀的起人的。这次的伤号,我雇人抬回去,谁想找麻烦,来王府找我!” 灾民多,赚钱的门路少,只要肯出钱,自然不缺肯抬人的壮丁。杨承祖拿出银子来,就有人主动出来抬着伤号离开,而杨承祖手中提着鞭子,目露凶光的四下扫视,方才逃走的灾民,只敢远远的看着他,议论着什么,但是没人敢靠前。而他提着鞭子带着铁头等人绕着王府转了半圈,就发现在王府后墙附近,有人拿了木料碎砖等物,开始搭简易的窝棚。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许过他们可以在这盖房子么?” 那名衙役尴尬的一笑“灾民太多了,城里地方有限,住店他们是住不起的。都住在垄沟里,也不成话,再说男女混居,也不成个体统。州牧那边传下话来,难民们住宿的事,大家多担待一些……” “万州牧是读圣人书的,仁义。他想要担待,我双手支持。但是他怎么仁厚是他的事,不能用王府来给他做这个人情,堂堂王府旁边,这么多窝棚,成什么样子了?来人啊,给我拆了它。谁敢阻拦,就给我动手打!” 有他这话,宋国恩等人就直接冲了过去,仪卫司里又出来百多人,又是一阵乱摔乱砸,哭天抢地。在那名衙役无奈的注视下,这些灾民好不容易盖起来的窝棚被拆了个干净。 看着这些老弱妇孺痛哭着被鞭子打的向远处逃散,还有的宁可被打的皮开肉绽,也跪在地上不起来,那名衙役鼓了鼓勇气,小声道:“仪正,您看看,是不是能通融通融?毕竟大家都不容易,他们也很可怜的。” “可怜?”杨承祖哼了一声“既在公门内,必然好修行,有这个心肠是好的,不过也好歹看看,这是什么情况。把房子盖的离王府这么近,这是安的什么心?看看这些木料,找几根顺到墙根,晚上就可以顺着木头爬上来,手脚利落的,就能跳到王府里偷东西。是不是到时候又要说,他们不偷就会饿死,所以该体谅一下?如果走了水,王府被捎带上,是不是也该说王府家大业大,也得体谅一下下民疾苦?你们可以体谅,我体谅不了。这王府的安危是我在负责,这事不能允许。再说后墙那边,就是王府内宫所在,都是女眷,出了什么问题,你担的起责任么?” 见他这么一说,那名衙役就没了话,杨承祖回头吩咐道:“从现在开始,昼夜加巡。王府附近不许闲杂人等逗留观望,有人敢在这盖房子或是要钱要粮的,有多少打多少,打出人命,我来承担。” 他安排完这些,回到仪卫司时间不长,黄锦就过来,说是蒋妃宣他,想是门外那场纠纷,已经传到了蒋妃耳朵里。这段时间,杨承祖与蒋妃见过几次,并养成了定期汇报,有事请示的规矩。这次见面时,中间那道珠帘已经被撤去,君臣两人直接面对面的交谈。 蒋妃不到四十,由于保养的好,皮肤白皙,看上去像三十左右。雍容华贵,贵妇气质十足。能做王妃模样自然不会丑,而她的面相十分厚道,属于比较好相处的女人。而在下首位陪坐的,是兴献夫人王氏,这女人的年纪比蒋妃小几岁,也是个美人,只是面相上多少有些尖刻,让人看着感觉,不是太舒服。 “外面的事是怎么回事?先王在日,咱兴王府一向是仁厚为本,虽然碍于宗藩身份,不好直接出头施舍钱粮。可是咱们给州衙的钱粮一点都不少,往年因为兴王府的关系,都能多救不少人命。今天这种拿刀动杖的,若是王爷在日,怕是万不能允许。” “是啊,杨仪正,你这事做的未免太差了。买兵器也好,练兵也好,这些都是为了王府安全。可是驱赶灾民的事一做出来,咱们王府的名声,这回怕是要一落千丈了。左右不过是些灾民,何必那么如临大敌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宁王叛军呢。” 王夫人因为上次小翠的事,对于杨承祖没什么好看法。可是同样因为那件事的结果实在太过出乎她的意料,也让她收敛了一些。不敢跟杨承祖正面冲突,只能敲敲边鼓。 杨承祖倒是没因为两位王妃的责难就如何胆怯,只跪下磕头道:“王妃娘娘容禀,臣方才已经问过仪卫司的一些老人了,往年虽然也有难民来求赈济,可是没几个人敢在王府外面盖房子。大家都自觉的离王府越远越好,像离这么近的不多见。再者,今年的情形跟往年不同,市面上,不是很太平。” “这事,我也听说了一些,不过难民一多,这世道就会乱些。总不能因此,就说难民都是贼吧?” “话是如此,只是这些人虽然未必是贼,可是他们随时可以变成贼。毕竟他们肚里没食,而王府锦衣玉食,人有我无,这就容易让他们心里有怨气。我们吃肉,他们喝汤,我们吃的饱,他们吃不饱,我们有衣服穿,他们没衣服穿。这些,都是怨气。” “一点点怨气没关系,回到家里,自己就散了。可是如果这种怨气堆积起来,就容易出问题,天天积压在一处,就好象一个火药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炸。他们今天跪在府外要钱要粮,明天会叫更多的人来,毕竟谁都有乡亲,谁都有亲戚。今天是老人残疾,明天就是正常人,如果有一天不给,他们就会觉得,是王府不管他们的死活。” “你是说?”王夫人比起蒋妃来,少了几分仁厚,不过更为务实。听到这些,她的目光和神色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 “防患于未然。每年灾年时,总会有些地方,发生一些抢米店,抢粮行的事。那些人,或许都是本分的农人,可是当他们饿的时候,这些本分人,就会变成恶狼。如今千岁驾薨,世子年幼,若是这些人聒噪起来,惊动了世子,臣万死也难赎罪之万一。” “所以也只能放患于未然,先把人打散了再说。让他们知道,王府不舍粥米,不来这里等,也省的他们跑冤枉路。一升米养个恩人,一斗米养个仇人。他们对王府没有期待,我们给些粮食,他们会认为是恩情。如果我们一开始就给粮食,他们会觉得王府赈济是天经地义的,将来一个周济不到,他们反倒会生了怨气,因此臣斗胆,将他们都打散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手段(五) “这么说,你这样做,其实是为了王府考虑?也难为你想的这么多,确实也是个道理。不过这种事,下次记得交给袁长史他们做,他们是文官,做事可能更稳妥一些。你终究是个武人,做事有时太过冲动,万一打出了人命,也是个罪孽。” “姐姐,这话就不是了,袁长史是个读书人,行事总要讲个仁义道德,由他出面啊,说不定最后反倒是可怜这些灾民,反过来劝我们让一步。再说那些人,我是打过交道的,你与他们讲道理,他们能跟你哭上一整天。若是拿起鞭子来,他们跑的比谁都快,杨仪正这事,我看做的挺好。” 一提到世子的安危,蒋妃不管如何厚道,也没话可说了。世子是她的希望,也是王夫人的希望,一旦世子有了什么好歹,连封国都得除了。 所以对她们来说,世子高于一切,当杨承祖提出难民可能发生哗变,近而威胁到世子时,这两个人也都改变了立场,反倒是授权杨承祖放手去做。 这消息传到后花园时,朱厚熜正在后花园里拉着弓。这是一张来自陕西军卫里的硬弓,与王府常用的软弓不同,只拉了几下,就累的他满头大汗。可是他脸上,则带着兴奋的神色“今天,比昨天,多拉开了一次。陆炳,我是不是很棒?” “千岁龙精虎猛,自然身体强壮,武艺高强。” “陶神仙教授我的那法子,据说是要男女合修的,可是还在丧期,再说我又没成丁,合修的事,还谈不到。只是自己修行,气力就比过去有了长进,可见他真是个有神通的。今天杨仪正驱逐难民,那情景……很过瘾。你告诉他一声,下次如果再有难民来,记得叫上蒋大郎,与他一起出去。” “千岁,这事你支持杨仪正?” “当然,上次去乡下收租时,他说的话我还记得呢。这个天下,是不能只讲仁义的,这么多灾民,要吃掉我们多少粮食?把房子盖到宫墙外头,我看他们眼里,也没了王府,这样的人,如果再救济他们,就是好歹不分了。只是这种事,我不方便做,别人不敢做,像杨仪正那么敢干事,不怕背锅的忠臣,已经不多了,我当然支持他。回头我要发一份犒赏给他,让他知道本王的态度。” 说完这话,他又举起弓来,幻想着眼前是那些饥民,自己正在拉弓射箭,将他们射的鬼哭狼嚎,逃的越远越好。 这次驱逐里,难民很是被打伤了几个,经过初期的哭号之后,就有人带头,不少人到了州衙外面去哭着告状。万同正在处理着大堤修筑的钱粮问题,却被一阵阵哭声吵的皱起了眉头。 等听完了这事,他哼了一声,将笔一丢“不像话。身为藩王,却不爱惜民力,反倒是放任手下荼毒生民,我看这兴王府也是越来越混帐了。算了,眼下这帮混帐不来找事就好,本官也不好去管他,将来再上本参奏。来人,传我的话,所有受伤的人,州衙门给汤药医治,至于房子么,可以让他们修在州衙外面。州学里,也可以安排一些人去住,总之,不能让人再睡垄沟。” 秋风渐凉,安陆的气温渐渐凉了下来,灾民们身上大多是单衣,寒风如同鞭子,无情的透过单薄的布衣,抽打在每个人的皮肤上,打的人瑟瑟发抖。因为点火取暖而引发的火灾,每天都在发生。 州衙门已经挨了两次火烧连营,同时还丢了些东西,一位在内宅伺候的丫头,夜晚小解时,还被个陌生的汉子抱着就向角落里拖。如果不是她大声叫喊起来,可能已经被辱了。到这个时候,万同也明白了杨承祖的一些想法,难民并不是都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纯良,道理也不适合于所有人。 安陆营的武器已经运了过来,只是武装起来的安陆营,似乎并不能迅速恢复安陆的秩序。安陆那些大家族的子弟,并不算是优秀的武官,更重要的是,他们和自己的士兵并不熟悉。相对于军官,反倒是那些靠武艺上位的人,或是与士兵操同一口音的人,更容易指挥那些部队。 他们与难民本是同根所生,很多时候手下留情,或是在争端中,更习惯袒护自己的乡亲,然后再找出一些理由来,为自己的乡党打掩护。而有了军队的支持,那些难民也就更加肆无忌惮,反倒是让本地人吃亏。 这种局面也是万同所考虑不到的,只是他是个读书人,讲的是道理,而难民们总是能找到这样那样的道理,让他也无可奈何,只能说尽力约束他们,不要闹的太过而已。 与此同时,在难民中,有一些人逐渐活跃起来。他们往往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进入任意一个窝棚,都能受到欢迎。因为他们不是带着厚衣服,就是带着药,偶尔还会带着粮食或零钱。比这更重要的,是他们带着希望,带给这些难民生存下去,并且能生存的更好的希望。 作为难民,他们看着安陆本地人相对富足的生活,许多人心里都积攒了不少的怨气。食物的短缺,居住环境的简陋,让这种不满与日俱增,让他们越来越憎恨本地人。 本来作为外来者,他们更可能受到本地人的欺压,可是当他们的数量形成一定规模后,就有了对抗下去的本钱,由于他们相对更为团结,所以在这种对抗中,难民偶尔还会占据上风。 而这些人带来的,就是他们战胜本地人,过上好日子的希望。一些充满了光怪陆离以及危险和血腥的传言,在难民中流传的越来越广。许多人开始恢复了在家乡的一些习惯,秘密的拜着自己信奉的神,或是悄悄的进行着祷告,只是他们祈祷的内容,并不为人所知。 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波高浪急,就在这种环境下,杨承祖的家,也迎来了一个意外的客人,以及一个足以将这平静粉碎的消息。“白莲教要在安陆谋反,里应外合,响应宁王!” 第三百七十三章 手段(六) 带来这个消息的,正是郝青青,她这次是带了自己的女兵队过来的,近百名身强力壮的粗蠢婆子,携弓带箭,暗带刀枪,居然进了安陆城。杨承祖看到她时,除了感到欣喜外,最想做的,就是把负责沿途防卫的人捉来打一顿,这差事,都是怎么干的。 “我们有秦王府开的路条啊,没人敢搜查的。再说现在打仗么,江南商路不通,什么都缺,商队多的是。我们就是打着商队的旗号,带的兵器,也说是护卫用的,孝敬递的足,没人仔细查的。” 郝青青能重遇情郎,脸上就笑成了一朵花,再看铁珊瑚等几个有身孕的女人,目光里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我是后来的,你们大家都要关照一下我啊。咱们以后就是那个啥?姐妹是吧。反正就是这么叫吧,我这人很好相处的,大家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男人一起分啊。” 她这种态度,倒是让人很难真对她生气,柳氏将她拉过来笑道:“你啊,真是个实心眼的丫头,承祖有了你,是他的福气。你们大家都得学着点她,家宅才能安宁。” 杨承祖则对她带来的消息比较关注,等说过了家常之后问道:“你这消息来源是哪里?拿不拿的准?” “准的很呢,爹就是怕你吃了亏,让我来接应你。这消息是白莲圣女冷飞霜亲口告诉我的,不管以后怎么样,我们两个曾经是好姐妹来着。所以她说要帮我一次,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我。不平王石金梁还有湖广白莲教大批人马,都跟着难民进了城,准备着夺城的事。你还是赶紧跟我上山吧,这些人手狠着呢,走的晚了,怕是来不及。” “冷飞霜?谁啊?你们青龙山现在和白莲教是个什么关系,仔细跟我说说。” 之前郝青青虽然把人给了杨承祖,可是冷飞霜的事,始终没说过。倒不是担心什么,而是冷飞霜的模样实在太俊,她不希望让杨承祖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可是现在这事,却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只好从头开始介绍。 大家这才知道,当初滑县粮战时,郝青青是一人一弓,给大家帮过忙的,对她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长的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人的审美,对于这些女眷来说,郝青青算是个丑女。这样的人,对她们没什么威胁,也就更容易得到接受。 反倒是她嘴里的冷如霜,让这些女人全都升起防范之心,铁珊瑚道:“白莲教的魔女,难道现在也在城里?我看还是把她先抓起来,仔细审问一下再说,说不定,还能把那些坏蛋都抓出来砍了呢。真是的,好端端的造的什么反啊,就算要反,为什么非要在安陆啊。” “是啊,为什么非要在安陆啊,湖广那么多王府,他们为什么非要选安陆呢。”杨承祖摇摇头,暗自叫了声倒霉,没想到,居然撞上白莲教在这里有大动作。他问道:“你们现在的教门立的怎么样,跟白莲教是怎么个关系。” “爹这个闻香教,就是按你说的弄的,连那些鬼话,也是按你教的说的。说是当年我爹救过一个狐仙,狐仙留尾报恩,尾有异香,上面有无边神通。靠这个给人看病抓药,又用你说的那拉羊的法子。在三省之内,都有大批教徒被我们吸纳过来,两下也干过几次架,白莲教没占到什么便宜。现在从总教那边,已经把我爹定成是邪魔,说教主早晚催动神通,要灭了我们闻香教。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背地里,他们反倒开始派人和我们联系,两下要商量着合作呢。” 当初郝云龙身染重病时,杨承祖出了主意,让他们到湖广蕲州来请名医李言闻。李言闻的名字或许知名度不高,可是他有个名声大的吓死人的儿子,那就是:李时珍。 李言闻身为太医院的例目,对于给土匪看病,自然是没什么兴趣。可是当这些山贼提出要去拜访他的家人时,他就只好跟着上山,然后就不得不扎了根。太医这东西,其实不怎么值钱,所以他和家人的失踪,没在蕲州引起什么大的影响,至少对比宁王南下来讲,一个小小的太医,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靠着李言闻的医术,郝云龙搞教门的经验,已经杨承祖提供的那些后世教门的手段。闻香教的发展异常迅速,如今教徒已有数万人。内中还有不少士绅大贾也入了教,让闻香教有了强大的财力支撑,发展的越发兴旺。 白莲教方面虽然对于这种吸血吃肉的行为深恶痛绝,可除了表示教主要施展神通,降伏妖魔外,其他也没什么办法好想。毕竟青龙山的地形和位置,就算是官军也要三省会剿才能铲平,靠着教众的力量,就不要妄想打垮他。 白莲圣女在这种情况下,和郝青青的友谊,也只能到此为止。只是她在与郝青青告别时,特意说出了这个重要情报,算是报答往日的姐妹情义。 “当家的,平等王石金梁这个人,我爹也是听说过的,是白莲教里数的着的一个人杰。听说他很能蛊惑人心,就算是那些老江湖,听他讲了一通之后,也往往愿意跟着他干。这次他带着大批骨干进了安陆,就是要在安陆起兵,你是要打还是要走,我都帮你。如果要打,我就带着这些女兵,帮你把人找出来解决掉。如果要走,我手里还有路条,你们跟我上山,教主的位子,让你来坐。” “其实,这当教主,也挺不错的。”苗秀姑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见众人看她,她又将头低了下来,半晌之后才道:“至少当了教主,就没人在意,我和珊瑚的名分,以及我现在怀的是谁的娃了。” “傻子,我就算娶了你,又能怎么样。”杨承祖干脆的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苗氏先是挣扎了几下,但最后还是乖乖的任他那么拥着。“我不怕别人说什么,该给你的名分,肯定会给的,不要瞎想了。” 柳氏道:“承祖,那你的意思是,要捉人了?那可要小心些,这些乱党都是亡命徒,你可不要受了伤。” “阿姑放心,我带着我的女卫去捉人,没人能伤的了当家的。”郝青青虽然怀了身子,可是月份还小,山上的女人身子壮,依旧能拉弓撕杀,并不当一回事。 杨承祖沉吟了一阵,忽然摇头道:“如果我跟你一起去捉人,那就上了白莲圣女的当了。冷如霜啊,你最后还想要利用一下旧日的姐妹做局,也真好意思。可惜这个计策,对我,无用!” 第三百七十四章 手段(七) “当家的,你是说?” “我是说她在骗你啊。”杨承祖以手加额“不过还是得说,她确实聪明,我差一点真的就上当了呢。只可惜,我对立功没什么兴趣,其实对保住这一城百姓,也没什么兴趣。所以我没有听你说完这些之后,就急不可奈的去报告捉人,而是在这里想着,我能从这事里得到什么好处。也就因为这一想,我才没上她的当。” 如仙道:“这次我是真的都不明白了,你捉人,能上什么当呢?又或者说,她布这个局让你捉人,对她有什么好处。” “因为她想让我把时局弄乱。我敢保证,石金梁很容易找,也很容易抓。但是抓了他,就会激起民愤,说不定当时就会有人出来煽动,让民变马上就发生。不过这种民变,由于没有充足的准备,所以注定不会有太大的进展,很快就会被消灭。可是在民变之初,由于缺乏带领,其带来的破坏力,绝对不容低估,我想,白莲圣女想要的,只是破坏。而不是造反成功,或者说,她想要的,只是朝廷受到损失,而不是叛军得到利益。” “这是为什么?没道理啊。她既然是白莲教的人,不就是希望要叛乱成功才好么?怎么会希望叛乱不成功,只乱一乱就算了,这不合道理啊。” 赵幺娘忽然道:“我想,问题出在那个不平王身上吧。石金梁如果真的那么出色,那么他很可能并不招教主喜欢。再说,教主是不是有自己的儿子,有石金梁这种人在,你让教主的儿子怎么睡的着觉,这个江山他还怎么接?” “所以,这一次所谓的湖广起义,其实就是个借刀杀人。这些叛军不管闹的多大,也是注定要被牺牲掉的弃子,那些叛军虽然攻打湖广,但始终进展有限,我想原因也就在这了。” 最近这段时间的塘报反应,叛军与官军打成了僵持对峙,叛军占领了一些城池,不过对于湖广来说,损失也并不算太大。主要产粮区域,还牢牢掌握在了朝廷手里。只是叛军所占的位置,则是输送线路的要点,如果不驱逐他们,则粮草在手里,很难运送出去,这就是问题所在。 所以该打的仗还是要打,朝廷方面在发挥自己的人财物力优势,组建新军,编练营兵,准备把那些失守的地方夺回来。可是相对而言,宁王部队的表现就有点奇怪,坐拥五万大军,并没在第一时间开始进攻,相反作战意志十分消极,部队居然是打防御战。 如今想来,这次用兵很可能就是为了牵扯朝廷精力,便于石金梁的人马在腹地开花。可是按照约定,这支部队应该是在石的人马举事之后,就带兵过来接应他的。只是这回,石金梁真正起兵,那预料中的接应武装就会逃的一干二净,至于物资之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那些头领啊,教首啊,我想可能已经进了城吧?这些人在难民中,应该是有威望的,对比官府的人,恐怕还是他们更受欢迎一些。我们去捉人,这并不难,乃至杀了他们,也没什么难的。不管石金梁有多厉害,武功有多高,在人数面前都没用。可问题是杀了他之后呢?那位冷姑娘只需要轻轻的推一把,就能让灾民把我们生吞活剥,整个安陆都会变成一个屠场。在这种骚乱中,恐怕兴王府首当其冲,第一个保不住。” “可问题是,如果我们不做,他们造起反来,一样是保不住的。” “这个问题的区别在于,同样是骚乱,谁是骚乱的根源,就非常重要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将来朝廷是要追究责任人的。换句话说,大家是要甩锅的,如果这么大的事,是因为我带队抓人闹出来的,那不管如何,我肯定是死定了。至少也是个丢官吧。所以这事肯定会发生,但是是不是由我引发,才是要点。” 柳氏在旁道:“儿啊,你爹当初也是为国捐躯的,咱家是世袭的武职。如果能把这事按住,还是按住的好。娘一想到战乱起来,城里不知要死多少人,心里就不舒坦。咱们也不求别的,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杨承祖苦笑一声“娘,这事若是在滑县,不用您说,我也能办了。可是到了现在这时候,事情已无可为,我也做不了什么。换句话说,这场乱子,注定要发生了。如果一开始,就打定算盘,先让难民饿死一半,那么这事确实有可为。可是万同从一开始,就不想让一个人死,这事就做不好了。我还是那话,升恩斗仇,现在是难民不开心,安陆本地人不开心,大家都不开心,没有人捣乱都可能出问题,还有白莲教,怎么可能不乱?整个安陆就像是一个大火药桶,还有人点着了引线,如果说要它不炸,那只能神仙出手了。所以现在能做的是两件事,第一,别炸到我们。第二,别让我背锅,其他的,就只能随他去了。” 如仙问道:“若是按你这么说,白莲圣女的目的在什么?” “她的目的,大概是要让我丢官吧。我如果现在一走了之,这个前程就算是没了。如果我现在去带兵捉人,整个安陆还是会乱,最后这个锅落到我头上,这个官还是没了。” 郝青青勃然道:“好啊,我当她是姐妹,她却害我的男人。下次见面的时候,我非要斩她一百刀不可。” 如仙白了她一眼道:“现在别斩不斩的,关键是咱们怎么做,要不要打点细软,准备走人?” 而在安陆城内,某处小宅院内,冷飞霜轻轻拨弄着琴弦,自言自语道:“傻大姐儿应该和他见面了吧,不知道他准备怎么做呢?可是不管怎么做,终归是要丢官的。你的官不丢,又怎么能安心加入圣教呢?乖乖的跟我走吧,不要再反抗下去了,没你的便宜。” 她忽然想起当初破庙中那一幕,脸微微一热,不由自住的,弹起了一阕“凤求凰”。 第三百七十五章 手段(八) “怎么做啊,其实就是什么都不做,这就一切都好了。”杨承祖思考了半天,还是打定这个念头。 “这一局,我失去天时地利,连人和也不大占,还失去了先手,很难斗的。至少进攻是打不了了,就只好防守。与其做了之后中了对方奸计,不如什么都不做,以不变应万变。打铁总得自身硬,她的目标,应该是王府。” 杨承祖用手在桌子上比画着,脑子里盘算着整个安陆的情形,值得白莲教动手的目标,似乎只有兴王府一处。现在前线需要军粮,安陆府库里的存粮并不多,大批的粮食都送到了前线去。至于银钱倒是有一些,可是自从组建安陆营,银子像流水一样用出去,府库并不充裕。 叛军起事,所图的不过钱粮二字,府库里没多少东西值得他们出手。值得动手的,也就是本地的士绅名门,地主豪强了。要说安陆第一大地主,那还得说是兴王,只要打破了王府,钱粮物资足够叛军支用数月了。 自己是王府仪卫正,只要离了职,王府仪卫群龙无首,再攻打王府,就省了气力。既然如此,那就反其道而行,把王府的防卫搞上去。反正自己当的是王府仪卫正,只要王府不出问题,哪怕安陆变成地狱,也不关自己的事。 除了这一点之外,还是得拜访一下本地的士绅,能多救几个,就多救几个吧。他摇了摇头“真不想和孙家搭上什么关系了,可是没办法,这事除了孙交,别人怕是都没办法了。” 不过要做这一切的事之前,还是得先向王妃汇报,并且弄一个上面的背书下来。不管是联合宗族也好,还是准备防卫也好,都不是小事,再说安陆真的一乱,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受害。 别人受害自己可以不管,可是让王府的亲族也受了害,那便是失职。凤翔宫内,听了杨承祖的汇报,蒋氏的面色也变了几变。“局面,已经危急到这个地步了么?这……这安陆难道要大乱了?这可该怎么办,可该怎么办?” 她终究是个善良的有些懦弱的女人,遇到这种事,就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她能依靠的就是朝廷官军,可是眼下听介绍也知道,就是朝廷官军最可能出问题,顿时就六神无主,茫然不知所措。 “娘娘不必担心,有微臣在,至少可以保证王府不出问题。不过眼下,我们对安陆的庶务不好介入太多,只好先做好自己的事,尽可能多的保住一些人罢了。臣想的是,是否可以联系一下地方的士绅首领,还有,该让什么人进府……” “对对,你说的对,是该联系一下本地的乡贤士绅,他们总是有办法的。”蒋妃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竟是站起身来,直接来到杨承祖面前,拉住了他的手。 “仪正,哀家现在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你放手去做,不管做什么,哀家都支持你。用多少钱,用多少东西,哀家都拨给你。至于让谁进府躲避,自然是越多越好,能多救一些人就多救一些。” 杨承祖被她这么一抓,两人离的有些近,现在房间里只有自己两人与两个宫女。与这么个年纪还不算太大的女人双手相握,颇有些尴尬,不过还尽量装的若无其事 “只要娘娘您支持,臣这边就好做了,有老千岁荫庇,我们王府定能过了这一关。至于人员上,娘娘还是拟定个名单为好,进府的人,该控制还是得控制一下,进的人太多,对王府没什么用。而且人一多,就容易出乱子,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奸细混进来,所以还是得控制一下规模。” “哦,哦,你说的对。如果被那乱贼混进来,那就要出大事了,这人是得好好限制限制。哀家确实要跟人好好商量,定个名单出来。安陆所有的好武师、镖头,全都雇回来,不要怕花钱,一定要保住世子。” 不管怎么样,至少有了蒋妃的背书,杨承祖做事就方便了。拟订名单,允许人进府避难,这些事,不用他操心,他要做的,只是联系好地方宗族,尽可能多的让伤害降到最低。孙交作为本地豪强中顶尖的人物,无论如何是避不过的。 孙家是积善之家,离家远远的,就见难民排成了队伍,连马都过不去,只好下了马来步行。走不多远,就听脑后生风,不知道是谁,从地上拣了块石头朝杨承祖丢了过来。还有人议论道:“就是他,那天打伤了我们很多乡亲的,就是他。” “原来是这狗贼,他来干什么。” “听说王府本来要放米的,就是他拦住不让,这米才派不成。中间的钱粮,都被他吞没了。我们现在喝的是粥,他吃的是馒头,天天有荤腥,这些都是从我们嘴里夺出来的。简直是个黑心肝的妖魔,老天爷怎么还不收了他。若是老母有灵,就该降个雷下来,劈死了他。” “是啊,若是安陆营的哥子在这,少不得给他点好看,让他知道知道咱们不是好欺负的。” 一些很善于煽动的人,在难民中传播着仇恨,越来越多的人,看着杨承祖的目光中充满了仇恨和愤怒。丢石头的人也多了几个,可很快,孙家就有家丁过来,事态并没有进一步恶化。等到了府里,听说外面的事后,孙交的脸色也变了。 “不像话,简直太不像话了。给他们粮吃,他们居然还敢如此放肆,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二字了?来人啊,传我的话出去,让他们把丢石头的人交出来,老夫把他押送当官。如果交不出人,那今天孙家这里,就没有粥了。” 孙交是在边关当过巡抚,也曾领过兵打过仗的人,与普通意义上的文人不大一样,敢做事,更敢杀人。孙家在家乡要维持良好的名声,像是开粥场,施药,这些事他都不能落后。可同时,他并不是很在意那些难民的生死,换句话说,这些难民于他而言,就是个门面,而不是生命。 当难民们要损害他颜面时,他并不介意让这些人中饿死几个。有他这个态度,杨承祖的心倒是安稳了一些,等到屏退左右,才将郝青青所说的情况对孙交说了。 孙交对于杨承祖有一个山贼妾侍,也没表现出什么大惊小怪,只是问道:“这事除了老朽以外,别人知道么?” 第三百七十六章 手段(九) “这种事比较尴尬,晚辈怎么能对别人说呢。” “那就好,这事到此为止,不要再外传了。现在糊涂人太多,还有人纯粹是居心叵测,一旦传出去,对你可能有点妨碍。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些绿林响马与你有些渊源,没什么可在意的,当初闹白衣军时,招安的白衣匪都不知道有多少,这点绿林人,又算个什么了。你说的这个情况,确实不大妙,来,你随我到外面去看看。” 孙家外面,难民们在开始的哀告痛哭之后,已经不得不主动交人。几个倒霉蛋被挑出来,由孙家拿了禀贴,送到衙门去。不过大家也知道,即使拿着孙家的名刺,也不会真的受什么重罚,万同那边不会对这些难民怎么样,谁让他们穷呢?现在安陆的难民与本地人的冲突中,万同都是尽量偏袒难民一些,避免闹出大的事件来,这些人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也就算了。 而挨着孙家的院墙,一排排的窝棚星罗棋布,仿佛是个巨大的包围网,把孙家这所大宅围在里面。孙交最近出门的时候不多,也是第一次注意到这种情况,眉头皱了起来。“不成话,果然是太不成话了,谁让他们把窝棚搭的这么近的,来人啊,拆了它们。” 窝棚里的人见孙家的家人出来拆房,都跪在那里哀求,孙交一脸严肃道:“这没什么可说的,我给你们一口饭吃,是老朽的仁义,可不代表我们孙家真的欠了你们什么。你们不管是没房子住也好,还是没衣服穿也好,这不是我的问题。眼下天气渐寒,若是有人取火不慎……” 作为文人,他的理论水平很强,教化民众的本领也很了得。短时间内,他已经罗列出若干条拆除窝棚的理由,就是那些难民,也很难找到理由来反驳。只是在那里不停的哭,不停的磕头,诉说着天气的寒冷,自己衣服的单薄,以及生活的艰辛。 逃难来的人,自然有这样那样的苦楚和委屈,在这个场合,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通道。一名少年忽然道:“老爷爷,您就可怜可怜我们这些穷人吧,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他的身体很单薄,相貌看着就是个憨厚本分的农家后生,似乎是动了情,从地上爬起来,想去抓孙交的衣角。温暖的阳光慈祥的抚摸着他的肌肤,似乎是想为他尽可能多的带来一丝暖意,帮他撑过这个严冬。也就在阳光的映照下,一抹寒芒忽然爆起,如同自冬眠中苏醒过来的僵蛇,猛然袭向了孙交的腹部。 刺杀来的很突然,而且没有征兆,更没有道理。孙家的护院都没反应过来,已经响起了骨骼的碎裂声,以及人的惨叫声,外加身体倒地的声音。 那名少年以极快的速度冲出,又以更快的速度摔倒,匕首落在地上,人在地上来回打滚。黄豆大的汗珠迅速出,人面色苍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杨承祖冷笑着护在孙交身前“我是锦衣卫出身,想在我面前玩刺杀,你们也太嫩了吧!还有谁想过来,我倒要看看,有多少人不怕死。”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老苍头孙忠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张着胳膊护在家主另一边,同时高声呵斥着那些护院。这些家丁仆役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拿了棍棒和兵器,在外面围成一道人墙。 孙交毕竟是在边关见过生死的主,这场意外的行刺,并没有吓破他的胆,只是让他感到了异常的愤怒。手中的拐杖重重的顿在地上“好啊,没想到老朽的粮食,居然养出了白眼狼。来人啊,把这小畜生和他的家人都给我锁了送到衙门去,我倒要看看,这人谁敢保。” 难民们开始的时候,似乎也有些骚动,有个女人扑到那孩子身上,不让人拉他走。可是孙家的家人都是拿着武器的,他们吃的饱喝的足,与这些难民对比,在体力上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很快,就有安陆营的人马开了过来。 一个前户部尚书差点遇刺,这事让万同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可以想象,如果孙交这次没躲开,他的这个知州,怕是也要当到头了。所以这队伍来的,也就格外快一些。同来的,还有知州衙门的公差,以及一个州里的同知。 万同自己走不开,那位佐官就只能代替上司向孙交赔着好话,而营兵里带队的,就是孙家自己的子弟,见了那孩子之后二话不说,就用那沉重的军靴一脚踢到了人的肋骨上。 一脚下去,血就喷出来,那妇人尖叫着冲上去,随即也被踢倒在了泥水里。那位带队的孙家子弟朝后面吩咐道:“全给我捆的牢靠些,送到衙门里,有他们好受的。” 杨承祖在旁看着,发现那些营兵并没有公开拒绝执行这个军官的命令,按着他说的,用绳子把那少年一家全捆了起来。只是在捆人之后,几个衙役似乎想过来打人,却被这些士兵隔离开来。还有一个军汉拿了一件衣服给那少年披在身上,并为他擦去了嘴角边的血渍。 拆除这些窝棚的工作,都由这些营兵来完成,他们懒洋洋的,没什么气力,进度并不快。一边拆,嘴里还用恶毒的言语咒骂着,骂的对象为谁,就没人知道了。 “孙进,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兵?怎么一个个看着都是这副样子,安陆父老筹措了那么多粮饷,你就把兵带成这个样子?” 作为带过兵的主,这部队的情形根本瞒不住孙交,他一看,就不由大摇其头,转头对那带兵官发起火来。别看他是致仕的尚书,可是在他面前,那位实职带兵官就像个孩子一样,大气都不敢出。直挺挺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道:“老爷子息怒,是孙儿无用,没把兵带出来,请您降下家法。” 宗族,果然是要取缔的。杨承祖心里嘀咕了一句,朝廷带兵官,对于自己宗族族长的服从度大过朝廷,这就是最大的问题。只是眼下,这种弊端于自己并无害处,自己也没有力量去改善这一切,只好在这里看着。 “这些兵都是从难民里招来的,实在是不怎么堪用,平时训练的时候也不听话,大家连说话都不大听的懂,就别说执行命令了。再说这些人里有不少本来就是乡下的二流子,混到队伍里吃口饭,并不怎么愿意吃苦。万州牧那里又发了话,说这安陆营是为了安抚人心而设,不能对待士卒太苛,大家连军法都不大能动,更别提杀人了。所以他们能听话成这样,已经算不错了,平日里还有小军官仗着有武艺,敢和上级瞪眼的。” 在书房听着孙进的汇报,孙交的脸色也越发的难看,如果说那山贼女子的情报,他最多只愿意信三成,等把这些情况汇总以后,他已经信了七成有余。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怎么办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手段(十) 以他的威望,对万同施加影响,这当然是个办法。可万同这个人刚愎自用,如果硬要压下去,效果未必会好。再者作为一个务实的官吏,他也看的出来,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即使万同想要改变,怕也逆转不了太多。操之过急,恐怕反倒是要激的这些人提前发生哗变。 “承祖,今天多亏你救了老朽,否则的话,我这条老命,说不定就要交待了。”孙交笑了笑“这事你是怎么看的,不如说来听听。” 杨承祖思考片刻道:“我觉得或许可以这样,我们不能管整个安陆营的事,但是能把孙世兄自己所管这一支人马的事做一些调整。用一部分孙家的佃户、家丁填充进去。就以今天孙老遇袭为理由,要求万同调一些人马来这边守着,既维护秩序,也保证安全。等人来了以后,就解除那些外地人的武装,把他们全都关起来,用他们的武器,武装孙家信的过的人。一旦城里出了什么乱子,就算救不了安陆,至少也能保的了孙家。” 孙交点头道:“现在,怕也只能是如此了。安陆营原本是为保境安民所设,如今看来,怕是反倒要成了害民之器。万同啊万同,真是不知该如何评论于他。” 他又吩咐道:“来人,去把本地锦衣百户王立本,巡检司的徐巡检请来,就说老朽有事找他们面谈。还有,把王、谢、黄、金、李这几家的族长都请来,老朽跟他们要好好议一议。” 他一连串说出了一堆名字,都是安陆本地世家望族的当家人,或是本地有名的大商人,只是杨承祖发现,这里面似乎少了一个关键人物:钱夫人。 安陆作为直隶州,又是王府所在,锦衣卫在此设了一个百户所,百户王立本,也是本地大族王家的子弟,与兴王夫人王氏,算起来还是堂兄妹。他生的富态,体重起码超过了两百斤,走几步路就要喘,实在看不出能当锦衣百户这差事。 而安陆巡检徐震,则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生的精明强干,一看就是个机灵人物。安陆地处水旱码头,巡检司盘查过往船只,算是一个肥差。 整个安陆巡检司,额定弓手一百二十名,徐震手上能干硬架的汉子,却足有六百多人。论战斗力,比安陆卫更强。这两人,也算是代表了安陆眼下最强的两只武装力量,而且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和万同的关系不大好。 万同作为一个纯粹的文官,对于锦衣卫没什么好看法,而且总想把手伸到巡检司里。倒不是说他在嫉妒什么,而是希望巡检司的管理规范化,制度化,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经常有客商来找衙门哭诉,被巡检司没收的东西,就再也找不回来。所以这两人,对于万同都没有太好的看法,大家交流起来也比较容易。 孙交将难民生乱的事,比较策略的向在坐的人透露出来,王立本登时苦了脸。“乱民,白莲教?老爷子,您的消息自然是准的,小人不敢多说这么,只是这事实在太大了,您跟我说……似乎没什么用啊。要不然您往上边报一下,看看能不能让军门那边发大军过来。” “五万叛军与官军对峙,秦老中丞那里,还能抽出多少人马?”孙交对于王立本这种后生晚辈,可没什么好脸色。不管是自己的出身,年龄还是论起宗族中的辈份,都不是王立本所能望其项背。 虎着脸训斥道:“我找你来,也不是指望你锦衣卫真能勘乱。而是希望你和你的人,能从现在开始,听从杨仪正指挥。徐巡检,你的人那边,没问题吧?” 徐震在安陆没什么靠山,只是娶了个谢家的庶出女,算是跟地方宗族豪强有了点联系,只是这种联系扯淡的很,没什么用。见孙交问起来,急忙道:“老爷子放心,小人这里一定服从您的安排行事,不敢有二话。我巡检司有千把号人,如果是干硬架,也能动员出近七百人来。手里家伙什么的全的很,保证出不了问题。” 安陆如果发生民变,不管是锦衣卫还是巡检司,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像王立本,自身就是安陆士绅基层的一分子,更不可能阳奉阴违,或是出工不出力。这次孙交找的人,都是属于在安陆有家有业的主,民变发生之后,他们受到的冲击也最大,因此对于平乱,也最为用心。 只是这些人也知道,现在安陆局势复杂,难民数量太多。如果就这么硬来的话,很可能是引发灾难性的结果。这种集会,得算是安陆高层的一次聚会,这么多士绅一起发力,拉下个把知州都不是问题。 能在这种会议上露脸,已经可以显示出孙家对杨承祖的认可,并且借着这个机会,把他推了出去。那些士绅乡宦们,看杨承祖的目光颇为复杂,或有欣赏,或有不屑,当然也有的存在敌意。毕竟他们之中有些人,也在滑县那里吃过杨承祖的亏。 可是不管怎么样,现在这种情况下,没人会蠢到跳出来和孙家或是杨承祖唱反调,大家只关心一个问题,怎么把损失降到最低。 这间密室属于孙家的绝密之处,外人难以接近,在这里,众人也能比较大胆的说出自己的想法,不用担心什么。杨承祖道: “现在能做的几件事,一是把粥棚管理起来,不能像过去一样的搞法。只是大家开了头,现在如果中断供应的话,反倒是惹出什么乱子。但是给也要改一个给法了,不能像过去给的那么多,而且控制一下粥场人数,加强戒备。最重要的是,拆除掉那些窝棚,让难民远离各位员外的家。停止给安陆营输血,但是向万同建议,足见安陆左营,安陆右营,口惠而实不至……。” “各家的子弟都调回来,让他们带人防范家里的安全,把自己家的佃户子弟都动起来,让他们做好防范。锦衣卫方面,把人手散出去,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至于巡检司那边……” 一张无形的网已经织好了大半,捕食者只等待着最佳的时机去掠夺血食,却没想到,在外面,另一张新的网在飞速的织着,将原本的捕食者当成了食物,加以捕猎。 第三百七十八章 手段(十一) 傍晚时分,一群难民聚在窝棚那里,照例听着一位师兄讲道,这些人都是老实本分的农夫,将自己全部的力量都用在了土地上。 只是不管如何努力,日月总是越来越济南艰难,生活越来越困顿,因此他们将希望转而寄托在了神佛身上。他们于自己的信仰十分虔诚,每天都在祷告着,希望自己的后辈儿孙可以转生富贵之家,不用再受这份苦。 这位师兄说的,倒是与他们的祷告不同,并不是告诉他们如何为后代积福,而是给他们说着,眼下的时局。天子如何无道,大家受穷不是因为自己的错,而是因为官吏的盘剥,大户的压榨。顺德天子治下,又是怎么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那里耕者有田,织者有衣,不会有人挨饿,也没人受穷。大家要做的,就是开开城门,迎接宁王。 他正在这里说着,忽然几个醉汉东倒西歪着过来,这么多难民在一处,往日里是没有人敢过来的。可是这几个醉汉穿着短打,身上带着兵器,有人认的出,是城内大成武馆的子弟,对于这干人,农人还是害怕的,只好躲避躲避。 几个醉汉招摇着,从难民队伍里走过去,仿佛这一切不过是场偶然的遭遇。可就在这几个人走过那名师兄时,忽然之间单刀出鞘,刀光如雪,鲜血四溅。 一条阴暗僻静的巷子里,一个汉子刚刚方便完事,想要转身回去。却发现在巷口多了几个大汉,这汉子也是个乖觉人物,握紧拳头道:“几位朋友,哪条道上的?我是白莲教……” “我们知道!你是白莲教的大师兄么,锦衣卫向你问好。”弩匣声响,利箭入体,一具尸体如同破麻袋一般倒在了这陋巷里。 “做的好,没想到,杨承祖居然表现的这么出色,这局棋有点意思了。”冷飞霜一边在棋盘上打着谱,一边对着那个名叫红儿的女子笑道:“真没想到,他是用了这手段,开始对我们下手了。谁动的手,查出来了么?” “大成武馆,胜武镖局还有本地的铁拳门,金刀帮这两个小门派。石金梁正在准备人马,准备把这些小杂鱼都平了。” “没有什么意义,这些小把戏,算不了什么。不过是一些出来干湿活的,杀了他们,还有别人。不过他想做什么,就随他的便吧,这次真正要有劳的,是师姐,你那边该动一动了。” 张嗣宗占据的是安陆官府的驿站,眼下战事正急,往来军情塘报不断,驿站也该是最忙碌的时候。可是自从他到来后,整个安陆驿站从驿丞以下,都只能为他一个人服务,整个驿站已经失去了其职能。往来的急递铺兵,或是持了兵部勘合的官吏,只能另找地方居住。 事实上,张嗣宗即使不介意与别人分享这个驿站,别人也未必能忍的下来跟他同住。毕竟这里时不时的发出一些令人身心都不会太愉悦的声音,都会影响人的健康和心情。 难民大批的涌入城内,男女老少都有,其中女性的数量并不少,年轻的女子也很多。这让张嗣宗大为满意,这场名为暴徒与受害者的游戏,因为有着近似于无穷的候补参与者,而充满了乐趣。 这么多人聚在安陆州,有几个青年女子失踪,根本就不会引起什么大的波澜。她的家人会焦急的寻找,可是对比而言,还是哪里放米,哪里派粮,哪里的粥比别出稠一些,更能引起人的重视。 过不了几天,都会有几部如同幽灵一般的马车,在夜色中将一些麻袋丢在路上,车不减速直接离去,不知去向。麻袋内,都是那些失踪的女性,有的活着,有的已经死了。唯一的共同点,是身上寸缕无着,一片狼籍。 其中一些幸运儿,可以回到家里,与家人团聚。而更多的,则是被男性难民拖入阴暗的巷子或是垄沟里,从此再没了消息。对比安陆州因为难民问题而引发的一系列罪恶来说,这点小事连个浪花都未必算的上,从上到下,没几个人在意,也就没引起什么关注,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就自由自在的,继续着他的游戏。 “小美人,别费劲了,你跑不出我的手心,何必要多费大家的力气呢?有这个气力,我们到床上去,你看多好?”张嗣宗脸上带着得意的狞笑,手中拿着半截扯下来的布衫。这衣服的材质不好,只一用力就扯破了,最近这段时间的女人,大多都是穿的这种衣服,看来这个地方的布料,是不能再用了。 他一边笑着,一边追逐着自己今天的猎物,一个十七八岁的乡下姑娘,皮肤并不白,而是健康的麦色。由于从小劳动的关系,身体很健康,两腿很结实,一看就是很有力气的那种。 张嗣宗人长的不错,又富贵的很,大多数被他捉来的女人,其实并不需要用强就从了。直到被玩死或是玩腻了扔出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所谓的飞上枝头变凤凰,不过是个幻想而已。 这个年轻的姑娘算是少有的敢于反抗的那一类型,从被捉来之后,就不停的喊叫,咒骂,性子烈的像匹野马。这反倒是让张嗣宗越发觉得有趣,大概只有上次弄的那个秀才公的老婆,才有这个味道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向那女子扑去,这女孩的衣服已经被撕碎了好几处,露出大片的肌肤,又羞又急。见他再次扑上来,忍不住用挡在胸前的双手,奋力向外一推。 她在家乡是练过武功的,她的父亲,是村中一位拳师,当年走过江湖,卖过膏药。张嗣宗没想到对方居然敢反抗,不查之下,被推的向后一摔,将身后的桌子撞翻了,上面的茶壶茶碗碎了一地。 那姑娘趁机来到门边,伸手拔掉门闩,一把拉开了房门。她的脚大,走路速度很快,只要逃出去,就有希望…… 可迎接她的,并不是阳光而是秋风,一个纤细小巧的红色身影就挡在门首,那姑娘最后的意识,就是这红色身影抬起了手。掌缘如刀,如风似电般切在了自己的喉咙上,下面的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看着那年轻的姑娘直挺挺摔在地上,张嗣宗一边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揉着腰,一边抬腿在她身上踢了两脚“不识抬举的贱货,真是的”他又看看含笑看着他的红儿,不由又笑了起来“红儿,你居然会武功?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红儿毫不在意的从那年轻姑娘的死尸上踏过去,随手又从身上摸了一个纸包出来“都督的药快用完了吧,赶紧拿着,这是这个月的分量。” 第三百七十九章 血雨(一) 见了那药包,张嗣宗大喜着将药包抓过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接着就贴社塞了起来。“还是你对我好,知道我离不开这东西,帮我去搞这个。他们啊,只会劝我不要吃不要吃,真是一帮混帐。” “都督啊,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不对你好,又对谁好呢?我问你,天天跟这些下贱东西玩,有意思么?那个名叫如仙的女人,不想要了?” 张嗣宗摇摇头,不屑道:“她的根脚已经摸出来了,滑县的表子出身,有什么意思?如果我想玩花魁,现在一句话,整个安陆的花魁我随便玩,她又算什么东西?我还以为良家妇女呢,这种人,没意思。” “这就是都督不懂了,花魁没意思,从良的花魁,可是有意思的很呢。既有当初练就的那十八般武艺,又有良家妇女的烈性。可是难得的好货色。再有,杨家不光有花魁,还有女侠,有姐妹,听说还有娘两个呢。谁知道是不是被杨承祖兼收并蓄了?他的后娘,年纪其实也不大,比他没大几岁。” 张嗣宗听着这些,眼光逐渐变亮,可很快又摇头道:“她们平时不出门,我总不能去孙交的别院捉人吧。那老儿不好惹,就算我爹在这,也是不愿意跟他为难的。来的时候家里嘱咐过,这老汉,不要招惹。” “都督,要动那些女人,不一定非要去碰孙交啊。你想想,上次咱们那些粮食,是怎么得来的?那一笔财,可是无本买卖,你不想再来一次?现在咱的生意被钱夫人那个贱货给搅的厉害,正好还可以补一补。” 张嗣宗眼前一亮“你是说……还玩假架票那把戏?” “是啊,这次我们不但要粮食,还要女人,看看万同敢不敢不给。”红儿吃吃一笑,笑的格外好看,仿佛一朵迎春花风中摇摆。 张嗣宗道:“你这主意好是好,可是阿忠他们,不许我再乱走了,我如果跟你走,他不会同意的。” 红儿一挺胸脯“张忠么……我来对付他,保证他,不会成为我们的绊脚石。” 安陆晴好的天气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又一场阴霾与降雨不期而至,秋末的降雨,又湿又冷,抽在人身上,寒气直往骨头里钻。没有窝棚可以避雨,也没有衣服御寒的灾民,暴露在冷雨凄风中,受着双重的煎熬,除了痛哭之外就只剩下对老天磕头,希望它早点收了雨水,让那些生病的、身体弱的、年纪大的可以多熬几天。 整个安陆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号声,和那一声声抱怨,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正慢慢笼罩在安陆上空。夜晚,安陆城西的一片贫民区内,一场杀戮在寂静的夜里突然爆发。进攻与防御方,在这冷雨与寒风中绞杀在了一处,仿佛是巷口那两条为了争一根骨头而打的遍体鳞伤的瘦狗。 金刀帮名字虽然威风,实际不过是本地一个小帮派,帮会的堂口,也只是贫民区的一处小院落而已。大多数帮众晚上都要回家陪家人,这里留守的力量并不多。不久前他们刚刚收拾了白莲教,也想过可能会有报复,不过那丰厚的赏金,以及委托人的地位,都让他们不敢开口说不。 在这贫民区不远处,就驻着安陆营的一个哨,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可是没想到,袭击者的报复来的这么快,又这么急。仓促应战的金刀帮,根本没机会组织起像样的抵抗,就被打的溃不成军。 求援的响箭发了几次,可是安陆营那边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助阵的意思。金刀帮中几名能干硬架的好手已经先手折损殆尽,战局已经变成了一边倒的屠宰。一个又一个的帮众,在风雨声中倒在泥水里,血水和雨水混在一处,扩散开来。 在一声闷哼声中,金刀帮的帮主被打的趔趄而退,身子靠在墙上,胸前一团血渍正在慢慢扩散。他看着自己的敌手,那个年纪不大,面貌英武的年轻人,对方连蒙面这种事都懒得做,可见是有恃无恐。他勉强提一口气问道:“你……你是谁?为何要灭我金刀帮。” “白莲教,不平王石金梁。不光灭你金刀帮,铁拳门、大成武馆、胜威镖局。今天不会有一个活人,杀伤我白莲教友者,都要死。” 顺着风声,传来了女子凄厉的尖叫声,那声音金刀帮主再熟悉不过,是自己的老婆。他强自挣扎着还想一拼,可是却已经提不起半点力气,只道:“祸……祸不及家小。” 石金梁哼了一声“凡是敢于与圣教为敌者,满门都要死绝,不存在什么家小。你的女人正在被人刑惩戒,等惩戒完了,送她与你团聚。”手中的短矛急刺而出,将金刀帮主的尸体牢牢的钉在了墙上,金刀帮主怒目圆睁,手向安陆营的方向虚指着,不知道要说什么。 在同样的夜里,类似的情形也发生在城内另几处地点,这些地方原本都是安排了官军暗中保护的。可是当到事情发生时,所有的官兵都莫名其妙的耳目失聪,没人发现这边的撕杀。 等到天明,万同气急败坏的来训人时,那些军官只是低着头,一句话不说,既不申辩也不解释,还有的只是安静的脱下了号衣官服,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兴王府内,王立本一脸惊慌的将夜里发生的情形说了,杨承祖手轻敲着桌子“行动果然很快,看来成立两营新军的诱饵还不足以稳住石金梁,我估计这场大祸很难避免了。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多对付一些人吧。你和你的人,有线索了么?” “有了,按着你的吩咐,我们的人已经盯住了那几个安陆营的军官,不过有个情况,昨天晚上的时候,一个军官死了。” “死了?谁啊。” “本地刘家的一个子弟,算是远枝,不是什么亲信子弟,他当军官主要靠的是功夫,而不是关系。这次各家调自己子弟回防,他不肯回去,说只要留在营伍里立功。那些士兵都是他平日操演的,自以为吃的住,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那些士兵说,他是被贼人砍死的。可是我们这边有人看的出来,他是被人从背后砍死的。” 第三百八十章 血雨(二) “背后的刀……这确实是比较麻烦了。一旦我们不能相信自己的背后,就会缺乏起码的信任。而一旦对人缺乏了信任,军队就像人没了骨头,不管兵器多好,铠甲多精良,都没有任何意义。他死了,盯住他的副手,盯住那些他的随从,甚至是亲兵,也不要放过。一切便宜行事,不必讲什么规矩或手续,连道理,也不用讲。反正有王妃为你撑腰,你也不必怕什么。” “明白,这些我都明白,哪怕是为了我们王家,这次也得拼了。”王立本一边说,一边掏出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水,也不知那是汗水,还是雨水。 等他走了,胜威镖局、大成武馆的人都过来道谢,这两家的弟子乃至家眷,都被杨承祖事先转移到了王府。名义上是请来的护院,实际上,就是保护他们。至于铁拳门、金刀帮这种江湖帮会,本就是一群城狐社鼠,成员素质差,歹人居多,让这样的人进入王府,就是对王府和自己不负责任了。 左右抢地盘夺码头这种事,都是要死人流血的,他们的帮会是建立在其他人的尸体上,那么被别人踏着自己的尸体,也很正常。这种黑手套,兴王府要多少有多少,还没资格进入王府避难。 杨承祖与他们应付了几句,吩咐陆炳道:“告诉下面,抓紧训练,另外跟王妃说一声。让该进府的人,都进府避一避吧,我们别的管不了,能多救些亲戚总是好的。我出去一趟,见一下钱夫人,最后一批军械交割的不错,我给跟她把帐清一下,再让她帮我劝劝郡主,别住在外头了,不安全。” “那些兵器怎么样,还好用么?”还是上次那间茶室,钱夫人依旧戴着面纱,语气依旧是那般轻松。 杨承祖道:“都是上好的强弓硬弩,还有利刀长枪,一等一的好兵器,夫人手眼通天,在下佩服。眼下安陆情势复杂,夫人住在外面不是太安全,要不然,也请到府中避一避吧。既然您与郡主是朋友,我想住一段时间,应该没问题的。” 钱夫人嫣然一笑道:“我手下有千把人手,难道还护不住我的安全么?你让我进府,是看中了我的人马,还是看中了妾身的这点身家,又或者是……想要连皮带骨吞个干净?” “夫人说笑了,在下就算有这么大的野心,也未必有这么好的胃口。能搞来这么多兵器的女人,谁敢说要把她吞下去,难道不怕先撑破了自己的肚皮?”杨承祖不是见女人说两句荤话就先脸红的雏,既然你不在乎,我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这钱夫人在安陆绝对也是个要角,单看她能给王府弄来这么多好的兵器甲胄,就知道她那些护卫的武装程度绝对不会弱到哪去。如果能把她也绑在王府的战车上,那么手上可用的牌,就增加了不少。那些护卫的组织纪律肯定不如仪卫,可是能够在这种土豪手下当护卫的的,大多都是悍勇之徒,内中不乏武艺高强之辈,乃至普通百姓口里的侠客,也有许多在富翁门下吃饭。撕杀的时候,这些人也可以派的上用场。 钱夫人笑了几声,下意识的伸手去挡嘴,然后醒悟过来,自己戴着面纱,微微一窘,但随即就大方的把手放下。这一系列动作发生的很快,又那么自然,并没让人觉得她有多丢人,相反倒是觉得,这样的女人更加可爱。 “局势,真的坏到了这种程度么?就不能想办法,挽回一下?你是知道的,我是个生意人,生意人图的,就是天下太平。如果打成一锅粥,谁还会买东西啊。我的人可以走,可以避难,或者干脆躲到别处去。可是城里那么多买卖铺面,又该怎么躲啊。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做点什么吧,我可以出钱,也有些人脉……” “没用的,太晚了。”杨承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茶汤一饮而尽。“这就像煮茶,如果一开始就拿掉下面的火,这茶也就煮不成。可是现在火已经烧起来了,水已经滚了,你让它不要滚,要变成冰,做不到的。” 窗外传来雨打窗纸之声,杨承祖指指窗外“夫人请听,这雨声不小,秋天的雨落在身上,很冷的。那些灾民身上无衣,肚里无食,头上又没有一片挡雨的瓦,肯定有怨气了。可是如果给他们衣服给他们吃喝给他们遮蔽风雨之地又如何?他们只会说给的食物不够多,不够足,还是有人饿死。给的衣服又脏又破,御不得寒。如果一上来什么都不做,先饿他们几天,后面给什么他们都会感激。一开始就给的那么好,后面有一点做不到,他们都会觉得自己受了委屈。这种怨气已经形成,你说我们怎么化解?除非是把安陆所有的财富分给他们,实现他们那所谓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的念头,或许才有可能化解这一切吧。”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这是前朝方腊的口号,现在被白莲贼又拿了出来。你觉得,这有可能么?” 杨承祖耸耸肩膀“怎么可能呢?当年方腊起兵之后,不也是一样要封百官,做皇帝?如果无有高下,就没有了尊卑,没了尊卑,就乱的法度。没了尊卑上下这些法度,天下就要大乱了。到时候这些难民之间,为了你拿的多一些,我拿的少一些,还不是要打破头?只是现在说这些,没人会信的,有人给他们画了一张大饼,他们就认定这饼能充饥,你跟他们说这饼是假的,填不饱肚子的,他们怎么可能会信?” 钱夫人看了看那名侍奉的婆子“看来咱们的铺子,还是要收一收,掌柜伙计们,都去避一避吧。这种事一旦发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能躲的还是躲一躲。” “夫人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杨仪正,你觉得这事,要怪到谁头上?” “说不好。万同有错么?他作为父母官,爱民如子,不想让一个百姓饿死,走到哪,都不能说他错了吧。本地的士绅有错么?派粮派款,踊跃输捐,何错之有?商人们有错么?难民……又有错么?我只能说,万同如果是个生意人,今天的局面不至于如此糜烂。如果他是像我在河南的那位老把兄一样,局面也不会如此。他想当个好官,又想做个好人,结果,就只能是这样。” 第三百八十一章 血雨(三) 两人对坐着,彼此看着对方,钱夫人是出来做生意,在场面上混的女人,并不怕和男人这种对视。雨声中,似乎混杂了一些别的声音进来,好象是人群发出的声音。 城里的人一多,各种杂音都会出现,大家倒是都习惯了。难民们这么多,各种治安问题都会发生,有时是本地人欺负难民,有时是难民欺负本地人。 那些守己的百姓,在这种风潮中是最吃亏的群体。不是有女眷受辱,就是财物受到损失,经常有人到衙门求公道无果后,在街上哭诉,然后引来许多人的声援,再然后,就没了下文。 与之比起来,还是外来者受本地人欺压的消息,更有卖点,也更能引起关注。总之,大街上现在不可能有消停的时候,许是什么人又吃了什么亏,在那里要一个说法吧。只是这回闹的有点近,在这条街上,这种事发生的几率还是相对要低一些的。 沉默了不知多久,钱夫人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不等她发出声音,外面的声音却忽然变的大了,甚至有女人的尖叫声都传了进来。 钱夫人眉头一皱,想要吩咐那婆子去把人驱逐一下,可是就在这时,茶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这茶楼的掌柜从外面闯了进来,一脸惊慌道:“郡……夫人,大事不好,外面灾民生变,在打砸店铺,动手抢东西。眼看朝着这边过来了,还请夫人躲避躲避,免得受了惊吓。” 终于发展到抢东西的地步了么?杨承祖有预感,在不加控制的前提下,这种事肯定会出现,只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他抽出刀来挺身而出道:“夫人放心,我护着你杀出去,保夫人安然无恙。” 不知从何处已经出现了四条精壮汉子,手中都提了兵器,显然都是钱夫人的护卫。那名婆子则拉着钱夫人的手,作为贴身侍从,一行六人倒是处变不惊,出了这间雅室,就向楼下走去。 可是他们刚刚走到楼口,另一间雅室的门忽然被推开,几条大汉从房间内冲出来。为首之人四十开外,生的文质彬彬,仿佛是个落了地的书生。只是一个落地的书生,手中断然不会拿着一张奴弓。 一声闷响,一支弩箭已经射向钱夫人,一名扈从见来的凶险不及多想,挺身护在钱夫人身前,接着这名护卫就像是被一头发疯的公牛撞了个正着,人向后倒退着,无力的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在那书生之后杀出的几个人,已经各自抽出兵器,朝着钱夫人这边猛冲而来,与钱夫人的护卫撞在一处,清净的茶室,顿成修罗屠场! 钱夫人这边带的人,也不是庸手,在开始受到袭击后,其他人马上就反应了过来。那名婆子将手一扬,持奴弓的书生第二枝弩箭还没上好弦就惨叫着倒在了地上。他身后的几个人举着武器冲上来,这边两名护卫迎上去,其他人则向楼下冲去。 “别让她跑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一楼大厅方向,也杀出了几个人,其中两个人手里还有弓,朝着上面射箭,仅存的那名护卫中了一箭,但是大吼着跳下楼梯,直接扑到了一名箭手面前,一刀将这名箭手斩杀。 现在钱夫人身边剩余的,就是杨承祖,那名婆子,还有此地的掌柜。掌柜并不是武人,对上这种场面是没什么办法的,只能大声的叫人。杨承祖却是一把抓住了钱夫人的手,拉着她向前疾奔。 那婆子似乎也知道他的用意,并未出声呵斥,而是在后面紧紧护卫,至于那掌柜的安危,没人顾的上。 一条铁塔般的大汉,手里拿着一条大棍守在门口,见他们冲过来,就将棍一横,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接着就看到了一支黑洞洞的枪口。他下意识的向旁一闪,却觉得眼中一阵巨痛袭来,大棍拿不住落在地上,人捂着眼睛倒在地上哀号。 “蠢材,我现在哪有时间给枪装弹药啊。”杨承祖嘀咕了一句,已经来到门边,也不去撤门闩,只是用刀向下一划,门闩就被砍断,大门开处。那婆子拉着钱夫人快步冲出门外,却见对面竟然是黑压压的一大片老百姓。 这些人衣衫褴褛,混身上下满是泥水,看上去是那么的肮脏,可是当他们形成规模时,给人的感觉,就是可怕。这些人数量足有几百,大多是青壮,有的人手里还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还有人身上带着血渍,想想也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几个原本抬了石头准备砸门的,被这里的变化搞的一愣,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还有人闻到了钱夫人身上的脂粉味,眼睛开始打量起她的胸、腰、腿…… 身背后那些杀手已经提着武器追杀出来,各色凶器发出恶毒的杀意,如同毒蛇锋利的牙齿。 “给我把他们打散了,每人赏五两银子两斗米。”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是男人的声音。难民和杀手,并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但推己及人,想来也知道,为了这些东西,对方肯定是会对自己下手的。 茶室里射出了两支箭,两个难民中箭倒地,接着就炸了锅,这些人如同狂潮一般涌向店内,还有人大喊着“杀光他们,一个不留!不信奉无生老母者,便是禽兽一般,打杀了他们,也不算罪孽。” 混乱,一片的混乱,秩序和理智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杀戮与破坏的玉望在支撑着行动。不时有人被打飞出去,或是打倒在地,但是其他人根本无动于衷,只是义无返顾的冲上去,进行着毁灭与杀伤。 杨承祖这边喊了这一嗓子后,就拉起钱夫人向外冲去,他的宝刀锋利,那婆子手段高明,两人护着钱夫人,如同怒海中的一叶小舟,时起时伏,随时可能被吞没。那婆子的手原本是紧抓着钱夫人的手,可是在混乱中,却被人潮冲开,钱夫人惊叫一声,这也是她第一次真正的感到了惊慌。 第三百八十二章 乱起(一) “夫人别怕,有我在。”杨承祖说了一声,宝刀起处,已经砍翻了一个冲过来的难民,又拉着钱夫人向旁一闪,避开了另外一个人的一扑。这些难民大多没什么武艺,可是数量太多,如果不是有那些杀手们垫背,怕是他们三个都要被难民收拾了。靠着一身坚甲和一口宝刀,杨承祖如同游鱼一般,逆着人潮,艰难的向外滑行。 这个时候武艺远不如运气重要,他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拳脚,或是棍棒,总算是命大,还能支持的住。 就在危机的时刻,忽然街上又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一大群武人打扮的汉子冲了过来,有人大喊着“保护夫人!”还有人已经朝着难民开始射箭,或是投掷暗器。这些人的人数不少,而且手里有兵器,他们一来,顿时将难民杀伤了不少,杨承祖趁机护着钱夫人冲出了包围。 只是这短短的片刻工夫,杨承祖的衣服已经被撕碎了多处,露出了里面那件犀甲。钱夫人由于被他护着,倒是衣衫完好,只是面纱被人扯掉了,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来。 黛眉凤目,瑶鼻挺直,樱口绛唇,皮肤白嫩,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一张瓜子脸,下巴微微有点尖,按这个时代的标准,这大概算是个瑕疵,不过在杨承祖看来,这种脸型就是完美。杨承祖美人见过不知多少,可是初见这钱夫人的真面时,仍然是愣了一愣,随即想到:幸亏她戴着面纱,否则难民一开始就都本她扑过来,怎么也是敌不住的。 那些武人都是钱夫人的护卫,他们一冲上来,钱夫人就安全了。可是她左右看着,焦急道:“罗婆还在人群里,快去把她救出来。” “不劳主人挂念,奴婢已经冲出来了。”说话的当口,那名婆子已经从人群中冲出,她的衣服也被撕破几处,但是没出什么丑,比起杨承祖的样子强多了。钱夫人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面纱掉了,急忙转过身去“快去,取一副面纱来。” 那些难民中,有人还带着油瓶,朝着店铺上面投过去,还有人想着放火。只是雨太大,火放不起来,就只好扔石头砸东西,外加见什么抢什么。有些人什么都没抢到,就奔下一家,有些人抢到了东西,就想溜。 这些人打顺风仗是可以的,可是被这些护卫们一通砍杀,就有点混乱,纷纷向后退却着似乎想逃。猛然间,巷子的两边,都传来沉重的军靴声,一大批安陆营士兵手提兵器,在巷口两侧形成封堵。 罗婆子过去与带兵官说了几句什么,后来又拿了什么东西给对方看,这名带兵官仔细看了半天,最后只得点了头。让钱夫人和她的护卫们,到了队伍后面暂时休息。只听那带兵官高喊道:“奉州牧之令,勘平乱匪,于敢于打砸店铺之歹徒,一律斩杀,一个不留!所有人听令,举弓……放箭!” 先是乱箭,接着是士兵列成队列举着兵器杀过去,如同滚汤泼雪,又如泰山压顶,这些被困在中间的难民,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做出反抗。很快,尸体就在街道的正中堆成了小山,士兵们开始推开店铺的门,冲进去搜捕是否有剩余者。 杨承祖在乱战里头上挨了一砖,伤口向外流着血,初时根本感觉不到疼痛,直到这个时候,才感到不舒服,拿手一摸,就是一片黏糊。 钱夫人拉着他来到那间茶室内,所有的尸体都被护卫拖拽了出去,又命人打了净水,拿了金创药。罗婆子想过去上药,钱夫人却道:“我自己来。我的救命恩人,难道还不能给他上点药么?” 一圈圈的药布绕上去,杨承祖觉得自己好象是年代剧里那些伤兵,不过这伤口的包扎可不敢大意。这个时候处理伤口的药不多,一旦感染或是伤风,那是要人命的。好在用的都是上等的好药,这钱夫人包扎的手法虽然生疏,可是动作轻柔,伤口凉森森的,感觉不到疼痛。 两人离的近,阵阵体香直冲鼻端,回想起她的模样,杨承祖忍不住阵阵心猿意马。钱夫人,却没听过有哪个钱员外,听说城里倒是有个钱员外,不过是个五十几岁的胖子,呸!这样的,也能配的上她?再说那家伙不过是开着两间绸缎庄而已,算不上什么大富豪,也没有这么大财势。 罗婆子到外面转了转,很快就把消息探听了回来,说是这条街上有个开饭馆的老板收留了几个难民中的半大孩子,给自己当伙计。这种伙计只给吃喝就行了,不给工钱,想来他也是为了省点。只是没想到,发现这些伙计偷偷的从店里偷东西,送给外面的难民,老板发了急就去打,结果反倒被这几个伙计推了个跟头。 他一怒之下,就喊了其他的伙计打人,听说是把人打伤了,然后又赶了出去,不再用。那些难民就抬着人,到他门上要说法,不知怎的,就有人挑动着大家,动手去抢了。 那位老板已经被乱民活活打死,店铺被抢了个精光,更惨的是有两家店是女人看店,那下场实在是没法说话。钱夫人的手微微抖了抖,她似乎也想到了,如果今天不是杨承祖把自己拉出来,又是个什么结果。 “那些安陆营兵,是干什么吃的?我记得这条街附近,就驻着他们一个哨。可是从难民开始打砸,到他们过来,这中间用了多长时间?今天带兵的主官是谁,我要他的名字还有履历。”钱夫人冷声的询问着,显然是准备算帐。 杨承祖一边偷眼瞄着她的玉腕,一边道:“我估计不是干什么吃的那么简单。如果说只是尸位素餐,其实倒没什么。大明朝这么大,养活一些米虫,丝毫不成问题。怕的不是米虫,而是吃饭砸锅的祸害,那才是真的要出大事的。” 护卫中一个头目道:“杨仪正说的是,我们过来的时候,那些官兵还拦着我们。说这是官府的事,不能让我们私自动手,最后还是我们硬闯过来的。” 店铺外面,已经传来阵阵哭号声,这声音不是那些难民,而是受害的那些店铺的老板,东家或是受害人的亲属。得知官府弹压了局面后,已经有很多人过来查看自己的损失,或是关心自己的亲人。 “吃里扒外的东西!”钱夫人恨恨道:“这些人命和损失,都要算在他们头上。罗婆,你去传本夫人的话,咱的买卖都先关一关,掌柜的伙计,跟着我进府,手里的货,也都先送到王府去。损失一批房子,将来再盖起来就是了,不能让人再承担损失了。还有,今天的奸细,我要他全家死绝。” “夫人放心,交给奴婢去办。”罗婆应了一声,没再做别的说明 杨承祖的伤势包扎完了,他觉得肯定是有一部分药布被浪费了,现在自己简直成了个白头翁,,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受了多重的伤呢。这间清净的茶室,已经被砸的不成样子,他叹了口气“开始打砸了么,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我怕是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事,在等着呢。” “死了这么多人,难道还吓不住他们?”钱夫人似乎有点不信,不管怎么说,这事上万同的处置她还是比较认可的。当机立断,下的去狠手,敢于杀人。几百颗脑袋砍下来,应该是能镇住那些难民了吧。 “如果安陆营在自己手里,那确实可以吓住他们,可如果安陆营不在自己手里,这种杀戮只会起反作用。对于我们来说,是杀了几百乱民,对那些难民来说,是官府杀了他们几百乡亲。要讲道理,他们也有一堆道理可以讲,何况他们压根就不打算讲道理。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是不大可能开出什么好花了。万同是个不错的官吏,可惜啊,他一开始走错了方向,现在他可能已经意识到有问题了,想要逐渐的修正。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和物资,那也有可为,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他又能怎么样呢?夫人不妨派出人手打探一下,估计一两天内,还是会有新的问题发生。” “那些人,会不会现在就动手?”钱夫人也有点紧张,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是实打实的,她也没法再淡然处之。 “暂时应该不会,难民太多,白莲教徒不占多数。再者造反是要杀头灭门的事,也不是说平时讲些道,再画点符,就能让他们站出来送死的。所以他们现在要做的,是煽动,这就像我刚才说的点火,他们一下子想把火点旺,也做不到。只要一点点把火煽旺,再想让火熄掉,就不可能了。到那个时候,他们只要加一点柴,整个安陆,就能变成一个大火堆,那他们的愿望,也就达成了。”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这里刚死了数百人命,谁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伤口处理之后,就由护卫保护着钱夫人和杨承祖上了马车,车辆直奔王府方向而去。 杨承祖还是第一次与钱夫人同车,车内垫着厚厚的褥子,丝毫感觉不到颠簸。对面是绝色美人,车内弥漫着某种不知名称的香料,整个人都感觉懒洋洋的。他不由将身子靠在车壁上,口内轻轻哼哼起小调来: “种瓜的得瓜,种豆的收豆,谁种下仇恨……他自己遭殃。” 第三百八十三章 乱起(二) 张嗣宗再次被架票的消息,是杨承祖回到王府不久之后听说的,看他那模样,仪卫司的人吓了一大跳。等到听说他经历了那场打砸,又保护了钱夫人后,有几个同僚便来说笑话打趣。只有陆炳面皮绷的比较紧,盯着杨承祖看了半天以后才道:“这伤口包扎的……实在是妙手。让小弟,再为大哥重新弄一下吧,可能好的会更快一些。” 等听到这个消息,杨承祖皱了皱眉头“二世祖在这个当口出事?这倒是巧了,听说还死了人?” “是,张都督的亲信扈从张忠,被发现死在驿站里,是被人用刀刺死的。这案子现在闹的很大,衙门已经派人去调查了,我们锦衣卫也得出马。”王立本的一张脸已经成了苦瓜,这种案子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锦衣卫都不会落好,他能高兴才怪。 “不但被架了票,还死了人么?”杨承祖边听边琢磨着,只觉得伤口又有点疼了,“算了,你的人撤吧,别跟下去了。没什么用,我估计这事,已经来不及了,就算你们发现了什么怕是也改变不了,抓紧时间,往府里搬东西吧。” “你是说?” “恐怕就这一两天的事,让大家早点做准备吧。现在已经不是做事的时候,而是到了止损的时候了。多弄走一点是一点,多保住一些是一些。” “真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是不是……还能再努力一下?”王立本的胖脸抽搐了一下,干笑了两声 “杨仪正,你不清楚,我在家族里虽然是长房,可是从小就比较笨,除了会吃,别的做什么都做不好。读书读的不成,练武也练不好。出来做生意,也是马马虎虎,也就是勉强维持不赔本就好了,家里对我从寄以厚望,到我不出事就好。这种滋味,你是不明白的,就算当了这个百户,也是看我是长房子弟,不做点什么说不过去而抬举我的,说实话,我这次真的想做成点什么,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行,只是为了让家里人不再对我失望。我这件事,是真的用心了,甚至自己拿出钱来发赏钱,下面的儿郎,也真的用了命,或许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杨承祖拍拍他的肩头“王百宰,你的意思我明白的,不过事情到了现在这步,真的……已经没的玩了。你想想看金刀帮、铁拳门,你的命比他们加起来都要值钱,不要浪费在这种无聊的地方。你有做事的心,将来就一定有事做,毕竟乱民不会在这里长期待下去,将来的安陆,还是我们的天下,到时候,你还怕没官做么?” 王立本也明白,自己是兴王这条船上的,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不管是为了家族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证明自己能行,都只能跟这条路跑下去了。杨承祖道:“你和你的人从现在开始,就负责一件事,帮着王府的人搬家。把能转移的人,都转移进来,能转移的家当,也都转移进来,我不想保住多少人命,但是只要是跟咱们有关系的,能保一点是一点。” 一挂挂大车,从四面八方向王府驶来,蒋氏王妃的亲族,王夫人的一些亲属,还有王府属官在本地的亲眷。这些关系散发开来,也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这多亏之前杨承祖用霹雳手段收粮,保证了府库的充盈,这么多人进来,也不至于有人真的会饿肚子。 王立本与徐震两人带着人手,在那里负责往来车辆人员的检查,徐震作为地头蛇,这次也算是孤注一掷,把本钱押在了兴王府上。如果这一宝押空,他的官也就做到头了。 按说这么大的动静,本地官府肯定会有所察觉,只是从王立本那反馈来的消息汇总过来,现在的万同,还真是没有心思和精力,去顾忌王府了。 “骚乱已经开始了么?” “是啊,得亏我们把人手撤下来的早,要不然,怕是真的就要抽不出腿了。”想起骚乱的情景,王立本还是有些后怕。那些人在粥棚那边开始闹事,有几个州里的幕僚带着衙役去弹压,本来只是例行公事的讲规矩,说道理,谁知道怎么搞的,居然有人大喊起惩办杀人凶手。 那天在小巷里杀掉几百人那事,已经在难民中传开了,人数也从几百人变成了上千人,又从上千变成了几千。原因也变成了本地人有意对外乡人的迫害,是一起彻底的阴谋。 这段时间积累的怨气,自身处在的绝望境地,都是这些谣言滋生的理想土壤。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每一次的闹,都能带来处境的改善,也让灾民们认定,会哭的孩子才会有奶吃。 先是抱怨,接着是咒骂,最后就是单纯的宣泄。很多人将自己所受到的一切委屈,亲人身上发生的所有不幸都归咎到了官府身上,不知不觉间,自身的情绪已经到了顶点,只差一个火星,就可以引发爆炸。 很快,火星来了。 不知是谁朝一个幕僚头上丢了个粥碗,将那名幕僚打的头破血流,护卫的衙役大怒之下抽出了刀,接着局势就完全失控了。 雪亮的刀锋,刺激了难民的神经,不知道谁喊着:官府要把我们也都射杀了,你们看,安陆营的官兵已经来了。接下来就是一场大规模的骚乱与灾难,当场有三名幕僚和两个衙役被打死,受伤者不可计数。本该负责维持秩序的安陆营,却选择了冷眼旁观,两不相帮。 这一来,难民们的情绪更加高涨,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个安陆本地军卫出身的军官见闹的不成体统,带了几个亲兵过去想要抓带头的,没想到难民里居然有人夺了他的刀,接着,就砍了他的头。 王立本和他的人,就是在那名卫所军官被杀的时候撤下来的,他发现了,杀人夺刀的,就是锦衣卫一直以来暗中盯的一条大鱼。看来这条鱼盯对了,只是目标太大,现在有破网的可能。 “多亏我们走的快,要不然的话,怕是他就要提着刀杀过来了。”王立本喘着气,满面的惊惶“疯了,真的疯了,光天化日动手杀官,周围的百姓居然为他喝彩,这群人全都疯了。” 由于他撤出来的早,并不清楚,真正的疯狂实际是发生在他撤出之后,一位受难民敬仰的师兄,带来了一个惊人消息。皇帝的表弟张嗣宗被匪徒架票,对方要五万石粮食才肯放人,为了筹措这些粮食,自即日起,安陆的粥场,要停了。粮价在现在的基础上,再涨五成。官府还会限期破案,在这些流民中寻找动手的歹人。 第三百八十四章 乱起(三) 安陆的情形与当初滑县不同,这里是产粮区,粮价始终没高的太离谱。只是由于大批流民进入,以及粮草输送前线,本地的粮价对照往年,还是有了较大幅度的上扬,不少本地人的生活也出现了问题。 粮价如果再涨五成,那本地人怕也要不知饿死多少,灾民们怒吼着咆哮着,掀翻了粥棚,驱散了本来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吏。很快就有人从库房里拉出了口袋,发现除了几百石米以外,其他的口袋里,装的是泥土和沙子。 怒火被成功的点燃,愤怒的难民在有心人的带领下,包围了州衙。局面到这个时候,倒也没真到造反的地步,流民只是需要一个承诺,或是一个保证。保证粥棚会一直办下去,保证所有人都能不饿死。 困守孤城的万同,已经焦头烂额,事态的恶化程度,远超他的想象。作为一名亲民官,他其实已经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并且试图做出补救。只是这事发生的太快了,他的补救措施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就已经宣告失败。 “粥棚那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粮食都变成了泥土和沙子?”万同面色铁青,紧盯着自己面前的师爷。而师爷同样是一脸茫然的表情“东翁,当事的吏员已经不知去向,这事怕是不好查究了。可是那名吏员也是个老成可靠的,按说……按说不该做这种事啊。” 这个时候,按说两个字显然是苍白无力且不能解决问题的,一名衣冠不整的衙役从外面跑进来,慌忙禀报道“老爷,大事不好了。修城门的工人,今天没见到吃的,已经躁动起来,陆同知带人去送粮,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等到打开口袋发现,粮食里居然大多发了霉/。那些人根本不听解释,发了疯一般朝我们围过来,大家保护同知老爷,不知道怎么,居然死了人……” “死了人?”万同眼前一黑,他当然知道,这种情况下,死人是何等危险的情形,忙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局面就乱了。”衙役吞了口唾沫“附近的安陆营兵不知道为什么,根本不过来帮忙,就看着他们围攻我们,小人侥幸逃出来,向老爷禀报。其他人……其他人都陷在人堆里,看不清结果如何。” 这局面,是要无可收拾了么?万同的心里阵阵发凉,按照这样发现下去,怕是真的要大乱了。哪怕他不要乌纱不要前程,张嗣宗的死活都不去考虑,可是眼下这一关,又该怎么过法? “本地的几位员外,可曾去请了?恐怕只有他们,才能维持住这个局面了。” “已经派人去请了,不过……恐怕不会有人来吧。”师爷斟酌着自己的字眼,想要说的更委婉一些,却发现眼下这个情况,不管如何委婉,真相都是那么残酷。那些士绅自己结成了联盟,把可怜的州牧,给抛弃了。 要做好地方官,第一要务不是任事明白,清廉如水,而是要结好巨室,善待豪门。当安陆大多数士绅宗族都放弃了万同,他的前途也就注定黯淡无光。 又一名衙役从外面跑进来,神色慌张道:“老爷,大事不好,已经有难民开始尝试着爬墙了,小的们不知该如何应对,特向老爷您要个章程。” “爬墙……”万同心知,这与其叫爬墙,不如就叫攻打衙门。他将牙一咬道:“集合衙役,保护州衙,此乃朝廷重地,怎能容刁民放肆,如果有人执迷不悟,你们就给我狠狠地打!” “石头领,恭喜了。这一遭安陆城,注定是我们的了。”在离州衙不远的一处酒楼的二楼内,那名叫红儿的红衣女子趴在窗户那朝州衙看了几眼,回头对石金梁飞了个媚眼。 可惜,不管她的天狐功如何了得,对上石金梁这等人,都没有什么意义。在他眼里,大概就没有男人女人这些分别,只有他的平与不平,其他都不重要。他沉声道:“这只是大戏的开幕,真正的好戏还没上演呢,圣女怎么不过来?” “师妹啊,她去兴王府那边看看,如果有机会,尽量安排一些人过去,到了攻打王府的时候,也好有个内应。石头领,你这回得了安陆,就可以真的称王了吧,小妹为了你的大业,可是连建昌侯都卖了。天下虽大,却已经没了我的容身之地,你可不要不管奴家啊。” 她的语气娇媚,又带了一点点的放肆,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单纯的请求庇护。总之,更深层次的东西,都要当事人自己去理解揣摩,揣摩的对错,都靠自己的悟性,和她就没什么关系了。 石金梁道:“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姑娘既然是教中姐妹,大家就是一家人,何必说这种见外的话。石某并不想当什么王爷,也不想做人上人发号施令,只想给这满城的难民以及本地的穷人谋个出身,替大家找碗饭吃。天下十事九不平,天降不平杀不平;不平反被不平杀,杀尽不平方太平。这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的太平盛世,就从安陆开始吧。” 王府之内,随着粥堋那边骚乱的发生,这边的警惕性也提高起来,王府仪卫司大半人马会合了本地巡检司的人,持了刀枪在外面列好队型。好在之前的时候,杨承祖用强力手段划出警戒线,那些难民们也知道,王府是法外之地,不管是衙门还是安陆营,都无法影响到这里,在这吃了亏纯粹算倒霉。 所以也就都选择远离这里,即使安陆城内闹的不成话的那段时间,也没人敢到这里生事。人的本性中,大多是欺软怕硬的,当王府表现出了强硬和坚决后,其他人也就不敢再来挑衅或是要求什么。 又一支庞大的车队过来,为首的几个汉子道:“我们是长寿郡主府上的,全部家当都在这,进府之后,你们就关门吧。城里已经开始乱了,有人抢东西,有人烧房子,不要闹到这边来,到时候再关门,就来不及了。” 杨承祖问道:“钱夫人呢?夫人不是说,要和郡主一起进府么?她若是没来,就等她进来之后再说吧。” “钱夫人的人马和郡主的人马都混在一处,东西也都混在一处,你就放心关门吧。” 一部装饰豪华的马车,在队伍的正中缓慢而行,一个一身缟素的丽人倚在车壁上,听着外面的对答,嘴角微微向上一翘,轻声说了一句“算你有良心。” 第三百八十五章 乱起(四) 杨家的女眷,已经早早的都进了府,那处孙家的别院已经空了。杨承祖没了后顾之忧,见这支队伍进府后,急忙吩咐着关门。站在王府的墙上,已经能看见冲天的烟柱,被点着的房子似乎越来越多了。 他朝四周看看,由于之前的清理措施得力,王府如同海中孤岛,四周没有什么易燃物或是建筑。即使他们火攻的话,也烧不到王府来这才长出口气,吩咐其他人道: “大家都看到了,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问题就是这么个问题,我们惟有同心协力,才能度过这个难关,为了我们不被难民打死,大家就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吧。” 这么多人进了府,肯定会带来这样那样的问题,王府长史袁宗皋带了一群王府的属官和下人,急匆匆的奔走着,对进入人员进行登记,统计一天需要开支的食粮,又查点着有多少病人,需要多少伤药。 这位长史对杨承祖的看法未必有多好,不过也谈不到有多糟,在眼下这种危急存亡的时候,他更能分的清主次,绝对不会来故意扯后腿或是夺权柄。对于这位长史,杨承祖心中也很佩服,至少在处理这些庶务上,对方比自己的水平高出许多。有这么一个优秀的长史,自己的担子也轻多了。 “长史,怎么样,我们的粮食和水,都没问题吧。” 袁宗皋一边吩咐着身边的人去问些什么,一边回答道:“你之前收上来的粮食很及时,我们府里的存粮大概可以支撑五到六个月,如果真的要打那么久。我想不是等来朝廷的官军,就是等来贼兵破王府的消息了。我可没见过,有哪个王府能守那么多天。水的方面也不用考虑,我早已经带人掘了井,安陆是水源充足之地,想要断我们的粮水两道,那纯粹是做梦。” “长史原来还懂兵法?失敬。” “不用恭维我,我中了进士之后,就随着千岁到安陆就藩,不曾领过兵,不曾打过仗。兵书是看过的,不过如果说我懂兵法,最多不过是个赵括再世。如果真有人来打王府的主意,你来负责指挥,我不会多说一个字。粮食药品出了问题,你来找我,如果守不住的时候,通知我一声。我已经安排了两个健壮奴仆,等到王府守不住时,他们会帮助我自尽。” “长史多虑了,事态没那么严重,也许……他们还闹不起来呢。” “这种话,你自己信么?”袁宗皋看了看他,将衣衫下摆撩了起来,让自己的行动更利落。 “既然我们遇到这些事,就想办法去解决它。我不会怪你,也不会怪任何人,埋怨和责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大家都是王府的属官,齐心合力保住王府,其他的,都不重要。犒赏的问题,我已经为你解决了,一会会有人送钱过来,我能做的就那么多,其他的靠你。现在开始,大家做事!” 这个年头,哪怕是天大的事,第一个要讲的依旧是钱。王府不管是危如累卵也好,还是黑云压城也罢,最后终归是要拿出钱来,才能把士气鼓舞起来。否则的话,很难保证士兵的战斗意志与士气。 兴王作为受皇帝重视的藩王,让襄王嫉妒到和他打御前官司,所得的赏赐不在少数。虽然底蕴不足,但是庞大的田地,以及各处的买卖铺面,显性或隐性的收益,让王府在短短几十年内,也积累了惊人的财富。 一口口箱子内,放的是白花花的银子,还有的箱子里是铜钱。仪卫司和巡检司的人马,先发了两个月军饷,钱夫人和长寿郡主带来的护卫,则有他们自己的头领按照规矩发钱。 手里拿到了钱,这些人的士气明显提高了不少,还有不少人的家眷也都搬进了王府,于他们而言,实际也没了退路。为了自己的家人,就得把这座王府守住。 至于那些担任护卫的江湖客,他们武艺好,也有血勇,不少人都杀过人。可是大多是外乡人,于他们而言,为了什么战斗,这才是大问题。杨承祖把几个为首领的叫到一边透露道: “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少人的位置要动一动,我跟你们说一下。我从王妃那得到的消息,这次可以保举一个人袭四品职,至于下面的官职,大概有五十几个,那种大案保举的官职,只带俸不拿权的,凑两三百个,不成问题吧。” 远处的烟越来越浓,已经有些人朝着王府过来,可是等看到王府外面往来巡哨的官军,又都缩了回去。这些士兵衣甲鲜明,队型整齐,口内唱着“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气派大的吓人,靠打劫平民,袭击商人而积攒勇气的人,还真没胆子跟他们硬顶。 杨承祖这边将防务布置下去,又命人加强巡视,同时把锦衣卫秘密派出去,对府内的人进行监控。这时,那蒋大郎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头上戴了顶盔,身上穿着一身明显不合适的甲,手里还拿了张弓。 “仪正,听说城里要出乱子了?我来帮你守卫王府,我跟你说,我会射箭,也能拉开弓,你给我派个什么差事……” 杨承祖一见是他,脸色瞬间连变几变,猛的用手一拍桌子,放开喉咙大喊道:“陆炳!陆炳!你到哪去了?赶紧给我过来。” 陆炳从外头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忙问道:“大哥,您叫我?” “废话,当时是我叫你,除了我还有别人不成?你是嫌我不够乱是吧,怎么把蒋大郎也给我带来了。守卫王府,是男人的事,连冠礼都还没办呢,也有脸冒充老爷们么?去,把他给我拖下去,在我们成年男人死光之前,轮不到你们上战场。如果他再出现在我眼前,陆炳,我见他一次,就打你四十军棍。” 陆炳的脸也垮了下来,“打我?我……我也管不了啊。” “那是你的事,我才不管那许多呢,总之我再见到他,你就要遭殃。为了你自己考虑,也把人给我看住。”那蒋大郎还想说什么,忽然外面一名仪卫跑进来道:“仪正,卿云门那边吵起来了,咱的人和仪宾发生了口角,仪宾似乎很生气,您赶紧过去看看吧,咱自己人,可顶不住那个魔王。” 第三百八十六章 乱起(五) 卿云门隔绝了王府前后两院,卿云门内除了宦官就是女眷,唯一的男子就是世子殿下朱厚熜,长寿郡主的仪宾虽然是至亲,但也是成年男人,明显不适合进去。守卫的仪卫不让人进,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只是这种考虑,显然并不为仪宾乌景和所接受。 他掉到水里之后,被冰凉的江水泡了一下,又喝了几口污水,身体一直病恹恹的,没有全好。这时候即使是吵架,也是显的有气无力,没什么精神。 “我……我是郡主的仪宾,我为什么不能进去。以往我也是前来拜访过王妃娘娘的,我必须要进去……”他一边说一边剧烈的咳嗽,人佝偻着腰,仿佛像是一只干瘪的虾米。这个情形,更是让那些仪兵不敢碰他,生怕一动手,他就躺下死了,这个责任谁负担的起? 在乌景和身边,一个可人的小丫头在轻轻的捶打着他的后背,大眼睛里含着泪水“公子,你不要跟他们置气,保重身子要紧。小婢扶着您进去找王妃去告状,看他们哪个敢拦。”、 “我看谁敢进去!非常时期,擅闯卿云门者,杀无赦!”杨承祖一声断喝,手里提着宝刀,带着几个亲信跟班,从后面大步闯了过来。王铁头提着板斧,宋国恩拿着单刀,手中兵器放着寒光,确实有点吓人。 乌景和见是杨承祖,原本就通红的眼睛,更像是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道:“我进内宫,去见我的娘子,难道你也要管?不管怎么样,长寿郡主都是我的妻子,我们夫妻的事,你也要干涉么?” “仪宾,您回答的很对,这事我还真能管。就算是平日里,你想见郡主,也得管家婆同意才行。至于眼下么,情况特殊,更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请你委屈委屈,在这等着传吧,郡主同意见你,你才能进去,否则就得乖乖等在这。要不然,我陪您到井边聊几句?” “仪宾,杨仪正说的是,这王府是讲规矩的地方。现在府里这么多的女眷,你随便进内宫,合适么?”蒋大郎不知道从哪钻出来,手里提着弓,趾高气扬的对乌景和训斥着。 乌景和面上变色,似乎想发作,可是等仔细看清了蒋大郎的五官,脸上的表情也连变几变,显的格外诡异。“怎么……怎么……” “怎么什么,别那么多废话了,所有成年的男人,都为了守卫王府而做事。仪宾可以找个房间休息休息,你的丫鬟留在你身边吧,这个人情,我替你讨了。不用别人再批准。” “从现在开始,有哪个男人敢闯入卿云门半步,左腿进去打断左腿,右腿进去打断右腿,没人可以例外。大家记住我这句话,兴王府,需要每个人尽忠职守!” 众仪卫齐声呼喝,声势颇为惊人,至少比起乌景和以及他带的那些无赖来,要强出许多,惊的他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这些士兵。就在这当口,卿云门被从里面打开,一名小宦官从里面走了出来。 乌景和大喜道:“这是宣我进去的,一定王妃娘娘让我进去的,我看谁还敢拦我。”说话间就要向前迈步,那名小宦官却是冲他赔了个笑脸 “仪宾,请止步。这道旨意是长寿郡主传下来的,不是王妃娘娘,而且,也不是传给您的。是传给杨承祖杨仪正的,长寿郡主,宣您进去有话问。” 等到杨承祖进去之后,卿云门再次关上,至于乌景和是什么情况,他已经顾不得了。不过他见到的并不是长寿郡主,而是钱夫人。在王府里,她不戴面纱,身上穿了一件素色宫装,外面还服着丧服,按着服斩衰的规矩,戴着麻。 “我已经让人把这孝衣往下面发了,王府里存货有不少,这次全都发了下去。老千岁在日向来仁厚,在安陆素得人望。不管是仪卫也好,还是巡检也罢,即使是我手下那些江湖汉子,也都知道老千岁的贤名。他老人家尸骨未寒,就有人想打王府的主意,大家穿着丧袍,想的就是王爷的恩情,于士气上,还有点帮助吧。我这也算是做个表率。” 她抢先的解释,让杨承祖去了疑心,只问道:“不是郡主宣我么,怎么是夫人露面?” “其实就是我找你,借郡主的名号用用,比较方便。我和她是好姐妹,借她名声用一下,她不会介意的。那个乌景和太讨厌了,你拦他拦的对,不要让他进来。不管他怎么闹,你也把他拦住,郡主会感谢你的。”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钱夫人道:“你的姬妾很多啊。看不出你年纪不大,居然有这么多姬妾,听说孙老司徒还要把女儿许配给你,他就不怕自己女儿将来受冷落?” “算是吧。家里的女眷这次都搬了来,显的人数有点多。孙家小姐那事,其实也不过是很多机缘巧合凑到一起,未必能成。至少暂时,不是谈那事的时候吧。夫人叫我来,就只为了说这事?” “那倒不是,你的头怎么样了?” “没什么,王妃娘娘赏了不少好药下来,已经大好,用不了多久,就能痊愈,有劳夫人惦念了。” “你为我受了伤,我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兵器我已经都发了下去,保证是安陆最好的。我有点奇怪,你让我买了不少火药,可是却不怎么买火器,而眼下大家都在找门路费尽心思的搞火器,为什么你偏不买呢?我手上还有些火器,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发给你的仪卫。” 杨承祖笑了笑“原来是为这事啊,多谢夫人好意,不必如此了。那些火器,还是留给这边的宫女太监武装自己,如果真打起来,我可能会调一部分人过来防守宫墙,不过万一有人杀进来,或是防守的部队反水,留着火器,既可以防身,也可以用来弹压。至于我的人,火器其实没那么大用处,至少来讲,对我们来说,并不比刀枪弓弩更重要。” 第三百八十七章 乱起(六)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钱夫人轻声念叨着,杨承祖点点头“话是这么说,不过打仗么,最重要的是纪律还有服从性,千百人如同一人,如臂使指,让他们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这远比什么器械都重要。当然,纪律好的部队拿着火器战斗力会更好,不过眼下么,他们对比的是那些流民,躲在流民里的白莲贼,王府现有的火器,已经够用了。再说现在的火器不管是威力还是质量,都那么回事,操作还复杂,让大家把心思都寄托在火器上,到时候家伙失灵,反倒要坏事的。” “你这么说,倒是挺新鲜的,大明的火铳确实不够好用。不过宁藩那边,却搞了些厉害火器出来,我这次也通过门路弄了一批,已经给你那边送了些过去,只要有点帮助就行。” 来湖广采购军粮的,除了朝廷的军需官,自然就是宁王的军需官。而相对朝廷方面,宁王这种叛军对于物资的需求更大,出的价格也就更为优厚。事实上,张嗣宗也好钱夫人也罢,最大的客户,都是宁王这边的军需粮台。所不同者,张嗣宗要的是钱,钱夫人要的则是物。 “火器,当然是好东西,不过前提是,士兵一定要有勇气。如果遇到敌人,就只想着远远的放铳,等敌人临近了,就只想着跑,不管给他多好的火器,也没有什么用。我们的部队,要作到离的远了用铳,离的近了可以举着刀子杀上去,那才算的起好兵。王府里现在有百多杆大霹雳炮,那玩意虽然不算太好使,但是对付这种敌人,足够了。” “打仗么,有的人觉得就是比谁的兵器好,比谁的兵多。这种想法不一定是错的,但是忽略了一个前提,那就是比人。打仗不是打架,不是谁强壮一些,或是谁武艺高强些,就一定能取胜。千军万马压过来,什么武艺或是气力,都没什么用了,所以不管什么帮会或是什么门派,遇到官兵全都要完蛋。至于说要靠奇谋秘计,更多的时候那就是话本,真到战场上,这些东西只能算辅助,不算基础。真正算的上基础的,是纪律,是组织,是士气。大家只要做到不跑不逃,哪怕打不赢,也咬着牙肯拼命,那就是好兵。如果没打仗都想着跑,都想着自己不跑,自己的战友也会跑,不管给他们什么武器都没用。” “这样的好兵,你练出来了么?” “还说不好,毕竟操练的时候短,何况我其实不怎么会练兵。纯属赶鸭子上架,能做多少是多少吧,不过钱夫人听过这个笑话么?曾经有两个人,到森林里去探险,结果遇到了一只熊……” 王府后花园内,杨承祖与钱夫人并肩而行,讲着来自后世的冷笑话。明明是情势危急,却还是能把钱夫人逗的微微一笑,露出一口贝齿。在花园的角落里,一个眉目清秀的青衣小火者,偷偷的向这边瞧着。 王府里的阉人也有几百名,一名小火者,并不能引起人的注意。那火者偷眼看着,嘴角微微牵动,心里嘀咕道:“发犒赏,发孝服,搞的是哀兵必胜之计。现在这样的士兵,就算对上蒙古人都敢冲过去,跟他们对上,石金梁这次有的好看了。” 一双好看的大眼睛四下扫视了一圈“好大的一座王府呢,这么多民脂民膏,若是都到了圣教手中,可以做成很多事呢。我就要看看,这一局,到底谁才是赢家来着。” 赵幺娘、郝青青等几个会武的女子,混身披挂整齐,手中提了弓箭弹弓,在自己的小院内高度戒备。家中女卫也都全部动员起来,整理着兵器和甲胄,安静的等着主人的命令。 柳氏被蒋妃请去了,两个女人身份悬殊,但很是投缘。两人越说越是投机,蒋王妃吩咐道:“把范乳娘请来,咱们也算认识一下,以后柳夫人这里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哀家。” 丹房那边,陶仲文手中的铜钱连续占了几卦,只是每一卦的结果之间,都彼此矛盾,互相冲突。气的他将铜钱一丢“果然祖师爷说的是对的,遇到事的时候,能做决断的只有自己。” 一名侍奉他的道童问道:“师父,那咱们收拾不收拾行李啊?您不是说如果占算不利,咱们就要风紧扯呼?” “扯呼你个鬼!”陶仲文很没风度的用拂尘抽在这名弟子的头上“这里有吃有喝,拿咱们当神仙供养,离开这里,你当还有好日子过?”他又看看窗外“现在四处都在乱,外面还有宁藩五万大军呢,哪还有什么平安之地。就像前几天杨仪正对我说的那话一样,如今的湖广,已经放不下一个安静的丹炉了。咱们还是好好在这看看形势,只希望三清祖师保佑,安陆千万不要乱啊。” 内宫里宫女和太监紧张的议论着什么,还有一些宫人,则在太监的带领下,将一件件武器拿在手里,将甲胄套在身上。在外院,那些江湖豪杰没有怎么多规矩,拿了磨刀石,就在井边,就着井水打磨着自己的兵器,还有人在闭目调息,尽量让自己保持在巅峰状态。 那些仪兵则安静的坐在那里,铠甲已经穿在身上,兵器就放在手边,围坐的方式也是战斗队型,一旦发生战事,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起身迎敌。还有的士兵则将火药填入大木桶内,不知道在准备些什么。有人喊着“发铳了,发铳了。钱夫人捐献了一批快铳过来,大家发一下,然后学着怎么用啊。” 安陆州衙门外,安陆营已经完成了基本的动员,除去回到各自家族的子弟兵外,现在安陆营的人马也在五千余人。这个营头组建的目的是赈济为主,只是个变相的以役代赈,所以编制上不太受现在大明营兵体制,兵马也出奇的多。 五千余人马原本分驻扎在安陆各地,难民们围攻衙门,万同派了人冒死突围而出,去调这支人马过来弹压。传信人手中的命令上,盖着州衙门的大印,可是这些军官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脸上的表情都是那么的:冷漠。 安邦泰从外面大步进来,却见营帐里除了那些军官外,还多了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年轻人。生的很壮实,皮肤黝黑,与普通的乡下农夫没有太大区别。 这安陆城内的难民多,有很多人找不到吃饭的门路,营里总是有人把自己的亲戚介绍进来,为的只是混口饭吃,所以人员流动性很大,有自己不认识的人十分正常。 不过这样的人出现在营帐里,这就有点不正常了,安邦泰皱皱眉头“他是谁?待在这干什么?赶紧让他出去,你们怎么搞的,磨蹭这么久,为什么还不赶紧去弹压?如果知州老爷有个闪失,谁担的起这个责任?” 他是军卫军官,以借职的方式,调到安陆营这边充参将,这支营头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就是他。如果因为救兵不到而导致万同出了什么意外,他第一个脱不了干系,也就不怪他着急。 那名黑皮肤的汉子身上连官服都没有,按说这里没他说话的份,甚至连列席的份都没有。可是这些军官一言不发,反倒是他冷笑着问道:“弹压?怎么个弹压法?还是这次安陆营,又要砍掉多少难民的首级,杀多少老弱妇孺?” 第三百八十八章 乱起(七) 安邦泰的目光一寒,这人是干什么的,怎么那么大胆,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纵然一个军卫的世袭指挥不怎么值钱,可是也要分和谁比,在一个草民面前,三品指挥,依旧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手按腰刀,怒目大喝道:“尔乃何人?这军营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给我滚了出去?你来这里是找饭吃,本官不问你就是了,自己滚去火头军那找口剩饭。这里的事,不是你一个小老百姓有资格参与的,滚!” 现在知州衙门外面聚集的难民,差不多有上万人,这些人原本是围在衙门外面要说法,现在已经有人开始爬墙,局面眼看就要失控。不过好在这万把人老弱妇孺都有,安陆营五千多人是军队,开过去的话还是能镇住场面。 根据收到的消息,难民们已经开始打砸商铺,还有人破门而入闯入民居里胡作非为,场面混乱的很。不过这些人多半是难民中的无赖地痞,即使在家乡也不是什么好人。只要军队能及时赶到,镇住这些恶人,再杀掉几个倒霉蛋,稳定局面还是不成问题。 可是如果去的晚了,真的有大户人家受了害,或是头面人物遭了难,那自己将来还是要受牵连的。这支人马的效率低下他是知道的,万同推崇怀柔以及王道,部队没有什么军纪可言,这些安邦泰心里都有数。可是这次他拿出自己的家当来发犒赏,却还支不动部队,这就有点太诡异了。 大明的部队调动不了的原因只有一个:欠饷。往往为了军饷问题,能扯很久的皮,甚至于发生哗变。不过安陆营是新建营兵,又是个安抚性质的部队,不存在欠饷问题。军中的中级军官,基本都被各家各户叫回去当护院头目,现在部队里,除了少数几个军卫里来的军官外,就是一大堆下级军官。这些人都是难民中武艺高强,气力过人的,通过武举的方式选拔出来授官。 他们的口音跟安陆不大相同,人也比较木讷,很难沟通。安邦泰对于这些连送礼打点都不懂的人,也懒得沟通,到了现在该用兵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实际对这些部下并不熟悉,连名字都叫不出来,更别提支使他们了。 这营帐里坐的,都是那些难民中的军官,而出身军卫的军官,都不见了人影。他顾不上找人,而是先自发布着命令 “犒赏银子你们领到了没有?领到了就赶紧点兵过去,别在这磨蹭。如果衙门出了什么事,你们谁的罪过都不小。我告诉你们,你们这些人不比我是世袭军职,都是临时授官,只不过一两句话,就能免了你们。所以都给我精神点,真要是耽误了事,信不信要你们的脑袋。” “安指挥,或者叫你安参戎吧,你让我们怎么去弹压啊?”那黑面汉子再次开口,他坐在那,背挺的很直。虽然穿的是布衣,可是整个人的气度不凡,仿佛一柄出鞘之剑,让人不能忽视。安邦泰也发现一个问题,这些军官似乎都在看着这个汉子,怎么仿佛他倒是这些人的首领? “他是谁?”安邦泰终于开始关心这个人的身份。 “一个乡亲。他问的话,也是我们想问的,安指挥你得给个章程吧。”一名军官站起身来,并没有施庭参,而是直瞪着安邦泰发问,仿佛两人像是平级。他说的是官话,只不过略带一点口音而已,交流上没有问题,神色也不像平日里那么木讷。 安邦泰被这目光瞪的,觉得身上有一些不舒服,但还是强忍着怒意和不适答道:“那些难民围攻衙门,我们身为朝廷官健,自然是要把他们赶散了。至于趁火打劫者,也要按律治罪。我们是军汉,定罪的事不归我们管,我们只负责抓人,至于是该打还是该杀,是该关还是该放,那是地方官做决断的事。如果那些人不听话,怎么也得杀些人,来镇住他们。你们现在已经成了朝廷的武官,就不要再用过去的想法想问题,不要总想着谁和谁是同乡,而该先想着,他们是敌人。” “那就是说,还是要杀人了?”又有一名军官站了起来。 安邦泰怒道:“你们脑子是怎么长的,听不懂我说什么?那么多难民在那,还有人抢铺子,开大户,不杀些人,怎么镇住他们?咱们是吃朝廷俸禄的,心里想的是朝廷的命令,不是你的老乡怎么样,也不是你的熟人怎么样。我的要求就是,保护衙门,弹压乱民。” “那些人,其实只是求个活命而已。”黑面青年说道:“现在外面消息很多,他们担心自己活不下去,所以就找朝廷要个说法,要个公平。如果你们能给了这个公平,又何必派人去弹压什么,如果给不了这个公平,所谓的弹压,也不过是换个说法的杀人罢了。商铺也好,大户也好,都是些富人,平日里对穷人敲骨吸髓,现在也该他们遭点报应,这就是公道。我们和那些受苦的人,都是乡亲,你让我们杀乡亲,将来我们入不了祖坟,怎么办?” “公道不公道,这事不归我管,那些言语大多是谣言,根本就是骗人的。那些流民太蠢,自己分不清真假,难道还要官府承担责任么?官府已经给他们饭吃了,他们却还不知足,这便是该死!你们入的了入不了祖坟,跟我没什么关系,我现在要你们执行命令,否则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安邦泰是个武人,做思想工作讲道理,不是他的长项,肯这样说,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 那黑面男子站起身来,微笑道:“早这么说就好了,其实你一开始就该明说的,不就是杀人么,那就杀吧。告诉你一声,外面那些谣言,是我放出去的……” 钢刀出鞘,死亡旋风席卷了整个帐篷。 等到一行人从帐篷里出来时,外面的士兵已经列开队列,那黑面汉子站在一处高坡上,手中高举着安邦泰的首级,对下面喊着什么。那些士兵带着崇拜的目光看着他,队伍里不时爆发出“是法平等、无有高下”这样的呼声。 “杀尽不平方太平。这太平盛世,就由我们来缔造。”除了一部分抱着杀人放火发大财的目的之外,也确实有一部分人听了石金梁的煽动之后,觉得自己在从事的,是一项伟大的事业,举起兵器,朝着衙门、府库等处冲去,今天的安陆,注定要流泪。 等到部队都派出去,几名军官过来道:“石头领,攻打州衙,是不是该你去坐镇了?” “去那干什么,区区一个衙门,不必如此在意。知州衙门也好,还是指挥司衙门也罢,所有挡在我们面前的,都要被碾个粉碎。民心在我,大势在我!混沌源自污泥启,白莲一献盛世举!我们有民心,有军心,有天时人和,没人能阻止我们的脚步,此战,我军必胜。我就在此,等着你们的捷报,为了万民的未来,大家去尽力作战吧。” 第三百八十九章 乱起(八) 在这样的喧闹里,即使到了夜晚,也没人敢真正休息。太阳落山的时候,安陆已经有许多地方冒起了火头,火光熊熊,让看到的人,心里都觉得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杨承祖抬头看了看天,摇了摇头道:“需要下雨的时候,怎么就没雨了。前几天天天下雨,现在反倒是不下了,老天也是要人的命啊。” 郝青青在后宅待不住,提了弓来到前院,站在他身旁道:“我也没想到,他们居然能闹的这么大,攻打州城,这种事过去是想也不敢想的。一旦朝廷大军来了,他们不就是个死么?外四家军都南下了,这个时候举兵,他们是怎么想的。” “狂人和蠢人的念头,都是很难揣摩的,我吃过这样的亏,已经明白了。你用道理和逻辑去想他们的行为,注定要失算的。他们觉得,外四家军南下,反倒是造反的好时机。官军出朝,地动山摇,要征夫,要摊派。只要百姓不堪官府重压,起来跟着他们造反,这些人就相当于有了无穷的兵源。每多一个农夫加入叛军,朝廷就少了一个人种地,部队里就少了一个人当兵。两相消长,这种生意,叛军不亏的。” 灯笼火把照的透亮,晚上的时候,王府宰牲所那边杀了几口肥猪,让前院的战士吃了一顿荤腥。按说现在在丧里,王妃她们都是吃素的,府里的人也是尽量要求食素。可是到了这危急时刻,一切的规矩讲究都得让位于实际。有军饷有犒劳,再穿上那身丧服,想起当初兴王的仁义,确实激起了将兵同仇敌忾之心。 郝青青陪着杨承祖站在墙头上向下观望着,秋风吹拂着她的斗篷,身上套着一件王府赏下来的厚衣,丝毫不觉得冷。只要在这个男人身边,就像身边放了个火盆,从心里都暖和。她是夜眼,目力最佳,猛的从背后摘下弓来“有人过来了”。 墙头上的卫兵也都戒备起来,有人将灯笼火把往这边集中,还有人将各色火器架了上去。杨承祖并不在意火器,也并不排斥火器,不管怎么样,敌人来的时候先用火器打一顿,总是没错的。 那边的人渐渐离的近了,杨承祖也发现了,来的人稀稀落落的,不成个队型,而且人数也不过几十人。就算这些人都是飞檐走壁的角色,在王府如今的防卫力量面前,也就是送人头的结果,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开门,快开门!我们是知州衙门的人,万州牧和万公子都在,快开门让我们进去。有官印在此为证!” 走在前面的,是个粗壮的汉子,一到墙根下面,就将一个印盒高举过头,人跪在了墙下面。宫墙上预备了绞索吊蓝,有人乘着吊蓝,打着灯笼下去,不多时就喊起来,“来的确实是万州牧和万公子,而且都受了伤。” 原本布置于府外的卫队已经撤回了府里上墙防守,王府大门上了几道闩,又堵上了许多沙土口袋,挪动不便,出入就只能靠吊蓝了。这么多人,要吊上一阵功夫,第一个吊蓝里,是三个人,正是那粗壮汉子和万家父子。这位安陆的父母官,以及安陆大才子,如今都是混身浴血,模样狼狈的很。 “州衙门被乱民攻破了,大老爷护印突围,整个衙门,怕是只有我们这些活人了。”那条汉子上了墙头之后,就有人举着奴弓对准了他,接着就是搜身,然后按着他跪在地上。那汉子也知现在是非常时期,对方这么做不能说不对,并没有发火,而是耐心解释道: “我是衙门的捕快,王雷。这些难民们造反了,安陆营也反了,是他们带着难民攻破的衙门。东西两库也被他们夺了,这些人还带着难民去攻打那些大户人家,他们疯了,全疯了。” 按照大明官制,亲民官失守城池,是可以论死的。万同如果逃出安陆,将来论起来,很可能摆脱不了死罪。因此在衙门被攻破后,他在捕快护卫下,突围而出,寻思之下就只能逃到王府里。这样原则上他还在城里,将来论起来,他还是可以算是坐镇指挥,至少还有翻身打官司的希望。 可是以往他和王府是有过节的,这个时候王府是否接纳他,心里也是没底。万嘉树不会武功,保护爹逃跑时,身上带了一枝箭,疼的不住的叫喊。 王府长史袁宗皋听说他们父子逃进来,第一时间赶过来道:“州牧和衙内交给我吧,良医所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各种伤药都有,可以不耽误救治。” “有劳长史了,上完药之后,我可能还有些话要问一下万州牧。” 在这个时候,万同的架子就摆不起来了,毕竟王府现在就算把他丢出去,他也没有办法。而落到难民手里,就是死路一条。 他的如夫人,以及府里的丫鬟婢女,马夫厨师,一个贴身的长随,都失落在里面,怕是都没了命。这些难民如今就是一群恶鬼修罗,落到他们手里怕是少受不了罪。 那些难民中确实有人当他是好人,他们父子能逃出来,就是一些难民放水的结果。可是更多的难民拿他当了仇人,认为自己吃不饱穿不暖,朝廷不保证自己的家人不挨冻受饿,不保证他们不出意外,就是地方官的责任,恨不得将他杀而后快。 衙门失守、之前政策全部失败、安陆营反水的几重打击,让万同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整个人都显的有些没精神。杨承祖进来时,他也仿佛没看到一样,只是躺在床上,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 “万州牧,现在这种情况下,不是说客气话的时候。我也不打算安慰你,这么大的事,你肯定是要出来背锅的,不过呢,只有活人才有可能背锅。如果你死了,那你背的就不是锅,而是屎盆子,到时候你的一世清名,就都成了骂名。” “清名?我还有清名么?万同哪还有什么清名,他只是个昏官,是个庸才,是个废物。有什么骂名,都只管冲着我来吧,我不在乎。” 与其说是他回答杨承祖,不如说他在碎碎念。杨承祖来到床边,坐了下来“别这样么,你好歹是一州的知州朝廷命官,好歹拿出点气派来好不好,官府体统啊。谁敢说你没有清名?铁万同三个字,不是说说算的,整个安陆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如果不是你为官够好,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这么多忠心手下保着你杀出来。过去的事,已经逆转不了,不过我们可以做好现在的事,我们联手,把王府保住,再把这座城池,从这些难民手里夺回来,怎么样,有没有胆量做这事?” 第三百九十章 乱起(九) 万同的眼睛本来已经黯淡无光,听到他的这些话,忽然又有了些光彩,“夺回来?还做的到么?” “怎么做不到啊。你是铁万同么,有什么做不到的,只要能把城池夺回来,起码可以将功折罪,将来有王妃为你求情,罪过上,也能减轻一些。” 万同摇摇头“杨仪正,你误会了。如今安陆遭此大难,万某难辞其咎,就算朝廷不办我,我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我现在想做的事,就是赎罪,让我在临死以前,为安陆尽量做一些事,多帮几个人,这样总算对的起皇恩浩荡,对的起这一方父老乡亲。只是……还有希望么。” “希望,当然有了,虽然他们暂时控制了安陆的要害部门,可是毕竟只有安陆一地而已。周围的荆门、襄阳、江陵,这些地方都还在朝廷手里。只要朝廷经制官军一到,还怕不能消灭这伙反贼?不要管那些难民有多凶,有多狠,他们始终是乌合之众,是蚁聚之兵,不堪一击。打起精神来,我们可以的。” 万同的伤并不重,只是因为失去了信念,整个人无精打采的瘫在那里等死。听到杨承祖的话,他的精神大振,忽然道:“请杨仪正为我取白绫来,本官要咬破中指写血书求救,再盖上知州官印。周边衙门见了这求援书信必然发兵来救,只要救了这一城父老,我虽死何憾。府里可有吃食,本官要吃饭。” 杨承祖出了屋子,郝青青举着一件大氅过来“当家的,披上点,夜里有点凉了。” “你才该披上点,都是有了娃的女人,受不起凉的。” “没什么,山里的女人,没那么娇气。孩子月份也小,我现在骑上马,依旧能在乱军里杀几个来回,不当一回事。” 两人走了几步,离万同的住处远了些,郝青青道:“万同有用么?是不是他的求援书信一送出去,就能发来许多官军,咱们的麻烦就解决了?” “哪那么容易啊,不管怎么说,有宁王的五万大军在那里看着,周边的地方哪还有富裕兵力,就算有也不多,动员不起来。再说安陆出了这事,其他地方防范自己这边乱民叛乱还来不及,又哪有力气来救咱们啊。不过这话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要说出去啊。” “那你还让他写信?” “写了总比不写好,至少这是个态度,也是个信号。告诉周边的邻县最重要的是告诉湖广巡抚,我们安陆没有屈服,我们始终在坚持。免得将来他们降了,再把锅甩到我们头上。再说,我也要给守军一个希望。要知道,现在王府里守卫力量虽然不弱,但是比起流民来,就差的远了。再说人员成分也很复杂,人多心眼多,想法不一样。像那些江湖人,图的是赏赐,图的是前程,敢打是敢的,可是死拼呢,就差了。” “江湖人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虽然在这里赚的多,可是不代表他们离开这里就吃不了饭。如果不给他们希望,万一仗打的苦了,他们说不定就要逃。所以我要给他们一个希望,一个盼头,朝廷大军就要来了,再坚持坚持,就能等来胜利了。想想我是怎么坑马昂的,你就明白了。” “那万同呢?” “他如果现在就死了,将来清算谁啊,难不成还成全他个好名声?让他现在吃饱喝足,将来才好背锅么。再说有一个知州背书,这边的很多事,就能好办一些,方便。青青,我不知道仗会打成什么样,也许会打的很苦,也许局面会很凶险,所以答应我,事不可为时,逃出去。” 郝青青没风度的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拳“哈哈,这话还用你说,我是老江湖么。见到事情不好,我肯定逃的飞快,那些泥腿子怎么可能拦的住我?”她心内暗道:当家的,原谅我骗了你,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就算拼了命,也要把你救出去。 在万同逃进府来之后,整个安陆仿佛突然间沸腾起来,喊声,哭声,求救声,以及意义不明的叫声,即使在宫墙上都能听的见。火光越来越亮,火头越来越多,在这寒冷的秋日里,制造着病态的暖意。 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王府门外,一个男子朝着宫墙上射了一支响箭,然后人就站在那,等着王府的人搭话。他身后看不到有随从,就那么一人一枪戳在那里,仿佛是个孤守雄关的战士,又好象是只存在于话本中的那种侠士。 “我是兴王府仪卫正杨承祖,你要做什么?”杨承祖按着刀柄站在墙上,与那穿着粗布衣衫的大汉遥遥相对,仿佛天地间,只剩了这两人。 “某乃不平王,石金梁!安陆义军的首领!你只是这王府的仪卫正?我是要找你们这里说了算的人来说话,让兴王世子或是兴王妃跟我谈,你没有这个资格。” 石金梁的中气很足,嗓门很大,杨承祖手中则拿着铁皮喇叭,比嗓子自然毫无压力。他冷笑一声 “世子、王妃怎么可能来见你?你头上有何官职,身上有何功名?一个无职无官无功名的白丁,又有什么资格见世子王妃?没睡醒了吧?本官见你,已经是给足了你面子了,四品武官啊,平日你见了我得磕头,知道么?想说什么就说吧,如果没话就可以滚了。” 石金梁没想到对方是这样的态度,难道他搞不清楚如今的安陆,已经变天了?衙门府库先后被攻占,武库中储存的兵器,又武装了许多难民中的青壮。事情到了这一步,那些难民已经回不了头,只能跟着他们继续走下去了。 现在他手上的兵力,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有多少,总之,肯定比仪卫司的人马多就是了,他难道不懂得低头么? “伪明天子无道,倒行逆施……安陆义军,顺天应人……”他足足念了一篇檄文,然后道:“如今我有十万雄兵,你只有一座王府。只要我大军一至,你这小小的王府,立刻就会变成齑粉。但是我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多造杀伤,只要你们不来阻我义军大业,我就不会攻打你这小小的王府。为了显示诚意,向你们兴王府借粮一万石,只要你们交出粮食,我就饶你们不死,这个主你做的了么。” 杨承祖哈哈笑道:“一万石粮食,不多。这个主我做的了,我给你的答案,就是这个!”一支利箭从墙头上射下来,落到石金梁面前,尾羽不住地颤动。 第三百九十一章 攻与防(一) 虽然看上去石金梁只有一个人,但是他到底在暗中藏有多少伏兵,没人搞的清楚。杨承祖也并没有做出让士兵杀出去抓人的决定,对方不是疯子,敢一个人来,肯定有所准备,冲出去说不好就要中埋伏。再说府门都填死了,要出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石金梁是一个人,也不可能动手攻城,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不了了之。他朝着墙头比了个手势,放了狠话,无非是打破了王府之后,满门皆杀之类的话,没什么意义。杨承祖这边,则没有心情进行这种无聊的口水战,直接朝他拉了一下弓,他站的远,超出弓箭射程,射箭也没什么用。 等到石金梁走了,王府里也已经听到了消息,乌景和那边也闹了起来。“一万石粮食,只是一万石粮食而已,偌大王府,难道还拿不出这点粮食么?只要这点粮食,就能换一府人的平安,为什么要拒绝?他这是不拿大家的命当一回事,这种人,心里根本就没有王府,我要去告他。” 现在王府里的人员复杂,他的话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有不少人也是觉得,牺牲一万石粮食换平安,这买卖是合算的。即使住在王府里的这些人凑一凑,也能拿的出。 王妃蒋氏也听到了这消息,但是并没有宣人来问,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她是懂的。只是把儿子叫到身边,不许他离开,剩下的就是对着老君像祷告平安。 杨承祖对于这些质疑没打算回英,只是在那些军汉、弓手以及江湖汉子中进行解释。“一万石粮食多么?一点也不多,以如今安陆的米价,昨天发的犒赏,实际比一万石粮食也未必少了。可是这钱,我发给儿郎们做犒劳是可以的,用来献给盗贼,便是一粒也嫌多。” “我们如果今天可以给他粮食,那他明天就会来要宫女,后天,就会来要兵器。等到能要的都要光了,他们会做什么呢?毫不留情的吃掉我们,到那个时候,大家已经习惯了送东西换和平,没了提刀杀人的勇气,敌人只消一通鼓,我们就要被杀光了。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会和他们做交易,什么交易也不做。你们要记住一件事,我们和这些反贼之间没什么可以讲的条件,要么,我们把他们杀光,把城池从他们手里夺回来。要么,他们把我们杀光,把这座王府踏为平地,除此以外,没有第三条路走,记住了么?我再重复一句,兴王府需要每一个人尽忠职守,谁敢言与乱贼讲和者,立斩无赦!” “乱贼是要重演靖康故事,只可惜,我们这里没有宋徽宗。”长寿郡主听说此事时,正陪着蒋妃以及自己的妹妹弟弟说话。蒋妃道:“我就说,杨仪正不会无缘无故的如此行事,必有他的想法,原来,他想的是这些,这却是我没想到的。” “他这事做的对,我们如果可以献粮食,就会被贼人认为我们弱,然后就会肆无忌惮的勒索,最后,还是会死。左右也是要打的,还不如把士气鼓足了打,总比一群软脚虾要靠的住。” 朱厚熜也道:“是啊,该打的时候了,退让是没有用的。我们要表现的比他们更狠,才不会被他们吃住。只是……阿姐,这一仗我们真的打的赢么?” 长寿郡主把脸一板“小弟,这话你绝对不该说。这一府的人马虽然多,可是大家的胆,就只有你一个。如果你先怯了,那大家还有什么胆子,若是他们没了胆量,这仗也就不用打就输了。所以不管能不能打的赢,你都必须认为打的赢,因为这是你的王府你的封国,别人都有路可退,惟有你无路可逃。不管结果怎么样,你能选择的都只有顶下去,打的过要打,打不过更要打。哪怕是要你身边所有的人都为了你去送死,也要坚持住,因为你输不起,明白了么?” 王府的一处仓库内,化装成小火者的冷飞霜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布匹,微微带笑:“好多的布呢,这还只是一处不起眼的库房,这王府的富贵,果真不是常人所能想象。可惜啊,这里只要放起火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别扑灭,什么用都顶不上。杨承祖守这王府倒是滴水不漏,可是你布防的这么好,又该怎么上山呢,头疼啊。石金梁也真是的,千军万马直接压过来就好了,非要搞什么攻心,结果怎么样?反倒是让这府里的人,下了决心要拼命,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总不会,他到现在还没掌握住部队吧,难道安陆军现在,其实只是个空架子?” 她进入王府之后,已经偷偷观察了几次杨承祖,每一次观察,都让她想起了那次小庙内的情景,接着就是一阵面红耳赤。原本这种动心,对于她所修行的功法是大有妨碍的,可是她现在惊喜的发现,自己因为这种心动,居然突破了? 她原本始终卡在一个阶段上无法进步,必须时刻做出法相森严之感,才能让人不敢心生轻慢。这种宝相的维持,要求自己也不能动心,否则就前功尽弃。可是正因为自己的心内,发生了一些不可为人道的变化,这心法居然突破了,现在她一颦一笑,轻怒薄嗔,都一样能起到效果。观音千面,今日总算是领悟到了真谛,而这种真谛,历代白莲圣女,恐怕还没几个人修成。 有了这意外的惊喜,她心情大好,也就越发的不着急。只是冷眼旁观着,仿佛一个观棋者,分析着双方的牌面与得失,至于到底谁胜谁负,反倒并不在意了。 事实上,冷飞霜的揣测距离事实不远,如果现在的仪卫司冲出府门打一个反突击的话,很可能安陆之乱就要宣告终结了。到目前为止,石金梁手下能掌握住的兵力还没超过一千人,虽然满城到处都是所谓的安陆义军,可是实际上,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石金梁的号令很难实施下去。 城里的富户大多躲避到了乡下,在那里,他们有庄园有佃户,彼此之间可以互相援护,俨然是一支强大的武力。可是终究有一些士绅留在了城里,他们觉得不管是什么军队,总是可以谈的,大不了破财免灾,相反这种时候,往往意味着巨大的商机,说不定还能发一笔大财。 等待他们的,就是乱军那锋利的钢刀,接着就有一群如狼似虎的汉子扑向了那些夫人、小姐、丫鬟。还有的则冲向了库房,将里面的粮食、银子、绸缎、布匹全都搬了出来。 那些商号同样不能幸免,即使是关上门的,也会被把门砸开,将里面的东西搬个精光。即使没有什么细软,粗笨的家具、桌椅也被难民视为宝贝,他们实在是太穷了。 这股风刮起来之后,就很难控制的住,开始受害的只是富户,商人,到后来是中产之家,到最后凡是本地人都不能幸免。那些穷人的家没有任何防护能力,反倒是受害最甚。这些难民是外来者,对于本地人没有什么同情心态,因此出手也格外狠辣,凶残程度甚至超过了盗贼洗城。 虽然他们的口号是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可等到真的控制了城池,这种话就没人听。大家凭关系摆资历,都为了能多抢一些地盘,多占一些地方。开始是当头领的出来讲数,后来干脆是火并,一个上午的光景,死在内讧中的人就超过了百名。 石金梁带着亲兵队一连砍了几个头目,可是这股风还是压不住,这支义军的成分复杂,很多人本身就是绿林巨盗,或是黑道大豪。他们或许会给石金梁面子,可等到实际的利益摆在眼前时,你不让他们拿,也是不现实的。 原本定于上午开的会,直拖到过了午时,才勉强凑齐了七成头领。这些人彼此怒目而视,气氛变的很是尴尬,会场是原本的知州衙门大堂,只是如今已经不成样子,明镜高悬的匾额已经不知去向,不知道被谁摘去当柴烧了。 整个会场乱糟糟的,大家各讲各的,两个头目因为地盘的问题先是讲数后来口角,最后居然动起手来。这些绿林人都是惟恐天下不乱的,见两人对打,不但没人制止,反倒是有人喊好喝彩。 那两个头目见有人看着,就更不好停手,这时候谁主动停下来,今后就不用见人了。咬着牙,也拼命搏斗,正在打的起劲时,忽然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你们……到底……闹够了没有!” 一声怒喝,人影晃动,几声沉闷的声音过后,那两个头目被打的直飞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而在空地上,石金梁负手而立,面罩寒霜,冷眼看着众人“你们,就那么急着当死人么!” 第三百九十二章 攻与防(二) 这些人对他还是比较尊敬的,尤其他方才显露出来的那手武功,也确实能压住这些绿林草莽。他们的思想很简单,出来混是要讲道理的,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了。 石金梁的面色铁青,用手指着众人,一个接一个的指过去。那些头目们,有人身上穿着甲,有人身上则穿着绸衫,还有人身上穿着官服。那些衣服上大多沾了血,还有的上面甚至有破损,多半是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 也有一些人穿的虽然还是旧日的衣服,可是手上却戴了不知多少金戒指,帽子上还插了女人用的金簪,不伦不类很是滑稽。 “你们以为赢了?以为天下太平,可以放心享受了?我告诉你们,还差的远呢。湖广的城池中,安陆不是最大的,湖广的各路驻军,安陆不是最多的。就算是论富贵,安陆也差的远呢。你们现在不过是从一文不名的叫化子,变成了有几个铜板的叫化子而已,到底,有什么可高兴的?” “这知州衙门的库房内粮食够我们吃几天,你们算过没有?你们现在抢来的这些东西,又有多少是真正能御寒的,还有多少是真正有用的?烧烧烧,杀杀杀,你们除了杀人放火玩女人,是不是就不会别的?你们很厉害啊,居然用一个晚上的时间,让整个安陆的老百姓都恨不得砍死我们,这就是你们干的好事!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就是让你们这个搞法?” “大家好兄弟打天下,结果呢,天下连一角都没有,兄弟之间就要反目动刀了,这也有脸叫英雄好汉?说好的义赛梁山呢?你们的江湖义气,都到哪去了?” 那两个被打飞掉的头目中,有一个吐了嘴里的血,勉强站起来道:“石哥,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我们都懂。可是大家都是山里人么,穷惯了,见到这么多金银财宝,见到这么多白嫩嫩的女人,你不让大家动,兄弟们是会哗变的。我们,真的控制不住。” 石金梁怒道:“哗变?哗变就给我砍死他,你们知道不知道,就这一个上午,你们已经死掉多少次了?就在你们肆无忌惮的去抢东西时,我手上的人马你们知道有多少么?八百人,只有八百人!当年楚霸王也有八千兵,而我,手上只有八百人。若是有人打一个冲锋,你们的头,现在已经插在枪尖上示众了,知道不知道!” 大家见他动了真气,渐渐的声音小了下去,也没多少人再去喊叫。石金梁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苦你们穷,你们提着脑袋跟我出来闯,为的就是过好日子,这些我都明白。我也不是不让你们过好日子,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杀尽不平方太平,现在天下的不平还没杀完,太平还没到,你们庆祝的,太早了!就在安陆城内,就有一处所在,其富贵超过你们所抢财物的总和,府内的女人,你们怕是都没见过,内中还有金枝玉叶。你们不是喜欢钱么,不是喜欢女人么?那好,敢不敢跟我去那里,去抢光他们的钱,抢光他们的女人。” 听到钱听到女人听到金枝玉叶,这些头目们的热情被调动了起来,有人一脚踢翻了椅子“干他娘的,这要是不敢去,那还算个爷们么?我包打!” “干掉他们,拿走他们的钱,抢光他们的女人!” “集合队伍,打死他们!” 虽然通过强力手段整合了队伍,可是集结人马,还是用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饶是如此,兵马其实也没凑齐,有一些头目没和石金梁请示,擅自带着人马到乡下去攻打那些大户。还有些人忙着抢地盘,号房子,抢女人,部队散了花,集合不起来。 原本被整个端过来的安陆营,大概凑出了一半以上的部队,加上武装起来的流民,到了未时将过,石金梁手上的人马,已经接近九千人了。如果加上抓来的本地妇孺老弱,大概有上万之数。 这么多人马,肯定不能都摆开,没有这么大的空间,发挥这么多兵力的优势。他不过这么多的兵力,就单一个列阵,就能给人以心理上的巨大震慑。 石金梁也脱下了粗布衣服,换上了一身从戏班里搞来的龙袍。这种龙袍与真正的龙袍比,还是存在较大差异的,比如不是明黄而是土黄,龙不是五爪而是四爪,不过能穿的和其他人不一样,证明他是首领就够了,其他倒不重要。 有人为他搭了一个简易帅台,与兴王府遥遥相望,他站在高台上讲了一番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的道理。又一指兴王府高大的宫墙“杀进去,这里面的财物女子,都是你们的。如果我拿一两黄金,你们就可以砍掉我的双手,如果我夺一个女人,你们可以砍掉我的头,如果我背离你们先走,你们就可以砍掉我的腿。我与你们并肩作战,绝不背离任意一个弟兄。来人,施法!” 传统的磕头喝符水的流程,接着就有个彪形大汉赤着上身站在那,另一条大汉则用手里明晃晃的鬼头刀对着他猛砍,几刀下去,刀刃崩卷,被砍的人油皮未损。这就是传说中,符水的威力,只要真心实意信奉无生老母,就能得到神力加持,不受刀剑所伤。如果三心二意畏缩不前者,在交战中肯定就会被乱箭射杀,死后魂入无间地狱,永受折磨。 这些言语和流程都是弄的熟的,对付下层的教民和百姓管用,那些头目没人会去信。一个上了年纪的问道:“十三弟,你在王府里可有内应?如果没有的话,这么大的王府,我看不太好打啊,咱们手里的东西,也不大全。” 你们如果不杀掉那几个会做云梯的匠人就好了。石金梁差点就把这话喊出来,可是说话的这人是他们十三太保的老大,江湖人讲个义气,重尊卑,对兄长大喊大叫,以后这个兵还要不要带了。 他摇摇头道:“王府里的人员复杂,我们安插了一些内线,但是始终没得到反馈,不知道到底是被发现了,还是吓破了胆。还有个内线也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不过没关系,小弟有安排,我们先用攻心战。” 第三百九十三章 攻与防(三) 当先出来的,是本地一个小宗族叶氏的子弟,名叫叶梦麒,既是安陆小有名气的才子,也是个比较成功的商人,在本地算是个有点名气的人物,头上还有秀才的功名。他一身衣冠很是整齐,精神也不错,似乎没受到昨晚上那场大乱的影响。 他站到队伍之前,开始用安陆话,对着王府里的人进行宣传。“你们一个月只赚那么点粮饷,是犯不上为兴王卖命的。是法平等,不分高下,只要你们打开府门,就能分掉王府里的一份财物。不平王最重公平二字,言出如山,一诺千金,只要你们投诚,就是我们的兄弟。不分亲疏远近,将来,还能成为开国功臣,列土封疆。” 这叶梦麒既然是个优秀的商人,口才自然相当不错,讲的很有些道理,也很有煽动性。并且试图用乡情,来瓦解分化掉仪卫司的人马。“杨承祖不是安陆人,对于安陆没有感情的。我叶家在安陆住了几代,大家都认识我,认识我爹,还有人认识我祖父。安陆人是不会坑安禄人的,只要打开府门,我保证大家的安全。” “安陆州已经破了,安陆营已经反水,区区一座王府,又能坚持多久?如果继续顽抗下去,打破王府之后,鸡犬不留,说到做到!” 王府内一片寂静,听不到回骂,也没人说话,就连放箭或是放铳的人都没有。杨承祖趴在宫墙后面,小声嘀咕道:“我就说么,这些人如果没有内应,也很难成事。而且这个内应,应该是个体面人,不管是这些人入伍,还是兵器的传递,以及人员的进入联系等等,如果单纯靠自己,很难做。肯定是有本地有本事的人给他们当帮手,原来是叶家。按说也是个士绅了,居然反水投了贼,真是的。” 郝青青道:“当家的,要不要我射死他?” “射死他当然好了,可是离的太远了,你的箭怕是够不上。所以别说话,等他离近点再说,火器手准备,把几杆准头枪都调过来。” 钱夫人从宁王那搞来的新式军械,杨承祖再熟悉不过,居然是十支火绳枪。他的历史知识有限,不知道原本历史上火绳枪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大明的,但是从他接触的军械情况看,眼下大明正规的火器序列里,是没这玩意的。 宁王作为反王,居然有火绳枪可用,他总觉得这次宁藩叛乱之后,似乎有白莲教的影子,这火绳枪,多半是赵全的手笔吧。与神火铳相比,火绳枪拥有装填发射更为简便,命中率也更高等优点,仪卫们很快就送了它个准头枪的绰号。 十杆铳里,内宫里有六杆,他这边有四杆,四杆准头枪都调动了过来,准备找好时机,给叶梦麒一个好看。火盆燃烧的浓烟是骗不了人的,叶梦麒发现了浓烟,就知道他们肯定是在准备火器,可是并没退缩,反倒挺起胸膛又向前走了几步。 以秀才的身份,毅然加入到反贼这边,叶梦麒当然是有那种所谓有大毅力大心性的。这种反水,既有着商人赌博冒险的精神,也有一些他自认为周详的考虑。宁王之于正德,至少看上去很像燕王之于建文,如果这一次能成功,叶家就是从龙功臣,以后不但是安陆就算是整个湖广,也得算是名门望族了。 要想做成大事,就得有付出有牺牲,命也是牺牲的一部分。他对于大明的火器很了解,所谓的神火铳,就算是打猎,也没多少人爱用,准头太差。能被这东西打中的,大多是运气不好,而跟射手没什么关系。就兴王府那点火器,一次齐射也未必真能打中他,如果在这种场合表现出足够的勇气,以后在义军里,自己也能算个人物了。 攻心战,就是要表现出自己的大无畏精神,如果做不到不怕死,又怎么让这些士兵相信自己?他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宣讲着义军的仁义,杨承祖道:“有背叛阶级之个体,无背叛阶级之阶级。看来他确实是真认同了石金梁他们,送他上路吧,来人,跟他对骂。” 这边几个嗓门大的汉子,举着铁皮喇叭,躲在墙后开始对骂。这些仪兵不是文人,讲打嘴仗不是叶梦麒这等文人的对手,骂的言语内容也比较不堪。比如说叶家的女人都被乱军睡了,叶梦麒现在头上已经绿的不能再绿,后面的乱贼里,就有无数他的同靴之友,甚至是便宜老子。也许他在这里做事,后面就有人在睡他的老婆小妾。 叶梦麒被骂的大怒,又向前走了几步,开始逐条辩驳,维护着义军的光辉形象。可是当沦落到一方造谣,一方辟谣时,辟谣的一方总是处于被动状态,毕竟造谣的可以天马行空,辟谣的就只能被动防守。 不知不觉间,他离宫墙越来越近,石金梁身边那红衣女子忽然道:“石王爷,叶公子是不是……” “让他回来!”石金梁的眼睛一眯,也发现了危险。可是他的号令刚刚传递下去,宫墙上,已经挥舞起了一面红旗,还有一阵急促而又密集的鼓点响起。 牛皮战鼓被敲响,二十几杆火器从墙上探出头来,甚至不容人反应,就是一阵霹雳雷霆之声。 “轰”“轰”“轰” 一声声炸响回荡在众人耳边,宫墙上黑烟弥漫,仿佛那位生前笃信修行的兴王真个修成了法术,回来庇护自己的妻子家眷一样。而在宫墙下,叶梦麒倒在地上,两眼挣的大大的,手还向前指着,似乎想要说着什么,或许是想为自己,为自己所忠心维护的势力,在进行一次申辩吧。 真正致命的不是那些火器,即便是四杆准头枪,也没一杆铳命中目标。一枝狼牙箭直接从他的口内贯入,颈后穿出,人几乎是被钉在了地上。鲜血在他身下渐渐扩散开来。 “狗官,杀我兄弟,害我手足,破城之日,我要你全家死绝!”石金梁勃然变色,挥舞着手中的短矛,差点带队直接冲了上去。宫墙上,那些仪兵已经站起来一阵欢呼,杨承祖手中拿着铁皮喇叭对石金梁喊道:“我在这等着你,等着把你的头砍下来,插在旗杆上示众,这安陆是属于大明朝廷的,而不是你的!” 两人目光隔着战场隔着无数兵卒将士撞在一处,如同两名武林高手隔空对决,火星四溅!一场关于围困与坚守,攻击与防御,理念与忠诚的战斗,拉开了序幕。 第三百九十四章 攻与防(四) 叶梦麒本人不会武功,也不懂兵法,或者说他从兵书上读来的那些东西,对于这支义军来说根本不适用。从实用主义的原则看,他对这支军队的贡献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在这干信奉强拳即道理的粗人队伍里,也很难得到真正的尊重。但是其在义军,却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叶家是石金梁在安陆的内应,甚至可以叫做金主,叶梦麒本人是真的支持是法平等,无有高下这个主张的。为了石金梁的大业,他几乎拿出了自己所能拿出的全部资金,投入了全部的家当,而其所得到的十分有限。 叶家虽然没在昨晚的混乱中受到什么冲击,可是家里也有几个女眷被这些头领看上,不过方式相对更和缓一些。不是直接扑上去按倒撕了衣服硬上,而是走了一个提媒下聘礼成亲的流程,甚至还嫁了几个女匪进入叶家,名为:联姻。 这就是叶家目前为止所得到的一切,而叶梦麒付出的,则是他的绝大多数财产,甚至他还主动把他的一个亲妹子嫁给了湖广十三鹰中的玉面郎君郎得意做夫人。这种态度,让石金梁在公开场合不止一次称呼他为十四弟,乃是军中坐一把交椅的大人物,与十三鹰一般,都是石金梁的骨肉兄弟。 将来义军进一步扩大战果之后,叶梦麒是石金梁心中的地方官人选,靠他出面,可以最大限度的团结本地的士绅大贾,让那些人不至于过分排斥义军。至少先能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局面,然后再逐步推进自己的是法平等理念。 可是就这么一个地方官人选,居然出师未捷,就已陨落。自己身边这些粗坯,别说是一个州,谁又真的能管好一个县了? 现在这个好兄弟就这么被杀了,如果义军不做点什么,这支靠义气、信念维持的部队,恐怕人心就要动摇了。而对面,一个高个子的红衣女人,举着弓在宫墙上一阵得意的晃动,更是有不少仪卫举着喇叭大喊道: “杀他的,是女人,是一个女人!你们的男人,连我们的女人都不如,你们还有什么脸出来混啊,趁早滚回家继续种田去吧。” 这些乡下人不管多穷多苦多老实,只要不是光棍,就有在家里打老婆的勇气。被人骂做不如女人,这脸还往哪放,石金梁的身旁,站着一个腰粗如水桶,满面横肉的女人,背后还背着一对短戟。她是湖广绿林中有名的母夜叉,本名已经没人记得,只都喊她做郑蛮婆。 这女人两臂膂力过人,手段高明,等闲二三十汉子近不得身,乃是绿林中鼎鼎大名的角色。她勃然道:“石王爷,你下令吧,我去对付了那个小贱人!” “郑夫人且等一等吧,现在还不是时候。”石金梁并未因愤怒而失去理智,宫墙上那么多人马,不是靠几个高手上去就能解决问题的。即便是白莲教主李福达在,现在也只是送死的份。 “白头队,不回军,给我派上去。用他们做先锋,我看看这些官军又该如何应对。”石金梁挥舞着令旗,传达着命令,又问另一边的红儿道:“红天女,你觉得若是你对上那贱人,有几成把握?” “所不好,没交过手的,不敢下定论。只是眼下肯定是不行的,将来再看吧,如果一对一个,我想我还能应付。”红儿微微一笑,眼前这个男人,确实很有型啊。如果能把他弄成入幕之宾,或许可以考虑脱离总坛了。 白莲乱军这边虽然靠攻打武库缴获了大批装备,但是其武装水平仍然比较简陋。大多数人依旧没有铠甲,只是拿着刀枪,除了一面藤牌以外,就没有什么靠谱的防御手段。那些盾牌的体积太小,挡不住身体,有人从百姓家拆下来的门板,抬着门板准备冲锋。 不过担当先锋的,并不是那些头领及其手下的人马,而是捉来的本地居民。内中又以老人和妇人为先,不少妇人身上衣服破碎,显然受了辱。面目姣好的会留下来受更多的罪,又或者成了某个小头目的私宠。相貌粗丑的,则在下面的士兵喽罗发泄了之后,就推出来,当做先锋军。 驱民攻城,这是这支装备简陋的部队想出来的最好的进攻手段,毕竟大家都是本地人,也许彼此还认识。只要下不了手,自己就能冲上去,一旦上了墙,靠着人数推,也推平了他们。 呼啸的皮鞭,锋利的刀枪,驱赶着这支哭泣的队伍,缓慢的向前移动。即使抽打加上砍杀,那些人走的依然很慢,每迈出一步,都要后面的士兵用尽手段才行。他们哭泣着,向宫墙上哀告着,乞求上面的守卫千万不要放箭,自己是被迫的,没办法啊。 “仪正,这可怎么办?”一名军官颇有些为难的看着杨承祖,郝青青则杏眼圆睁道:“卑鄙,真是太卑鄙了,把土袋子搬开,我带人杀出去,把这些人接回来。” “杀出去,就连自己都陷进去了,你看看对方有多少人再说话啊。兵力差太多了,打不过的。”杨承祖否决了这个提案“传我命令,火器装填,弓弩准备,一切按鼓号行事。” “可是……可是毕竟都是百姓啊,如果杀戮的多了,将来朝廷怪罪下来,恐怕反倒是要担罪。” 并没有所谓的怜悯之心,只是担忧着将来的追责。所谓看到百姓就不忍下手,那不过是一种美好的幻想,杀良冒功都不当一回事,何况是杀些百姓?只不过这种事将来可能有后患,不能肯定是否免责的前提下,也确实没几个人敢干。 “一切由我承担,你让大家准备就好了。记住我的话,兴王府需要每一个人,尽忠职守。青青,你去让督战队准备,有敢抗令者,不问身份和归属,一律就地斩首!” 下面的队伍离宫墙渐渐近了,乱军这边的鼓点也越发紧凑起来,石金梁的手握成了拳头。或许这一次就能杀上去,如果真的可以的话…… 他刚想到这,墙头上鼓声大做,阵阵轰鸣,所有的火器打出了一轮齐射。而跟在后面的,则是不知多少箭镞组成的豪雨,无情的洗刷了这支队伍。 第三百九十五章 攻与防(五) 箭如飞蝗,弹如雨点,被箭矢暴雨洗刷过的乱军前军,就像是不久前被收割过的庄稼,一大片人就这么齐刷刷的倒了下去。并不是所有人都死了,有的人是受伤,有的人本身没中箭,却被吓的倒在地上。 痛哭声、哀号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残存的人哪怕是身后的刀枪或皮鞭也顾不得,转身就朝回跑,宁可被身后的人刺死,也不敢再向前一步。 官军的态度很坚决,谁过来,就杀谁,在他们眼里,并没有平民与乱军的区分,只有死人和活人。被这些炮灰一冲,乱军自己的阵势反倒是有些乱了,石金梁气的将拳头重重一挥“准备长梯,开始攻城。我倒要看看,安陆我都拿下来了,难道拿不下个弹丸之地的王府?” 安陆武库里找不到什么攻城器械,叛军自己也不具备制作攻城器械的能力,只是从百姓家抄来的长梯用绳子捆在一起,举着盾牌、门板,就准备开始进攻。乱军里有弓的人也不少,石金梁将其组成一队,调动过去充当掩护,他们从安陆营以及武库里也缴获了三十余枝火器,只是弹药不太充足,这时也都投了进去。 身后的空场上,有人支起了大锅,开始用大锅熬铁砂,还有人准备了木板,准备抬伤号。有些人则已经准备做饭,应付稍后的饥饿,另外一些头领则是不屑地说道:“做个什么饭么,饭就到王府去吃。这么大个城都拿下了,还怕一个王府?” 只有红儿眉头微皱“这王府的墙,感觉有点高啊。似乎比安陆的城墙,也没矮到哪去,师妹跑到哪去了,怎么不见人了?” 有人点响了炮仗,这就是进攻的信号,头领们带着自己的部下,高喊着刀枪不入的口号,向着王府墙下飞奔。这些担当冲锋队的,很多都是绿林响马出身,内中还有一些是当年流窜下来的白衣军残部,倒是有攻打城池或是开大户的经验。他们举着盾,举着门板,尽量遮蔽着身体,至于其他的,就只能交给老天了。 墙头上十分安静,并没有人大声喊杀,或是吆喝什么口号。直等到这些人冲过了一半时,一阵密集的梆子声忽然敲响,紧接着就是漫天的箭雨从天而降,劈头盖脸的浇在了进攻队伍的身上。 南方卫所的弓箭质量低劣,盾牌也做的不用心,克扣工料克扣的厉害。结果被这狼牙箭一射,竟是射透了盾牌,直接穿透了盾牌后面的人。那些门板倒是相对结实一点,虽然有强弩硬弓能射穿木板射中后面的人,但是更多的弩箭还是被挡下来了。 一顿箭雨后,乱军那本来就十分凌乱的队伍,就像是被老鼠啃过的窝头,这缺一块,那缺一角,不成个形状。仍被举着的门板上,则像是长了一层白毛,上面插了不知多少箭。 乱军这边的弓箭队不敢怠慢,也举起自己的弓,向着宫墙上面抛射,以火力压制火力,掩护其他人的进攻。从局面上看,似乎是乱军这边的弓箭更好,射的快,而且射程射的更远一些。 可是石金梁发现,自己这边的人只要中了箭就倒下,官军那边,有人明明身上中了几箭,却依旧生龙活虎,不像有什么问题的样子。即便是考虑到披甲的因素,这未免也太能扛了? “石头领,这破弓根本不行,软的不像话。还有这箭,你掂掂,这样的分量怎么伤的到人,有的箭上居然没有箭头!”弓箭队的一位头目举着被自己拉断的弓,气急败坏的跑了回来。 他本来是山里的猎户,被官府催逼的紧,索性杀了官,造了反。算是义军里有名的神射手,只是他素日用的是猎弓,弓劲太软,不能和军弓相比,可今天这步弓比他的猎弓居然还要差一些。 “我得让儿郎们换回自己的弓箭,这些弓箭是样子货,不顶用的。”石金梁接过那弓看了几眼,又看了看箭,然后将弓箭朝地上一丢。“官府的心都黑透了,给自己的部队都用这样的军械,他们难道就不怕死么?” 红儿只觉得嘴里一阵发苦,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这些弓箭的来历她最清楚了,是张嗣宗从京里弄来的高价破烂,然后以更高的价格,倒卖给安陆卫。朝廷的军需方面,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购了一部分,可是不知怎的,怎么这些东西,又流到了石金梁手里? 这种软弓轻箭,没有什么实际杀伤力,乱军在远程武力方面其实已经处于劣势,墙头上的守军挨了两轮箭雨后发现除了少数倒霉蛋以外,大多数人并没受什么损伤,士气大为提升,立刻还射。乱军的弓手队来不及转移,伤亡颇大,在火力上,已经处于下风。 “用火器,用火器向上面打,同时让进攻队加快步伐,只要冲过去,就不怕上面的弓箭了。”石金梁传达着命令,挥舞令旗,催促着士兵快速前进。这些人打家劫舍的过程里,从不缺乏顶着箭雨冲锋的经历,只不过以往的最多是县城的民壮,从未见过如此密集如此准确的箭,自己的防御武器,又仿佛没什么大用。这心里,多少有点没底。 明明是刀枪不入的,还是会被一箭射倒,想来是他心不诚吧。对于乱军来说,最大的优势在于他们现在处于上升期,是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的。而且打下安陆这么大的胜仗,确实能鼓舞士气,大家想着安陆都打下来了,难道一个王府还打不下? 再想着王府的富贵,王府的钱粮,王府的女人,把金枝玉叶压在身下的成就感,即便是身边的人不停的倒下,自己只要还能动,就还能鼓足了气力向前冲。 终于有一架长梯顺利的搭在宫墙上,下面的火器也开始了正常的运做,已经开始发射了。只是运气不好,一枪把两个爬墙的自己人给轰了下来。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只要有一架长梯能搭上,就不愁第二架、第三架…… 石金梁仿佛已经看到,王府那两扇厚重的大门被打开,士兵潮水般涌入的情景。忍不住道:“今日破城之后,这王府就是我们义军的校场,所有弟兄,都能住在这里,我绝不独享!” 话音刚落,却听一阵惊呼之声,那架好不容易树起来的长梯,因为绑的不够结实,上去的人太多,从中断折,正在攀爬的士兵从上面跌下来,砸倒了不少在下面等待爬墙的。而墙头上,几口大锅将开水泼了下来,烫的那些伤兵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号。 第三百九十六章 攻与防(六) “到底不是正规军啊,这么多人压过来,却打成这个样子,真是没用的废物。”化名潜入王府的冷飞霜,无聊的坐在一只大木箱上,抬头看着房顶,手里的拂尘轻轻的甩来甩去。 白莲教根基深厚,信徒遍布各个阶层各个行业,即使是王府之内,同样有无生老母的信徒。一名蹉跎半生一事无成的老宦官,把自己未来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无生老母的拯救上,秘密的入了教,而且十分虔诚。 他的业师,是当年李福达身边的一个护法,所以他虽然人在湖广,却不属于湖广分舵管辖范围,而是总舵直属的关系。这个暗棋,即使是石金梁也不清楚。 冷飞霜在他的安排下,轻松就装成了小火者,并且获得了一个看守仓库的闲差。她现在神功突破,心情大好,也就越发的有心思看戏,看着双方你来我伤,彼此制造着死伤,只觉得这才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剧。 卿云门外有数千精壮男子守卫,谁都知道是块硬骨头,不大容易啃的动,而相对而言,内寝宫这边都是宫女宦官,战斗力应该不强。所以一开始就有人绕到后面来攻,想要摸进来,哪怕发上一笔财或是掳上几个妇人就逃,也算够本。 可没想到这里是最早遭到攻击的,也是最先放弃攻击的地方,实在是王府之内藏龙卧虎,宫女太监之中的高手不知有多少。有专门负责保护安全的武监以及粗壮宫女,不但身手了得,而且出手也狠辣异常,动手就要致命。他们手里装备的武器也格外精良,大半的火器都在这边,加上精巧的连弩、手奴,以及军用的强弓、巨弩等物,给这些进攻者用血肉上了一堂大课。 初期的疯狂,换来的是高的吓人的伤亡,看着那死尸和惨叫的伤号,剩下的头领都失去了继续攻下去的勇气,纷纷撤退了下来。战斗的后半程,后面基本就是对峙状态,没什么仗打。 冷飞霜观摩了一番接战,发觉王府这边的护卫力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一些,而石金梁这边的进攻力量,则比自己想象的要弱,没什么好看的,于是又溜回了仓库。她看的出来,石金梁想要一鼓破城的想法,多半是要破产了。这王府准备充足,人手也多,而且士气旺盛,他的进攻没拣到什么便宜,仔细算一下,说不定还吃了亏。 攻打这种坚固的所在,理应是先安排好内应开门的,只是杨承祖事先防范的紧,白莲教在府里有些暗哨,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现在只希望,他们不要被人拔了才好。 她的心里既希望这王府被攻开,将这些财物充实到总教那边,使教主的大业早点成功。另一方面,她又希望这王府不要被攻开,毕竟一旦王府失守……那个讨厌鬼也会有风险吧。 想起那天在后花园见到他的情景,冷飞霜将手中的拂尘一挥“笨蛋傻蛋蠢蛋,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人骗了啊,真是的,聪明劲都到哪去了。王府有什么好的,若是入了教,我们就能天天见面了,不比在这里当仪卫正要好?再说这王府一旦失守,你当你逃的掉么?” 她平日里是白莲的军师一般的人物,思维缜密,处事冷静,只有在这独处之时,才少有的露出几分女儿家应有的情态。这时,仓库的门忽然被人推开,那名老太监走进来道:“圣女,现在外面传令下来,要我们参与抢救伤员,您的名字也被点到了,看看是不是往哪躲一躲?” “不用了,我跟着过去,看看这次伪朝伤亡如何,头前带路吧。” “咱们的伤亡怎么样,报一个数字上来,安抚的事,一定要做好,不能让人寒了心。”杨承祖趁着战斗的间歇,也把这命令传下来,天色这时已经到了傍晚,一下午的战斗,始终没有乱军能冲过这道高墙。王府的开水、滚油、金汁以及以前挖的陷阱机关,让乱军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每一段宫墙下,都有乱军的尸体,每一块墙砖,都浸染了反贼的鲜血。 “我们的伤亡不大,比起那些贼人来,简直算不了什么。”几位带兵官都很兴奋,徐震的巡检司今天上阵的时候不多,眼下主动过来请令道:“晚上的值守,就交给我们巡检司吧,保证不出问题。” “现在没有谁们巡检司,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还分什么你我啊。肯定是要换岗的,晚上该休息休息,留下人值守就好了,我估计他们也没这个力气,在夜间攻城。白天他们流的血被我们多,就光是处理死伤,检讨得失,我看就得用去他们一整夜的时间。/” 等他出来,郝青青快步跟了上去,白天的战斗里她拉弓次数太多,胳膊有点发酸,一边走一边用手揉着。“当家的,你觉得咱们的仗能不能赢?那些反贼死伤虽然大,可是他们人数太多了,仗似乎不是那么轻松的。” “打仗当然不轻松了,毕竟他们是有备而来么,而且今天只是个开始,以后的仗会越来越难打。不过没关系,我有把握,大家人心可用。”杨承祖指着远处满头大汗的跑来跑去的王立本“他一直以来一事无成,这次是要证明自己行,是不靠家族也能成事的男人,所以他在用心。” 又指了指去动员巡检弓手的徐震“他呢,不安心做个九品杂官,想要提拔提拔,进入正途,做个有出身有前程的武将,这是个机会,他也不会放过。至于咱的兵,就更不用担心了,我练出来的,有信心靠的住。真正容易出问题的,是钱夫人带的江湖人,不过我对他们没信心,对钱夫人有信心,我想她既然敢把人带进来,肯定是能控制的住的。只要我们的人心不出问题,这点乱军不算什么,毕竟跟咱们比起来,叛军才是真正的人心不齐,山头林立。我估计现在的石金梁,肯定很不高兴。今天晚上如果他们敢夜战呢,说明他完成了整合,可能仗会打的很艰苦,如果没有的话,我想我们未来几天会有几天的安生日子过。” 第三百九十七章 攻与防(七) 安陆州衙内,石金梁两眼通红,如同一头发怒的公牛在转来转去。那些原本得意洋洋的头领,一多半都变的垂头丧气,也不敢再像以往那样大呼小叫着吆喝着什么。 “告诉我,你们告诉我,我们那支能打善战的部队,到哪去了?白天的仗,为什么是这个样子,我们这么多好兄弟,就这么没了?这些好兄弟,谁来还给我啊!说话啊,你们不是很能讲么,我现在要听你们说话!” 石金梁一阵咆哮,挨个看过去,与他结拜十几个结拜手足,也把头低低的垂下去,不敢和他对视。白天的仗确实打的很难看,死伤惨重不说,关键是没取得什么像样的战果。打仗前是怎么样,打仗后还是怎么样,新组织的安陆义军人死了不少,王府的宫墙依旧固若金汤,自己这边看不到任何破城的希望。 如果面对的是安陆这样的城池,这还可以说的过去,毕竟是一场攻城战,打上几天也是应该的。可是兴王府,只是一座王府而已,即使它的宫墙高大坚固不输城墙,即使它占地甚广俨然一个独立小王国,即使它里面有大量的守军,兵力和装备远超自己想象,但是它依然只是个王府,而不是一个城池。 这样的战果不但石金梁不满意,其实在坐的头目,即使昧着良心(如果他们有的话),也无法对自己的进攻给一个较高评价。 以往他们打仗的时候,虽然没有章法,但是却不缺乏勇气,比起官军来,少了许多顾忌,多了一份一往无前的冲劲。反正是烂命一条,活着跟死了比,区别也没多大。如果能搏到一个富贵,那就是赚的,如果搏不到,死了也算个解脱。 可是现在,大多数乱军通过在安陆的掠夺,或多或少的积累了一些财富,还有人抢到了女人。在冲锋的时候,总是在想着,如果自己不幸死了,自己的那些积蓄,自己的女人,不都便宜了别人?冲锋的时候,脚步不自觉的就慢了下来,一旦遇到危机,甚至会自作主张的向回逃,变的越来越像官军。 对他们来说,王府是否打下来,其实一点也不重要。即使打不下来,又能怎么样呢?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大不了彼此互不侵犯,过几天转战到别处去就是了。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王府里有多少财富多少女人,也不如保住自己的命重要,反正现在也是有的享受了,何必拿命去拼? 十三鹰中的五鹰苏天养开口道:“十三弟……阿不,我是说不平王。你听我说几句,不是弟兄们不卖力气,也不是儿郎们怕死。实在是那墙又高又厚,挖都挖不动,咱们手里又没有什么器械。官军那边,强弓硬弩,夜叉擂,狼牙拍,要什么有什么,实在是打不过啊。要不然……我是说,这王府其实对咱们没什么损害。他们吓的连门都堵上了,不敢出来跟咱们野战,咱们又何必盯着它不放?干脆不打王府,去乡下打那些地主老财去。他们的土围子,比这王府好打的多,开了他们,钱粮也未必就比王府少多少。” “是啊,老六和老八,已经带着兵下乡了。如果咱们跟王府这死磕,他们那边把那些老财挨个抄掠了一遍,等到咱们去的时候,怕是连个油渣都捞不上了。不平王,你也好好考虑考虑,我觉得老五说的有道理。” 见识了王府的顽强之后,不少头领已经打起了退堂鼓,想着干脆不要与这里交战,还有人是真心实意想着议和了。 “不平王,我带人从天门山那边过来帮你,算是够义气了吧。你听我说一句,王府不是那么好开的,我们即使打进去,杀了人,分了钱财,也和官府结了死仇。将来顺德天子得了天下,也未必真会放过我们。那些人毕竟和他也是亲戚,万一他将来为亲戚报仇怎么办?至于正德赢了,那我们就更是死。与其跟官府结成死敌,不如改个路,去把那些地主老财收拾了,用他们的家财,一样能喂饱咱们的人马。” 这头领一开口,就有不少人出声附和,还有的更是干脆说道:“议和吧。打了半天死了这么多人,却连个毛都没打下来,还打个球?议和算了,只要他们别来闹咱们,咱们就当王府不存在,我看这样也挺好。” 石金梁等众人说完了,冷声道:“你们说的确实是道理,不过这话别和我说,没有什么用。我做不了这个主,也不敢点这个头,能点头的,是拖回来的那些死尸,是躺在病房里的那些彩号,是到现在还没领到粮食,没分到寒衣的灾民。你问问他们同意不同意议和啊,如果他们同意,我没话说。” “金梁,你这话……” “大哥,我敬你是我的兄长,你说什么我听什么,但是这事没的商量。当初结拜的时候我就说过,杀尽不平,缔造太平,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是我石某的追求,现在王府这个安陆最大的地主就在那里,你让我放过他?放过他,这杀尽不平从何而来,不能杀尽不平,又该如何太平。” “你们不要跟我说器械,也不要说什么敌人有多强,有多厉害。大家一起打天下的时候,徒手夺兵器的事干过不只一次了,那时候,我们又有什么器械了?现在无非是顾忌多了,想法多了,胆子就变小了。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只要这王府不倒,安陆的人心,就不会归附于我们。就算是我们自己的部下,也会觉得我们连王府都奈何不了,又怎么可能做大事?等到人心彻底散了,队伍带不起来,到时候他们只要从王府冲出来,挨个砍我们的头就好了,咱们又拿什么挡?” 他指了指门外“大家现在上街去,看看外面还有多少难民没有饭吃,有多少人没有衣服穿?不打破王府,带着大家去乡下?这些难民会觉得我们是胆小鬼,是废物,会逃会溜,最后剩下的,还是当初那些老弟兄,大家只能躲回山里去过苦日子,那样的日子你们还想过么?” 他是这干人的首领,即使是他的那些拜兄,也都肯服他。听石金梁这么一说,也就都没了话,琢磨着,其实也是这个道理。只是王府在那,难道真的靠人去填平那宫墙? 石金梁道:“今天咱们也不算没有收获,至少王府的守军手段尽出,能用的招数也用尽了。看明白了这些,后面的仗就好打了,我就不信,拿不下一个小小的王府。传我命令,去准备一些棺材,另外多准备火药,我要炸开那堵破墙!” 第三百九十八章 攻与防(八) 自从那日的攻击之后,乱军的攻势忽然陷入沉寂,并没有继续攻击,而是只派了一些部队包围着王府,两下里采取对峙的状态。固然乱军不敢进攻,可是王府这边也没法出去,袁宗皋倒是提出过,让王府的士兵主动出击,寻找敌人作战。包括一些王府仪卫以及巡检司的人,也都提出过类似的想法,但是都被杨承祖否决了。 “打仗这种事呢,打的是个勇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们现在士气很好,需要保持,而不能泄掉。咱们的人马比起乱军来,终究是要少很多,而且乱军的情况,我们也不了解,他们的装备是差了些,可是战斗力未必就弱了。一旦中了计,打了败仗,那么接下来怕是连守都不容易守了。” 他这说法,袁宗皋也并不反对,这位王府长史也是一个求稳的人,何况王府眼下钱粮无缺,补给充沛,也没有食水匮乏的危,并没有主动求战解围的需要。杨承祖说的这些情况,他也必须要考虑,最后只能认同,杨承祖的担心是对的。 不过他刚走不久,蒋大郎又如幽灵般的出现,杨承祖刚想翻脸,蒋大郎已经抢先开口道:“我不是来帮你打仗的,你也不用打陆炳的军棍,我只是来问你一些问题,为什么不出去打一仗?咱们府里这么多兵,杀出去,打死他们,一了百了啊。他们不来攻打王府,如果是去攻打那些大户人家怎么办?比如孙家……,万一孙家有了什么意外……” “不会的,孙交是带过兵的,他又有防范,这些乱民打不进去。孙家乡下的院子虽然比不得王府,不过在他的防范下,也是铜墙铁壁,不用担心有什么问题。至于咱们府里,兵虽然不少,不过人多心不齐,只是因为现在外面有大军包围,大家都在这个王府里,所以大家能合作守一守宫墙,这是没什么问题的。” “可是要让大家出去打,这问题就来了,人多心多,有人想冲锋,有人可能就想着逃,还有人就想着守,一旦中了乱军的埋伏,怕是马上就要被打的溃散。我们好不容易靠打胜仗积攒了一点士气,到那个时候就要亏个精光,乱军再打过来,我们恐怕就连防守都守不成不了。” 他站起身来,指指外面,“你猜,乱军是在干什么?” 蒋大郎沉思了一阵,“他们……大概是觉得王府打不下来,所以去抄掠乡下的大户人家吧?” “你这样说不是没道理,不过还是对石金梁不了解,他们是新成立的人马,人马虽然多,可是大家的信任度也就那么回事。石金梁以往的名声好名头大,大家认他这个大哥,这是有的。可是要说地位不可动摇,也谈不到。若是王府拿不下来,他多没面子?一旦在乱军里落一个无能的名号,这兵就不好带了,所以于石金梁来说,这个王府他必须拿下来,否则的话,他这个大哥还怎么当?” “那他为什么不进攻?”蒋大郎听到乱军必然会来攻打,心又提了起来,不管怎么说,他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外面上万的人马围困着,要说不紧张那也是假的。 “他在整合队伍啊,昨天他们攻打王府的时候,那表现的实在是太烂了,彼此之间没有配合,人马虽多,却是各打各的,根本发挥不出人多的优势,反倒是彼此给自己人找麻烦。如果还照这样打,就是兵再多,也没什么用。石金梁不是个傻子,他现在肯定是要把部队整肃起来,让他们形成战斗力,而不是让他们白白过来送死。” “那他们下次来时,咱们顶的住么?” “没问题,他们整顿队伍,我们也不要闲着,正好也可以完成整顿。现在就是和他斗快了,看看是他快,还是我快,谁先整合完队伍,谁就占了先手。” 院子里,越来越多的人唱起来三国战将勇的军歌,所有的人马不论出身所属,全都按着要求列成队列,走正步排队列,忙的热火朝天。蒋大郎的视线却并没在这些士兵身上停留太久,越过了他们,越过了高大的宫墙,越过了冷着脸,紧盯着王府大门的乱军,一直向着安陆城外飞去,口内轻轻念叨着:雪娘姐。 一连两日,双方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形成了暂时的对峙。到了第四天头上,乱军的队伍后面发生了一阵骚乱,一群穿着盔甲的汉子混身是血狼狈不堪的突破了封锁,直接冲到了宫墙下面。 那些乱军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就开始组织人马追过来,墙头上的守军向下面抛射着箭矢,将那些乱军打了回去。 用吊蓝将那些人吊了上来,其他人冲过来就剥他们的衣甲,这些汉子里带头的喊道:“我是天威营参将刘贵刘将军的亲兵队正黄广武,我要见你们王府的仪卫正。” 天威营是襄阳的营兵,在周边地区里,也算是有战斗力的部队。守军听说是天威风营的人来了,都兴奋异常,这证明朝廷的援军应该快到了,大家得救了。 这种事,下面的士兵是没资格参与的,只能在外面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向自己认识的人,转述着这个好消息,大家只觉得,这阳光似乎比以往更暖和了,还有人惦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该搬开那些土袋子,然后跟着天威营里应外合,杀光那些乱军。 “我们这次奉了刘参将的命令,来这边传消息,明天晚上子时,大家里应外合,夹击那些乱军。我们天威营在城里有细作,可以保证进入城池,只要大家配合的好,这些泥腿子不堪一击,全都要被杀光。” 黄广武喝了口茶,又说道:“这次天威营算是把家底都拉上了,你们这边可不要这个时候掉链子。两家联手才有希望,若是任意一家,怕是都打不赢。为了这次联络,我们天威营搭进去三十几个兄弟,等到将来灭了这些泥腿子,王府这边还请发些犒赏下来,否则我对不起那些战死的弟兄啊。” 能列席这个会议的,都是些带兵的军官,身上有官职的人,万同父子也在场。万嘉树点头道:“你放心吧,只要灭了这些反贼,我爹肯定会保举你的官职,不会让你白受累的。” 黄广武笑道:“那就多谢了,大家还请准备一下,准备明晚撕杀吧。” “急什么?敌人就在那,不管我们杀或不杀。”杨承祖站起身来,看了看黄广武“黄广武是吧?不知道阁下在白莲教中担任何职,真实姓名是什么,毕竟杀了你之后,我要给你们那边说一声,也好给你立个碑,大小是条性命,不能这么无声无息就死了吧。” 第三百九十九章 攻与防(九) 阳光照在王府里,直落到这处议事厅堂,却被高大的房屋挡住,透进来的十分有限。杨承祖挡住了门,这房间里就更加暗了几分。 黄广武面色一变“杨仪正,你这个玩笑开的太大了吧,我的印信你已经验过了,蜡丸书信你也看到了,为什么说我是贼人冒充,你有什么证据么?” “心虚了不是?如果不是心虚的话,你现在应该张嘴开骂,不是在这找我要证据。可能你在军营里待过,可惜啊,级别不高吧,所以没学到那种官气。如果用几年时间培养一下,还是能练出来的,这辈子没机会了,等下辈子吧。” “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啊。”黄广武一脸无辜,身子站了起来,似乎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杨承祖冷声喝道:“最好待着别动,否则的话,我马上就要你脑袋开花。外面有几张强弓对着里面,你想做第二个叶梦麒么?” 黄广武似乎被他吓住,顿时不敢再动,依旧分辨道:“你……你血口喷人,你贪生怕死。你不敢和我们联军夹击乱贼,所以才要诬陷本官。” “对嘛,学会扣帽子泼脏水,这才算入了门,否则的话你怎么在军营混啊。将来你需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只可惜你没了机会。你的书信上印信确实很齐全,甚至包括一枚私人铃印,但是你犯了几个错误知道么?” “第一,襄阳的天威营如果来这边平叛,那就是来求功的,有功劳抢都来不及,不会往外推。要王府派兵去合击,这个功劳怎么算呢?第二,对于天威营来说,最大的功劳是什么?不是说杀了多少乱军,也不是说把安陆的百姓救出来,那对他都没用,他又不是安陆的驻军,犯的上如此么?他真正的功劳,是保住王府,只要王府说一句话,比安陆老百姓说一千句都好用。王府的财富,随便给点什么犒赏,也比他们战功要多。” “所以真正的天威营派人过来,不会是跟我商量什么时候联军杀贼,而是要跟王府商量,能拿多少钱出来发犒劳。谈妥了价格,才肯出兵。你们不在营伍混,不懂这里的事的。” “第三,你们闯营的时候,实在太轻松了。你说你们损失了三十几个人,可实际上,我没看到你们有任何损伤,只看到你们一路跑过来而已。而作为闯营的士兵,身上居然没带弓弩,穿甲的不超过五个人,这装备也叫闯营队?第四,你们的人在外面吃饭时,那副如狼似虎的样子,就是饿死鬼投胎,你觉得天威营的营兵,会这么没吃过见过?” “第五,也是最关键的一条,你穿错了靴子,知道么?你穿的这双靴子,是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吧,虽然不错,可惜啊,是文官的官靴,不是士兵的皮靴,一个天威营参将身边亲兵队正,你觉得,有可能穿错靴子么?会穿错靴子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刚刚穿上靴子,却搞不清楚样式规矩的反贼。你还有什么说的么?” “狗官,去死吧!”黄广武没想到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被人看出了这么多破绽,猛的伸手去抽腰间的佩刀。可是不料他的手刚搭在刀柄上,杨承祖的人已经如同炮弹一般朝他扑过来,他甚至来不及抽出刀来,只能尽量向旁一闪,可是身上还是结实的挨了一记重击。 一声闷响,仿佛是有人在鼓面上轻轻敲了一下,接着黄广武的身子就像断线风筝一样飞出去,向后飞出。要知道杨承祖这段时间里,跟着自己家的女人练武,一身武艺比起当初在滑县时,强出不知多少,何况有心算无心,蓄势待发之下,就像是一张已经拉满了的奴弓,猛的发射了出去,其势哪是黄广武所能抵挡的。 他刚刚想要站起来,那边杨承祖已经吩咐下去“拿下了!” 几名仪卫司的武官猛的扑了上去,将黄广武紧紧的压住,这时候有武功也没什么意义,手脚都动不了,就只剩下被拿的份。 那些同黄广武一起来的士兵,本来是被仪卫司的人当兄弟一样招待着,上好的米饭一碗接着一碗落进肚子里,可忽然就有一队官兵杀进来,接着就拿了人。这些人吃米饭炖肉吃的正过瘾,连撕杀的气力都提不起来,很容易就被捉了。 至于审讯,也没花多大力气,王铁头他们只是摆出了一些刑具,他们就乖乖的吐了口。这些人全是白莲教的人,黄广武乃是是湖广绿林大名鼎鼎的铁血十三鹰之一,排行十一,是石金梁的结拜兄长。 这个计策,据说是石金梁想出来的,他们消灭了襄阳来援的天威营,缴获了印章,就想着用这计策,把王府的人骗出来干掉,再把王府拿下来。 固然能识破这条计谋算是振奋人心,可一想到大家盼望的救兵居然被人吃掉了,就没人高兴的起来。天威营得算是附近最大的战斗单位,其被歼灭后,短时间内,恐怕安陆是等不到救兵了。 兴王府固守最大的希望,就是朝廷的救兵,一旦确认了救兵来不了,就算是这些军官,也有不少人垂头丧气提不起精神。 杨承祖道:“大家也别担心,天威营没那么容易被消灭,石金梁这条计策,其实也是为了动摇咱们的军心来着。如果我们上了当,就要被他吃掉。如果我们不上当,他也可以用这个谎言,来动摇咱们的军心和士气,石金梁这段时间没占到什么便宜,这回算是他想的个妙招吧。” “你们不要看官军失去了印信,就觉得他们一定是全军覆没没戏唱了,要吃掉整整一个营头,我看乱军还没这么好的牙口。再说如果他们真的做到了,肯定会有证据,实际上他们只要把天威营的人马死尸拖过来,我们的士气就会受到打击。他们没这么做,原因我想很简单,就是天威营肯定受了挫折,但是并没有全军尽没,甚至还保留着战斗力,所以石金梁只想出了这个办法,想要把咱们骗出去解决掉。大家不上他的当,他也拿咱们没办法。” “可是那好歹也是一个营啊,说完,就完了?乱军的战斗力,居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还想着和他野战来着?”徐震的脸色有点难看,他属于地头蛇,这些巡检弓手,都是他的本钱。如果在兴王府死光,今后的路就不好走了。 “他们未必是野战真的这么厉害,至少现在还不是,依我看,天威营多半是中计,才吃了败仗而已,而且主力还突围而走了,乱军的力量,没有这么强。” 第四百章 攻与防(十) 利用缴获的官府印信伪造书信,冒充官府中人,然后设下埋伏。这种计策水准也并不比后来的三国演义高明到哪去,可问题是,在这个时代,这种计策已经够用了。毕竟在另一个时空里,建州野人也是靠着三国演义作为兵法指导。 天威营仗着自己是官军,心理上有优越感,不把那些泥腿子放在眼里。骄傲自满的情绪,本来就容易吃亏,加上乱军各种印章很齐全,吃个闷亏也很正常。 不管怎么说,安陆最大的救星,短时间内是指望不上了,他们即使没有伤到筋骨,整顿队伍,调整心态,都需要时间。而且吃过这一个亏之后,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必然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进军的速度肯定要大为降低。 而乱军之前攻打王府失利,士气上是受了影响的,可是打残了天威营,不但让他们缴获了一批军资,更让他们在心理上有了自信。不管真实情况如何,至少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已经认为自己很了不起,能够在野战中光明正大的打败官兵了。 像黄广武这次用计诓兵,之前他们是绝对不敢做的,心里先会认为一定会被看破,官府比自己聪明,这种任务就是送死。而现在他之所以敢来,就是乱军已经开始看不起官军,轻视他们的战斗力,也轻视他们的智力,觉得自己已经能够在各种层面上吊打官军,人类已经阻止不了他们了。 乱军的兵力多,一旦拥有了这种自信,再受一点训练,其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就不能小看。杨承祖吩咐道: “大家抓紧审讯,争取多问出一些什么来,这些情报里有真有假,他们中会有软骨头,也会有故意给咱们放假消息的真义士。不过不管他们说真话还是假话,其实都是情报的一部分,咱们要做的,是浪里淘沙。既然乱贼给咱们送来这么一份大礼,咱也不能不要不是?做事吧,安抚士兵的工作,大家都要做,别让自己人乱了心。” 先有希望再被打碎希望,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这些士兵本来以为天威营就要来了,自己就要得救了,可是接下来听说救星居然被乱军收拾了,要说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这种思想工作,肯定要逐步的去做,至少要给士兵以我军必胜的信念。 院子里,几日里不见踪迹的陶仲文,换了一身崭新的道装,站在众人面前,飘飘然如同神仙一般。王府的仪卫,巡检司的弓手以及那些江湖人,都带着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安陆人都知道他是有名的活神仙,至于证据,王爷的信任就是证据,没有道术的人,能得到王爷的信任么?听说这是能空手变蛇的大仙,说不定使个什么神通,就能把敌人退了。 陶仲文道:“这几日贫道没露面,你们知道是在做什么么?我告诉你们,贫道这几日在祭炼飞剑,那还是龙虎山张真人赐予贫道的护身法宝。一旦施展起来,就能发出万道剑光,纵有千军万马,在这神通之前,也会化成脓水,这点乱军算不了什么。不过施展这法宝,要等到合适的日子,否则便发不出威力来,你们再等几天,贫道一做法,这些乱军都要死光。至于今天么,我是准备施展另一种神通,金钱占卜。” 他手中拿了五十枚铜钱“这上面一面是通宝,另一面的字,已经被磨去了。待会贫道将这些金钱朝天抛撒,落下来之后,若是字面朝上的居多,则我军必胜。若是无字的一面向上的居多,那就是我军不吉,这门神通很灵验的,你们看仔细了。” 他踏罡步斗,走了几圈之后,忽然大喊了一声,将那一把金钱全都丢到了天上。日光之下,金光闪耀,甚是好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的发言和表演吸引过去,等到铜钱落地时,大家都去看那铜钱,有的落在外面的,就拼命朝里挤着,非要去看个结果。只听里面的人大喊道:“是字,全是字,五十个铜钱,都是字面朝上,我们赢定了,我们赢定了!” 低迷的士气再次得到了振奋,在这个迷信的时代,所谓的神迹就像是法术一样,都能带给人必胜的信念。陶仲文演练完了这法术,带着笑容,迈步向着杨承祖走去,两人等到进了议事厅,杨承祖抱拳道:“道长,多谢了。” “同舟共济,说这种客套话,有什么意思。老道的富贵是兴王给的,白莲教跟我不咬弦,若是他们打进王府,那还有老道的活路么?做这事,其实是在帮我自己,你不用感谢我。只是那飞剑,你是知道的,怕是到我死了那天也使不出来,退兵的事,你别指望我了。” “道长这一功,已经不小了,至于退兵的事,交给我就好了。不就是天威营败了阵么,算的了什么大事了,胜败兵家寻常事,九边那边被蒙古人打破城堡,杀人无数的事多了去了,也没见大明就因此亡国。我们这边的人马不少,只要咬着牙打下去,逃的肯定是他们!” 陶仲文道:“关键就是,他们能不能咬着牙打下去啊,这些人毕竟不都是王府仪卫,一旦知道自己打的是没有希望的战斗,还能坚持多久,这才是问题关键。” “所以我们要给他们一些希望,让他们以为,只要坚持,就一定能得救。让他们坚持住,先守住,再等待胜利,早晚有一天,我们要打死他们!” “打死他们,打死他们!”安陆州衙内,安陆义军的士气再次沸腾了,虽然黄广武进王府之后没了消息,似乎凶多吉少,可是对于其他头目来说,并没有太多的触动。刀头舔血的主,生死不过寻常事,左右不过是早死几天晚死几天,这次能够痛宰天威营带来的鼓舞,远比黄广武的折损影响大的多。 这些绿林中人,不管多凶多恶多霸道,遇到官兵就只有跑的份。这次他们将天威营杀退,不管过程里是否用了计谋,也不管天威营是否伤到了根基,总之,赢了就是赢了,自己可以打赢官军了,自己天下无敌了,这才是关键。 石金梁摆了摆手,众人就迅速的安静下来。经过这次胜利,石金梁的威望已经得到了确立,乱军的头目们,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首领的身份,至少认可了他能带领大家打胜仗。 石金梁得意的一挥手“天威营已经被我们打破了胆,现在安陆还有人能阻止我们么?没有!兴王府的人虽然抓住了黄三哥,可是绝对不敢加害他的性命,他们还等着用黄三哥来和咱们谈判呢。我的态度就是一条,打进兴王府,救出十一哥,顺带打死那些人,一个不留!” 第四百零一章 攻与防(十一) 瓶酒方肉,足足吃了一顿犒劳的乱军,在安陆沦陷后的第五天清晨,再次在兴王府外列好了阵势。部队还是那支部队,要说表面上的改变,无非是人数比上次多了些,盔甲比上次也多了些,可是不管是乱军还是守军,都能敏锐的感觉到,这支队伍变了。 那种变化不是说装备战具上的改变这种简单的表象,而是更深层次,一种精气神方向的变化。如果说上次的他们只能算做武装暴徒,而短短几天之后,这些人已经有了一些军队的特质,可以将其称为军。 更重要的是,他们身上似乎出现了一种名为朝气的东西,一种气势正在缓慢的积累、发酵等带着突破。那种气势一旦形成,就将势无可挡,任你千军万马拦在我面前,我都能破给你看,碾给你看。 其实要说几天时间,即便是孙武子再世,也不可能真把士兵练成什么样子,只是他们已经有了一种信念,一种必胜的信心。更重要的是,这些人马已经开始认同一个意志一个声音,不管这个意志是对是错,都将去完成他的命令。 当这些人终于认同了一个首领时,其战斗力的提升,就呈现几何倍数的增长,让人不敢直面其锋芒。 “石金梁看来有些门道,这人马,已经有点意思了。”躲在墙后的杨承祖仔细看着那些部队,轻轻叹了口气“人才啊,确实是个人才,可惜就当了反贼了。” 石金梁看着宫墙,心内也是同样的念头,自己当初确实该刺杀掉杨承祖的。这个人实在是给自己制造了太多的麻烦,如果不是他在,或许这座王府自己已经拿下来了,现在该率领大军,转战湖广一省,而不是困居于这一地了。 他左右一边是那个位红儿姑娘,另一边则是个高大威猛的和尚,这僧人法号了空,绰号生铁佛,乃是湖广道上出了名的硬手。 他一身武功高明,杀人放火不所不为,在绿林中也是个异数。原本起义时是不把这等凶徒算进去的,可是或许是安陆这边的血腥味太大,将附近的鲨鱼都吸引了过来,生铁佛居然主动前来入伙。 他一身武艺目前军中少有抗手,在绿林中又有凶名,因此石金梁将他提拔在身边,也算是个格外的关照。三人一路下了高台,来到三军队伍,石金梁照例大声宣讲,之后就是劝降。 “天威营全军覆没,荆州、襄阳,自顾不暇,已经分不出兵力来救你们了。安陆乡下的那些劣绅已经尽数被我们诛杀,满门尽斩。朝廷兵马一败涂地,顺德天子雄兵十万,不几日就要兵临安陆。你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走出来投降,只要放下武器,我会考虑给你们留条活路。第二,就是等我们杀进去,把你们揪出来,全部砍掉!何去何从,我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考虑。” “不用一盏茶了,现在就能给你答案。来人,把东西给他们送出去,让他们知道,我们的答案是什么。” 嗖!嗖! 二十几个包裹被从墙内扔出来,开始还有人以为是官军在扔毒火球,可是等落地之后,发现没有爆炸等迹象。有人举了盾牌过去拣了个包裹回来,里面包的,乃是一颗大好的人头。 “你们派进来使诈的人,我都给你们送出去了,听说里面有你一个结拜兄弟。死尸待会我扔给你啊,你找个地方把他埋了,也算成全你们兄弟一场。不过记得一点,千万不要立墓碑,也不要做法事,将来他是要开棺戮尸的,被我找到尸体,保证他很惨。我建议你随便找个空地一埋,让我找不到人,就一切都好了。” 石金梁面色一变,他本以为官府是不敢杀人的,现在这种情况官府处于弱势,按说即使捉住了人,也该留下来做筹码方便以后谈判用。这抓住之后直接开刀问斩,不是绝了谈判的路,难道,他就不怕被杀满门? 那可是自己的结拜兄弟啊,江湖中人义气为先,整个安陆的乱军,也是靠名为“义气”的东西来维系着部队的结构,此仇不报自己有何面目?他愤怒的脱掉身上的那件龙袍,就要亲自冲锋。 生铁佛道:“千岁,这事不劳您出手,贫僧愿意代您,取下狗官的人头。” “那就有劳大师了,只要能砍下狗官的人头,为我义兄报仇,所得财物一半赠与大师。” “我是生铁佛了空,想要发财的想要立功的,就跟我来啊。”大和尚一声巨吼,声如雷鸣,手中水磨禅杖高高举起,一骑当先冲了出去,在他身后,许多面旗帜也开始了移动,随着旗帜,一队队士兵开始举着门板盾牌,扛着长梯紧跟着冲了上去。 这些人马还是以绿林人物为主体,行事上,自然就沾染了很重的绿林习气。谁的武功高谁的名头大,大家就更愿意追随谁。了空在湖广绿林里有很强的号召力,他带头一冲,有很多头目就认为既然了空都冲了,那肯定能胜,也就跟着杀了上去。 人潮如海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宫墙上梆声大做,箭矢如雨而下,将这海浪的前锋打的出现一个又一个缺口。只是这些缺口刚一出现,就被后面的人补上,让人恍惚间觉得,那些箭雨似乎没起到什么效果。而进攻部队的脚步,也没有丝毫的停顿,依旧是呐喊着向上冲去。 有人总了箭,身子一软,手中的旗帜倒向地上,立刻就会有人接过这面旗帜,继续高举着带头冲锋。长梯搭上了墙头,随即就被撑木撑开,可是第二张梯子随即就搭了上去。滚水金汁泼下来,士兵惨叫着跌落,但是后面的人如同没看见一样,咬紧牙关继续向上爬。 经过不久前那次胜利之后的安陆叛军,已经有了一个信念,只要服从石头领的命令,就一定能够胜利。不管付出多少代价,赢的一定是自己,冲进去,干掉他们! 第四百零二章 攻与防(十二) 虽然从天威营手中缴获了不少军资,可是安陆叛军的武装情况还是不容乐观,至少在远程火力方面,依旧是贫弱的很。天威营的弓箭,与安陆军所用的弓箭一样,都是软弓轻箭,只能用来吓唬人或是杀伤无甲士兵,对上有甲的,意义不是太大。 所以从一开始,石金梁就知道要想啃下这个王府,就得付出足够多的性命。他之所以设计想把人从府里骗出来,就是想要减轻这种不必要的损失。然而到了黄广武身亡之后,一切的算计就都没用了,两下结的是死仇,不死不休,只能以一方的倒下作为结局。 短短几天时间,虽然进行过训练,但是真想把伤亡降低到一个何等低的程度,那根本就是白日做梦。大家的装备依旧简陋,攻城器械依旧匮乏,甚至于攻城时的配合依旧生疏。 可是与上次不同,这次的部队已经有了信念,而且能够不再考虑自己的那份收益,或是已经有的家底,可以做到一门心思都放在作战上,终于能给防守方带来压力。 一张张梯子被推上去,即使被夜叉檑、狼牙拍砸个粉碎,但是依旧有人举着新的梯子树过来。由于窝棚等等都被杨承祖拆了,原本设计的火攻等计策都用不上,就得拿人去填。墙头上的开水、金汁、石头纷纷打下来,不停着收割着生命。可是这些进攻方终于表现出了绿林人的悍勇与坚韧,紧紧咬着牙,拼命的向上猛冲。 长枪///刺出,一名乱军的小腹被捅穿,可是他紧紧攥住了长枪不放,不让那名士兵能收回武器。而在他身后跳上来的一名乱军,则举起手中的板斧,朝着那长枪手砍过去,他的斧子钢刚舞起,身子猛的一软,一支箭已经穿透了他的咽喉。墙头上,终于进入了白刃战环节,已经有士兵成功的上墙了。 一根又一根的钩索,也被抛了上去,飞抓的抓头咬住了墙头,顺着绳索,那些身手矫健的汉子开始向上攀爬。不时有人被打的掉下去,可是进攻者如同没看见一样,依旧是向上急速爬行,然后跳到墙上,开始交战。 “杀啊杀啊!让你们见识一下,佛爷我的手段!”生铁佛了空终于也上了墙,手中禅杖舞开,势如猛虎下山一般。而以他为核心,又有十几个头目级的人物登上来,其他上墙的汉子也立刻向这边靠拢,这一区域的宫墙竟被他们所占据,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突出部。 “快上快上。”后面的人也渐渐朝着这边攀登,只要上去的人够多,这里就能成为乱军的控制地带,接下来就能扩展攻势,把整个宫墙都拿下来。 石金梁在高台上见到这情形,也一阵大喜“得手了?”按照与天威营交手的经验,官军更善于使用火器以及弓弩,虽然这几样东西杀伤力都不大,但是官军还是乐于用它们对敌。如果进入近身格斗的环节,官军的斗志就会迅速瓦解,然后分崩离析。 天威营的溃败,就是中伏在先,接着被十三鹰带人冲入军中打接近战,让这些朝廷官军顿时失去了斗志,没命的逃亡。刀枪器械丢的到处都是,王府仪卫终究不是官军,应该表现的更差劲吧。 “擂鼓,让后军跟上!”石金梁一声令下,这边的战鼓敲的更响了,郑蛮婆挥舞着双戟带领着一大批士兵呐喊着向着宫墙下冲去,下一刻,似乎就该看到官军兵败如山倒,大败亏输的情景了。 一只、一只、又一只。在这些乱军攻势正猛时,墙头上,忽然扔下了二十几只木桶。这些东西应该是用抛石器械一类的东西投掷出来,可是威力不大,也没砸中几个人。这些乱军中大部分都是安陆营当过兵的,也认识一些朝廷的军械,可是这种木桶从没见过。 他们只是愣了一下,但随即还是举着云梯向着墙头下猛攻,并没有人注意,这些木桶上面,还带着燃烧的火绳。 “轰”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在这秋末的时节里,仿佛炸响了一个又一个的惊雷。在全无防范及征兆下,进攻方的人潮中,瞬间出现了一片火光,接着就是一道道的黑烟。而在黑烟之中无数惨叫声响起,仿佛就在方才,地府的门被打开,无数妖魔鬼怪杀将出来将凡人的血肉作为自己的食物任意吞噬。 破碎的木片,木屑、铁钉,在爆炸的威力下旋转飞出,以不规则的方式运动,肆无忌惮的钻入身旁人的体内。它们欢快地切开人的血肉,割断人的血管,吸收着血液,散布着死亡、伤痛以及恐惧, 这些士兵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踏上了不归之路,没死的也被这巨大的响声,以及突然的变化惊的不知所措。整个部队的进攻节奏,出现了短暂的停顿,接着,就是一阵混乱。 万人敌这种防御工具,原本是出现在天启年间,此时的官军中并无列装。杨承祖前世曾经无意中看过一段这种武器的介绍,但也只是看过就算了,并没太在意。直到在兴王府布防时,钱夫人送来的火药很多,他又想到当初炸俺答时的举措,就想着如法炮制,提前把万人敌研发了出来。 这种武器最大的好处,就是杀伤士兵为主体,对于建筑没什么损害,不用担心威力太大把城墙也炸了。而乱军不曾见过这东西,一下子就吃了大亏,伤亡惨重。那些没死的也出于恐惧,拖着旗子和兵器退了下去,这种前仆后继的态势,为之一缓。 而与此同时,杨承祖已经集合了百多名仪卫,手中挥舞着宝刀大喝道:“兴王府需要每一个人尽忠职守,儿郎们跟我来,全军白刃战准备,砍掉那些乱贼,把他们杀光!” 生铁佛那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搞的不知所措,可是他们毕竟是悍匪,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大喊着“功名富贵就在眼前,冲到王府里抢女人啊。”继续鼓舞着士气,死命守住自己控制的这片区域,即使是乱箭和火铳,也无法动摇他们的阵线。 他们知道,自己这点人不可能攻下王府,但只要自己钉在这,后面的部队早晚能上来,王府就能得手。可就在这时,一支人马已经举着刀枪冲杀过来,口内还的声唱着“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 “杀啊!”生铁佛举起禅杖! “干掉他们!”杨承祖举起宝刀。 两排巨浪撞在处,无数浪花飞溅,然后就是一方被另一方碾过去,打散,推平! 第四百零三章 定心(一) 生铁佛武艺高强,他这边的队伍人数虽然不到百人,但是里面有二十几个头目级的好手。任意一个拿出来,都是湖广绿林中,颇有些名气的巨盗。在这种白刃战环节,只要兵力差的不是太多,他压根就不认为自己会输。 方才已经有一些人马想要夺回这段宫墙,冲上来,又把他们打下去。内中还有一些江湖人,武艺也很不错,不过全都无一例外的失败了。不管是有些名气的镖师,还是有名气的侠客,在生铁佛面前,很少有能接过三招,就被他那沉重的禅杖打的飞出去。 冲上来这百多人的官军,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只要一个对冲,就能杀的他们落花流水了吧。可是对上之后,生铁佛却郁闷的发现,这些官军竟然比那些武林高手还要难对付。 官军的个人武艺并不如何高明,如果单打独斗,就算十个人也不是生铁佛一人的对手。但问题是,他们不是十个人,而是上百人,自己这边,明明也有百十来人,却感觉都是一个人在战斗,压根感觉不到同伴的存在。 这些江湖人并不怎么擅长结阵交战,最多是一些头目平日里关系比较好,或是一起做过什么案子,有过联手对敌的经历。但那也只能叫做对敌,没资格称为结阵。只不过以往他们跟官军撕杀时,对方也没有结阵,大家烂仗对烂仗,个人的武艺在这种场合就能发挥巨大的作用,纵然打不赢,也能逃的掉。 可是这回他们对上的仪卫们,武艺并没有多高,阵势却很完整,明明双方人数相差不是太多,给这些乱军的感觉,是自己一个人同时对上了对方几十人。长枪、仪刀、金瓜、九节鞭,各色兵器铺天盖地的袭来,而当自己反击时,对面的盾牌如同铜墙铁壁,只能徒劳的在盾牌上砸出几声闷响。 一个又一个以武勇闻名的豪杰,曾经在刀光剑影中闯荡出来的武林高手,纵然是对上成名剑侠也足有一战之力,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被无名小卒刺死砍翻。那些喽罗们,则倒下的更早。每一个头领倒下,他手下那些直属的喽罗,都会受到极大影响,本就散乱不堪的队型,就更加的不成话。 这些江湖人的进攻和防守,都严重依赖于自己的头领,只要老大跟着冲,做小弟的就没资格缩回去。可是老大被砍死了,这些当部下信心动摇也很正常,整个场面迅速的恶化下去。 “杀尽不平!”一个头目绝望的喊出一声口号,头上已经中了一枚弩箭,尸体坠下墙头。官军这边除了前排的大刀长枪外,还有几十名弩手,在后面时不时的射出弩箭,集火攻击这边的好手。在有限的空间内,腾挪都不方便,这些弩箭一轮齐射,几乎就是必杀之局。 生铁佛勃然大怒,虎吼着挥舞着禅杖猛冲过去,他力大无穷,禅杖舞开如同风车,将那些长枪大刀都磕的飞了出去,铁杖横扫千军,竟是一击将三名士兵打落墙头。他哈大笑,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觉眼前金光闪动。那些士兵并未像以往遇到的那些官军一样,因他的勇武而退却,相反踊跃的将手中的兵器刺出。 纵然以生铁佛的神勇,在一口气打杀了七八名士兵后,也觉得阵阵气喘。他的肩上、胸前、小腹都以受伤,一身僧袍被划破多处,周身浴血,如同一尊魔神。 “来吧来吧,佛爷今天超度你们所有人往生极乐!”他大吼着高举着禅杖猛冲,目标就是位于队伍正中的杨承祖,擒贼先擒王,只有打杀敌人的首领,才有可能瓦解这支部队的意志。 旁边长矛刺来,九节鞭缠在他的腿上,他向前猛冲,士兵不敌他的神力,反被他拖拽的倒地。一排劲弩射来,被他挥舞着禅杖拨打开,但是身上还是插了几支箭,远远看去,他巨大的身躯仿佛豪猪般,威猛中带着几分可笑。事实上,他流的血已经很多,气力已经即将衰竭,但是一种莫名的信念还是支撑着他向前做出最后的冲锋。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女子喝道:“秃贼,吃姑奶奶的箭!” 一弓四矢,箭如流星,铁禅杖脱手,划做一道长虹向前飞掷。生铁佛那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山头一般,向着墙下摔落,那柄禅杖也将一名士兵打的口吐鲜血摔下墙去。 而适时躲开这垂死一击的杨承祖吐了口唾沫“原来,他也不是生铁的,被箭射中,一样会死呢。儿郎们,给我冲,杀掉他们。” 生铁佛一死,这些留在墙头的喽罗就失去了主心骨,他们中其实还有不少悍勇之徒,拥有一战之力,但是首领的死去,使他们的斗志瞬间消亡,只想着连生铁佛那样的好汉都死了,自己又算的了什么?有些人想要顺着云梯退下去,有的人则是直接朝着墙下跳,这么高的墙,跳下去纵然不死,也成了残废。 方才还生龙活虎的一百多人,瞬间就土崩瓦解,将好不容易取得的好局势损失殆尽,还搭上了一个新投奔的生铁佛。石金梁抽出刀来,将自己那件龙袍的下摆斩去一幅,大喝道:“不杀杨承祖,我誓不退兵,来人啊,我亲自带领大家去把这王府拿下来。” 他这话其实也只是振奋一下人心,表示自己这边并没有失去作战的勇气,先是被那些木桶炸了一下,又损失了上百精兵,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士气,又跌落到了谷底。现在继续猛攻,也不会有太好的效果,只能暂时先收兵,等到把部队整顿一下再打了。 不过与上次的收兵不同,这一次乱军并不是单纯的撤下来,而是主力不再发动大规模进攻,而小股部队的骚扰进攻,始终没有停止过。 所谓守城必野战,道理也在于此,像杨承祖这种守法,类似于打拳时把两只胳膊支起来护住头面,任对方随意打,自己坚决不还手。这样的结果就是从战略上全面被动,对方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你是没办法反击的。 可是如果让他把部队摆到外面去打,又要面临一个客观问题,那就是他不会指挥。别说这么几千人,就是让他指挥一百人,他也未必指挥的了。让大家走走队列还成,真说指挥这些人如何进攻,如何防御,显然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不过在损失了生铁佛这样的高手之后,乱军这边的骚扰攻势影响也不算太大,也只能算是个骚扰,只要官军这边不出大的纰漏,这样的骚扰是很难取得战果的。杨承祖带着郝青青索性下了城头,一边用手巾擦着脸上的血水一边道:“那个大和尚看来很厉害的样子,他一被杀,乱军又要休整一下,至少我们可以吃个安生的午饭了。” 第四百零四章 定心(二) “当家的真有你的,那万人敌好厉害,将来我们山上也要弄。” “放心吧,不但要弄,还要弄比它更好的。你是我的女人,肯定要有更好的东西。”两人说着走下马道,陆炳已经在那里候着“大哥,王妃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事要商量。” 这次候在卿云门那的依旧是黄锦,由他领着路,一路来到凤翔宫。方才的战斗里,这边也交了手,不过寝宫防卫森严,杨家的女卫也投入了战斗,并没出现什么危险,就把敌人给打了下去。 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局面也不太平,外面还能听见阵阵喊杀之声,小股部队的骚扰,并没把这里落下。赵幺娘已经带了两个丫鬟上墙协防,凤翔宫外的戒备,也比往日森严了许多,不少带着武器的宦官宫女走来走去,还有人身上披了甲。 等到进了东阁,发现今天倒是清净的很,除了蒋王妃外再无旁人,就连与她形影不离的两个宫娥,也不见了踪迹。杨承祖跪下行了礼,蒋妃照例让他坐下讲话。而在他座位之前,则放着一个锦匣。 “那匣里是王府的地契,买卖铺面的契约,以及一些银票会票,还有二十四颗珍珠。这些珠子,还是千岁当年离京就藩时,宪庙的赏赐,每一颗都价值连城。换句话说,这些东西就是王府的家底,你把它带起来吧。” 杨承祖忙道:“臣不敢。这些东西太珍贵了,臣还要指挥作战,万一物品有失,臣粉身碎骨,也难赎罪之万一,请王妃三思。” “你别客气了,我这几天和你娘相处的不错,也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我信的过你,这东西留在我这,其实更不安全。今天贼人已经上了墙,听说差点把宫墙拿下来,到了那时候,大家就得退守卿云门内,男女混杂,人多手乱,万一东西丢了,反倒没处找了。” “娘娘放心,臣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的,今天这事算是特例,那和尚武艺高强,在乱军中,也不容易再找到这样的好手了。我们接下来的战斗,确实会打的艰苦一些,可是不管怎么样,只要我有三寸气在,就不会让他们惊扰了王妃的安宁。” 蒋氏勉强笑了笑“杨仪正,你说的这些我知道,我也相信你的忠心。不过万事,有备无患。打仗的事哀家是不懂的,不过敌人比我们人多,这个哀家是知道的,万一有不测,也不能怪你。等回头,你可以调一部分信的过的男人,进入卿云门内,协助这边的防卫。人选你来挑,哀家信的过你。” 杨承祖对于这边的情形确实不掌握,闻听之后问道:“方才的交战中,这边伤亡很大?” “具体的事是王夫人去弄的,哀家也不清楚。不过即使伤亡不大,也要调些人过来,我知道你的顾虑,可是眼下不是顾虑那些的时候。世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哀家要保证最精锐的力量,随时保护世子,所以宫墙的防卫,就要用一些你的部下了,你那里还有人手么?” “王妃要的话,要多少有多少,您只管放心,臣一定挑选最得用的人过来。” 虽然卿云门里是寝宫所在,平日不许男丁擅自进入,但不是说这里真的来了几百个男人,就会真发生丑闻。只是说这种礼教之防,讲一讲没有坏处,如果真到了需要人的时候,调一部分兵进来,也有相应的监督手段,可以保证不出问题。 与其考虑这个,其实防盗更为重要,王府富贵无双,那些士兵大多是穷人。万一谁看了什么眼红,顺手偷点什么,那影响就非常恶劣了。做这种事,只能用仪卫司的人,最好还是用老兵,他们的家眷都在这边,想来也不敢犯法,至于那些江湖人,是万万用不得的。 王妃沉了片刻,又道:“杨仪正,哀家这次叫你过来,除了调人的事,还有一些事问你。哀家与你的母亲柳氏相处很是相得,也就算你个长辈,我希望你能跟我说句实话,这一仗能打的胜么?我不要空话套话,只要你一句发自肺腑的实话,出你之口入我之耳,绝不会走漏风声,哀家只是想有些准备。如果万一守不住的话,我也会支持你打下去,只是能够提前备下追随老王的器物,免得到时候找不到东西。” 万一王府被攻破,作为女眷,她不会活着受辱,肯定是要一死全节。这是可以想象的事,也没什么可震惊的,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这一战于王府的人来说,王妃算是避无可避,就算知道打了肯定会输,她也得打,因为没有投降的空间。 杨承祖也不怕对她说了实话她就会动摇,因为她没有可动摇的余地,至于说逃,其实也一样没路可逃。她的封国就在这里,又能逃去哪呢? “娘娘,臣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的军官,带兵的事,其实并不怎么擅长,若说如何会用兵,知兵要,就更谈不到了。所以我手的,不一定对,只是个人的一些看法。这一战,我不敢说一定会赢,但是可以保证不会输。” “他们虽然进攻的势头很猛,但是我们也一样坚持住了,现在王府里还有几十个万人敌,我想再做二十到三十个也不成问题。而那些人不知道我们还有多少万人敌,哪怕丢些空桶出去,也能吓的他们心惊胆战。这宫墙既高且厚,弓箭子药储备数量甚足,打上几天没什么问题。可是留给叛军的时间,我看未必有几天了。” “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在王府的另一处角落里,一些人悄悄的聚在一处,听着来人的宣讲。在那场攻坚战中,虽然牺牲了生铁佛这样的高手,但是石金梁方面也不是全无所得。至少他的这个密使,总算成功的潜入了王府,与留在王府的暗线接了头。 石金梁在王府里有自己的细作,内中既有一些人是钱夫人所雇佣的护卫,也有几个是藏身在大成武馆,胜威镖局里,早就进了府。整个安陆的城狐社鼠圈子里,早就被白莲教渗透进去,能够安插一些人,其实不算什么难事。 只是这些人的数量太少,形不成什么规模甚至连传递一些情报都不敢,生怕暴露了身份,搭上性命。最多只是跟着传传闲话,散布一些舆论,多的就不敢做。 那名密使对这些人道:“石王爷这两日里就会对王府采取动作,你们需要做的是……” 第四百零五章 定心(三) “老王爷虽然不事奢华,但是毕竟是王府,这么多年的积累,是有一些家底的。这个王府里的东西,不管你看上了什么,只管和哀家说,哀家都会赏给你。如果叛军杀进来,就什么都没了,这个时候不会有那么多规矩,也不用有那么多的避忌,喜欢什么只管开口。即使……即使你看中了某名宫娥,哀家也会将她赏给你,只是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 杨承祖知道,蒋妃毕竟是个女人,万一府邸被乱军所破,她或许有寻死的勇气,但是在那之前,她肯定有着对战局的担忧,以及前途未卜所带来的焦虑。有动摇有恐惧乃至六神无主,这些都是很正常的表现,事实上,大多数藩王宗室家的女性,遇到同样的情况,表现还远不及她。 就像那位侧妃王夫人,虽然忙里忙外看上去比蒋妃要有用,实际上,她做的很多工作都是无用功,或是纯粹的瞎忙。她这么忙碌的原因,也无非是通过忙碌,来减轻自己的压力,使自己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考虑这王府万一失守,贼人万一杀进来,又该怎么办这些事情。 招他来问一问军情,要他一个态度,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他没想到的是,王妃居然会开出如此优厚的价格,府邸之中女子财帛任取,而要求的事,却是万一王府沦陷,要自己务必保住世子的性命。 “按朝廷规矩,熜儿要和他的封国共存亡,一旦封国有失,他也要以身相殉。但是他只是一个孩子,还没袭爵,就这么去殉了国,这对他不公平。所以万一王府守不住的话,我要你答应哀家,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熜儿救出去。我也允许你到那个时候带着自己的家小逃走,不用陪着这座王府一起毁灭。只要记得好好对待熜儿,让他做一个不愁吃穿,无忧无虑的普通人,哀家就感激不尽。” 提出这个托付的蒋氏王妃,与其说是一个高贵的王妃,不如说就是一个普通的母亲,这种托付,固然与朝廷体制不合,却让杨承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作为对他的恩赏,王妃甚至允许他和自己的家眷去见面,哪怕宿在那边,也没关系。 这几天里一家人虽然都在王府,但是内外有别,除了郝青青能在前面助阵总能看到他之外,其他女眷是见不到他的。又知道前面撕杀的凶险,这些女人心里全都不安生,等他一过来,就连柳氏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里含着泪,手在杨承祖的脸上手上摸个不停 “你受伤了没有,你究竟受伤了没有?我听说前面打的很凶险,死了许多人,伤了许多人,你究竟有没有事,让娘好好看看。” 苗氏本来因为怀了身子而陷入某种焦虑之中,此时干脆抱着杨承祖不放道:“便是让天下的人都笑话,我也认了,就让他们都说我是个不知廉耻,伤风败俗的女人好了,哪怕是真的沉潭,我也要光明正大做你的女人,再不和你分开。” 其他的女眷也是哭个不停,只好流水价哄过去,铁珊瑚则垂头丧气看着自己已经鼓起的肚子“要是没有宝宝就好了,我可以在外面跟夫君一起杀敌,我也有一身好枪棒,不会输给那个女匪。” “我知道,你们都是我的好娘子,有文有武,有智有勇,哪个我都离不开。”杨承祖一路亲过去,又笑着问道:“幺娘呢?怎么不见她回来,还有奉剑、捧弓,那两个丫头到哪去了。” “幺娘守城时,遇到一个老宫女,说她练的武功不全,师父多半就是没学齐全的,所以教的就不完整。那老宫人看她顺眼,要把自己的本事都传给幺娘,她啊,在那边学功夫呢。不过我派红芍去送了信,我想一会就回来了。”如仙一边温柔的为杨承祖按摩着肩膀、后背,一边温存的说道。 她虽然哭的也很厉害,但是这时已经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知道这个男人能从火线上回来已经不容易,进入王府后工之地,更是不知费了多少气力,这时候不是哭的时候而是该让他尽力放松。 李玉娥问道:“夫君,你怎么到了后寝工来,这里不是不许男人随便进入的么。该不会你是为了见我们,偷偷溜进来的吧?”她想起当初在滑县时,杨承祖也是这么偷偷溜进自己的家,摸进自己的房里和自己交好,又因为如此,竟是把姐姐也弄上了手,脸上微微一热,心道:是不是相公这几天忍的难过,所以就如此胡闹了? “当然不是,我是王府仪卫正,能带头犯律么?是王妃见召,又特许我过来看看你们,今天王妃娘娘下了旨,我可以宿在这边了。” “那前敌那面……” “是啊,话是这么说,不过前敌那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打起来,宿在这边可能不大。不过么……安慰安慰我的娘子们,却是行的。”见他有些胡闹起来,柳氏脸一红,假意嗔道:“放肆,娘还在这,怎么就这么没大没小的乱来,真是的。王妃娘娘叫你,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公事,可耽误不得。” “其实,是这么回事,不过你们保密啊,不能说出去的……” 等杨承祖说完,柳氏眼眶微红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王妃娘娘,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啊。其实她做的也没什么错,如果我们两个易地而处,我也会做同样的事。承祖,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你就带着她们几个逃,不要管娘。娘这里该准备的,一直都准备着,不会落到乱军手里,给杨家的祖宗丢人。” 杨承祖急忙站起身,来到柳氏身后,轻轻的给她捶打着后背,按摩着肩头“娘,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了,你儿子不是无能之辈,乱军没那么容易打进来的,如果他们真要是打进来,我会带着您和她们离开,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会丢下任何一个。” 这当口幺娘带着两个丫鬟也从外面回来,叫了一声夫君,便过来替手,又吩咐两个丫头道:“别愣着,快去给相公准备些吃喝,我们一家人可以好好团聚团聚,多说一些话。” 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面带笑容,脚步轻快的来到杨家的这处别院前,传达着一个命令“世子殿下宣仪正到丹房那边,请仪正速速前往。” 时间过了不长,衣衫不整还有些狼狈的杨承祖从院里出来,没好气的问道:“小公公,世子殿下的旨意就这么急么?” 第四百零六章 定心(四) 任谁在进行着某项关乎人类繁衍生存的伟大事业的过程中被人打断,心情都不会太好,何况他今天正要慰劳一下这些女人,而那些爱妾们也难得的疯狂一次,居然同意他大白天就大被同眠的要求。正在他志得意满,胡天胡地时,被面红耳赤的红芍打断,态度自然就不那么恭敬。 那小太监看着他那狼狈神色,微微一笑道:“这是世子见召,奴婢哪敢怠慢,没有搅了仪正大人的什么好事吧?” 某种莫名的味道传到这小太监鼻子里,使其心内暗笑:大白天就做这事,也真不怕丑。可是又想起当初的相见,以及脑海中幻想着两个雪白的人儿肉搏做一团的模样,又有些脸红,头微微的垂下去。 杨承祖这才仔细端详着这个小宦官,年纪似乎二十上下,比自己略大一些,皮肤光洁,身形娇小玲珑,面似桃花,眉似柳叶目如点漆,齿若瓠犀,领若蝤蛴。这模样若是个女子便是个绝色,这做了太监……难道是伪娘? 他忽然想起传说着正德和刘瑾等八虎,似乎就有好基友一被子的关系,所谓老儿当的勾当,难道嘉靖也喜欢这个,和太监……。 当然大明朝男男关系并不被视为异端,也没人会去对他们说三道四,相反还被文人说成风雅之事。翰林风,可是很有些名气的。那些读书人身边五官端正的书童,官员身边带的门子,大多是这种能干的下人,这里面的事,其实都是这么回事。乃至这种风气一路跨海,都影响到了日本,战国大名身边的小姓,也都是同样的情况。 他个人对这种玩意很是反感,可是这小太监的相貌……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而且这小宦官身上还散发着某种香气,让人闻了之后心旷神怡,就连那被打断的怒火,都渐渐消除几分。 想着单薄的嘉靖和这太监搞在一起,似乎画风也没那么恶心,算了不能再想下去了,杨承祖急忙把这种念头终止住。无论这个小太监生的多俊,自己也不想踏入那个诡异的领域半步。 “你头前带路吧。”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这院落三拐两绕,就渐渐走入王府庞大复杂的后寝工建筑群内。 杨承祖固然是仪卫正,可是这三尺禁地,他来的也不多。每次都是由黄锦领着,走固定的路线,去指定的地点,其他地方并不熟悉。因此几拐几绕后,也有点转向,只是觉得,这丹房似乎修的有点偏? 修道之事,追求清净倒也是正常,又走几步,杨承祖问道:“小公公,贵姓?” “我姓白,穷人家的孩子,没什么名字,就叫白二。” “白公公,往日里都是黄锦黄公公宣召,怎么今天换成你了?另外,为什么我觉得,咱们两个似乎在哪见过?我看你有点面熟。” “仪正客气了,我不过是个奴婢,你怎么会见过我呢?”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听着外面传来阵阵撕杀之声,似乎比之前又密集了?杨承祖道:“白公公,我看你还是跟世子说一声,这召见的事,回来再说吧。我听这杀声比方才响了一些,我得到前面去看看。” 那名小太监转过身来,依旧满面笑容的看着他“杨仪正,都已经到了这,又何必急着到前面去呢?这杀声虽急不乱,可见王府守军还能控制的住局面,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了。石金梁的人马新败,重新集结队伍也没这么快法。再说今天你用的那些万人敌,让他们全都寒了胆,就算他现在想要组织进攻,也未必能组织的起那么多兵力。” 杨承祖听他这么说,又仔细端详着这名叫白二的太监,越看越觉得他面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小公公,这次我想不是世子召见我吧?我不认为,世子身边有您这么一位消息灵通又懂些兵法的小公公来着。而且我看你的步子,似乎有功夫?您的真实姓名,能否告知一下,也好让咱们算认识认识。” 那小太监并没显出什么紧张或是恐惧又或者是愤怒,依旧是面带微笑,神色十分友善。“看来是瞒不住你了,我姓冷叫冷飞霜。这个名字你应该听郝青青跟你说过吧,从她那论,我该叫你一声……姐夫。姐夫,不要这么紧张么,咱们是亲戚,见了面就喊打喊杀的多不好,前面那个仓库过去是我看的,现在咱们进去聊聊吧,相信我,里面不会有任何埋伏或机关。我也没想过要害你,如果要害的话,我已经有很多机会出手了,不是么?” “原来是白莲圣女,失敬失敬,不过你走错门了吧?你大队人马在外面,这里是我的地盘。如果我现在大喊一声拿人,你觉得你跑的掉么?” “姐夫,这样说话,就没意思了吧。虽然在王府里你的人马多,可是也别想抓住我,我能在府里当宦官,自然是有我的关系,我完全可以逃的掉。到时候我就大喊你要飞礼我,然后一路逃掉。试图飞礼一个小宦官,姐夫,你的名声可就响了呢。”她说到这,掩口微笑,却是说不尽的娇媚之意,让人错不开眼睛。 妖精,果然是个妖精,杨承祖开始以为她是小太监时,就觉得他是个极品伪娘。这时确定了她是女儿身,更是得承认,这是自己生平所遇第一美人,就是刘五儿、钱夫人,比起她来也要逊色几分。明知双方彼此对立,可是看到她这掩口一笑的样子,竟也是忍不住一阵心猿意马。 自己家小的院落她是知道的,纵然她不见得有力量能加害她们,但是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眼下还真是不适合把事情弄僵。除非有把握一击必中,否则不要和她刻意翻脸。杨承祖想到此,点点头道:“既然圣女有此雅兴,在下也就却之不公了,有请圣女带路。” 仓库的门打开又关上,把两个世界隔绝开,正如冷飞霜所说,这仓库内并没有埋伏,她似乎也没有动手翻脸的意思。人一进了仓库,她坐上了一口箱子,又一指另一口箱子道:“坐吧,虽然是个仓库,不过茶水点心酒水肉食,你想要什么,我都能为你搞到,想吃点什么?” “不麻烦了,不过圣女阁下,你把我从我女人的床上拉起来,然后说请我吃饭,贵教都是这么招待客人的?” 白莲圣女终究是个大姑娘,做不到满口荤话,只好微笑道:“搅了姐夫好事,对不起了,谁知道你大白天就……好了,我们不说这个,说点正事。现在的局势你也看到了,怎么样,投降吧?” 第四百零七章 定心(五) “投降?圣女原来是个喜欢说笑的,如果你要说的只有这些,我想我该回到我的岗位去了。还是说,你想在这把我留下?” 冷飞霜的巧笑嫣然,已经逐渐变成了宝相庄严,她的修为已经到了不必刻意保持宝相,亦可蛊惑人心的地步。这种神情的转换,如行云流水,不让人感到丝毫突兀,异常自然。 “姐夫,不必着急么,我今天不想和你动手,也没有加害你之心。其实你想一想也能明白,如果我要加害你,又何必等到今天。石金梁起兵之前,派遣几个亡命徒,做博浪一击,难道是什么难事么?这王府虽然大,但是我们白莲教依旧可以把人派进来,不管是行刺,还是做其他什么事,只有想与不想,没有做的到或做不到。” “那我该感谢你不杀之恩了?你说的或许有道理吧,不过没试过,谁知道呢,对比起你们谋反的大局,一个我又何关紧要?就算杀了我,又能怎么样,这个王府就算打下来,你们的谋反就能成功?外四家军一到,这些人,全都要死,所谓的举兵,从一开始就是飞蛾扑火的自杀而已。” 白莲圣女并没表示反对,反倒是点头道:“你说的很对,所以从一开始,就是石金梁的谋反,而不是我的谋反。如果这一切是我计划的话,第一不会选择这个时机,第二不会选择这个地方。要起兵,也要在北方起兵,趁外四家军南下,北地空虚之时举起大旗,转战河北、河南、山东、山西,未尝不能成功。不过么,石金梁既然急着想死,那就由他去好了,我也无能为力,只希望少造些杀业就好。” 她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仿佛真的是救苦救难的观音大士,杨承祖道:“少造些杀业?你是想说,这几天安陆城里的杀业,也跟你无关么?还是以圣女的才智,想不到谋反之后,会有这样的情况?” “没办法,不破不立,所有起兵都要有牺牲。当年红巾起兵时,情况比现在还惨,大家也撑了过来。只要等到恢复了秩序,一切都会变好的,总是会有人死,总是会有人倒霉,很公平,这就是命,大家都要认的。我并不认为我会做的更好,只是我会让这些人死的更有意义一些。” 她看看杨承祖“我知道,你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在滑县就曾经坏了我的布局,让我的计划功亏一篑。不过我并不恨你,因为这是你的职责所在,官兵抓贼,天经地义。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都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今天想要劝降,也是真心实意,否则的话,我何必暴露自己的行踪呢?” “你该不会是认为,这座王府守不住了,我就要为自己考虑条出路了?或者你想说,我即使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家小想,所以就该考虑换个人合作?”杨承祖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眼神中带了几分轻蔑。 “不,我从没认为你该这样想,事实上,这座王府在你的打造下固若金汤,我不看好石金梁能拿下来。就算拿下来,我也不认为你该投奔他,此人与宁王一样,只能为王前驱,终究不是成事之人。我没让你投奔他,我是让你归顺圣教,辅佐教主。” “这没什么区别。不管是石金梁也好,还是宁王也好,又或者是你说的什么教主,在我眼里都没有区别。全是一群卢瑟……算了,这个词你不懂,换个你能听懂的词,失败者。这个天下,不是他们所能觊觎的,不管他们是拥兵数十万,又或者攻城夺地,再或者武功盖世,都没资格坐这个江山。比起来的话,其实你看不起的宁王,比你的那个什么教主,可能更合适一些。” “宁王虽然是个废物,但好歹也知道重用官吏牧守地方,而不是像你们,夸奖自己武功盖世,那有个什么用?经文念的好,能让每年的赋税多收三成么?等你们圣教里什么时候出来一个能征税,能管理好一个县的庶务之人,再想着什么打天下的事不晚。再者,李福达向来只是个名字是个传说,却连公开场合都不敢出现,搞的仿佛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是一个没脸见人的教主,还怎么打天下?” 听他这么说,冷飞霜一时竟是没了话,李福达待她有恩,按说她该是永远维护教主权威的。可是杨承祖说的话,恰好也符合了她的一些想法,只是这些想法太过离经叛道,即使她是圣女,也不敢说出来。 她只看着杨承祖,半晌之后道:“那你想没想过,如果你投奔了圣教,你就是你说的这种人才?外面有几万青壮,用你操练仪卫的方法操练他们,他们的表现,会比现在的仪卫司好十倍。仗着这支大军,我们可以在湖广纵横驰骋,再不行,就去那些土司那里投奔。湖广十几个宣慰司,我都有自己的关系。将来……” “或许你可以成为一个王。即使将来教主或是其他什么人得了天下,你也可以和他们平起平坐,不用三拜九叩。而你守住了这座王府能得到什么呢?它像一个大监狱,你守护了它,它囚禁了你,充其量不过是个仪卫正,这样的位置上终老一生,你满意么?” 她目光之中放出异样神彩,紧紧盯着杨承祖的眼睛,男儿汉谁不想紫袍金带,封侯拜相?功名富贵的诱惑,谁又能拒绝的了?她相信,以眼前这个男人的才干,绝对不会满足于当一个仪卫正,自己给他的希望,是大明给不了的,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择。 杨承祖轻轻鼓了鼓掌“不错啊,这才是白莲圣女应有的手段,鼓唇弄舌,动摇人心么。不过作为一个美人,你的唇舌应该在其他场合发挥作用,如果你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真的,我很愿意当教具。” 冷飞霜想起当初破庙内的场景,心内一阵狂跳,若非是最近功法突破,进境大为提高,差点连功法都要出问题。杨承祖接着道: “你犯的最大的一个错误,就是对我缺乏了解。封王也好,跟皇帝平起平坐也好,我对这些都没兴趣。我只想赚很多银子,再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位,每天没有多少工作,可以混吃等死的骗俸禄。然后呢,抱着自己的老婆,生一些孩子,这就是我最大的追求。我跟着你走,这些追求都要靠自己动手来获得,而跟着朝廷走,我即使不努力,这些东西也都能倒手,我脑子又没毛病,你说我该挑哪一边?” 第四百零八章 定心(六) 这场谈判,在这番话之后宣告结束,冷飞霜并没有任何为难杨承祖的意思,反之亦然。既然她敢来出面进行这场谈判,想来是有自己的凭仗,即使动手也未必有什么用。只是谈话之后,冷飞霜从怀内拿出了一个香包,自里面摸出一枚腊丸丢过去 “石金梁在王府里有眼线,这些是他们的名字,一网打尽之后,你们就清净了。张嗣宗在我们的手里,他的失踪,其实就是计划的一部分,不过这些即使我不说,你也很容易猜到,所以不指望你感激我。” “为什么给我这个?我觉得我们应该是敌人,而你与石金梁,才该是战友啊。” “你可以当做是我要收买你下的饵,也可以当做是我对青青姐做的补偿,还可以当做是我使的反间计。这些名字都是对王府忠心耿耿的忠臣,我要借刀杀人。总之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无法干涉。守住王府不代表你赢,石金梁全军覆没,也不代表我输,上次在河南,我们算打个和。这一次么,再赌赌看我们谁输谁赢,至于下一次见面时,如果你还是不肯归顺,我可能会……杀掉你。” 她说完这番话时,已经脱掉了那身豆青色的外袍,露出里面一身洁白如雪的仙裳,足尖点地,长袖飞扬,人如同凌波仙子一般腾空而起,以极为曼妙的身姿,向远处遁去。风中留下的,是阵阵佳人的体香,和一阵银铃也似的笑声。 杨承祖不料对方轻功竟然如此高明,以自己的身手若是与她对上,多半不是十合之敌。在那里呆了片刻,忽然道:“是她……那次救我的仙女,是她……。不过那不穿衣服的模样,究竟是真的,还是幻觉啊,下次再见时,一定要问个清楚。眼下么……怎么说走就走,好歹告诉我怎么出去啊。” 他晕头转向的走了没多远,却听到几声女人严厉的呵斥声“谁?怎么敢闯到这里来?”接着就是钱夫人的声音“放肆,是杨仪正,不许无理。” 那呵斥声消失不见,不多时,只见两个女子在几个宫女陪同下走过来,其中一个正是钱夫人。另一个女子年纪比钱夫人小几岁,正值二八妙龄,生的娇小婀娜,模样很是可爱。不过这姑娘面嫩的很,见杨承祖看向自己,忙把头紧紧的低下,还朝钱夫人的身后躲。 “杨仪正,这里是王府的内寝工,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我们方才接到报告,说有个行迹可疑的人在这附近出现,你看到没有?” 杨承祖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是这样,王妃怜我几日鏖战,特许我和家人团聚一下。后来我也是发现了有个行迹可疑的人,就追了过来,只可惜没追上,反倒惊扰了钱夫人。” “原来是这样,那就没事了,那人似乎武艺很是高强,杨仪正多加小心。你是现在王府的统帅,抓人撕杀这种事,应该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你自己应该待在指挥的位置上。” “夫人说的极是,杨某以后会注意了,冒昧的请教一下,方才我只顾着追贼,没记路径。您能不能借个向导给我?” 钱夫人万没想到,一向认为万事都有把握的杨仪正,居然迷路了。她初时是一愣,随即就觉得这事非常的好玩,最后竟是忍不住掩口微笑。 “哦,是这样么?没想到我们的杨仪正,居然迷路了,这可不是个小事呢。是不是该和母……王妃娘娘说一声,今后给你配个小宦官专门领路,否则胡乱闯到什么要紧所在就不好了。” 她又看了看天色“现在离天黑还早,你也不必急着回去,正好陪我走走,我给你指指路。你把路记熟了,以后就不会走错了。” 说的好象我以后会随时进入内寝工一样,杨承祖心里嘀咕了一句,但还是跟着钱夫人身旁,看她为自己指引着这周围的路径。侯门深似海,王府尤有胜之,如果不是有人专门的指引,杨承祖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的混乱。 钱夫人兴致甚高,又把那脸红的姑娘拉过来道:“她是我妹妹,我们叫她淳儿。以后如果有人欺负她的话,你可要为她出头啊。” “钱夫人放心吧,我们是朋友,谁敢欺负二小姐,那就是不给我面子,我肯定会为二小姐讨回公道的。” “二木头,听到了吧,以后啊,要是有人欺负你,就找仪正帮你。他很能打架的,连乌景和都被他扔到江里,谁还敢欺负你呢?” 那被称为二木头的姑娘,脸红的更厉害了,朝杨承祖福了一福,喉咙里咕哝出了一个声音,大抵是谢谢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实在听不清楚。然后就想逃走,却被钱夫人紧紧抓着手腕,根本走不开。 “跑什么,难道你这辈子不见男人的?放心吧,这周围都是我的人,没人会把这事说出去的,连娘也不会知道的。杨仪正,我们那边坐坐?”她用手指的是一处八角亭,这时候已经是秋末,这凉亭里已经确实很凉了,不是什么休息的好地方。不过佳人有邀,杨承祖也无法拒绝,再者更关键的是,就算他想离开,也要认识路。 “钱夫人,你听这喊杀声……我觉得我还是该到前面去看看。” “不必,我的耳目一直给我传递着消息,如果前面真的吃紧,我不会留你。眼下么,如果这种小仗都要你亲自坐镇,不是要把人累死?我做生意的时候,小生意都会交给手下的掌柜去拍板,我不会对他们的决策说什么。如果有人的决策造成了亏损,或是不符合我的心意,我就会换人。但是在那之前,我也不会真的去干涉他的决策,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让手下放手去做,也只有让他们放手去做,你才能找到得力的人才。什么事都亲历亲为,很容易短寿的。” “钱夫人说的是,杨某受教。”杨承祖对这钱夫人越来越多了几分佩服,这个时代的男人,恐怕也没多少人有她这种胸襟和胆魄,在女人中就更不好找了。而她虽然不会武功,可是举止言谈中带来的那种压迫感和高贵气质,却比冷飞霜强出几分。杨承祖敢和冷飞霜说荤话,对上钱夫人,就规矩了许多。 几个宫女在石凳上垫上了厚厚的坐垫,坐上去暖和的很,不会有任何凉意。又有人取了棋盘和两盒玉石棋子过来,钱夫人一伸手道:“陪我下盘棋吧。外面的战斗属于你的部下,这里的战斗,属于咱们,如果你赢了,我就把二木头输给你,怎么样?” 第四百零九章 定心(七) 她这话一出口,那个被当作赌注的标的物就想用逃跑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不过马上就被姐姐给牢牢的控制住。弱者企图反抗强者的抗争,再次以失败告终。 杨承祖则一脸尴尬的笑道:“钱夫人,你不要拿我打趣了,我可没有什么可以输给钱夫人的。” “有啊,如果你输了,就把你所有的女人输给我,然后自己给我当妹夫,我看也很不错。” 见杨承祖发窘,她这才笑了笑“跟你开个玩笑的,我家这个二木头人老实,性子又懦弱,就是家里的奴仆,也常敢欺负她。所以给她挑男人,得挑个能保护她而不会欺负她的,可是要是找个比她大十几岁的,倒是会爱护她,我又觉得她受了委屈。所以觉得还是你比较合适,既会疼女人,又与她年貌相当,只是你的女人太多了,要不然这样,一盘棋一个,你输一盘,就输一个女人给我,赢一盘赢走一个女人,怎么样?” “钱夫人,我从不把我的女人押上赌桌,或是用来做其他什么交易。”杨承祖脸上带着一丝笑容,但是神态很是坚决。 钱夫人无奈的叹口气“那就没办法了,你舍不得那些姬妾,就只能证明你造化不够了。这一盘就不赌什么彩头,咱们权当玩笑吧。” 杨承祖懂一些围棋,在前世也曾跟一些文化大师,国学爱好者来往,学过些围棋路数,不过总体而言,棋力只能算是入门。与钱夫人这一盘只对到中盘,就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那位淳儿姑娘初时是只想着要逃,但是被姐姐瞪了几眼之后,就不敢再动,又不敢看杨承祖的脸,只好看着棋盘。 这时见杨承祖一路下风,几乎连招架之功都没有,忽然忍不住,伸出玉雕般的小手,用手指头点着棋盘上的一处“这里。” “二小姐,你是说这里可以落一子?”杨承祖转头看过去,却见淳儿姑娘的脸瞬间红成了苹果,把头紧紧的低了下去,最后干脆两只胳膊往桌子上一搭,头就埋到了胳膊里。“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说……” 钱夫人抬起巴掌,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别像个孩子似的招人笑话,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怕生呢。你就是不想看到他输棋,然后开口指点了一下,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两个一条心,难道我就怕了么?” 她这两个人一条心一说,二小姐几乎都要哭了出来,半天也没说话。可是见杨承祖落下那一子后,后面走的又是一团乱七八糟,全不在地方。眼看好不容易扳回来的一点局面,很快又损失殆尽,估计再走十几步就要土崩瓦解。忍不住又伸出手来,指着棋盘上的一处“这里这里,你这个人怎么搞的,好笨啊。” 又过了一阵,这位二小姐的胆子也渐渐变大了一些,可以大胆的支招,而不是说一句话就脸红。而且越来越敢于指责杨承祖的错误,直到这一局棋终究以失败告终时,她竟是对杨承祖道:“都怪你都怪你,我的棋力本来比姐姐高些的,就是你太笨了,所以我才输的。” “是啊,他要是赢了,就把你赢走了不是?”钱夫人微微一笑,淳儿道:“姐姐欺负人,我要回去了。” “坐下,难得你终于胆大了一些,现在就回去,还怎么练胆啊。”她听了听外面“撕杀声还在,看来这帮人是不打算停了。” “打仗不是打擂台,不是说打过一波大家歇一歇接着打,连绵不绝,如同长江大河,这确实是攻城的正道。”杨承祖觉得这姐妹两都很有意思,钱夫人年纪比自己大一些,不过也没大到如仙那地步,却仿佛阅尽沧桑,很有些老练。而这位二小姐,也得算大姑娘了,又像个小孩子一样,怕是和美娥能做好朋友了。 “上次他们退的很彻底,是因为那些人都不想打,或者说他们都知道打不赢。在安陆都发了横财,谁也不想在王府这送了命,所以退的干净利索。这回的乱贼,比起上次来,其实不论是兵器铠甲还是作战的技术,未必有多大长进,但他们多了一样东西:信心。他们认为官府很弱,自己很强,官兵打不过他们,王府的墙也拦不住他们。以前的乱军只把自己当匪徒看,想的是发一票就走,而如今的他们,已经开始拿自己当成军队,想着打天下,坐天下这些事了,也就有了斗志,这仗怕是要打到晚上才停了。” 钱夫人道:“是啊,这仗是越来越难打了,我们的人死一个少一个。他们的人死掉了,可以抓流民来补兵,所以打到后面,肯定会越来越艰难。说不定将来还会打到内寝工来,二木头你这个样子是不行的,今时不同往日,你不把胆子练的大一点,怕是到时候连自尽都没有力气吧,我是不是还要安排个人到时候帮你了断?” “姐姐,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自尽的。你看,守贞刀我一直带在身上的。”淳儿听姐姐这么说,手忙脚乱的从身上翻出了一把精致的小匕首,匕首并不长,皮鞘上镶嵌着宝石,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杨承祖苦笑了一声,这个时代的女人,不管是如何强大,又或者如何的单纯,在某些问题上,也没多大区别。他对钱夫人道:“您只管放心,虽然仗肯定会打的越来越艰难,可能会有苦战有血战,但是不会到你说的那个地步。你们不要太悲观,也不用想那么多。” 钱夫人轻轻将棋子落下“不是我悲观,而是局面上,确实不怎么得利。天威营败了,短时间内,怕是盼不到什么救兵。我相信你有本事,但是有时,人之力时有穷尽,大家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既然你认为我们是朋友,那我托付你一件事,你愿意不愿意帮忙呢?” “在下义不容辞。” “那就好。”钱夫人用手一指淳儿“如果真有王府失守的那一天,答应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都要保护我妹妹的安全,不许一个乱贼染指她,也不许她死。你带着她杀出去,不管逃到哪里都好,然后,替我照顾她一辈子,不许任何人欺负她,能做到么?” 第四百一十章 定心(八) “钱夫人,您这样说,未免就……”杨承祖手中的棋子胡乱落了一下,淳儿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也渐渐发红“姐姐……我哪也不去。” “你们听我说,我这不是在说什么丧气话,也不是危言耸听,不过是有备无患而已。我当然希望王府固若金汤,毕竟我也没活够,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可是一旦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再安排什么都来不及,杨仪正,我失去过很多东西,还有一些东西是我想保护而保护不了,另外一些则是不归我保护的。我现在最想保护而且最有能力保护的,就是我的妹妹,所以我不希望看到她出现任何闪失。答应我,并且做到它,我会永远感激你。” “夫人,你已经是第二个向我提出类似请求的人了,你们啊,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能守住这座王府呢。”杨乘祖无奈的一笑,身子向椅子上一靠 “乱贼是很厉害,人多又凶,而且越打越强,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越打越强,是因为他们的底子差,所以提高起来就比较容易,就是越变越强的他们,离我们其实还是有很长一段距离呢。而这段距离,却不是他们能追的上的,这几天之内,我就要打一个大胜仗给你们看看,到时候就知道我的手段了。” 等到一个宫女领着杨承祖回了他的住处,淳儿与钱夫人也回了自己的寝宫,淳儿的脸依旧红的像个苹果一样,将头埋在枕头上,不看自己的姐姐。“姐姐欺负人,我要把今天的事告诉母妃去。”她在用微小的声音,发出着毫无力量的威胁。 “傻木头,姐其实是为了你好,你难道想找一个乌景和那样的仪宾?杨仪正这个人……不错。你不是也很喜欢看他写的话本么,顺水推舟遂了心意,难道不好?孙家看中了这个男人又怎么样,难道孙交的女儿还能大过长淳郡主了?我倒是要看看,这次终究是谁,笑到最后。” “我倒要看看,是谁笑到最后!”在安陆知州衙门内,石金梁也发出了同样的呼喝声。比起上次的进攻,这次进攻的伤亡其实更大,还折了生铁佛这等出类拔萃的狠人,可是全军的士气比起五天前要好出不知多少。 头领们并没有因为损失太重而抱怨,也没有彼此指责推卸责任,反倒都争先恐后的检讨着自己的过错,并且在考虑着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攻破王府,替死去的人报仇。 这种精神面貌的改观,远比一两场胜仗更让人欢喜,石金梁相信,这样的队伍不管遭遇什么挫折,只要保留了一点元气,留下一点火种,就能很快恢复过来。他向头领们宣布道: “我们现在,已经补了四千兵。是四千安陆兵,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意味着安陆正在变成我们的城池,这里的一切都将为我们所用,那座王府里的人,每死一个就损失一分力量,而我们可以得到补充,又怎么可能不胜?至于了空大师的死,我也很遗憾,不过大家也不要丧气,用不了多长时间,会有更多的武林高手加入到我们之中,成为我们的一分子。” “一切全听头领吩咐,我等赴汤蹈火,甘愿赴死!”头领们齐声应诺,比起前几天松垮的样子,完全是一天一地。经过这段时间的整顿,这支人马总算有了些士兵的味道,越来越像一支营伍。 四千安陆人补兵,这就意味着这支原本属于安陆敌对面的力量,正在被安陆人所接受。这样一来,物资人员药品粮食的获取,会越来越容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赢? 按照叛军的标准,补兵是指实打实的编入战斗兵行列里,至于白头队、不回军等炮灰武装不计算在内,也就是说这才几天时间,就有四千名安陆的青壮,愿意成为自己的一分子了。 在烧光了他们的房子,征收了他们的存粮,再将他们的田园摧毁一空后。这些失去生存希望的安陆人也变成了难民,然后漠然的加入到了让自己成为难民的凶手队伍之中,变成了凶手的一分子。这种补兵方式,一向也是流寇常用的手法,他们也算是用的熟了。 有人干脆建议道:“让那些新兵攻王府算了,也让他们见见血,知道知道打仗是啥回事。能用的就留下,不能用的,趁早淘汰了好。” “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些人刚刚入伍,不谙军阵,再说还需要考察他们是否真心归附。所以暂时不但不能让他们投入战斗,就连武器也不能发放。”石金梁并未因这些好的变化,而放松自己的警惕,作为一个谨慎的人,他很清楚,任何时候的一个疏忽,都可能导致整个局面的崩溃,自己不能大意。纵然所谓的武器,不过是削尖的木棒,或是棍棒上带了一块金属,依旧不能发放。 固然在进攻王府上受到了挫折,可是从大的方面看,局势正变的对石金梁越来越有利。破城之后的狂欢已经接近尾声,该划分的地盘已经基本划分清楚,大家按着江湖规矩。各自守住自己的地盘,不许到别人的地盘里去踩场子,发生在义军之间的火并已经非常少见。 而该抢的钱粮女人,也抢的差不多,该占的房子占的差不多,所以对于安陆的破坏渐渐趋于平息。过去他们是觉得自己是流寇,这个地方不是自己的,总归是要走的,所以也就没有什么顾忌。现在随着石金梁威望日高,这干人也变的懂了些规矩,又知道这块地盘可能要长期占下去,于是也开始恢复秩序。 他们善于破坏并不善于建设,不过总归是可以缓慢的恢复一些东西,部分没有来得及逃,又侥幸躲过了屠刀的读书人也参与到了重建之中,叶家也贡献了不少的力量,这座城市正在恢复秩序。 就在生铁佛刚刚阵亡不久,就有一条商船抵达了安陆,安陆义军,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同他们做生意的商人。虽然这名商人带来的货物很有限,而且价格也比较高,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个好的开端。 石金梁决定,用最高的规格款待这名商人,让他把自己的态度带出去,安陆欢迎商人,安陆也会按照规矩做生意。这时,那位红儿姑娘从外面进来,大方的趴在他的耳边,用那一对柔软蹭着他的胳膊,小声的说了几句。 石金梁面色一喜,对众位头领道:“弟兄们,一个好消息,我们和王府的内线已经取得联系,今天晚上,他们会按时开门。大家准备一下,明天日初之时,大家就要在王府喝庆功酒。” 第四百一十一章 定心(九) 秋末的夜里已经很凉了,即使搜刮了大批物资,叛军的物资依旧捉襟见肘。担任突击队的人马,得到了极大资源倾斜,不但大多数人身上都有甲胄,而且行动之前还能饱餐一顿肉菜,每人还喝了一大碗壮行酒。烈酒入腹,周身血液仿佛都在燃烧一样,靠这酒力,稍稍能抵挡一下这冰凉的寒风。 “儿郎们,这一次打破王府,财帛女人任你们先挑。杀尽不平方太平,太平盛世是由你们的手缔造出来的,天下苍生不会忘记你们的。” 石金梁亲切的拍着每一名兵士的肩膀,并且叫出了每一个人的名字,让这些兵士眼中含泪,嘴唇微微颤抖着。这些平日里杀人不眨眼,白刃加身也不知怕为何物的汉子中,已经有人激动的抽泣起来,用哽咽的声音道:“我等……愿为大王效死!” “为大王效死!” “为大王效死!” 这声音从稀稀落落,变的渐渐多了起来,最后所有人都喊出了这个口号,义无返顾的列好队伍,消失在夜色中。石金梁又一挥手道:“他们是前队,其他人跟上。集合队伍,我们今晚就杀进去,把他们斩个精光。” 一声令下如山倒,五千余名士兵整队出发,虽然队伍还是有些杂乱,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然。即使操练上略弱于官军,但就靠这股精气神,就足以压倒官兵了吧?目标:兴王府,攻势,如狂潮! 这次行动属于偷袭,对比那高大坚固的宫墙,宫门能进入的人马毕竟有限,单位时间能通过的兵力有限。可不管怎么样,只要不爬墙,伤亡就能少了很多,只要控制住宫门,后续部队能杀进去,全取王府不是什么问题。 即使有内应开门,相信王府也会很快反应过来夺取宫门,所以突击队必须战斗力足够强悍,能够在一段时间内,保证大门掌握在自己手里。 为了这次任务挑选的人马,都是各路头目手下的精锐,内中有大量的中下层头领,武艺高强者不知凡几。其中很是有些在官府挂了名字,是江洋大盗那种级别的武林高手,想来控制大门一段时间是没问题的。 大军来到兴王府外时,那种搅乱型的作战已经停止了,两下里维持着一种暂时的对峙。突击队带头的乃是十三鹰中的二鹰,他自兜囊里摸出一支蛇焰箭发射出去,随着一道火光直冲九天,所有人的精神都紧张起来。 虽然说好了开门,但是计划不如变化快,杨承祖不是无能之辈,如果防范的严密,或许今晚的动员就白费力气了。所有的突击队都将手摸到了兵器上,身子保持着冲锋的姿态,等待着结果。 一声巨响,似乎大地都在震动,王府内火光冲天,就连宫墙上都是一阵混乱。突击队的几个头领彼此对视一眼,彼此都知道:成了! 今天白天那些木桶给大家带来的震撼实在太大了,不光生铁佛被杀,那武艺高强的母大虫郑蛮婆不知被多少木屑及铁钉子钻入体内。人虽然没死,但实际上比死了更难受,躺在病床上,只剩了阵阵惨叫。 所以石金梁给细作下达的命令一共两条,一是设法摧毁火药库,炸掉那些该死的木桶,另一条就是打开府门,放大家进去。 而只有炸毁火药库之后,才能制造混乱,才有机会打开宫门。果然过了一阵,王府内的混乱似乎更严重了,宫墙上的守军都少了不少,大概是去救火了吧?正这么想着,一阵轧轧之声传来,那两扇沉重的宫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仿佛一只洪荒时代的巨兽,张开了自己的巨口,准备吞噬生灵。 “杀啊!”二鹰岳重华一声大喝,手执长刀一骑当先带头冲出。宫墙上似乎也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人,一排乱箭射了过来,只是他们的人少,弓箭射的不密集,挡不住这些已经存了不归之志的好汉。 这些人中大多是身手矫健之人,没用太长时间就已经冲到门前,然后快步冲了进去。五天以来,他们想的就是如何打进兴王府,这个愿望终于在今天得到实现了。岳重华手拖刀柄,一边吆喝着后面的人跟上,一边高喊道:“卧底的兄弟呢,卧底的兄弟在哪?快过来,你们的任务完了。” “白莲教的好汉全伙在此,你们也该团聚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无数灯笼火把突然点起,瞬间照如白昼一般,还有数十盏孔明灯被点亮,一盏盏飘向空中,将这些突击队照的分外清楚。 原本漆黑如墨的黑暗中,一队队官军盔甲整齐,手执兵器正瞪着这些湖广豪杰。而当先的官兵手中,全都高举着战弓,就在灯笼火把点起的一刹那,无数箭矢从几个方向无情的覆盖向了这支队伍。另外有两队身强力壮的大汉,则开始推着宫门,准备关门。 在这些弓手身旁,一排排长矛被埋在地上,每一柄长矛的尖端都挑着一颗人头。黑夜里看不出五官,无法分辨身份,但是想想也知道,多半就是那些本来承担开门及炸掉军火库任务的卧底。 “中计了!”岳重华一声大叫,挥舞长刀将那些弓箭打落在地,朝着身后大喊道:“不能让狗官关门,儿郎们,咱们拼了!为了太平盛世,为了石王爷,大家泼了性命,也要把门夺下来,让后面的人进来。” “进来!快进来!” 这样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所有的突击队员在这个时刻,都做出了和自家首领一样的选择。他们放弃了突围的机会,而是向身后的同道高喊着,让他们快点冲过来。既然中计了,那就将计就计,中了陷阱,就把陷阱钻个窟窿吧。 刀光剑影,喊杀连天,整个王府陡然沸腾起来,而在墙头上,那原本混乱的守军,突然恢复了秩序,又有许多士兵冒出头来,用弓、弩、火器,朝下面的乱军倾斜着死亡。死神挥舞着巨大的镰刀,开始了自己的丰收。 石金梁见到宫门那边的变化,就知道中计了,急忙命令道:“鸣金!让他们撤回来,这些是咱们的兄弟,不能……” “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红儿忽然接过话来“千岁,这是个机会,不管是不是计策,宫门都没关上不是么。大家杀上去,把门夺下来,一切都还有可为。”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他们本来就是喝了壮行酒的,想想那些已经死去的弟兄,请千岁速做定夺。” “传令下去,全军进攻,只要杀进王府,许他们三天不封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第四百一十二章 定心(十) 刀枪铿锵,血花绽放,时不时有火器发射的轰轰声,就像是夏日的雷,在秋末的夜里炸响,肆意收割着生命。从乱军的营垒到王府大门的这段路上,到处可以看到死尸。 尸体倒在路上,鲜血涂满路面,人踩上去,会觉得脚下打滑,如果踩到脏器,可能会让人站都站不稳。只是没人在乎,大家只有一个信念,冲上去,杀掉他们,我们一定能赢。 那些突击队如果在中伏之初就考虑突围的话,是完全可以逃的出来的,事实上明军开始阶段的配合显的很生疏。那些关门的士兵表现的很差,关门打狗的构想可说是完全失败,整个大门那里打成了一团乱战,如果要走,根本留不住。 但是被石金梁整顿之后的队伍,已经不同于往日的强化盗贼,他们已经变的有了信念,并且有了为信念而牺牲的勇气与决心。数百名勇士,用自己的生命守护着这道大门,或者说是守护着杀尽不平,创建太平的希望。 其他士兵就在这种精神的感召下,根本不在意墙头上那倾泻的火力,奋不顾身的朝着宫门冲去。由于宫门的宽度有限,大家的通行并不顺利,只是所有人都用尽一切办法冲进去,在自己死前,一定要控制这里,扩大战果! 几乎所有的士兵都是抱着这个目的在冲锋,因此表现的十分勇武,而其他部队,则也用尽浑身解数乃至用自己为饵,也要分薄城头的火力,保护自己的战友尽可能安全的杀进去。 岳重华那高大的身躯已经带了不知多少枝箭,但是在他倒下之前,依旧高呼着“杀啊!太平盛世,就在眼前!大家杀啊!”接着,就被一个不知姓名的小卒,一刀砍下了人头。不过这名小卒在砍下他的人头后,还没来得及报功,就被几名乱军士兵撞翻在地,乱刀分尸。 开局并不太顺利,只是中盘的发展出乎意料,这支部队有了信心也勇气之后的表现,确实堪称完美。石金梁已经脱掉龙袍,换上了铠甲,亲自提了刀,准备带领自己的亲卫队完成最后的一击。 十三鹰中有四人在乡下攻打那些大户,还没有回来,黄广武被杀,除去石金梁外,其他七鹰里足有四鹰杀了进去。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士兵冲了进去,还有许多士兵等待着进去,照这个势头发展,王府今晚上就能到手。 石金梁得意的就待带领自己的卫队,发出最后一击,可是他的步子猛的停住,惊叫道:“快鸣金,赶快鸣金!” 晚了! 就在叛军认为自己即将反败为胜之时,官军的队伍里,使出了自己的法宝。几十个点燃火药线的木桶,从各个方向滚向了叛军的队伍,而在宫墙上也有若干木桶被丢下来,向着宫门方向以及宫墙下丢去。 “万人敌!是万人敌!” 乱军已经知道了这武器的名字,不过这丝毫不会改善他们对于这武器的恐惧,能够坦然的面对刀斧,不代表能坦然的面对那种血肉模糊的死法,更别说还有生不如死的下场。整个队伍的士气,就在见到万人敌之后,发生了动摇,全军……陷入了混乱。 见到万人敌的人想要逃,有一些反应慢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旧往前冲,两下里撞在一起,自相践踏,彼此冲撞。当勇气和信任消失时,缺乏训练的短板还是暴露了出来。而宫墙上,点燃的火梁草把被纷纷丢下来,将那些来不及逃走的人,全都封在火墙之内。 方才行动笨拙的队伍,行动瞬间变的灵活起来,直到此时那些先锋队才发现,原来在宫门的两侧,居然修了两个小型的秘室。二十几个力士从秘室内冲出,迅速的推着宫门,将宫门迅速的闭合。 “不能让他们关门!”十三鹰中排行十二的万古仇一声大吼,用尽全力,向着那些大汉冲去,要保住那道关乎全军成败的宫门不被关闭。身形如电,出手如风,手中长剑矫如灵蛇,三条大汉被他接连刺倒。可接下来,他的身子就被几十枝劲弩射穿,身子后退几步,无力地倒了下去。 “中计了,我们中计了!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谋划好的,就是要骗我们进兵,他们不满足于只吃掉突击队,而是要吃掉我们的主力。这些官军,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勇气,又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能力。” 虽然猜出了真相,可是一点也不让人感到高兴,心情半点也好不起来。大约有近千人被隔绝在王府内,而那两扇大门正在逐步被关上。那些突击队中虽然有一些武艺高强的汉子想要阻止官军关门,可是单打独斗的武功,在训练有素结成阵势的官军面前,全都没了用处。 一个一个被官军用弓奴点名,就算有几个拼着身负重伤冲过去的,也被士兵用大刀阔斧轻松收割。他们留下了自己的雄姿,然而于事态的发展实际上并无用处。 “救出我们的兄弟,把所有人救出来,全军进攻!”石金梁挥舞着兵器,带领卫队想要发起一次突击,可是红儿道:“石王爷,你不要太冲动了,官军有了准备,这种攻击……恐怕没有什么作用。你是三军之胆不可有失,冲锋队这种事,交给别人做就好了,你还是在这里指挥为好。” “为王在前,临阵于后,不是我石某的风格。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纵然我死了,别人也可以继续领着大家走下去。现在王府里有我上千兄弟,还有我的金兰手足,我无法对他们的死活不闻不问,儿郎们,跟我来啊!” 鼓声阵阵,无数的火把、灯笼以及孔明灯亮起,照耀着这条冲锋的路。太平旗高高举起,士兵们喊着杀尽不平方太平的口号,如同海潮一般,扛着撞木、长梯,向着宫门发起一波又一波的猛冲。 宫墙上,则以弓弩还以颜色,虽然黑夜中弓箭的准头大为不足,可是在铺天盖地的箭雨下,每时每刻都有人倒在冲锋的路上。三国战将勇的歌声也在王府内回荡,所有人都严守了各自的立场,为了生存而制造杀戮。 此时乱军之势,几成哀兵,加上夜间瞄准不利,弓弩等兵器的威力大降,似乎乱军真有着反败为胜,冲进王府的机会。至少也能把被困住的那些救回来。可是就在局面朝着叛军方面倾斜时,无数的木桶再次从墙头被丢下来,滚的到处都是,燃烧的引线,如同顽皮的精灵,在黑夜中愉悦的舞蹈着,跳跃着,闪烁着…… 第四百一十三章 定心(十一) 对于乱军来说,这些木桶的意义已经不单纯是一件器物,而更像是一种诅咒或是某种象征,只要看见这东西,就仿佛见到的死神的镰刀,让人胆战心惊。十鹰何苦来大叫道:“大家不要慌,这是他们使的诈,方才推下来的那些木桶哪个都没响。他们的万人敌已经被我们这掉了,这是他在吓唬我们,不要怕。” 他的嗓门虽然不小,可是在数千人的大军里,这点嗓门并不足以让所有人都能安心。而就在他这话刚刚喊过,仿佛是刻意为他做注解似的,一声声轰天巨响,接二连三的响起。木屑、木片、铁钉四下飞散,兴高采烈收割着灵魂,吸食着血肉,惨叫声此起彼伏。 好不容易鼓舞起来的士气,在这一轮的爆破中又损失殆尽,何苦来的身子被炸的倒飞而出,血肉模糊的倒在了地上,头上身上,不知插了多少木片。饶是这些绿林中人平日里如何悍勇,在这种情形下也终于理解了什么叫做恐惧,开始不顾一切的掉头想回跑。纵然是石金梁和他手下的亲兵队砍人砍的手软,也控制不住这种局势。 他动员起来的人马包括了绿林中的盗匪,白莲教的教徒以及逃难的流民,大多数人并没有受过系统的操练。靠着对石金梁的崇拜,对白莲教义的信服甚至是单纯的为了活下去而战斗。 他们不缺乏勇气,但没有纪律,当身边的人都开始逃跑时,不管是多勇猛的人,都只会转身就逃,根本吆喝不住。 而宫门那边,两扇大门终于成功的关闭,传来令人牙酸的声音,紧接着那三国战将勇的歌声响起,杨承祖一声大喝道:“兴王府需要所有人尽忠职守,儿郎们,给我杀,一个不留,不要俘虏!” 白刃雪亮,人如墙进,今晚注定是个流血之夜。 到了次日天明之时,战斗已经从激烈趋向于平静,虽然还是时不时有人叫喊着发动冲锋,但是声势和气魄都不足论。即使是墙头上什么都不做,这些人也没有勇气真的冲到宫墙之下,或者说冲过去也没用。能动员的人太少了,除了这样的骚扰战外,根本起不到作用。 那些流民中的女人,哭喊着,咒骂着,抬了铺板、或是扛了芦席过来寻找自己的家人。这些女人并不懂什么规矩,也不大知道战场上的凶险,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动,很可能带来杀身之祸,只是不顾一切的翻动着那些死尸以及一些重伤的伤号,不时的就有撕心裂肺的号啕声传出来。 宫墙内,内宫的宦官以及王府内的匠人、奴仆等等,则在院子里紧张的忙碌着。一颗颗人头需要硝制,死尸需要集中处理,那些衣甲兵器也需要回收。自己一方的死伤,已经统计出来,昨晚上被关在府内的乱军尽数被斩,合计斩杀敌军七百三十八人,而自己一方死伤三百余名,可以称的上完胜。 对上这些武艺高强的凶悍匪徒,这样的伤亡比例,已经算的上是空前的胜利,毕竟他们曾经在野战中打败了天威营,而王府的仪卫司则同样靠阵战消灭了他们,这一战的胜利不在于消灭了多少敌人,而在于树立了一种信念,即使叛军冲进王府,自己一样可以消灭他们。 所以经过昨天这一战之后,这些守军的士气大为提高,就连那些巡检弓手以及那些江湖侠士,也都主动融入仪卫之中。往日里独来独往的江湖人,也开始学着那些仪卫的样子,走起了队列,唱起了军歌。 昨晚的战斗里,到了白刃格斗的环节,战果最辉煌的其实并不是这些武林高手,也不是那些好勇斗狠能干硬架的巡检弓手,反倒是这些平日里看上去有些可笑的仪卫正军。 他们的单体武艺虽然不高,可是结阵而战,而且纪律严明,令行禁止。全军以阵势冲锋碾压,用白兵冲锋的手段,将那些江湖好汉杀的溃不成军,最后就是一场一面倒的收割。 有了这个战果做证据,任谁也知道该如何选择,再加上不管是待遇还是装备上,都是仪卫司更好。已经有不少人主动提出要加入仪卫司,做王府的仪卫。而不论是守墙的还是轮值休息的,脸上都带着自信的笑容 “七百多人,我们之死伤了三百多,就把他们杀光了。这可是叛军里最能打的部队,把他们都打垮了,我们还怕谁?” 杨承祖却没有他们这么乐观,昨天晚上那一战虽然战果辉煌,但是付出的代价也不少。为了制造那场足以取信于乱军的爆炸,不但炸毁了几间房子,也确实用去了许多火药。而且在后来的攻防战中,所制作的万人敌也用了一多半,现在即使加紧赶制,怕也是做不了多少。 损失上的话,其实也不算好看,自己这边死伤的三百余人中,阵亡的也超过一百名,尤其仪卫司在里面算是承担了较大伤亡的一方。虽然可以补兵,但是现在补充进来的人,肯定是不如老兵用着得心应手,想要他们拥有仪卫的战斗力,怎么也得操演一段时间才有可能。 这种时间,乱军大概是不会给自己的,后面的战役,也许会打的更艰难吧。他无奈的叹一口气,不管有多不想打,这一战也是非打不可。蒋妃、王夫人、钱夫人,她们的信心都已经动摇了。至于那位世子……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这些上层人物的动摇,暂时不会带来什么负面效果,可是时间一长,必然会反馈到下面,让那些基层的人发生动摇。而到了这一步,这王府就离沦陷不远了。所以他需要一场胜利,一场辉煌的胜利,只有这样,才能鼓舞大家的斗志,树立起信心。 郝青青从外面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当家的,这一仗打的真好啊,便是在山上时,也不曾打过如此痛快的胜仗,外面的儿郎们都笑的合不拢嘴,帅,真是帅到家了。这回叛军,我看是不敢再攻了吧,湖广十三鹰名头大的很,这回死的没剩几个,我看他石金梁还敢不敢再来送死。” 强压下心里的焦虑,对物资损耗的担心,杨承祖微笑着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道:“我是你男人么,当然帅了。你这几天辛苦了,这几天正好休息休息,不用那么拼了。有什么事,都交给我就好。” 第四百一十四章 背刺 “姐姐,他好厉害啊,听说杀了数千贼兵,将贼人的精锐几乎杀光了。下面是不是就要杀出府去,把那些反贼打跑,把安陆夺回来啊。”当没有男人在场的时候,长淳郡主又变成了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拉着姐姐的袖子左右摇晃着。 长寿郡主用纤纤玉指在她额头上一戳“不害臊的小丫头,是不是动心了?要不要姐姐再去和他下盘棋,把你输出去?” “才不要呢,我只是觉得,他真的很棒呢。这么多乱军都被他给灭了,我们也就不用怕乱贼了,我们又可以过安生日子了。不过姐姐可不可以先不要走啊,平时你不在家里,好闷的。还是你在家里好,至少有人陪我说说话,那些人也不敢偷我的东西了。” “二木头,话不是这么说的,眼下呢,确实是将乱兵杀的大败。不过要说就此就能反败为胜,其实也是为时过早。他们损失是不小,可是兵力依旧比我们要多。何况经过昨晚这一战,他们本来是挫动了锐气,这时候杀出去砍人,就是不给他们留活路,等于是要把他们逼成哀兵。到了那时候,他们同仇敌忾,一股脑的杀上来,胜负输赢还是说不好。所以现在还不能复夺安陆,而是要整顿队伍,休整人马,免得再把局面搞乱。” “我听府里的下人们说,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打出去,把那些乱贼杀个精光,大家就不用再过这日子了。很多人也可以回到自己的家,还能论功行赏,大家都很高兴呢。难道不是这样的?” “已经有这样的舆论开始散布了么?这些人啊,还真是心急,外敌还没退,自己这边就要开始搞这些事了。小聪明。不过这样的小伎俩,又能瞒的过谁?无非是知道现在不是打出去的时候,却要制造这么一个舆论,将来自然可以把一些畏敌怯战,贻误战机的帽子丢下来,让杨承祖不得不戴上。当然如果他顶不住这种压力出去打一仗,然后再败回府来,有些人就更要得意了。明明房子还在着火,却想要把救火的人解决掉,这些人,真是没长进。” 长寿郡主哼了一声,到底是不屑的情绪多一些,还是无可奈何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自己怕也说不明白。当初为了让尽可能多的人不要受害,把各路有关系的人都收容进来,王府之内变的空前的拥挤。这固然是个善举,可一样留下了一些后患,人多心眼多,尤其这里面有不少人是有身份有势力的,问题就更多了。 大家都是有本事的,开始大兵压境,自然都是想要努力活下去。等发现乱军似乎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时,原本一些被强大外力压住的东西,自然就开始了蠢蠢欲动。说到底,还是大家都认为自己是聪明人,没有一个人愿意承认自己是不如别人的,认为如果承认别人做的到,自己做不到,服从命令听指挥安心听别人调遣,就是异常没出息的行为。 杨承祖不过是个二十不到的年轻武官,他能打出这样的辉煌胜利,自己难道做不到么?这干人中,有人年纪大,有人有功名,还有的在本地有一定的势力,一声令下,可以动员起一定数量的家奴护卫。既然眼下叛军精锐尽折,那自己接过指挥权来,不就能把这桃子摘到手里么? 这次安陆的叛乱,不但让安陆本地几名大员殉难,对于湖广官场都是个不小的震动,不管怎么说,这里是藩王就藩之地。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不少省宪衙门的官员要摘印。这些人一倒,自己派系的下僚,也要跟着倒霉,也就会空出来大把的位置等人去填。 要想填这些位置,必须有拿的出手的功绩,眼下的安陆,实在没有什么比消灭掉这支叛军更大的功劳可以立。这些人自身未必是铁板一块,可是眼前他们共同的敌人,却并不是外面的反贼,而是一直以来维护他们的杨承祖,只有把他的权柄下了,这些人才能把功劳拿到手里。 像是这种舆论也不过是若干手段之一,天到了中午时分,就已经有人开始在暗地里做着一些动作。杨承祖确实很厉害,但那时对外人,这些人并不怎么怕他。你的刀再快,也只能杀反贼,难道还能用到我们头上?他们对上那些乱军时所失去的勇气,在另一个战场上,都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并且都展现出了高超的手腕与能力。 这些人倒没有蠢到直接上门要求拿权,但是明里暗里,使些小手段,玩些小花招,手法却都熟悉的很。还有人在私下里谈论着,对付叛军该剿还是该抚又或者该剿抚并用,是不是该考虑招安。 万同的房间内,万嘉树一脸焦急“爹,现在不能再犹豫了,这是老天给咱们的一个机会,只要抓住这个机会,您就还能翻身。” 万同倒是不喜不怒“翻身?翻什么身?这些过错是明摆着的,任谁也抹不掉,爹这次确实是做错了。我早就教过你,做错就要认,既然错了,就该等着朝廷的发落。为父已经已经上本请罪,等待上峰发落。你要我这个时候出来抢功?这种事,我做不出。” “爹,我并没有要你抢功的意思,您的想法我都明白,只是您也得为安陆百姓想想,只有您治理下的安陆,才能有秩序,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才能过太平日子。如果换个人来,这些百姓就都要遭殃。再说他们刚刚被乱贼荼毒了一通,正需要一个干才,来恢复生计,这手段除了您别人谁也没有啊。您是为了苍生,才要保住自己的前程和位置。” 他看了看窗外,他们带来的衙役都被王府征召,编到部队里守墙,身边只有几个长随。不过这小院应该没有人过来,谈话还是能保密的。压低声音道:“儿方才已经与乌景和那边通了个气,他也支持您老人家出来主持大局。杨承祖守守墙还行,但是真的指挥大军作战,他也不是不成的。再者这局面如果一味用武,其实也不是个办法,可是要想剿抚并用,没有文臣如何能行?” 流言蜚语,以及一些并不怎么显山露水,但确实恶心人的小手段丢出来,杨承祖这边也感受的到。他对此除了苦笑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理睬,反正只要部队肯服从自己指挥,他也不怕这些人能翻出什么花样,可是到了下午的时候,局面却突然发生了变化,而这个变化事实上是几方都没想到的,直接导致了局势瞬间恶化,直至摊牌。 苗氏在王府内宅被人捉了,对方还验出了她怀有身孕,并以此为杀手锏,直接向杨承祖逼宫! 第四百一十五章 冲冠一怒(一) 原本王府内外隔绝的局面,因为乱军的攻击,不得不做出一些调整,一部分可靠的士兵被调到后工去协防。男女隔绝的局面,有了一定程度的改善。 不过即使如此内院的女人轻易也不到前面来,终究是有这样或那样的不方便,苗氏也是因为听说这次取得大胜,加上怀了身孕后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就大着胆子,来到前院来找杨承祖。 杨承祖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拥着她,与她一起哼唱着坐宫、武家坡等唱段,享受着这种近似于偷青的紧张与快乐。苗氏是个胆小的女人,性格懦弱到几乎不懂得怎么说不。 可是当她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时,她就变的胆子大得出奇,不管杨承祖要做出什么事来,她都会选择追随。 这个秋日的午间阳光明媚,温暖如春,等到两人分手后,天气就瞬间变的寒冷起来。她被捉并不是在前院,而是在进入卿云门后,几个强壮的婆子忽然出现,甚至不容她叫喊,就把人挟持到了一处别院里。 这处别院住的是蒋妃的家人,她的父母已经不在,现在当家的是她的大嫂汪氏。也靠着蒋妃的关系,得朝廷嘉奖了个诰命夫人的头衔。这汪氏虽然不懂得如何临敌作战,但是却有着丰富的撕比经验,在对付自己的同胞上,算得上一流好手。 蒋家并不怎么出人才,除了蒋妃这个王妃娘娘外,就没出过什么人物。眼下汪氏自己的儿子已经行过了冠礼,但是读书并没什么起色,也不大可能考科举获得什么成就。 她希望自己的儿子成功,靠自己的本事,去获得一份财产以及声望和地位,不要一提起来,就说是兴王妃的内侄,这实在有损汪夫人的自尊心。 只是这个儿子显然不能满足她的要求,很难做出什么成绩,最光明的前途,也就是能花一笔钱捐个国子监生,未来的成就很有限。汪氏甚至想过让儿子尚主,与王妃亲上加亲,尚长淳郡主,不过只露了个口风,就被封了回去。 这次转移,蒋家人都进了府,汪氏等女眷住在这处别院里,按说是安全的,也没什么争端。可汪氏天生是个不安生的女人,她派出了自己所有的得力部下,进行了全方位的侦察,希望能从这座王府里找到一些对自己有用的信息,将来或许能为儿子换取前途。 事实证明,她真找到了。杨承祖和苗氏的关系,始终没进行过刻意的隐蔽,如果有人非要去查,是能查到的。几乎是长舌妇的天赋技能,早在几天之前,就已经有婆子将这事当做一个趣闻向汪氏做了汇报。 不过一个仪卫正可能和自己一个小妾的后娘有染,这种事对于汪氏来说,并不认为有什么用。她要找的,也不是这些,所以当时不过是听了就算了。反倒是昨晚那一战之后,她却真的开始注意这条信息,并且非常意外的把人捉住了。 她做这等事十分老辣,几乎是派了人出去捉人的同时,就请了女医和稳婆过来准备检验,苗氏被牢牢按住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对方很轻易的验出了她怀有身孕,得知这个消息的汪氏几乎笑出声来,自己儿子的机会,终于来了啊。 蒋家这边出面谈判的人,倒是也很老成,说话也尽量委婉。“这其实是下面的人胡闹,实在是闲的没事做,结果闹出这么一桩来。我们主人其实也是很生气,不过仪正也该明白,王府是个有规矩的地方,这种事闹大了,对谁都不好。所以我们主人的意思也是,大家各退一步,我们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并且已经准备了落胎药。事实上,最好的办法,是连苗氏一起处理掉,这样可以一了百了,不留什么首尾。” “我们公子要的也不多,我们家在外面有不少生意,叛军多待一天,就是多一天的损失。这个损失不光是我们蒋家的,实际上,应该是整个安陆父老,都会有损失。我想你出去问问,所有人都希望那些乱贼早点被消灭,出去打一仗,也算是顺天应人,以正击逆。乱军在城内烧杀抢掠倒行逆施,民心苦其久以,只要朝廷天兵一出,百姓必然群起响应,到时候这些叛军必败无疑。这其实对仪正也有好处,我们公子不过是分一些战功,这个要求应该不算高吧。” 这位管家也知道,杨承祖是把所有兴王府的租子都能收上来的主,并不怎么好对付。他不想激怒对方,同时也犯不上激怒对方,他们要的,只是仪卫出去打一仗而已。这种事,很难说对谁有妨害,最好的结果,就是双赢。 当然,苗氏肯定是要处理的,不管是卖也好,还是给谁做个老婆也罢,反正是不能让她和杨承祖再在一起。这种事如果细究起来,是可以入罪听参的,从管家的角度看,蒋家这也是为了他好。 最后他又抛出了自己家主给的筹码“我家有一位小姐,性情很好,模样也出众,只可惜是个庶出。不过蒋家是大户,大户人家的庶出,也不是一般人家高攀的起的。我家家主有意,把小姐许配仪正为妻,到了那时候,咱们就是一家人,这天大的事,我们也会帮您遮掩下来,我看这事就这么办了吧。” 作为一个长年在外负责经营事务的管家,他自问已经得算是油滑的那一类人,这番话说的也找不到什么瑕疵,至少算的上有理有力有节,照顾了所有的关系。这名仪卫正应该明白自己的好意,然后点头同意此事。 可是杨承祖自从听到苗氏被捉到蒋家的院子里之后,目光就变的很奇怪,这种目光让那名管家感觉很不舒服。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谈判的对象,而是一头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野兽。 “你说完了?” “是,我说完了。仪正,我必须说一下,这是一个误会……” “你是说,我的女人跟我见面之后,本该回到家里,陪着我娘说话,再去和她的便宜女儿一起养胎的。可是却被你们捉了去,你们还对她用了刑,去拷问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谁,对么?” “不,您听我说,并不是用刑,只是问。不过问的时候,可能态度差了一些,这种事闹大了,肯定是要问的,这也是必然……” “好吧,你们可以省点气力,我来告诉你答案。苗秀姑是我的女人,她女儿铁珊瑚也是我的女人,她们都怀了我的孩子,你们满意了吧?至于必然,我必你全家个腿!” 第四百一十六章 冲冠一怒(二) 两人之间的桌子突然飞起,一壶热茶就这么扣在了人的头上,将那名管家烫的发出一阵怪叫,满地翻滚。杨承祖却已经懒得再补上几记,只吩咐王铁头道:“此人涉嫌与昨天杀的那些奸细有勾结,马上把他捆起来好生打着问,没我的话,不许任何人接近他。” 王铁头对于他和苗氏母女的关系是很清楚的,点头道:“杨哥你放心,我保证他什么话都说不了。” 郝青青自从认识杨承祖以来,第一次看他的脸色如此的凝重,目光是如此的凶狠冷厉,就算是山里那些杀惯了人的,目光也没有这般凶狠。明知道这种情绪于她无关,但她还是感觉心里有点发毛。 “当家的,要不要我帮你对付一下蒋家。你是这里的仪卫正,出手不方便,我可以……” “这帮人还能跑出王府么?他们跑出去,有叛军来砍死他们,就省了我的事。现在我要做的是,去救苗氏,我的女人。其他的事都不重要。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我是你的人,你去哪我就跟着你去哪了?”郝青青摘了弓下来,杨承祖的手按着刀柄,一路来到卿云门那边,守门的士兵见到自己长官的神情,连问都没敢,直接分开左右,将门打开。 在门的另一端,黄锦带着二十名精干的武监列成阵势,手持奴弓立在那。二十张奴弓上,利弩闪着寒光,将杨承祖、郝青青两人笼罩在攻击范围内。杨承祖却混如未见,手按刀柄目光直视着黄锦道:“黄公公,这事里,你也有一份么?” “奴婢不知道仪正说什么,只是现在局势特殊,为防奸邪闯入,奴婢特意带一些人,在这里值守,其他的,我不清楚。仪正你来,可曾奉了王妃的旨意,或是世子的宣诏?” “都没有,我是来救我的女人的。是朋友的就让开,如果继续挡路,大家今后就没的聊了。” “对不住,奴婢的职责所在,是不能让开的。如果我让开,那就是失职,就对不起自己吃的俸禄,也对不起老王爷的大恩大德。” “职责?你跟我谈职责?苗氏被人捉住的时候,你和你的人在哪里,你的职责,又在哪?我现在去救人,你就跟我谈职责,你的职责难道只对我有作用么?” 黄锦依旧神色坚定“苗氏做出丧德败行之事,被捉是应该的,阻止她受到惩罚,那反倒是错的。人做事,是要守规矩的。不守规矩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该受到惩戒,汪夫人做的没什么不对。杨仪正,这座王府能守到今天,你是第一功,黄锦虽然是个奴婢,但是从心里,敬佩你是个好汉。如果有谁想害你,我第一个不答应。不过你要是自己想害自己,奴婢也不能坐视。回去,回到你的岗位上去,一个不要脸的女人,不值得你毁了自己的一生。” 杨承祖不退反进,挺着胸膛,又向前走了几步“这话是你的意思,还是世子的意思,又或者……是王妃娘娘的意思?我如果执意想要毁了自己,你的人,就真要放箭么?” 郝青青铁弓拉圆,一弓四矢已经做好准备,箭头对准了黄锦。不过正如杨承祖无所畏惧一样,黄锦似乎也不在意这随时能打发自己上路的弓箭。 “奴婢今天来,是我自己的意思,并不是谁的命令。我只是希望您将来能为这王府做更多的事,而不是为了这种事,就把自己搭进去,您懂么?退吧,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是该剿是该抚,那是读书人该决定的事。武人该做的,是执行命令,其他的,就是修身养性。这事汪夫人占的是个道理,你去了又能怎么样?” “道理两个字,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她有她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至于黄公公你的道理,我不想听。我只想问一句,今时今日,谁敢朝我身上放一支箭看看,难道这王府不想要了么?” 他训练三军有方,接连打了几个胜仗,在军中已经积累了一些威望。就算现在有人把他和苗氏的事公开出去,也最多是在仕林中引起舆论抨击,在军中其实起不到什么作用。那些军汉关心的是谁能替自己争钱粮军需,争功劳,而不是谁的私德有多好。 如果现在有谁用弩箭射向杨承祖,那就是逼仪卫哗变了,这里面的干系,黄锦心里也清楚的很,很多事,确实是做不得的。但是他并没有因此气馁,而是冷声回道:“奴婢和奴婢的这些手下,没一个人敢朝您射箭,但是我们也可以动手把您拿下。至少擅闯后工这一条,就足够论斩了。” “你不能把他拿下,是我让他来的,你们可以散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钱夫人带着几名随从,已经来到卿云宫前。“黄锦,你和你的人拿着奴弓不该是对着外面的么?谁给你们的权力,用奴弓最着自己人的,王妃娘娘已经下了旨,宣杨仪正进宫议事,谁敢阻拦!” 玉手扬处,一方令牌已经出现在手中,黄锦只一看那玉质令牌,就连忙带着人跪倒在地“奴婢遵旨。” 见杨承祖面带杀气手按刀柄的模样,钱夫人似乎也有些害怕,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几步来到杨承祖身边道:“你不用臭着一张脸,仿佛要吃人似的。你难道知道苗氏现在在哪么?” “没关系,只要后工有人,总是可以问到路的,不是么?” “行了,我带你过去吧,还有告诉你女人把弓放下,在后工里拈弓搭箭的,伤到人怎么办。不管怎么说,蒋家也是娘娘的娘家,做事留点分寸,就当给我……给娘娘一个面子可好。这件事的交代我会给你,但是面子你要做给我。” “面子?面子是人给的,脸是自己丢的,如果苗氏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官我便不做了又能怎么样?既然王府里有这么多人喜欢这个位置,那好,我让贤,谁喜欢做,谁就去做吧,我不干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冲冠一怒(三) “你为了个苗氏,就可以放弃自己的前程?”钱夫人走在杨承祖前面,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她的语气此时微微发生了一点变化,这种变化并不明显,如果不是用心的去听,也根本发现不了。“她不过是一个再嫁之女,比你大几岁,也不是什么大姑娘,值得么?你……你最爱的是她?” “钱夫人误会了,我的每一个女人我都很喜欢,她们不管是谁,面临今天这种局面,我都是一样的选择。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做官也没意思。我不想要封侯拜相,也从没想过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至于什么挽狂澜于际倒,拯万民于倒悬,那种事谁爱干谁干,我肯定是不去干。我只要保住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家人就好,任何一个人遇到这种事,我都可以为她们放弃掉我的前程事业。跟她们比,这点前程,又算的了什么?” 郝青青听的心头一热,脱口道:“当家的,你说的好,咱们不做这鸟官,跟我回青龙山去,我让你做大当家。” “行了,你们不用夫唱妇随的,将来苗氏还是会和你争宠的。”钱夫人的声音似乎有点哽咽,语气也有一些激动,又过了片刻之后,她才继续道: “你也不必如此冲动,苗氏那边……没什么事。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必须相信王妃,这件事她并不知情,谁知道在王府里,有人会做这种事。我保证苗氏没事,也保证给你一个交代,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放下你的兵器,好好的进去跟我接人。” 蒋家居住的院子外面,已经站了几十个宫女和太监,罗婆子也在这里,见了钱夫人后先过来施了礼,接着道:“人我们已经救下了,就在里面待着。不过汪夫人那边很是不高兴,已经骂了半天了,大家也不好说什么。” “绑了人,还要骂人么?”杨承祖虎目一弹,随即迈着步子冲到院子里,有两个宫女领着,一路冲到跨院内。跨院门口,有十几个婆子用本地的方言对着院子里发出恶毒的咒骂,娼妇、不要脸之类的话语接连不断,如同一支支毒箭向里面倾泻。 杨承祖扫了她们一眼,冷声问道:“你们在骂谁?” 那些妇人见来了个男人,先是一惊,但随即醒悟过来是正主,就也不怎么怕。有人道:“我们骂的是不要廉耻,怀了来路不明野种的贱人。女人家最要紧的是脸面和贞洁,死了男人,就该为他守寡过一辈子,连妇道都不守,还怀上来历不明的野种。她的女儿还有脸来要人,这样的娘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样的贱货,活该挨打。” 原来珊瑚也来了么?他冷冷道:“你们是说,你们打了人,还打了她的女儿对么?” “是她自己找打,拿着条花枪进来刺人,简直是要造反了。再说是她自己摔倒的,也不是我们打的她。你这样看着我们干什么,这里是内寝宫,不是外面,你的威风,不要在我们面前抖。”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今天拿人的时候,你们谁动的手,还是都动了手?” 见他那副怒目横眉的模样,再看同样面带杀气的一个高个子女人,这些婆子也有些气短,不过随即就有人道:“这是夫人的命令,替王府树家规,管教那些不要脸的贱人。若说拿人,整个王府谁都能拿她们,这又有什么错了?” “好吧,大概是你们都动了手,或是都没动手,不过这其实无关紧要。是我自己想的差了,现在改还来的及。就算是为我的失职,做点什么吧。”杨承祖说到此,手按刀柄,一声轻啸,宝刀在秋日那寒冷的阳光下划了半道圆弧,在空中演化成一道光圈。以杨承祖为圆心,向外迅速的扩张,接着,就是血花绽放。 两个骂的最凶的婆子,手捂着咽喉,一脸的惊愕与不信,然后就那么无力的瘫倒在地上。直到两个人躺下去半天,其他的婆子才反应过来,原来对方是真的敢杀人,大叫一声“杀人了!”就飞也似的四散逃开,毕竟对上这种在王府后工都敢随意杀人的疯子,谁也不敢再出来硬碰。 “遇到泼妇一定要讲道理,不过讲道理的手段,可以多种多样,我通常选择最轻便快捷的那一种。你们这些逃走的,利用这段时间找一些芦席,因为很快,你们也是要死的。” 杨承祖直接迈步闯进跨院内,见一间小屋前,两个宫女正在守着,见他过来忙向左右一分。杨承祖推门进去,见小床上,苗氏衣衫不整泪流满面,而在另一边,则是同样泪流满面形容憔悴的铁珊瑚。 一见他进来,两个女人先是一愣,随即大哭道:“夫君,你终于来了,快救我们啊。我们不要离开你,我们也不要失去宝宝。” 苗氏被捉的消息,其实并没有传到杨家那边,否则这边的局势,怕是连王妃也未必能控制的住。铁珊瑚也是思念夫君,想要到前院去,和杨承祖待一会,结果正看到那些妇人拿人。就自己拎了条花枪去救娘,只是她枪棒上的功夫虽然好,可是现在身孕影响太大,一时不慎跌倒在地,结果连自己都被捉了。 那汪夫人见有人敢拿了花枪来刺她,已经愤怒到了极点,直接吩咐要给两人都灌了落胎药,然后卖到清楼,或是配给哪个腌臜小厮做老婆的。不过后来是有王府的的宫人前来,暂时把事情压下了,才没闹到那一步。 苗氏抱着杨承祖哭的天昏地暗道:“夫君,她们欺负人,剥光了我的衣服检查,还要我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不肯说,她们就用沾了盐水的鞭子来抽,最后还要灌我喝落胎药。我不要和那个药,我不要和你分开。” “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是我没能保护好你和珊瑚儿。今后这种事,不会发生了,相信我。至于伤害过你们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代价?好大的口气,本夫人出手惩办几个败坏门风的贱人,又有什么错了,我倒要看看,你能让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第四百一十八章 冲冠一怒(四) 一个中年妇人出现在门首,这妇人身材不算高,面相生的其实也算有姿色那一行列,由于长期养尊处优,皮肤白皙珠圆玉润。头上的首饰头面都是上等佳品,头戴珠冠,上用珠翟四,珠牡丹开头二,翠云二十四片,翠牡丹十八叶,翠口圈一副,上带八枚金宝钿花,口衔珠结。身穿霞帔,外罩云霞孔雀纹褙子,更增几分贵气。 她的脸上涂了不少的脂粉,尽量想要让青春多停留一段时间,此时因为愤怒,就更显的面色发白。用手指着杨承祖道:“就是你杀了我的人么?” “就是你,打伤了我的爱妾么?”杨承祖这回连礼都没见,依旧紧紧抱着铁珊瑚与苗秀姑不放。这两个女人都在汪氏手上吃过亏,见了她,吓的紧紧抓着杨承祖不放手。 那边郝青青则把手放在了刀柄上,寻思着若是动手的话,自己就要第一个出手,把这贵妇拿住。 “反了,简直是反了。”汪氏没想到,自己一个二品诰命夫人,居然吃不住一个小小的仪卫正。固然诰命夫人只是个荣衔,不拿实权。可是仪卫正终究也是王府的奴仆,要看王府脸色行事的,自己不管怎么说,也该算王府半个主人。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还有没有点规矩? 这事上,她是占住了道理的,她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混人,没事找事去撩拨人。她敢于出来惹事,也是有自己的算盘的。不管怎么说,对方与爱妾的母亲有私,这是没的洗的事。而这种事一旦坐实,是可以沉潭浸猪笼的。 若是有人把这事捅到御史那里,想要坏掉他的前程,乃至让他吃牢狱之苦,也都有可能。所以她站住的是道理是大义,自己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不认为对方有什么可能,还能翻过身来。 没想到王妃这边出面,居然不是来支持她的,而是派了一个身边的宫人过来和稀泥,希望她把这事放下,不要过问。这王妃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这样的事都要放过,这王府的家规还要不要了?再说,如果这事也要放过,今后还有谁能制的住这仪卫正? 随后,长寿郡主的态度,更让她生气。说实话,她一直不喜欢长寿郡主,这个女人实在是太……能抢。蒋家做生意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这位郡主,而且有一些两家合作的生意,她也对帐目看的很死,简直是拿蒋家的人当贼在防。 有些时候汪氏几乎忍不住想要对她喊一句:你们王府家大业大,有必要和我们算计这些小钱么?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长寿郡主的面子,她也不准备卖,尤其是听说杨承祖居然胆大包天,在她的院子里杀人后,她已经忍无可忍。这个仪卫正,眼里太没有她这个二品诰命了,如果不收拾了她,以后自己在安陆的社交圈子里,就不用出现了。 “你身边这个女人,叫做苗氏的,是个寡妇没错吧?她既然死了夫君,就该替他夫君守着贞洁,这是她的妇道,也是她的本分。可是她做了什么?跟不知哪个野男人私通,还怀了野种!这种事,是要沉潭的,本夫人帮你正一正家规,有什么错么?还是说,这个间夫,就是你?你难道做出这种逆乱轮常的事来?” “不是,不是的。这孩子和他没关系。”苗氏虽然知道,现在自己靠在杨承祖怀里的样子已经算是不打自招,但仍然拼命分辨道:“这孩子跟他无关,是我与别人生的,你要怎么样都冲我来,跟他和珊瑚没关系。” “没关系?那个小贱人与你一样,都是下贱的娼妇,居然提了条枪,意图行刺。就冲这一条,她就得发卖为纪,没什么可说的。杨承祖,你的家人既然住在王府里,就得守王府的规矩,不能坏了王府的门风。她们都做出了败坏门风的事来,你说,该不该发落?” “我说?那就是不该。她们没做错任何事,也不该受到任何惩罚,有谁想要伤害她们,就别怪我不客气。”杨承祖毫不避忌的在两个女人额头上各吻了一口,然后站起身来,直瞪着汪夫人。 “这里是兴王府,本官是兴王府的仪卫正,如果说这个府里谁有权力对我发号施令,那就是世子殿下、王妃娘娘还有兴王夫人,二位郡主。至于你么,你这个夫人也好诰命身份也罢,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权力,对我指手画脚,又有什么权力,动手打伤我的女人!我尊敬你,是因为你是王妃娘娘的亲族,跟其他没有关系。不过如果你如果自己想要放弃这种尊敬的话,我也不介意换一种态度对待你。” “好啊,你倒是自己认了,你难道以为能无法无天了不成?来人啊,把他和这几个贱人都给我捆起来,我要好好审一审他们之间的私情,然后到巡抚、直指那里去告你们,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无法无天下去。” 她连喊了两声,却发现没有人动手,回头望去,见自己带来的婆子都被赶到了一边,一群宫女太监瞪着她们。虽然宫女太监手里并没持有兵器,可是这些婆子丫鬟也知道,这些宫人都是负责防卫的武监,绝不是她们能对付得了的。 再看钱夫人在几个下人伺候下,朝这里冷眼旁观,竟然是有看猴戏的架势。汪夫人怒从心起,道:“这王府果然是不像话,简直是无法无天了。你们都给我过来,把这几个人捆起来,谁敢阻拦你们,就一起捆了。我倒要看看,我能不能替王府做这个主!” “你不用看,也做不了这个主。这王府的主,连我都做不了,您还是省点心吧。”几声净鞭响过,一队宫人手里拿着仪仗执事走在前头,后面一个中年女人,正是兴王夫人王氏。而在她身旁两侧,全都是持有鞭板索棍的宫女太监。 她看看汪氏道:“我知道,我这个做小的,也管不住你这王妃的嫂子,朝廷二品诰命夫人。不过呢,我是奉了王妃的口旨来的,宣汪夫人到凤翔宫去见王妃,有什么话,你们当面去说。至于您手下的这些人么,王妃有旨,全都捆起来,等待发落。谁敢反抗,就地打死!王妃还赏了些药材下来,要我去看看苗夫人的伤势如何,我可是不陪您了。我说来人啊,陪我去看看苗夫人的身体,顺带把这些不开眼的奴婢都给我拿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冲冠一怒(五) 如果单独一个王夫人,其实也未必能吃的住汪氏,她不管地位如何高,终究是个侧妃。对汪氏这种把尊卑名分看的极重之人来说,侧室自身,就代表着原罪。可是她奉的是蒋氏的命令,在兴王府内,没人有资格对抗蒋妃,汪氏也不能。 她指着杨承祖道:“他呢?那两个贱人呢?王妃娘娘就没说什么?” “这事,娘娘没有交代,只让我好生照顾苗夫人,其他的事,便是我也不清楚了。汪夫人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直接去问娘娘,我可是不好回答你了。” “这事没完,咱们走着瞧!”汪氏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杨承祖,带着自己几个女儿,向凤翔宫方向去了。整个院落,已经被王氏及钱夫人带来的人接管,原本蒋家的仆妇婆子,连同那位请来的稳婆,全都被捆了起来。 王氏身边,还带着伺候宫里几位女眷的郎中,苗秀姑铁珊瑚两人的身体检查,就由这郎中负责。等杨承祖出了屋,给王氏行了礼,王氏道: “算了吧,不用这么客气,你受的委屈,我们都知道了。这王府太大,单一个内寝宫,就不知道有多少事压下来,很多时候,我们也做不到面面俱到。消息知道的晚了,让你的人受了委屈,我和娘娘心里都过意不去。娘娘让我给你带个话,一切都会有交代,这个交代,一定会让你满意。” “不敢,我不过是个下臣,哪敢有什么满意或是不满意的。只要人没事,就一切都好,我不敢对娘娘有什么不满。” “得了,你这话已经是在不满了。”王氏是个平日里负责王府事务的管家侧妃,并不怎么在意与男人的交流 “你生气,我是知道的。不过我希望你明白一点,这事不是王府的意思,而是一些蠢人的自作主张,这个公道,我们帮你要回来。你如果不满意,可以说出来,但是绝对不能自己去讨。王府是有规矩的地方,这是你说的话,我希望你自己也能遵守。出了这样的事,没人会欢喜,但是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王府会用所有的手段,保住两个女人和她们肚子里的孩子。” “如果保不住呢?”杨承祖似乎是自言自语的说了出来。 “那我就什么都不管了。”王夫人同样也似乎是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 凤翔宫内,一脸不服气的汪氏,将自己的良苦用心和对于整个事态的不满,一股脑的倾倒出来。“苗氏是他的岳母来着……呸,这事说起来我都恶心。虽然妾的亲属不在六亲之内,可不管怎么说,按也是他小妾的后母啊,这种事传出去的话,整个王府都会跟着丢人的。再有,他也太没有尊卑长幼了,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他刚来安陆就打伤了景和,今天敢到我的院子里拔刀。如果不是王氏去了,他可能还要对我拔刀,这样的人,是万万用不得的,搞不好,将来他要骑到主人的头上去了。” “我知道现在是用人之际,可是我跟你说啊,我虽然是个女流,可是也听人说了,王府守到现在,不是他的功绩,而是下面那些兵卒得力。再说那些所谓乱军,不过是一群泥腿子,哪里又会打仗了?如果是个会用兵的人带队,说不定现在整个安陆都拿回来了,他啊,我看也不怎么会用兵。不如趁这个机会换人,免得将来他闹出些别的事来,王府就更被动了。” “还有啊,那个铁氏,居然敢拿枪闯进来,看那模样似乎是想要刺我,简直是反了她了。必须发卖或是打死,不把这个规矩立起来,以后咱们蒋家还有什么脸出去见人。那个王氏以为自己是谁啊,在王府里天天管这个管那个,到底谁才是正室?娘娘,您心眼好,很多事不想多管,可是不是所有的人心眼都像你这么好,你说对不对?家规现在不正,将来再正,怕是没机会了。” 她喋喋不休的说着,蒋氏却如老佛入定一般,闭着眼一语不发,让汪氏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睡着了。渐渐的,汪氏的声音小了下去,蒋氏这才睁开了眼睛,然后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嫂子,老王爷不在了啊。” “恩?” “我是说,老王爷他走了。如果他在的话,很多事就是他来出面解决,而不用我出马了。我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女人,脑子也不聪明,手段也不高明,连说话也说不到点上。偌大的王府让我来管,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不该做什么。只是觉得,尽量让亲戚活的好一点,让自己的儿女过的好一点,让手下人也过的好一点,这便是仁政了。” “可是要做到这个,真的是很难啊。老王爷刚走的时候,家里就开始丢东西,开始是小件,后来就是一些值点钱的东西,包括老王爷的一些遗物,也会出现在当铺里。好在秀嫦管着当铺,那些东西最后还是能回来。厚熜说过要严办的,可是我觉得何必呢?大家都不容易,肯定是有了困难,才会做这些事,也就不声张了,结果就是偷东西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肆无忌惮。直到杨承祖来了以后,王府才开始不丢东西。” 汪氏的表情似乎变了变,不过很快又道:“他有功劳,这个或许是真的,可是他跟他岳母做那事,也是……” “嫂子,你给我出了道难题啊。”蒋氏叹了口气“当初秀嫦就说过,杨承祖是一头猛虎,如果收为己用,将来可以给熜儿做个好帮手。可是如果不能收为己用,这人说不定,就成了祸害。我费了不少心思,才保证他是个自己人,可是你今天这一搞,他怕是要怨我了。其实也不怪他,谁都会觉得,这个王府里发生的事,我这个当主人的要负责任。可是我的苦衷谁知道?咱们是亲戚,是一家人么,我能对你怎么样?” “娘娘,你听我说,这事理亏的是他,该给交代的也是他。再说,我其实也是为了他好,我甚至想过要招他当女婿来着。”汪氏连忙为自己分辨着“我做的事,难道有什么地方错了么?我要他和那不要脸的女人断了联系,不许再做那伤风败俗的事,何错之有?至于那孽种,肯定是要打下来的,这不都是很正常么?如果将来闹起来,倒霉的是他,我是为了他好啊。” 王妃并没有理她,而是看了看身后那两个执扇宫女“你们两个,从小就跟在哀身边,已经快二十年了,其实也算老宫女了。本来想带你们在身边,让你们伺候我一辈子,这回怕是不成了。我问你们,那怒海孤舟记,生死恋什么的,你们喜欢看么?” 第四百二十章 冲冠一怒(六) 这两名执事宫女服侍蒋氏起居多年,俨然如同她的影子一样,在某些时候,只要两个宫女出现,甚至就可以代表蒋妃的意志。听她这么问,两个宫女忙跪倒在地“娘娘饶命,我们知道那本子是不该看的,只是下面别人看,我们借来翻了几眼……” “算了,没说这个,既然你们喜欢看这个东西,就不算委屈你们。一会你们到杨家的院子里,从此之后,就去伺候柳夫人吧。我回头会去跟她们说一声,没人会真把你们当下人看的,今后杨家的女眷出入,你们在旁边陪着就好。” “遵旨。” 这样的宫女,由于接近蒋氏,一般来说是不会被发出宫去的。她们知道的秘密太多,出宫以后谁能保证她们嘴严? 蒋氏今天这个安排,可以算是破天荒的恩典,而更重要的是,从此有这两个宫女的陪同,那又有谁再敢捉人了?如果再发生今天类似的事情,那到底是捉人,还是打蒋氏的脸了?在兴王府这宫墙之内,蒋氏目前是至高无上的权威,还真没人能与她颉颃。 “娘娘,您这是……”汪氏急忙道:“这王府的规矩,兴王府的脸面,可全在您一念之间……” “嫂子,这次来的流民很多,我们王府里也收留了一部分。苗氏呢就是个逃难来的难民,然后因为模样还好,性情也不错,就被我收在了身边,再后来,就赏给了杨承祖。这个关系,你听明白了吧,今后不要再听下面的人胡说八道,把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当成真事来听了,这样不好。” 她这是公开为苗秀姑和杨承祖的关系背书了,这次安陆叛乱之后,户籍资料肯定要损毁大半,官府的白册必须要重新编撰了。至于南京玄武湖内保存的黄册,早就成了废纸,没有任何实用性。 这种情况下,给苗氏伪造个户籍出身,倒是一点也不难,将来也很难追查。可问题是,毕竟她和杨承祖的这种关系,是为这个时代所不接受的,蒋氏这么个搞法,不等于是变相支持了两人的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 汪氏作为传统礼教的维护者,不自觉的就提高了嗓门“这怎么行?娘娘如此行径,不等于是助纣为虐,纵容他们这么不知廉耻的胡混在一起?” “廉耻,礼法……”蒋氏摇了摇头“嫂子,要不要你现在去和外面的乱军讲一讲这些,看看他们会不会听?”她往日是个极温和的性子,可是当她真正发作的时候,一股莫名的气势就笼罩于周身,上位者的威严散发出来,汪氏却也不敢直面,只好一低头道:“是……是我冒失了。可是这礼法纲常,是坏不得的,再说了,那乱军已经不足为患……” “不足为患?嫂子,你们这些人如果真的认为乱军已经不足为患的话,为什么不搬出王府去住呢?一边住在王府里,享受着高墙大院的护卫,一边说着乱军不足为患,这就是你们这些端庄稳重的良家妇人,所做的事情?打仗的事,我不懂,你也不懂。所以就都少开口,不要去干涉那些人的决策。” “我信的过杨仪正,是战是守,都由他一言而决,其他人不必多口了。苗氏的事,就这么说定了,按说千岁丧期,王府禁止音乐、婚嫁等事。可是老千岁薨时,他还没进府,这规矩用在他身上不合适,再者武人不比文人,所以等到二十七天过去,我就安排他和苗氏的喜事,王府会拿出十顷良田,做苗氏的陪嫁。从此,王府也就算她半个娘家,谁如果再在她身上做文章,那就是和王府作对。” 有她这种力度的背书,即使是将来有人拿这事做文章,也没法真的搞起什么风雨。毕竟谁也不能指责一个王府的公信力,哪怕明知道其说的是假话,也得咬牙认下。汪氏气的混身颤抖,没想到这场冲突的结果,居然是王妃无条件的支持了杨承祖这个外人。 “好……好。娘娘的家风,我也算是领教了,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选择告辞回去,今后这王府的事,我可是不敢再多说一句了。就由着下面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将来要是闹出什么伤风败俗的大丑事来,可别怪我没提醒过娘娘。” “嫂子,你恐怕还不能走,哀家方才说的,是王府方面对杨仪正的安抚。可是这事不管怎么说,是你府里的下人惹出来的,纵然不是你的指使,可是你总该表示以下慰问,你说对吧?” 汪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强忍怒意道:“娘娘,你是说我需要给他一个交代?你就是这么对待家里人的?” “哀家要对的起家里人,这话是没错的,不过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始终就是熜儿啊。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不要,这员虎将是我要为他留的臂膀,我想嫂子也会为熜儿考虑的,对吧?” 汪夫人道:“我对于世子,一向也是爱护的,这娘娘也清楚的很。不过要说人才,他杨承祖也未必算什么人才,你的内侄兴儿,那其实才是文武双全,只是娘娘这做姑姑的,平日里对自己的内侄缺少一些了解,你可以把他招来,当面考校……” “嫂子那边,我会安排一些人过去伺候着,哥哥那边……也会。”蒋氏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至于嫂子身边原本的那些下人,连这样的乱子都能惹出来,将来还不知道要搞出什么事,留她们在你身边,我不放心。干脆,全发落了吧。” 汪氏本来因为气愤与激动,站起身来,听到这句,身子一软,又坐回到了椅子上。这可是几十个仆妇婆子,一句话,就要全发落了?以往她心中的蒋氏,可是个仁厚到有些软弱的女人,什么时候,她可以对几十条人命这样不在乎了? “哀家原本觉得,人呢,活着都不容易。上天有好生之德,能少造杀业,就少造一点杀业。不过现在哀家倒是觉得如果杂草太多,庄稼就没法活,要庄稼活的好,就是得拔草,而且是连根拔了。嫂子,你是个好人,哀家是知道的,想来就是你身边的杂草太多,干脆就让哀家替你都拔个干净,你就不会再做这种事了。还有那院子,你也挪一挪吧,我凤翔宫附近有一处小院子,虽然偏僻了点,可是胜在安静,正好让你修身养性。” 第四百二十一章 冲冠一怒(七) 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将黑子的一大块子杀个干净,钱夫人或者叫做长寿郡主朱秀嫦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看着对面的杨承祖 “没有二木头帮你,你这两下子比起本宫来,是不是差的远了?” 虽然苗氏与铁珊瑚都吃了一些苦头,但好在两人的孩子都没什么问题,不过是自己受一些皮肉之苦,只需要进行精心的调养,很快就能恢复健康。有了这个保证之后,杨承祖的怒火多少消减了一些,让人把苗氏和铁珊瑚送回杨家自己的院子,他本人被长寿郡主直接拉去寝宫,摆开了棋盘。 “郡主,我的棋实在是不成,哪配和您放对?您与我对弈不是辜负了您大好的棋艺么?还是让我出去,先去做些其他的事……” “你除了跟我下棋以外,暂时没有什么事情合适做,现在呢,不需要你出头。不管是道歉也好,还是处置也罢,都有别人在做,你看不看的,都没什么用。再说你看着,汪氏就会把仇记在你头上,何必呢?” “我又不怕她,她如果愿意跟我做对,就随她吧。”杨承祖随手应了一子“这座王府里,聪明人实在是太多了一点,大家都想着如何让自己过的更好,这其实也没什么问题,人之常情。但是不能因为他们想活的好,就想方设法的不让别人消停,这就未免太过令人厌恶了。” “这些人没有做事的本事,只有败事的能耐。等到局面糜烂时,就会把你请出来主持大局。至于到了那时候,还能不能救的回来,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他们要做的,就是局面好的时候,拼命出来破坏,等局面糟糕了,再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不必理会。” “大明朝的事,说到底就是聪明人太多,愿意当普通人的太少,否则局面又何必走到这一步了?”杨承祖摇了摇头“这帮人啊,真不知道从哪来的自信,认为自己出面,就能打胜那些乱军。说实话,这个信心连我都没有,左右不过是打了个胜仗,杀了几百人。距离大获全胜,还不知道要差多远,他们凭什么认为,自己拿过权来,就能取胜?” 长寿郡主哼了一声“自以为是的人多了,越是没本事的,越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一说起来,就觉得是自己怀才不遇,却没想过,自己压根就是没才可遇。做事做不成,又总想着做事,就拿我那个表哥来说,他还想带兵?就他带着人杀出去,用不了多久,就得输个精光。不过他们打外人的本事没有,跟自己人使绊子玩手段的本事倒是很大,你想必也感觉到了吧?我做生意的时候,也经常遇到这种事,这天下最混帐的事,不是你遇到敌人,而是敌人,就在你背后。偏生又打不得骂不得,有很多时候,真想什么都不管,由着他们折腾算了。” 她丢了一枚棋子“可惜,真到了那时候,却是又放不下了。我们是一种人,就是平日里不管有多少牢骚,可是真到了时候,又不肯放下。今天这事,就是这帮人恶心人的手段之一,没有这个,也会想起其他来,真是的……有这能耐,到外面去使啊,跟自己家里人用,算个哪门子人物。” 她落了一子,瞥了一眼杨承祖“你也真是胆大包天,连你小妾的娘,也敢……” “又不是亲的,有什么关系。她是个苦命的女人,细说起她的身世,是很能骗人几滴眼泪的。不过说这些都没什么用,她是我的女人,有我的孩子,我喜欢她就要护着她,归根到底,就是这么回事。我自问没惹过汪夫人,不过她非要找我的麻烦,我也只好奉陪下去了。”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的,很多事真的闹大了,你也会很麻烦。尤其你最近表现的太出色,就会有人想着把你弄倒,自己好摘桃子。就算做不到,只要能让你身上有些脏水,他们就会觉得满意,这样仿佛他们就比你高明似的。这样的混帐,从来不缺。这个时候出这事,你等于是把刀把子塞到了那些人手里,不过这事你放心,母妃已经帮你想了办法了。” 蒋氏这办法,算是保全了苗氏的面子,更保全了杨承祖的前途,也算是把王府和杨承祖栓到一起。如果有人真要搞杨承祖,也要考虑一下,一下连一个王府一起搞,究竟是划的来或者划不来。 王妃肯做到这一步,杨承祖心里确实感激,做人要懂得进退,也要懂得感恩。又帮苗氏解决身份问题,又处理了那些婆子仆妇,连带那稳婆女医全都收拾了,一口气就是几十条人命。 如果这还不满意,那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了。杨承祖点点头“娘娘大恩,惟有肝脑涂地才能报答万一。我不方便当面去谢,只好请郡主代劳了。” “这没什么谢不谢的,母妃只要你尽忠职守就好了。不过说起来,你什么时候猜到长寿郡主和钱夫人是一个人的,我说出我的身份时,你表现的很镇定,分明是早就猜到了,对不对?” “从第一次见到郡主时,就闻到了一种奇特的香味,那味道很好闻,又很熟悉。我后来仔细想过,就是在王府闻到过这种味道。再后来,就是看到郡主真容,便觉得一个商贾,绝对没有这绝代风华,从那之后,就更有了这方面的想法。直到钱夫人的车仗进府时,我就能确定了,钱夫人就是郡主,郡主,就是钱夫人。” “那你还敢跟我同游王府,好大的胆子!”朱秀嫦凤眼一瞪,似乎是发作,不过那样子,一点也不吓人,随即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确实是个胆大包天的,知道不知道,如果被有心人参一本,你这也是大罪。” “我不在乎。我心中视郡主为友,至于旁人怎么看,又哪里顾的过来了?” 长寿郡主美目一转,假嗔道:“好啊,打了我的相公,还说视我为友?信不信我现在就替仪宾报仇,吩咐一声,把你抓起来。” “郡主要想如此做,又何必留我到今天呢?您把我叫来,该不会只是想找我下棋吧,我想二小姐的棋力,就比我强的多了,单纯下棋的话,您犯不上找我。” 长寿郡主略微沉吟了片刻,“确实,我找你来,并不是想找你下棋的。你不是说视我为朋友么,那你愿意不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我、乌景和、万嘉树的故事。” 第四百二十二章 冲冠一怒(八) 其实这个故事并没有多复杂,也没有多么曲折,万嘉树是安陆的才子,长寿郡主是绝色佳人。兴王虽然是藩王,但是这个人没什么架子,与地方上的文人士子来往也很密切,安陆的很多文会,兴王府都会接到请贴。 长寿郡主之前的两个姐姐生下来不久即告夭折,她这个郡主称号,还是正德所赐,希望这个郡主能够长命百岁。兴王对于这个好不容易立住的女儿,也格外宠爱一些,很多时候让她可以享受一些优待,而不被很多规矩所束缚。 从小饱读诗书的长寿郡主,对于这种文会也充满了向往,胆大的她,悄悄换上了男人的服装,混进了诗会之内,再后来,就不出意外的爱上了万嘉树。那时的万嘉树,就已经是各种文会上的明星,吟诗做对信手拈来,显示出他过人的才学。作为一个情窦初开的姑娘,爱上这样的一位才子,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在这个时候,她并不比那些大家闺秀强到哪去。 明知道这位万公子是受众人追捧的才子,明知道他有似锦前程,功名富贵唾手可得,不会选择尚主这条路,长寿郡主还是义无返顾的爱上了他。而万嘉树当得知长寿的身份后,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拒绝,反倒是给予了积极的回应。 这种态度,也让朱秀嫦产生了一丝幻想,或许这段姻缘,是能成功的? 为了这段婚姻,她经历过抗争也经历过与家人的争吵,与普通陷入热恋中的女孩一样,所有疯狂的事,她都做过。仪宾乌景和的父亲也是一个饱学宿儒算是湖广的名士,更重要的是,他曾经救过兴王一次。有了这个关系在,两家的姻亲是早就定下的,要推掉这么一桩婚姻,要费多大的气力不说,就是王府的名誉,也会大受影响。 那段时间的朱秀嫦如同疯魔,为了万嘉树,不惜与所有人为敌。凡是有人表现出任何一点反对她与万嘉树的迹象,她就会站出来战斗到底。为了捍卫自己的爱情她可以不惜一切,乃至离开王府,也再所不惜。 讲到这段往事时,朱秀嫦脸上的神情颇为木然“我是不是很傻?现在想想,当时的我,一定伤透了父王和母妃的心吧?就像你那话本里写的一样,女人遇到命中的冤孽时,都是这个样子,或许我那个时候,该叫朱丽叶,而不是叫朱秀嫦。” “郡主不必自责,每个人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何况你毕竟是为了维护你心中所爱,这并没有什么错不是么?乌景和,他算个什么东西?怎么配的上郡主?不过我想,这件事最后妥协的,未必是郡主吧。” 长寿郡主苦笑一声“你说的太对了,其实最先妥协的是父王和母妃,毕竟我是他们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生怕我一个想不开,就去投井上吊。父王甚至已经做好了食言而肥的准备,到乌家去退婚。可是没想到的事,当父王与万同谈起这件婚事时,他的回答是:娶妻本为养与祀也,使不得为荐蘋蘩,奉菽水,其如养祀何。我竭尽全力的抗争,结果就是父王成了笑话,成了他藩国内的一桩大笑话,反倒是成全了万家父子不攀附权贵,卓尔不群的好名声。” “好名声?他是不想坏了前程吧。”杨承祖哼了一声“万嘉树如果当了仪宾,那万同就得辞官,万嘉树自己也不能再走科举之路,考取功名。对于一个一心想要做官的人,自然就不想做这个仪宾了。不过他敢如此戏耍郡主,实在是该死。” “他也不一定是戏耍什么,或许他是想要得到我,毕竟采摘到一朵金枝玉叶,也足够他在背地里夸奖了吧?”长寿郡主毫不在意的说出这些事“事实上,在我和乌景和成亲后,他反倒是偷偷的与我联系过,还拿诗文撩拨过我。我成亲之前,他不敢碰我,因为碰了我就要承担责任。反倒是我成亲后,他开始撩拨我,如果我真的受了他的骗,他就可以不承担任何责任,白白享受一个金枝玉叶的服侍,他这打的,也是好算盘呢。” 杨承祖想起当日所看万嘉树写的伏辩,想起那些与他保持着亲密关系的女眷,那些人虽然没有金枝玉叶,但同样是大家闺秀,名门淑女,身份并不可轻视。若是这个名单里,加一个长寿郡主,也确实能让他获得极大满足。 不过长寿郡主经过婚姻那次打击后,显然已经变的很是坚强,毅然决然的回绝了这个要求,就连两人之间的交际也都淡了。她选择了扛起王府的家业,为王府打理生意,她化名钱夫人,也是暗指自己嫁给了钱的意思。 “乌景和虽然是我的仪宾,可是他从没有碰过我,或者说,我从没让他碰我。即使是新婚那天,我也没让他进入郡主府。罗婆子是我的管家婆,身手很好的,有她挡着,乌景和也没办法。大明的管家婆子,不知道害了多少仪宾驸马,可是在我这,却是要对她说一声谢字。” 大明朝的公主、郡主出嫁后,并不是想和驸马、仪宾相会就能相会的。必须管家婆子同意之后,驸马才能进府,与公主行夫妻之礼,仪宾也是一样。 像是另一个时空里,尚了寿宁公主的驸马冉兴让,在崇祯朝也是一方要角。可就因为遇到一个脾气古怪的管家婆子,见了一回公主,就被那婆子指使太监打的遍体鳞伤,打官司居然还打输了。 不过长寿郡主的手段,比起那位寿宁公主可要高明多了,尤其兴王还给了她可以随便打死身边的下人的权力。那管家婆与她一条心,这乌景和也就没什么机会见到郡主,只能当个有名无实的仪宾。 而他的种种作为,也就不难理解,只担了个虚名,却无法做一个真正的丈夫,还为条例所限,不能公开纳妾,也就只好去为非作歹了。 “很多王府的仪宾,都是王府的傀儡,为王府做些王府想做,却不方便做的事。乌景和却是个王府的毒瘤,非但不为王府做任何事,反倒是屡屡坏王府的事,为非作歹。他干的混帐事很多,不过我都装做没看见不知道,有些事还要帮他去抹平首尾,毕竟我从没对他尽过妻子的妇道,是我欠他的。可是这回的乌景和,太过分了。” “郡主已经知道了?” “这事想要瞒过我,也没那么容易。他不但与张嗣宗勾结在一起,破坏我的生意,还在他的手下里,搜出了那么多奸细。如果光是这些,我可以忍他,像过去一样,我退,可是这次他还帮着张嗣宗设计二妹。这事没的忍,他必须死!” 第四百二十三章 冲冠一怒(九) 翠儿被捉后,原本是送到王府审理所审问,再后来就被转到了内宫里,再后来的事就不清楚。不顾既然验出翠儿不是完身,想来就涉及到一些宫闱私密,不适合审理所介入,杨承祖并没对此多想什么。 但他却不知道,这事远比他想象中要复杂的多,朱秀嫦告诉他才知道,诱间翠儿的,竟然是张嗣宗。而为其牵线搭桥的,乃至设计布局的是乌景和。而且他们的目的并不单纯是只为了得到一个翠儿,而是先占了她的身子把她控制住,想着通过她,进而登堂入室,内外勾结,先坏了长淳的清白。 到了那一步,王府就没有什么可以退让的空间,只能让张嗣宗做这个仪宾。 当然,要想完成这个布局并不怎么容易,可是有乌景和这个仪宾,加上翠儿这个内鬼,这一计谋的成功率就大为提高。如果不是翠儿自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将来可以做个侧室偏房,开始动手拿东西,事情发展到哪一步,还真不好说。 朱秀嫦面色如铁“他可以恨我怨我,背地里咒我,乃至雇出杀手对我行刺,这都没什么。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可是他对我妹妹动手,这绝对不能容!我曾经令父王蒙羞,令母妃伤心,就要用剩下的时间,来赎自己的罪。我的每一个家人,都不能让他们受一点委屈,谁要害他们,我就要谁的命。” “那些刺客?” “乌景和的人,也只有他,会雇佣一群这么烂的杀手。我要雇,就雇最好的,你就是最好的。我问你一句,你愿意帮我么?” 长寿郡主手下三山五岳的江湖人很多,内中不乏为了钱可以做任何事的亡命狂徒。可是这等事实在太大,一旦闹开了,即使是身为郡主,一样会很麻烦,搞不好会牵连到王府。长寿郡主可以不怕自己出问题,但绝不能让王府出问题。 即使是手段高强的罗婆子,也同样不适合做这勾当,她身份太敏感,一旦被查出来,很容易就会牵连到王府身上。至于那些来去无踪的江湖人第一行事太过毛糙,很难做到不留首尾,第二就是嘴不严,不大可能保守秘密,她的目标就选定了各方面都比较合适的杨承祖。 “我知道这很难,如果事发之后,是要杀头的大罪。所以这不是命令,只是一个请求,如果你可以做的话,我会很感激你。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我也会想别的办法。” 杨承祖将棋子在手里掂着,略微思考了一阵,抬起头来直视着朱秀嫦的眼睛。“你的办法,难道是跟他行夫妻之礼,然后趁他筋疲力尽酣睡之时,杀了他么?这是我能想到的,女人杀人里,最好用的一个方法了。我们可以称呼其为:本能。” “用什么方法是本宫的事,你不必多问了,总之我不会勉强你。我们是朋友,是伙伴,勉强朋友伙伴的事,我不会做的。” “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是伙伴,所以我不会让你这么糟践自己,不就是乌景和么,这活我接了。他不会活着离开王府,而你,不能去作践自己。这不是对长寿郡主说的话,而是我对钱夫人说的话。杨承祖不算个胆大的人,但是也不会看着女人用毁了自己的方式去完成自己的目标,你给我好好待着,杀人这种粗活,交给男人做就好了。” 长寿郡主那双好看的凤眼之内,笼罩了一层水雾,接着竟然难得的脸红了。用袖子轻轻挡住了脸“我是乌景和的娘子,就算是与他……也不算作践自己,只不过是尽自己该尽的义务罢了。你啊,说话颠三倒四的,讨厌的……大胆。” 她话没说完,忽然觉得指尖一热,一只纤纤玉手竟然被杨承祖捉在手里。她虽然不是那种被男人摸一下手就要死要活的女人,可是这样的捉住她的手,也确实有些放肆了。她正想斥责些什么,却见杨承祖轻抚着那只玉手道: “多么美的手,简直是老天爷造物的杰作。这么美的手是不该沾染血腥,也不该去承担太多不该承担的责任的,不管是王府也好,还是王府里的人也好,我来帮你。你这双手,弹弹琴,翻翻书,写写字,总之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那么辛苦的。” “我愿意。”长寿郡主飞也似的把手抽了回来,那颗原本已经如同死灰的心,如同古井之内被人丢入了一颗石子,荡起了层层的涟漪,一圈一圈,向外扩散着。不过古井内,很快浮现出了一张脸,那是属于长淳郡主的脸,那么乖巧,那么可爱,如同水晶般纯洁无瑕。 “阿姐,这怒海孤舟记真的很好看,我觉得,写出这样故事的人,一定是个又高又帅又年轻的才子,你说是不是啊?” “阿姐,你跟娘说,我才不要嫁给什么张嗣宗,我不想嫁人的。……一定要嫁啊,其实嫁人有什么好的,很没意思的。如果非嫁不可的话,那让母妃把我嫁给那个写话本的啊,这样天天就有话本看了。” 长寿郡主的心,瞬间又筑成了几道坚固的防线,将手缩回袖子里,身子不自觉的向后靠了靠。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了,这事做成之后,本宫会给你一个满意的报酬。这个报酬当然不是金银,但会是比金银更好的东西。我看看,这盘棋也没什么必要下下去了,你出去看看,我想,很多事该有个结果了。” 杨家那宅院外,黄锦和那十名持弩宦官,全都被打的皮开肉绽,还要跪在门前请罪。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宦官则指挥着奴仆为杨家搬东西,竟然是把汪氏原本住的那个院子给了杨家住。 都在王府里,倒不是说谁的院子就要比另一人的院子强出多少。只是地位越高,关系越近的人家,其所居住的院子越靠近核心地带,也就离战场越远。即使是后墙失守,要想打到汪氏住那地方,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而汪氏则被蒋妃命令搬到另一处僻静院落居住,而那院子,却是王府昔日的冷宫所在。虽然兴王仁厚,冷宫只是个名义存在没真正投入使用过,只是但凡被称做冷宫之处,居住环境,又能好到哪去了? 那名老宦官见了杨承祖,忙过来施礼道:“王妃娘娘有话,今天的事,是王府这边的事没做好,今后若再有这等事,王妃是不会饶过她们的。至于这几个不听话的奴婢,他们做的事,也是自作主张,并未奉任何人的命令,该怎么处置,仪正,您拿个章程吧,老奴一定照办。” 第四百二十四章 最后一搏(一) 黄锦这干人被打的很是严重,一向宽厚待人的蒋妃,这回也是下了重手,连那二十个警戒武监在内,都被打的混身是血,受伤非轻。人还要跪在那请罪,情形凄惨,即使这些人身怀武艺依旧疼的面色发白,身子颤抖。 只有黄锦跪在那里,腰背挺直,依旧如同一杆标枪一样,牙关紧咬着。秋日寒冷的天气里,他的额头上依旧看的到汗珠在滚落。 “黄公公,看你这模样,似乎有点不服?” “奴婢为了维护道统和礼法,坏了王府的规矩与法纪,娘娘惩办奴婢,是天经地义之事,奴婢不敢有半句怨言,也不敢不服。” “这么说,就是对我不服了?不过没关系,服不服都是你的事,也改变不了事实,算了,把他们放了吧。眼下是用人之时,这二十个人用来守宫墙,比在这跪着有用,娘娘那边,我会去说明的。” 那名老宦官笑了笑“还是杨仪正仁义,这事算是他们的造化了,要不然,就直接断送了他们,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你们几个,都给杨仪正磕个头,谢过人家不杀之恩吧。” 黄锦并没有任何的抵触,而是堆金山倒玉柱,用力的磕了三个头。磕头之后,并不多说什么,而是踉跄着跟着过去搬东西,那老宦官摇头道:“就是这么个驴货,杨仪正别和他一般见识,注定吃不上好东西的主。” “没什么,人各有志,不必强求么。多谢您老帮着搬家,等一会过去喝一杯。” 等到全部家当搬过去,天已经到了傍晚,前院那边为阵亡将士举行法事,陶仲文亲自出面开始做法超度。眼下是特殊时期,很多事讲究不得,死尸都混在一处,集中掩埋,比起乱葬岗子也好不到哪去。所以只能这些仪式来保持士气,聚敛人心。 陶仲文毕竟是做这行当出身,驾轻就熟,不会出什么纰漏,而他那些弟子门人,也拿出了浑身的解数。法器声响,尺余长的火焰,如同被驯服的蛇,在道士的手中转动,场面上很是热闹。 毕竟这是胜仗中的阵亡,与败阵后的死伤情绪是不一样的,只要稍微做一点渲染,就能让大家淡化悲伤情绪,充满了此战必胜的乐观主义情怀,士气没受到什么影响。 按说杨承祖在这种场合是该出面的,可是他家里发生了这些事,苗氏和铁珊瑚都需要安慰,就无论如何也走不开了。这边搬家还没彻底结束,后院里就陆续有一些女人过来走动拜访,既是问安也是示好,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事:送钱。 有资格过来走动的,自身都是在当地有一定影响的角色,如果在其他时候,她们未必会有心情来理会一个仪卫正。可是眼下人既然住在王府里,就得维持好这个关系,再说大家的耳朵都很灵,杨承祖跟汪夫人对上,结果是王妃站出来旗帜鲜明的支持了杨承祖,把自己的嫂子和几个侄女弄到了冷宫那边去住。 这时候如果还不知道该结交谁,该向谁示好,那也就没资格做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柳氏这个妾加上继母的身份,原本在这些夫人眼中,是不大被看的起的,可是现在,却是要把她当成一个平等身份的女人来结交。 归根到底,还是地位决定一切,尤其眼下这个特殊的局面下,掌握武力的人,说话的声音也就更大一些。 柳氏是个本分厚道的女人,她出身并不算高,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格外小心一些。听说杨承祖和汪氏发生冲突,她心里甚为忐忑,等知道一口气弄死了几十个人时,整个人差点吓瘫了。 她总怕这事就不会这么过去,还想着是不是过去找汪氏道个歉,把这事说合说合。还是杨承祖死死按着她,才没让她动弹。 现在这么多夫人过来,又是送礼,又是恭贺道喜,好象并不知道,在这院子里刚刚解决了几十条人命似的,她便更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好在一旁有如仙帮她应付,她这花魁手段,接待这些贵妇也不算什么难事,大家表面上倒是都奉承的过去。 一份份厚礼递过来,也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不代表就有了什么联盟,左右不过是个面子,将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用的上。 杨承祖在前院其实已经收了不少钱,这些人送钱也有些讲究,不是说抚恤烧埋,就是说是给前线将士发的慰问,反正银子是过你的手,怎么安排,还不是你说了算么? 他们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着要破坏什么,或是从他手里夺取什么,只不过有人家大业大,想着早一天打跑乱军,自己就能早一天减少损失。 他们送钱,只是为了让杨承祖看在钱的份上,能够果断出兵,并且许诺,只要打跑了乱军,就愿意出更多的钱。他们不怎么懂得兵法,觉得那些叛军已经打了败仗,再出去就一定能赢,便也催促着出阵。 不过不管他们的出发点是什么,看到如今这一幕,聪明人都懂得该闭嘴,然后抓紧时间来修补关系。杨承祖这一晚,自然是陪着苗氏和铁珊瑚两人宿下。他将两个女人揽在怀里,在她们身上轻轻抚弄着,柔声问道:“怎么样,还疼不疼?” “不疼了,被夫君这样摸着,就一点也不觉得疼了。就是受的伤再重,这么摸上一摸,就全都好了。”铁珊瑚一边说着,一边朝杨承祖怀里又拱了拱,像只腻人的猫似的。 “不知羞的小丫头,若是让别人听见,就该笑死你了。”杨承祖在她背上轻轻拍打了一下,又对苗氏道:“秀姑,你的事这回算是彻底解决了,有王府出面,什么事都没了。今后谁再拿这事做文章,包准死的很难看。其实有王府没王府,你在我心里都是那个秀姑,没什么分别。不过呢,这个人情我们要认,欠的情,也是要还的。” “还?怎么还啊?” “自然是卖命了,无非是消停了一天,你们不会以为仗打完了吧,叛军吃了大苦头,肯定是要休整一下,不过仗可远远没打完呢,你们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就有的热闹了。到时候,我就得拿这条命泼出去,报答王妃的知遇之恩。” 第四百二十五章 最后一搏(二) 第二天杨承祖一回到前院,就有人来报了个消息“陆炳那小子也真愣,居然昨天晚上带着人,去把蒋家的大公子蒋国栋打了一顿,据说腿都打断了。手真狠啊。” 蒋国栋算是世子的表哥,平日里也算是王府的半个主人,陆炳不管与世子叫情多好,也绝对不敢对他动粗。想想也知道,这事里,肯定是有那位蒋大郎从旁协助,陆炳才敢动手。蒋国栋的年纪比陆炳大那么多,被打成这样连跑都跑不掉,也多半是被吓住不敢跑。 看来世子也是站在自己一边的,用这种方式为自己出头呢,有了这事之后,其实倒也堵住了一些人的嘴。很多小动作就不敢使出来,摸不清情况的,也不会在这种时刻出手,撺掇大军出征的舆论暂时消停了下来。 不过一些小动作依旧存在,比如万嘉树昨天做法事的时候,为阵亡将士写了悼文,鼓足气力念了出来,想要感动一下三军。不过据说效果一般,这干丘八文化根底太低,而他那悼文写的太文雅,效果不是太好。士兵们只是觉得虽然听不明白,但是很厉害的样子,但也仅此而已。 万同也出来了一趟,以安陆州知州的身份,对于这次军事上的胜利给予了高度评价。还用安陆州衙门的名义进行担保,只要克复安陆之后,就会给予有功将士封赏,并且上本请功。 这算是比较迂回的抢桃子方法,不过现在没什么时间去关注这件事了,因为天刚一亮,府外面就已经聚集了大批的百姓。这些人并不是难民,或者说,他们曾经不是难民,而都是安陆的百姓。 这些人跪在墙外,一眼望不到头,哭的惊天动地,求的就是王府开门放自己进去。大家都是乡亲,里面有不少人彼此还是认识的,而这些人的遭遇也很惨。 不是房子被叛军占了,就是被叛军一把火烧了。眼下天气越来越冷,他们已经失去了居住的房屋,御寒的衣物,连果腹的粮食都没有。整个安陆,唯一可能求活命的地方,就只有王府了。 前几天王府四周都有乱军的人马驻扎着,这些人就算想过来,也没有办法。现在叛军忽然撤了围,这些人总算可以求一个活命,就跪在府门外面开始哭秦庭。他们中有人希望朝廷发兵,把乱军杀退,把家园夺回来。也有人没这么高要求,只求能进府避难,还有人求的就是些粮食。 杨承祖在墙头看了几眼,然后问道:“昨天有没有人被放进来,我要听实话。不要逼我动用锦衣卫,就连白莲奸细我都能查出来,何况是一些难民。” 陆炳道:“大哥放心,确实有一些人被放进来,不够总数很少,而且一进来,就已经被看管起来了。大家也担心是反贼用计,不敢大意。也是大哥前段时间练兵练的好。以往大家或许会觉得,乡亲啊,情面啊,是抹不开的。现在呢,虽然也觉得情面上过不去,但是好歹懂得了,情面之上,还有规矩,一想到规矩呢,就算是想放水,也要有个顾忌了。” 这还多亏仪兵的家眷基本都搬了进来,外面的百姓最多算是邻居或是熟人,而没有实打实的亲戚,当兵的也硬的起心肠。杨承祖点点头 “派一部分人过去,把那些进府的人都抓起来,有敢反抗的立即杀了。也不要管他们冤枉不冤枉,日子过的苦不苦,更不管他们有什么要紧的事要汇报,不说不听不看不问,全都给我塞到地牢里,然后仔细搜检。” 一名士兵下去传命令,陆炳道:“大哥,你说乱军这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我也猜不太明白,不过他们的目标很简单,就是咱们这座王府。想明白这点就好了,咱们不用考虑他们要用什么计,也想不明白,只要做好自己的守备,让敌人无机可乘就好了。吩咐伙房,做好准备,保证大家的热饭热汤不能断,再从宰牲所那边,牵一些猪过来,给大家杀了吃肉。” “要打大仗?” “差不多吧,乱军等不起了,这两三天之内,要么,他们就会不顾一切的来进攻。要么,他们就会逃。如果他们逃的话,未来几年之内,湖广都不会得安生。不过安陆就安生了,我管别人去死!可如果他们来攻的话,大家做好玩命的准备吧,到时候,大家都要拼。” 杨承祖拍拍陆炳肩膀“到了那一步,你别在这待着,到后工去,保护你娘。你娘就你一个儿子,就指望你呢。这边有几千人马不缺你那一个。” 陆炳笑了笑“多谢大哥关照,小弟下去磨刀了,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陆家的男儿,是不会当孬种的。” 安陆州衙门,原本到处可以看到义军鲜红的头巾,如今则变成了一片白色海洋,到处都是白布,出入的人,身上都挂着孝。红头巾上,也多了一条白布抹额。 如果说当初兴王府用了哀兵战术的话,如今的安陆乱军,也已经成了哀兵。这次损失的,乃是这支乱军中的精华所在,头目一级的人物,死伤大半,其部下自然要替头领带孝。十三鹰死伤过半,再除去乡下的几个以外,石金梁身边,只剩了大哥任横行,九哥雷奋起两人而已。 乱军这边的法事做了足足一天,所有人的眼睛都充满了血丝。任横行道:“六弟他们那边,在乡下打的并不顺利,天威营和那些土老财会合之后,那些土围子根本打不进去。昨天他们派人来吊丧,结果只想着求援兵,我看这仗,是没法打了。要不然,咱们就撤吧。” “撤?大哥,你觉得我们还有路撤么?”石金梁指了指王府方向,“我们在王府的墙下,死了多少儿郎,折了多少兄弟?现在带着队伍撤?只要我们前脚出城,后脚儿郎们就会砍了咱们的头,到官府去求个招安。眼下属于我们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杀进王府,杀光里面的每一个人。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住队伍,才能让大家继续跟着咱们干。大哥……我们真的,没!有!路!走!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最后一搏(三) 任横行本来也算个江湖凶人,可是此时竟是不敢和石金梁对抗,只是问道:“老幺,你觉得,我们还能攻的进去?七百多精锐,说没就没了。还是杀进去之后,被他们用白兵战杀掉的,我们现在的队伍,还能打进去?” “能也得能,不能也得能,只能进,不能退了。”石金梁道:“现在所有人也都明白,没有路走了。大家在安陆做过什么,心里都有数的很,我们现在凶,那些人怕我们,所以才能让他们继续凶下去。可是一旦我们撤了,这些安陆人就会知道,我们已经不行了,他们会做什么?他们会拿起刀来,给自己死去的亲人报仇,会向我们讨债的。我说过,杀尽不平方太平,可这一次,我们才是那个不平啊。所以我们想要不被杀,就只能继续凶下去,让他们不敢动手。军心可用,士气可用,这仗未必没的打。” 他指了指桌上的花名册“六哥那边,我没有援兵给他,一兵一卒也没有。安陆城里所有能动用的人马,这次全部都押上,不管是安陆人,还是我们的人,都带上。再不够,就去拉夫。拿人填,也要填平他的城墙,也要填进他的王府。我们手上的人马,大概能调动出将近两万人,接近十倍的兵力,不可能打不下来的。以往大家是怕死人,今天我们不怕死人,只怕打不下,因为怕的话,大家也都会死!” “另外,我有一个好消息,王金童麾下大将凤立松,已经带兵三万,越过武昌,直取安陆。只要他的人马一到,安陆也会拿下来。所以赢的只会是我们,大家加油就好了。” 任横行听到有三万宁王大军来援,精神也为之一振,那可是经制人马,若是他们来了,还怕有打不下的城池么?他不由问道:“那我们为什么不等凤立松的人马到了,再由他们动手?” “大哥,你糊涂啊,若是凤立松拿下了王府,我们在安陆,还站的住么?我们必须抢在他之前,拿下王府,才能实现我们的价值,才有跟他们讨价还价的余地。否则的话,他进城之日,就是我们这支人马被他们彻底吞掉之时,我们真的没有退路了。” “那你让那些安陆人去那哭?” “这是我用的攻心计,夺城的时候,我们的人杀戮太过,结果弄的现在安陆人在恨我们。那些乡下的农人,甘愿帮着那些地主去守土围子,也不肯帮我们,就是因为在他们眼里,我们比那些地主还要坏。我现在就是要让他们知道,王府并不是什么好人,断掉他们的幻想,他们才肯跟我们走。” 一名探子回来,在石金梁耳边嘀咕几句,石金梁点头道:“好,时间差不多了,传我命令,所有人出阵。不分主次,给我用人命堆上去,压死他们。不管他们是扔万人敌下来,还是丢什么其他的火器出来,大家也给我顶着上去,只要拿下安陆王府,女子财帛,大家随便分,不必上缴圣库。” 当石金梁的人马出现在王府守军的视线内时,宫墙下,哭墙的百姓已经多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安陆沦陷七天时间,城内的大多数人,都混的比当初那些进城的流民还惨。 没有口粮,没有衣服,也没有房子。在越来越冷的天气面前,似乎死亡是他们唯一的结局。所以当这一条活路出现时,这些人自然前仆后继的冲过来,希望王府打开大门,给他们一个生的希望。 甚至有一些人试图去撞门,或是叠成罗汉爬进来,不过凡是这样做的人,迎接他们的不是寒冷的枪尖,就是一排乱箭。眼见守军杀人不眨眼,这些百姓也就不敢继续强行冲入,只剩下哭叫的份。 开始的时候,府里还有人出来说几句,希望把人放进来,毕竟都是安陆人,不要做的这么绝。可等看到这么多人要进府的时候,就没人再多说一句,这么多人如果都要放进来,那不出问题才有鬼。 能进王府的,除了那些士兵的家眷外,就是些有身份有面子的体面人,这些人的脑子大抵好用,不会犯这种错误。 鼓号声起,乱军穿着长短不一的服装,手中拿着各色兵器,有些人干脆只是举着木棒突然冲出。那些百姓吓的一阵大乱,一些年老的以及妇人忍不住向城头哀求道:“求你们了,快开门吧,再不开门乱军杀过来,我们就没命了。看在都是安陆人的份上,给条活路吧。” “明知道没命,却不肯拼一拼,只知道对着我们哭,这样的人放进来有什么用。”郝青青不是本地人,对于这等场面也就没什么感觉,也就格外的冷静。杨承祖道: “他们若是肯回去杀一阵呢,也就没必要进王府了。若是不肯回去杀一阵呢,王府要他们又有什么用呢?所以,不管怎么样,他们是进不了这王府的。石金梁是打定主意,用他们来做我的绊脚石,他这次是要拼命了。” 他一边说一边取了一卷麻布出来,将自己的手与刀柄紧紧缠在一处,大声吩咐道:“所有人做好准备,把家当都拉出来,估计是该到了拼命的时候了。全体做好近战准备,用我们的刀,去杀光这些乱臣贼子,保护王府一方平安。我这里已经为你们请了赏,也请了田,就看大家有没有本事去拿了。” 这次石金梁没在进行任何形式的劝降,那七百多人砍下来,大家就是不死不休,彼此都明白这种局面,再说什么只诛首恶的话,也不会有人信。他只是骑在一匹骏马上,用刀朝王府一指,无数面旗帜就从各个方向,向着王府潮涌而去。 刀光闪亮,血雨纷飞!被夹在王府与乱军之间的安陆人,就成了这支进攻人马的杀戮目标,甚至没有一句话的交代,直接就是将兵器递过去。一名老人看到冲来的乱军,是安陆人,算是自己的一个晚辈,挥着手,想让他看清自己是谁,下一刻,这名安陆军手中的木棒,就将这老人重重的打倒在地,脑浆流了一地。 在这种杀戮面前,那些安陆百姓,只好站起来向着王府里面跑,他们发疯般的用拳头捶打着宫门,或是用头、用身子去撞,大喊着“快开门,快让我们进去,你们没看到,他们在杀人么。” “我看到了他们在杀人,也看到了,你们连回身跑的勇气都没有。”杨承祖嘀咕了一声,手中令旗摇动,城头上的箭矢以及滚水开油,全都倾泻而下,那些聚在宫门以及宫墙下的人,就如同丰收季节的庄稼,成排的倒了下去。 第四百二十七章 最后一搏(四) 天空中彤云密布,乌云笼罩天空,仿佛铅块压在人的头上,让人忍不住想起那句:黑云压城城欲摧。似乎老天也开始配合着安陆叛军,为他们制造着恐怖绝望的气氛。 当发现王府也用同样的手段和效率开始杀人时,这些安陆百姓已经没有了出路。不管他们跑向哪个方向,迎接他们的都是死亡。有些人在这种情况下只能跪下来,等着奔跑的士兵从自己身边跑过,顺带用刀锋砍下自己的头颅。 还有的则扯开脖子对着那些冲锋的乱军喊道:“别杀我,我入伙,我加入你们!”然后就跟着叛军一起跑向王府,然后随着这些乱军一起被墙头上的弓弩、火器打翻在地。 两万余人的队伍,不可能在王府墙下全部展开,也是分成若干梯队,梯次冲锋。旗帜翻动,人群一**上去,一**下来,由红头巾组成的红色之海,汹涌着席卷向这王府的高墙,带墙上拍的波分浪裂,接着再度拍上去! 乱军由于缺乏护具以及并不怎么善于大军团作战,伤亡并不算小,可是对于兵力仅为攻击方八分之一左右的守军来说,这种伤亡根本看不出来。在守军眼里,乱军的人马始终是那么多。 不管自己用什么手段,似乎对方就没死过人,自己面对的,永远是铺天盖地的敌人。眼前除了红色的海洋,就还是红色的海洋,看不到别的颜色。 乱军军装不整,兵器混乱,唯一的身份标志,就是每人头上都缠了一块红巾。为了制办这些红巾,安陆城内所有的红布、红绸都已经被席卷一空,乃至新人的吉服,也如同其主人一样,被撕成了无数碎块。 数不清的红头巾,并没有什么阵型可言,只是如同海浪一般,卷向王府的宫墙。而城头上的弓弩、火器打下来,就像是朝海浪丢了些石头,除了砸起几朵浪花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作用。海浪只不过出现一点小小的缝隙,随即就弥合如初。如果不是地上确实多了一些死尸,会给你这些攻击全部无效的感觉。 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这一战要么赢,要么死。所有的乱军,差不多都有了这种觉悟,口内喊着刀枪不入,将长梯绳索丢上墙头,自己再冲上去,这就是要做的全部。至于其他的问题,现在没有必要去想,也没有时间去想。这种攻击下,就算是你想停,也停不住,哪怕是步子稍微慢一点,都会被身后的人撞倒在地,然后从身上踩过去。 乱军摆的这种密集阵型,人与人之间没什么空隙,城头上的武器只要高低合适,发射下来,就肯定会命中。像是万人敌这种武器,更是可以肆无忌惮的收割着生命。 只是在庞大的数字差距面前,这样的收割和杀戮,并不能起到阻止冲锋的目的,除了死伤者自身之外,其他人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这边损失了多少人,只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人,自己的队伍依旧一眼看不到头。 那些原本叫嚣着要出去打一仗的,没人敢再多说半个字,反倒是那位被打断了腿的蒋国栋,由两个小厮陪着,来到杨承祖面前问道:“仪正,您需要我们做什么,只管吩咐。” 杨承祖躲在女墙后面,时不时用大喇叭朝下面高声喊着话,不是说朝廷援军已到,就是说乱军队伍里已经有人反水。再不然就是说着乱军那些暴行,让安陆人站出来,拿着刀去讨还血债。在乱军处于兵力优势的情况下,这种攻心战作用不大,不过聊胜于无,只要让一些人动摇,在其进攻节奏上制造一点小小的障碍,就足够了。 “你们需要做的事很简单,第一,承认我开出的赏格。不管我说赏多少,你们都认下来,我不会开出一个超出你们支付能力的价格,而那些人冲进来,你们就一切都完了。第二,离这远一点,拼命这种事,交给专业的来吧。乱军已经上城,你自己想办法跑,我要去杀人了。” 说话的当口,已经有乱军登上城来,虽然损失了大批高手以及头目,让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受到很大影响。但同样因为那些人的死去,让这支队伍从过去的依赖勇将搞个人英雄主义,而不得不转向依赖所有人的力量,一起冲过去对敌。事实上这种转变,对于这支部队来说,是一件好事。只是他们缺乏训练操演,还不能实现真正的配合。这么多人的进攻,乱军自己因为配合不畅出现的问题,比守军的麻烦还要大的多。 饶是如此,这么多人马不分主次的一起进攻,依旧是一件异常可怕之事。如果不是之前的严格操练,以及用开门揖盗的办法,杀伤了七百多乱军精锐树立了信心,怕是现在守军就已经崩溃了。 这些守军也知道,自己砍杀的人里,既有乱军中头领一级的人物,也有乱军匪首的结拜手足。按照乱军的行事风格,只要杀进来,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就都会死。这是一场没有什么妥协余地的战斗,因此没人说什么,只是咬紧牙,举着兵器顶上去,两支为了生存而战的队伍,猛烈的冲撞在一起,为死神献上了丰富的祭品。 宝刀自上斩下,一名手持木棒的乱军手中木棒断为两截,接下来就是一刀断首。杨承祖和他的几十名滑县带来的跟班扈从,组成了一支救火队,在战场上表现的很是活跃。 这些叛军装备低劣,没有什么防护能力,手上的兵器也很差。精良装备都集中给了突击队,然后丢在了王府里,今天冲锋的人,大多也只能用命去拼。而且这些人马毕竟是流民、百姓加上少数强盗以及教众组成的部队,没经过操演,所凭借的就是血勇。 面对弓弩和火器甚至万人敌这种丧心病狂的武器时,他们还能咬着牙坚持,可一进入白刃战环节,训练有素的士兵对上没有训练过的百姓,优势顿时就体现出来。往往是这些乱军好不容易冲上城头,接着,就在白刃战的环节里一败涂地。 杨承祖和他带的这几十亲兵扈从,全都是一身最好的装备,周身铁甲,手中持有奴弓。几十张奴弓集火之下,那些刚上了墙头还立足未稳的乱军,基本都会如同秋风落叶一样被扫下去。而在接近战环节里,那些木棒也无法对铠甲造成伤害,而对上那如同墙进的长枪大刀,有的乱军甚至连接战的勇气都没有,转身又跳了下去。 当这名乱军被砍杀,长梯被掀翻下去,杨承祖只觉得眼前也一阵发黑,似乎是用力太过了。不过看了看墙下,一张又一张的长梯被放了上来,无数装备简陋的士兵,如同投火飞娥一般冲了上来。天空中有什么东西落下,杨承祖觉得脸上有点发凉,忍不住抬头看去,不知何时,那细如牛毛的雨点,已经飘落下来。似乎上苍也看不过这杀戮与死亡,忍不住流泪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最后一搏(五) 如同一场盛大的音乐会,演奏到最高朝的时候,却忽然戛然而止一样,这场攻击,眼看就将达到白热化的时候,却因为这一场秋雨,不得不宣告终止。这场秋末的雨,打在人身上,寒意能直接透到骨头里,让人忍不住一阵的寒颤。 这些叛军虽然掠夺了安陆大批的物资,但是物资总数仍旧严重不足,而商人们固然运来了一些他们急需的军械、药品,可是开的价也高的吓人。 为了支付这些货款,更是把叛军自身的物资压榨到了一个底限,他们身上的衣服,根本抵挡不了这样的冷雨。在下雨的时候,本来就不利于进攻方发动攻击,更何况现在身上被雨一打,整个人都在那里发抖,战斗力就更不用提。不管叛军多想一锤定音,可是当老天不作美的时候,就也只能草草收兵。 不过由于叛军控制了整个战场,收兵收的也从容不迫,甚至还能把死尸身上的箭拔下来回收。只是叛军缺乏良弓,回收了这些重箭,也很难发挥作用。守军方面,则抓紧这难得时间,享受着伙房送来的热饭热汤,救治伤员,收敛尸体。 这一场战斗,守军方面光是阵亡就已经达到了近两百人。对于这支守军的人数来说,已经得说是难以承受的巨大损失。攻城一方死的可能更多,不过守军现在没时间考虑这个问题,他们只知道,自己承担不起几次这样的伤亡了。 几乎每一段守区,都有人过来要兵要增援,比起兵力来,更大的问题是物资。万人敌这种强大的防守利器,已经没剩几个了。而丢空桶这个战术,也失去了其威慑作用,那些叛军已经不管你是空桶还是真的万人敌,只是低着头冲锋。 前天晚上那一战中,万人敌使用的太多,虽然王府的匠人加紧制作,可是材料有限,再者速度也不可能无限提高,所以总数仍然少的可怜。除了这东西以外,像是箭枝、滚木、擂石,都已经存量无多,包括火药的储备,也不是太充足了。 水和油倒是不成问题,可是把那东西熬开,是需要时间的,叛军这么高密度的打击下,大家怕是没时间把凉水变成滚水。杨承祖道: “让大家心里有个数,这场仗不是靠火器或是什么万人敌可以解决的,最后还是要一刀对一刀,面对面的干。乱军杀上城,我们就守住城,乱军杀进府,我们就守住府,总之,我们身后就是自己的家人,大家已经无了可退。别跟我抱怨什么,在死之前,多杀几个人就好了。” 利用这下雨的光景,杨承祖胡乱吃了几口东西,就到后工那边去见娘娘。整个王府最重要的,还是内寝宫,如果这里出了问题,其他地方的战斗也就没了意义。他在这边的布置也最重,在其他地方守军都严重告急时,后工这边,甚至还保留了一支二百人的预备队。 派在这里的军士,不是身体最强的,也不是武艺了得,而是杨承祖挑选出来最听话,也最能服从命令的。整场战斗里,这些人从没抱怨过一句,也没向他发出过任何告急的命令,只是用反复白兵冲锋的办法,把攻上来的敌人一次又一次的杀了下去。 那位名叫李纵云的带兵的军官年纪不大,才刚刚二十出头,是兴王田庄里的军户,投军到仪卫里,并被提拔成了典杖。他身上带了几处伤,不过只是草草包扎了下,并不当一回事。等看到杨承祖过来时,他只是骄傲的挺起了胸膛“李纵云负责的地方,永远不会出问题。” 凤翔宫内,王府里所有的重要人物,如今都集中到了这里。杨家的女眷,也被王妃宣招,有幸进入凤翔宫内伴驾。男女有别,世子并没在场,说是在后面休息,而两位郡主,王妃以及夫人等等,全都守在这里。见杨承祖周身浴血,满面疲惫的模样,蒋妃的鼻子一阵发酸。 她挥挥手,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东阁之内,就只剩了她们两人。轻轻拉起杨承祖,让他坐到了自己面前,蒋妃仔细端详着他的脸,竟是取出手帕,为他擦了擦脸上血水。 杨承祖急忙就要下跪,却被蒋妃制止了。 “承祖,王府能守到现在,多亏了你。说起来,你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小毛头,若说是哀家的儿子,也没什么不合适,所以只有你我两人时,就随便一些。你可以拿我……当做你的娘看待。其实我跟你娘相处的很好,说你是我的儿子,也没什么不可以。” “娘娘……其实在臣的心里,也一直就觉得,您像我的母亲一样。自从刚进王府时,臣就觉得,您像臣的母亲一样。只是臣的身份跟王妃比起来,有云泥之别,这等话只能在心里想想,哪里敢说出口……” “你这傻孩子,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陆炳还有你,在我眼里,都是我的儿子。”蒋妃一边用手帕为杨承祖擦着脸上的血污,一边充满慈爱的说道:“你在外面结交了很多女人,并把她们带到府里来,你当哀家不知道么?就单是一个苗氏,就可以革了你的前程,但是母亲总是会纵容自己的儿子,所以哀家不但不闻不问,还帮你做主,这还不明白么?不过你今后,也要小心一点,不许再这么胡闹了,否则哀家是要生气的,不是以王妃的身份,而是以娘的身份。” “儿臣明白。今后一定会规矩做人,不敢惹事生非。” “明白就好,今后只有我们两个人时,也不用那么多礼数,便是拿哀家当做你的母亲,与你的柳娘一样就好。现在的局势,听说糟糕的很,哀家托付你的事,你总没忘吧。” “娘娘……不,娘。您相信我,局势坏不到那个地步,我们这一关一定过的去,我今后还要在您的面前听差呢,是不会输的。您是这一府之主,一定要能撑的住场子,如果您自己没了信心,那这仗就真的不用打了。” 蒋妃叹了口气“我明白的,上次那一仗,你其实就是为了让哀家安心,我都知道。我不是一个优秀的女人,没什么本事,只能过太平日子,遇到这种事,就没了办法可想。不过为了王爷,为了世子,为了这一府的人,就算装,我也会装的胸有成竹。其实这凤翔宫里,我已经安排了人,如果乱军真的杀到这里,我会让大家一起上路,不会活着丢人。孩子,你就放开手脚去做吧,不管用多少钱,用多少田,哀家都支持你。若能守的住,就是天下太平,若是守不住,就带着世子走,我们不会怪你。” 第四百二十九章 最后一搏(六) 这场秋雨并没有停歇,反倒是越下越大,乱军不管有多着急,在这种天气里,也没办法发动进攻。杨承祖从王妃这里离开,没等回到家里,就被罗婆子拦住,叫到了长寿郡主的房间。 她原本在凤翔宫内就有自己的房间,这回不过是重回故地,她的脸上倒是十分平静,并没因为大兵困城而显的有丝毫的紧张。“我根本就不怕死,乱军来了,不过是一粒毒药的问题,所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朱秀嫦神色淡定,说着这生死大事,全不往心里去。“我知道,你现在想去跟家里人见见面,说些话,再抱抱她们,不过呢,你也知道,在凤翔宫里,你什么都干不了。所以去不去的,也不着急,本宫叫你来,只是问问,局面到底怎么样。你又能不能好好对待二木头,照顾好她一辈子?” “长淳郡主的一辈子,是要她的仪宾照顾的,仪宾不能纳妾,我已经没资格考虑这问题了。”杨承祖对上她,就不像对上王妃那么拘谨,二人相处,更像是朋友。 “局面确实不大好,这些乱军没有时间了,自然要垂死挣扎,舍命来攻。不过那又怎么样呢,我早就预料到会有今天这种场面,之前的犒赏、操练乃至于杀人,都是为了这场撕杀做准备。如果长期打下去,王府不过是孤城一座,肯定是要失守的。可是叛军没有长期可言,我们要做的,只要坚持坚持再坚持,顶下去,就一定能胜。所以我建议郡主,不到最后的时刻,不要总想着走那条路,你还有大把的人生要享受呢。” “我?享受?”长寿郡主哼了一声“我不过就是个躯壳活在这世上,至于心,早就死了。早死或者晚死,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唯一的愿望,就是死了以后,可以在天上好好向父王请罪。” “你还需要几十年的之后,才有可能实现这个愿望,现在没这个机会。这座王府,不是他们想打,就能打下来的。这场雨,就是天意啊,老天都在帮我们,我们怎么会不赢?” 这个老天相助的传言,也悄悄在军兵中蔓延开来,士兵们迷信的占了多数,听到这个消息后,也觉得自己确实得到了老天的庇护,虽然人困马乏,但是士气很是旺盛。 利用这场大雨,除了当值士兵外,其他人都能好好休息,抓紧一切的时间恢复体力。居住在王府里的那些亲族富豪们,也知道一旦王府真的失守,等待他们的命运是什么,因此慷慨解囊,筹措了一笔颇为可观的钱款交到杨承祖手上。有重赏,加上陶仲文以仙术的角度在旁推动,军队的斗志很是旺盛。 石金梁军中,此时弥漫的则是一种最后时刻来临前的疯狂。军营里随时可以听到女人的哭叫声和哀求声,以及男人歇斯底里的笑声。白天去哭门的人里,也有许多女人,除了少数死在墙下,大多数都被捉了回来。 石金梁皱着眉头,似乎想去干涉一下,但是任横行劝道:“算了吧,现在这个时候了,如果不让儿郎们乐一乐,大家怕是就要散了。” 本来今天集合了全部部队,想要一战定乾坤,没想到这场雨忽然从天而降彻底打乱了计划。正如同杨承祖借雨势宣传自己,这些叛军中,也流传着自己这边被老天憎恨,所以处处受制的流言。 白莲教的部队,本来就是以教门为联系人马的方式,这种迷信的言论,对于白莲军的杀伤,远比弓箭枪炮为大。士兵们只觉得前途黯淡无光,似乎那杀尽不平,同造太平的美好世界,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他们此时已经没了退路,即使想要放下武器,恐怕朝廷也不会饶他们不死。即使朝廷饶了他们,这安陆的百姓和世家大族,本地豪强,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所以只有继续冲下去杀下去,在死亡之前,尽量多杀几个人,这已经是唯一的出路。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纪律,现在已经荡然无存,酒气和脂粉气以及一些无法言明的味道,在每个军营里,都可能闻到。石金梁踩在泥水里,叹息道:“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是这样。我曾经以为,我们距离胜利,只差一步,可是……” “老幺,局面没你想的那么糟,只要大家破了王府,那些失去的东西,还能重新回来。大家还会听你号令,你还能让他们懂得规矩。只是你太年轻,有时想事想的太过极端,立规矩也好,定条例也好,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大家在山里野惯了,也穷惯了。好不容易占下一座城池,你不让他们随便玩,不让他们找女人,那肯定是会出问题的。所以呢有些时候,该装傻的,要学会装傻。” 任横行拍拍石金梁的肩膀“这雨不会下的时间太长,我想明天怎么也该晴了。等雨一停,我就带着队伍去冲锋,就按着现在的劲头,我想这王府怎么也能打下来,我们总归是能得胜。不过,未雨绸缪,我想把圣库的东西,运到大洪山去。” 石金梁占领安陆后,把各路军马的缴获中的大多数征收上来,归入圣库内,再进行统一调拨。这也是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的一个具体体现。许多难民,也靠着圣库得到周济。眼下圣库内还存着价值几十万两银子的金银细软珍玩器物,原本是想着攻破王府后,发放一轮犒赏,以及从商人手里购买更多的器械,壮大自己的队伍。 任横行摇头道:“不是我对你没信心,也不是我对义军没信心,只是把东西藏起来,大不了就是多运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万一这边的事不可为,大家还可以撤进山里,只要手里有钱,就不愁不能重新拉起人马。总好过万一……到那个时候,怕是真的就连老本都赔光了。” “我同意,押运的人一定要选好,不要半路出了什么漏子。”石金梁也知道,任横行说的是个道理,现在,是到了留后路的时候了。 “你放心吧,我派老九押车,再带一队咱们自己人的亲兵队,不会出什么闪失。” 两人都是身怀武艺之人,冰冷的雨中站在外面,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正在这说着,忽然远处一名负责警戒的斥候一身泥水的跑过来“报石王爷,顺德天子的大军,离此只有两日路程,其前锋已经派人跟我们接触,要我们停止进攻,把这座王府交给他们。” 第四百三十章 最后一搏(七) 风雨如磐,秋日的冷风吹在身上,凉意一路绵延,直窜到了人的心里。石金梁的脸明显抽动了一下,一双拳头捏的紧紧,周身的骨骼爆发出一阵爆豆般的响声。在那一个瞬间,这名斥候几乎认为石王爷会动手将自己给杀了,只是任横行恰在此时,在石金梁的肩上拍了拍 “老幺,这事与他无关。” “我知道!”石金梁咬着牙关,一字一顿道:“我只是恨!恨为什么这天下,多是这等短视之人,他们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居然要我们放弃攻打王府,要我们放弃?” “很正常,王府是快肥肉,谁不想吃啊。凤立松的人马军饷无着,正想着打下安陆来筹饷,所以就不想让咱们打进王府,这也不难理解。他们的心思和我们的不一样,和你的,也不一样。再者,在他们眼里,咱们未必能算的上兵,又怎么可能指望他们,真把咱当一回事。不过不管怎么说,白莲教和宁王现在是友军,只要我们先拿下王府,他们也不好真的和咱们火并。”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在顺德军进城之前,把王府拿下来,并把那些财宝和粮食,都运到山里去。不能便宜给这些鼠目寸光之徒。”石金梁在泥水里跺了跺脚,又看了看脚下那泥泞不堪的道路 “这样的天气,凤立松的人走不快,我们还有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下面各路带兵官,如果他们不打起精神来,不管财宝还是女人,就都没了他们的份。” 当天晚间,接连发生了两件事,算是小小的意外。一是王府里有百十来人逃出来,似乎想要趁着雨夜逃到城外。没想到整个王府的周边,全被乱军控制着,这百十来人刚走出不远,就被发现,接着就是一场激烈的交手。 这些逃出来的人武艺高强,足激战了半夜,才把他们全部解决。叛军与王府作战接二连三吃亏,这得算是第一个真正意义的胜仗,倒是让低迷的士气得到了一些提升。 战斗里抓了二十几个俘虏,不过还没等石金梁去审问,另一个消息就传了过来:自己部下中一个名叫霍虬的军官,带着三百多人趁着混乱开小差,好象是投奔王府去了。 这霍虬是十三鹰在山中起兵时就追随鞍前马后的老人了,算是乱军中“有名字”那一级别的将领,他的投降,给这难得的胜利带来了一丝让人不快的郁闷。 三百多人,对于叛军庞大的兵力来说,其实算不得什么,只不过是个无关痛痒的数字罢了。可是霍虬拉走的部队里有一百多人是颇有战斗力的战兵,手中拿的是铁制兵器,与那充当炮灰的部队不同,而是叛军中的精锐。这其中有一些,甚至被选中,跟着雷奋起押运财宝进山。这种部队的损失,还是让石金梁有点心疼。 不过比起所取得的胜利来,这种损失还是可以容忍,在这个时候,即使是石金梁也不过认为,只不过是跑了三百多个意志不够坚定的士兵罢了。就算王府胆大到,把他们都武装起来,让他们加入队伍,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既然抓了二十几个伤员,就得开始审问,自从王府内的细作被杀掉后,内外勾连的渠道断绝,王府这边的消息,他们也掌握不了。这些人算是把王府的内情带出来,对于叛军来说,意义非常。 “他们居然只是一群江湖人,只是跟着受过几天训练而已,而不是真正的王府精兵?”看着这口供,石金梁颇有些动容。就是这群江湖人,居然能跟自己的部下打了一个多时辰才全军覆没。 固然这里有夜晚作战加上下雨,自己这边调度不灵,以近对方器械精良等优势,但是总体而言,这些人的战斗力,也已经可以比美天威营。 可就是这么一支人马,居然不是正军,只是为城里那个名为钱夫人的女商人充当扈从的江湖客?他对于江湖人的战斗力再了解不过,这干人武艺是有的,但是打仗的本事平平,几时有了这么强的战力? “是啊,这王府里粮丰饷足,确实是块硬骨头。靠围困,是困不死的。不过,他们眼下箭矢、火药存量都有限,人马也不多,冲上去,压死他们。”任横行并不关注王府的部队战斗力有多强,这么多人围上去,任你是三头六臂,也能压的垮,战斗力的高低,并没有什么关系。 “把我那几口棺材也带上,当初造好之后就想用,可惜他们用那万人敌威力太大,就只好另想办法。现在既然府里已经没有几个万人敌可用,我们这震天雷,正好给他们尝尝鲜。” 王府内。 杨承祖看着被捆成粽子的霍虬,冷声问道:“三百多人来投诚,八成是诈降吧?现在王府里人马少,这个是真的,不过不代表是个人来,就一定会得到使用。你们在安陆做过什么心里有数,凭什么认为,过来投奔就能得一条活命?白莲教不是一向喜欢说官府素无信义,鹰爪心狠手辣么?送上来找死?” “我知道,投奔过来,可能也是要死的。不过至少可以有一个机会,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如果不逃的话,我们就真的死定了。石金梁以为,只有我们这三百多人逃过来,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每天我们都在减员,而且是莫名其妙的减员。” “有的人出去巡逻,然后就再没回来。有的人出去站岗,然后就没了影子。最惨的是有人什么都没做过,只是安心的在营房里睡觉,也同样消失了。做这卖命的勾当,我不怕死,可是我不想死的这么无声无息,不想死的这么憋屈,不想死的没有价值。我当初跟他干,是因为我活不下去,想找一条活路,而不是急着去送死。” 霍虬的神情激动起来“宁王三万大军眼看就要到安陆,石金梁想的只是抢在他之前,把王府拿下来,把东西都搬空。他已经变了,变的不再是当年那个不平王了。打不下王府要死,打下了王府,难道就不会死?到时候若是按他们说的,把府里的财宝都运走,宁王的部下第一个就会把我们撕个稀烂。我知道,像我这种身份的人,你们根本信不过,可是我可以证明自己的忠诚,我可以用投名状。可以去杀人,也可以给你们提供情报,总之,你们需要什么手段都行,只要留住我们一条命就可以。大老爷,给条路走吧!” 第四百三十一章 最后一搏(八) 三万顺德叛军即将抵达安陆的消息,仿佛一记重锤,差一点就砸碎了所有人的信心。这其实也很正常,王府不管多坚固高大,手上的兵力就这么点,连应付眼前这些流民组成的叛军都颇为困难,如果对上的是顺德朝经制官军,那就注定有死无活。 不管大家有多想坚持,又或者多想立功,一听到这个消息后,也都仿佛被雷劈过一样,人全都呆住了,茫然不知所措。好在这个消息是控制在军官圈子里,没扩散到士兵之中,也就是事态还在可控范围内。 杨承祖道:“大家不用这副模样,不就是三万顺德伪朝的乱臣贼子么?我们之前对上这些乱军时,又何尝不是没有胜算?可我们已经挺过来了,难道多了那三万人,这仗就不打了?再说就算我们不想打,他们又会放过我们么?我们人都在这里,没地方逃的,就算要逃,也逃不过那些大军,还是会被追上砍死。” “这种事呢,其实说开了很简单,就是他们想要我们死,我们不想死。不想死不是靠求来的,是靠拼出来的,他们砍过来,我们就砍回去,除了舍命一战外,还有别的路可走么?那些江湖人倒十想逃,结果呢,现在人都挂在外面,大家都不蠢,看到他们的样子了,谁还想走?谁还认为,自己走的了?” 徐震道:“你说的道理,我们也明白的,大家也知道,除了拼下去之外,没别的路可走了。可是那毕竟是三万军马,而不是三万泥腿子。杨仪正不是我长别人的威风,就我们这点人,不管再怎么拼,能拼的过么?” “能啊。只要大家一条心,没什么拼不过的。”杨承祖道:“你们想想霍虬不投贼兵,而来投奔王府,他跟咱们仇深似海啊。可他依旧要来投奔王府,就证明他相信,这一仗里,我们才是赢家。其实你们想一想,朝廷会坐视一个藩王府就这么被人破了?王登云不过五万人马而已,凤立松带出来三万?我是不信的,多半也是个诈术。只要大家坚持一两天,不管是外四家军也好,还是武昌那边的救兵也好,只要有部队来,我们就得救了。只想着活不下去,那才是注定要死的。” 他逐个走过去,拍了拍每个人的肩膀“大家的年纪都比我大,官职有的比我还高,道理一定比我想的透。现在我们除了打,还能怎么样呢?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只有这一条路了。为了父母妻儿,功名富贵,咬着牙拼下去吧。” 王立本的胖脸绷的紧紧的,挺着自己的肚子,当先表态道:“我一辈子一事无成,只有进了王府以后,才觉得我是能做一些事的。这次我想要证明一下自己可以,这一仗不管来的是三万,还是三十万,我王立本会拼到底。” 这时,外面负责警戒的锦衣卫进来禀报,万同万州牧想要进来一起议事。自从进府之后,万同仿佛丢了魂似的,提不起精神来。后来在杨承祖激励下,以血书求援兵,再之后,就帮不上什么忙。 这王府不是安陆州,他的庶务再怎么出色,也在这里插不上手。到打仗的时候,也没人考虑他一个文官能做什么,大家选择性遗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他怎么会主动过来? 万同脱下蓑衣之后,大家才发现,他穿的并不是平日的常服,而是只有重大朝会时,文官才会穿的公服。一旁的万嘉树,手里还为老爹托着那顶展脚幞头。 “万某今天一天在观天象,如果所料不错的话,这场雨会在明天午时以前停下来。等雨一停,我想乱贼就该攻打王府了。”万同开门见山,直接说明来意,大家发现,这个人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曾经失去的精神与斗志,又渐渐回到了这位安陆父母身上,那位铁万同,又回来了。 “本官是个文官,帮不上什么忙,虽然会观一些天象,但也没什么用。不过我既然是安陆的父母官,就只能与这座城池共存亡,明日雨停之后,本官想负责一段宫墙的守备。不管是哪一段都可以,只要我这段宫墙出了问题,大家可以斩掉我的首级。” “州牧,何必如此……” “仪正,能写的血书,我已经都写了。能找的关系,也已经都找了,援军该来的肯定会来,如果不想来的,我也无能为力。换句话说,万某人现在已经没了什么价值,不过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已,就让我为安陆再做一点事吧。” 风雨交加中,王府众人忙碌成一团,拉动绳索,挥舞大锤,将一间间房屋拆除。守备器械不足,就只能拆掉房子,当做滚木擂石使用。虽然现在王府人多为患,房间其实很紧张,但是面临这么大危机时,就只能克服困难。 除了军匠以外,就连王府里的太监以及一些寄居在王府里的人,也开始上去帮手,将那些拆下来的木梁和碎石,向宫墙上集中。卿云门内,王府后花园的假山、太湖石,也纷纷被拆了下来,蒋大郎单薄的身躯,在秋风冷雨中,显的分外凄凉。 陆炳见他将一条绳子搭在肩上,帮着太监去拉太湖石,忙飞奔过去,想把绳子夺过来,接着,就被呵斥了下去。“滚回你自己的位置上,有很多活要干呢,不要看着我。本王……没有这么弱,我的家园,我自己也要出一份力啊。” 长寿郡主及手下的宫女们,将弩箭搬运出来,递给了那些宦官,再由他们运上墙去。而一些仓库里的布匹、绸缎,则被抬了出来,准备作为犒赏分发下去。 徐震则从自己的住处,命人抬了几十口箱子出来“这是安陆巡检司的一点家底,大家分下去,然后好好干吧。”他抬头看了看天“娘的,这铁万同观天象很有两把刷子么,果然雨要停了,真是的,这么一场好雨,要是下他个三天三夜,那该多好啊。” 宫墙之外,雨势渐小,乱军已经开始顶着风雨列阵。大家知道,雨纵然停了,可只要风吹起来,依旧会很冷。当兵的还好一些,那些女人和孩子,在这种天气里会更苦,只有攻下王府,她们才可能得救。 一面面旗帜立起来,人马杂乱无章的挤在一处,不过不管怎么样,只要这么多人能像昨天那样推过去,不管对方有什么手段,都能推的平。 石金梁咬牙道:“我倒要看看,姓杨的这次,还有什么花招可以使出来。” 第四百三十二章 最后一搏(九) “对面的弟兄们,我是霍虬,我是霍虬啊。在山上的时候,我就跟着你们在一起,现在的头领里,有不少还是我的老部下呢。我的声音,你们该听的出来吧。”宫墙上,一只特大的铁皮喇叭探了出来,霍虬举着喇叭,朝下面高声喊着。 他本来嗓门就大,再加上这喇叭的扩音效果,声音传的格外远。石金梁目光一寒:这姓杨的果然还有手段,霍虬居然没被他杀了?他本来将那些俘虏全都处死,想用人头来振奋一下士气,打击一下守军的信心。可是没想到不等他丢出人头,对方居然先进行了喊话。 现在雨还没停,并不利于发动进攻,再说就乱军的软弓,在这种天气里,也别指望伤到任何人。对于霍虬的言语,叛军还真找不到什么方法来控制。 “弟兄们,你们不要再受骗了,石金梁骗了所有人,他把圣库的财宝,都运到了山里,负责押运的,是九爷雷奋起。我被选为护送队的一员,对这事最清楚了。你们如果不信我,可以看一看,九爷还在不在队伍里。他已经认准,咱们输定了,之所以要继续打下去,只不过是要你们当炮灰而已。等到仗打到中途,他肯定就跑了,带着我们的钱,去过好日子去了。” “顺德军已经让我们停止进攻,可是他!他还要我们进许攻打王府,即使你们打进来,又能怎么样?顺德军会不会放过你们?你们能不能打的赢顺德军?”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这种话我曾经也信过,结果呢?你们看看身边,还有多少熟面孔,刚刚认识的人,第二天就可能不见了。你们放的下心,把后背给别人?安陆人,你们和我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一种人,我们不放心把后背给你们,就像,你不放心把后背对着我们一样。” “你看看你们手里的兵器,不过就是木棒而已,连件象样的护身甲都没有,就这,也叫部队?我来告诉你们,你们对我们而言是什么?是炮灰,是送死鬼,是箭靶啊。你们唯一的价值,就是用身体,去让官军多消耗几枝箭,消耗的越多,功劳就越大,我们睡你们老婆妹子时,就会多用一点气力。” “不能让他再说了!”石金梁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着,牙齿咬的咯咯做响。他没想到,霍虬的口才居然会这么好?这些话,到底是谁教会他的?而且他发现,下面带兵官有不少人在左顾右盼,似乎是在寻找什么,难道真的是在找九哥雷奋起?还是在试图找到几张自己熟悉的面孔? 任横行道:“这事是我安排的,我去斩了他。” “大哥,现在还不到你出马的时候,全军进攻吧。”甚至顾不得天上还在下着雨,石金梁脱了蓑衣扔了斗笠,抓起鼓槌,在那牛皮战鼓上死命的敲击起来。 “咚咚咚!”急促密集的鼓点响起,地狱再一次打开了大门,准备迎接访客。部队跑动起来,赤脚、草鞋、布些、军靴踩在泥水里,溅起一团又一团的泥垢。不管怎么样,眼下还是石金梁的人马占据上风,不至于霍虬喊几声,就大规模倒戈,队伍还能维持的住。 可是冲锋之中,还是有人向着上面大喊道:“霍虬,我是常河,常胖子啊。咱们是老弟兄了,我要你一句实话,你说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官兵拿刀逼你说的?” “废话,这种事怎么逼啊,你自己难道没长眼睛,不会回头看一看,你要是能找到九爷,我立刻跳下来死给你看。” 类似这样的对话,王府的各处都在发生,而发问者基本没有士兵,而都是手握一定兵权的军官头目,他们发问时,自己的部队就会停下来,护住主官。由于这些人都算是军中有身份有地位那一类的人物,也没人真的敢把他撞翻在地,从其身上踩过去。 即使是石金梁听到这些问话后,也不敢真的下令,把那些军官都斩了。因为他们人太多,如果说霍虬的逃,只带走了三百来人可以接受的话。斩掉这些军官,恐怕会引起几千人的反水,那局面就不好收拾了。 “王爷,我们跟着您鞍前马后这么久,从来没叫过苦,也从来没说过不字。您让我们怎么样,我们就怎么样,今天只要您一句话,九爷,到底在哪?”一位本该担当选锋队队正的军官和两名中军军官,都跪在石金梁的面前。 他们的神态很恭敬,没有任何冒犯之意,但是他们全都离开了自己的岗位,回到了后军。石金梁面色铁青,任横行勃然变色“你们难道想要临阵脱逃么?真当我斩不得老兄弟?” “大爷,小的们不敢这么想,更不敢这么说。我们不怕死,只是不想做个糊涂鬼,只要说一句九爷在哪,我们现在立刻就到不回军里,第一波杀上墙去。我们跟了大爷这么多年,只想上路的时候,不再糊涂。” 石金梁看了看身边,即使是亲兵扈从里,也有不少人偷偷向这边看着。虽然亲兵队不可能谋反,但是这不信任的种子,怕是已经种下了。他制止了想要格杀这几个军官的任横行,而是亲自走过去,把几个人搀了起来。 “是法平等,不分高下,大家都是弟兄,何必如此呢?九哥是奉了我的命令,执行一件秘密军务,这种事是不能拿到大庭广众下说的。霍虬那狗贼就是因为吃准了这点,才会去制造谣言,你们是老班底了,不要被他的话动摇。我石某向来和弟兄们一条心,怎么会做那等事?告诉大家,王府打下来之后,东西随便分,就不交圣库了。现在,回到你们自己的位置上去,大家打进王府,过好日子。” 这几名军官转身离去,石金梁看着他们的背影,嘴里微微有点发涩,大概是雨水流了进来吧。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部下,敢于离开岗位,向自己来问这种问题了?军心……已经动摇了么? “石王爷,不必往心里去,只要打一个胜仗,军心还是能稳定下来的。至于霍虬那些乱贼,只要斩下他们的首级,看看谁还敢胡说八道。” 红儿好言安抚着,阵阵体香冲入鼻孔,似乎让石金梁的心,略微平复了一些。这女人确实是个尤物,即使是不好女涩的石金梁,此时对她也多了几分惦记。甚至于为了她第一次违反准则,偷偷留下了一些上好的绸缎。 “吩咐下去,把那些棺材准备好,只要雨一停,就给我去炸掉这些宫墙!”石金梁一边传着命令,一边看着眼前的军势“我军十倍于敌,只要冲上去,就一定能赢。来人,持我大旗为引导,我就不信,就凭一个霍虬,就能坏了我的大事?” 第四百三十三章 最后一搏(十) 石金梁的部队在人数的绝对优势下,依旧是以势无可挡的态势,向着兴王府平推过来。霍虬等人的喊话,从大的方向看,并没对这支部队的进攻,造成什么影响,最多只是迟滞了一下进攻的步伐。 如果说原来的乱军,像是一头发了疯的公牛冲向目标,在喊话之后,这头牛的步伐有点乱。但依旧以势不可挡的态势,横冲直撞了过来。只是以往的进攻,不管配合上存在多少问题,节奏上有多混乱,但至少能做到行云流水。可是这次的进攻,就仿佛是一部老式影碟机,在播放一部质量欠佳的碟片,总是不自觉的发生了一些卡顿。 某些士兵不愿意站在另一些士兵前面,有一些团体也不愿意从在其他团体前面,往往为了等,部队的步子就不自觉地顿了顿。前些次冲锋的时候,大家嘴里喊的都是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可是这回的冲锋中,喊的内容明显发生了一些变化。 “老霍,快回来吧,石王爷说了,打下王府,财宝女子随便分,不入圣库。我常胖泼了命,也要为你把罪过都免了,快投诚吧。” “投个腿,石金梁说话也能信?他还说要用圣库的财富,为咱们买兵器,买衣甲,买粮食呢。结果呢,现在那些财富都被他运到了山里,你看看大家拿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他的话,我是不会再信了。不过常胖,你冲的太靠前了,你身后安陆人有点多啊。” 由于雨刚刚停下,奴弓弦还是有点发软,威力并没有充分体现出来。按照常理,这个时候发动进攻,效果应该很显著。可事实上,乱军的进展并不顺利,各处的攻击,总是在紧要的时候发生卡顿,然后就莫名其妙的败下来。 石金梁的亲兵队已经上去杀了一些人,但是却无助于改善这一情况,进攻者明明掌握着主动,可是士气就是提不上去,进攻的有气无力。 部队之间配合上也出现较大问题,原先这些部队的配合就比较生疏,不过磨合下来,应该是越来越好。事实上这次的进攻,配合上糟糕的一塌糊涂。往往是士兵们拼命寻找着熟面孔凑在一起,而脱离了原有的建制,下面的小头目,也放纵这种行为,甚至参与进去。 一支部队有意的避开另一支部队,选择与自己口音接近,或是长官以往相熟的部队靠在一处,开战前的布置,全都落了空。不过纵然是这样,并不代表王府的防卫就很轻松,毕竟进攻方的人数太多,即使犯了这样或那样的错误,对于防守方来说,根本感觉不到这些错误的存在。整个王府的防卫,就像一根绷直的细线,只要略微一用力,下一刻就会断开。 大家还是要承认,霍虬这些人的威力,几乎能抵的上几千战兵。在他们的喇叭攻势下,乱军几次有威胁的进攻,都因为自己内部的问题,而莫名其妙的失败。再者就是守军勇于发动白刃战的斗志,也同样令乱军不敢直面。 当乱军好不容易杀上宫墙后,官军立刻列开队型杀气腾腾的冲上来,把乱军的队伍捅穿、碾碎。这种作战的结果,固然是将叛军一次次的冲锋打击,伴随而来的,也是自己一方伤亡数字直线攀升。 求援的信使一个接着一个,让杨承祖本来已经到了极限的部队,更加捉襟见肘。他并不是一个懂得作战的人,事实上,现在他的军事知识,大多来自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 这种场面,已经超出他所能应付的上限。每时每刻,他都感觉下一刻就要失守,整个战线就要瓦解,只是下一刻总是能撑住,然后这种感觉继续袭来。 “杨仪正,让我去见一见我的人,给我一个机会。”霍虬这时走过来,对杨承祖施了个礼,他的三百多人,进府以后大多被关押着,但是并没有被杀。身体也基本正常,确实可以使用。只是如此庞大的一支壮丁,杨承祖使用起来,并不能放心,因此一直在犹豫。 “我说了那些,肯定是回不去了,要说现在最怕石金梁打破王府的人,其实是我。”霍虬直言不讳“白莲教对待叛徒的手段,你们是不会想知道的,所以给我一个机会,我保证对的住你们。” “好吧,让他去和他的人说一说,不过你要保证忠诚。否则的话,即使我们抵挡不住叛军,也有把握先杀了你。只要将乱贼杀败,将来我在王妃面前为你求情,保你荣华富贵不可限量,锦衣卫那边,已经给你补了个名字,并且弄了一份你受命潜伏的文书,只看你自己会不会做了。” 霍虬磕了个头,在几名士兵陪同下前往走下马道,一边的郝青青因为射了太多的箭,胳膊已经抬不起来。只是仍然紧跟在杨承祖身边,一步不落。“当家的,用他们行么?万一再反水一次……” “我想不至于,至少在这边,他们可以保证吃上肉。在那边,可是享受不到这个待遇,这些人是为了活下去,而当了乱贼,我给了他们活的更好的希望,他们应该不至于还蠢到非要去选择死亡。再说眼下,是个人就得用了。” 乱军方面面临的各种问题,在庞大基数面前,都被掩盖了下来。不管这头疯牛是如何的步履蹒跚,可是靠着巨大的惯性冲过来时,都不是人所能抵挡得住的。这些乱军中有不少人已经离心离德,但这不代表他们要投奔到王府这边,而是想着杀进王府,捞一票然后走人。 在这种思想下,每一枝部队的进攻力度并不能算小,只是他们要分神防范背后,不敢全部投入而已。 杨承祖从滑县带来的那些卫队,已经出现了伤亡。王铁头和宋国恩都带了不同程度的伤,只是两人依旧咬着牙,拱卫在杨承祖身边。郝青青则靠在杨承祖的身上,懒懒说道:“好想,看着咱们的孩子出生,好想听他叫我一声娘啊。不过恐怕没机会了,如果顶不住了,你就带着我,一起跳下去吧。到了奈何桥,不许喝孟婆汤的。” 又一支人马呐喊着,顶着箭雨与石头向宫墙上杀来,这时只听身后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接着就是霍虬扯开脖子大喊道:“小的们,想要个好出身的,就跟我上啊。杀光白莲贼,谋个功名富贵啊!” 第四百三十四章 最后一搏(十一) 他这些部下的加入,算是及时挽救了官军的颓势,将杀上来的乱军都驱逐了下去。还有一些叛军临阵倒戈,加入到了霍虬的队伍里。有人举着喇叭朝下面高喊“带刀投奔过来的,赏十两银子,十两银子!若是带人头过来的,就能赏个锦衣出身,若是头领过来,还能从小旗当起呢。小旗啊,做官啊!” 这样的喊话,对于进攻的队伍本来未必有多大效果,毕竟不管你的官许诺的多高,也要能兑现才行。可是却有三枝部队因为这样的喊话,而发生了火并。 原因就是这三枝人马的带兵官素有矛盾,在这个当口,因为下意识的看了对方一眼,就被认为是想反水。接着就是三支人马互杀成了一团,整个进攻都被迫停顿了一阵。 整个兴王府的攻防战,就在这种紧张而又混乱的气氛中,持续到了午时,墙里墙外,全都是血流成河,尸堆如山。虽然从王府守卫的角度上看,感觉不到敌人有什么损失,人群依旧是那么密集,旗帜依旧能遮住天空,从墙头向下看去,人头攒动,如同蚂蚁,一眼望不到边。 只有身在另一方的人,才能切实感受到伤亡的可怕。抬尸体的人忙的手脚不停,但是死尸依旧是抬不完。至于哀号惨叫的彩号,怕也只能在这种痛苦中,等待死神的降临。缺乏药品,更缺乏医生的乱军,对于受伤者唯一能给予的,就是水,剩下的,就是无生老母的垂怜。 即使到了午时,进攻也不该有所停顿,以乱军的数字,完全可以一部分人吃饭,另一部分人持续进攻,不给守军以喘息之击。但是现在,却找不到任何一支部队愿意承担进攻任务,所有带兵的人都沉默着,一语不发。 这种态度,比起过去的骂娘骂祖宗,更让石金梁恼火,就在前两天,这支部队还如同一柄出鞘利刃,锋芒外露。即使是精锐尽折之后,这支人马依旧是保持着哀兵的斗志,表现出了强大的作战玉望。可是就因为那该死的霍虬,现在这庞大的部队变的死气沉沉,甚至已经开始产生了背离情绪,比起刚刚成军时,还多有不如。 他现在不得不对霍虬的叛乱进行重新评估,恐怕其带来的损失,远比自己歼灭那一百多江湖人的胜利为大。甚至说,这三百人带来的危害,已经可以和三千武装齐备的正规军相提并论。 “大家说说话,总这么闷着不是个办法。我们已经杀了他们很多人,也吓破了他们的胆,甚至这些人已经让霍虬那叛贼的人上阵。这说明什么,说明王府已经没人可用了。现在只要再加一把劲,就能把王府拿下来。可是现在,你们却告诉我,部下要吃饭,没一个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去进攻么?”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所有的军头默然无语,大家低头看地,仿佛地上长出了什么好看的花朵。没一个人愿意张口,也没人愿意发出声音。 任横行怒道:“你们怎么了?都哑巴了?刘大安,你是我的老部下了,你说一句话,接不接的下进攻这面旗?” “任……任爷,您怎么说,小的怎么听,没有别的话说。只是手下的儿郎实在是乏了,大家也不嫌冷,就这么躺在泥水里一动不动,你就是用鞭子抽,怕也抽不起几个人来。您要是非挤兑的话,我就只能自己冲上去了。” “石王爷,其实我觉得,咱们是不是……是不是可以考虑发一笔军饷,激励一下士气?”一名军官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见石金梁看向自己,忙又低下了头“小人只是一说,您别往心里去。” 石金梁端详了这人几眼“你叫程万泉对吧,是安陆卫的军士,我们起事之后,你主动加入的。还斩杀了自己的上官,作为投名状,没记错吧?” “王爷好记性,那狗官睡了我的婆娘,还当我不知道?只是平日里怕他的权势,正是义军起兵后,我才有报仇的机会。” “是啊,义军给了你报仇的机会,让你可以挺起腰杆来,从卫所军汉,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你该感谢义军,该感谢圣教,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只有这样的太平世界里,才能让你不再受别人的气,也能让别人不再欺负你,对吧?要想实现太平世界,唯一的办法,就是杀尽不平!不用无数的血肉,累累的白骨,如何才能建起光明天国?可是你!你却要把军卫里那套东西,带到义军里来。” 石金梁说到此,猛的站起身来,几乎看不到他移动,人已经到了程万泉身前。程万泉心中大惊,刚一站起来,却不等他有机会抽出兵器,石金梁的双拳已经击中他的胸膛。 作为能带兵的头目,他身上是有甲的,一个降将,铁甲没他的份,只是一件皮甲护身。众人只听先是传来一声闷响,仿佛有人朝井里丢了块石头,接着就是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折断了。接下来,程万泉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倒飞出去,直接撞出了帐篷。在他飞退的路线上,只留下点点血迹。 “我们这些人,是从山里钻出来的穷人,也就是官军说的泥腿子。我们没有这么多规矩,更不搞什么发饷激励士气这种事。大家不是为了军饷而战,而是为了自己和自己的后人过上好日子,而一路苦战下去。你我皆为兄弟,不分高下,不分亲疏,不分远近。有再敢提及金银财帛离间兄弟之情者,视同此例!现在大家一起用饭,等吃过饭,我亲自带你们冲上去。抬上所有的震天雷,我要炸塌这些宫墙。” 利用乱军吃饭的当口,王府这边也把热饭热汤送了上来。厨房里的小工,都被派过来顶用,送饭的活,居然是太监和一部分宫女来做的。往日里大家是没什么机会见到宫女的,只是在值勤无聊时,用这些女人作为谈姿,来缓解一下困倦。 可此时活色生香的大姑娘真的在眼前,不管是姿色如何动人,也没人顾的上看几眼,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饭菜热汤上。顾不得味道好坏,只是狼吞虎咽的吃下去,然后抓紧时间闭上眼睛,恢复着体力。 杨承祖手里抓了个馒头,一把拉住送饭的宫女问道:“后工那边情形如何,我怎么始终没听到那边的消息?大家都还好么?” 第四百三十五章 最后一搏(十二) 不管前面战斗何等激烈,杨承祖的关注重点始终在后工,甚至在手下兵力严重匮乏的时候,仍然分了一支一百五十人的部队去支援后工方面。整场战斗的核心,其实是在后工,后工不失,则全局皆活。一旦后工有变,则前面的战斗,也就没了任何意义。 除去这公心的思考外,私心方面,他自己的家小都在后工,一旦后工出了问题,自己的家眷的处境也同样有问题。只是负责后工方面防卫的领兵官李纵云,自始至终就没听他叫过苦,也不见他派一个人过来请援,所以他对后面发生了什么,心里也没把握。 那名宫女被他一拉住手腕,见杨承祖周身浴血的模样,与往日里所见的情景大为不同,却不觉得有什么恶心,反倒是心里一软,身上没了力气。羞答答地道:“回……回将军的话,后工那边安稳的很,听说两下杀的很激烈,不过并没有什么贼人冲进来。” “有没有女人受伤?” “倒是有的。听说是个女侠在守宫墙时受伤了,年纪很轻,人也很漂亮,被砍的伤的很重……”她话音未落,就见杨承祖已经将她甩在一边,然后步履踉跄着,向着卿云门那边跑过去。 有了上次黄锦受刑的事,这回连拦他的人都没有,被他一路冲到了后工里,直接奔了彩号休息的房子。房间内药味刺鼻,哀号声,痛呼声不绝于耳。轻伤员都留在前线上,有资格躺在这里的,就没一个伤的轻的。 杨承祖匆忙的检视着,发现这些人都是满面血污,很难认清谁是谁。只看到一个人穿的是女人的衣服,体型也偏瘦,急忙冲过去,握住了那人的手问道:“幺娘?是你么?跟我说话,你是不是幺娘?” “诶!你这人……”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杨承祖回过头去,见是一个年轻的汉子,一身打扮,是江湖人的装束。身上脸上都是血,手中还端着一个药碗,木木的看着他。杨承祖目光一寒,手摸向了刀柄“有事么?” “没……没什么。”那汉子似乎也是一肚子怒意,可是看到杨承祖周身是血,如同地府修罗,再加上一身铠甲官服,怒火就全被堵了回去。只是懦懦道:“没……没什么,杨将军,我是说如果你没事的话,能不能放开我的娘子,她该喝药了……” “夫君,我听说你过来了,就过来找你,你在这干什么啊。”门口,赵幺娘一脸疲惫的站在那,杨承祖见了幺娘,两三步来到那年轻的侠士面前,拍着他的肩膀道: “你娘子受伤了,我很悲痛,所以过来慰问一下。你不要想太多,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握她的手,只是表达关怀的一种方式,不要误会。如果非要误会的话,等打完仗,再来找我打一架,就两清了。以后记住,自己的老婆看紧一点,最好弄个显著标志,否则很容易错认的。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用什么药只管说,我来想办法。” 也不管这汉子听懂没听懂,他便飞也似的来到门口,拉起赵幺娘冲了出去。 “夫君,我看那些乱贼只是暂时休整,恐怕很快就会打回来。你不在前面盯着,万一他们打过来怎么办啊。后工这边没问题的,还有一百三十多人的备队没动呢,我们这里你不用多想。” “那些事我不管,我问你,你有事没有?奉剑、捧弓呢?” “我很好啊,什么事都没有。就是今天打弹弓打的太多了,胳膊有点酸是真的,以往觉得这弹丸够用了,今天才知道,以后得多备一些弹丸才行。那两个丫头也没事,她们就是杀的乏了,正休息呢。我是听说你过来,就跑过来了……” 说到这,赵幺娘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夫君,你是听说有个女侠受伤,所以跑过来的,就连军情都顾不上了?你……你对我真好。” 香风浮动,佳人入怀,两人为彼此擦着面上的血污,赵幺娘一脸笑意“有你这份心在,就是这一关过不去,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傻丫头,咱们的一辈子还长着呢,怎么会过不去。不就是一帮贼兵么,我就不信了,他们还真能打进这王府了。” “好了,你赶紧回去吧,不要一会他们又攻城了。我这里你不用管,我虽然臂膀发酸,但是乱军杀进来的话,我提起剑来,还能杀他几个来回。再说那李纵云很有些本事,被砍了好几刀,还在那里拼,乱贼攻击这里的声势很猛,不过都是单打独斗,没什么章法,有时还彼此拆台,应该打不进来的。你……小心一点。” 等杨承祖回到前面时,乱军方面已经敲响了密集的鼓点,士兵丢下了饭碗,那些本来已经睡过去的,忽然就一个翻身爬了起来,抄起兵器道:“又要来了么?来吧,我们等着他。” 伤兵房内,有军官不顾良医正的阻挠,将一个个能动的人都赶了出来“别躺着等死了,与其死在病床上,不如死在墙头上。那样还能给家里挣个荫封呢,跟我走。” 在密集的鼓点声中,一面杀尽不平的大旗高高举起,走在队伍最前面。百十个赤膊汉子抬着十余口巨大的棺材列在旗下,在后面,依旧是那一眼看不到头的军队。石金梁已经换了一身铁甲,手持长矛,对着众人道:“这一战,我带着你们冲,大家齐心合力,攻破王府。” 城门外,一面写着“凤”字的大旗,高高飘扬,一支大军在泥泞的道路上艰难而顽强的前进着。一条大汉在马上焦急的问着“离安陆还有多远啊,告诉儿郎们,给我加快行动,到了安陆城里,大家就都有好日子过了。加速加速再加速,跟不上的就算了,我现在要的是早日抵达安陆。” 就在这个秋日的午后,当乱军在不平王石金梁亲身带领下,以一种破釜沉舟的姿态发动起舍命一击时,城外,顺德朝三万大军,由广东都指挥、骠骑大将军凤立松统领,兵锋直指安陆! 第四百三十六章 最后一搏(十三) “大家扔准一点,用点力气啊。”在杨承祖的吆喝下,一枚又一枚燃烧的铁球在空中划出弧线,落在叛军阵里,过不多时,就能听到一声又一声的炸响。烟雾、火光、血光、残肢,混合在惨叫声里,不绝于耳。 击贼神机石榴炮,这就是巡检司所留的家底,原本应该列装于边军的武器,结果被夹带着出现在湖广,接着就被巡检司查抄了。现在想来,这多半是有人卖给宁王的军械,只是没能顺利的交到买主手中,如今反倒成了对付买主的武器。 以大明朝的火药水平,这种原始爆弹的威力,并没有多大。想象中弹片四射,手留弹收割生命的情景,压根就不会出现,铁壳弹的结果,就是炸不开,伤不了几个人。 不过这些铁弹里面,有的也装了巴豆之类的毒药。毒烟四散,呛的那些乱军头晕眼花,咳嗽不止。而炸开的弹体,也确实能够造成个位数的伤亡。一颗颗爆开的爆弹,在乱军的人海里撕开了一些缺口,接着再被弥补上。 其爆破带来的死伤并不算如何严重,可是一声声如同雷霆的巨响,还是能在乱军中制造出一些小规模的骚乱。而比这更严重的,是那些被称为震天雷的巨大棺材。这些棺材里放满了火药,引线都在外面,一点点火光,都可能造成一场巨大的悲剧。 宫墙上立着许多火盆,无数火箭兜头射下,那些石榴炮爆发后,同样会带来火花四溅,任意一点火光,都可能提前将这震天雷引爆。石金梁自然知道,这是霍虬泄露了自己的计划,让官军提前做好了准备。 缺乏器械的乱军,最有效的攻坚武器就只有这个,即使明知道可能会对自己带来巨大危害,也没有其他选择。按说在防卫中,王府正门算是戒备比较严密的地方,从攻击的角度看,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切入的地方。 可问题在于,石金梁事实上没有别的地方可以选,乱军在这里流了太多的血,付出了太多的代价。眼下军心浮动,士气低迷,他甚至已经想到,只要打破了王府,恐怕自己这些部众就会在疯狂的掠夺之后,一哄而散。自己能掌握住的部队,未必能超过起事之先。 要想逆转这一不利局面,只有打一场漂亮的胜仗,这一条路可以走。既然是在王府正门这里付出的代价,就只能在这里讨回来,必须要让士兵们明白,跟着自己走,最终就没有攻不破的坚城,没有打不倒的敌人。也只有把这种信心树立起来,这支队伍才能继续维系下去。 眼见城头火矢如蝗,石金梁红着眼睛道:“全军加速,赶紧给我冲上去,炸开它的府门。” 任横行双掌挥动,拍落几枚箭矢,猛的冲到了队伍前面,大喊着:“我是任横行,十三鹰的大哥,你们跟着我上,我保证人人有富贵。”一把将石金梁那面太平旗擎在手里,向着宫墙冲去。 他一身武艺之高,犹在生铁佛了空之上,大旗挥舞,密不透风,乱箭竟是一时射不中他。杨承祖在宫墙上向下看着,也忍不住称赞了一声“好武艺。” 在任横行的身先士卒下,乱军的行动速度比先前已经快了不少,除了那些棺材外,依旧是有无数的长梯被立起来,接着就是成串的人顺着梯子向上爬,再被滚木、檑石以及开水成串的打下去。有的墙头已经陷入白刃战,“三国战将勇”的军歌,随处可闻。 士兵们挥舞着刀枪,迈着疲惫但坚定的步伐,结成阵势推过去,将好不容易杀上墙来的敌人,再次赶了下去。有勇气进行白刃交锋的,才有资格称为强军,杨承祖是用这个标准训练士兵,连带那些巡检弓手以及江湖中人,也都被他拉过来一起训练。而乱军并没有受过这种训练,在白刃的环节,依旧是一触即溃。 不过随着战线的前移,乱军的爪牙,也渐渐显出其自己的锋芒。“轰!” “轰!” 几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大地在颤抖,让人恍惚间以为,似乎是地龙翻身了。 “报,任大爷不幸升天了。” “宫门被炸开了!” 两个消息几乎不分先后的传到了双方首领的耳中,杨承祖看了一眼那已经被炸飞的大门和同时被炸塌的一段砖墙,只将刀一挥“所有人准备,列阵杀敌。我再说一次,兴王府需要每一个人尽忠职守!全军都有,白刃战应敌!” 指挥作战,野战争锋,这并不是杨承祖的专长。甚至怎么有效的指挥上千人作战,也超出他的能力范围,因此一直以来,他都在回避带兵出去野战这种事。毕竟到了野战环节,一个指挥不灵,可能就是上千人挤成一团,然后大家互相干扰,接着就是一败涂地。 不过到了这时候,已经由他想不想野战,变成了不得不野战。不管是仪卫司还是巡检司,异或是长寿郡主麾下的护卫,在这个时候已经分不清统属。所有能动的人,都拿起了兵器,飞奔下马道,向着宫门方向集结。 霍虬的部署已经被分散到各个防区,身边的人不超过三十名,可是在战斗中,时不时有熟人反水过来,现在总数反倒是上升到四十人。他朝这些人喝道:“想要富贵的,就跟我下去搏一搏,打赢了,我们就是官军了。想反水的,我第一个干掉他。” “大门破了!大门破了!”炸开大门的消息,传播速度竟是远超过任横行阵亡的消息,各个地段展开进攻的人马,纷纷得到回报。数日的苦战,无数的牺牲,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回报 有人激动的跪在泥水里,大喊着“杀尽不平方太平”,然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身旁的同袍已经将他撞翻在地,踩着他的后背向宫门处飞奔,嘴里高声喊着“发财,这回发财了。” “一定要抢个金枝玉叶回去做婆娘,让她给我生孩子!” 一双双大脚从这名喊着太平天下的兵士身上踩过去,鲜血渗入泥土中,蔓延开去。没有人停下来看他一眼,甚至没有人在意脚下踩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石金梁得到回报之后,初时只觉得眼前一黑,为什么大哥如此高明的武艺,居然也去了?可是身边的红儿道:“石王爷,现在不是伤心大爷的时候,赶快进攻。” “你说的是……传我命令,进攻。” 第四百三十七章 最后一搏(十四) 原本陷入白兵战的各段宫墙,随着这一声爆响,反倒归于平静,正在进攻的乱军,不管不顾的撤退下来。没有人愿意在宫墙上继续浪费时间,全部都朝着那洞开的宫门而去。 几日的苦战、奋斗,浴血、搏命,以无数血肉为灌溉,在这一刻终于结出了果实。原本已经混乱不堪的建制,至此已经宣告彻底瓦解,大家按着籍贯、血缘、乃至结义以及平日里的关系等等理由组成队伍,然后疯狂的向着宫门方向涌去。原本高擎的旗帜都被丢在地上,很快就成了破布。 当初抄掠安陆时,一个偌大城池供他们掠夺,大家不用担心没东西抢,部队之间的矛盾,只发生在抢地盘,争房子上。最多是哪个地段比较肥一些,哪个大宅门是哪位头领先看上的,哪家的女人已经被预定了。总之局面还是在可控范围内,纵然有些冲突,规模也不是太大。 如今队伍的人心已散,连号称带着大家构建理想王国的石金梁都把大家卖了,那还能信谁呢?这王府就这么大点地方,自然是手快有手慢无,这时候如果再讲规矩,就连剩饭都吃不上了。至于自己的撤退是否会对战局造成什么影响,谁在乎? 那一声巨大的炸响,已经传到了凤翔宫,负责探听消息的宦官,第一时间将宫门及附近的墙被炸开的消息传了回来。赵幺娘道:“娘娘,相公有话,如果事无可为,让我们护着您和世子离开。如今乱军都云集到宫门方向,正好娘娘可以移驾,由妾身等人保驾,定保娘娘无恙。” “走?走到哪里去?这里是我的封国,我大明,不能有放弃封国而独善其身的王妃。来人啊,取琴来,哀家自从老主驾薨之后,就未曾动过乐器。今天算是破破例,来弹上一曲。就算乱军想要杀进卿云门,也没这么快,你们还有一段时间听我弹琴。再说,我对杨承祖有信心,我想你们也该对你们的男人有信心。燃香!” 长枪无情的穿过人的身体,鲜血喷溅,长枪的主人还来不及将枪抽出来,一旁一柄砍刀已经划起一道弧线,将这名长枪手的人头砍落。只是那名刀手得意的时间也并不长,他的刀刚挥出去,就有三柄长矛穿过来,将他捅成了蜂窝。 各施手段,互显武艺,舍生忘死,分个高低!两支人马以全部的精力最大的勇气,投入了这场彼此的杀戮之中,用尽一切手段,将自己的对手送入死地。这一场发生在兴王府门前的战斗,规模并不算大,参战的双方,加在一起的人数,也不超过四百人。 可问题是交战的双方,全都头裹红巾,在不久之前,他们还曾聚集于同一面旗帜下,为了共同的理念而战斗。而现在,往昔的情义已经荡然无存,彼此之间将对方当作了深仇大恨的目标,用尽全部的解数,只为置对方于死地。即使是前几天与官军对阵时,也从未表现出过这等豪勇与血性。 这一切的诱因,只是为了争夺一个先进入王府的位置,两支人马中一支本来就是先锋队,而另一支却是居于后面的位置,可是等到宫门被炸开后,位于后方的部队想要先行进入。先是推搡,再后来就有人动了刀,接着就死了人,场面便不可收拾。 原本的统帅已经无法控制部队,只有人在放开喉咙大喊“枣阳人快过来,再不过来,枣阳人就被人杀光了。” “光化的乡亲,大家再不过来,钱就要被枣阳人抢光了啊。” “宋老三,咱们是换过贴的,难道你就看着我被人砍么?” 在这种喊声中,这场小规模火并的人数逐渐攀升,虽然官军已经在王府列成阵势,可是并没有引起任何人重视。府门已破,官军赖以为屏障的宫墙已经失去意义,那还有什么可怕?自己这么多人,淹也淹死了他。 几乎所有人都抱着类似的想法,把最大的对手,认定为自己的同伙。这口肥肉,是要自己吃进去的,绝不能让别人吃到口里。 就在这时,仍然守卫在宫墙上的官军,也不失时机的将他们最有力的武器投掷下来。十余口木箱上的锁被劈开,无数银锭、元宝如同水银泻地一般自高高的宫墙上倾泻而下,沐浴在这秋日午后的阳光里,散发着美妙的光芒。 白银碰撞,叮当做响,演奏出世间最美妙的乐章。霍虬及其部下不失时机的高举着喇叭大叫道:“石金梁已经带着钱跑了,你们还跟着他干什么,拿了银子回家养老婆才是道理啊。” 从墙上扔下来的银两怕不有数千两,大多数穷人出身的叛军,终其一生,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只一看那些落在地上的银子,就仿佛看到了田地、牛马、庄稼还有大瓦房。 他们中大多数人即使打进王府,也未必能抢到多少东西,任何团体里,都有自己的阶级之分。大头领能获得最多的财宝和最好的女人,到了他们头上,最多是些残羹剩饭,比起虚无缥缈的王府富贵,眼前的银两,无疑更为真实。这一下,就连原本位于后军的队伍都躁动起来,所有人拼命的向前挤着,想要去把银子拣到怀里。 好不容易打翻几个同伴将一锭元宝拿到手里的汉子,顾不得上面的泥水,就将银子往嘴里放。想要用牙齿验证一下银两是否灌了铅,不过他注定失去了这个机会,不等他的牙齿咬合,头已经飞了出去。砍掉他的人劈手夺过银子,怒骂道:“敢撞老子,活腻了么……”话音未落,已经有数件兵器向他袭来。 “疯了,简直是疯了。”石金梁本来居于中军督阵,可是这时,他都已经被挤到了队伍的前方,如果不是身边的护卫亲兵得力,说不定就要被挤趴下。他勃然道:“这简直是丢光了义军的脸,我们的队伍,几时纪律糜烂至此,来人啊,给我去砍了这些乱兵。” 几十名周身穿白,头戴红巾的督战队,手中提了雪亮的长刀向着人群冲去。这些人都是石金梁的亲兵,武艺既强,装备也好,算是乱军中的精华。凡是他们出现的地方,必然能弹压住这些桀骜不驯的江湖豪杰,恢复纪律。 这干人的手段也简单利落,提起大刀一路只管砍过去,眨眼间已经砍杀了三十几个人,其他人被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砍杀,似乎也吓住了。骚乱渐渐平息,人群开始向后退却,可就在这时,那混乱不堪的队伍中,有人扯开脖子大叫道:“安陆人。杀人的那个我认得,他是安陆人!大家抄家伙上啊,安陆人要报仇了,安陆人要来杀我们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 最后一搏(十五) 在这些督战队杀人的同时,其实也是有别人在杀人的,虽然骚乱开始出现平息的趋势,但是那么多争斗,总不会因为一群人的出现,就在一个时间段内同时停下来。所以这一声喊到底是指向谁,又是谁喊的,基于什么原因喊,在此后相当长的时间内,始终是一个迷团。 石金梁自己的卫队里,是不可能安排安陆人进来的,即使为了体现是法平等,不分高下的理念,对于安陆投军者,只要交纳了投名状后就在表面上一视同仁。实际上,在具体的任用过程中,也有着自己的选择与取舍,真正的要害部门,不会有一个人说安陆口音。 可是这个时候真相根本就不重要,早就被推到顶峰的情绪,本来因为督战队的快刀而有所平复,可随着这一声大喊,终于被彻底引燃,随之……失控。 安陆籍的士兵,本来已经按着出身原籍自发的站到了一处,只是他们大多是用自己熟人的首级交的投名状,对于同为老乡的同伴,算不上有多么信任。整个队伍松松散散,加上自己知道毕竟是后投军的,不管是资历还是出身,都不能和这些人比。甚至是比自己晚加入队伍的,只要是流民出身,就比本地人更能得到提拔。 兴王府不管有多少财富,安陆人注定是没什么资格分享的,所以他们比较自觉的站在靠后的位置。可是随着这一声大喊,其他人发现,这些安陆人似乎是集中在了一处,开始向着外圈转移,这是要……列阵进攻? “杀光他们别让他们反水!” “安陆人不要等死,跟他们拼了!” 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的两支人马,都做出了看上去对自己生存最有利的选择,紧接着就是一场灾难的降临。无论是令旗还是鼓号,都已经失去了作用,唯一起作用的,就是在求生的本能下,挥舞起兵器,将对面的昔日同袍置于死地。 乱军进驻安陆之后的行为,于自己内心来说,是无法做到良心安定,道德自恰的。也正因为此,他们从内心里就在防范安陆人的反击,霍虬说的那些话,就像一根毒刺埋到了他们心里,生根发芽。 即使身边的熟人是因为其他原因死去,他们也在想着,这是不是安陆人的阴谋?而作为安陆籍乱军,他们亲眼目睹过乱军是如何杀人如何烧房子的,自然知道对方不会因为心生怜悯就选择放过自己。想要活下去,就只能靠自己的双手,冲出一条路来。 石金梁派出的督战队也被卷了进去,裹胁在部队里,不得不撞入安陆人的阵营之中。整个宫门之外因为抢夺钱财抢夺优先攻入王府的机会直到抢夺生存的权力,变成了一个修罗战场。大家只是拼命的撕杀,拼命的挥舞刀剑,为的不一定是要杀戮,而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还有力气。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杨承祖这边顺利完成了集结。王府之内的兵力所剩多少他已经无从考察,身边集合起来的五百余人,其中有多少是出身仪卫司,又有多少是出身巡检司已经无从考察。只要是站在身边,能动的,就是兵。 万同周身浴血,是被几个人抬着下来的,听说是在白刃战环节里被砍了几刀,伤的不轻。但是他依旧强咬牙关道:“本官……本官还能指挥。” “那就有劳州牧坐镇王府吧,我要带着人,出去杀一阵了。”杨承祖用宝刀一指宫门“如今宫门已破,我们失去了屏障,眼下后无退路,前有大军,值此大好时机,我们不进攻,更待何时。全军儿郎跟我杀上去,把这些人杀光。” 阵阵鼓点敲起,一袭雪白素衣出现起墙头,一个宫装女子,头上蒙着面纱,双手持鼓槌,敲响了那面牛皮战鼓。而在她身旁,则是数十名宫女太监,持兵环卫。有仪卫司的老人认出来人,高喊道:“长寿郡主,那是长寿郡主啊。” “长寿郡主居然到前面为大家击鼓进军,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作战?身后就是我门的家人,就是王妃娘娘、郡主、世子。大家今日只要并力向前,他日不愁荣华富贵,尽情的杀吧!” 杨承祖一声大喝之后,就在亲随护卫下率先发起进攻,而在他身后,五百余名士兵不管自己的出身为何,此时全都唱起那首“三国战将勇”的军歌,以标准的方队模式,向着乱军直推了过去。 如果从兵力上看,王府的这点人马对于叛军根本没什么威胁,应该是很快就被消灭干净。但事实上,随着这支人马以义无返顾的态势压过来,在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的乱军,甚至连像样的抵抗都没能做出来,就在瞬间土崩瓦解,一败涂地。 忙于火并的乱军根本没想到官军有胆量杀出来,等官军真的杀出来时,乱军根本没有阻挡的某酸。再者看到这么气势如虹的队伍,他们心里都有数,跟这样的人马对上,不管胜负,自己的死伤一定很大。 抱着绝对不能当炮灰,不能为对手挡刀的想法,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避让。都想着让其他人去替自己扛官军,然后自己再出来拣便宜。 由于参战部队都有了这种默契,也就这么心安理得的逃下去,就算是少部分人想要站出来抵抗,也毫无意义。身边的人都开始跑路时,一两个人的勇敢并不能解决问题,即使你不想跑,也会被身边的人带着跑下去。兵败如山倒! 那些拿到了银子的人,在逃跑的同时,解下了头上的红巾,将其丢在地上。然后找一个机会,就逃向了城市之内,只要等到这风头过去,自己就能回家过日子去了。当少数人丢弃红巾的的行为被更多的人发现后,就有越来越多的人效仿,旗倒兵散,概莫如是。 “给我顶住!”石金梁两眼冒火,举起腰刀连砍了十几个溃兵,但在这种规模的败退面前,他只能勉强维持本队不被冲垮,却也无力逆转局面。他的太平旗太过扎眼,就像一块巨大的磁铁一样,吸引着官军朝他这边杀来。 原本负责警备任务的前军,已经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官兵几乎没受到任何有效的阻击,就直冲向了石金梁的本队。 “杀!”腰刀出手!石金梁虽败不乱,带领着本队人马毅然撞上了前进而来的官军,两股部队都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与决心,像是两头发怒的公牛,猛的撞在了一起,接着就绞杀成了一团。 第四百三十九章 刺(一) 长枪直刺,刀斧交接,面对人如墙进,队列森严的官军队伍,这些江湖豪杰发现自己处于有力使不上的地步。几乎是被推着步步后退,成名的好手,武艺高强的豪杰,就这么被无名小卒用长枪搠死,或是用大刀砍下了首级。 石金梁一身武艺高强,身边亲兵也得力,算是勉强可以抵抗官军的存在。他手中钢刀满是血,刃口上已经崩出许多豁口,但仍如疯虎一般左冲右突势不可当。对面一个混身浴血的年轻军官手持宝刀而来一连劈翻三名亲兵,接着双方就像是有什么默契一样,二话不说,朝着彼此猛冲而上。双刀交接,石金梁手中那口百炼钢刀不敌对手的宝刀锋利,一下子就被砍出个大豁口,他也在对方身上狠命的踢中一脚,将来人踢出一个跟头去。 只是他的进攻也就到此为止,不等他跟步上前结果性命,红儿已经一把拉住他道:“石王爷,快撤吧,我们的人马不行了。” 石金梁一个人的勇武,并不能挽救整个队伍的颓势,这支亲卫队不管如何精锐,总数实在太少。再者他们装备好武艺高,但是阵势混乱,比不得官军队型整齐。 何况在整体溃败的战场上,他们的士气也并不足恃,一次对冲之后,亲兵队瞬间崩解。太平旗无力的倒在地上,亲兵也加入到逃亡大军之中,从前到后,他们也不过是为队伍多争取了一点溃散的时间。 “我……我不甘心!”石金梁还想要回身杀回去,却被红儿紧紧抱住“王爷,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们只要把人马整顿起来,就能杀回来。只有你,才能收住这支队伍。再说,只要遇到顺德朝的援军,我们就有希望。” 太平旗的倒下,算是给了乱军最后一击。当那面大旗倒下后,官军中有人举着喇叭高喊着石金梁授首的消息,乱军为数不多的士气终于消耗殆尽。越来越多的人丢下头上红巾,然后不管不顾的逃了下去。 开始时这五百余人最多是想着出去打一仗,给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最后还是要转守内寝宫。可万没想到,自己出击之后,就像是赶羊似的,赶着这么多部队一路追下去,看这架势,也许能把整个安陆夺回来? 霍虬作为归顺者,表现的十分活跃,他不时指着那些放弃逃跑而选择投降的人道:“他是诈降,杀了他!” “这个别杀,这是我兄弟常胖!来来,常胖子,跟着我去杀人啊!杀光乱军,换个前程啊。” 在大喇叭的攻势下,归顺的乱军越来越多,毕竟乱军人马太多,并不是想要撤退就能退下来的。许多士兵并没能拣到钱,也没有足够的资本去过太平日子。当这支乱军不能为他们继续提供庇护时,他们只能选择新的庇护所。加入官军,就成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跪地投诚的人越来越多,有霍虬这个大叛徒负责甄别并约束部下,乱军并不能对官军形成威胁,反倒是积极充当前导,部队的进展十分迅速。原先的乱军中各军头是想着保存实力,可是到了这一步,就是想抵抗,也压根组织不起来。零星的反击,在这种攻击前,就连成为障碍的资格都没有,瞬间被打个粉碎,轻松碾压。 整个队伍的规模逐渐扩大,就这么着一路追亡逐北下去,斩获也越来越多。就在全军的士气一路走高,大家都想着要收复全境时,忽然有人来报,在前方发现顺德朝的人马,凤立松的三万大军,到了! 这个消息传来之后,队伍在短时间内,就爆发了几场小规模的叛乱,只是由于没有联系,属于各自为战,随即就被官军扑灭。而很快新的消息到来,就让剩下的人提不起叛乱的胆量:凤立松部已经归顺朝廷接受招安,现在正带兵截杀石金梁部。石部猝不及防,死伤惨重,眼下已经全线溃败。 凤立松前往王府之时,与他同行的,有朝廷方面天威营坐营参将,挂三品指挥使衔的刘贵,以及安陆本地的几大宗族豪强头脑,孙交也在其中。这凤立松看年纪不过三十出头,面向十分敦厚,如果不是特意做了说明,杨承祖多半会将他当成是个肉铺老板,而不是统带数万大军的领兵大将。 这人在顺德那边,已经是正二品武将,又同带几万大军,怎么看也是前程似锦,没想到他居然会反水。当听到这个消息后,杨承祖这边就放弃了追杀,而是带着部队返回王府,靠着外面几万大军的威慑力,那些新附部队并不敢做出反抗,被远少于自己的王府武装轻松缴械,集中看押起来。 等待他们的命运是什么,没人说的清楚,由于有官军来往巡哨,谁敢交头接耳,立即就是一刀下去,所以这些乱军俘虏人数虽多,但是整体纪律还不错。大家只是默默的等着发落,在心里向上苍祈祷。 “罪臣凤立松向王妃请罪” “卑职刘贵向王妃请罪” 两名武官都脱了官服,到了王府外面就下了马,由人捆着推进府来请罪。蒋妃自然不会亲自接见他们,这种级别的人物,王府长史袁宗皋就足以应付,杨承祖也能列席参加。 刘贵前次中计,被乱军杀的败阵,而这次带兵过来,虽然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但是石金梁却依旧突围成功。说起来,也是因为新归顺的顺德军和官军配合并不默契,否则石金梁是逃不掉的。 不管怎么说,人总归是跑了,这个责任避免不了,安陆最高长官万同被砍的重伤不能视事。兴王名义上还是这安陆的共主,刘贵和凤立松,就只好过来请罪了。 总算是个胜仗,这种请罪也只是走个形式,袁宗皋除了好言安抚一番之外,也没什么话可说。杨承祖听了几句,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自顾走了出去,刚走不远,却听身后传来孙交的声音“承祖,你这是要往哪去,等等老朽。” 孙交的精神气色看上去不错,似乎这场战斗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妨害,杨承祖施了个礼,然后问道:“孙翁,几日不见,家里一切都好?” “托你的福,好的很。如果不是事先有准备,这事就难说了,石金梁他们其实没逃远,你带兵追出去吧,这样的功劳,没必要让给别人。杀掉这个匪首,也算是替安陆的父老报仇了。” 第四百四十章 刺(二) 杨承祖一愣,随即一笑“孙老,您就别拿我开心了。我不过是王府仪正,如果他们来攻府,我守府有责,大家动刀子,这个是没问题的。他们跑了,我带兵追出去,估计会被弹劾死吧。不是有官军么,刘贵,凤立松都在,顺德军三万呢,还吃不下个石金梁?” “哼!要是官军真的有用,又何必让石金梁逃走。老夫是没什么心思听他们在那里明为请罪,实为请功的无耻言语了。这么多官军,对付一群流民军都不能一举全歼,比起世兄以五百余疲兵大破数万贼兵,这就是天渊之别。” 前者天威营战败之后,正如杨承祖分析的那样,虽然丢失了包括印信在内的不少重要物件,但部队本身没受到毁灭打击,元气还在。刘贵并不敢撤回襄阳,那样跟送死没区别,而是在收容了部队之后,直接撤到了那些依托大宅、坞堡与乱军清乡部队战斗的士绅家里。 这些士绅豪强在本地有极强的号召力,加上事先有所准备,动员了大批的佃户宗族子弟上阵。四鹰率兵猛攻,并没有取得什么突破性进展。左右不过是打破了几处宅子,夺了一些财物女子,可是从大的方向上,并没有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反倒是打成了僵持。在天威营撤进这些大宅之后,以官军为基干,佃户为附属的部队战斗力大为提高,与乱军打成了僵持,甚至能在一些局部战斗里占上风。 因此终安陆一战,四鹰带出去的人不但不能撤回来为石金梁提供支援,相反倒要找安陆城里催讨援军。孙交是带过兵的人,在他指挥下,也确实打出了一些出色的胜仗,四鹰中七八两鹰都被他设伏击,成功阵斩。最后更是借着凤立松大军的配合,将这些清乡的义军彻底击溃。 不过这些辉煌的胜利,掩盖不了官军不堪用的事实,在围杀石金梁的战斗力。官军与顺德军的配合不但不默契,相反是互相拖后腿,最后让石金梁抓住机会,成功杀了出去。 好在石金梁的人马在安陆伤人太众,尤其与这些士绅豪强结下死仇,宗族武装已经紧紧咬住了他的突围部队,并没让石部摆脱围攻。那些顺德军刚刚反水,也急需立功赎罪,倒是能充当炮灰,现在城外的战斗始终在继续,石部属于且战且走,但仍然在控制之中。 “顺德军三万,还吃不下安陆这点乱军?这凤立松,也未免太弱了一些吧?” “三万?如果他真有三万人马,就不会接受招安了。这些乱臣贼子胡吹大气的本事倒是厉害,他现在全部兵马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五千人,这还是到了湖广以后大肆抓丁的结果。王登云全军进湖广时,只有四千余众。后来在湖广抓丁,全军也不满万。官军纯粹是被他们这兵数给吓住了,否则早把他们打平了。” 兵不厌诈的道理谁都懂,不过官军一般都是虚称两三倍兵力,没想过居然有人敢冒充十倍兵力,以五千实兵顶着十个营的建制就杀进湖广,反倒是让乱军很是得意了一阵。 宁王那边对于部队的态度是封号很大方,不吝恩赏,将军号都可以随便丢出去。但是实际的粮饷军械上卡的很死,王登云由于攻打的是较为富庶的湖广,宁王根本不肯给他拨发粮饷,全让其就地自筹。 而这支人马也在宁王内部被视为是去发财的,有办法的人都拼命的把自己的亲信故旧向队伍里安插,结果就是这支人马里有若干派系的代言人,王登云反倒掌握不住部队。 凤立松就是在这种内部斗争中处于下风的一个,加上他的靠山在宁王那边出了问题,已经被斩首,甚至要牵连到他,所以他便主动带着人马投诚了。这五千不到的人马,大多数是抓来的丁,战斗力并不比石金梁好到哪去,他们不管多有勇气,也堵不住石金梁的人马。 “你的顾虑老夫清楚,不过你不出面的话,我怕石金梁还是能逃。”孙交站在院子里,见有人在那忙碌的修缮府门,有人拖拽死尸,救治伤号,点头道:“以一座孤城打成这样,这已经算的上名将手段。老夫相信,你只要肯出手,一定能对付的了石金梁。” “老爷子,我怕是我没对付他,就有人对付了我。” “这你放心,有老夫和几大家的人为你做主,保证不会有人能对付你的。”这次战斗里,安陆的这些豪强都受了不小的损失,还有几家的旁支女眷被乱军掳了去,两下算是解了死仇。这些人都已经开出赏格,要买石金梁的人头,只要有人肯去杀人,他们必然是支持的。 这些人是安陆真正意义上的有实力者,从某种程度上,也在影响着安陆的决策。“我们在武昌也是认识几个人的,说一些话,保下几个人来,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放手去干,把人头带回来就好。老夫老了,再者这些兵马也不得用,否则的话,我倒是想自己去试试。” “石金梁活着,对我们谁都不是好事,您的意思晚辈也明白的很。这个事,我可以做,不过善后的事,就要有劳孙翁了。” “一切包在老夫身上。” 傍晚时分,杨承祖甚至没交代什么话,就带了一队随从飞马离开安陆,直奔城外洪山方向而去。石金梁的部队在城门处突围成功后,一路辗转,向着洪山方向撤退突围,想钻到山林里逃生。但是那些宗族武装已经拼了死力,劳劳的将他咬住,他的部队始终就没能摆脱追击。 这些大族豪强知道杨承祖带着五百多人就把石金梁的主力打败,拿他当了军神一般的人物,有几个心腹人充当长随事先通知,沿路上都有人为他引路,还有人拿着食水过来给杨承祖享用。 一名孙家的护院从远处跑过来,跪倒施礼道: “仪正,石贼已经被我们的人追到朝天峰那边去了,大家围着他,保证他逃不掉。你就带着我们,砍下他的头来吧!” 第四百四十一章 刺(三) 杨承祖并不懂得指挥作战,真若是指挥,现场有不少人的水准在他之上。只是有了五百余人大破贼兵这个事实在,大家就下意识的拿他当成了主心骨。有了这个主心骨在,士气自然而然的就上去了。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一定能赢,自己一定能赢,这仗也就越打越顺。 眼下乱军根本没时间整顿队伍,部队一路打一路溃散,到处都能看到降兵或是俘虏,被那些宗族里的子弟后生吊起来打,或是直接开膛摘心。遭受了这种打击,想来乱军的士气低迷得很,退的这个朝天峰,也是一处孤单的小山峰,并不是一个扎兵之所,反倒是个绝地。顺德军与宗族的武装连同天威营的人,已经把山峰围的风雨不透。其实不管谁来,拿人堆上去,都能把石金梁砍死。 孙交之所以让杨承祖出手,不过是为了替他抓个功劳,也算是照顾自己人。如果不是他想着这是自己未来女婿的话,就随便让自己哪个儿子指挥,也一样是胜仗。杨承祖的推辞也好,他的坚持也好,大家不过都是表明自己的立场,确认一下对方的态度。 对于下面这些士兵而言,他们不敢擅自行动,生怕自己行动完了,就会被上面怪罪下来,无功有罪。大家只是扎好了营,等着一个说了算的人过来,然后带着大家冲上去罢了。 这种等待,反倒是个石金梁的人马以喘息之机,借着等人的功夫,山上已经进行了一轮休整。在巨大的压力面前,这些跟着石金梁跑下来的,都是乱军的铁杆,整合的速度也比较快。 看着身边这不到八百的武装,衣衫不整,兵甲不全,石金梁身子一个趔趄,一口血箭喷出,人就昏了过去。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吐血了,固然是因为突围中所受的伤,更是因为精神上的巨大打击。 明明在天亮的时候,自己还是占据绝对优势的一方,怎么不到一天时间,自己就败的这么惨?名动湖广的十三鹰,现在身边只剩了三鹰天命难违武不从。而那个让他颇为动心的红儿,天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不见了踪迹,也不知是她逃了出去,还是被官军捉了? 武不从身上被砍了两刀,伤的也不轻,但还是拿了药过来,将石金梁救醒。“老幺先把伤压一压,然后我带你突围。咱们这地方来错了,他娘的,绝地!不过没关系,你不是常说么,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这就是死地,咱们该后生了。杀出去,打出一条血路,将来还能杀回来。” “三哥,到了这一步,你还肯信我?” “废话,我们是兄弟么,不信你信谁?”武不从一边用破布给自己裹伤一边道:“我们这些人虽然年纪比你大,武功或许比你好些,但是从心里都肯服你这个小老幺,就是因为你比我们懂道理。在遇到你之前,我们是什么?是江洋大盗,提起来有许多人怕我们,但是有更多的人是要砍死我们。直到你带着我们之后,我们才成了那个什么玩意来着?义军,对义军。这才有人开始尊敬我们拿我们当人看,你说我们不信你,信谁?” 举起水壶,发现壶里早就空了,山上没有水源,武不从只好把那水壶用力一丢“娘的,真他娘的扫兴,连酒都没有了。要是有酒的话就好了,上路得喝酒啊。老幺,我们这些人的命贱,活在这个世上,不过是混日子罢了。你跟我们不一样,你懂道理,也有壮志,如果死在这种小地方,就可惜了。杀出去,替我们报仇,我们几个在阴曹地府受罪的时候,想着上面还有个兄弟,为了太平盛世忙和,也就知足了。将来你烧纸的时候,给我们念叨念叨,你那盛世成了什么样,就算对的住我们了。” 石金梁沉默了一阵,从身上解下一个皮囊“三哥,我这里还有点酒,本来是准备打开兴王府后跟大家庆功的,现在咱们一起喝了吧。天眼看就黑了,官军晚上不会攻山,我们还有一晚上的时间。” 看着山下已经有人点起火堆来,武不从也点点头“是啊,晚上没法攻山,不过我们晚上也没法突围。一不留神,就他娘掉山涧里去了,那就惨了。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带着儿郎们去冲一下,杀他个阵脚大乱,然后会被官军包饺子。你趁那个时候走吧。走的越远越好,不行就去投那些蛮夷头人吧,那帮人不受大明王法约束,就算是湖广巡抚,也拿他们没辙。” “不,我不走,哪我也不去了。”石金梁喝了一口酒,将皮囊递给武不从“你等天亮的时候,就砍下我的头来,向官府投降吧。” “投降?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武不从这辈子还没……” “你听我说。”石金梁制止了武不从。“我家里穷,但是我的心高,不想种地。爹娘疼我,就由着我的念头,让我读书考科举。结果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也没读出来。等到后来习武,家里不但没沾上我的光,反倒是因为我入了绿林而吃了连累,被衙门枷死了。等到拉起队伍,就连你们这些关照我的兄长都害了。可见我是个不祥之人,只要是跟我沾边的,就都没有好下场。就算逃出去,也不过是害更多的人,再说我这身体……”他说着话,又是一阵咳嗽,等到咳完,手上已经满是鲜血。 “既然怎么也是要死了,就让我在死之前做点事吧。我们十三鹰不求同生,但求同死,今天也算是应了当日之誓。不过我们不能就这么死,死的得有一点价值,坏了我们大事的仇人,不能让他活着。” “老幺,你是说?” “杨承祖!他必须要死。如果他活着,我们的事业就实现不了,我们的牺牲就没了价值。三哥,你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个荆轲的故事吧,你有没有胆子,做一回荆轲。” 红日西坠,天逐渐黑了下来,山岭上缺吃少穿,就连柴都没有多少。看着山下那星星点点的火头,山上伤兵的哭声,惨叫声,不时传入耳中。武不从将囊中剩下的酒,一股脑的倒入嘴里,骂了一声“这贼老天,这见鬼的天下!” 夜色弥漫的山岗上,回响起两人凄凉的歌声“我原本淡泊名利想悠闲一生,无奈世态人情冷暖让人寒心。我心有所不甘被人牛马玩擒,故而志夺天下誓弑王雄大成。为傲乾坤跨辱蒙冤一忍再忍,人心不足厚颜无耻早当戒惩,只是时机未到暂且忍气吞声。有朝一日机遇终至转身顶峰,得意苍生冷看世人面色惨青……” 第四百四十二章 刺(四) 兴王府这边对于杨承祖的出征,其实是不大担心的。虽然这些人并不善于指挥作战,但毕竟是这个朝廷阶级的一部分,对很多表面上能见光的规则以及不能见光的小手段全都烂熟于胸。 顺德军与天威营的军头留在王府里,反倒是杨承祖带着几个随扈出去杀石金梁,稍微想想就知道,这是去抢功的。而这个功还不是他自己抢,而是安陆这些大族豪强让功给他,无非是到那砍一些人头,然后回来刷一些战功,没有什么可在意的。 真正需要在意的,则是胜利之后需要处理的善后,这些工作也让王府无暇他顾。在外敌围困时,许多问题都被这强大的外力压下,不会暴露出来。现在外敌退了,这些压在水面下的事,就得摆到台面之上。 阵亡者的抚恤,伤者的汤药,俘虏的处置,战功的分配。乃至城里那些被烧毁的房子该怎么处理,那些满门被杀光而空出来的地产铺面,又该归谁所有。像是叶家从贼,这次肯定是要收拾掉,那原本属于叶家的那些产业,又该由谁来接管,这些都是问题。 王府内居住的那些亲眷以及安陆本土的豪强,在这些利益的角逐上,都表现出水准以上的能力以及令人不敢直面的英勇。表面上大家一团和气,互相称着恭喜,问着平安,可是暗地里的凶险,未必就真的比战阵上少了。 王府作为如今安陆名义上的官方代表,倒是不用亲自下场参与角逐,有的是人把利益送过来。不过如何维持一个平衡,保证安陆的局面不会因为分配不公而再次恶化,又如何能保证自己所得到的利益最大化同时,不让家族内部因此反目,同样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 安陆州顺利光复,该旌表的要旌表,该庆祝的要庆祝。兴王府因为在丧里,不方便举行酒席,就只能把地点挪到了安陆州衙门,袁宗皋及几个仪卫司的人,代表王府参与宴会,算是一个态度。 王府内,乌景和一边咳嗽着,一边看着眼前的几份契约,随后将之丢在了地上。“这就是长寿郡主给我的?打发要饭花子么?这点东西,就算是给个亲戚都还嫌少,我是她的男人!她就给我这个?你告诉她,这几间铺子,让她留着给自己家里多买几口棺材吧。这么一点点东西,是堵不住我的嘴的……咳咳……长寿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对面罗婆子默然无语,只低头将一份份契约拣起来,塞到怀里,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身后传来乌景和得意的笑声,以及原房二字。 而在另一处院落里,一对中年夫妻看着断腿的儿子,小声的交谈着、咬牙切齿地诅咒着一个名字。隐约间只听到“绝不能这么算了……” 凤立松紧追着袁宗皋的步子,不时的施上几个礼,赔几个笑脸,再说几句“兄弟我……长史今后一定要多多关照……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就在这一片普天同庆,四海升平的气氛之中,传来了石金梁授首以及……杨承祖遇刺重伤的消息。当这个消息传到卿云门内时,长淳郡主手中的话本落地,整个人木到那里,目瞪口呆,仿佛是被人点了穴道似的。 还是长寿郡主沉的住气,她抚琴的手虽然也被琴弦割伤了,不过迅速恢复了平静,只是问道:“人现在在哪?伤势如何?怎么受的伤?都去给我打听清楚了,不能有一点疏漏。” 其实在昨天晚上,王府这边庆功的时候,朝天峰上的乱军已经崩溃了。无粮无药,缺衣少食,这些因素集中作用下,即使是号称心腹的部队,也难以继续维持纪律。山下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火堆,既是压力,也是希望。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人们总是想着和火离的近一些,才能感到温暖与安全。 从这个角度看,让杨承祖去朝天峰负责倒是个正确的安排,虽然他不大懂得指挥作战,但是对于这些攻心手段用的很顺。官军点起的火堆远远超过必要的数字,还差点酿成山火。但就是这些虚点的火堆,让乱军错误的估计了对手的数字,也兴不起顽抗或是突围的念头。 溃散、投降,开始只是小打小闹,后来发现连督战队都开始逃跑后,整个部队的崩溃就一发不可收拾。等到天明,十三鹰中的武不从举着石金梁人头下山投降,身边所余亲兵不过三十又七。 但问题就发生在他当面觐见的时候,好好捆在他身上的绳索忽然崩开,接着就出了手。武不从一身武功高强,又是突施暗算,杨承祖如何躲的开?这位湖广绿林的豪杰,一双铁拳之下,不知杀过多少成名好手,又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出手,一击之下杨承祖当场吐血。 武不从出手之后就被乱刀砍死,连带着在营地里又刮起了一股杀降之风,那些投诚的乱军精锐被杀了多半。之后就有人将奄奄一息的杨承祖送回安陆王府,进行抢救。 人已经被拉回了王府,直接送到了内宫进行抢救,良医所的医正也赶了过去。长寿郡主面色发白,贝齿咬着樱唇,冷哼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我王府的仪正下手,有些人不收拾收拾,真的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这些乱军刚刚被消灭,就有人开始对功臣下手,简直岂有此理!” 俘虏身上的绳索不会无缘无故的断开,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充当推手,而那个保了这王府安危的年轻武官,就这么去了么?想到杨承祖与自己对弈,握着自己的手保证不让乌景和活着离开王府时的模样,长寿郡主只觉得胸口像堵了块石头。在这一刻,她只想要杀人,只想要流血。用一池血还那人的一滴血,用无数骸骨为他陪葬。 她拼命的攥紧了拳头,却发现握不住什么,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阵摇晃,罗婆子急忙扶住了她。“郡主,保重贵体,也许人还有救。” 长寿郡主颤抖着,就想发出那不顾一切的命令,让所有的算计与顾忌全都见鬼,将这座本来已经血洗过的城池再洗一次。忽然,她转向罗婆子问道:“你把刚才的事,再说一遍,我要重新听一次。” 第四百四十三章 刺(五) 等到第二次听完,朱秀嫦的情绪渐渐平稳,脸上又有了血色,甚至还有了一丝笑容。她沉默片刻道:“罗婆,传本宫的话,杀降不祥,这样的事不可再做了。咱们王府控制的那些俘虏,一个也不许动。你再吩咐下去,治伤的事,咱们王府的良医正为辅,杨家的人为主,这种伤是江湖伤势,咱们府里的郎中也不得用。对了,我记得我手里有一棵关外的千年老参,你找出来,本宫要给杨仪正拿过去。” 杨家的院子里已经人满为患,各大世家豪强的代表,以及寄居在王府里的那些头面人物,都打发了人过来探病。现在安陆药品奇缺,可是这些人都是有办法的,还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调拨来不少药品。 孙交在其中最为焦急,即使是当初乱军攻打孙家大宅时,他也谈笑自如。可是此时却是不住的走来走去,边走边道:“不像话,简直太不像话了。这事怎么搞成这样,这……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房间内哭声一片,杨家的女人们看着床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的杨承祖,哭的都像个泪人,李玉娥看着号脉的赵幺娘问道:“赵家姐姐,这人到底怎么样啊?你不是会那什么气功导引么,赶快治一治啊。再不行,就让王府的郎中看看,不能这么耽误着。” “事情……没那么容易。”赵幺娘表情颇为复杂,斟酌着字句“相公的伤势很复杂,我……我也没什么把握出手。至于王府的郎中,他们都是治疗普通疾病的,这伤……他们并不擅长。” 那边柳氏顾不上她们说什么,而是扑到了杨承祖身上,抓着杨承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孩儿,你倒是睁睁眼,看看娘啊。只要你能活,娘就算用自己的寿去换你的寿也可以。快醒醒啊,让娘看看你啊。”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长寿郡主是几时进来的都没人注意,直到罗婆婆咳了几声后,大家才注意到原来是郡主到了。长寿挥挥手道:“本宫这位罗婆也学过些医术,让她来给杨仪正看一看,这房间里人太多了,你们先退出去。等看完了伤,我再叫你们。” 没有人会愚蠢到不放心郡主,如果长寿要加害杨承祖,也不会搞暗算这么低级。等到人退出去之后,长寿使了个眼色,罗婆子来到门首,仔细的倾听着。朱秀嫦则在杨承祖身前站了一会,仔细端详着这张面孔,一张粉面变的微微发红,忽然伸出手指头,调皮的在杨承祖的额头上凿了个栗子。 “没人了,还不赶紧醒醒,真难为你,装的还真像。现在房间里没人,你可以睁眼了。” 话音刚落,杨承祖方才那紧紧闭上的眼睛,猛的睁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能让郡主亲自来一趟,看来这两拳,也没白挨。” “你……你说的什么疯话。不过看你是个伤员的份上,本宫就不和你计较了,今后注意自己的言行。”长寿嘴上说着,但人还是坐到了床边,而杨承祖那边,已经坐了起来,两人离的距离便不远。阵阵香气入鼻,让人心神恍惚,而男子的气息,同样让郡主心里仿佛装了一只小老鼠,乱跳成了一团。 杨承祖脸上带着笑容,轻轻向长寿郡主那边靠了靠“这不是疯话,是实话。那家伙的拳头确实厉害,即使有犀甲护身,也不是那么容易挨的。如果不是郡主亲至,用玉手这么一敲,我也醒不过来的。” “别胡说。我来这里,不是听你说这些疯话的。”长寿郡主的脸一板,但随即又一红,将身子往外挪了挪“这帮人简直该杀,居然陷害自己人,你伤的怎么样。” “谁让仗打完了呢?我这种武人就没什么用了,再在这个位子上,就挡了一些人的路。郡主是聪明人,应该懂得这个道理,挡路的人,是最讨厌的人,自然是要尽早除掉的。他们这么做,也算正常,我能想的到。不过说真的,如果不是为了郡主,我也不想挨这两拳的。十三鹰倒是名不虚传,这两拳的滋味……不好受。” 见他面色不太好看,也知他这话不是谎言,朱秀嫦眼睛一红,也就不再躲他。而是关心的问道:“那……那你的伤?” “没什么问题,这家伙一晚上没什么东西吃,气力不比平时,再者我这甲可以算的上宝甲,减了不少力道。那口血,其实是我弄的鬼,骗人的。不这样搞,那些人不会放心,谁知道还会拿出什么手段来。再说,我不躺在这里一动不能动,又怎么好做答应郡主的事啊。” “你就不怕赵氏她们不配合你?” “幺娘很聪明的,她一摸脉,就明白我的意思。再说就算她不明白,也没关系,我只闭上眼睛不动,就一定是个病人。大家谁敢说我没病?总之,我只要让人知道我是躺在这里不能动的病号就好了,接下来才好做事么。” 朱秀嫦的脸越发的红了,轻轻低下头去,小声道:“其实……其实你也不需要这样的,真的。乌景和么,我自己也不是不能对付,这次仗打完了,我手下还是有几个江湖人可以用……” “那些人如果靠的住的话,乌景和就活不到今天了。事情到了这一步,郡主就没必要跟我客气了,前面的事都做了,我们就不能半途而废,您说对么?今天这次出手的人里有没有乌景和,我说不好,就当他有吧。如果现在什么都不做,我这两拳不是白挨了?郡主能亲自来一趟,就证明我这伤没白受,血没白吐,付出的都值得了。” “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经过这一战,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只要你想要,就都不是问题。本宫原本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可是现在发现,自己实际上,并不能酬谢你什么。让人做事不是问题,拿不出酬劳就是问题了,我……我的心里不安。” “来日方长,郡主不必急于一时,再说,我们之间的关系,提什么酬劳不好,太生分了。咱们不说这个,说说该怎么做事吧。” 第四百四十四章 刺(六) 夜晚,兴王府内。万同这位安陆州最高长官并没有在安陆光复后就返回州衙办公,在指挥王府防御的战斗中,他身上中了数处刀伤,其中两处伤可见骨,伤势颇为严重,并不适合挪动。 在这场分蛋糕的盛宴中,他也不可能被排除在外,事实上,他这个院落从来就没有少过访客。一直到了傍晚时分,万嘉树以父亲身体需要休息为由开始赶人,这院子才恢复了原属于它的清净。 天空中再次落下冰冷的秋雨,打的窗户纸沙沙做响,房间内灯火摇曳,万同斜倚在床头口内叙述着,万嘉树则伏案疾书,忙碌个不停。 房间里只有父子两人,连奴仆都不得在场,万同此时的脸色虽然还有些憔悴,但是二目有神,目光清澈而坚定,证明着这具身体内蕴藏着何等顽强的生命力。 万嘉树是安陆才子,锦绣文章倚马可就,写这些文牍类的东西,根本不成问题。他手下不停,口内则说着闲话。 “老爷,王府那边今天乱的很,杨承祖似乎伤的很重,长寿带着罗婆子过去折腾了半天,也没见什么起色。后来又喊了她几个贴身宦官过去,但是也没什么用。我就说么,这种伤,不是那么容易治的,也许老天开眼,姓杨的就这么完了。这安陆的头功,就是您老人家……” 万同打断了他的话“安心写你的公闻,不要多想这些事,我说过了,不让你和长寿再产生什么瓜葛。尤其现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要玩火,听明白了么?” 他似乎又觉得自己的口气重了些,经此一劫,万家人丁凋零,父子两人从某种意义上已经是相依为命。他叹口气,语气平缓了一下“嘉树,或许你在恨爹拆散你和长寿吧?这些年你放浪形骸,流连花街柳巷,乃至和一些妇人有些瓜葛,大概也是故意在和爹作对。爹并不怪你,长寿是个好姑娘,只可惜,她生在了宗室之家。尚主,就注定与仕途无缘,只有浮浪纨绔,才会走这条路。你有满腹经纶,你有大好才学,正该上报天子下安黎庶,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完世开太平。爹希望你做一个于国有用,于民造福的好官,而不希望你做一个只顾自己夫妻美满,而不顾天下的人。你若是要恨爹,爹也没话可说。” 万嘉树急忙放下笔,来到父亲身边 “您说的哪里话来,父为子纲,您不管如何安排,孩儿都不会怪您。何况孩儿也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我辈读书,所为何来?报君王扶社稷青史留名,方不负这七尺之躯。只想着儿女情长,能成什么大气?孩儿的心里,从来就没怨恨过您。以往孩儿行为多有不检,如今已经洗心革面,不会再让老爷伤心了。孩儿说长寿,已经与路人一样,那些过往的儿女私情比起这这一方百姓,又算的了什么?孩儿只是想这次安陆的大功,如果真的落在我们手里,也许就能将功折罪。只可惜那武不从太没用了,居然没能把他打死,这帮匪人啊,真的是……” 雨越下越大,似乎还起了风,把什么东西刮落下来,掉在了院子里。万同咳嗽了几声,语气又恢复了严肃“嘉树,我上次就告诉过你,那些事终归是你做的有欠妥当的地方,才被人捉了把柄。如果你从一开始就能守正自持,杨承祖又能把你怎么样。所以你该考虑的是自己,而不是去怪别人,你怎么又忘了这些?” “再者,你有着远大的前程,光明的未来,如果把心思用在和一个武臣纠结的份上,就等于是自己降低了身价,懂么?你现在的脑子,应该用在科举上,这次宁藩之乱注定是要被平定的。这么大的一个胜仗打下来,怎么也该开一次恩科,只要你有了前程,一个仪卫正于你而言,其实根本算不了什么。就像这次对付他,几个家族的人稍微使了一点力量,他就成了这个样子,这就是证明。笔永远比剑更有力量,当你已经掌握了笔,就不要再去想着剑,那样会乱了你自己的心。” “孩儿明白。不过父亲为官清廉,于安陆为官这些年,造福这一方父老,如今真要挂冠而去?孩儿总觉得,这对您不公平。” “公平?官场之中,是不讲究这两个字的。”万同说到此,那张刻板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笑容。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怎么可能不上本请罪,革职待参呢?可是就算为父不想做下去,上面也不会让我这么走了,眼看就要入冬了。每年冬天,都要死许多人,穷人、老人、孩子、妇人。总之,即使是太平年月,也有许多人过不了冬,何况是现在。城里既有乱贼余孽,也有那些妇孺老弱,还有那些被乱军烧了房子的百姓,这些人怎么安顿?眼下的安陆,就是一个大火炉,没人愿意过来的,现在就算我不想干,上面也会逼着我继续干下去,哪能让我就这么走人。” “我上这表章,是表示一个态度,证明一下我确实是有悔罪之心。我想多半会落一个降职仍理旧事,以观后效的处置吧。”万同盘算着自己的处置,又吩咐万嘉树道:“今天白天和那些世家名门谈的条件,你也要整理出来,将来要救灾,还是要靠他们出手。钱粮物料,都要他们协办,至于他们要求的东西,也都答应下来。” “孩儿明白,这城里终归是有明白人,可惜还是有糊涂蛋,还觉得这事过去之后,安陆会变成兴王府的天下。跟咱们这敷衍了事,把心思都用在了打点王府上,他们要是知道不久之后兴王会削藩,关到凤阳高墙里,不知道该是个什么表情。”万嘉树向外看了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雨声越来越大。刚才风里似乎传来了什么声音?大概是听错了吧。 万同也颇为得意“这种事谁也想不到的,也不怪他们。这座王府的主人,也觉得自己是最大的赢家,已经开始肆无忌惮了。你看看他们上的请功本章上,都是旌表王府的人,李纵云、龙扬剑、高升,这些都是仪卫司的武官,陆炳只是个娃娃,居然也要报功。还有,最可恨的是,霍虬一个贼军的降卒,居然也要报功,这就是藩王不加管束的后果。” “父亲,若不是乌景和将那些东西送过来,儿也不会想到,兴王府的胆子有这么大。” “胆大?胆大的事,恐怕还在后面。一个王府,置办这么多盔甲兵器,训练这么多士兵,难道是安的好心。为父并不是一定要和谁作对,但是我们既然为朝廷牧守一方,就得尽自己的职责,守自己的本分。” “这次的事,为父也考虑过,到底是怎么闹起来的。归根到底,还是兴王这些藩王的存在,让百姓无以为生,才会走上绝路。百姓苦啊。乱军、寒冬,如果不做出安置,谁知道会不会有第二个石金梁?要想救他们,就要粮款,不把这些藩王的财产拿出来,又哪来的钱粮?等到为父把这些证据交上去,王府削了藩,王府财富充公。正好拿来赈济子民,我想,今年的冬天,会比往年好过一些吧。” “说的好啊,铁万同果然爱民如子,在下佩服。只是你们父子如果不是有王府提供保障,现在怕是都已经被乱军砍下头来祭旗了。结果转过头来,就想着该如何对付王府,还想要削藩,究竟你们的心,是被什么玩意吃了?” 风雨之中,一个突兀的声音出现在窗外,父子皆是一惊。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一身夜行衣的杨承祖手提宝刀走入房中,反手又将门带上,接着朝万同一笑道:“万州牧你好,不速之客冒昧打扰,还希望州牧不要见怪。没打扰你们父子聊天吧,万公子,你写的什么,我可以看看么?” 第四百四十五章 刺(七) 对于这位不速之客的出现,万嘉树显然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一时间竟是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把身子护住父亲。万同的神色也一变,骈指道:“杨承祖,你到这里来要做什么?” 杨承祖表情平静,仿佛真的是过来串个门“没什么,只是刚才到仪宾乌景和那里坐了坐,然后听说了一些事,就过来看看万州牧。怎么样,您的伤不要紧吧?万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刚见面就急着走,不好吧?” 万嘉树趁着杨承祖说话,抓起桌上的一方砚台向他丢去,接着也不看是否丢中,而是快步冲向窗边。他当然知道,这人是不怀好意的,不过自己一个文人,不可能在搏斗中占上风,惟一的希望就是逃出去。 不管喊来王府的仪兵,还是巡更的更夫,都能阻止对方行凶。只要他不想造反,就不敢在人前杀死朝廷命官。 他的行动很快,丢砚狂奔,几乎是一气呵成,门是出不去了,不过从窗户走也可以。作为有着数次历险经验的人,他对于走窗户并不怎么陌生,可就在他的手,刚刚摸到窗户的一瞬间,背后就是一凉,接着是胸前也有了同样的感觉。 低下头去,半截刀尖已经出现在了胸前,万嘉树仿佛不相信这一切真的会发生,张开嘴想要喊些什么,但是什么也喊不出来。随着刀被抽回去,一股血箭喷出,万嘉树人向前倒去,猛的趴在了窗户上。 双手仿佛溺水者自救一般的拼命抓弄,将无数木屑都抠了下来,但终究无法阻止自己的身体,无力的向下滑去。杨承祖宝刀再挥,这次是直接将万嘉树的头砍了下来,用手提着发髻,将人头熟练的塞向腰间的皮囊。 这些日子杀人杀的多,这种动作已经算驾轻就熟,一边放着人头一边道:“乌景和、万嘉树,你们两个既然交情那么好,离的近点没什么的。万州牧,到你了。” 万同似乎想从床上挣扎起来,可是伤势牵动下,他终究只是勉强站起,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不过他的语气并没有多少恐惧,只是多了一份威严与愤怒“这是世子指使你做的?杀害仪宾、杀害朝廷举人,你难道不怕抄家灭门?” “怕啊,谁不怕抄家灭门呢,不过你是做亲民官的,应该比我清楚。没被抓住的罪犯就不是罪犯,事实上,就算抓住的,也未必一定是罪犯。这种事衙门里见的多了,不用我多说吧。” 他一边所一边朝万同走过去,宝刀轻轻的在桌面上敲击着“你不用想着救兵什么的,你在这间院子里的仆人,都已经被解决了。而且这院子为了清净,地处偏僻,是不会有人过来的,所以别想那么多,乖乖等死就好。” “你敢杀害朝廷命官?” “你连藩王都敢对付,我杀你个命官,有什么大不了的?顺带提醒你一下,我现在是重伤员,躺在床上养伤呢,你家的事,我表示十分悲痛。但是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你是……故意的?” “猜对了,这个词叫……苦肉计!与你所使的计策,其实相差不多,不过你是用来谋取同情,我是用来作为不在场证明的。”杨承祖一边说,猛的一拳击出,正中万同的腹部,将他人打的再次躺倒在床上,整个人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 “很疼吧?不过你连刀都挨了,拳头也算不了什么,左右都是要上路的人了,还在乎多两拳少两拳么?发生这种事,真的不是我想的结果,其实你要是肯跟我合作有多好?你好好当你的地方官,王府这边,好好的做王爷。等这事结束以后,大家商量着写奏折,把该分的东西分一分,有人吃肉有人喝汤,皆大欢喜,你好我好大家好,这多开心?你非要把一件好事办砸,非要把喜剧弄成悲剧,这有图的是什么?” “王府……王府阴谋叛乱。”那一拳的力量很重,万同终究是个伤员,在这一拳之下,就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但仍然拼尽全力道:“本官没……没做错什么。藩王就像蛀虫,一日不除,安陆一日不得安宁,安陆百姓就要受苦。本官读孔孟之书,明圣人之义,俯仰无愧于天地,为万民除害,虽死何悔?有朝一日,此案必破,我看你到时候又该有何下场?” “说的不错啊,不愧是能做地方官的,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嘴硬。”杨承祖冷笑道:“王府无非是跟宁藩做点交易,这就成了阴谋叛乱了?你如果到过边关,还不得把那些私下和蒙古人贸易,把火器军械卖给蒙古人换马的边军都杀了?连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都不明白,也难怪只能做个知州,若是做到巡抚去,这一省人还活不活?直接说你看王府不顺眼就好了,何必给自己找那么多借口,你看像我多直接,我就是为郡主出气,为王府除害来杀人的,你们就因为这个原因,就要死。” “这事不会那么算了。”万同情知无幸,只能闭目待死,只是口内依旧说着。“本官等着你被万剐凌迟,明正典刑。” “你等不到那一天了,别再用你那手写什么了,没用。这种留下罪证的手段比较低级,我早就会做了。明天负责勘验现场的,是我仪卫司的人,顺带说一句,陆炳带队。你留下的一切,都会消失的一干二净,所以省点力气,到那边腿脚快点,也许能追上你儿子。” 宝刀落下,血光纷飞。 等到杀完了人,杨承祖又在房间内翻找了一通,将一叠东西塞入怀中,回手将灯油朝万同的死尸上泼去,又把那几根照明的蜡烛朝尸体上用力一丢。 不多时,王府内传来阵阵锣声,以及高喊走水的叫声。风雨交加的天气中,这样的火注定是烧不起来的,不过看着这火光和烟雾,不少人都能预感到:刚刚平静的安陆,注定又要一轮新的风暴。 第四百四十六章 刺(八) 一个知州被杀,无论如何也是惊动湖广的大事,何况随着救火,人们发现死的不光是万同父子,就在同一天夜里,长寿郡主仪宾乌景和也被人割了首级。一个仪宾加一个知州遇害,这种事的严重程度,比起安陆失守也未必轻到哪去。 天一亮,就有一群人把两处别院围住,不让任何人接近。这事发生在王府里,第一批负责勘察现场的,就是王府的护卫。 仪卫司方面派出的是陆炳以及一个名叫朱宸的典杖负责带队,而锦衣卫方面则是王立本带着手下一个叫陈寅的总旗。本地的衙役在之前的战乱中已经全灭,现在无人可用,是彻底指望不上了。 这些锦衣与仪卫都是经历过整个兴王府保卫战的,也算是配合默契,彼此的关系近了不少,勘验之时大家配合的也不错。王立本在保卫战中挨了一刀,不过伤的不重,他自己反倒是因为这一刀,在整个家族里的地位都提高了不少。 经过战争的洗礼,他整个人也变的干练了许多,一边四下张望着,一边吩咐陈寅“查仔细点,这可是大案,连王府的仪宾都敢杀,简直无法无天了。这样的罪犯,一定不能放过他。” 他想了想,又吩咐道:“外面那些降兵怎么样,有没有趁机鼓噪,可要盯紧一些。那可是好几千人,如果反水的话,可是个麻烦。” “百户放心,这事都安排下去了,保证不会出什么纰漏,咱的人盯着呢。他们要是想闹事,就砍死他们。”陈寅今年三十来岁,一身武艺颇为高明,人也精明强干。在王府大战中,他负责防守一段城墙,表现的十分出色,立了不少的功劳,也是本地百户所里第一号的人物也是实际意义上的头目。 几名部下勘验一番后,见陈寅人已经到了院里抽起了烟袋,一名部下凑过去道:“陈头,这案子你看,真是白莲教做的?” “白莲教你个大头鬼!王府里戒备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白莲教又不是妖精,他怎么进去杀人的。这事别扫听别问,记住谁问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还有,让咱的人都撤出来,这地方交给仪卫司的人勘验就好。” “别啊,仪卫司的兄弟打仗还行,勘验这个可是外行。你看看他们,这么一折腾下来,就什么都没了,咱得拦着点。” “如果你想死无全尸的话,就继续掺和下去吧,我老陈是不管这事了。好不容易从那些乱军手里拣条命,过几天横死街头,不值啊。告诉咱的人,撤!王老大愿意折腾,留几个人跟他折腾,其他什么都别管,该怎么上报,让仪卫司的人写,咱们附署就完了。” 那名部下听出了些味道,一脸惊诧的问道:“老大,你是说……不会吧,这可是仪宾,还有一个知州大老爷,这……这得多大的胆子。” “少打听少问,打听到心里是病,赶紧走人。我这抽袋烟,陪着王老大那应应卯,将来谁问下来,记住一问三不知。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别往这里乱掺和。” 等那名部下带着锦衣卫撤出来,陈寅朝水坑里吐了口唾沫,小声嘀咕道:“万州牧,好人啊。可惜,真他娘的可惜了。这手,真他娘的黑啊,这么多人说杀就杀了,老陈犯不上惹你这样的狠人,这事怎么办,还是交给按察衙门的人办吧。” 杨承祖房中,长寿郡主看着那两颗面目狰狞的人头,还有那一叠书信帐本,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十指紧扣着手心“乌景和,他居然和万嘉树串通一气?” 杨承祖斜依在床上,一边给自己身上缠着药布一边道:“是啊,他们能混到一起,确实连我都没想到。这两个忘八蛋,居然想要去告黑状,诬陷王府通匪,这种人可杀不可留。如果不是我动手的话,恐怕这些信真的就要寄出去了。” “我……我其实一直是想给王府帮忙的,我一直觉得,我很优秀,能为家里做事,分担一些负担。可没想到,险些害了小弟和母妃。本宫一直觉得自己聪慧过人,到了现在才知道,我不过是个没用的蠢妇,是个害人精罢了。” 她见了这些书信帐簿以近那份万嘉树手下的奏折之后,情绪就始终有些激动,此时眼泪已经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杨承祖取出手帕,毫不避讳的为她擦着眼泪。朱秀嫦伸手去挡他的手,反倒被他一把握住,她挣了几挣,都没挣动,不由嗔怪的看着门首的罗婆子。 “罗婆,你没看到他在干什么?你怎么不管管?是不是连你也不肯帮我了?” 罗婆脸上带着笑容,“千岁,你怎么罚奴婢都行,可是啊现在也只有杨仪正能劝的了您,这事我可不能管。您这些年过的苦,奴婢看在眼里,心里不是滋味,奴婢是希望您真过上好日子,不要再苦着自己了。” “你们……你们一个个都要疯么?杨承祖,赶紧给我松手,否则的话,信不信本宫斩了你的头!” “斩啊!会发脾气,有架子,高高在上,聪慧过人,艳如桃李又冷若冰霜。这样的朱秀嫦才是我认识的那个长寿郡主呢。不就是和宁王做点生意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自己难过成那样么?不把粮食卖给宁王,咱们哪来的盔甲兵器,哪来的火药弩箭?没有那些东西,我们怎么守的住这王府。我相信王府里没人会怪你,也没人真的蠢到,认为是你对不起王府。” 他喘了口气,手终于松开了“这王府里王夫人虽然是个能任事的,可是她出不了府啊,把事交给她那些亲戚,只会把好事办坏,坏事办砸。事实上要不是有你撑着,这王府哪有今天那么大的财势。现在这事还没了呢,一个仪宾死了,一个知州被杀了,后面肯定要有问题,你这个郡主不帮我抗,难道要我自己扛啊。” “再说了,城里那么多铺子要重建,那么多灾民要安顿,还有那么大的利益要瓜分,你要是再不站起来,这些东西就都归了别人了。所以,从现在开始,你给我振作起来,做回长寿郡主,做回钱夫人,而不要像个小女人似的自怨自艾。如果你不行的话,信不信我带着我的女人跑路,什么事都不管了。” 啪! 一记耳光重重的抽在杨承祖脸上,接着朱秀嫦抓着杨承祖的肩膀道:“你给我听好了,你是我兴王府的仪正,没有本宫的批准,你哪也不许去!给我好好待着,留下来,帮我!” 说完这话,她猛的将头埋到杨承祖的肩上,放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用手在杨承祖的身上乱打乱抓,嘴里骂着“混蛋,你混蛋,你知道不知道,我是有多爱那个男人啊。就这么,你就杀了他!” 第四百四十七章 刺(九) 半个多时辰后,长寿郡主才离开,杨承祖接替那名冒充他的小太监,又躺在了床上冒充病号。到了这一步,家里的几个心腹女眷,都知道他装伤的事,想来也知道昨天晚上杀人的是谁。 想想这么大的案子,几个女人心里都不踏实,如仙更是没好气的在他身上拧着“你啊,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打郡主的主意。你当初可没为我杀过这么大的人物,咱家里的几个妹子,也没听说你为她们杀一个五品大员啊。正五品啊,说杀就杀了,你不要命了?就算你不要命,家里那么多人呢,难道为一个长寿,就都不要了?” 柳氏想起昨天自己趴在他身上大哭的情景,既觉得受了愚弄,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不计算名义的话,两人年龄也没差几岁,这种接触也是有些不方便的。如果人是昏迷的怎么都好,装昏的话,那就不大好了。 因此也没好气道:“你这孩子,连娘都敢瞒,真是越来越不成话了。这案子听说闹的很大,现在还在查呢,你说说,你怎么……你怎么那么混呢。要不然你就先躲躲,再不行,就和青青上山吧。” “是啊,大家跟我上山吧,到了山上,我就让你当大当家的,多好。”郝青青在所有人中,算是表现的最平静的一个,反正也是绿林出身,多犯几个案子少犯几个,没什么区别。至于女人么,她可不认为郡主真会和自己的男人有什么瓜葛,那可是个郡主呢,能是他攀的上的? “你真是的,就算要杀,你让我去啊。我也不是吹牛,别看肚子里有这块肉,杀这几个人,保证不出问题,一刀一个,杀的干干净净。再不行,就让我手下的儿郎上,他们干这个拿手的很,何必你自己去呢?” 比起性质,郝青青更在意技术问题,杨承祖没好气道:“废话,你和你手下那些人不管怎么本事,难道还能冲过那些警戒么?要不是我熟悉王府的布防,你当那么容易摸过去的?再说这种事,就算我被发现了,也有的解释,你们要去的话,就只能玩命了。行了,这事我有分寸,你们放心吧,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李家姐妹是官宦出身,于这里面的沉重是知道一些的,李月娥道:“一个知州加一个仪宾,恐怕不是想压就能压的下的吧?如果……如果闹大了,会不会过堂,到了公堂上,又会不会用刑啊?” 她们是见过杨承祖被打的遍体鳞伤的模样的,一想到那情景,姐妹两都觉得心慌意乱。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是她们生活中的倚靠了,如果真出了意外,自己又该怎么活下去呢? “惊动官府是肯定的,不过也未必真的会出什么大事,今天的我,已经不是滑县那时候了。别忘了,我身后有王府,他们手里有凭据么?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他们又拿什么动我呢?再说,现在这个时候,他们未必顾的上这件事啊。” 正如杨承祖所预料的那样,现在的湖广,或者说整个大明的东南官场,也没有多少人有心情以及精力来管这件事了。比起安陆的这一事件,真正牵扯这些大人物精力的,还是东南的战局。 震动东南的宁王之乱,在外四家军南下,正德天子御驾亲征之后,战局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继凤立松全师归顺后不久,王登云也率部投诚,此时各处战场上投诚的顺德军不胜枚举,几成风潮。顺德军底蕴不足的缺点逐渐开始暴露,各地部队人心不稳,屡屡与官军接触,私相授受,宁王已经不得不从战略进攻转入全面防守。甚至主动放弃了一些在外省占领的城池,准备死守江西。 而在江西省内,赣南巡抚王守仁及其手下由民壮、吏员、弓手、衙役组成的杂牌部队,也多次取得胜利,将宁王的后方搞的鸡犬不宁,朝廷大军大有一举将乱军击溃的趋势。可就在这个时候,从皇帝那边却发来了几道莫名其妙的上谕,都是严格命令各地军马不得妄动,一切等待天子带兵到后再做定夺。 即使是不怎么谙熟兵事的文官,也知道战机不可失的道理,这个时候的这种诏书无疑让他们难以接受。此时湖广巡抚忙着上本向皇帝申辩用兵的重要性,至于死人的事,他真的是顾不过来。 再者,现在安陆的死人实在太多了,即将到来的冬天,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稳定局势,迅速恢复秩序,远比查清罪魁祸首更为重要。 安陆的局面,在万同父子被杀后,再度陷入混乱之中。由于地方官基本都死于兵乱,安陆的地方行政系统已经宣告瘫痪,王府不得不出面负责善后事宜。那些原本看好万同而不看好王府的人,这下都傻了眼,匆忙的找着门路,希望能够与王府修补关系,在这场盛宴中,多争取一些利益。 除了这些外,现在安陆最大的问题,还是那些难民。除了从外地来的流民外,还有本地的居民,经过战火的破坏后,大批本地百姓也都成了难民。其中有不少人也曾加入了乱军,现在怎么对待他们,甄别,处置,都是一个问题。 秋风卷着落叶天空中打着旋,王府内原本种植的树木,在守卫王府的战斗里基本都被砍伐一空,工匠们只好将剩余的根部挖出来扔掉,等待来年,移植新的树种填进去。 一批新晋补充的丁壮,在高升、李纵云的带领下,迎着秋风站成纵队,一动不敢动。那些经过王府大战幸存下来的老仪卫们则在房间里喝着热茶,看着新丁操练,不时的还要品评几句,炫耀一下自己的资历。 袁宗皋带领着王府的帐房,拿着算盘与帐本,计算着一笔笔收入与开支,还要应付着往来不断的访客。随着兴王的死而逐渐陷入沉寂的王府,在这冬日即将来临的时候,渐渐找回了属于自己的活力。 杨承祖房中,长寿郡主俏面微红,小声嗔道:“你……你身子都好了,怎么还这么无赖啊。不许抓着我的手了,否则让人看见,成了什么样子。” 杨承祖则毫不在意的握着郡主的纤纤素手,手指在她白嫩的掌心里轻轻画着圈“怕什么,现在除了罗婆,没人会看见的。听说按察司快来人了,我们不得把口供对一对么?免得到时候出了纰漏,我这是在训练你,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大家的口供不出问题,才不至于真的被按察司审出什么,罗婆,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 第四百四十八章 真相(一) 现在王府内的关系就是一乱帐,长淳郡主对于杨承祖渐渐倾心,就在他装病这段期间,这位一向老实且有些胆小的二木头,居然胆大包天的化装成小宦官来探望过两次。虽然见面之后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把脸憋的通红,然后一溜烟的逃走。但是只这种态度,就足以说明一切。 蒋妃不能说对此不知情,但是她选择了装聋做哑,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当年长寿郡主大婚时,王妃是支持她嫁给乌景和的,结果就把事闹成了现在这样。二女儿的婚事,她已经不怎么想介入了,只要不是太离谱,就一切随她去吧。 可是比起这单纯羞怯的小姑娘,杨承祖的心明显是放在长寿这里,而且他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这种想法,对于长寿展开追求。 两人现在是少不了碰面的,安陆的利益划分,难民的处置安顿,长寿现在越来越享受与杨承祖讨论这些问题的过程,或者说,她发现,自己有点依赖这个杨承祖为自己出谋划策。 固然长寿于经商贸易上很有天赋,但是杨承祖毕竟两世为人,有着后世的见识,自己又当过剧团团长,在管理上也有经验。在他的设计下,长寿郡主的内部也经过了一番动作与清洗,趁着安陆大乱的当口,把一些可能涉嫌出卖情报给乌景和的内鬼解决掉,把一些原本的人事安排也做了变动。 那些难民以及俘虏中,她吸收了近六百人进入自己的商业帝国,充当力夫、护卫乃至于死士。而这些有幸被选中的人,则每人都要砍下两个同伴的首级作为投名状,也就是说,这一项安排实际是解决了大概两千左右的俘虏。 这些人都是霍虬参与选拔,特点是在乱军里属于有名的老实人,而且有家有口,把他们的家小控制起来,也就不大怕他们反水。再说已经杀了人,就没了回头路,将来就算是跑回白莲教里,也难逃一死。 经过乱军破坏之后的安陆满目创痍百废待兴,无数房子要重建,大多数的买卖铺面也要重新整修后才能投入使用。在杨承祖的协助下,通过对那些无主产业的接收,以及如何把有主产业变成无主产业再进行接收,长寿郡主实际上还是发了财的。 这两人在很多问题上的思路以及观点异常接近,彼此之间都有人生难得遇一知己之感,朱秀嫦一方面告诫自己应该离他远一点,可却又控制不住的一次次走入他的房中,一次次的任他放肆。而这放肆的程度,似乎也越演越烈。 罗婆子这位管家婆对于这种事似乎是乐见其成,并不加以阻止,反倒是装做没看到。还把自己那手无影针的功夫,教给了赵幺娘,借着传艺的机会,与杨家的女眷来往的很是密切。 她一副死人面孔,平日里对谁都是冷如冰霜,让人觉得是个呆板难以接近的管家婆。可等到她真的想要与人结交时,就会让对方觉得如沐春风,这种交往进行的也很顺利,就连柳氏对她的评价也很高。 朱秀嫦当初与万嘉树在一起时,倒也有过这种接触,但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与名义上不该与自己产生任何瓜葛的男子这样接近,难免面红耳赤,满面生霞。她一边试图摆脱对方的手,一边道:“按察司又怎么样,这次来的是个按察佥事,身上挂的差遣是兵备道,我看与其说他是来查乌景和和万同的事,不如说是来查凤立松的。你到底收了他多少好处,为什么要帮着他说话?” 凤立松率军投降,其手下五千多人马,也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初时安陆人还担心这支虎狼之军来了之后,可能会继续骚扰地方,索粮索款。 可是王府的仪卫军在骆安、朱宸、陆炳、李纵云几人带领下,列好队伍走了几次正步,练了几回队列,这支人马就变的比谁都老实。平日里守在营房里,连门都很少出,于地方并无妨碍。 这样一来,大家就从防范他,变成了想着怎么敲打他。都想要把这支武装抓到自己手里,小手段都使了不少。不过不管怎么使手段,这支人马的安置,还是要朝廷说了算。乱军投降与匪徒招安类似,其部众既不能不收,也不能全收。 在另一个时空里,甘军董福祥全军二十余万降清,最后留用的连四千人都不到。大明朝对乱军招安,与此类似,眼下凤立松的人马总计有五千人左右,留用多少,裁掉多少,就要看衙门里是怎么想了。 不过这些人马算的起凤立松的本钱,能保存的越多于他未来发展就越有利,而且用在哪个方面,也关系重大。这些日子里凤立松也在四处周旋,拼命疏通关节,杨承祖甚至也肯为他说话。 “五千多青壮呢,谁不眼红啊。天威营这次被打的很惨,如果能拉一部分人进入营里,伤亡上就能少报一点。不过呢,这支人马给了他们,就算是浪费了,我们王府的仪卫司一向缺员,这次正好借着机会补齐多好?凤立松是给我送过钱,不过他送的人多了,我从万同那搜出来的东西里,应该有一部分就是他送的。他真正打动我的,是答应输送六百名壮丁到仪卫司,而且是让我随便挑人。不管他的部队是怎么来的,好歹也受过点训练,练起来的话方便一些。咱们王府的武备要搞上去了,不能再像这次一样,搞的那么被动。” “你让他的人马编入安陆军卫之中,这……靠的住么?”朱秀嫦的呼吸虽然有些急促,但是思路还是很清晰。 “没什么靠不住的,这些所谓的乱军,其实大多数是他们抓来的丁,有小商人,有乡下的农人,还有一些本身就是逃军。并不是为非作歹之徒,把他们编入军卫里,不会出问题。这次乱军把咱们安陆卫差不多是打残了,军户或被杀,或被裹胁着投军,想要恢复安陆卫很困难。而眼下各处都用人,想要从别的地方调动军马过来不大容易,安陆又急需要恢复秩序,所以用他们也是最合适的选择。” 朱秀嫦侧脸看了看他,总觉得他这么说话的神情,很像当初自己初见万嘉树时,对方那挥毫泼墨的模样一样,都很迷人。不过这个男人,和那个万嘉树是不同的,他可以为了自己杀人,可以为了自己去杀一个知州和一个仪宾。她这么想着,不由自主的反握住了杨承祖的手,轻声道: “别担心,按察衙门那边,我已经派了人去盯着,关系也派去了。我想他们该知道怎么做,如果敢为难你,有他们好受的。” 第四百四十九章 真相(二) 一支庞大的道队,如同这个季节里,即将冬眠的蛇,缓慢却顽强的,向着安陆州方向蠕动。秋风如刀,无情的在这一行人的脸上手上反复切割。 等好不容易进了驿站,这些随员们也得自己动手准备吃喝,之前的兵乱,将安陆的驿站彻底摧毁,连带驿站里原本的吏员,也都因战乱而被屠戮一空。现在驿站虽然经过草草的修缮,勉强恢复了部分功能,但是人员一时凑不齐,不管是谁来,都只能自己动手。 这支队伍的主人御下甚严,这些随员虽然来自省城武昌,且一路辛苦,也不敢随意妄为。买卖菜蔬食物,都是按着价格付了款的,作为主人的湖广按察使司荆南兵备道胡一鹗,则在从人伺候下,更换了衣服,又打了一盆热水烫着脚。 他一路是坐在轿子里过来的,并不受风雨之苦,但是作为一个五十几岁的人,这么一路颠簸下来,也一样腰酸背痛,烫脚算是最解乏的手段。这时房门轻轻敲响,从人出去之后,很快回报道“孔州牧求见。” 作为安陆州候补知州,暂管本衙事务的孔璋,今年四十出头,与胡一鹗在武昌时便是挚友,这时相见也很随意。见他正在泡脚,笑道:“胡翁,你这一路也是乏的很了,所以我说坐轿还是不如骑马,我这一路骑马,就没你那么辛苦。这安陆的路修的还不错,很好走,比起咱前面去那几处的官道强的太多了。万同是个做事的人,可惜了……” 这房间里伺候的下人也是胡一鹗的亲信,按说是有资格留在这里的,只是依旧被赶了出去。等到房门关闭之后,胡一鹗一边将脚放入官靴里,一边笑着问道:“孔贤弟,这次的差事,有的你头疼吧。前任知州为白莲乱贼所害,案子悬而未决,你这新任知州,怕是也要睡不安枕了。” 孔璋哈哈大笑,用手拍着自己的肚皮“孔某不比万兄,心宽体胖,吃的饱睡的着,就算是刺客真来了,也别想打扰我睡觉。到时候他这一刀下来,我不过是做个好梦,也没什么了不起。” 两人又是一阵大笑之后,胡一鹗道:“没想到啊,这宁贼起兵之后,连带着旁人的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以前一直觉得,湖广是楚藩最为跋扈,辽藩次之,如今看来,这素称恭顺的兴藩,却是最为大胆的。朝廷命官也敢动手,老孔,你这次也是坐在了火上烤呢。” 孔璋这时的神色也郑重了起来“怎么,已经有了证据?” “证据?日子过了这么久,如果还能有证据,那就一定是栽赃陷害,信不得了。”胡一鹗摇摇头,伸手从自己的行囊里,抽出了一个锦匣,里面放了一叠银票。“五千两的银票,湖广的几家大钱庄都能兑现,也足够我养老了。这么多人命,五千两,卖的不贵。” “五千两?我老孔只收到了八百两,你我都是五品,这未免也差的太多了吧?不成,等我见了兴王妃和世子之后,肯定是要理论一番的。” “你又不是按察衙门的官,这银子送你就不错了,便是一文不给,又能如何?谁让老夫我是此案的主审呢?”两人又打了个哈哈,胡一鹗道: “你知道,这银子是谁递过来的么?老夫的贴身随从,从老家跟我出来做官,鞍前马后,已经服侍了我三十几年。就是这样的家生奴,也被兴王府打通了关节,把银子送过来。他们什么都没说,但是什么也都不必说了,如果老朽不识相,怕是也未必能离开安陆了。” 孔璋的面色也凝重起来“他们敢?谁敢加害廉访衙门的人,难道就不怕朝廷的王法了?” “他们加害州牧的时候,就没想过王法,我这官也不见得就值钱多少。兵荒马乱的年月,是没那么多王法可以讲的,毕竟现在已经坐实了,这次安陆之乱背后的推手是白莲教。而那杀手又没捉到,再来杀几个朝廷命官,也不是什么怪事。所以这次,我不过是走走过场,哪怕是带上了神眼纪丰年这样的高手,也不过是为了让这个过场走的像那么回事。当然,该敲打的也得敲打,免得让他们觉得,我们真糊涂呢。不过孔贤弟,你到了任上,可是要做亲民官的,该当怎么办?” “凉拌。”孔璋哼了一声“凤立松的降兵被招安进了安陆卫,这背后也是兴王府出的力。而衙门里,我除了几个差役外,怕是连一个心腹都没有,这样的官,就像是庙里的神,只能等着人来拜,其他什么都做不了。反正我做泥胎习惯了,无所谓,混日子就是了。不过兴王府也不要得意太久,等到平定了宁王之后,再慢慢和他们算帐。” 王府内,胡一鹗拜见了王妃和世子后,就一脸严肃的开展调查,号称湖广第一名捕的纪丰年,带着自己得力部下,在两处院落里紧张的忙碌着。日子过了这么久,不可能存在证据,不过物证虽然没了,人证却还在。 每一名当班的侍卫巡丁,都受到了严格的审问,口供分门别类的整理起来,再进行归纳汇总。等到晚上掌灯时分,胡一鹗看着纪丰年道:“纪丰年,你的名字连郭抚台都听过,说你是湖广第一号名捕,本官今天考考你,这个案子有眉目了么?” 纪丰年生的身躯高大壮硕,看上去像是一头野熊,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粗犷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何等纤细的心。而这粗如小树的手臂内,又潜藏着多么巨大的力量。 只是这令湖广绿林豪杰头疼,无数江湖巨魁饮恨的一流高手,在胡一鹗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面前,却必恭必敬,没有丝毫的暴戾与野性。听到对方的问题,他略一沉吟,然后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这杀人者,必是王府中人,且是王府内极有地位之人。非如此,不足以解释所有疑问,如果小人所料不差的话,行凶者,应该就是王府仪正杨承祖。而背后的主使之人,就是兴王府内王妃或世子其中之一,只要将杨某拿下用刑,不愁问不出真正的主使。” 第四百五十章 真相(三) “拿人?你的口气不小么,杨承祖可是带兵杀过乱军的,数万乱军都被他杀败了,就凭你和你的那些部下,能拿的住他?”胡一鹗面上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笑容,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只是那么端详着纪丰年。 纪丰年则依旧恭敬的答道:“那不是一回事,军阵上指挥作战的将军,下役也不是没捉过。小人吃的是这碗饭,至于他有什么功劳,背后有什么靠山,不是小人该想的问题。只要上司下令,不管他是何等样人,我只管拿就是了。该拿不该拿,是长官的事,怎么拿,是小人的事。老爷放心,小人动手,保证不会出了纰漏。” “咱们是衙门,不是江湖匪类,怎么能随便就拿人?尤其这样的大案,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让真凶漏网,也不让无辜蒙冤,才对的起咱们吃的俸禄,切不可莽撞行事。你且说说,为什么要怀疑杨承祖,有什么可靠的证据么?本官看来,这些侍卫的口供没有什么问题,更没人提过杨承祖一个字,你为什么怀疑到他头上。再者,你不过区区一捕快,也敢怀疑王府,你不要命了?” “老爷容禀,这些口供确实没什么问题,但正是因为这些口供看上去没问题,小人才认为这王府真正有问题。那天晚上的表现,正常的有些过分了。事实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一切正常,或多或少,总会有些声音传出来,有些蛛丝马迹留下。所以小人敢担保,这些口供,是有人特意嘱咐他们,编排好的。连带那杀人处的线索,都被人抹了个干净,而能做这事,让这么多侍卫一起对口供抹线索的,必然是王府说了算的人。而动手的,想来也在王府里有一定的地位且是亲信。后来小人仔细看了口供,发现这些人的口供里,最没有嫌疑的人,就是杨承祖。” “据本官所知,他当时在养伤,不是说他被反贼中那个武不从暗算了,伤的很重。按说伤成那样,似乎是没什么可能动手杀人的。” “小人想来,那多半是苦肉计,小人特意问过,自始至终,他们都没让良医所的郎中诊断过,而是由杨承祖的妾侍进行治疗。而且还没开过什么药,也没真看他怎么治过,等到事情过后,他的伤好的也很快。这些都是疑点,我想把他的小妾捉来,仔细审问一下,定能把真相问出来。小人吃了二十几年公门饭,手上抓的人不知多少,查这些事,不在话下。” 胡一鹗点点头,又看了看眼前这些口供,挥挥手道:“你下去吧,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这事怎么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有分寸,只管放手去做。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条,不伤无辜,不纵真凶。只要掌握了铁证,不管做这事的是谁,都要一查到底,出了天大的事,本官为你承担。” 走出门去的纪丰年,看了看那点着灯的房间,以及伏在案头办公的身影,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自顾回房睡了。能在省里做到捕头的,脑子不会不好用,如果不知道自己上司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是否惦记着用自己当弃子,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随后整场调查轰轰烈烈,风过无痕,从程序上看,找不到任何漏洞。王府的侍卫频繁的被叫去问话,其中还有几个人受了刑,甚至王府长史袁宗皋还出面与胡一鹗进行了严肃的交涉。 相信在后世的记载中,胡一鹗一个强项令的称号,是跑不掉的。至于纪丰年和他的部下,也通宵达旦的办公,一丝不苟的完成着调查、勘验,直到拿出了与安陆锦衣卫一样的报告:此案确系白莲教残匪所为。疑为漏网巨匪雷奋起,于湖广全境发布海捕公闻,一体严拿。 作为荆南兵备,胡一鹗此行最重要的工作,还是对凤立松降军以及安陆所抓俘虏的处置。眼下湖广还在用人之时,这五千余名青壮,不论为兵为民,都是股不可小视的力量。在长寿郡主以及本地士绅的运作下,这支人马最终还是留在了安陆。 胡一鹗宣布了省里对于凤立松部的安顿结果,其部编为安陆卫,驻防安陆州。凤立松授三品安陆卫世袭指挥使,其部从此接受大明朝廷整编,今后若有功劳,另行升赏。 这种结局算的上皆大欢喜,安陆州衙门内,代知州孔璋设下酒席款待众人,也算是表一个态度,希望今后得到大家的支持。王府内,长寿郡主轻抚瑶琴,奏响天籁之音。而对面杨承祖只是在朱秀嫦的脸上身上乱转,惹的佳人不住的用白眼相向,却又无可奈何。 一曲中途,朱秀嫦气呼呼的将瑶琴一推“不弹了,闹的心乱,还怎么弹啊。听琴就给我规矩一点,不要像个贼似的,四处乱看好不好?真是的,再这样,我就让人挂上珠帘了啊。” 杨承祖微笑道:“郡主的琴艺天下无双,更重要的是,若不是折上十几年,我哪有机会听到郡主的琴音啊。按说我确实该好好坐在这里听,可是面对这么一个人间绝色,我若还是能安稳的坐在那,却不乱看乱想,恐怕就没几年阳寿可折了。” 朱秀嫦性子孤傲,就算那名义上的丈夫乌景和也没资格与她交谈,唯一密切结交过的万嘉树乃是个才子,为人很是稳重的。像是杨承祖这般轻佻的态度,按说很容易就会惹恼她,然后被赶出去,可是不知怎的,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就是无法做到生气。甚至她有点喜欢这种态度了。 她暗中提醒自己,一定要注意和他保持距离,现在的接触,太危险了。口内道:“别说那些了,今天知州衙门的庆功宴,你为什么不去啊。” “没意思,跟一帮人喝酒吹牛,外带拉拉关系什么的。说到底,无非就是胡一鹗代表省里,帮着孔璋孔知州站台,让他的位子可以稳当一些,这事跟咱们关系不大,我就不去凑热闹了。收了凤立松的钱,就帮他把想做的事做到,将来的交情就算了,保持距离比较好。再说那边哪比的上在这,至少那里,可是看不到郡主这样的佳人。” “少说废话,凤立松如愿以偿的做了指挥使,用的还是王府的关系。不管大家怎么看,这人都得算是王府门下,以后要是他那再出了什么事,王府脱不了干系。真到那时候,本宫可饶不了你。” 杨承祖笑道:“郡主放心,眼下这个局势下,凤立松是不会找死的。等到宁王打完了,他的部下也会动一动,到时候他就算想找死,也未必有那个本钱了。这个人,我看还靠的住,不是说他多可靠,主要是他够胆小。只要朝廷的力量够大,他就没胆子出来作乱的。其实现在与其防备他,倒不如说该想一想,今后才能掌握住他,这么一支力量,没必要便宜了外人。必须得把握在王府手里,绝对不能落入本地的士绅手中!” “你说的这个士绅,也包括孙家么?” “孙家有什么理由例外呢?一样都是士绅,一样都没有好东西。连巡检司也想抢,这驻军要是也落到他们手里,这场仗不就白打了么?想夺安陆卫,做梦去吧!宗族豪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这大好的天下,只能我们说了算,不能乡贤说了算。” 第四百五十一章 真相(四) 徐震在王府保卫战中受了重伤,到现在还在治疗之中,到底能不能好起来,即使是郎中也说不好。关于巡检司委任新巡检的呼声越来越高,几位在安陆保卫战中付出比较大的宗族头领,都举荐了自己族内的年轻子弟出来,想要顶上这个位置。 这些人选大多是族内才俊,算是年轻有为文武双全,有不少在对抗安陆乱军的战斗里也确实立过功。如果从一个公正的角度看,内中大部分人都比徐震优秀。但是不管他们如何优秀,都影响不了一个事实,他们是士绅阶层推出来的代言人,如果他们当了这个巡检,整个安陆巡检司就落入士绅豪强的掌握之中。 眼下安陆百废待兴,各种物资都要从外面运进来,巡检司在谁手里,关系的很可能是一大笔收入,以及无法量化的商机。 安陆卫这个武装力量,一样是如此,眼下这个局势下,武人的地位比起太平时节大为提高。经过叛乱之后,安陆卫的权限也大为增加,以往很多得过且过的盘查,也会严格起来。谁能控制住这个卫所,那么在商业活动中,谁就能占据更多的话语权。 凤立松事实上在抵达安陆之前,就和这边的大族豪强搭上了线,否则的话,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投诚。不过过去的关系只代表过去,随着凤立松地位水涨船高,他也需要寻找新的靠山,保证自己的位置稳固,未来飞黄腾达。 与他最有共同语言的,就是同为降将的霍虬,虽然两人当初属于不同的系统,也没什么来往。可是既然都归顺了朝廷,同样的叛将身份,让两人走的格外亲近。也就是通过霍虬,他才与杨承祖这边牵上了线。 朱秀嫦道:“安陆卫指挥使这个位置,以往其实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个三品武官,不算什么好前程。只是眼下有战事,武人得功容易,说不定在这个位置上就能有发展。你在这次战事里立了大功,却没得到封赏,这不公平。其实我在想,我完全可以让你替换凤立松,去做这个指挥使,凭你的才能,用不了几年,你也许还能得到更大的提拔,这不比你做仪卫正更好么?” “当然不好了,一个指挥使而已,有什么好的。我看这仪卫正就挺好,我是不想动弹了。那指挥使的官再大,于我也没什么意思,至少那指挥使衙门里,喝不到这么香的茶,没有这么好的琴音,更没有你。” 朱秀嫦被他这大胆的言语羞的心内狂跳,轻轻咬着下唇“你这个人,简直就是满口胡言,就该割了你的舌头,让你不能胡说八道。不理你了,赶紧出去。” “别急着赶人啊,要做生意的话,虽然要抓部队,但是更要抓的是衙门。如果跟州牧关系搞不好,生意其实也是做不下去的,只要他天天找咱的麻烦,这买卖就没法做。所以啊,归根到底,这个孔璋孔州牧,还是要想办法联系一下,如果是第二个万同的话,事情也不好办。” “这不用你教,赶紧出去!”朱秀嫦虽然语气还是那么坚决,但依旧还是补充道:“这个州牧我是了解的,他当初是在省城布政衙门里的,出名的老好人,人送绰号泥菩萨。是个好好先生,与铁万同的为人完全不同,不难对付。本宫对他自有安排,就不劳你操心了。” 可等到杨承祖真的走到门口,朱秀嫦又忍不住道:“今晚上是一次很难得的机会,可以交加安陆的头面名流,你真的……不去?” “不去。我一个王府仪正,认识那么多名流有什么用?于我而言,这宫墙之内,就是我的全部天地,那些名流不管多本事,于我没什么用。再说,我最想交往的名流钱夫人,并不在那,没什么好去的。” 房门关上,一缕寒风吹进来,让朱秀嫦觉得身上分外的寒冷,总想找个宽大有力的胸膛靠一靠,才能觉得暖和。 南京,作为帝国的陪都,同样拥有自己的一套班子。原本这套班子只不过是个陪衬,算是大明的养老衙门,除了南京户、兵两部外,其他部门基本都是混日子。可是自从正德到来后,整个南京大小衙门全都忙碌起来,庞大的战争机器开足马力运转,为着胜利而努力。 南京锦衣衙门内,作为锦衣卫的最高统帅天子的亲信,江彬到来之后,当仁不让的占据了这里。皇帝对于前线送来的战利品产生了巨大兴趣,吩咐着工匠对那些火器着手仿造,自己则带着刘五儿与王满堂到校场上,拿着火绳枪乒乓乱放。不管大臣如何劝谏,也影响不了皇帝对于这种新奇火器的热情。 至于城里的事务,也就都交给了江彬处置,即使是世袭勋贵与国同休的魏国公,那位号称武穆转世的徐鹏举,也要必恭必敬,小心伺候。江彬这段时间过的比皇帝还要舒服,只是抽冷子到校场上陪皇帝练练枪,剩下的时候,就在南京把各个衙门以及名门大族全都碾压了一遍。 当立足了威风,让他们明白,平虏伯不是他们能招惹的起的强大存在之后,就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让皇帝看一看,他江彬是能打仗的。 看着桌上的文书越来越多,江彬不由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这帮家伙终于明白,现在的南京不再是你们六部衙门以及魏国公说了算,而是本伯爷说了算么?他享受这种将公闻积压起来,过一段时间再处理的感觉,这样让他觉得,一切事务,都操纵在自己手中。 最近几天,南京兵部尚书参赞军务的乔宇以及应天府府丞寇天叙与自己为难,将外四家军的士兵抓了一些。这寇天叙甚至亲自上阵动手抓人,弄的外四家军也不敢真的与其手下的衙役撕打。这样的人,是该找个机会敲打敲打才是,否则的话,自己的面子往哪放。 外面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江彬的儿子江杰从外面一阵风般的冲了进来,看看左右,然后一脸笑容道:“父帅,好事来了。安陆那边上来一份密报,是参奏兴王府仪正杨承祖,涉嫌杀害兴王府仪宾乌景和、安陆知州万同及其子万嘉树并从人十数名。请朝廷派人彻查此事,您不是一直说这小子早晚是咱的威胁么,正好借这个机会做了他,不就一了百了?您让我去吧,保证把这事弄个明白,把他的头砍下来!” 第四百五十二章 寻宝记(一) 江彬伸手接过那份密报,扫了几眼之后,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个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理?” “什么怎么处理?当然是上奏万岁,然后带上一队人马到安陆把人抓起来再说,到时候动一动刑,不信问不出口供来。等到那时候不光是杨承祖,就算是兴王府,也得给咱面子。那可是个富贵王府,稍微挤一挤,就能弄出油水来。” 江彬哼了一声,却是三两下将那份密报撕个粉碎,随手丢在了一边。“蠢材,这不过是湖广按察司,拿你爹当枪用而已。他们是希望我和兴王府斗起来,不管谁输谁赢,他们都立于不败之地。我为什么要当他们的提线木偶,由着他们的念头做事?刘娘娘对于姓杨的很有好感,这次他又在安陆立了大功,得亏是万岁现在心思都在快枪上,才没顾上姓杨的。否则他怕是又要提拔了。” “原本把他放在安陆,就觉得那是个养老的地方,不会立功,甚至不会被人记起来,谁知道居然有不长眼的乱贼,居然去攻打那里,结果又成全他一回。爹费了多大力气,才按住他的功劳,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把这个拿上去,是要提醒万岁,该提拔一下姓杨的?” “可这是一个知州加一个仪宾啊,这可是大罪……” “这算大罪不假,可是也分人,有刘娘娘当靠山,区区一个仪宾加一个知州,又算的了什么?你小子,好好学着点吧,这种事呢,等到有朝一日他要倒霉的时候可以算是坟头上添一把土。可要想指望就这点事就把他埋了,差远了。” 他看了看眼前的堆积的奏报,用手一指“现在,我们的心思都在这,只要沙场上立了大功,就有了资本,将来就谁也不怕。所以现在对咱们来说,重要的是打仗,打胜仗,其他的,都是小事。等咱们这次立了军功,区区杨承祖,又算个什么东西,直接推过去,也碾死了他。” 经过战乱之后的安陆,终于走上了正轨,日子从腥风血雨回归了按部就班,在风平浪静中一天天过去。虽然围绕着安陆的重建,灾民的安置,各种利益上的争夺,导致了无数暗战。但是有了这次的乱局,大家至少都知道,应该按着规则进行游戏,没人会讲打讲杀。 兴王府挟泰山压顶之势,仿佛一头史前巨兽,横冲直撞势无可当,在连续几次的争斗中都大获全胜,将挡在眼前的敌手轻松打翻。巡检司最终还是由徐震管辖,只是补了一些豪强子弟进去,不过这些人纵然有才干,可是论起来夺权,比起徐震这种老油条,还是差了点火候。 同样因为有了宗族豪强的压力,徐震也从过去的中间派变成了王府派,与凤立松一样,都成了王府的门下客。灾民与俘虏的安置,在几家的联合进行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难民与俘虏中的青壮除了一部分补兵外,还有一部分成了地里的劳力,被弄到田地里耕种。经过战乱后的安陆壮丁奇缺,这些人都是宝贵财富,倒是不能浪费。不过为了防止这些人再次生乱,采取了整顿、打乱、改编等手段,在一手粮食一手大刀的手段下,倒是把这些人治的服帖。 这其中锦衣卫出力也不少,凡是在难民中稍微显露出一点首领才干,或是试图传教的人,总是第一时间被拉出来,当众处决。接着遭殃的,就是他们的家人,乃至女眷被卖到清楼里,老幼饿死街头,都成了常见戏码。在这种雷霆手段下,难民几次小规模的抗议活动,也迅速被武力镇压下去,剩下的,就只有服从二字。 王立本经过王府攻防战,以及后续的事件处理,也逐渐变的干练起来。虽然一身肥肉依旧,但是目光中已经越来越多了几分干练与果决。 在这种日子中,秋天终于下定决心离去,而冬季按时到来。天空中飘下雪花,安陆迎来了第一场大雪。 大洪山下,一队人马就在这风雪之中缓缓的走上山来。为首两人全都身着白裘,脚上穿着牛皮油靴,一边赏着雪景,一边向着山上行进。身形略瘦小的那人道:“这黄仙洞大洪山的一万两千亩山林中,原本就八千七百亩是属于王府的,剩下的部分,则是本地几家大族所有。如今么,已经有一万一千多亩都是王府的产业,这都是你的功劳,我该嘉奖你的。不过可惜啊,这场雪景本该你和你的妾室们同赏,现在却得陪我来爬山,心里有气没气啊。” 那身材高大的汉子,嘴里一边哼哼着“雪中情”一边道:“郡主说的什么话,能陪着郡主上山赏雪,是我的造化。哪还能有什么气,至于家里的女人么,安陆不会只下这一场雪,下场雪的时候,我就陪她们过来。其实和郡主出来,跟和她们出来,也没什么差别。” 这一行人正是长寿郡主朱秀嫦以及她的心腹护卫,唯一的一个外人,就是杨承祖。她看了看身后的罗婆,见罗婆子低下头去,大概是在偷笑吧。她没好气的翻了杨承祖一眼“这娘娘寨里都是我王府的佃户,待会见了他们,不能胡说八道。要不然的话,我饶不了你。” “我这不是胡说啊,本来就是差不多么。”杨承祖摊了摊手,仿佛自己是个无辜似的,见朱秀嫦发急,又笑道:“我知道了,待会见了他们,你就是钱夫人,不再是郡主,这个分寸我懂得。不过这次陪夫人出来,我那话本就得耽误些时间了,到时候书坊来催,你可得替我挡着。” “书坊那边好说,不过二木头那边,我可不管。你呢,就给我写点能讨二木头喜欢的本子,就像你写那什么红楼梦就不错,比你写的那什么封神演义还有金钱镖好。还有啊,平时二木头找你时,你也多陪陪她,不要见她就像见鬼似的,连母妃都不管,你怕的是什么。” “男女有别,瓜田李下,我这实在是不能不防啊。” “难道本夫人就不是女人?你这不还是跟着我进了黄仙洞,你就不怕闲话?” “这不一样,我跟夫人在一起,不管有多少闲话,我都认了。再说了,这次咱们弄的是一大注浮财,不知道惊动了哪路的毛神。眼下安陆还不是十分太平,还有些残匪活动,若是我不跟着来,不放心。” 第四百五十三章 寻宝记(二) 当初任横行把掠夺安陆所得的财物细软中的绝大部分,安排九鹰雷奋起带领心腹亲兵押运,送往其大洪山内的秘密仓库,作为他日复起之用。霍虬虽然被选为亲兵之一,可是他对于这个仓库的具体位置并不清楚,再加上各种杂事困绕,是以这笔浮财没人想着弄出来。 而在那些收容的俘虏之中,却有人出身于石金梁的亲兵扈从,对于仓库的所在有所了解。这仓库之中,据说除了安陆的财富外,还有十三鹰当初为起事做准备时,秘密储存的大笔财富,数字相当可观。 着笔财富的数字,即使是兴王府,也同样会动心。由于其数字太过庞大,长寿郡主甚至亲自押阵,随行的人手,也都带着自己的铁杆心腹,忠诚无虞。冬季里大雪封山,这种行动其实相当危险,不过也正因为危险,才能最大可能的躲过别人的耳目,保证安全。 娘娘寨地处九仙山,乃是一处风景绝佳的所在,杨承祖前世到过这里旅游,于地形上多少还有些印象。不过现在的娘娘寨与自己印象中的存在着较大区别,只好顺着路,摸索着前进。这场雪下的很大,积雪过了脚踝,杨承祖大方的伸出手去,抓住了朱秀嫦的手“雪大路滑,留神摔到。” “我……我有罗婆。” 朱秀嫦求救似的转身看去,却见那位轻功高绝的罗婆,此时却步履蹒跚,仿佛个普通妇人似的。摇头苦笑着“奴婢无能,怕是扶不得夫人呢。” 两只手握在一处,杨承祖轻声道:“手有点凉,你的身体啊,还是得注意一点。如果你累倒了,没人会高兴的。” “你只需要看路就好了,别的不用操心。”朱秀嫦拼尽全力的维持着自己的气场,一边步履艰难的向前走去。眼前已经看到了一片银白的高墙和寨门,娘娘寨到了。 东汉末年时,此地曾有人马聚集起兵,后来虽然寨墙大多残破不堪用,可是后来因为安陆的事变,这里的寨墙又重新进行了加固,又有了些要塞的样子。这里的农田有限,住户不多,都是兴王府的佃户。那云雾茶的茶树,也都在附近。 钱夫人一行人等进了寨子,寨里的乡老迎了出来,点头哈腰的拜见主人。钱夫人看着眼前那一头白发的老人道:“高老今年怕是有八十高龄了吧,可不敢当您这个礼呢。这娘娘寨是好地方,山好水好,寨里的长寿星最多不过,等将来我老了,就也搬到寨里来住。” 那被称为高老伯的乡老哈哈笑着“夫人肯来,那是小的们的造化,快请到屋里歇歇。我们寨里,全靠着您的照应,大家才能有田种,才能有饭吃。否则的话,光是山好水好,也没什么用,照样是要饿死人的。” 这寨子规模有限,招待这支队伍,已经濒临寨子的上限,朱秀嫦心里也有数,等到了房中脱下狐裘之后道:“咱们在寨里不能待太久,否则的话,这一寨的老少,就都没饭吃了。大家歇一歇,然后就出发吧。” “怎么样,冷不冷?”杨承祖关切的看着她那冻的通红的脸“你也是,非要赶这个时候出来,等到天暖和再出发不好么?” “到那时候,人多眼杂,就算财宝起出来,还不得被那些大族豪强以及州衙门分走大半。泥老孔为人倒是不错的,也会和稀泥,可就是也是个会要钱的。就为了这些灾民,总来王府磨人,若是让他知道这笔钱,不分走一半才怪。我这次出来,也是躲他,你放心吧,我没那么娇气。” 她挥挥手,满不在乎道:“不就是闹天么?没什么大不了的,本夫人做生意时,顶风冒雨的事做的多了,身体好的很。”她一边说着,一边觉得头似乎有点晕,但依旧满不在乎道:“没我带队的话,你压不住他们的。咱们在这住一晚,明天出发,就去取宝。可是过了这村子,也就没了休息的地方,大家就只能野外住宿了。” “那倒没什么,不过你的身体……说实话,我没什么把握。”杨承祖笑了笑,“其实你待在寨子里就好了,把一切都交给我,你在家里安心的做你的钱夫人,负责算计人,负责享受,把苦活累活都交给别人干,难道不好么?” “那当然好了。”朱秀嫦面露微笑,往日里她的面色白皙如雪,今天脸上多了几分红晕,就如同雪里梅花,分外动人。 “不过啊,这笔财太大了,交给任何人我都不放心。你知道对我来说,人生最快乐的事是什么?就是看着金银财宝装到箱子里,然后运到王府的仓库中,那就是最大的快乐。我做生意,经营铺子,因为我高兴。铺子赚的越多,我就越欢喜,可是铺子赚的多,也不如这笔宝藏。只要把这笔钱挖出来,我能高兴几个月,所以,你说我有可能错过么?你啊,就别劝我了,大家在这休整一晚,明天开始,就给我拿出全部气力,去挖银子去。对了,你把那狐裘给我,有点凉。” 娘娘寨是个不起眼的小村落,人口既少,出产也不多。事实上,这村子的粮食很多时候都依赖外购。如果不是朱秀嫦运了一批粮食过来,经历战乱之后米价腾贵,这个村子怕是就要挨饿了。 在村子里,有朱秀嫦的一个储备仓库,这支队伍可以从这里补给粮食肉干,然后就可以继续出发。村里人则拿出了自己所有的好东西,款待朱秀嫦一行人。他们并不知道其真实身份,只知道她是城里有办法的钱夫人,只要一句话,就能免掉他们的租子,同样,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他们没有地种。 当然,不论是珍藏的野味还是自己酿的好酒,也只有杨承祖、朱秀嫦以及罗婆等少数几个人可以享用,其他人只是落个暖和房子睡一觉,已经算不错了。酒席上,朱秀嫦的话不多,食欲也不大好。不过脸蛋红红的,格外的可爱。 等到深夜时分,一阵激烈的拍门声把杨承祖惊醒过来,却见罗婆满面焦急的站在门口“杨公子,过去看看吧,郡主病的很严重,我一个人有点忙不过来。” 第四百五十四章 寻宝记(三) 这支队伍里是带有药品的,罗婆子自己,也算是杏林高手。可是这位身怀绝技的管家婆,也显的束手无策 “郡主这次的病来的很猛,一是受了外寒,二是自己的心魔作祟,换句话说,其实是心病。她其实……活的很累。总觉得自己对不住千岁,对不住王妃,对不住所有人。就算是乌景和,她也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没尽到做妻子的义务,才让他变成了后来那样。还有就是这次的事……总之,这些事堆在一处,药物起的作用,其实非常有限。” “她没想到,万嘉树居然会捅王府的黑刀吧。”杨承祖边走边道:“真是个可怜的女人,以为自己与万嘉树虽然最终没能走到一起,但对方对她还是有些感情的,不会下这种毒手。其实以她的本事和影响,如果铁了心对付万家父子,他们也未必能够坐的安稳。终归,她面冷心热,表面看上去厉害,实际还是个软心肠啊。” “万公子这次的死,对她打击也很大,那颗人头让她看到了,几天都没睡安稳,晚上做梦时,还总会念万公子的名字。”罗婆子颇有点埋怨杨承祖“按说这事,我是不该找你的,不过我是郡主的管家婆,就得为了她考虑。现在唯一有希望开解她的,也就是你了,老身是把郡主的安危压在你的身上,不要让我失望。” 杨承祖这时已经到了郡主的房门外,微笑着点点头道:“罗婆,谢了。” 房间内,长寿郡主已经清醒过来,头上敷着一条毛巾,身上裹了两件棉衣,外面又披上了那件狐裘,依旧是不住的打颤。见杨承祖进来,她的脸色一变“他来干什么?我身边那么多宫人,要他做甚?赶快出去,我这里不用人,你要想留下……除非先净了身。” “行了,你现在是钱夫人,别那么大排场。”杨承祖笑着坐到她身边,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用手就摸在了她光洁如瓷的额头上。“好烫啊,估计烧的不轻,这可耽搁不得,发烧厉害的话,会烧坏脑子的。” “烧坏脑子也跟你没关系!”朱秀嫦气呼呼的伸出巴掌想去打落他的手,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这手都没力气挥出去。 罗婆道:“夫人,你这病可耽搁不得,依老奴之见,咱们还是打道回府。等回了安陆,请名医调养之后,再动身不晚。” “不成,这样的行动次数越多,越可能走漏风声。开弓没有箭回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就是这点病么,我撑的住。明天依原计划出发,只要看到那些金银财宝,多少病也都好了。” “得了,你这样的是要拖累所有人么?”杨承祖毫不客气的抓住了她的手,看着朱秀嫦拼命的挣扎,发急的模样,恶狠狠道:“女人,乖乖躺好,不许乱动。你现在是个病人,必须要休息,再敢任性的话,信不信我要亲你了?” “你……你……你敢?”朱秀嫦本想呵斥他几句,可是看他那副模样,生怕他真的无理,只好乖乖的缩在被子里。又看着罗婆道:“罗婆,你还不替我把着人赶出去?” “夫人,老奴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也算是倚老卖老,斗胆说一句僭越的话,您该为自己想想了。让来让去,难道非要让到自己一无所有,您才高兴么?二小姐的心思老奴也知道,可是那又怎么样?注定是没有希望的,您又何必拱手让出去,将来再难过呢?就算您生气之下打死老奴,老奴今天也要斗胆说一句,该抓住的机会,就不要放掉。您的病很严重,真的不能再跟着大队人马前进了,再说照顾您的话,又会花掉大量的时间,其实大家也是走不起来。所以我的建议是,回去。” 朱秀嫦气呼呼道:“不能回去,既然你们都怕我拖累队伍,就把我留下,你们赶快去把财宝挖出来,然后再回来接我。留下几个宫人伺候我就行,不过不要这坏东西。” 杨承祖笑道:“我觉得,还就得是我这坏东西,才能看住你。如果留的是那些宫人的话,你一瞪眼,她们就都没了骨头,我们前脚走,你后脚就悄悄跟上来。那可不成,这冬天的山里,还是有狼的,只有我在这,才能保证你的安全。” 娘娘寨实在太小,如果大队人马驻在这里的话,对于这寨子压力太大。再者吃光了存粮之后,再去挖掘财宝,就面临补给压力。罗婆道:“老奴带着队伍去挖宝藏,不会让一两银子丢掉,至于夫人的安危,杨公子,就交给你了。” 她又拿了两个药囊出来,这都是队伍配备的药品,只是没想到郡主的病来的这么厉害,这里面的药物并不算太对症,只能算是缓解症状。她颇为忧心道:“郡主这病主要是来自于心里,心情郁结导致外邪侵入,最重要的,还是要她自己的心情舒畅。我也不敢让人到城里去请郎中,免得走漏了风声,这人就交给你了。再留下两个宫娥伺候着,她们是我教出来的,既懂武艺,也通医术,可以帮衬着你。” 杨承祖点头道:“您老人家挑人,我自然是放心的,不过请您跟她们说明一下,如果要留下的话,她们必须服从我的命令而不是郡主的。否则的话,郡主强行要走,事就不好办。” “这个老身有分寸,留下的人,必然以你为主,你怎么吩咐,她们就怎么听。我信的着你,把这担子压在你的身上,若是你有负所托,当心老身的手段。” “这个我明白,不过郡主这一病,我怕军心动摇,罗婆您恐怕还得辛苦辛苦,安抚一下队伍里几个带头的。挖宝的事,其实比我这边的担子要重啊。清酒红人面,财白动人心,那么大一笔款子出现,我只怕队伍里出现什么问题。” 罗婆点点头,指了指屋子里面“郡主的病不能离人,今晚上你辛苦辛苦,我去安排一下人手。这支人马是王府的心腹,应该信的过。至于这村子的人,老人居多,一共没几个青壮,即使真出了乱子,你一个人怕是能打这一个村了。我倒是不担心什么,不过切记照顾好郡主。” 杨承祖返回房中,却见朱秀嫦又昏迷了过去,他凑到床边,看着人事不省的佳人。往日里坚毅果决,高高在上的女强人,如今却如同一只离巢孤雏,让人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怜惜。 他伸出手去,拂了拂她头上的青丝,忽然,朱秀嫦的手猛的抓住杨承祖的手,高声叫道:“嘉树,娶我,你娶我吧。答应我,为了我做兴王府的仪宾,不要做官,不要想着什么济世救民,一展抱负,不要做什么栋梁了,好不好?……快跑,快跑啊,有人要杀你,快跑!……杨仪正,本宫不许你杀他,本宫后悔了,本宫真的后悔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寻宝记(四) 次日清晨,昏昏沉沉的朱秀嫦吃力的睁开了眼睛,却见自己是被杨承祖抱在怀里,大惊之下匆忙的向下看去,发现自己衣衫完好,才长出一口气。再看自己紧紧抓着对方的胳膊,两人抱在一起的模样,实在是不怎么雅观。 这时杨承祖也醒了过来,见她那副慌乱的样子,微笑道:“你抓了我一晚上了,总不能现在你说放手就放手吧,不行。我还得多抱一会,我想要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好久了,可不会那么轻松的放开。” “别……别胡闹。”因为高烧,朱秀嫦的嘴唇有些干裂,嗓子里也在冒烟。但还是焦急的问道:“快放开我,我要见罗婆,我要见我的那些护卫。” 杨承祖的手抱的更紧了一些“别乱动,你这身上跟个火盆似的,还想下地?你现在坐起来都得头晕,就给我好好的当个病人,老实的休息就好了。罗婆和你的部下呢,天一亮就出发了,现在这娘娘寨里,就只有我,哦,还有两个丫头。好象叫什么知书,知画。不过呢,这两个丫头现在听我的不是听你的,你别想让她们带你去追队伍,她们不会服从的。” “出发了?没我的话,谁让她们出发的,简直是反了。咳……咳。这简直是没了规矩了,不行,我必须追上她们。”朱秀嫦手忙脚乱的挣扎着,想要从床上起来,可是杨承祖的胳膊如同个铁箍,将她牢牢固定在怀里,使她挣扎不开。 “别乱动了,再乱动,信不信我亲你……诶!你怎么还咬人啊,属狗的啊。”朱秀嫦见死活挣不动,对方越抱越紧,情急之下,就在杨承祖的手上狠咬了一口,扬起天鹅般美丽的颈,一双凤目直瞪着杨承祖“松手!本宫命令你,松!手!” “白!日!做!梦!你现在是钱夫人,命令不了我。”杨承祖寸步不让,以目光迎战上去,二人对视片刻,只见杨承祖猛的低下头来,离朱秀嫦的脸越来越近。饶是金枝玉叶此时也终于不复往日镇静,向后退缩道:“你……你要干什么,别乱来……” 话音未落,杨承祖已经拿去她的额头上的毛巾,在额上轻轻亲了一口,随即抬起头来,威胁道:“再咬人,下次就不是额头了。看你这热的,跟亲个小热水壶似的,你啊,还是给我好好养病吧。我还要追你呢,没错,就是那个意思,你傻啊,我对你没想法为什么帮你啊。所以呢,你别管我有多少女人,反正我是看上你了,就想要追你,你呢,就给我快点好起来。这样才有力气跟我对打对骂,才能不让我顺利的把你追到手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松开手,指了指她“不许乱动,否则的话,还亲。”将手中的毛巾放到火炉上的水盆中,又拧了条新毛巾,重新搭在她的头上。“你说了半宿胡话了,情况危险的很,罗婆带的药,不是太对症。你这个时候还去追人,再受点风寒,你不要命了!” “不用你管!”朱秀嫦见敌强我弱,强硬对抗并没有什么便宜,只好将头偏过去闭上眼睛不看他。“你个大胆的登徒子,本……本夫人回到安陆,就要斩你的头。所以我病死最好,不要你多问。” 杨承祖并不生气,依旧将她抱在怀里“你虽然很聪明,可是现在在病里,脑子不好使,就别想跟我斗心眼了,我胜之不武。你是对她们不放心,怕队伍出了什么问题,其实你这就是劳碌命,想不开。罗婆婆是个能做事的人,有武功有手段,未必能做大事,但是做这样的小事,是不会出问题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这么不放心,不是对自己的眼光没信心么?其实呢,她带队跟你带队是没什么区别的,你就安心在这里把身体养好,然后等着数钱就好。你就是想杀我,也要等先养好身体,否则怎么斩人啊。” 朱秀嫦沉默良久,忽然问道:“我……我昨天晚上真的说了半夜的胡话?” “是啊,你说你要嫁给我,给我生很多儿子。结果天一亮,你就不认帐了,真该趁你答应的时候,跟你做成真夫妻,省得你反悔……你怎么还咬啊!” 杨承祖的手再次遭殃,朱秀嫦转过身来,气呼呼的看着他“不许胡说八道!本夫人的名誉,不容诋毁。我纵然死了丈夫,也要守着贞洁牌坊,什么改嫁的事,你连想都别想。我跟你说真的,二木头是个好姑娘,你该珍惜她。至于你的妾室,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通融,仪宾和郡主不居一处。只要你把她们的名分改一改,二木头也不会追究。” “好了,别说那些事了,二小姐是个好人,可是我眼里的,却只有钱夫人啊。你烧的厉害,口一定干了,我去给你弄点热水。” 两名宫女举着药碗进来时,正好是杨承祖抱着长寿郡主,喂她喝水。两个宫女脸山都微微一红,低下头去,只当什么都没看到。杨承祖道:“把药碗留下,你们出去吧。” “你们留下,不许出去。”朱秀嫦吩咐一声,两个宫女的身子一僵,杨承祖那边把脸一沉“罗婆临走时怎么吩咐的,你们莫非忘了?谁敢抗令,当心家法无情。给我出去,除了送药以外,不许进来。” 见两个宫女果然依言退了出去,朱秀嫦沉着脸道:“好啊,我的宫人都被你控制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杨承祖嘿嘿笑道:“想干什么,那还用说么?我想了你这么久,可是你身边的人太多了,今天你孤立无援,这房子隔音效果不错,你喊破喉咙有没人听的见。你说我要干什么?自然是……灌你喝药!” 一碗药汁被强灌了下去,朱秀嫦苦着脸道:“苦!在府里没人敢这么喂我喝药,若是在王府里,我一定斩了你的头。” “良药苦口利于病,你要不快点好起来,这药就有的喝呢。所以啊,不想吃苦,就快点好。”杨承祖一边说,一边变戏法似的,拿出了几个果脯“我让罗婆找老乡要的,赶紧吃吧。我回头去转转,看谁家有糖没有。药是苦一点,这个没办法,我会去想办法,给你弄点甜的。” 这种粗劣果脯,原本是入不了朱秀嫦的眼,便是府里的下人,也不吃这个。可是眼下却是狼吞虎咽的放到口内猛嚼,杨承祖则看着朱秀嫦道 :“说说吧,你到底有什么心事啊,反正你现在在这闲着也没事干。如果乏了呢就睡,如果想说呢,除了我之外,你就没人能跟你聊。我这个人有个最大的优点,记性差,听过了就忘了,你跟我说,保证不会走漏了风声。你的心事不能解决,这病好不了,如果你想这么一直被我抱着,就把事放心里不说。如果想快点好起来报仇呢,就跟我聊聊吧。” 第四百五十六章 寻宝记(五) 朱秀嫦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扔到了火炉里,周身说不出的热。头昏昏的,眼睛无力的合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觉得仿佛被从火堆扔到了冰窖里,冷的牙齿打战,拼命的把自己缩成一个团。但是那股寒冷,还是不可遏制的冲了过来,让她迫切的想找一个温暖的源头,去暖和暖和。 直到她感到一个温暖的地方,就不顾一切的凑过去,随后就有一面温暖的墙将她包容起来,让她安心的靠在那,再次陷入梦乡。等她终于醒来时,发现自己眼前,依旧是杨承祖的脸。 “你可算是醒了,烧的吓人呢,看来这药还是不大成。不过没关系,我问了一下这里的乡亲,山上生着些药草,治你这种风寒很管用。我留在这,你也不肯和我说话,我只好去上山给你采药了。不过你方才在那睡着,我不好动你,现在可以出发了。我喊两个丫头过来伺候你,有什么事你就喊她们。” 看他转身向外走去,长寿郡主张开嘴,想喊些什么,但是声音堵在喉咙里,没能喊出来。名为知书知画的两个宫女都是她的贴心丫头,又都是女人,伺候起来,是比杨承祖方便的。可是不知怎的,她却总觉得,这两个宫人笨手笨脚的,怎么都不能让自己满意。 更重要的是,那股寒冷又回来了,即使是找出了所有的棉被盖在身上,依旧冷的她无法自持。离开了那个男人的怀抱,原来就是这么的寒冷么?她昏昏沉沉的睡了一阵,睁开眼睛,见还是两个宫女在眼前,用嘶哑的嗓子问道:“杨仪正呢?他人还没回来?” 知书摇摇头道:“没有,从走了之后,一直就没回来。奴婢听高老说,那生药草的地方,乃是个陡峭山崖,平日里上山都比较危险,现在大雪封山,怕是更不好攀爬了。” 知画道:“昨晚上奴婢还听到了狼叫,那山上不会有狼吧?这次闹乱贼,到处都是死人,死人一多的地方,狼就多。我爹当初就是上山采药遇到了狼,我才成了没爹的孩子……” “啪”药碗已经落在地上摔的粉碎。朱秀嫦又昏迷了过去。 她再次醒过来之后,依旧不见杨承祖,她强自支撑着身体吩咐道:“你们去把高老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高老对于钱夫人闹病的事是知道的,他人进来之后,先是磕了头,接着问了安。只听朱秀嫦道:“你手上大概有多少可以动用的人,全都给我发动起来,上山去找一找杨公子。” 高老人露出一脸为难之意“夫人容禀,您是我们这一村人的恩人,按说您有什么差遣,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不敢有半句的恶言。可是眼下实在是……唉,村里的情况您是知道的。年轻人有办法的,都出去了,留在村里的青壮实在是太少了一些。就算都动员起来,怕也做不了什么事,离您的要求,实在是是太远了一些。” 朱秀嫦的脸色因为焦急和愤怒,变的更红了,身体在不住的摇晃“你是在说,你想拒绝我的命令?” “不不,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现在村里能动的就算都动上,也凑不出四十人啊。大雪封山,外面还有狼,这实在是太危险了,说句难听的话,我们这命虽然不值钱,可是也不能送死啊。那位杨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夫人只管放心,小老儿想来,肯定能平安回来。” 房门忽然打开,一股冷风吹了进来,朱秀嫦正待发作,冲进来的知书已经抢先开口道:“夫人……好消息,杨公子回来了。” 杨承祖的模样颇为狼狈,衣服上破了好几处,脸上也有青淤,身上还能闻到血腥味道。知画这时也进来道:“杨公子还带了两条死狼回来,现在寨里的人好多都去看那死狼了。那两条狼好大啊,虽然死了,可是看着也吓人。” “你们两个小丫头又几时见过狼了,自然见了就觉得大,没见过世面,快点出去,别丢人了。没事,就那两畜生折腾的,要不然早回来了。也是它们不开眼,找谁不好,非要找到我头上来,不是自己找死?”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裹“这是我摘来的草药,你们快拿去熬了,具体怎么个熬法,问问村里的刘婆婆,我这方子就是从她那问来的。” 高老人听说杨承祖一个人杀了两只狼,神态间就多了几分崇拜,也忙出去帮着两个丫头熬药。杨承祖带上房门,忙问朱秀嫦道:“你的身体怎么样?今天一天没看到你,心里不是太放心,希望这些草药有效吧。如果不行,我明天再去别处转转,这缺德地方狼还不少。你……你没事吧。” 朱秀嫦就那么呆呆的望着他,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杨承祖一连问了两次,她才似有所觉,却是主动邀请道:“杨……承祖你坐过来,让我看看。” 纤纤素手在杨承祖脸上、手上的几处伤口上抚过,又看了看衣服上那数处破损以及露出来里面的犀甲。想想也知道,这两头狼恐怕不是那么好斗的,朱秀嫦道:“你方才走路的姿势,腿似乎不是很方便?” “没什么,山上雪滑,摔了一下。没伤到骨头不要紧的,其实要不是腿有点伤,那两畜生也跟我折腾不了那么长时间。只是不知道那药效果怎么样,村里人说药好,没试过总是不放心。你哭什么啊,我还从没见过你哭呢。” 一向高高在上的长寿郡主,此时已是泪流满面,手在他的伤处轻轻抚着,呢喃着“为了我,一切都是为了我,都是我闹出来的。如果不是我任性,你本不会受这种伤的。” 杨承祖轻轻揽住她的腰“那么多乱军我都不怕,区区两条狼,没什么可在乎的。你啊,就是快点好起来,我就不会再去冒这些风险了。至于摔了个跟头啊,跟两头狼周旋周旋啊,其实这都没什么的。我一身兵器弓奴,还有火器傍身,区区两头狼,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是王府仪卫么,保护你是我的职责,你不需要自责的。好好喝药,养好身子,就比什么都好了。你躺好,我去看看药熬的怎么样。” 他想要动一动,却被朱秀嫦紧紧拉住“不许动,今天你哪也不许去,就这么抱着我睡。我要在梦里杀一个人,了结一段过去,有你在身边,我才能睡的踏实。” 第四百五十七章 寻宝记(六) “望飞雪,漫天舞,巍巍丛山披银装,好一派北国风光……”一个高腔上去,伴随着一个威武的亮相。村里的十几个后生同声喊起好来,喝彩声不绝于耳。京剧虽然眼下没人知道是什么,但并不妨碍这种表演形式在民间得以传播,娘娘寨里的人,不怎么听的惯南戏,于这种表演形式更容易接受。 杨承祖看了看那些后生,笑道:“这戏好听吧?听完了戏就动弹动弹,开始干活吧,赶紧去弄柴去。这场雪可不等人,如果等到雪下来,事情就难办了。” 天空中彤云密布,看来大雪即将落下,事实上不久之前,这里已经下过一场大雪,导致连出寨的路,都被雪封住了。朱秀嫦一行四人,暂时被困在了这里,与自己的队伍也失去了联系。现在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尽量多的准备一些木材,争取度过接下来的严寒。 这寨里的人口太少,平日里柴薪准备的并不太充足,眼下面临雪灾,就连老人也都要动起来,到山上去拣尽可能多的柴禾。这黄仙洞附近山林一万两千余亩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兴王府产业,内中不乏珍贵木材,即使是面临冻死的危机,也没人敢去打那些树的主意。 这回有杨承祖和钱夫人背书,他们总算是敢于朝那些木料动手,为御寒多做准备。杨承祖唱着京剧为大家鼓劲,又许诺给村里盖几处房子,给几个要讨老婆的年轻人多准备一些木料。有了物质奖励,这些人干劲十足,砍伐的效率甚高。 这村子的耕地只有一百多亩,如果不是朱秀嫦给村里运粮,大家连过冬的粮食都成问题。平日里村里的年轻人,大多都进了城去讨生活,即使是到了年关,还是有不少人选择留在城里,回到村里的不多。 在村里留守的年轻人,既有老实木讷,不敢到城里去闯荡,舍不得家园的。也有一些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平日里就不怎么喜欢劳动,不过眼下这个时候,当面临冻饿而死的危机时,也不得不愁眉苦脸的上山跟着砍柴。 村里的粮食在杨承祖的命令下,实施了配给制,如果谁拒绝劳动,就不会得到粮食。靠他们自己的存粮,是绝对过不了冬的。至于山里的狼,这么多人都带着家伙,又有杨承祖这种一人一刀对付了两条狼的狠人在,大家倒是不怕。 房子外面的木墩上,一块圆木放在那,杨承祖抡起手中长柄大斧,一声吆喝声中,大斧一个力劈华山下来,将木头切成了数块,木屑纷飞。知书、知画两个宫女跑过来,用手帕为杨承祖擦去头上的汗水,又去收集那些木柴,向着房里抱去。那间柴房内,木柴已经堆的很高,其他秸秆等东西,也堆了半个房子。 朱秀嫦穿着一件村里女人穿的对花棉袄,仿佛个村妇似的,在柴房里检点着,见杨承祖进来,忙走过去道:“承祖,你今天怕是又累坏了吧。这么多木柴,怎么也够烧了。不论这场雪多大,我也不怕。” 杨承祖笑笑“但愿如此吧,问了问村里的老人,说这样的天气,怕是要有大雪。到时候路都会被封住,我回头还得抓紧时间弄弄房子,免得雪太大,把房子压塌了。” 朱秀嫦虽然始终没说,自己的心病到底是什么,可自从那天晚上抱着杨承祖睡了一晚,又服了那草药之后,整个人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痊愈了。如今的她,已经恢复了活力,只是在这天气面前,不论她如何着急,也不敢冒着半路遭遇暴风雪的危险往安陆方向赶。 见她陷入思考,杨承祖道:“你又在担心罗婆子她们了,没事的,她们准备的充足,口粮带的多。这村里一多半的粮食都被她们带去了,就算被雪困住,也可以坚持到开春了。至于说狼也好,还是那些流匪也好,遇不到她们,是这帮玩意的造化,如果遇到了,怕是也就活到头了。” “我知道,只是我有点担心,如果雪太大的话,咱们还能不能回到安陆过年。我倒是无所谓,自从成亲之后,一直都是一个人过,早就习惯了。再说如今我还在丧里,本就不能热闹。可是带你出来,只是为了取了那些宝藏就回去,如果耽误了你和家人团圆,那就太对不住。” “夫人何必客气,我们的运气好,肯定能回安陆过年的。即使不能的话,有我陪着你过年,也不差啊,你坐着,我去抱点柴回来。” 抱完了柴,又去给村里的后生们练了一路**刀,这刀法是来自前世所学,正宗京剧名角谭家的刀术,这个时代还没出现。虽然不是什么实战刀法,但是舞台效果极佳,舞动起来的刀如雪片,把后生们看的目瞪口呆,纷纷叫好。 等他回到房中,朱秀嫦正将一个托盘放到桌上,碗里是一碗煮的乱七八糟的面汤,如果不仔细看,也分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见他端详的模样,朱秀嫦脸一红“我……我自己弄的,明明问了人的,结果,结果还是弄成了这样。看来我真的是个没用的人,什么也做不好。” “不错啊,很好吃啊。”杨承祖拿起筷子,只吹了吹热气,就胡乱的往口里吞,连吃几口之后问道:“知书知画那两个死丫头哪去了,怎么偷懒让你干活,这可不行,我得去说说她们。” “不关她们的事,只是我自己……我自己想做点什么。”朱秀嫦面露羞涩之态,忐忑的看着杨承祖“怎么样,还能吃么?” “当然能吃了,很好吃的。为什么这么想啊,你这双手,是用来弹琴做画,写字下棋的。就算是拿来打算盘写帐本,我都觉得是暴殄天物,你却用来升火做饭,下次不许了啊。” “我……我只是想让自己变的有用一点。”朱秀嫦难得的露出一点小女人的柔弱,用手摸了摸棉袄的下摆“我发现在这山村里,我其实就是个无用之人,不管是权柄还是运筹,在这里都没什么用处,我就好象是一个废物。我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想要做点什么,让自己有点用,你觉得……我行么?” 第四百五十八章 寻宝记(七) “谁说你会的东西没用的,只是你身子刚刚好,不敢让你太过操劳而已。否则的话,就这个运筹就有大用,村里呢,眼下就只有这么一点粮食,大雪一旦封了路,外面的粮食运不进来,里面的人出不去,为了保证不断顿,就得算计着过。我这现在算是赶鸭子上架,如果钱夫人肯出手,那就好办多了,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分了。” “谢谢。”朱秀嫦低下头,嫣然一笑,满室皆暖。 自从那天以后,朱秀嫦在两名宫女的陪伴下,开始了对整个村子物资的运筹调度工作。她一来有威望,二来有手段,三来精通运筹之道,在她的调度下,整个村子的物资利用率提高到了极限。 村里人对于她和杨承祖的关系或许是有些议论的,不过大家都算是王府的佃户,也都知道钱夫人是王府郡主的好朋友,就也是自己的半个主人,并不敢与议论什么。背地里或许有一些蜚短流长,不过在这大局面前,没人敢公开站出来指责。 房子重新进行了加固,确保了不会被大雪压垮,杨承祖又带着人去布置了部分陷阱,期待能尽可能多地,捕捉一些倒霉的小兽,为村里人多弄一些饮食。只是不等他们的陷阱发挥什么作用,一场安陆多年不见的大雪从天而降,将整个娘娘寨变成了一个银色世界。 房间里,炉火熊熊,杨承祖穿越之后发明的烟囱已经在安陆广泛流传,这小山村内也一样安了这些东西。如同他之前发明的铁皮喇叭以及锅灶分离一样,并不指望这些小的发明能改变什么,只不过是让生活可以舒服一些而已。 朱秀嫦兴致勃勃的与他玩着名为五子棋的游戏,玉手托着香腮,发髻草草梳着,在头上歪歪的立着。身上穿的依旧是村里妇人常穿的棉袄,显的身材比较臃肿,不像往日里那么高贵雍容,却也难掩其颜色。两个丫头则在旁边伺候着,虽然已经没了零食可吃,不过这村里还是有不少茶叶,弄点好茶还是没问题的。 一子落下,秀眉微蹙,忽然道:“这手棋下的不好,我要悔一步。”说着话就要去拿棋子,不想杨承祖已经伸出手来捉住了她的手“举手不回大丈夫,怎么还带悔棋的?” 朱秀嫦此时倒并不因为两人的这种亲近而有什么抵触或羞涩,而是耍赖般的娇嗔着“我又不是什么大丈夫,我是女人,想悔棋就悔棋。你把手松开,让我把棋拿回去。” “少做梦了,原本这五子棋是我教你的,现在呢,想赢你一盘比登天还难。就说这两天,我输一次就得给你唱一段,我都唱了多少回了。难得你走错一次,悔棋没门,也该你给我唱一回了,就那个凤阳花鼓,我看就挺好。知书知画,你们说是不是啊。” 两人的这种玩闹已经是很多次了,两个丫头从初时的吃惊,到现在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她们是做下人的,只要按着主人的吩咐行事就好,其他的不想多参与,只是掩着口偷笑。 两人闹了一阵,朱秀嫦这才抽回手去,“你这些天天天练刀给他们看,又练拳,到底是图个什么啊?这些村民又不是你仪卫司里的兵,你练不出来的,难不成是你看上了村里的哪个大姑娘或是小媳妇,想借着练武,好勾她们的心?如果真是如此的话,你不必如此费力,这村里的人都是我的佃户,我只要一句话,就能收回他们的地,让他们没了生计。所以你看上谁只管说啊,本夫人替你安排。” “一群村姑,有什么好看的,最好的就在我眼前,其他的,看不进去了。”杨承祖伸了个懒腰,指了指知书知画道:“我主要,是为了两个丫头啊。她们,太出挑了。这村里的妇人跟她们一比,就没法看了。至于你么,他们压根就不敢亲近你,都把你当成神仙,没人把你当女人,倒不会起什么坏心。可是她们就难说了,年纪轻,人又俊,难免勾的那些年轻小伙子心里痒痒。这些日子,总有些小伙子想方设法的过来套近乎,还有人偷着送东西过来,是不是?” 朱秀嫦把脸一沉,回头去盯着两个丫头道:“杨仪正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们在外头有了男人?” 两个丫头吓的面无人色,忙跪倒在地道:“夫人饶命,绝对没有这种事,奴婢以性命担保,绝对不敢坏了府里的规矩。如果奴婢做了这样的事,情愿一死。” 知书知画这种丫头,是没有自己的权力的,如果私自找了男人,按着家规,完全可以处死。朱秀嫦哼了一声“我倒是没想到,这村里的人居然敢打这个主意,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本夫人身边的人,也是他们能惦记的?我府里的丫头,他们也配的起?” 杨承祖道:“这在平日里他们自然是不敢的,可是眼下不是大家住在一起么,远则慢,近则不逊。现在就是不逊的时候,他们觉得大家在一起,日子混久了,也觉得她们没那么高不可攀。不管怎么说,也是丫鬟么,想着能讨来做个媳妇,也不是不可能。这其实还是好的,最怕的就是村里那些二流子,或者叫土混混,没事都会去踢寡妇门,或是跳墙头的,对于她们两个自然要动心了。难免不动一点坏心眼,想着讨便宜。” “既然如此,那今晚上你就把她们两个收用了吧。”朱秀嫦挥了挥手“你出来身边也没带女眷,这段日子也苦的很,你们男人么,身边不能没有暖脚的女人。这两个丫头也算我教出来的,还算乖巧听话,从今天开始,她们就是你的人了。有了这个名分在,也省得别人再惦记了。” 这种安排,是不需要征求当事人本人意愿的,或者说,这两个宫女不过是朱秀嫦产业里的一部分,会走的家具,想送谁自然就能送谁。杨承祖却道:“我不是跟你说这个,我也不缺暖脚的女人。我现在练功夫也好,打拳也好,就是用这种方式在夸耀武力,断绝他们的那些不靠谱的念想。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只要他们不起那些贼心,也就不怕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好大的雪啊,看来真是多年不见的大雪,回头有的我们辛苦。罗婆她们现在就算拉了财宝出来,怕也是进不了寨子,我们得在这好好的待上一段时间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 寻宝记(八) 两日之后,鹅毛大雪终于停了下来,积雪没过了小腿,人一步踩进去,要费尽力气把腿拔出来,再走下一步。这个位于黄仙洞的山村,与外界往来的通路已经全部被雪封住了,短时间内,怕是无法离开。 看着那深厚的积雪,朱秀嫦也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看来回安陆过年的这个想法,注定是要破产了。远远的,只看一个人步履蹒跚的向这个院子过来,知书知画两个宫女抽了佩剑在手警惕的观察着,反倒是朱秀嫦一脸镇定“把兵器收起来,你们这练家子的眼睛还不如我,那是承祖。” 果然,离的近了些,那两个宫人也认出来是杨承祖。他显然起的比这三个女人要早,已经四下转了一圈,一见三人急忙道:“赶快扶夫人回房休息,这雪那么大,都要打不开门了,仔细冻坏了。现在这时候,采药怕是都采不到了。” 几个人进了房,知书道:“这雪那么大啊,以前真的不曾见过,刚才天蒙蒙亮的时候,奴婢还听到了狼叫呢,好吓人的。” “是啊,所以你们啊,可得多加点防备了。这村子附近就有狼,而且白天也敢活动了,村里有好几个人说听到了狼叫。那个快枪你们会用不?如果不会用,我教你们。”一边说,一边杨承祖将自己背的那支火绳枪以及装火药铅子的牛角连一大捆火绳都拿了出来。 “比起狼来,人更需要防备,今天天一亮的时候,高老就跟我说了。村东头那个张刘氏,上吊了。” “上吊了?”对这个女人,朱秀嫦还有些印象,那是个皮肤白净的女人,在这种山村里,就得算是一流的女子。她男人在外面跑单帮,不知道多久才回来一次。这女人很贤惠,人也很好,在村里向来有一个良好的口碑。 朱秀嫦与她有几面之缘,对她的印象还不错,知道她认识些字,还想着将来抬举她,让她为自己做点事的,就这么一个女人,居然上吊了? “是啊,有男人趁着下大雪的时候,跳进了她的院子。她住的那地方比较偏,也许喊了,也许怕羞不敢叫,总之是没人听到。她受不了这个,所以就上了吊。从身上的伤痕看,她是拼了命挣扎的,不过力气不够,终归是让人得了手。” “混帐!”朱秀嫦作为女人,自然是听不得这样的事,更重要的事,这样的事如果不能及时做出处置,这人做了开头,焉知不会继续下去。如果类似的事接二连三的发生,这个因为大雪而被迫封闭起来的山村将会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所以啊,我把这铳给你们留下,加上知书知画满身武艺,有人敢来这边作死的话,就只管下死手好了。查人的事,我已经让高老去查了,他是这村里的乡老,访查这种事,比我们要方便一些。一些蛛丝马迹,很容易查出来,到时候我们负责处置就好了。” “我也要去看。”朱秀嫦道:“这事我要看着处置,整个村子的人,都是我兴王府的佃户,出了这样的事,是给我们王府脸上抹黑。我必须看着犯事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否则我心里不痛快。再说这村子里也没什么事做,正好可以解解闷。” 按着这村里的传统,女人是不能参与事情决断的,即使是出了这等事,女人也只能背地里说些什么,并不能站出来参与处置。在舆论环节中,往日风评甚好的张刘氏,反倒是承担了更多的攻击,大多数人在指责她不守妇道。肯定是因为自己行为不检点,才给了男人错误的暗示,否则的话,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从男人的角度看,也认为这种事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那个罪人很容易就被找了出来。毕竟张刘氏拼命的反抗,也给他的脸上身上,制造了足够多的伤患,这些伤口是瞒不了人的。只是当高老下令拿人时,这村里的几个老人,却都选择了求情。 “高松是个好后生,不是那些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也是咱们村里唯一的猎手。往日里打了什么猎物,也没少给咱们分好处,就是张刘氏,难道就少吃了他的猎物?她男人和她,都是外村搬来的,给她一个地方住,还给她地种,已经是很大的恩典了,为了她的事,就要处置高松,我们觉得小题大做了。再说,高松的情形你是知道的,他也是年纪大了,没讨到老婆,才闹出了这样的祸事。狠狠地抽他几十鞭子就好了,但是不能交给外人处置么。” “是啊,那张刘氏也是嫁了人的,又不是个大姑娘。再说她男人长年不在家,想来自己也是熬不住,说不定早就和高松相好。结果这又不知道为什么就上了吊,到底是谁先勾搭的谁,也难说的很。” “高松是咱们村唯一的猎手,眼下村外面那么多的狼,除了他之外,谁还能保住村子?” “大雪封山,钱夫人存到村里的粮食所剩不多,高松不带着大家去打猎,我们怕是就要挨饿了。您得为大家想想啊,那张刘氏的男人回来,让高松赔他几张上好的狼皮、鹿皮,总归能让他再讨个婆娘就是了。若是为这点事就要打要杀,可是小题大做了。其实村里的后生和那些婆娘的破事,大家也不是不知道,不过是懒得过问罢了。要是这种事闹到要出人命,可是不好。” “是啊,那钱夫人还要说三道四,就更不应该了。她虽然是咱的半个东家,可也是个妇道,要是府里的管事或是其他男人出面,我们也不说什么。她一个女流之辈,怎么也管起男人的事了,其他的事就算了,这可是咱村自己的事,不能听她的。” 一个年轻人从外头跑进来,慌张道:“大事不好了。高松哥被那姓杨的仪正拿了,捆到场院里,说是要什么明正典刑。看那意思,是要砍脑袋,您快去看看吧,好歹也是咱高家的人,不能就让他们这么杀了吧。怎么也得去说说情,要杀,也轮不到他们来动手。” 第四百六十章 寻宝记(九) 村中用来晾晒庄稼的空地上,已经围了不少的人,朱秀嫦让两个丫头挨家挨户的通知,这小村子又不大,出了这种人命,早就传的全村皆知。一说要处置凶犯,自然家家都有人出来看热闹,大家围成了一圈,纷纷议论着什么,不过声音都很低。 高松算是村里出了名的好汉,有几斤气力,也懂一些拳脚。不过这些在杨承祖面前都没什么意义,他甚至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就被捆个结实,人跪在雪地上,背后插了根木条,脸冻的发青,看上去似乎更像个受害者。 他身上脸上,有不少伤口,脸上几处抓伤十分明显,半只耳朵都被强大的外力撕扯下来,也可以从侧面论证,张刘氏当时反抗的是何等激烈。一条昂藏大汉,在自己的罪行被宣布以后,人仿佛都变的矮小了几分。只是申辩着自己一个光棍如何辛苦,以及张刘氏曾经拿过自己几次猎物。 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从外面猎了只狍子,把最好的部分给了张刘氏,后者虽然抗拒,但最终还是接受了。他顽固的认为,这就是对方向自己释放信号,同意自己与之相好。再者她的丈夫长年不在家,他也认定其是想男人的,至于闹出人命来,这并非自己的所愿。 朱秀嫦换上了那件白狐裘,这一件衣服的价值,差不多能顶半个村子。人要衣装,穿上这一身的她,在雪地之中,显的气度雍容,让人不敢直视。即使是村里那些最喜欢和妇人说荤话的二流子,此时也只敢远远的躲着,低下头去,不敢看她。而她则大声问着高松,每一句话都直指核心。 高松从一开始的喊冤到申辩,直到最后,无力的低下头去,一言不发。朱秀嫦却依旧大声的在质问着他,在这个一向奉行男尊女卑的村落,这种堂堂男儿被女人骂的低三下四,哑口无言的情景,也是第一遭。 那些男人们,有的就想拉起自己家的女人回去,不要看这个惹不起的女人发疯。如果这是自己家的婆娘,早就甩耳光上去了,不管男人做的对或者不对,哪有女人骂的份。可是杨承祖这时喊道:“现在谁要是回去,这一个冬天就别想从仓里领到粮食吃。”大家就没一个人敢动弹,只好看着朱秀嫦在那里骂的高松低头不语,其他人只好看着。 高老等几个村里的老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见高松已经冻的面色发青,急忙上前想要解绑绳。不料知书知画却抽出剑来,冷冷的看着他们。往日里两个乖巧可人,看上去就像他们孙女一样的开心果,这个时候,却有了几分女杀星的煞气。 见那两口明晃晃的利剑,就没人敢往前凑,高老只好转头对朱秀嫦道:“钱夫人,借一步说话。这事确实是高松的过错,不过,这终究是我们村的事,还是让我们村自己按着族法处置吧。那张刘氏不是王府的人,你们也不是娘娘寨的人,这事你们参与进来不好,真的不大好。我们这里的情形,跟城里不一样,那些城里的规矩啊,法纪啊,在这里不能直接用,您看看,这事交给我们几个处置,您回房里歇着就好。天寒地冻,若是冻坏了身子骨,就不好了。” “高老,这村子里所有的田地,都是王府的产业。你们都是给王府种田的,我怎么就管不得这里的事了?这样的事发生了,打的是王府的脸面,我如何管不得?”朱秀嫦面色如铁,丝毫不给面子。 杨承祖则哼了一声,迈步走了过来“高老,我是王府的仪卫正,身上有正四品的加衔。当然,加衔这个你们不懂,你们只需要知道,我是四品官就好了。懂什么叫四品官吧?再告诉你们,我手里这刀……乃是万岁亲赐,就是我给你们唱的戏文里,那种尚方宝剑。就算是杀大臣,也一样是先斩后奏,杀高松这等人,却是连奏都不必了。你们说这事,我是管得,还是管不得?” 乡下人不懂那么多规矩,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一辈子都没进过两回城,也就分不清文官七品和武将四品的区别,只知道四品比七品大。至于尚方宝剑的事,连戏文里都唱了,那就更不会有假。 他们无法容忍一个女人骑在自己的头上作威作福,插手村里的事务,可是一个手拿尚方宝剑的四品官,这不就是戏文里说的钦差大臣么?这样的人管自己个小村的事,那是天经地义,更何况,他还是个男的,这就没什么可说了。 将来自己可以对子孙说一句,咱们村是有来历的,当年有个四品钦差,手里拿着尚方宝剑,到咱们村子里断过案。有这经历,都够吹几辈子了,一下子,村里的男人都没了什么可说的。 杨承祖又转了几圈,然后对所有人道:“你们听着,我听到有人在说着张刘氏的不对,她没做错任何事。错的只有一个,就是这个高松。村里的后生里,有不少人没讨上老婆,这种情形,我当初也遇到过,有一个村子,叫恶虎庄……” 等他说了自己一人一刀杀上恶虎庄,最后把全村的男人都砍了的那段经历之后,这个村里仅有的那些男人,两条腿都有些发软。这是一个何等的天杀星,居然一人一刀,杀了一个土匪窝般的村子,自己这村子一共才有几个男人。如果真的得罪了这等人,怕是也禁不起他一通砍杀吧。 “所以呢,我这个人很公道的,大家做好自己的事,各安本业,不要招惹别人就好了。谁的日子过不好,就去找找自己的原因,而不是想着歪门邪道。至于说讨不到老婆的,就好好干活,争取让日子过好一点,或许就能讨到婆娘了。但是想要为非作歹,或是惦记着歪门邪道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高松的罪过如果拿到衙门里,该断个什么罪,我不好说,张刘氏确实也是自己上吊,不是他杀的。但是,我不是衙门,不管那么多,我的处置原则只有一条,钱夫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听。” 说完这话,他就当着这一村父老的面,向着朱秀嫦施礼道:“夫人请下令,这高松该如何处置?” “本夫人对他的处置就是按个字:斩立决!” 第四百六十一章 寻宝记(十) 刀光闪处,人头落地,甚至不给人反应过来的时间,一颗人头已经被斩了下来。围观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呼,有几个妇人仓促的用手去挡眼睛。 杨承祖对众人道:“我知道,你们村里有的人认为高松罪不该死,左右不过是睡了个女人,那女人是外来的,不是你们本地户。她男人,也不是你们本地的老户,所以跟你们的关系不算多亲密,就算是发生了什么,你们也不会帮着她。如果这个人交给你们的族法处置,我想多半就是打一顿板子,再罚跪几天,最后出一笔钱赔偿了事吧。” 他顿了一顿,外面又响起了阵阵狼嚎。“不对,现在外面闹狼,这高松是个猎手,多半连这板子什么都省了。会转而让他去杀狼,将功折罪,对吧?在这里,女人是不能和男人相提并论的,所以呢,我就替你们动手了。如果谁觉得高松死的冤,可以找我,我会跟你们说个清楚。如果还有人做类似的事,就跟我这口刀说话。至于在场的女人们,你们受了欺负,那是男人的错,不是你们自己的错,所以不该去指责受害人,这是错的。如果有人欺负你们,可以去找钱夫人那里申诉,你们都要听我的,我听钱夫人的。谁敢欺负你们,钱夫人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人群逐渐散去,有人拿了芦席来卷了死尸离去,那些围观的百姓也逐渐散开。只有杨承祖这一行四人,在村子里信步闲逛。往日朱秀嫦的人缘还不错,大家对她很敬畏,不过她主动找谁说话时,也有人愿意凑过去。毕竟这是个有权柄的女人,能巴结上她,总是没有坏处。 可是今天她不论走到哪里,人都像见鬼一样逃的远远的,还有的女人似乎想跟她说点什么,但随即就被自己的男人拽进屋里,接着就关上了门。 “看来我已经成了这村里,不受欢迎的女人,如果不是他们怕我的话,怕是就要有人朝我丢垃圾了。”朱秀嫦笑了笑,笑容里似乎包含了很多东西。 杨承祖大方的挽住她的手,两人手挽着手,在这深厚的积雪中艰难前进。“那又怎么样呢?你是这个村的主人,这一点,不因他们喜欢或者不喜欢,就发生什么变化。就像当初我去收税,他们也不喜欢我啊,但是又有什么关系,不是该交税还得交税?你的心其实很好,不过就是有时,太刻意求全了。总觉得你对他们这么好,他们就该感谢你,但是忽略了,你始终对他们好,他们就觉得,你对他们好是应该的。一旦你犯了他们的忌讳,他们就不再拿你当恩人了,这种态度也在预料之中。不过没什么可在乎的,你想要的,他们给不了你。他们于你而言,实际上就是靠你生活的一群人,他们的一切都属于你,至于他们的喜好,你没必要迁就,只要相信自己是对的,那就够了。” 远方阵阵狼嚎声此起彼落,看来这些狼闹的确实有些凶,不过这村子有这么多人,倒也不怕真有狼冲进来吃人。两人又走了几步,朱秀嫦微笑道:“你不用安慰我,我以前其实挺在意这些的,什么名声啊,什么评论啊,总是想要一个好名声。更怕是自己一个做不好,丢了王府的脸。不过现在,我真的不在乎了。” 她长出一口气“现在哪怕真的一群恶狼冲进来,村民都离我而去,我也不会害怕。因为我知道,你会拉住我的手,不会放开。哪怕我真的倒行逆施胡作非为,你也会站到我一边的,对不对?” “没错,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跟你在一起的。当然,我也相信,钱夫人是我见过的女人里,最聪明的一个,不会去做那些糊涂事。你做什么,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我肯定会支持你。” 两只手在这一刹那握的紧紧的,朱秀嫦的身子无力的依偎在杨承祖身上,仿佛没了气力,轻声道:“我没力气了,扶本夫人回房。” 等回到房中,朱秀嫦的脸色潮红,她看了看杨承祖道:“我脚有点麻,你帮我揉一揉吧。知书知画,你们两个丫头去弄点酒来,再弄几个菜。本宫要和承祖好好喝一杯。” 她并没有缠足,两只天足被杨承祖握在手中,轻轻的按摩着。明明是她自己的要求,可是此时体软如酥,面红如火,仿佛旧病复发了一样。直到按了一通之后,她的头已经埋到了枕头里。 “像你这样肯低声下气顺着女人心思的,其实也不是见不到,不过呢,大多是没本事的男人。像你这样有前程有官身,有锦绣前途的,还肯低三下四的讨好女人的,却是从没见过。你这些日子在村里又是练功夫,又是唱小曲的,有不少村里的女人,都把心放在你身上。我就知道,有好几个大姑娘,偷着给你纳鞋,还有人巴结知书知画,想问问你衣服的尺码,为你做衣服。她们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不可能嫁给你的,可是只要你勾勾手指,肯定有人愿意跟你钻一回柴禾堆。不过你今天这么一说呢,怕是就要落一个没用的男人,怕女人的软蛋的称号,就连女人,都要看不起你,值得么?” “值得啊。”杨承祖的手依旧在她的莲足上轻轻按着,并顺着莲足一路上行,开始肆无忌惮的攻城掠地。而朱秀嫦却并没有制止他的恶行,而是任他为所欲为。“那些村姑,有什么可惦记的,我哪怕是个喝酒赌博的烂人,只要有四品前程,扔下一笔银子,她们难道不脱衣服?我眼前已经有了个最好的,却去找那些烂的,不是我有毛病?当然,我也知道,眼前这个好的很难追到,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和她都还年轻,都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的追,早晚有追上的时候。能够攀登上绝壁,摘下那朵高岭之花,就是我现在最大的理想,也是我努力的目标。沿途上的花花草草,不过是过眼云烟,我怎么会在意呢。” “油嘴。”朱秀嫦的腿动了动,将双足抽出来,红着脸坐起身子“两个丫头大概快回来了,在下人面前,有点样子。我跟你说,当初万嘉树于我面前,其实也是我这个郡主来迁就他这个才子的。像你这么迁就我的,却是第一个。可是我终究是个嫁过人的,又比你大着两岁,最重要的是,咱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的。你都想明白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了,不过我不在乎。结果什么的,我其实不在意,再说了,只要不被人捉住,就什么都不是问题。只要我不去做大官,又有谁会盯着我不放呢?秀嫦,你便从了我吧。” 第四百六十二章 寻宝记(十一) 可惜不等朱秀嫦做出什么回应,知书知画两个丫头已经从外面进来,开始动手准备起酒菜。 这村里的粮食不多,大家也很少酿酒,不过朱秀嫦在这里存粮食时,也存了一些酒。至于肉食方面,这村里的食物虽然紧张,不过之前伐木的时候,也猎取了不少小兽,制成了肉干。这些肉食自然是归钱夫人享受,别人无权动用,是以一顿过的去的酒席,还是拾掇的出的。 像知书知画这种王府的女人,都受过系统的训练,属于上的厅堂,下的厨房。不但有一身武艺,而且置办成桌的酒席乃至算帐管事,都没有什么问题。一般人家的当家妇,其实也不及她们的手段,只是在朱秀嫦面前,没有她们显本事的份。 虽然材料有限,这村里的锅灶也是一体的,无法爆火热炒,不过两个丫头的手法老道,菜的味道并不差。看着桌上略嫌简单的席面,杨承祖笑道:“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得算是极限了,没办法,大雪封山,要什么没什么。这破村子里也是没有什么存货,我们的郡主,只好受点委屈了。” “没什么,这村里的人,想吃这些还吃不上呢。”朱秀嫦的胃口竟是出奇的好,筷子跳动着灵活的舞步,将目标一个个消灭。 “我想等到雪化的时候,这村里怎么也是会死人的吧,对比起那些注定要饿死的人,有这个吃就已经很不错了。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现在应该待在王府里,和你的侧室待在一起,结果却要陪我在这里吃这些东西。如果说受委屈,那也是你受委屈,我可万万不敢说这样的话。” 两人又喝了几杯,朱秀嫦的酒量似乎并不怎么好,脸上的两团红晕越发明显,人也不复往日端庄。身上的外衣因为酒和火炉的作用,早早脱去,穿着紧身的小袄,将傲人的身段显露无遗。 “父王虽然是亲藩,家中有大批的田产,城里也有不少铺面。可是父王的志在修道,求的是长生,于庶务其实不大在意。母妃的性子柔弱,也是当不得家的,那些铺子交给别人打理,结果居然是在亏钱。我如果不把这些担起来,家里的银子,其实是要往外面补窟窿的。我当时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能一个人撑起这么大的一个王府,还能为王府维持一个很好的名声。在安陆,我是大名鼎鼎,呼风唤雨的钱夫人,在家中,我则是长寿郡主。总觉得,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没什么是我不能控制的。” “可是等到我病倒的时候,自己想了想,却发现自己其实什么也没抓住。我想抓住男人,结果万嘉树先是落了王府的面子,又在背后刺王府的刀子;我想为王府立个好名声,结果大家只是怕我,并不是敬我;我想为王府赚银子,可是那些亲戚啊管事啊,总是想方设法的往自己口袋里装钱,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我真的死在这小村子里,他们怕是也没什么好话说我,只会说我蠢吧?所以我决定了,什么都不管,放下一切,安心做个小女人。其实今天这感觉就很不错啊,男人呢,在外面辛苦了一天,回到家里,女人做好了饭,陪着相公喝酒,吃饭,这样的感觉……很好。” 杨承祖看了看知书知画“郡主,你喝多了。” “笑话,本宫会喝多?就算拿再多的酒来,我也不会喝多的。”朱秀嫦满不在乎的一挥手“知书知画,早晚是你的房里人,这些话不用背着她们。这些话说给她们听,也不怕她们说出去,现在这村外面狼闹的太欢,还有歹人行凶。本宫为了安全,特此下令,命令你留在这里,贴身保护本宫,你可愿意?”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杨承祖微笑着点点头,看来自己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辛勤的播种,终于到了收获的时节。知书知画乖巧的收拾了桌子,然后就躲到了外间。而朱秀嫦则闭上眼睛,张开了双手,轻声说了一句“来,替本宫宽衣。” 知书知画已经到了知事的年纪,尤其大明朝并没那么封建,大姑娘可以绣辟火图。对这事,她们虽然没经历过,但不代表一无所知。事实上,到了这个年纪,她们已经开始对这些事有了一些好奇,产生了窥视的玉望。两个私下里,其实也会偷着看一些话本,藏些春意儿。 当然,她们绝对不敢去偷看自己主人的事,不过听听窗户根,还是做的出来的。再者,方才郡主也说了,自己早晚是房里人,那这个男人,早晚也会是自己两人的男人,听一听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于自己也大有好处。 以往郡主眼里是看不进男人的,不管是何等出色的男人,在钱夫人嘴里都不会得到一句褒奖。安陆的才子不少,不过钱夫人对谁都没有什么好的评价,也不会假以辞色。 像这两天与杨承祖把臂同游,乃至肌肤相亲,这已经是破天荒的事。等听到郡主口内那一声声忘情的叫声时,两人面面相觑,心内升起同一个念头:郡主原来也会叫的这么的……不顾廉耻?这种事难道真的可以让人如此忘情?自己听到了这些,该不会被她灭口吧? 等到一切停止,朱秀嫦那完美的娇躯,盘绕在杨承祖的身上,而后者怜惜的为她擦去身上的汗水。朱秀嫦轻轻动了下身子,眼睛依旧紧闭着,呢喃道:“先别动,让我飞一会儿。原来,这种滋味真的这么好。我要把你身边的女人都赶走,这么美好的感觉,只能我一个人享用,凭什么让别人也享受到。” “别胡说了,你先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杨承祖手中拿着的,是一块染血白帕,上面那点点猩红他见的多了,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一个已经成婚的女人身上。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我从没说过,我和人圆过房吧?”朱秀嫦这时才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没想到吧?你得到的,是一个完整的长寿郡主,不过作为代价,你失去的,将会很多很多。像是二木头,你就别惦记了,我不会让姐妹两个都被你睡了。其他的东西,你还会失去很多,不过现在你后悔也晚了。如果你想要吃干抹净不认帐,小心本郡主跟你没完。” “我只是没想到,你和乌景和居然……。这样想想也挺好,像你这样天仙般的人儿,本就不该是乌景和那等蠢物能够配的起的。若真是和他有了什么,那就是老天无目了。不管失去什么,跟得到你相比,那都不算什么,不管付出何等的代价,我都不后悔。” 第四百六十三章 夺宝记(十二) 这一晚,两个终于走到了一起的人,在一起说了很多事。朱秀嫦像八爪鱼一般紧紧抱着杨承祖,在这寒冷的夜里,似乎只有这种方式才能取暖。 她像个普通小女人一样,诉说着自己的心事,自己的过往,对这个彻底占有了自己的男人全无保留。当初成亲之后,她心里始终还放不下万嘉树,也就越发看乌景和不顺眼。实际上当时的乌景和还是个不错的人,不管怎么说,仪宾总不会太烂。 可不管对方的相貌如何,才学怎样,人品如何,她都认为乌景和配不上自己。有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不管乌如何表现出色,都没有意义。名义上固然做了夫妻,却连郡主府都进不去,也就谈不到同房。 事实上乌景和后来变成那样,到底是他本性如此,还是说被长寿的态度挤兑成那样,已经无可考据。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乌景和在家里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或是做一些混帐事,兴王府和郡主,都不会去干涉。 依偎在爱郎怀中,朱秀嫦道:“从你在茶楼救我的时候,我的心里就有了……有了你。尤其你收租税,写话本,做生意,行事都很对我的心思。咱们聊天的时候,也最为投契,可称为知己。我家里存着你所有的话本,还都加了批注,我曾经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变了。可是看到万嘉树人头时,我才发现自己一直对他,不能做到彻底忘情。他活着的时候我恨他,等看到他死时,我又舍不得。” “那场病,有一多半也就是在他身上,我发现我还爱着他,那几个晚上,我的梦里都是他。当时啊,我便想着,这是冤孽,他是不想放过我,我也只有随他去了。把我救回来的人,是你。你为了我可以去冒险采药,手刃恶狼,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差点错过了什么。听说你不见踪迹的时候,我就在心里发了个誓,只要你平安回来,我就遂了你的心意。看着你那一身伤患时,我就想着,这个男人,可以为了我去拼命呢。” “这样好的男人,我肯定不会放过了,哪怕是要和二木头抢人,我也再所不惜。再看到那个张刘氏的时候,除了觉得她很可怜外,就是觉得她很冤枉。她的男人在外面做生意,几年都不回来,说不定在外面,已经有了女人。而她呢,却要为这个男人守着身子,因为被一个坏人欺负了,就要自尽。这对于女人,真的是太不公平了,我才不要做这样的蠢女人。身败名裂,伤风败俗,也别想拦住我,我再也不为那些虚名所累,要去做真正的自己。等尝到了这滋味,我才知道,这些付出,都是那么的值得。” 话虽如此,她不管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身份的限制,还是让她不能坚定的踏出那一步。真正坚定了她的决心的,还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内外隔绝,困守孤村,一切的身份地位,在这小小的山村内,都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也就是在这种与世隔绝的环境里,朱秀嫦才敢于走出这一步,真正走出了这一步。 按她的身份,与杨承祖注定是不会有一个名分,甚至于两人的关系,都充满了危险。一旦被人揭露的话,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麻烦,乃至到了将来,一旦兴王世子登基,朱秀嫦的身份也会从郡主变成长公主,到那个时候,这种交往就更是冒天下大不韪。一旦事发,恐怕蒋妃以及世子,也不会放过自己吧? 不过越是这种禁忌,越让杨承祖感觉到别样的刺激,将人抱的更紧了。朱秀嫦正是情热的时候“你如果不做官,就在这里陪我怎么样?咱们两个加上知书知画,就这样过下去,做一对普通的夫妻。等你对我厌倦了,还有她们两个陪你,你看好不好。” 见这一向高高在上的帝女花,这时像个小女人一样的撒娇,杨承祖心内一动,轻轻在她头上亲了一口“一切你说了算,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相公,你就是我的娘子。你这钱夫人的称号就不要用了,以后改叫杨夫人就好了。” 自从这一晚之后,杨承祖索性就搬到了这边来住,几个人就像一家人似的生活在一处。村里人对于这种行为,自然有许多物议,背后的蜚短流长,以及各种指责都不少。 不过还是那话,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浮云。没有人真的敢去当面去骂,大家的口粮调度,还都在钱夫人的掌握之中,所以最多就是背后说一些伤风败俗之类的言语,表面上,则对这一切装做不知情。 村里人态度的疏远,朱秀嫦也能感觉到,杨承祖拿这段日子当做了两人的蜜月旅行,朱秀嫦就如同泡在蜜罐里一样,于这种疏离,并不怎么在意。两人下棋或是打双陆,再不然就是为整个安陆的商业布局进行着谋划,杨承祖再讲些故事,比如无人生还之类的故事,或是唱几段京剧。接着就是两人胡天胡地,一起做起那神仙事来。 这样的日子一连过了十几天,罗婆子那边的消息终于传了过来,确切的说,是一个罗婆手下的信使过来通报了消息。那名宫女传信时显然非常恐惧,头都不敢抬起来,战战兢兢的汇报着取宝的过程,生怕郡主一怒之下,降罪到自己身上。 “你是说,那宝库里空空如也,除了一些死尸外,什么都没找到?”朱秀嫦面色如常的问着这些问题,语气里倒没什么怒意。可她越是如此,那名宫人就越是害怕。 “回郡主的话,正是如此。那地方只有死人,并没有什么宝藏,内中有一具死尸,从他身上的器物看,多半就是前段时间失踪的张嗣宗张大都督。另外那里还留有一封信,是留给杨仪正的。” “信呢?” 那名宫女颤抖着从怀里取出了信,高高举过头顶,知书将信取过来,递到了朱秀嫦手中。朱秀嫦并没看信,而是问那宫女道:“队伍的损失怎么样,大不大?” “托郡主洪福,队伍只是有几个姐妹冻伤,还有两人摔伤了。杀狼的时候又伤了几个人,倒是没人死。就是有五六个人要残废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这场雪来的实在是……现在罗婆婆正带着大家清雪,说一定要清出一条道路来,好让郡主回城。” “胡闹。”朱秀嫦的脸一沉“这么冷的天,还要清雪?你们都是我费尽心血训练出来的精锐,每损失一个都让我心疼。现在残废了五六个,这已经是伤筋动骨,这个时候,需要的是休整,而不是让你们去清什么雪。传我的话,这雪不必清了,等到雪滑之后,我再回去。我这就写封信,你带回安陆交给母妃,让她老人家放心就是。至于你们,回去之后自有封赏,伤员另行抚恤。这一次虽然没能挖出宝藏,但罪不在你们,该有的赏赐,一样不少。” 等那宫人下去休息,杨承祖安慰道:“秀嫦,你也别太生气,这宝藏的事,我想多半是被人捷足先登了。将来慢慢查访,早晚能把这场子找回来。” 朱秀嫦却摇头道:“我其实压根就没在意那些东西,我出发的时候,对于那些金银财宝是很在意的。可是老天已经把你这个最珍贵的宝物给了我,至于其他的东西,我也就不在乎了。有固然是好,没有也没关系。老天也许是觉得对我实在太好了,所以就收回一些东西,这也很寻常,不过我现在比较关心的是,这信里写了什么。来来,我们一起看信。” 第四百六十四章 夺宝记(十三) 那信的内容很简短,只有寥寥数行,字迹赤红,乃是用女儿家的胭脂书写的,上面还散发着些许香味。 “我说过,这一局你赢还是我赢,本就没有定数。你赢了王府,我赢了财宝,这一局,我们只能算打和。到底谁能笑到最后,现在还定不下来。期待下次的交手。我相信,最后的赢家一定是我,有朝一日,一定要把你这个人赢过来。”落款的地方,并没有署名,只画了一朵白莲花。 朱秀嫦那瓜子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危险的笑容“杨仪正,这白莲花,怎么看着像是白莲教的标记,而这口气和字体,写信的似乎是个女人呢。看来我们的杨仪正果然是个情种,连白莲教的妖女,都勾搭上了呢。说说吧,这样的罪过,该当怎么断啊。来人啊,还不把杨仪正给我抓起来,本宫好好审问审问他。” 三女一男笑闹成一团,直闹了一通之后,朱秀嫦将那张纸条随手就丢到了火炉里。“这妖女,还敢跟本宫这用离间计,真是太小看人了。不过这人,你一定认识吧?看这口气,你们之前见过面,应该还打过交道,这人漂亮不漂亮?是不是比我好看?” 杨承祖忙把当初与冷飞霜结交的事一一分说了,最后道:“当初她说这一局不好说谁胜谁负,也只觉得她无非是在说些硬话,现在想来,却是我想错了。这一局,我们虽然将那些乱军杀的七零八落,还招募了不少人手,可是她确实也没输。” 白莲教的管理模式向来比较粗疏,总坛对于地方分舵的约束力甚弱,像是湖广这种大教区,舵主俨然海外天子,教主对其节制也不容易。石金梁是个不甘居于人下的枭雄,对于白莲教主的管束,也是口应心不服,多有调度不灵之事。 这一回他于安陆起兵,带出来的,都是自己的铁杆嫡系,至于其他部属,有的还在观望,有的还在路上。如今他的嫡系基本被斩尽杀绝,就算侥幸漏网的,也是被朝廷追杀的状态。 剩下的这些教众中,并没有人有足够的威望可以整顿部属,坐镇一方。冷飞霜不但接收了白莲教湖广分舵的财富,又有总坛的大义名分,那么把这个原本疏离于总教的分舵重新掌握在手中,就少了许多阻力。 所以从白莲教的角度看,他们这次起义再次失败,可是从总舵的角度看,他们却将一个原本并不能充分掌握的分舵完全抓住,到底谁输谁赢,也难说的很。而留下的死尸,以及这张字条,也算是给杨承祖甩下了一口大锅。 张嗣宗失踪之后,安陆州衙门也拿出了全身的解数去寻找,只是后来因为乱军的事,找人的事被迫停了下来。到现在百废待兴,安陆州一大堆事务等着处置,可是找人的事,照样没人敢扔下。 因为找不到人,王立本都吃了几顿排头,现在找到了死尸,不管杀人的是谁,张嗣宗都是死在了安陆。张延龄乃至张太后的怒火,早晚都会降临到安陆头上,作为安陆藩王,兴王府不管想或者不想,怕是都得接下这一切了。 朱秀嫦哼道:“随他的便。其实张嗣宗这个混蛋,我早就想收拾他了,当初他还打过二木头的主意,还诱过那个翠儿。如果不是你抓人抓的早,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他死了最好。张延龄又怎么样?我这长寿郡主也是万岁亲口加封的,大家都是亲戚,我就不信他还能把王府怎么样。算了不想这些了,我现在啊,只想做个小女人,那些事,我不要想。” 她之所以让罗婆等人不要清雪开路,固然是爱护下属,也是因为她想要偷懒,过几天这种居家的日子。现在她正是情热之时,如果回了安陆,两人的身份差异,再想像现在这样无所顾忌,自是不能。 杨承祖则与她调笑一阵,第二天却趁着那报信宫女还没离开,就去取木料、树皮,开始了动手。他发明这东西,说来也没什么特殊,就是简易的雪橇、滑雪板等物。这些东西的构造说来并不算复杂,而且简易版也不难制作,只是安陆属于江南地区,很少下这么大的雪,也就没人研究这些东西。 这些宫人都是身怀绝技之人,于操纵这些滑雪器具上,不过稍加指导,就能灵活操作。比起施展轻功来,用这滑雪板,能节省很大气力。 朱秀嫦见他一上午的时间用来琢磨这个,并且手把着手教导着那宫女使用,就颇有些不乐,抬腿对着杨承祖身上踢了过去“你那么急着回去啊,是不是很想你那些女人?要是你急的话,你就跟她们走,本宫自己留在这就好了。” “我啊,是不急着回去。”杨承祖一边说,一边回手就抄住了朱秀嫦的脚,隔着靴子,轻轻揉着那莲足,顺着又摸到了脚踝上。“不过呢,你没发觉么,最近这附近的狼叫声越来越大了,听说还拖走了村里的一头猪。如果再发展下去,真的进了村子吃人,终归是不好办。罗婆她们呢,把附近的狼清一清,我们过的也踏实一点,我们在这住着,是过日子的,不是杀狼的。” “把你爪子收回去……大白天的,让奴婢们看见成什么话了。”朱秀嫦听他这么说,心里大喜,又羞涩起来。“你早说杀狼就完了,其实调几队兵过来,不怕杀不光这些狼。只是我不想让人扰了我们的好事,你要知道,只要一回了安陆,咱们再想待在一起,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怕什么,这个我想过了。我回去之后,在安陆开几间铺子,趁着谈生意,我们就能多见几回。至于住在你那么,也没什么大不了。有人想要告我们的状,就随他去吧,我想我杀乌景和的事,孔璋、胡一鹗未必不知道。也许告我的状子已经送到了南京,可只要刘娘娘不倒,想要告倒我,也没那么容易。我肯定会对的起你,不会一到安陆就不相见了。” 朱秀嫦听他如此说,却是沉默了一阵之后,忽然道:“那你教我滑雪吧。我如果学会了,咱们可以趁着天气好,就这么回安陆去。我现在还在丧里,跟你做这事,已经算不孝,不过为了你,我全都不在乎。就算有什么报应,我也全都认了。回到安陆之后,我要像你家的媳妇那样,给你娘敬一杯茶,再陪大家过个年。” 第四百六十五章 新春展望 由于还在丧里,兴王府的春节并不怎么热闹,即使是杨家,也刻意保持低调,不敢过分的热闹。说是说,做是做,朱秀嫦不可能真的来杨家过年,也不可能真的来给柳氏敬茶。 不过她和杨承祖两人滑着雪离开娘娘寨,这种关系早晚也是会被人知道,何况杨承祖回来之后,也偶尔的晚上溜出去不回来住。初时,大家只当是他与绮香馆那苏若兮真的勾搭上了,不过后来等知道真相之后,一家的女人全都吓的没了话。 如仙半晌之后,才拍着头道:“天啊,承祖……你……你这真是要吓死人的啊。居然不声不响,和郡主搞到一起去了,她……她还是个姑娘?你这真是不要命啊。”她先是感慨了一番,接着就手忙脚乱的去找方子,说是用这方子下药,可以保证没孩子。 杨家现在还是住在孙家的那处别院里,不过王妃已经做出了邀请,让杨家人搬到王府来住。这王府里,本来也有属官家眷居住的地方,只不过按着亲疏远近,居住的环境不同。等到年后,这一家人就要搬迁过去。 等到年关将近时,孙雪娘还过来了一次,问了问安,又放下了许多的慰问品,按如仙的话说,已经是把自己当成杨家媳妇了。这一年的春节,实在是称不上热闹,那场大雪,让安陆城里多了不知多少死尸,只知道雪停之后,运尸体的车足忙了五天五夜。 这场灾难带给安陆的伤口,一时三刻还愈合不了,虽然做出了准备,但是受害的人家还是不少。据说不少大户人家也死了人,还有一些女眷被乱军捉了,等到乱军被消灭之后,各家各户,都有女人举身赴清池,或是自挂东南枝。 几个清楼里的姑娘几乎都来了一**换血,只有苏若兮、金丽娘这几个女人因为有着自己的相好,早早的就躲到了那高大的围子里,才侥幸躲过一劫。现在她们的身价反倒因为这场变乱变的更高了,在新年前夕,绮香馆还搞了一场大型文会,要悼念一下那些死难之人,万嘉树也包含在内。 杨承祖作为新扎才子,也收到了请柬,只是随手就丢掉了。眼下的他,可是没工夫去参加这种文会,整个安陆的重建都在那放着,文会也好,还是美人也罢,都没什么意义。再说有朱秀嫦在,自己如果和哪个名纪搞的火热,搞不好过几天,这个名纪就被人塞了麻袋填河也不一定,总之不要害人害己。 安陆新建所需的物资,从外地源源不断的运输进来,掌握了紫荆关商路的青龙山,派出了一支精干人马,押运着大批物资来到了安陆,顺带也是作为郝青青的武力,算是她的护卫。 从这些残存的难民里,杨家又吸收了几十名护卫,按着仪卫司的标准开始进行着操演。青龙山方面,也陆续派来了喽罗以及边军子弟,若不是杨家发了财,还真养不起这许多的护卫。 杨家来安陆时带来了一大笔财富,不过都是浮财,现在唯一的不动产,就是王妃赏下的田地。可是那些田地在战斗中,作为奖赏,又被赏出去不少。坐吃山空不是个办法,光靠着写话本,也不是长久之计。趁着重新分配利益,杨家也准备进行投资,在安陆添置一些产业,让自己的收入稳定下来。有长寿郡主的协助,这事倒是没什么难的。 等到吃完了酒席,一家人凑在一起守岁,杨承祖唱了几段京剧,李玉娥忽然道:“夫君,这次安陆的事,听说不少姑娘家都遭了毒手。很多人本来是可以忍着活下去的,可是后来不知道是谁,把这事闹的大了,那些人就只好自尽。还有的,本来是大户人家的女人,最后却被家里给卖了,现在想想,要不是夫君当初带兵力战,我们怕也是这个下场,后怕的很。我想着,咱们能不能买一些过来……也算救一些人,总好过她们被一些粗鄙之人买了去,为妾为奴,受人欺负。” 杨承祖道:“哦,这事我倒是没听说,如果是真的话,那就买吧。挑人的时候,带上司琴司棋,她们两个是王府出来的,看人的眼光是有的,由她们挑人错不了。如果银子不够用,可以找钱庄去借一些,反正安陆的钱庄大多是王府的产业,倒是不怕借。不过我想,还不至于不够花吧。” “够啊,咱们的银子怎么会不够花,其实这次我们应该是赚了不少钱的。”赵幺娘道:“进府的时候,如仙姐出面,卖了一部分进府名额。这事当时你不知道,所以也就没人跟你说。这些名额卖的不便宜,收获了一笔钱,后来乱军退了以后,如仙姐又出面收了些铺子,现在转手卖出去,也赚了一笔,买人是够用了。只是那些人终究是被乱军……。再者,她们本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如夫人,不是丫鬟,不会伺候人,买来之后干不了活,只能白吃饭。大户人家是不愿意买的,也就是穷人愿意买回去当老婆而已,不过从心里,也是看不起她们。” “没什么,那些事又不是她们愿意发生的,怎么能因为她们受了那些害,就要伤害她们?把她们买来呢,让她们学着干活,司琴司棋都是有本事的,好好教教她们,过几年就能干活了。咱家现在就算养几十张嘴,也养的起,就不要怕花钱。”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铁珊瑚抱起来“珊瑚儿等到年后也快生了,也算是给我的孩子积点福吧。” 外面不知是谁放起了烟花,夜空之中万千道火焰炸开,如仙痴痴的看着那烟火,半晌之后道:“我当初在行院里做花魁,每到这个时候呢,都是最忙的时候。除了茶会,就是诗会,再不然就是酒局饭局。往来的都是大户人家,赴的也都是名士的宴席,可是比起来,还是今天这桌饭吃的最香,这个年,过的最舒坦。” 似乎受了这个烟花的号召,放烟花的人多了,空中一道道火光闪现,杨承祖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管是这个城市,还是整个大明,虽然受了不小的创伤,只要有足够的时间,都能恢复元气。我们要做的,就是加快这个速度,让它能快一点恢复,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尽可能多的为自己赚点钱花。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家就要添人进口,守起岁来,就更热闹了。” 几个女人不管平日里有多少龃龉,在这个时候,都要装出一副合家团圆的样子,没人会在这时候出来触霉头。听他这么说,都纷纷表示赞同,如仙则靠在他怀里道:“你啊先别想这些大事,先想想小事吧。等过了除夕,孙老爷子那边,你要怎么应对,当心人家当面提亲啊。” 第四百六十六章 帝师(一) 时光荏苒,春去夏至,安陆城的天气逐渐热了起来。眨眼之间,杨承祖抵达安陆兴王府任职,已经将近一年时间。那场给安陆带来了巨大伤害的叛乱,于朝廷层面,却不过是水面微澜,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 虽然从局面上看,这场叛乱导致了数名朝廷命官殉职,无数百姓受难。可是从另一个角度上看,这场叛乱并没有对整个战略布局造成什么太大影响,甚至于连朝廷大军都没出动,不过是襄阳出动了一个天威营,就把叛乱勘平。 以这个朝廷的高度,大明每年发生的这种级别的民变都不知道有多少,这不过是其中之一,并不足以引起朝廷的太多重视。 至于这其中王府的奋战又或者是凤立松部反水带来的意义,都在逐层的报告中逐渐稀释,最终到达正德眼前的,也不过就是一场规模略大,为祸也略大的民变而已。杨承祖以及兴王府并没有因为这次勘乱的贡献而得到朝廷方面的嘉奖,湖广地方衙门,也没因此受到什么责罚。 不过正德基于湖广发生的这起民变,也做出了安排,一方面兴王府的护卫编制从原本的一千五百人增加到两千五百人,另一方面又将安陆卫置于兴王府的暂时指挥之下,以确保王府安全。这样一来,就造成了杨承祖这个四品王府仪卫正,却成了凤立送这个三品指挥使的上级这种局面。 不过这说来也不奇怪,大明的官比的是差遣而不是品级,一个正七品巡按,可以对这个一个四品知府发号施令指手画脚,他一个四品仪正指挥一个三品指挥使,倒也不算违和。 世子朱厚熜袭爵的事还是没有下文,据说是被一些人给拦了下来,倒不是说能破坏掉,总之能拖着就拖着。不用说也知道,这事的背后,少不了张太后以及张延龄等人的影响,也正因为此,现在王府的担子,主要还是压在了杨承祖的身上。 铁珊瑚生了个女儿,算是杨家三代的长女,柳氏喜欢的像个宝一样,把个小奶娃成天放在自己身边不放。而郝青青、李玉娥也快生了,想来杨家很快就会热闹起来,小美娥也不愁没有玩伴。 长寿郡主那边碍于身份,虽然与杨承祖打的火热,但是终究不敢怀上孩子,只能用各种方法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赵幺娘和李月娥却是急着要孩子,一直没能要上。 封神演义、精忠全传两部大部头的超长篇话本在安陆开始发行,现在连湖广一省,都已经流行起杨承祖的著作。顺带的短篇话本,也推出了十几个,其中既包括了妒夫罗赛傲,烈女杨脂等,也包括了名为福公案的探案故事。 他这些故事或猎奇,或故事曲折,销路都不错。除了写书带来的收入外,更重要的是,他在书中倡导的那种,轻视贞节,注重内心坚贞的取向。这种取向于眼下的舆论大环境可以算是离经叛道,可是对于遭受兵火荼毒的安陆来说,却是收获了最多的口诛笔伐同时,也收获了极大的销量。 那些被大户人家处理掉的女人,不过是受害人中的一小部分。另外一部分人则是有着身份家族等因素,又没自尽,只是偷偷的压下那段过往,然后努力忘掉那段过去选择坚强的活下去。这些话本的出现,于她们而言,算是一种精神上的巨大慰籍,让她们找到了精神上的支柱,因此于明面上对这种话本大加斥责,不过私下里,却悄悄的珍藏起来,看了又看。 孙家那边,倒是没有趁着过年的时候,借机提出结亲的事,孙交作为一位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臣,有着足够的沉着,并不急着把女儿推销出去。或者说,他有着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相信在大势面前,杨承祖并没有更多的路可以走。 杨家已经搬进了王府里,不过与孙家的往来,并没有因为这种搬家而疏远。杨家现在已经在安陆购买了十余顷田地,在农业社会,土地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只有多买田产,才能保证家业稳定,这些地产如果不是有孙家支持,也不是那么好买的。 乃至于管理佃户,以及经营铺面时,孙家也出面给了尽可能多的支持与帮助。两下里的关系,现在依旧属于亲密伙伴,在安陆的士绅阶层中,也把杨承祖看做了孙家的东床快婿看待,来往时,也多以这种态度结交。 孙雪娘依旧经常来来拜望柳氏,说一些话,放一些礼物,相处的十分得体。既可以看做是晚辈拜见长辈,也可以看作未来儿媳来拜见婆母,其中分寸恰倒好处,谁也说不出什么。 杨承祖的文名越来越响亮,不知是多少安陆名门闺秀的梦里人,她身上的压力自然也越来越大,不过作为孙交的女儿,她自信有把握应付这种局面,这一仗的赢家注定是自己。 时令已接近端午,仪卫所衙门内,杨承祖穿着官服,手中拿着塘报,正在念叨着战争的最新进展。而旁听的,除了仪卫司的一众军官外,还多了一个身体单薄的年轻人:蒋大郎。 经过王府保卫战之后,他不再对杨承祖隐瞒身份,直接承认了自己就是兴王世子。杨承祖表演了一番不胜惶恐的戏码,对方也表现出了足够的雍容与大度,接下来就是君臣尽欢,大家依旧保持着这种来往。 按着世子的要求,希望在其他人面前继续保持蒋大郎的身份,不想被区别对待。自己想和杨仪正做兄弟,而不只是做君臣,杨承祖的表现,也确实是把他当做了陆炳的兄弟,也就是自己的兄弟。除了应有的尊敬外,并没有过度的恭维。 这种尺度拿捏让朱厚熜心内颇为受用,觉得这个大臣是自己靠着人格魅力笼络而来,与自己的身份无关。 眼下江南第一等的大事,就是对宁王作战的战局,像是这种塘报,是杨承祖从知州衙门拿过来的。分析战局,大家揣摩战争走向,对下一步的战争进行猜测已经成了王府中人的乐趣之一。 今天看着他手中的塘报,朱厚熜关切的问道:“杨兄,如今战局如何?是否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官军不日就会克复全境,一战成功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 帝师(二) 在春季到来之后,朝廷的大军终于和顺德军打了一仗,这差不多是能决定整场战役走向的决定性会战,不过其过程却乏善可陈。装备精良,却是由江湖草莽以及抓来的农夫组成的顺德军,根本没有和官军决战的勇气。在经历了数起领兵官反水的事之后,宁王不再相信他的将领,而是用自己的子嗣、仪宾以及亲属充当领兵官。 可是这些领兵官并不善于指挥作战,在这种大规模的战场上,这些将军全都陷入了混乱,不知道该如何指挥。战争的结果就是双方交手不久,顺德军就被打的落花流水,宁王的旗帜又被风吹断,顺德军莫名其妙的开始反水、瓦解,最后就是逃亡。一场本该轰轰烈烈的战役,变成了草草收场,想来正德天子也会有未能尽兴的遗憾。 顺德军一败涂地,朝廷军队缴获军资无数,顺德军残部一路溃逃,进入南昌固守。南昌作为宁王就藩之地,算是他用心血打造的要塞,加上手里有先进的火器进行防守,并不是一座容易攻略的城池。之前王守仁曾经带兵攻打过南昌,但也只是牵扯了宁王部队的精力,并没能顺利破城。 是以这次朝廷大军对南昌的围攻,大家普遍的观点,都认为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攻略战。还有人根据情报推算出南昌的存粮可以支应半年以上,在弹药和粮食用尽之前,没人认为朝廷能攻下南昌。 朱厚熜府中有专门的纪善,也就是教导王储的教师,这些人都是饱学宿儒,学识渊博之人。按他们的分析,这场战争也会持续数月乃至一年之久,甚至他们从极限的角度考虑,认为南昌可以守两年左右。 不过杨承祖是唯一对此持反对意见的,他坚定认为,这场战斗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一个月已经是战役的极限。由于世子和他走的近,这小半年的时间里,几乎每天都会过来,跟杨承祖对很多问题进行交流。 这种交流越来越像是学与教的关系,那些本来承担教授之责的纪善,自然对出来误人子弟的杨承祖有许多不满。是以这次战役的走向,也就成了两下的一场较量,到底谁是不学无术,正好可以拿这次的事当作试金石。 杨承祖属于在安陆小有名气的文士,也就不会有人白痴到上门向他挑战,通过比试来决定谁的文化更高,谁更适合教授世子,游戏不是这么个玩法。纪善们连向王妃告状都不能,只能在袁宗皋那里告一些状,再接下来,就是在一些问题上希望世子真正看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有识之士。 朱厚熜本来也是支持纪善们的说法,南昌被宁王经营多代,堪称宁藩的基本盘。据说起事之后,还在南昌城外修筑了许多小型堡垒,以小堡垒拱卫主城,堪称是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再者宁藩军中有巧手匠人制造的精巧火器,在之前的战斗里,这些火器已经给官军制造了许多麻烦,在这种防御战里,这些火器必然发挥巨大作用。说不定每一寸土地,都要用人命来换,这样的仗,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打完? 杨承祖将手中的塘报大声宣读出来,上面的消息是官军已经将南昌城外的的堡垒一扫而光,全部拔除完毕。贼军被斩杀俘虏无数,官军即将对南昌展开进攻,想来必可一鼓而破,灭此朝食。 由于战争的影响,整个江南商路不通,湖广的生丝、粮食、茶叶、木材都难以运出,外省的商品进入湖广也比较困难。导致湖广物价腾贵,所有人都深受战乱之苦,全盼着仗早点打完。 一听说这消息,一众军官全都大为欢喜,有人道:“这仗眼看就能打完了。只要打完了仗,咱安陆的日子就好过了,生意也能好一些了。” 朱厚熜与陆炳则与杨承祖走进里面的书房之内,这半年来,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在这个房间里进行长时间的谈话,或者叫授课。杨承祖一开始的时候,不过是说一点自己的见解,不过后来,就变成了他每天向这两人灌输自己的想法,然后再由他们自己判断是听还是不听。 他从没想过改造谁的想法,或者说让谁的认知产生变化,古代人的身子顶个现代人的脑壳。他想的无非是,让自己在世子的心中影响越来越大,将来才能够在对方的心中占一个重要位置,可以飞黄腾达,换个好出身。 随着正德进攻宁王的战争接近尾声,这种需求就越发迫切,他有一种直觉,恐怕正德的生命已经所剩不多,兴王世子一飞冲天的日子为期不远了。 对于这种授课,仪卫司的人早已经见怪不怪,虽然不知道蒋大郎是什么根脚,不过想来,多半是王妃的亲族吧。乱军围王府时,这蒋大郎和陆炳带着几个人,将蒋国栋的腿生生打断了,那模样确实够凶悍。 通过那事,大家也知道,他是陆炳的好朋友,也是杨承祖的小跟班,这几个人关系好,在一起说些什么也算正常。他们说的,这些军官听不大懂,或者说没什么心情去听,所以也没人参与进来。只是按例送来了茶水点心,又切了几盘果品过来,然后大家就各自去忙各自的事了。 杨承祖指了指那些瓜果“凑合吃吧,没冰。我们这些仪卫有鲜货吃就不错了,那王府的藏冰,我们可不敢使,所以你们别嫌难吃。我上次弄那冰激凌,你们爱吃是吧,等回头吧,什么时候弄点冰出来,再给你们做。今天咱们要说的,也是你们最关心的,估计就是南昌的战局吧。” 朱厚熜点点头“没错,我一直觉得,那一仗怎么也要打上几年时间。南昌城高壁厚,又有那么多犀利火器。去年咱们王府面对那些乱军时,那样的不利局面,都能坚守数日,如果继续打下去,未必不能守。可为什么南昌外面那么多地堡,这么容易就丢了?连一点作用都没发挥,就被官军拔了,这是什么原因。我想听一听。” 虽然是个世子,可是此时的朱厚熜,表现的也就像是个普通的熊孩子,眼睛里充满了求知欲。于他而言,杨承祖的铁口神断,几乎就是诸葛亮一般的人物,自然就成了他的偶像。是以他想听杨承祖分析战局,让自己明白这么一座坚不可摧的要塞,是怎么这么快就被人清理了干净。 杨承祖笑了笑,抓起一块瓜放到口里,边嚼边道:“这个啊,其实也不难想,不过呢,你们今天是想听这个,还是想听三国。只能听一个,不能说我分析完了这个,你们又找我说故事,现在还有几百新招来的兵等着练呢,没那么大功夫。” 朱厚熜却是分毫不让“我既要听你分析局面,又要听你说故事,你要是不做,我就去告诉我姐,到时候啊,有你好受的。” 第四百六十八章 帝师(三) 杨承祖和朱秀嫦的关系瞒住了蒋妃和王夫人,却没有瞒朱厚熜,这也是杨承祖自己的意思。他不认为这种关系可以长时间瞒下去,毕竟朱秀嫦在安陆呼风唤雨,挡了不少人的财路。 这里面不考虑外面那些人,就是自己家的亲戚,就有不少人恨朱秀嫦入骨。像是这种问题,有不少人愿意抓住之后借题发挥,将朱秀嫦掀下马来。现在他们是没抓住证据,将来的事,难说的很。与其到那个时候被朱厚熜发现,还不如自己坦陈,先说个明白。 具体交谈的过程,是由朱秀嫦和朱厚熜姐弟两人进行的,杨承祖并没有参与。只知道这次谈话之后,朱厚熜对他的态度又亲切了不少,或者说,他是真的拿自己当做了亲戚看待。 不过这样的情形也有个后遗症,就是他多了个制约自己的杀手锏,朱厚熜本来不想拿出世子架子来压人,但有时又想让杨承祖答应自己一些要求,就拿出姐姐来威胁。 见他又祭起法宝,杨承祖也只好拱手投降“好吧,咱们先说打仗的事吧。我知道,王府的纪善也跟你说过战局,他们都觉得这一仗会打很久,而且说的都很有道理。能在王府做纪善,身上也都有点料,肚子里有学问,他们可以跟你聊兵法,也能跟你说实政,比如南昌有多少钱粮,有多少子药,城池多坚固,兵力有多少。这样计算一下,感觉朝廷的大军兵力上并不占太大优势,又要面对坚城,很难拿下来,对不对?” “是啊,其实不光是纪善们,我也是这个看法。去年乱军攻王府时,咱们那么点兵,也没有那么多厉害的火器,不一样守的很好么。这南昌为什么那么不禁打?这是不是因为南昌没有杨大哥你这样的大将,又或者民心向背,所以宁王就不禁打了?” 杨承祖抓起一块糕塞到朱厚熜手里“罚你把这块糕吃了,我都教了你这么久了,怎么还跟那帮夫子一样。你知道这样想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么?就是三个字:不务实!论大将,虽然宁王这个人行事很糊涂,用了一帮没打过仗的带兵,不过他手下还是有一些可以打仗的大将的。那些人都是真正的军班子弟,真能指挥千军万马的主,比我这个半瓶醋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至于说民心向背,宁王这个家伙在南昌的声望未必就低了,说不定还有个贤王称号。这次官军攻克南昌外围屯堡,斩首无数,其中不知道有多少是官军杀的手滑,将南昌附近百姓砍了抵数的。所以要论人望,恐怕是顺德军比官兵更受欢迎一些。” 朱厚熜虽然吃了个训斥,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有任何的怒意,反倒是津津有味的吃着糕,歪着头想了一阵,摇摇头道:“确实想不明白了。按你这么说,顺德军一有民心二有坚城三有良将,粮食物资也足,那怎么也该能打一仗啊。按杨大哥教我的东西我想了下,还是想不出,怎么会输的这么惨。” “很简单,他们输的这么惨,就是因为南昌当地的豪强,不想打了。仗打到现在,江南的商路断绝,大家不知道损失了多少银子,谁还想打啊?一般人不想打,最多是抱怨几句,说说闲话,然后就是骂娘,别的什么也做不了。可是南昌的那些宗族头领,士绅头目可不一样,商路断绝,让他们损失了太多的银子。他们一开始呢,可以让子弟跟着抢东西,立军功,也算不无小补。再者,他们当初也是在投资,万一宁王真能得了天下,他们从龙有功,不愁公侯之赏,所以图的就是个大富贵,一些小损失,自然可以接受。” “可是仗打到现在这样,大家都看的出来,宁王输定了。那些宗族头目再跟着他走下去,就是自己蠢了。而且南昌打的越久,那些人的损失就越大,不管是死人,还是损失钱粮,都是挖他们自己的肉。仗打到后面不知道要从他们身上挖走多少肉,所以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希望仗越早结束越好。从凤立松反水,其实就可以看出来一个端倪,那些宗族头领,要换马了。” 朱厚熜想了想道:“杨大哥,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宗族豪强,乡绅乡贤,就没有一个好人。他们控制的武装越强,朝廷的控制力就越弱,万岁的旨意不能下县,吏员不能进村,让朝廷头重脚轻,根基不稳。我当时还是难以理解,如今想来,这宗族如果真能做到让宁王的乱军顷刻间就输掉战争,那也未免太可怕了。” “本来就可怕啊,宁王的军队分几部分,一部分是那些所谓的江湖好汉,绿林豪杰。从各地来投奔他的,这些人啊,都是图个富贵,或者说想要投机,还有的,干脆是白莲教介绍来的。现在仗打成这样,这些人剩的就不多了,主要跟着他干的,就是江西的人马。这些兵马,很多都是南昌宗族子弟的良家子,族长乡绅对他们来说,比自己的主官说话还管用。就拿咱们安陆举例,我去年布防的时候,那些乡绅族老说句话,就能从安陆营拉出那么多人走,就是个例子。” “现在那些族老想要换马,一声令下,那些地堡修的再坚固,枪炮再厉害,没人使用又有什么用呢?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么,握枪的手,永远比枪更有力量。现在就是那些握枪的手反叛了,宁王指挥不动部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可以信任谁,又不能信任谁,连睡觉都要睁开一只眼睛,这样的城池不管多坚固,火器不管多厉害,又有什么用呢。” 朱厚熜一边咀嚼着米糕,一边又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良久之后,他问道:“为什么几位师傅们说的,和杨大哥说的,差这么多呢?他们教我的,总是一些圣人的道理,不管是宁王和朝廷谁打胜谁打输,他们都归到圣人的道理上。认为是宁王不重视道德,失去了道,所以才会打输。但同时,他们也认为,是天子失了道,才会有宁王之乱。而杨大哥你说的,比较踏实,全都是看的见摸的着的,你们说的,我觉得都有道理,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的观点差那么多。师傅们都觉得,南昌的仗,打赢打输,都是要看人心所向。可是按杨大哥所说,却是看的是宗族子弟的眼色,我怎么觉得,那些师傅说的太飘,摸不到呢?” “好好吃你的糕,王府的纪善,都是饱学之士,他们也不是糊涂虫,怎么会不明实务。不过他们是你的师傅,是王府的纪善,他们要教的,不是事实,而是道理。在他们眼里,你是王府未来的当家人,是世子,要教你的,都是大道理,要把你教成一个圣人。在我眼里,你是世子,是我的主人,但也是我的亲戚,我的朋友,我自然要对你说一些实话,一些臣子不想和主君说的实话。包括我这段日子教你的,也是那些纪善们绝对不会教你的东西,因为这不是道,而是术!或者叫做,帝王术!” 第四百六十九章 帝师(四) 眼下这个时候,提帝王两个字,很是犯忌讳,搞不好能惹来杀身之祸。朱厚熜是个亲藩,本就是朝廷重点盯防对象,要是知道有人教授他帝王术,怕是马上就能抓到凤阳高墙里去圈禁。 不过房中这三人数月相处,不分彼此,已经没有那么多的隔阂,包括一些有僭越嫌疑的言论,也不用避讳。事实上,正是因为他们偶尔会有一些大逆不道的言论,让彼此之间更多了几分认同感,反倒是让他们的友谊更为深厚。 朱厚熜道:“帝王术?这种东西教我有什么用的,我不过是个藩王,所谓封国,也不过就是这小小的一方天地。方圆三里的王府,也用的上帝王心术?” “你啊,你以为皇帝的师傅,就会教他帝王心术了?”杨承祖笑了笑,又拿了块切好的瓜过去“其实王府的纪善,和天子值经筵时,那些教授明经的翰林教的东西,没太大区别。都是道德文章,礼仪廉耻。这些读书人,其实很厉害的,能做到这个位置上的,基本就没有笨人。他们不是不懂得真正的实务,你把这些人放到地面上做官,也一样能把庶务搞好,但是他们教皇帝或是教王爷时,却只会教你们这些。像帝王心术这种东西,不但不教,谁教了,还会被他们视为异端,口诛笔伐,恨不得将之粉身碎骨才好。” “我当初在滑县见过当今天子,跟他也聊过,他其实就是看透了,知道那些师傅们知道什么是对的,却不肯教他。所以呢,他干脆我行我素,你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偏不做什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不知道做什么一定是对的,就只好与那些人教的反着走了。” “你看啊,我写那封神演义里,为什么纣王是昏的?因为他文足以饰非,武足以拒谏,有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天子在,还要大臣做什么?大臣当然就不喜欢他了,他们喜欢武王那样的废物天子,什么都不会,只需要老实听话,按他们说的做就好了。” “那他们教皇帝圣人之道,也是为了这个?” “圣人之道不是错的,就像当初收租子时,我跟你说的一样,谁也不能说那些话是错的。不过学这些话的前提,是让天下真的变成一个圣人世界。如果所有人都是圣人,那么这个天下确实就太平了。可是大家都不是圣人时,皇帝就不要去做个圣人,甚至不要考虑去做个明君。因为一旦成了所谓的明君,就意味着你的一言一行,都要按着圣人的标准去要求自己,最后,也就成了一个傀儡。坐在龙椅上,看上去风光无限,实际上一言一行,都在阁臣操纵之中。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这是从宋朝开始读书人的追求,到了现在,他们始终没有放弃过。” 朱厚熜点头道:“大家希望皇帝是一个盖章的木头人,按着他们的意愿,在他们喜欢的东西上盖章。驳回他们不喜欢的东西,然后,就是明君了?可他们想没想过这么一种情况,如果皇帝先是装做按他们的想法那样,仿佛是一个明君,等到他们放松警惕之后,再一点点做回自己,到时候,那些老师傅们,又会如何?” 他说出这番话时,目光中多了几分期待或者应该称之为狂热,仿佛已经看到那些被愚弄的宰辅之臣,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不过很快,他的目光又恢复了正常,谦卑的一笑 “不过这也就是随便说说,想来那些阁老都是一等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瞒的过他们。若果真如此,怕是早就被阁老们发现了。不过孤读书时,洪武朝、永乐两朝,皇帝的权柄皆大,不受外朝牵制。若是如今皇帝想要恢复那时的威权,还做的到么?” 杨承祖道:“皇帝权柄大小,全在于实力,洪武永乐两朝,朝内武功勋贵权柄皆大,可以文武相制,彼此平衡。再者,洪武天子设御史、锦衣卫,罢宰相,内阁学士只不过五品官而已。以御史言官牵制六部尚书,以锦衣卫制约满朝文武勋贵,自然乾纲独断。而永乐天子靖难之后,设立东厂,开始任用宦官。以勋贵制约太监,以太监牵制文臣,又以文臣制约武臣。彼此互相制约,谁也不能一家独大,真正的权势自然在皇帝手中。可是自从土木之变,勋贵元气大伤,朝廷之上,几无权柄,已经牵扯不了谁。前几年出了个立皇帝刘瑾,接着怎么样呢?谋反?一个阉人谋反?这种话也不过说说就好,千万别信。” “当今万岁也是个想做事的,重用江彬、钱宁等人,未尝没有用这些人牵扯文官精力,最终破坏朝堂上文人一家独大的局面的想法。只是江彬钱宁等人,都没有什么根基,所依仗的是外四家军。将来的话,怕是也没什么下场。不过这总是一件好事,努力在做,总比不做好。而且这也算是提了个醒,想要抓住权柄,最关键的是,手里有兵。” 朱厚熜道:“万岁立外四家军,想来就是要以这支人马为心腹,可以对抗阁老及众臣。我身边有阿姐,有杨大哥,有陆兄弟,所以那些纪善也好,长史也好,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不怕。那些亲戚也动摇不了我,只要你们支持我,我就可以管好这王府。江彬这人嚣张跋扈,到底能横行几时,孤也不怎么看好,不过杨兄,陆兄弟,都是我的臂膀,我相信,我们三个,可以一路走下去,并肩而行,共抗风雨。” “臣下等,皆愿为千岁赴汤蹈火!”杨承祖与陆炳同时跪倒在地,朱厚熜将两人全都搀扶起来,笑道:“孤说过了,我们现在,还是做朋友的好,没必要现在就以君臣相待。咱们是朋友,你们再这样跪,孤就要不高兴了。” 三人重新坐好,朱厚熜道:“这次万岁打完了南昌,是不是就要班师了?过年都没回京师,我想,他也该快点回去了吧。” 杨承祖摇摇头“我看不然,依我想来,万岁恐怕在江南有的住了。即使消灭了宁王,他也不会马上班师,而是会继续巡幸江南。一来,江南风光好,万岁没来过,新鲜么,自然要多享受享受。二来,就是他要借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加强对江南的控制。朝廷立都于北方,对于江南,向来是缺乏控制力度。苏松欠税数以百万石,扬州盐课,积欠多年。万岁这次南下,身边带着自己的亲兵,借着打仗,怕是要把这些东西收上来。再者,要把自己不顺眼的人换一换,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江南的财富,才真能为朝廷所用。” “那杨大哥的看法,万岁能成功么?” “如果我说的话,难如登天。” 第四百七十章 帝师(五) 朱厚熜沉吟片刻,这回真的是一脸茫然“万岁以九五至尊,身边又带着自己最亲近的人马,为什么还不能成功?” “因为他用的人,或许对他忠心,但同时,也有自己的私心。我在滑县时,就亲眼见到万岁捉钱宁。说来钱宁也是万岁一手提拔的亲信,可是他照样勾结宁王。这些江南的豪强,并不见得比宁王好惹,如果同时跟他们开战,即使是皇帝,也未必有胜算。既然是天子,就得学会妥协。我想,这次是万岁退让了,会战的胜利,南昌当地豪强的倒戈,都和江南的那些豪强脱不了干系。” “假设要是对付江南的豪族,那些士绅名门,杨大哥你有把握么?” “不好说,那些士绅都是世代为官,家里底蕴深厚,有的家里几代为官,门生故旧遍及天下,一声令下,朝廷里不知有多少奥援。到时候弹劾奏折如雪片般上来,即使是皇帝,也未必扛的住,很可能舍卒保车。再者,就是导致民变的责任,谁又能承担的起呢?所以要说大臣能否做的好,其实也要看皇帝的支持力度,如果皇帝给他的感觉不够踏实,他又怎么敢不计后果的为国出力?当然,这也要看一个手段,讲一个能力,如果贸然和所有豪强开战,也是不成的。打一派拉一派,用心计用手段,就像我教你的帝王术一样,什么事都要讲手段的。” “杨大哥,这帝王术我觉得,比那仁义道德有用多了。我是跟陶神仙学道的,对于那些仁义道德,其实本就不大相信,反倒是你教的东西,跟对我胃口。不过这东西,为什么大臣不教?” “他们一来是希望皇帝和王爷做他们的提线木偶,你都变聪明了,他怎么控制?再者,就是你要想一想,今日教了你帝王心术,将来你用这手段对付师傅,他又该如何?” 朱厚熜笑了笑“大哥放心,咱们三兄弟是异姓同胞,这帝王心术,孤没有使用的机会。纵然他日真用这手段,也只拿他对付外人,绝不会用在你们两人身上,你可以放心。” 杨承祖微微一笑“千岁,我教您这些东西,就没想过您将来用它对付我会怎么样。我相信,您是个重情义念旧的人,只要我不去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事,也不想着窃取权柄,又怎么会怕千岁呢?” 三人一阵大笑,陆炳道:“是啊,咱们是兄弟,怎么会彼此防范?大哥,你看这国事说的差不多了,也该给我们讲故事了吧?昨天你说那杨家忠烈传,正在入港时忽然断了,实在让人难受,赶紧续上。” 杨承祖肚子里有无数来自后世的故事,用来忽悠这两个少年,自然是手到擒来。再者,他还把扑克牌、三国杀等玩物都研发了出来。初时,这些玩物只是在仪卫司里随便玩玩,后来被朱厚熜撞见之后,这位世子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反倒是对这些东西津津有味,也参与了进来。 他在服丧期间,按说是禁酒荤同时也要禁娱乐,音乐玩乐都要禁止。可是他正是年少好动的时候,这种限制,于他而言确实是一种摧残。在礼法限制上,他不能破坏这些规定,只有当他以蒋大郎的身份出现时,才能真正像个少年郎似的,可以放心的玩乐,而不担心被人指责。 这些新奇的玩具,对他的吸引力非常大,并不逊色于那些故事话本。除了这个之外,另外一个能引起他兴趣的,其实是安陆的清楼。 他跟随陶仲文修行所谓的道,除了吃丹之外,就是运气,再不然就是接受男女双休的理论指导。不过他现在还没及冠,换句话说,还不能算真正意义的成年人,也就只能学理论,还上升不到实践层面。 王府里是有不少宫女,不过朱厚熜并没有胆量做这种事,一旦事发,很可能会干扰到袭爵,那就得不偿失。安陆的秦楼楚馆,也就成了他理想中的圣地。尤其他是不允许进入那种地方的,脑子里充满了对那里的幻想,也就全靠从杨承祖这听一些介绍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直到了下午时分,君臣三人才分开,杨承祖没等回去逗弄自己家的小丫头,就被罗婆婆捉了,直接押到了长寿郡主府。 长寿郡主去年死了仪宾,成了寡妇,大明的郡主公主大抵是没有再嫁的权力的,她也就彻底没了什么束缚。对外而言,这位平素就不喜欢与人交往的郡主,彻底闭门谢客,不与外界往来。只是安陆商界的那位钱夫人,比以前更加活跃了。 杨承祖算计着日子,似乎这还不到交粮的时候,难道郡主又要搞提编了?这个月貌似提编了好几次,再这么搞法,其他女人会有意见的。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着,直到进了内宅,见长寿郡主一身紧身束扎,打扮的像极了个江湖女侠。见他进来,嫣然一笑道:“怎么样?本宫这样打扮起来,比你家的那几个女人不差吧?” 她自身就有着贵族气质,一颦一笑,皆尽显出高高在上的贵气。这女侠打扮,于那种气质并无减少,又增了几分飒爽英姿,加上这种衣服将她那傲人的身材勾勒的尽善尽美,比起幺娘那些真正的江湖女子,更吸引眼球。杨承祖笑道:“堂堂长寿郡主,难道会和我家里的那些女子去比个高低么?若果真如此,我可真是要惶恐了,咱们今天,难道是要扮银贼与女侠的戏么?” 他边说边向前凑过去,朱秀嫦抬起腿来做势虚踢“不许胡来,今天叫你来是有正事的,你要是肯住在我府里不走的话,扮什么我都随你。你这还要顾着家里的女人,我可不由着你胡闹。” 她话是这么说,不过已经被杨承祖趁机捉住了腿,两人就这么滚在那张拔步床上,厮磨了一阵之后,她才轻轻推开杨承祖“别闹,真的有事。等晚上的时候,也由不得你不效力,不过现在,咱们说正事。我们可能要分别一段时间了,现在有一笔大生意,这生意对我很重要,所以可能要出一次远门。本宫今天把你叫来,就是把未来的粮款先收了,再者,就是让你帮我照看一下这边的生意。还有,不许趁我不在家,去偷吃二木头。” 第四百七十一章 红颜一怒·江湖缟素(一) 长寿郡主虽然已经和杨承祖走到了一起,不过生意方面的事,还是各忙各的,彼此并不干涉。杨家在安陆也开了一些铺子,朱秀嫦已钱夫人的身份给了一些帮助,不过并没有介入太多,还是保持了那些铺子的高度自主。同样,她做生意,也是不和杨承祖商量,向来是自己拿主意,这回算是破题第一遭。 杨承祖本来捉住了她的脚,正在上面轻轻的揉捏,微微一愣“怎么?这生意让下面的人去跑就好了,你自己动个什么,到底什么生意?虽然朝廷大军包围南昌,不过这地方上,小股残匪仍然活动,路上不太平,你去的话我不放心。要是去的话,我跟你去。” 朱秀嫦甜甜一笑,将脚抽了出来“没事,老关系了,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这次的生意,其实也是跟宁藩那边有点关系,官军围了城,城里的粮食虽然存了不少,不过他们还是怕撑不住,想要收一波米。所以我要贩一笔湘米过去,顺带拿回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对我和王府都很重要,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只能亲自去一趟。路上的土匪什么的,你不用在意,我又不是自己去。再说路上的官军都打点好了,真有土匪,也有官军对付呢。” 兴王府控制着大量的田产,粮食始终是个大额收入,靠这些粮食的销售,也能获得巨大收益。这次宁王之乱,江南商路不通,各种生意都受到了巨大影响,只有粮食的交易,反倒是能获得巨大利润。 杨承祖道:“官军不是都围了城了么,怎么把粮运进去?你这粮食卖给乱军,这似乎不大妥当啊,还不如卖给官军,这生意还能稳当一点。” “卖给官军的粮食也有啊,这次是一起运过去的。不过是六成卖给顺德军,四成卖给官军而已,谁让官军出的钱太少了一些呢?”朱秀嫦边说边软倒在杨承祖怀里 “宁王积蓄了几世的财富,那笔数字非常可观。他们这次起兵,沿途抄掠州县,所得金银也多,除了一部分劳军犒赏外,手里剩的还有不少。到了眼下这一步,他们也知道剩钱没用了,就愿意花大价钱,买成粮食。官军围城,不过是粮食的价格更高一点,只要交足了买路钱,粮食还是能运进去。可是官军就不成了,他们占个大义,买了粮食,给的价实在是不怎么高。不过谁让我是朝廷亲藩呢,该给官军的还是要给,只是数目上少点。反正他们可以从地方衙门抽调,也不缺这点。” 杨承祖轻轻解开她的衣衫,温柔的与她交融在了一处“你啊,我看就是自己不消停,若是肯生个孩子,就什么都好了。结果现在非要到处乱跑,让我心里惦记你,惹急了,我就去偷着把二木头吃了!” 他假意恼怒的说着,接着就被朱秀嫦的樱唇封住了口,良久之后,朱秀嫦才道:“二木头对你的心意,你和我都很清楚,就算咱们两个的关系,我也不敢对她说。生怕她觉得我这个做姐姐的抢了她的心头好,不过你啊,不许对她胡来,否则我就把你变成阉人!” 她恶形恶状的咬了咬牙,接着两人就又抱在了一起,朱秀嫦轻声道:“我自从跟你好了之后,就觉得过去的日子,其实是白活了。如果你早来安陆几年,我怕是早就和你在一起了。不过有的时候,我半夜里睡醒过来,往身边一摸,摸不到人,接着就想起来,你在家里,抱着你的女人,心里就觉得不是滋味。又想了想,万一我们的关系哪一天被人抖出来,那些亲戚们不会放过你的,到时候还不知道给你多少麻烦,说不定会毁了你的前途,就觉得自己是个害人精。我们回了安陆,最理智的选择,就是不再来往,可是我……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只恨生在帝王家,如果我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就好了。” 她笑了笑“我有时在想啊,你如果在王府里受了气,或是有什么不高兴的。然后闯到郡主府来对我发脾气,或是打我一顿,就像娘娘寨的那些男人一样,一受了气就打老婆。我会觉得自己很高兴,因为我觉得,我们这样就像一对真正的夫妻。现在的你,对我太好了,让我总觉得害怕,害怕有朝一日,这一切都离我而去,我又成了一个孤单的没人理的可怜女人,你对我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我这次去呢,也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一下,想一想将来和你的将来,我要想一想,将来我们该怎么相处。所以不许你跟着我去,你要跟我去呢,我就什么都想不了,就剩下胡闹了。” 杨承祖轻轻的在她身上探索着“你啊,就是闲的,我对你好,你倒不踏实了,哪有这种道理。再说,你是长寿郡主么,我不对你好,还不怕你斩了我啊。” “就算你真的对我不好,我也不会斩你了。女人么,就是这个命,把自己给了一个男人之后,就只好听天由命了。一想到你未来会有正妻,正妻不知道对我们的关系是什么态度,说不定还会到府上来闹,我心里就总觉得没底。求求你,行行好,让我自己清净几天好不好?等到我把事做完,心里也想清楚了,就会回来的。答应我,不要去招惹二木头,好不好?” 等到次日天明,朱秀嫦居然破天荒的帮着杨承祖穿戴好了衣服,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好相公,你就在这里好好等我,不许去找我,否则我就真的不敢再见你了。让我做一回自己做主的钱夫人,不要做你的小女人,我怕如果这样下去,我会失去自己做生意的能力,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要求好么?” “好吧,一切都随你做主就是,不过你到底要去哪做生意,总得要告诉我一声吧。我不去寻你,也得知道你在哪不是?” “我们是在三关镇交易,交易完了就回来,很快的。等我回来呢,说不定钱夫人这个人就不存在了,而是安心的等在这郡主府里,就像你养的外室一样,等着你什么时候高兴了就过来坐一坐。我就会变着花样的讨你欢喜,然后等着自己人老珠黄时,被你扔掉。” 等到杨承祖出了府,朱秀嫦又换回了那身女侠装,吩咐罗婆道:“这次的差事有点凶险,人一定要多带一点,还有告诉大家谁也不许说出去。我不想让家里担心,更不想让承祖担心。” 而在南京城内,张延龄脸上的憔悴神色依旧还在,咬着牙看着眼前之人“上次的事你就办砸了,如果这次继续办砸,就不要再来见我了。我不管你出多少钱,也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记住一句话,我要兴王府来人的脑袋,哪怕是世子来了,也给我装做不认识,一刀砍了他。” 第四百七十二章 红颜一怒·江湖缟素(二) 安陆的这个端午,过的平淡无波,经过一场大乱之后的安陆,没人再有精力去闹腾。朱秀嫦的那些生意,由杨承祖出面进行管理,并没有人明着出来说三道四。 他是王府仪正,出面打理这些生意,也是天经地义。最关键的是,他身后有王妃以及世子两方面的支持,这些王府的亲戚,没人敢出来触这个霉头,去跟他对撞。 有关他和朱秀嫦的闲话恐怕会在这之后散布开来,不过他已经不在乎了,朱秀嫦因为这段感情的关系,走一趟三关镇来冷静一下。他也决定做点什么不能让这些锅,都由一个女人来背。 家里的玉娥和青青都快到生产的日子,而铁珊瑚因为生了个女儿,总觉得有些胆怯,生怕相公不喜欢女孩。好在杨承祖眼里,显然没什么重男轻女思想,每天回到家里都会把自己的丫头逗的哈哈大笑,再逗的哇哇大哭,最后被柳氏打出来。 等到过完了端午,朱秀嫦那里还没有什么消息,日子一切如常,除了没有了朱秀嫦以外。这一天照例与朱厚熜讲了故事,又陪他打了一阵牌,刚刚逗着丫头笑,柳氏就过来道:“你啊,每天都稀罕大丑稀罕个没完,可是你要把娘的宝贝弄哭了,就仔细自己的腿。” “我觉得自从美娥来了以后,我在娘面前的地位就不成了,现在有了大丑,我就更不成了。等青青和玉娥再生了,我怕是就更什么都不是了吧。” 他怀里抱着孩子,嘴上说着,又要去亲女儿的脸。他明知道这样做,怀里的小肉球就会大哭起来,但依旧乐此不疲,柳氏笑着做势要打,杨承祖则躲闪着,同时跑过去亲铁珊瑚。 几个人正在嬉闹着,赵幺娘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的体质问题,不易受孕,虽然找了郎中开了些药,但始终不太管用,也是焦急的很。见大大小小嬉闹的样子,面色尴尬了一下,但还是说道:“夫君,有个事要跟你说一下。” “有事?什么事啊,在这说吧。咱们现在是仪卫司的人,外面的事掺和的不多,也没必要背人。说说吧,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们漕帮要和谁开片,找仪卫司借人来了?” 本地的漕帮和河南漕帮,只有个香火情义,其他方面的联系就寡淡的很。不过经过安陆大乱之后,本地漕帮的势力元气大伤,重新组建之后的漕帮迫切的需要靠山,结果就把心思用到赵幺娘身上。 现在的幺娘头上还着本地漕帮一个执事的名头,按月可以吃俸银,所凭的,不过是王府仪正小妾的这点身份而已。 一般来说漕帮遇到麻烦时,会来找她帮忙,杨承祖也愿意为自己的女人解决一些问题,两下合作的颇为愉快。不过今天的幺娘却摇头道:“这个麻烦倒不是漕帮的,而是从漕帮传过来的。有一些江湖的汉子,要从这里借路,漕帮怕惹上麻烦,所以让我来跟夫君这里讨个话,是放还是不放。” “江湖人借路?这种事很多么?” “不多,这些人来历很复杂,身手也不错,一般来说,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行动。这么多人一起行动,通常是有大火并发生,他们收了钱,去帮别人砍人。现在朝廷对南昌用武,漕帮的舵主只怕那些人是去给叛军帮忙的,所以心里没数。” “眼下大军交战,一群江湖人去砍人?怎么看,怎么也像是去送人头的,这情形似乎有点怪。你能和那边联系上门,请几个人过来,大家聊一聊吧。” 地点还是那家与朱秀嫦初次见面时的小茶馆,经过整修,这里已经重新开张营业。掌柜的换了人,依旧是长寿郡主的心腹,行事很是稳妥。 借路的江湖人太多,出面的代表是三个,据说是湖广省内很有名气的好手。与之前被干掉的十三鹰、生铁佛不同,这三人都是白道人物,也就是百姓常说的大侠。按照话本或民间的说法,这样的人武艺高强淡泊名利,笑傲公卿慢王侯,不过这话谁要真信,就是自己脑子不好用了。 三人中一个是衡山的掌门,一个则是有名的两湖一剑,还有一个,乃是个女人,名叫龙灵儿。名字很好听也很可人,不过年纪已经过了四十。若是二十年前,或许是个什么武林骄女,现在的她,也不过就是个中年妇人,头发都有些发白,后背也有点驼,作为女人而言,已经谈不到什么魅力了。 那名为文古道的两湖大侠,五十开外,生的很有些派头,穿着一领长衫,仿佛像是个山村的塾师。为人也很谦恭,不住的施礼,又主动送上了一张银票作为孝敬,表示着自己一行人没有恶意,决不会参与到谋逆之中。 龙灵儿则在暗示自己很是有一些年轻的女弟子,愿意为仪正提供全方位的服务,所求的,就是能提供一个方便。 杨承祖看了看银票的面额,只冷笑了两声“这银子的事好说,我关心的是,你们这么急着借路,图的是什么。眼下你们知道的,打仗么,兵凶战危。你们总不会是自己组成义勇,帮朝廷去打仗的吧?” 文古道笑道:“仪正,这疆场的事,小人一些江湖草莽,如何参与的起?我们这次,其实也是受人之托,大家吃江湖饭的,都不容易。这次对方出的银子够多,我们也只好替人了结一些恩怨。” “你们白道的人,也接暗花?”杨承祖愣了愣,他当初自己就被人标过暗花,知道这东西的厉害。不过当初接暗花的是青龙山不平寨,眼前这帮,不都是白道大侠么?按说收人钱财,替人肖灾这种事,他们是不做的啊。 “日子不好过啊,您得体谅体谅。”那名为骆天豪的衡山掌门接过话来“我们这些开武馆的,或是支撑门派的,日子也没您想的那么好过。虽然我们有田,不像那些黑道人物家无恒产,可是官府要打点,各地来的朋友要结交,开销也很大啊。再说除了钱的事,还有人情的事,这次下暗花的人面子太大,我们衡山派,也是不敢推托,那位主也是官府中人,仪正看在你们都是做官的份上,行个方便吧,不要为难我们这些苦哈哈了。” “骆大侠,言重了。不过你们要去哪,总得让我知道一下吧,就当是好奇心吧。” “这倒没什么,这暗花下的比较大,我们不说,您也会知道。这次要我们杀的人是谁,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这人是个女人,她身边的护卫,是当年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千手魔女罗素芳。用这样的女人做护卫,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们这也是卫道除魔,为民除害的好事,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第四百七十三章 红颜一怒·江湖缟素(三) 罗素芳、三关镇、女人。几个因素加在一起,杨承祖的头都觉得有些大,他强自压下心内深切的不安,尽量让自己镇静下来,冷声问道:“那我问你们,这次动手的除了你们几个门派之外,还有没有别人?” “有啊,您是不知道,罗素芳当初在江湖上虽然只是昙花一现,就销声匿迹。可是她行走江湖那几年,手上伤了不少人,血债累累。而且被她杀伤的人中,不乏名门高第,江湖名士,仇人多的不得了。这一次只听了她的名字,就有不少人要来找她清旧债。还有就是那位下暗花的人手面大面子广,江西、湖广、南直隶乃至浙江武林中人,都有动作,大批好手都将云集三关镇。搞不好,这一次能弄成个武林大会,几位江湖名宿也会出面。” 出了茶楼,那火辣的阳光照在身上,杨承祖摇了摇头,“这女人……真是能给我惹麻烦。那么多好手,那么多名宿,这些都是小问题。但是能把这些人发动起来的,就不是个好惹的人物,恐怕三关镇,现在就是个是非坑,即使我跳进去,也未必一定有把握把人弄出来。可谁让你是我的女人呢,不管是多大凶险,我总要把人带出来才行,否则还有什么脸混下去。等把你捉回来,哪怕是金枝玉叶,也要打一顿皮股才行。” 当杨承祖把这一切原原本本禀报蒋妃时,这位柔弱的王妃,一时也乱了方寸。她这个身份的人,与江湖人没什么往来,那些人在她看来,也不过是草芥一般的人物。 所谓奇人异士,不过是话本上的故事,真正的武人,对于这种大贵人来说,不过是卖命的镖师,没什么可尊敬的。如果早知道罗婆子会惹下这么多麻烦,她怕是早就一句话革了她的差事,让她自生自灭去了。 可是自己的女儿总不能自生自灭,怎么莫名其妙,就卷到这种仇杀里去了。杨承祖见她一直埋怨着罗婆的不是,只好道:“娘娘,这事按照卑职想来,多半不是江湖仇杀。所谓江湖仇怨,背后总离不了利益纠葛。下这么大的暗花杀人,这么大的手面,可不是那些江湖人拿的出来的。能够惊动整个江南武林,怕是只有官宦豪商,才有这个手笔了。” “你是说?”蒋妃一愣“他们要对付的不是罗婆子,而是秀嫦?” “或许是兴王府吧。这个很难说的好,总要到了地方,才能知道。臣想要跟娘娘面前请个假,出去走一走,还望娘娘恩准。” 房间内,只有蒋妃与杨承祖两人,她挥挥手“起来吧,不要跪在那里说话。我跟你说过,在没人的时候,你不要总用臣子之礼,就把哀家当成你的娘一样,咱们坐着说话就好。” 杨承祖笑了笑“在家的时候,臣也不是和娘坐着说话,而是站在娘身后,为她捶捶肩膀什么的。” 蒋妃用手比画了一下,杨承祖乖觉的站起身,站在她的背后,双手轻轻的在她的颈后,肩膀上,不轻不重的捶起来。这种举动,若是被外人看见,难免要引发轩然大波,不过这斗室之内,绝对私密,这种亲近,倒是让两人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蒋妃叹口气道:“天皇贵胄,人都说千好万好,却不知,也有许多地方不如你们这些百姓之家。厚熜就没有这种机会,为我按肩膀,就算我想他也想,却也不能,这就是天家的礼数限制。所以有的时候,哀家就很羡慕你娘,她可以和你这个儿子享受真正的天伦之乐,而我与熜儿,却总觉得隔了一层什么。我们明明是亲母子,反倒不如柳氏这个后娘与你近便。” “娘娘,您只把臣当做您的儿子就好,臣可以为您尽孝。回头让家里人把丑丑抱过来,您还可以逗逗孙女,这也是百姓人家常有的乐子。只是臣要跟您请个假,不知道您答应不答应。” “你啊,真是不让人省心。”蒋妃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你现在爱外面替秀嫦管着铺子,就不知道有多少闲言闲语了,再去走这么一遭,不怕被唾沫星子淹死?寡妇门前是非多,你总得注意一点物议啊,否则的话,被人群起而攻,就算是哀家,也很为难。” “这个臣明白,不过要做事,风言风语总是少不了的。您是知道的,那些铺子也好,生意也好,都是郡主在经营,如果她忽然管不了,怕是整个的运营都要出大问题。” “千岁在日,最喜欢的是修道炼丹,求的是长生大道。对于府里有多少钱粮积蓄,其实不大在意,终究是天家血脉至亲,难道还能受了穷么?哀家也不喜欢做个锱铢必较的商贾,很多事,睁一眼,闭一眼,也就算了。这个家里人多开销大,每年的收支,如果没有秀嫦盯着,怕是早成了糊涂帐。也为这个,她得罪了不少亲戚,有不少人到我这里来说她的坏话,这些哀家都是知道的。” 她回头看了看杨承祖“你是不是觉得,哀家对儿子好一点,对女儿关心的比较少?” “臣不敢有此想,娘娘是个仁厚之人,对藩国之内的百姓都如此爱护,何况自己的儿女?” “其实,你那么想,也没什么问题。百姓人家重男轻女,帝王之家,其实更甚。毕竟厚熜关系着封国的存亡,关系着我们这一枝将来能不能兴旺繁衍,我自然就会多关心他一点。至于秀嫦她们,我只希望她们做个普通的女人,寻个郎君嫁了,相夫教子,做个普通女人就好。她本来就是不平常的女子,若是我对她的关注再多些,她就越发觉得自己不平常,心越来越高,可是女人总归是要嫁人的。一旦嫁了人,出嫁从夫,不管多高的身价,也得伺候丈夫,孝敬公婆。若是心太高了,将来是要吃亏的。可惜啊,不管我怎么做,总归她的婚姻还是成了这样子。” “她对自己的丈夫不满意,她满意的人不要她,她的婚姻就成了一团糟,归根到底,还是她太拿自己当回事了。所以我就越发的不想给她太多关注,想让她安心做个妻子,可是最终,也失败了。她做生意,维持王府的开支,这些事,哀家都知道,却没帮过她什么。等到乱军攻打王府时,她带着手下的护卫来帮忙时,哀家才发觉,欠她的太多了。现在,又有人想要对付她,甚至拿刀拿枪,这便是欺人太甚了。承祖,哀家拿你当儿子看,秀嫦就是你的姐姐,所以你就去走一趟三关镇,把你的姐姐带回来吧。不管背后的人是谁,咱们兴王府,也都一并接下来,你只管放手去做,别让你姐姐再受了委屈。” 第四百七十四章 红颜一怒·江湖缟素(四) 三关镇的地理位置与荆紫关颇有类似之处,同样是位于三省交界之地,江西、湖广、南直隶三省交汇,三省都管的到,又都管不到。如果遇到大事发生,往往需得三省打上一阵笔墨官司,决定辖权之后,才好近一步处理。 这等地方,大抵都是无法之地,官府的力量弱到了极处,维持秩序,更多的是依靠那些帮主、掌门以及自己手中的刀。自从宁王起兵之后,三关镇几次易主,原有的格局彻底被打破,每天都有新的霸主出现,过不了多久,又横尸街头,成为新霸主的垫脚石。 前不久官军刚刚光复三关镇,随即大军开拔,原本的霸主也在这次的变乱中变成了死人。这里现在说了算的,乃是绰号白额虎的陈丙陈三爷。三关镇的霸主不仅可以日进斗金,连带江湖地位也大为提高,不少侠少侠女,都要对这位土棍给予足够的尊重。连几位以往陈丙只能仰望的女侠,如今都成了他的私宠。 现在三关镇群雄云集,每日前来拜山门的江湖豪杰不知多少,不过陈丙的日子,却渐渐不复初时的风光。当来的客人身份越来越高,或是江湖地位名头越来越响亮,陈丙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被称为陈三时的岁月,每天不停的赔着笑脸,搭着小心,反倒是开始怕了这群过江龙。 五月末的天气,闷热的要命,天空中乌云密布,似乎一场大雨即将来临。大雨到来之前,天气又湿又热,就只坐着不动,汗珠也会如同泉水般涌出来。 陈丙赤着上身,膝上横着一口泼风重刀,满面赔笑的对眼前几人道:“几位放心,陈某虽然不过是个小角色,不过在这三关镇上,大家还肯给我一点面子。那贱人和魔女,已经被咱们围在了鬼哭岭上,几百人围着她们,保证逃不掉的。几位前辈什么时候动手,只要知会一声,晚辈一定派人协助。” 在他对面是三个老人,居中之人身形高大魁梧,面色红润,上手之人则略嫌瘦弱,腰间挂着个皮囊,下手之人在三人中年纪最轻,一身粗布裤褂,看着就像个从乡下来赶集的老农。 “火虎”雷动,“八臂哪吒”唐显,“神拳无敌”秦宗扬。这三人都是江湖上一代中成名角色,其中任意一个的名头,都不是陈丙比的了的,即使年纪最小的秦凤扬也是与陈丙师祖那一代平辈论交的前辈。 要说陈丙如今也是本地的头领,就算是那些江湖成名侠士,在他面前也要尊称一声陈大侠。可是在这三个老者面前,他却不敢有丝毫的放肆,态度异常的恭敬。 别看对方只有三个人,而且年事已高,可是其弟子门生众多,自己或是在大户人家保镖,或是在乡下安心做财主。只要吆喝一声,立刻就会有百十来侠少愿意听其驱驰,自身也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前辈名宿,一身绝技着实了得。其实力,不是陈丙这样的土棍所能比拟。 秦宗扬点点头“陈帮主,如此就有劳了。我们三个已经这把年纪了,本来不打算再行走江湖。只是那罗魔女当年曾经打伤过我的门人,做徒弟的丢了脸,做师父的总要找回来。到时候,罗素芳就交给我来对付就好了,至于其他的事,我不多管。” 唐显道:“罗素芳昔日偷学我唐门绝技,这笔债一直要跟她算,直到今天才算是有机会。这一阵,还请秦哥子让给我,改日你到了四川,我好好招待你。” 雷动却是猛的一拍桌子“好了,咱们三个加起来都超过两百岁了,还绕这种弯子做什么?实话实说,我们收了钱,欠了情,就得做事。那个东家来头太大,我们惹不起,就算是这把老骨头,也得出来打打杀杀。没办法,江湖人就是这个命,天生就比那些贵人低贱些。陈老大,这次的事你帮我个忙,将来雷某会对你有个交代。我们是外来人,人生地不熟,不想一不留神,就踩到枉死城里。只要你给我们指明地方,杀人的事,我们来做就好。只希望你给我们留一点面子,我们动手的时候,让别人尽量别动,否则我们这把老脸,就不好见人了。” 陈丙尴尬的笑了笑“雷老,您老人家说句话,我怎么也是要听的。不过眼下呢,这三关镇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动手这种事,我更是不能做主。就算答应了几位,怕是也没什么用。” 雷动把脸一沉“我们是听说陈三爷是三关镇的当家,才来跟你谈的,闹了半天,您是在消遣我们三个老不死了么?还是我们年纪大了,成了没用的老朽,就没资格和这三关镇的真正大当家谈了?” “不不,您误会了,绝没有这个意思。”陈丙忙赔着笑脸道:“在三关镇里,我确实是大当家,可是现在罗素芳和她所保护的那贱人她们,都不在三关镇里。而是在鬼哭岭上的石门寨。那已经出了三关镇,我说话只能顶一半用,那里说了算的,是郑达维郑公公。” 郑达维?三个老人似乎都听过这个名字,又有点想不起来,对视一眼,沉默片刻,秦宗扬忽然道:“难道是当初山西道上的那个活张仙?他不是个菜花贼么,还曾经打伤过我的两个徒孙,我说要去找他的,可是他忽然就没了踪迹,怎么成了公公?他进了宫?” “宁王府里的宦官,不过现在,好象搭上了别人的路子,已经洗白了。在官府那面,能找到自己的关系,咱们江湖人,对上官家的人,总归是要给面子的。这个道理,您三位比我懂,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好吧,那你带我们过去,我们跟那郑达维谈谈。” 三关镇外二十余里,就是一片绵延的群山,鬼哭岭就是群山环抱之中一处不起眼的山冈,连这名字都是当地人胡乱起的。这里原本有一群流民立个寨子求生,后来被兵火洗个一干二净,所剩的就是些断壁残垣。就在这片残破的房舍之内,胡乱的躺着几十个汉子。 这些大汉体形健硕,身边放着兵器,身上的布衣多有破损,有的人身上还套着甲。不管衣甲还是兵器上,都沾满了血迹,却是没人顾的上清理。不少人身上都散发出伤口化脓的恶臭,或是发出阵阵有气无力的痛苦呼声,闷热的天气里,有不少苍蝇就在他们的伤口旁乱转着。 一身劲装的朱秀嫦则居住在在这片废墟中最为完整的一间房舍内,这间房子已经塌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摇摇欲坠,不过比起那些睡在露天的人,已经得算是条件好的不能再好。罗婆子半身是血的斜倚在墙边,朱秀嫦则小心的将一碗药送到她口边道:“罗婆,吃药吧。” 罗婆婆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看朱秀嫦,目光中充满了母性的慈爱“主人,这次倒是奴婢牵连了你呢。真没想到,我面子这么大,二十几年不走江湖,居然还能把三山五岳的好汉都惊动了来,不过你放心吧,只要挺过这几天,杨公子一定会来救你的,一定会。这些粗活让知书知画她们做就行了,你是个贵人,还是好好歇着的好,不要干这些活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红颜一怒·江湖缟素(五) 从最开始的正常交易,到后来的被算计,伏击,接下来就是连番的打斗。从一场战斗走向另一场战斗,刚刚结束一场撕杀,甚至来不及喘息,就要面临另一场撕杀。冲出一个包围圈之后,发现自己面临的是更大的一个包围圈。 有几次以为已经逃出险地,却发现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如果不是有敏锐的洞察力和出色的判断力,这一行人恐怕已经被人斩杀一空。这中间他们靠着游走的方式,也给了追杀者几记重击,但是力量上的巨大差距,并不是靠谋略就能扳回来的。 在激战中,朱秀嫦甚至亲自用手奴射杀过两个敌人,可见战局之危险。她虽然不会武功,但现在并不怎么介意看死人,至于伤口和血腥味,就更是不在话下。 她并不认为这些敌人真的单纯是什么江湖豪客,如果是那样的话,不管来的是什么样的名门大派,也早就被打残了。事实上,她已经发动关系向官府求援,但是却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这肯定是有人对着自己来的,下手的人,应该也是官府中人,身份地位比自己恐怕只高不低,至少也是并驾齐驱。否则的话,不可能让官府对这么大规模的杀戮视而不见,坐壁上观。 她并不认为自己现在报出身份,对方就会因此停手,这些日子的交战,彼此都是下的死手,谁也没给谁留余地。这就是杀戮,彻底以毁灭对方为目标的杀戮,唯一的出路,就是杀死敌人。至于身份地位,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至少对方会用若干种方法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为假,等到人死了之后的清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战斗虽然辛苦,不过她带来的都是心腹护卫,这些护卫不见得武艺有多么高强,在江湖上也未见得有什么名气。可是他们都受过杨承祖的操演,是按着军阵之法练习的格斗,对付起江湖中人,差不多一个能顶五个,忠诚上也无可挑剔。 朱秀嫦叫的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而且这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牵绊留在安陆,如果死在这里,不过是一条命,如果反水,代价将是他所能失去的一切。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这些日子的战斗中,虽然护卫损失过半,剩余的护卫也大多带伤,粮弹皆乏,但是他们仍然能咬牙苦战,并没有出现反水的现象。也正是因为军阵的训练,这些汉子在若干次的撕杀中,战绩都堪称完美,小小的鬼哭岭,已不知躺下了多少成名高手,前辈名宿。 不过能走到现在,最主要的,还是因为眼前这个罗婆,没有她的江湖经验以及居中调度,外加几次神乎其技的表现,怕也是支撑不住。就连她的受伤,都是为了保护朱秀嫦,不得不正面对上了几个一流高手,这些人单打独斗的功夫,都不逊色于当初的生铁佛,又是以多打少。 饶是如此,那几名围攻者还是付出了两人死亡,一人重伤的代价,才打伤了这当年名动江湖的魔女罗素芳。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场惊险的战斗,山下的那些人,才没有急着发动进攻,而是选择了围困。多日的激战,固然让朱秀嫦和她的部下濒临绝地,但是同样也令那些围攻者元气大伤,现在他们似乎有点怕了。在考虑用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法,来取得胜利,尽量减少一些损失。 “罗婆,我让知书知画她们去采些野果子,喂药的事,我还是能做的。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么个累赘,大家也许早就顺利突围了,其实是我牵连了大家呢。” 罗婆一阵剧烈的咳嗽,脸色微微泛红,半晌之后才道:“主人,您何必说这种话?我们都是您的奴仆护卫,本就该为你挡刀挡剑,如果不是我们无能,又怎么会这么久杀不出去?您千万别再说什么牵连的话,如果您这样说的话,罗婆就算死,也没脸去见兴王千岁了。” 她又喘息了一阵,冷笑道:“江西、南直隶、湖广甚至连江北的成名豪侠都来了不少,我还真不知道,自己的面子有这般大呢。这么多成名多年的高手,都为了我来,来的好啊。我罗素芳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主人,不管来多少人,我也照杀不误。” 知书知画从外面回来,这次朱秀嫦来三关镇,只带了四名宫女外加一个罗婆,其他的护卫都是男人。这四个宫女虽然年纪小,长的甜美可人,可是论起战力来,并不比罗婆弱出太多。因为轻敌或是想着擒拿之后可以好好发谢一通,那些江湖人对上她们时,往往手下留情,结果因此不知死了多少。 四名宫女中,另外两人都受了伤,不大方便移动,知书知画两个丫头一样混身是血,但好在没什么大碍,每人都带了一大包袱无名野果回来,放到了朱秀嫦眼前“主人,这山里的野果可多呢,我们待会再去摘一点,就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这些无名的野果口感很差,放到嘴里又酸又涩,朱秀嫦几乎恶心到要把嚼碎的果肉吐出来。但还是强忍着,将它咀嚼、吞咽下去。干粮已经不多了,任何能吃的东西,都不能浪费掉,哪怕是金枝玉叶,也不能讲究这些。 每吞一个野果,她心中就念叨着一个名字“宗旋、范三元、李少白、白鹤真人、抱石禅师、广惠长老……这些名字,我都记住了。只要我这次可以逃掉,你们和你们所谓的门派,以及你们的宗族,都要死光,一个不留!” 她又摸了摸自己贴身的香囊,那里带着一种极为霸道的毒药,只要吃一丸就会马上死去。一个美貌绝伦的女人,落在这种江湖汉子手里,会有什么下场,不说也知道。事实上,就连罗婆那种年纪的,也不一定保险。当然,被这支队伍捉住的女侠,也是差不多的下场。 所以队伍里每个女人都备有这种毒药,保证一旦成为俘虏时,可以果断自尽。她摸着药囊,眼睛不自觉的看着安陆方向,脑海里浮现出杨承祖的模样。 “冤家,如果你知道我现在是这个处境,到底是着急还是不着急?你学聪明一点,千万不要来救我啊,这次的陷阱挖的很大,很深。出手的人,肯定有厉害的后招,用来对付救兵,你这大傻瓜来救人的话,不但救不到人,恐怕连自己都要死了。所以千万不要来,不许救我,也不许想我……” 第四百七十六章 红颜一怒·江湖缟素(六) 雷动与陈丙这一行人,出了三关镇到了镇外的鬼哭岭山脚下,只见漫山遍野到处都能看到穿着脏兮兮的粗布短打的年轻武士。这些人的装束与打扮,与朱秀嫦的护卫并无不同,一般都是那么肮脏,身上到处可见泥巴或是血渍。 所谓白衣如雪来去如风,不过是个美丽的幻想,泥水、饥饿与死亡,才是江湖的最好注脚。不过这些人虽然嘴里啃着干硬的馒头或是硬的可以崩伤牙齿的肉干,喝的也是不脏不净的溪水,可是精神十足朝气蓬勃,每人的眼中,都燃烧着名为希望的火焰。 他们都是江湖侠少,渴望着一战成名,威震天下,过上话本里写的那种日子。每个人心中或许有着自己的女神,或许有着自己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不过这一切,都只能靠杀人来实现。击杀魔女罗素芳,一战成名天下,就凭这个信念,就能支撑他们一路坚持着战斗下去,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而不停的挥动刀剑。 更何况现在的三关镇外,已经云集了大批成名高手,这些人中大多数人的名字本身就是一个传说。这干年轻人很多都是听了其中某些人的事迹之后,才放下锄头,拿起刀,带上全部的积蓄毅然踏入江湖。能够见这些偶像一面,已经令他们忘乎所以,一切的困难对比起偶像的号召力,都不值一提。 再说,现在这山里,还有不少女侠,只冲着能让女侠多看一眼,这些侠少就得挺起胸膛,努力证明着自己的优秀。雷动等三人早过了热血沸腾的岁数,对于这些年轻人,也不过就是扫上一眼,然后就走过去。 至于那些听到他们的名字后,兴奋的冲过来大喊着前辈,或是师祖的,他们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可是走了没有多远,这三人的脚步就渐渐慢了下来,态度上也逐渐从傲慢变的谦和,对待这些来见礼的客人也得抱拳还礼,还得说上几句客气话。七绝剑宗旋,青莲剑仙李少白、闪电手范三元、灵隐寺抱石大师,南少林广惠长老。这几人的名声武功,都不在魔女罗素芳之下,乃是江南武林第一流的存在。 与他们这年近古稀的老人不同,这干人都是三十几岁到五十来岁的江湖中人,无论是身手经验还是江湖地位,都正好在武人的巅峰状态。欺老不欺少,饶是三老辈分高名声响,也得对这些小字辈礼让三分。 “神掌无敌镇长江龙剑飞龙大侠也来了?”等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三老面色都是一变,这位下暗花的人好大的手面,居然请来了这位顶尖人物坐镇。 龙剑飞号称神掌无敌武艺高强,自己家还与扬州的盐商有亲,家私豪富,平日里与官府多有结交,乃是执江南武林牛耳的人物。怎么这杀人拿暗花的事,他也出面了,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龙大侠也是才来,现在正在那边,陪着郑公公说话。”青莲剑仙李少白喜着儒衫,总是做个书生打扮,虽然此时长衫上也沾了不少泥泞,但依旧努力保持着卓而不群的潇洒形象。 别看人过了四十,还是有不少江湖女侠愿意围着他打转,有几个江湖女子远远的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热情。 “郑达维?那个菜花贼有什么了不起的,也敢和龙大侠说话,难道不怕龙大侠一掌劈了他?”雷动颇有些疑惑。 李少白笑道:“雷前辈,话不是这么说,今时不同往日,郑公公现在可不是过去了。您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现在咱们江南武林道上的朋友,可是都要听郑公公调遣呢。” 一个菜花贼,当然没资格号令群雄,不管武功还是名声,他都不具备这个条件。至于宁王府太监这个身份,现在宁王的乱军已经被压缩在了南昌死守,他府上的太监,又能剩几成影响? 真正能够保证郑公公话语权的,是他身边那一百余名护卫亲军,这些人虽然站在那里松松垮垮,队列不整。人看上去,也不像身怀上乘武艺的样子,可是身上的皮甲,手中的兵器,都在说明一件事:他们不是江湖人,而是军伍。 身手高强如雷动、龙剑飞这样的江湖人单打独斗可以打赢数十个这样的军汉,可是当这几十个军汉列成阵势冲过来的时候,他们就只有逃的份。再考虑甲胄和军械以及军阵配合的关系,江湖人就更没有什么对抗的能力。在眼下的鬼哭岭,最强悍的武力并不是江南名侠,也不是三省群雄,而是眼前这一百多名懈怠的军伍。 郑达维当初在山西菜花,那已经是二十余年前的事,现在的郑达维头发花白,后背有点佝偻,看上去武功可能反倒退化了。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年老的阉人,却让那位名动江南的龙大侠用心的讨好,生怕得罪了他。 “想在三关镇招开武林大会?龙大侠,您这真是给咱家出难题啊,您和我,都是为那位爷做事的。人家给的任务,是杀了罗素芳的主子,您说要开武林大会,不是为难咱家么。要是那面怪罪下来,你龙大侠武功盖世或许不怕,咱家不过是个阉人,可是招惹不起的。” 龙剑飞一面赔着笑脸,一面把一张银票递了过去。如果是在江湖上,郑达维这样的角色他可以轻松劈掉十几个,可是眼下,在那位大贵人面前,这个反水的宦官比自己更为受待见,论起地位和受重视程度,反倒在自己之上。想要搞成这武林大会,让自己真的成为江南武林盟主,还是得他点头才行。 “公公,在下也知道您的顾虑,不过在下这也是一个想法。现在那一行人,已经被困在了石门寨里,谅他们插翅难飞了。我们不如搞一个比武夺印,谁先摘下那人的首级,谁就可以做江南武林盟主,整个江南的武人,都要听其号令。这山下差不多有上千好汉,大家为了这个名头,说不定一声喊,就能把那破房子踏平了。您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这主意……倒是有点意思。”郑达维看了看银票,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不过您是知道的,武林盟主这东西,咱们认,人家朝廷不认。搞不好,还说咱们是有意谋反呢,担这么个虚名,有意思?” 龙剑飞后背挺了一挺,显的更加意气风发“人死留名,豹死留皮。龙某学这一身武艺,就图个扬名立万,我不但要做江南武林盟主,将来我还要做这大明朝两京十三省的武林盟主。朝廷那面的事,就有劳郑公公出马,罗素芳和她的那个主人,就交给在下了。区区一个千手魔女,还不在我龙某人的眼里。” 第四百七十七章 红颜一怒·江湖缟素(七) 天空越来越阴沉,猛的一道粗大的闪电仿佛电鞭一般从天空中落下,狠狠地抽在一棵枯死的古树上。随着一声惊雷响起,那棵树身上燃起熊熊大火,黄豆大的雨点无情的倾泻而下,扫射着每一个停留在鬼哭岭上的人。 瓢泼大雨落下来,这些习武的汉子,一样会感觉呼吸困难。被雨打的滑不留足的山路,一不留神就可能摔个跟头。原本身上白衣如雪的李少白,现在浑身都是泥点,没命的跑着,希望找一个地方避雨。 原本与他搭上的那个年轻侠女,则不知丢到了哪里,找不见人。不过比起那些死人,他们已经算是幸运的,至少,他们还有着狼狈的资格。 真正惨的,是那些横躺竖卧的死尸,朱秀嫦的护卫就像一群发疯的恶狼,将尸体上所能掠夺的一切都掠夺一空。如果不是他们手上还有些干粮的话,说不定他们会把死人身上的肉挖下来吃掉。 龙剑飞头戴斗笠身穿蓑衣,在雨中矗立不动,如同一株傲雪苍松。看着狼奔豕突的队伍,他不住摇头道:“武林之耻,简直是武林之耻啊。我江南武林如此多的豪杰,却被一个魔女罗素芳打成这般模样,以后提起来,还有什么颜面行走江湖?” 鬼哭岭上如今聚集了三省武人过千,内中身手高明者不知凡几,身手可以比拟任横行、生铁佛的,也能找出几十名。像是七绝剑宗旋这等角色,就是罗素芳身上全无伤病,单打独斗,胜负也在五五。这么多人压过去,想来怎么也是个平推的局面。 在斩下罗素芳及其主人的首级,便可为江南武林盟主这个口号的激励下,进攻的一方并不缺乏勇气,大家举着兵器杀上去。想着以如此庞大的战力,吃掉一支疲乏不堪的队伍,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人刚刚接近那座破败的寨子,迎接他们的居然是呼啸而来的铁沙和密集的箭雨。 那些弓弩都是军阵中所用的强弓,即便是身有横练外功之人,对上这样的弓弩也只能变成刺猬。这些江湖人争斗,最多是用暗器,在上面喂毒,就得算武林大害了。可是比起这些弓奴,有效射程不超过二十步的暗器,又算的了什么? 等大家好不容易接近了寨墙,那些轻功了得的侠少仗着手脚利落跳进去,想着可以屠宰弓手的时候。却发现那些本来已经筋疲力尽的护卫却早早的举起了长枪,架起盾牌举起单刀,呐喊着朝他们冲过来。这些人的武艺并不算如何出众。可是这些人却有着强悍的纪律以近惊人的勇气,更重要的是,他们有阵法。 进退掩护,井井有条,以军阵杀法对抗这些来自三山五岳的江湖人,再加上这些护卫身上都有铁甲。江湖人的刀剑就算砍在身上,往往也是冒出些火星,并不能真的伤人,这样一来结果就是上千人被几十人打的落花流水,狼狈不堪的逃了下来。听说还有不少人留在了上面,这场大败,仿佛一记沉重的耳光,重重抽在了龙剑飞等人脸上,让所有人的面色都不好看。 现在这么大的雨,显然是不可能再发动攻击,龙剑飞只好面色尴尬的去拜见郑达维。见他身边几个随从为他打着伞,他自己身上穿着蓑衣,手里拿着热茶,倒是不紧不慢。 “郑公公,那魔女身边似乎有些很是了得的护卫,等到雨停之后,能否借您的一些部下?” “龙大侠,坐下喝茶。”郑达维朝眼前指了指,等到龙剑飞坐好之后,不紧不慢地说道:“龙大侠,那罗素芳就是最强的护卫了,其他人,没听说有什么好手。论名气论身手,今天鬼哭岭上的人,已经是整个三省武林的精华所在,咱家身边的人,也不是你们的对手。那些人之所以难缠,是因为他们学的是军阵杀法,身上也有军械甲胄。换句话说,你们对上的不是一群江湖人,而是一群官军,自然就被打的惨了。不过要说官军么,恰好,我们这里也有一支官军在手上,外四家军,总听过吧?” 外四家军当初平定白衣军之乱,将江北武林豪杰杀的死伤无算,这回大军下江南攻打顺德军,几场仗下来斩首无算,又把江南武林的人物给收拾了一通,已经有了杀人魔王的称号。一听到郑达维居然与外四家军搭上了线,龙剑飞的面色就越发的恭敬起来。 “郑公公,您原来与外四家军……” “没什么,不过是做人足够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跟什么人做朋友罢了。咱家当初看穿宁藩心怀鬼胎,自愿到其府中卧底,这些功劳,都是朝廷认可的。不日扫平宁藩之后,另有赏赐,至于外四家军么,不过是江千岁抬举,咱家有幸认识少帅而已。现在只要咱家传个消息过去,就会有一支真正的官军杀过来,你觉得那罗素芳和她的主人,能敌的过他们?” “既然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只要能够擒杀罗素芳,我辈情愿拥护江千岁为我江南武林盟主。” 郑达维哼了一声“江南武林盟主?你以为这个称号对江千岁来说,有什么意义么?又或者说,他老人家会在意这个称号?不要用你们江湖上的事,去拉江千岁下水,千岁现在在南昌忙的很,也没时间过来,来的是少帅。不过少帅很忙,暂时不要去打扰他,等到雨停了之后,你让这些江湖人再去攻几回,等少帅忙完了以后,自然会出手的。” 龙剑飞面上露出一丝难色“公公,实不相瞒,我们这些江湖中人,真的不是很善于打这种仗……我怕是死伤……” “死伤?你为什么要在意死伤?”郑达维一声冷笑,将手里的半杯茶泼入那雨幕之中。“江湖人么,就像这天上的雨水,你有必要在意一次下了多少雨滴么?他们到这或为名或为利,为名利而来,为名利而死,不是很公平么?这么多人都活着,你想要做这个盟主,其实也不方便。让他们多死一些,以后这江南武林中,多是你的人,你的位子不是更牢么?学聪明点,有舍才能有得,总想抓住一切,就什么都得不到。”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在闪光之下,郑达维的脸色显的格外狰狞。龙剑飞这时也明白过来,今天这种场面,与当年西北武林围剿郑达维的情景异常相似,大抵他是触景生情,要为当年的自己报仇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红颜一怒·江湖缟素(八) 三关镇内,雨水已经没过了脚脖子,这种三不管的小镇,就不要指望有多好的排水系统。从各地赶来撞运气发大财或是搏出位的江湖人,依旧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陆续赶来。比起山上那些人,这帮人算是有点准备,或戴着斗笠,或打着伞,草鞋赤脚趟在泥水里,搅起阵阵波动。 这其中一部分人千方百计打听罗素芳的下落,然后再顶着雨冲向鬼哭岭,另外一部分人则选择住下,似乎在寻找其他的机会。来往的人中,既有见面寒暄的亲朋故旧,也有拔刀相向的前仇旧恨。小镇上时不时,就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打斗,乃至光天化日大街上斩人,也不是稀罕事。 一支商队就在这当口,顶着雨幕进了三关镇,这支队伍足有百十来人,推着许多车辆。一名首领模样的人,骑着一匹骏马,其他人则都是步行。看到这匹高头骏马,立刻就有几个在房檐下避雨的汉子冒着雨迎了上去,横着膀子撞向了这支商队。 在三关镇,永远没有对不起三个字,这里不管是谁,只要道歉,就会被视为弱小,接下来就会被人吞的连骨头都不剩。他们这几个人自然吃不下这么一支商队,但只要能试出对方的深浅,也一样能靠消息得到好处。 一道闪电划过,接着就是一个惊雷炸响,导致那首领对身边的人说了什么没人听见,只是接着,就有几声尖利的竹哨声响起。几个撞过来的大汉只见眼前白光闪动,却是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踉跄着向后倒退,胸前、身上已经冒出了血。 那些拔刀的护卫并不停歇,而是大步上去追砍,在一阵短暂的交手后,那几个试探的汉子就成了尸体扔在街上。 杀了人的护卫提着刀,四下观望,防范着再有人冲上来。只是其他避雨的人,对于这一切就当从来没发生过,依旧自顾的看着天气,对于死人熟视无睹。过了片刻之后,那些汉子才收了兵器,一路前行到镇内最大的一间客栈门前,用力拍响了门板。 一推开门,若干种味道混合在一处,形成的一种特有的难闻气息扑面而来,那名主人这时已经走入了厅堂,身边的护卫小声道:“老爷,您看这地方?咱们是不是换一家?” 大堂内,有的汉子赤着上身,有的干脆只穿了条小裤,大马金刀的坐着。还有一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与那些汉子有说有笑,不时飞一个媚眼过来,一看就是本地的土昌。 还有一些穿着短打衣服,带着兵器的女人,都待在角落里,低头喝着酒或茶,仿佛一个标准的女侠,从话本里走了出来。四面八方,狼一般的目光笼罩在这些人身上,如果耐不住的,就会离席而起,或上楼或出门,不过只要没有男人护卫,立刻就会有人悄悄跟上去。 从二楼,甚至能听到女人凄厉的叫声和呼叫声以及男人的笑声,大概又是一个一心憧憬江湖美好的女人,终于见识了什么叫现实。那名主人对身边的人嘀咕几句,立刻有两人提了刀走上楼去。 这些人当街杀人的事,已经传到这个店里,这些客人也知道,眼前的商队虽然肥,但并不是肥羊,也不敢轻易招惹。只有掌柜的小声道:“那上面的是,陈三爷的把弟,客官既然是过路的,何必多管闲事了?” “没什么,我这个人啊,就是有这个毛病,喜欢管闲事。那个陈三爷,是不是就是陈丙啊?听说他过去叫陈三的,现在侥幸搭上了一条线,就叫陈丙了,将来不知道要叫什么。他和他的把弟,又算什么东西了?光天化日就敢为非作歹,当朝廷的王法是摆设么?” 斗笠摘下,露出一张中年人的面孔。面如古铜,长眉朗目,长须似墨。一见之下,这位掌柜的就感觉的出,眼前之人并非自己日常所见的那些江湖人物。 这段日子,这间客栈里不知接待了多少江湖好汉,内中不乏大有身份的帮主、掌门、家主之类。如果算上之前的官军叛军拉锯,就算是三四品的武将,见的也不少。只是这些人身上的气质,与眼前这位商队的头领全都无法相提并论,或者说两者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能在三关镇开客栈的,也是曾经在江湖上打过滚的,对于江湖人的气质最是熟悉。江湖草莽,没有什么修养,就算是所谓的儒侠,文侠,也不过是装装样子,认识几个字,身上的气质,还是属于江湖的。而眼前这个中年人,他拥有的是那种真正的书卷气和贵气,只是四目相交,就让掌柜心生敬畏,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明明他说的话,在江湖人听来简直迂腐到可笑,都入了江湖了,还在乎律法?可是从这人嘴里说出来,这话就变的天经地义,让人忍不住点头。似乎这是一个真正手握生杀大权大权,又满腹经纶的大人物,便是七品父母,四品皇堂,也没有这种气质。若真是那样的贵人,到这种鬼地方来做什么? 掌柜不自觉的退了两步,“客官说的是,是小人多嘴了,您若是用点什么,只管吩咐,小店定当全力以赴。” 一声惨叫,一个赤着身子的大汉从二楼摔了下来,掉到了一群江湖人的桌子上。头已经被砍下来,只剩了无头尸,不过从身上的刺青,还是能认出来,死者正是陈丙的结拜兄弟庞断。 眼下三关镇是陈丙的地盘,自然有不少人想要搭上他的关系,为他结拜手足报仇,显然是个捷径。那张桌子周围的江湖人已经霍然站起,兵器齐出,还有不少人也以飞快的速度起身,伸手抄起了家伙。 那商队的护卫不声不响的围成了一个圆,将那位中年人护在正中,前排的人并没有呐喊什么,只是将手中长条包裹外的油布掀下去,露出了里面黑洞洞的枪身。数十支最新式的快铳,已经对准了这些江湖豪杰。 那位首领则用平稳的语气说道:“我姓王,浙江余姚人,其他的你们就不必多问了。我带的人多,这间客栈我包下了,请你们在一盏茶的时间内离开这里,我想没什么问题吧?哦对了,你们谁去通报陈丙一声,就说他结拜兄弟被我杀了,他有什么不满的,只管来找我当面谈。不过速度要快一点,我没有时间等他,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现在,你们可以都走了。我在三关镇期间,如果发现谁为非作歹,就会砍下他的头,插到枪尖上示众,就像对这个人一样。如果发现谁是在朝廷有案底的,也会捉他去见官,你们互相转达一下,自求多福。” 第四百七十九章 红颜一怒·江湖缟素(九) 这中年人看上去文质彬彬,像个文人而不像个武夫,但是他的嗓门出奇的大,声震屋瓦,所有人都听个一清二楚。即便是阵阵滚雷,也压不住他的声音。 到三关镇搏前程的,大多是不怕死的亡命徒,不过看着成排火铳还敢冲上去的,那不是不怕死,而是不想活。这些人都算是俊杰,因此不到一盏茶的光景,这客栈内挤的满满的江湖客以及行商,都走的干干净净,就只剩了这一百多人。那名被救的女侠穿好衣服,还想下来见礼道谢,却被几个随从挡了驾,也被无情的赶了出去。 庞彪的头被挂在客栈外面,风雨之中晃来晃去,仿佛一个诡异的幌子,为客栈招揽行人。那一行人则上了二楼,那位中年人由身边人伺候着脱了蓑衣斗笠,在床上坐下,吩咐身旁之人道:“让儿郎们歇一歇,不过不可松懈。现在三关镇到处都是亡命之徒,还有宁藩乱军在这一代活动,不可有丝毫的大意。” “抚台放心,小的们心里有数,不会出了什么岔子。听说这些人大多在鬼哭岭一带,围攻一个名叫钱夫人的女人。如果我们的情报没错,这个钱夫人就是我们盯了很久的那个黑蝴蝶,整个宁藩之乱期间,乱军最大的供货商之一。这样的线索如果断了,再想找就难了,咱们总不能看着她被砍死吧。” “不看着,又能怎么样呢?”那中年人笑了一笑,懒洋洋的朝床上一倒“本官先睡一会,你们也先休息休息,等着那陈丙有没有胆子见我。自从宁藩之乱爆发后,我们就知道,有几条线在给他提供物资援助,还有人向他提供情报。这些线不是我不查,而是查到了又能怎么样?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黑蝴蝶很容易查,既是因为她不够谨慎,也是因为她有恃无恐,最大的可能是我们查出了一切,却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他们愿意狗咬狗,我们就随他去吧,本官这次来,压根就不是奔着这只黑蝴蝶来的。” “上次我带着大家攻打南昌,一切算计的都很准,可是结果就是打不下来。为什么?就是因为,有人在掣咱们的肘,坏咱们的事,咱们这边一动,那边就收到了消息,有了准备。再者,就是他们手里铳炮犀利,其实这没什么,铳炮再犀利,没有火药铅子,也是枉然。按说叛军的物资一旦被卡死,他们火器再厉害,也没什么用。可问题就是,他们就是能源源不断的获得补给,这里面涉及到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黑蝴蝶,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而已,抓的到她自然是好,抓不到也没什么不行。为了她火中取栗,这种蠢事,我不会做。我更想看看,是否会有人来救她,如果有的话,顺藤摸瓜,就能把后面更大的人物捉出来。釜底抽薪,比起堵窟窿有用的多了。” 自战乱开始,这名下人出身的队伍,受了极大的损失,如果不是被眼前这位主人从死人堆里拉出来,他也早已经死了。而这损失主要就是因为这些商人将各种物资贩卖给叛军,导致叛军资不匮。心里对于钱夫人之流的商人也是恨到了极处,因此点头道:“您说的对,就让他们两败俱伤的好,也算为民除害了。不过抚台您这次到三关镇,是为了?” “是为了另一件事,本官听说,有人带了兵马,前来三关镇,那不是一般的人马,而是外四家军。私自调动外四家军,真是胆大包天了。” 那名中年人忽然目光一厉,起身一掌拍在桌上“宁藩之乱,旦夕可灭,伍文定公之仇,也能报了,总算能告慰伍公在天之灵。然,此乱虽平,朝廷大患未除。宁藩之乱之所以能闹到这么大,就是因为朝里有奸臣,与之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万岁身边,又有奸佞之徒,蛊惑着皇帝,去做各种荒唐事,让民力日乏,民心生怨,消灭了宁藩,只能算是治标,只有除掉万岁身边的奸佞,才是治本。而这次私自调动外四家军,也算个把柄……” “哦?若是能抓住把柄,咱们就能除了那贼?”这名手下一听此言,神情大振“这外四家军南下以来,嚣张跋扈目无法纪,间银掳掠,无所不为,简直成了江南一害。就拿打南昌来说,要不是他们抢功,又何必打到现在还没了局,就只杀良冒功的事,就不知道做了多少。咱们若是能把他们扳倒了,也算是为江南百姓,除了一个大害。” “你啊。”那中年男子摇了摇头,拿起茶杯,轻轻吹着热气“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那贼深得万岁器重,这种事就算闹大了,也不会真的把他如何。不过,这总归是个把柄,只要有这个把柄在手,我就可以跟这个贼当面谈一谈。大家在官场上混,都要讲一个退让,我有这个把柄在,他就该退几步。说要除掉他们,那目前还做不到,不过要让他们不再祸害百姓,总归还是有希望谈一谈的。做成了这事,也不枉为官一任。” “原来如此,抚台放心,我等定竭尽全力,将这事访查明白,拿到真凭实据。” “本官向来追求知行合一,光是谈道理,是没用的,最重要的是,还是要道理落到实处。现在只跟这些人谈道理,他们什么都不会听,只有让他们知道厉害,才能真正让他们收敛。只希望这次的事结束之后,他们能学到一点教训,今后做事的时候,多一点顾忌,则大明幸甚,百姓幸甚,天下幸甚。” 三关镇的一处民宅之内,江杰刚刚在一个年轻的侠女身上使完了气力,志得意满的走出来,由几个侍女为他擦着身上的汗水。一身精壮的腱子肉,在阳光照射下,如同小鼠一跳一跳。 一名下人将发生在三关镇与鬼哭岭的事,详细的汇报着,一个惊雷响过,一只茶杯摔在了地上。几个侍女吓的四散奔逃,而江杰则虎跳着起来怒骂着 “废物,都是废物,居然上千人按不住一支疲兵,还让他们顺利突围,转移到了一线天,干什么吃的?还想让我出兵?放他娘的p,我的骑兵金贵着呢,才不去替他们擦p股,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吧。真是他娘的,还有人杀了陈丙的结拜兄弟?那就杀吧,这人我又不认识,管不着,陈丙要是连这点事都管不了,那就没必要在三关镇混下去了。” 三关镇码头上,陈丙带着几十名部下,提着刀剑侯在那里。听了手下的禀报,他摇头道:“还是先接了这拨客人,再去给老四报仇吧,这批客人乃是漕帮的人,不好得罪。想要在这里待长呢,总要做好生意,想要做好生意,就不能得罪漕帮,还是接待客人比较重要。无瑕玉凤赵幺娘,还是个女侠了,不知道长的俊不俊,水灵不水灵。” 三关镇外的水面之上一支船队由远及近,渐渐驶向码头,船舱内一众汉子已经准备好了刀剑。赵幺娘关切的问着杨承祖道:“相公,这种天气我们的火器奴弓难以使用,咱们是不是等一等?” 杨承祖面色如铁,手中宝刀泛起点点寒光,冷声道:“等什么,没有奴弓,也不是不能打仗。大家准备好,冲到码头上,杀光那些人!先除掉三关镇的地头蛇,算是咱们下的战书,告诉那些围攻郡主的匪徒,我们来了!” 第四百八十章 红颜一怒·江湖缟素(十) 陈丙一行人在码头上被杀个精光的消息,并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轰动,大家这段日子见死人已经见的习惯了。即便是一个三关镇的龙头,也不过就是野草中,略微高大的那一种而已,没什么金贵的。 当这个消息传到鬼哭岭这边时,龙剑飞连关注的兴趣都没有,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等他们选出新的龙头时,告诉我一声,然后派个人过去接触下就好了。不过现在顾不上那边了,一群泼皮头目,不用在意,现在大家该关注的是这边。罗素芳那妖女,居然带队突击到了一线天,这事可不好办了。” 一线天地形险要易守难攻,道路崎岖难行,冒着大雨突围到一线天,几乎就是玩命。真不知道,这些人是疯到了什么地步,居然能突击到那种地方去。一想到那险要的地形,龙剑飞就觉得头疼。 郑达维冷笑道:“龙大侠,你的功夫是很棒,不过其他的,就不大成了。他们退到一线天好啊,那是一块绝地,无粮无水,用不了几天,他们就得不战自溃。到了这一步,反倒是好办了,耗了这么久,这回我看她们还往哪跑?你们只要把人盯住,别再让她们跑了就好了。” 这时,又一名江湖人从镇里赶了过来,手中拿的乃是一张拜贴“无瑕玉凤赵幺娘,两湖一剑文古道,飞天龙女龙灵儿,衡山掌门骆天豪拜上?”龙剑飞看了看拜贴,又问了一下,得知将陈丙及其部下杀个精光的,就是这些人下的手,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群湖广的江湖客,文古道他们我倒是听说过的,都是一群徒有其名之辈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想来帮把手,我倒是没什么说的,不过他们一来,就砍光了陈丙,这是什么路数?” 郑达维看了看拜贴,冷笑一声“龙灵儿?这女人我倒是知道,当初走江湖的时候,这小娘还是个大姑娘呢,着实的招人喜欢啊。可惜啊,当时身边有好几个成名侠少护着,连边都摸不到。现在人老珠黄了,你们几个要是谁要是不嫌老,可以去试试水。” 他身边的几个军汉发出一阵怪笑,郑达维又道:“赵幺娘?这是谁啊。连带这个绰号,也耳生的很,漕帮的路子么?这帮派各管一段,她到三关镇来能做什么,总不会是抢地盘吧?不知道她长的漂亮不漂亮啊,长的漂亮的女人呢,应该养在家里。如果长的漂亮还出来跑江湖,早晚被男人睡了。若是她还能在外面做事,就说明在她背后,肯定有个厉害的男人。她的后面站着是谁,你们查过没有?算了,还是咱家亲自去会会她,看看这女人,到底有多漂亮。如果能为她和少帅牵上线,那便富贵了,少帅好的就是这一口,咱得惦记着啊。” 强龙不压地头蛇,作为本地的龙头,陈丙手下还是有一些力量的,只是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打的转了向,一时反应不过来。等到对方大队人马在码头登陆后,这些残余部众也想过报复,可是当他们通过自己的关系摸清了来人的数量,就打消了报仇的念头。 这根本不是几个江湖游侠,而是足足两百多人压过来,这么大的动静,几乎是要荡平三关镇了,这种时候要还出来硬顶,那就是找死。这些部下全都选择了暂时潜伏,以观形势。不过他们的兵器时刻握手里,磨的也足够锋利,只要有一个机会,他们就会配合其他的强者发动进攻,为自己的首领报仇。 杨承祖这帮人如同一群凶神恶煞,在码头杀光了陈丙和他带的手下后,一路杀进三关镇里,又收拾了几伙江湖强梁。很快就奠定了在镇内的霸主地位,接着就下令隔绝交通,不许任何物资通过三关镇,更不许给鬼哭岭那边运送补给物资。 这一击算是打在了七寸上,那些鬼哭岭上的豪杰,粮食药品乃至人员都离不开三关镇,被人断了给养,那日子就没法过了。因此对于杨承祖提出的见面邀请,龙剑飞等人,也无法拒绝。或者说,见面谈一谈,恢复正常秩序的需求,龙剑飞这干人更为迫切一些。 夏天的雨,来的疾,去的快。这场雨前后持续了大概一顿饭的功夫,就停了下来。一线天地形险要,江湖人冲了两次,都被那些疯子一样的护卫打的退了下来,就只好暂时采取对峙态度,不敢再轻易进攻。龙剑飞等一行,则带着大队人马,从鬼哭岭返回三关镇,与这伙湖广来的人,进行初步的接触。 对于文古道等人的来意,龙剑飞也不敢太笃定,饶是他名镇江南,同行又是雷动这些名宿前辈,也一样带上了大批精兵,足以保证自己在武力上不吃亏。双方会面的地方,乃是三关镇内一处酒楼之内,经过连次的战乱,整个镇子残破不堪,这所谓的酒楼,也不过是个二层的建筑,酒楼的大门都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样子很是不堪。 一楼大厅内几十条彪形大汉站的笔管条直,一动不动。龙剑飞一路看过去,见不到什么熟面孔,心内却是一动。这些人看着不像是江湖子弟,怎么反倒像是军兵站班的样子?不对,即便是军卫的汉子,似乎也没这种精神头,江湖人几时有这种威风了? 等到了二楼,桌子都已经摆在一边,正中间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几个人坐在那里侯着。文古道、骆天豪、龙灵儿这三人龙剑飞是认识的,但是其他几个男女,他就一个也认不出了。其中有一个女人漂亮的不像话,年纪也轻的很,身后背着弹弓,英姿飒爽,确实有些英气。 在她身后,两个丫鬟一般的女人也都水灵的很。还有一个乖巧可人,兼具了少女的天真与少负成熟的美女,则显的有些害羞,看了一眼这么多人就要紧的低下头去。不过在她手边放的一杆花枪,证明着这同样是个武者。 这几个女人不但美,而且都有着属于自己的英武之气,但对于龙剑飞这种老江湖来说,江湖女人的英气是没什么意义的。这样充满英气的江湖女侠龙剑飞见过不知道多少,她们早晚会走到别人的床上,成为某个强人的私宠。 如果命好的,可以嫁到官府或是有钱人家里做个偏房,不过那也是凤毛麟角,寥寥无几,什么时候,这样的女人,也有资格在这种场合与自己谈判了?简直是胡闹。 而在这几个女人中间,群星拱斗般簇拥的是个年轻的男人,生的十分英俊,人显的英气勃勃,只是年纪实在太轻了一点,连二十都不到。一看带这么多女人,八成是哪个武林世家的不肖子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成就。可这人眼生的很,看不出是谁家的子弟,看到了自己,还不知道见礼? 郑达维干笑两声,抢步上前道:“文大侠、骆老师,咱家郑达维,大家也是老相识了,就不要客套了。这位漂亮的姑娘如何称呼,谁来给我引见一下?” 龙剑飞这一行人,无一不是江南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文古道等人与他们比起来,都欠了点分量,两下里对上,他们并不被龙剑飞看在眼里。等这些人大剌剌的坐下,雷动直接道: “文古道,你们搞的是什么东西?好端端的,怎么一来就砍了陈丙他们?就算有什么仇,也等先做完正事再说吧。现在咱们要做的,是砍死罗素芳,和她的那个东家,而不是处理旧日恩怨。这三关镇里,就有不少是我的仇人,我不一样要忍下来么?你和你的人一到镇里,就断了城外的粮食供应,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活腻了不成?” 那名英武不凡的年轻人忽然开口道:“老爷子,我不知道您是哪位,我先介绍我自己吧。我姓杨,叫杨承祖,平时很喜欢聊天的,不过现在没什么心情。我今天叫你们来,是问你们一件事的,罗素芳的东家,现在人在哪里,情况如何?回答我的问题,然后大家再谈一些生意,你觉得怎么样?” 第四百八十一章 红颜一怒·江湖缟素(十一) 龙剑飞仔细看了看杨承祖,在这种场合,他不认为对方有开口的资格。这个年轻人左拥右抱,两个可人丫鬟也站在他背后,似乎都是他的女人。这样的举止做派,像足了一个纨绔子弟,不大像是什么真正有底蕴的主。 通常,他们对于这些官宦子弟都是有些忌惮的,毕竟民不与官斗,江湖人再怎么样,也不是官府的对手。就像罗素芳的那位主人,这几省商界里,追求她的青年才俊大概能排出几里地,内中不乏手眼通天的狠角色,随便丢个条///子下来,就能压的龙剑飞这干人喘不过气。 可是这次情况不同,龙剑飞这些江湖人背后的靠山,不是那些官宦子弟或是什么青年才俊能惹的起的。与那些在山上挨晒,躺在泥水里睡觉的江湖人不同,龙剑飞是知道自己雇主身份的。而这位雇主,也通过关系,给几省的官府都递了话,所以他们肆无忌惮的砍人,不用担心官军的干涉。同样,那些往日里说要为钱夫人赴汤蹈火的青年才俊们,也都得到了家里的约束,不敢出头插手这事。 够身份的不会出面,那么冲出来的,多半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土鳖。他又看了看这年轻人身后的护卫,人数虽然不少,但是熟面孔一个也找不见,也就是说,这些所谓的保镖中,并没有真正意义的高手,只不过是一群混饭吃的杂鱼。能带着一群杂鱼出来的,身份又能高到哪去?这种不知道哪个小地方的败家子,雇了文古道等人过来,就想英雄救美?简直是笑话! 至于说是江湖子弟,那就更没必要在意了,真正意义上的武林世家中人,在他龙剑飞面前是没什么说话资格的。武林这个圈子,终归是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这个年轻人的年纪,就决定了不会有太过惊人的艺业。而他的家族自己不知道,想来也名不见经传,那又有什么可在乎的? 有了这种认知,龙剑飞的态度上就少有的强硬起来,以往也是他们被这些世家子弟打压太过,总算有了个打脸的机会,谁也不会放过的。 “尊驾何人?我们这是三省武林共商除魔大计,小朋友年纪轻轻,还是多听听前辈的话比较好吧。江湖险恶,不要多口给自己找麻烦才好。” 杨承祖似乎不能体会这位江南大侠的良苦用心,气焰越发嚣张起来,“江湖?那又是个什么东西了?我现在是问你们问题,不要跟我绕圈子。罗素芳的主人安危如何,现在人在哪里,我问,你答,赶快回答我的问题,否则的话,大家的脸上怕是都要不好看了。” “放肆!这里是一群叔伯说话,哪有你说话的地方?”雷动也认准了这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二世祖,活该被自己收拾,当即怒气冲冲的瞪过去“杨承祖?没听过这个名字,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又或是哪家后人?你家长辈没教过你规矩么?老夫雷动,这个名字你总该听过吧?我看你的年纪,就算是你爷爷在这,也要对我客气几分,谁让你这么跟我说话的,简直目无尊长,信不信我替你家长辈教训教训你。” “你想多了,我家长辈肯定不会对你有什么客气,不过我现在没心思追究这些。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在我的耐心用完之前,你要知道,我是从安陆那边赶过来的,心情很不好。你一大把年纪了,我不大想让你受什么伤,所以摆正态度,回答问题。” 听到他是从安陆来的,郑达维面色一变,刚想说什么。雷动那边却已经认定,这是个小地方来的土财主,脾气就越发的暴烈“简直是反了,如此目无尊长,我今天不管你是谁的门人也不会饶了你!” “雷老不可冲动!” “小心!” 桌子翻起,杯盘瓜果乱飞,果浆与茶水四溅,几声闷哼,刚刚还在拉关系套交情的两群人,瞬间拳脚交接,近而演化成生死相搏。雷动的豪拳挥出,与杨承祖乒乒乓乓的打在一处,顷刻间也不知道彼此中了对方多少拳。两方面的高手以及护卫,也就各自为着自己一方的人,向着对方攻过去。 龙剑飞还想靠着自己的声望把这场争斗压下去,让大家可以继续坐下来谈。可是那名叫杨承祖的年轻人刚与雷动拼了一拳,那年轻貌美的女子居然一脚就踢翻了桌子。目光中带着一种不明来由的狠辣之色,几乎是以一种同归于尽的姿态,朝着龙剑飞猛扑上来。 在那一瞬间,龙剑飞几乎以为自己与这女人有什么杀父之仇,与此同时,这面的一行人全都如同疯虎一般向着龙剑飞一行发动进攻。 江湖人没什么涵养,所谓的谈判也扯淡的很,拍桌子骂娘互相骂祖宗,乃至动拳头,都是常有的事。不过只要是能压住场子,那接下来,还是能继续谈下去,两人上一刻还老拳相向,下一刻就称兄道弟义结金兰也不是稀罕事。 像这么一言不和直接开杀的,只能证明这些人并不是纯粹意义上的江湖人,也证明了那个名叫杨承祖的年轻人,居然是这一行人的首领?看那拼拳的姿态,怎么好象是雷动这个老字号吃亏了? 龙剑飞心中想着,手上不停,连环几掌迫退那美貌女子,可是文古道、龙灵儿这两位湖广大豪已经从左右两翼向自己攻来。那美貌的女子也是虽退不乱,双腿连环踢出,腿影如山,一路弹腿功夫老辣无比,所取的部位,居然都是男子的要害之处,这股泼辣劲十足像个女泼皮。 雷动的身子已经重重的向后摔去,口内鲜血狂喷,杨承祖同样踉跄着后退几步,嘴角边沁出了鲜血,不过面色比雷动好看的多。拳怕少壮,不管雷动的名声如何大,但是自然规律不可避免,他此时的经验和武学修为都到了一个极高的境界,但是说到实战杀人,却远不及他盛年。 文古道与龙灵儿联手攻击龙剑飞,结果一招之下就吃了大亏,不过赵幺娘的弹腿功,挡下了龙剑飞后面的攻击。她腿上不停,单刀出鞘,一路刀法简单直接,招招都是充满杀意。 铁珊瑚这时也舞动着花枪上前夹击,生产之后的铁珊瑚,体态上比起当初多了几分丰腴,同时依旧保留着少女的纯真。可是她的枪法变的异常毒辣,而且与赵幺娘一样,同样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态势,向着龙剑飞杀来。 以龙剑飞领袖江南的武艺,原本以为对上两个女人不过是手到擒来,结果一交上手,却发现这两个漂亮的战力竟然还在方才那两位成名高手之上。更要命的是,这两个女人都像发了疯一样,拿自己当了生死对头,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面对两个发疯的女人,即使是江南武林的首领,也只能暂时退避三舍,选择游走。 就在这时,这二楼上又响起一阵奇特的声音,似蜂鸣如裂帛“嗡、嗡、嗡、嗡”。还不等大家反应过来是什么声音,一阵金属刺入**的噗噗声,惨叫声以及倒地声已经接连响起。杨承祖这边,徐震带着十名部下,每人将手中的奴弓盒子里的劲弩射出,接着又都摘下了弓。 龙剑飞等人为了镇住这帮外来的,上来谈判的二十几人,都是江南武林中鼎鼎大名的人物,或武功高强,或名声在外,往往是什么掌门、或是帮主等身份。可是即使这样,也不代表这些人都能抵挡奴弓突如其来的打击,这一轮扫射下,就有五六个身手略弱的当场倒地。那位以暗器成名的唐显,两枚铁蒺藜刚打出去,人就被射成了刺猬,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郑达维净身之后,一身武艺大为减退,远不如当初了得。不过他的人变的比过去油滑多了,一动上手,他就藏在人后面,这一轮利箭并没有伤到他。手中挥舞着一柄蝇甩,接连挡开几箭之后,人如游鱼一般溜到窗边,一枝旗花火箭就发射了出去,居然是龙剑飞这边,首先发信号求救。 “郑公公,这些人我们还能拿的下,不必叫人了吧?”虽然伤了人,但是龙剑飞依旧认定自己一方还是能吃下对手,毕竟比高手,还是自己这边多且硬气。对面谈判的几十人,除了文古道等几人外,看来并没有出色的人物。就凭十几张弓,还定不下局势。 他将一身武艺施展开来,掌影翻动,想要将对面两名年轻女子擒杀于掌下。不料对方遇强则强,明明不是自己的对手,却如同一株坚韧的野草,被风吹的即将折断,但是等到风过去,依旧顽强的立起来,与自己顽强的打斗着。而那种不要命的态度也没有丝毫改善,依旧是要和他同归于尽,甚至是主动寻求拼命,这简直让他头疼到了极处,这样的仗,可是怎么打啊。 雷动那边一声痛呼,原来与吐血之后被杨承祖趁势追击,步步后退,现在身子被砸到了墙角里,口内鲜血狂吐。他赖以成名的两只手巨痛无比,似乎是受了暗伤。杨承祖的拳头则如雨点般朝他头上身上落下,打的他痛呼不已 “卑鄙小人,身上居然穿甲胄,你这也有脸叫江湖人么?”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什么江湖人,事实上,我也不是什么江湖人。老东西,不肯回答我的问题,那就去死吧,然后找到一个回答我问题的就好了。”杨承祖边说,边在雷动的脸上头上一顿乱拳砸下去,接着猛的将宝刀拔出,一道刀光亮起,人头落地! 第四百八十二章 红颜一怒·江湖缟素(十二) “此时间不可闹笑话,胡言乱语怎瞒咱……”一段流水唱词轻轻哼起,人随刀转,刀随人转,在一刀斩杀雷动之后,杨承祖的身子猛的一个旋转,又是一片血雾弥漫。秦宗扬的神拳接连在杨承祖身上打中几拳,却只是将他打的踉跄,并没受重伤,而这一刀来的又快又狠,将秦宗扬胸前划了个大口子,险些开了膛。 整个二楼上的死伤越来越多,杨承祖这边的增援也陆续着杀上来,奉剑捧弓这两个模样可人的小丫鬟,见面时,大家只把她们当做了婢女,哪知此时她们两柄长剑与赵幺娘的单刀配合的天衣无缝,再加上铁珊瑚的长枪。这四个女人联起手来,进退之间法度森严,又都是拿出同归于尽的态度,竟是将名动江南的龙剑飞杀的步步后退。 若非亲身经历,他绝对不会相信,自己领袖江南的顶尖高手,居然连四个小姑娘都收拾不下。直到这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郑达维主动叫人,自己这一行人,似乎真的吃不下这些小把戏? 负责守楼梯口的,乃是七绝剑宗旋和青莲剑李少白,这两人都是成名剑客,在来的人中,也是一等一的强人。这边一交手,楼梯下那些大汉就开始朝这冲来,两人自问,虽然从来没配合过,不过凭自己高绝的身手,怎么也能守住一个小楼梯。 可是当先冲上来的大汉手里持盾牌单刀,几个人的盾牌搭在一处,好象一座移动的小堡垒,竟是让两人的剑不知刺向哪里。这边刚一交手,刀盾手后面的长枪手,就把长枪///刺来,紧接着还有利箭呼啸着射出,弓劲大的惊人,拨打雕翎,都震的两人虎口发热。 在这种情况下,楼口终告失守,李少白荡开了五杆长枪,接着就被更多的长枪洞穿了防御,将他插在了枪尖上,接着就甩飞了出去。 灵隐寺抱石大师一声佛号之后,一掌将衡山掌门骆天豪打飞出去,可不等他回气,就有一个年轻人如同疯牛一般撞到他怀里。抱石大师一声冷笑,双掌排云,重重印在对方身上,可接着就发出了一声怪叫,向后飞速倒退,鲜血从身上狂喷而出。那年轻人趁着撞进大师怀里的光景,已经将一柄短刀刺入大师肚内,拼命的搅拌着。 而这一记重手,虽然将那汉子打的吐血而退,但只伤未死。那汉子又不知从哪抽出一柄刀来,大喝着:“我是李纵云,打不死的李纵云!来吧,让你们看看,我李纵云的厉害。儿郎们,跟我杀!宰了这个大和尚!” “我是安陆徐震!你们若是没听过我这个名字的,今后就记住了,我乃安陆巡检徐震是也!”徐震一箭射出,将受伤的抱石大师钉在了墙上,又拔出刀来,与三名部下联手,将好不容易杀到弓手面前的闪电手范三元砍的身上飙血,又狼狈着退了下去。 “这……这些人绝不是江湖人!”秦宗扬在重伤之下,四下扫视,这种情景比比皆是。这些人的武艺并不算如何出色,可是他们有配合,懂军阵,更重要的是,那种玩命的劲头,绝对不是江湖汉子的血勇可比。 他们的杀法,根本不是江湖武艺。而范三元等人吃亏,也是因为对手身上都穿了铁甲,自己的拳掌还是兵器,很难真的起到致命的作用,而对方却敢以伤换伤,彼此又有配合,将这一群江湖名宿砍的落了下风。 文古道等人的弟子门徒这时也杀了上来,他们也都有甲胄,手里拿的兵器也锋利,以人多围攻人少,场面上,渐渐已经变成了龙剑飞一行人处于下风。龙剑飞焦急之下,险些挨了铁珊瑚一枪,怒道:“咱们带的人呢?怎么都没上来?他们死到哪去了?” 杨承祖这时也已经是半身浴血,不过他并没有退让,反倒是依旧向前猛冲,一刀将一名颇有名气的江南名侠砍的洒血飞退,又一拳打在了这位大侠妻子的脸上,将这中年女侠打的惨叫一声,向后便倒。他冷哼道“你们带的人,现在分为两种,死人,和快死的人。再不投降,你们所有人,都要死!” 经过兴王府一战之后,杨承祖这些人的武艺都大为提升,赵幺娘此时的身手,已经不逊色于当初横行江湖时期的罗素芳。奉剑、捧弓两个丫头的功夫,也已经步入江湖一流高手的行列,而论起战力来,则尤有胜之。铁珊瑚虽然没有经过这种实战,但是却得到王府里几位宫女的教授,枪法大进,比起文古道那些帮主掌门,就高明的多了。 更为重要的是,这几个女人,心里都充满了委屈与不甘,而这些委屈于不甘,又不能说出来,只好把怒火撒在对手身上。 杨承祖与郡主有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她们全都知道,但是知道是一回事,看着自己的男人,为了这个野女人,不顾一切的前来救人拼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虽然并没有要求这几个会武功的女眷跟来,可是赵幺娘等人心里都在恐惧,生怕如果自己不跟来,自己的男人就有了什么闪失,这个人就再也见不到了。不过,一想到自己的男人,这次是为了自己之外的另一个女人拼命,即使温柔体贴如铁珊瑚者,心里一样在吃味。 这是自己的相公啊。他现在为了另一个女人在拼命,难道在他心里,自己就不如那个郡主么?既然她陷入危险会让你失去理智,甚至一反常态的与人搏命,我们陷入危险,你又是否心疼呢? 抱着这种心态,四个女人完全是用赌气加拼命的心理在打斗,再加上身上有甲,兵器也锋利的不像话,龙剑飞这江南顶尖人物也只能与四个怨妇打个平手。 杨承祖则是宝甲宝刀之利,以伤换伤的打法,杀伤数名成名高手,随着下面那些汉子杀上来,龙剑飞这一行人,就没了翻盘的希望,现在能做的,只有勉强维持不败。 不过他们也在坚持,期待着自己带来护卫,能够战胜杨承祖这边的护卫,把自己接应回去再做道理。 “郑公公,你快把你的人叫来,他们不是兵么?”龙剑飞几乎是有些失态的怒吼着,而郑达维的脸色同样难看“我……我一开始发信号,就是在叫他们的。” 第四百八十三章 红颜一怒·江湖缟素(十三) 龙剑飞他们带来的,都是各派的精锐弟子,武艺上都很出色。郑达维更是带了自己的卫队过来,那是一支与他一样选择了反水的宁王部下,算是打老了仗的军伍,身上还有着残破不堪的皮甲,以及来自军卫的兵器。论起战斗力来,远比这些江湖侠少为高,按说解决一些护卫,也没什么压力。 对比杨承祖他们,龙剑飞等人在三关镇更占人和,毕竟神掌震江南名声在外,想要巴结他,走上他关系的江湖汉子不知多少。往日里,大家没有这个门路,现在总算找到了机会,又怎么会不效力? 他们这一动手,三关镇上立刻传开了消息,那些衣衫褴褛的江湖汉子互相通知着邀请着,然后抄起了手边的兵器,大喊着“为龙大侠效死!”“为x帮主效劳”之类的口号,加入到队伍之中,向着这酒楼杀来。 那些侠少的队伍如同滚雪球越滚越大,在那一刹那间,所有人都认定一点,这次的营救,将是一场一边倒的屠宰。交手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这确实是一场一边倒的战斗,不过倒下的,都是侠少这边的。 他们的人多武功也好,可说到配合,就完全谈不到。江湖斗殴,双方各出动百人,死亡人数超过十几人,就是大场面。像是这次围剿罗素芳,前后折损人员过百,就是武林的大耗劫,当然直到此时,还没人意识到,这百十人的死伤,对比未来的伤亡,实在微不足道。 一般的门派,能有百十个干硬架的弟子,内中再有几十个可以拼命的,就得算第一流的大派了。这种战斗规模下,怎么可能进行数百人交手的训练?当然,江湖打斗也用不上配合,大家一窝蜂的冲上去,然后就可以见分晓了。 至于两个门派之间,就更不可能一起去研究个分进合击彼此配合,能做到百人配合的,就只有郑达维的那队护卫。可他们抱着保存实力的想法,躲在了最后面,让那些江湖汉子去做炮灰。 这群人乱糟糟的,并不能形成队型,相反彼此还有干扰。不过想着这么多人上去,怎么也能压死对方,哪知刚刚冲到楼门前,对面杨承祖来带的人,已经列好了阵势侯在那。只一声令下,火铳弓弩一起发威,两轮洗过去之后,江湖人的队伍就被打出了一个豁口。 这帮子江湖豪杰从没想过要面对的是这种敌人,江湖争斗,大家最多用暗器。就算是有弓,也不过几张软弓,若是谁家能有十来张硬弓,就足以称霸一方,至于火铳就想也别想。 他们按着江湖打斗的思路,人站的密集,结果被这一顿火铳加弓弩的狂扫,死伤无算,一下子乱了阵脚。还不等这干人反应过来,人数上处于劣势的护卫们,已经在霍虬的带领下,高唱着三国战将勇的军歌排着整齐的方阵,朝着这群武林高手发动了白刃冲锋。 杨承祖带的人里,仪卫司的人并不多,只有李纵云、霍虬这几个心腹,大多数是他自己训练的护卫、青龙山来的喽罗,巡检司徐震及其一部分心腹,以及朱秀嫦留在安陆的人手,不过霍虬从安陆卫里拉了一百多人出来,又席卷了安陆卫的武库,将这支队伍从头武装到了脚。 他们都是受过操练的,杨家的护卫里,更有大批陕西边军子弟,比起这些江湖游侠来,差不多一个能顶三个。经过训练的他们,不但阵型严整,也有着发动白兵战的勇气,一声呐喊,全军以势不可挡的态势压了上去。江湖豪杰们已经被打乱了阵脚,对上这种周身铁甲,手拿军械的正规军,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两下之一交锋,立刻被这种列阵冲锋的打法,打的找不到北。 前面的人一跑,后面的人也只想着跑。还有一些本来就是动手帮忙的江湖人,若是打顺风仗,还可以上来占便宜,可是一到了逆风,就想着先逃了再说。这一来,逃的人越来越多,原本不想跑的,这回也被裹着跑下去。 那些位于队伍最后的宁王乱军,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想要站住不跑都做不到,就更别说组织起反攻。只能跟着人群,一路的向下退去, 三关镇里狼奔豕突,这些护卫们仿佛撵兔子似的,将这些江湖人杀的落花流水。不管是名动江湖的大侠,还是前途无量的侠少,到了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就只是逃。 逃的稍微慢一点的,被这些侍卫追上,一个接一个的砍死。在霍虬的指挥下,这些人基本不要俘虏,只是成排的砍杀下去,三关镇内家家关门闭户,街道上弥漫着喊杀声惨叫声与死尸。 后世称这一役为江南武林百年以来第一大耗劫,光是死在这些无名小军手里的成名高手,就不知道有多少。如果算上被自己人踩死的,或是后面的人为了跑的快些而砍杀的,就更不可胜数。时不时还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大多是那些想要一战成名的女侠被捉了俘虏的声音。 客栈内,那位中年人临窗观望,不住点头道:“好兵,果然是好兵啊,你们看看,这样的人马,才能称的上精锐。令行禁止,整齐划一,王某练了这么久的兵,也不过得兵千人而已。这黑蝴蝶居然有数百名这样的部众,也难怪敢做这杀头灭族的生意,此女必除啊。这样的人要是不除,将来怕是为祸更大了。” “抚台,那我们要不要杀出去,将这女人的党羽杀了?”那名从人小心问道。那中年人摇摇头道:“我说过,我不为钱夫人火中取栗,自然也不会为了这干杂碎去帮忙。让他们随便折腾吧,我们不管,只是要查一查,他们是哪来的,带兵的又是谁,我要查到钱夫人身后站的到底是谁。带这么多人过来,大手笔啊,不过不管他是谁,既然来了,那就不要走了。这么多战兵,将来不知道要生什么祸患,还是连根拔起更为安全。” 江杰那边得了报告之后,急忙命人准备了盔甲,他身边一名家丁问道:“少帅,咱们现在就杀出去,解决掉那些兴王府的护卫?” “蠢!现在动手干什么,等他们和朱秀嫦汇合之后,再抓他们个现行。你们去几个人,把郑达维接应下来,他还算个人证呢。我要当着姓杨的面,尝尝这个郡主的味道。” 那名家丁面露难色道:“少帅,这恐怕不大好吧?那朱秀嫦金枝玉叶,不要招惹为好。” “你懂什么,只要找好合适的人背锅,做了也就做了。反正她现在自称是钱夫人,我又不认识什么郡主,就当是个钱夫人,办了她,又能怎么样?而她做的那些事,有胆子承认,自己是朱秀嫦?告诉儿郎们,做好准备,等到这支救兵到一线天救人,我们就去鬼哭岭,把他们一网打尽!” 第四百八十四章 红颜一怒·江湖缟素(十四) 一线天。这里比起石门寨,更加荒凉,就是战乱最盛之时,这里也没有难民立寨居住。陡峭的山势,险恶的地形,决定了这里根本不适合人类大规模定居。不过石门寨被大雨一冲刷,残存的房子又倒了一大片,已经无险可守,冒雨转移,也是不得不采取的无奈之举。 等到了一线天时检点人手,已经不到四十人,除了朱秀嫦以外,其他人,基本个个带伤。到了这一步,朱秀嫦已经有了觉悟,大概自己的路,走到头了。低下头去看了看那深不见底的悬崖,抬头又看了看蓝天,这天空,变的离自己这般近了,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天。 她就这么闲庭信步一般,一步一步,踱到了悬崖边上。山风吹动,裙摆飞扬,仿佛下一刻,她就会化身仙女,随风而去。 知书知画两个丫头也受了伤,所幸有人护着,伤的并不严重。见自己的主人走到那么危险的地步,惊叫着冲过来护驾。朱秀嫦笑了笑 “两个呆瓜,在想什么呢?难道我会蠢到自己跳下去么?若是那样一跳,不就顺了这些贼人的心思?我才没那么傻呢,至少在他们杀上来之前,我是不会跳下去的,如果真到了跳的时候,我会拉着你们,到了天上,你们依旧是我的丫头。” “谢谢夫人,夫人对我们真好。奴婢们就想着,哪怕是到了上面,也能伺候夫人,那就是天大的造化了。” 两个丫头说笑着,拉着朱秀嫦远离了那处断崖,几个女人坐在了一处。罗婆再突围时又受了一处伤,伤的更加严重了,另外两个宫人伺候着。等到坐过来,罗婆子笑道:“知书知画,你们两个的心思,婆婆最清楚,不就是想当通房么?其实这事也简单的很,婆婆替你们做主了。” 两个丫鬟脸上一红,低下头去,几个人享受这难得片刻温馨,而阵地上,已经响起了如雷的鼾声。这些护卫的精神与体力,都已经到达了极限,但是强悍的纪律,还能让他们坚持着继续作战,即使眼下仿佛已经失去了战力。但只要一声喊杀,他们就能跳起来,继续作战。 大小石头堆了无数,这里地势险要,凭险而守,看上去是不怕敌人进攻的。不过即使是朱秀嫦也明白,这里乃是一处死地,只要那些江湖人卡住下面的通路,自己这批人就得饿死在这一线天上。只要过几天,等自己这些人饿的没力气的时候,他们再杀上来,就可以轻松的取胜。 不过不到那个时候,自己就能咬破毒药自尽了,她心里想着,脸上笑的越发灿烂。“是啊,我们出去之后呢,你们两个就当通房,还有你们两个,没关系的。你们跟我共了患难,我很大方的,到时候大家都可以分点好处,不会让你们光看着吃不到的。” 山下似乎有了什么动静,有几道烟柱升起,即使在一线天上也能看的见那黑色的狼烟。不过这些日子里,这些江湖人点狼烟的次数多了,朱秀嫦这一行人已经见怪不怪。多半是又来了生力军,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或许这生力军会想着来攻一次山,不过眼下的自己还是守的住的。 知书知画向下面张望了一阵,又回来报道“山下的烟柱越来越多,会不会是,有人来救咱们,那些人在发信号求援啊?” “别傻了,怎么可能会有人来救咱们呢?我和罗婆都在,府上的侍卫,谁能调的动?”她说到这,语气顿了一顿,家里当然有人能调动的了她的护卫,可是那些有权力的人,真的会在意自己的死活么? 自己做生意,倒军械,和宁藩做生意,这些事闹大了,就算是家族也会很麻烦吧。事实上,从开始做这生意起,她就有了被家里当作弃子的觉悟,现在按说是到了该被弃掉的时候了吧? 难道是他?她眼前浮现起那个坏家伙的样子,也只有她,有可能做这事吧。不要来,千万不要来。她忍不住想要放声大喊。再也坐不住,几步跑到阵地上,拼命着向下观察着,想要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除了黑烟还是黑烟,除了烟雾越来越大之外,其他的也看不清楚。 原本一线天附近,有些江湖汉子在监视她们的行动,也保证能够扼守着这条通道。那些汉子依旧守在那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大概只是来了一路强援吧?朱秀嫦这么想着,却依旧叫醒了所有睡着的护卫。 这干人马经过连番苦战后,若是得到充足的休息,他日的修为必然能突飞猛进,当然,前提是过了这关再说。不过明知面临的是死路,这些护卫的脸上,表情全都很是淡然,既没有慷慨壮烈,也没有绝望,有的只是一种原来如此的漠然。 护卫的头领看着那狼烟,眉头也皱了起来“夫人,这烟与前几回的不太一样,怎么看着像是告急的,不像是来人?难道是您在湖广这里还有朋友,带着人来救咱们了?” “让大家做好准备,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人,不要中了奸计。” “夫人放心,大家已经时刻准备妥当。”看着这些周身是血,满面黑灰的大汉,朱秀嫦只觉得心里微酸,是自己害了他们啊。自己在湖广能动用的力量,差不多都已经动员起来,现在来的,多半不会是朋友。就算是打跑了这些江湖人,多半也是敌非友,落到他们手里,也未见得是好事。 这时,烟越来越大,又过了不到一顿饭的光景,喊杀声已经顺着风,隐约飘了过来,山下确实是交手了。而且这声音已经能传过来,说明这些江湖人的阵线被推到了离一线天不远的地方,难道真的是救兵? 众人精神都为之一振,全都关切的向山下望去,那些监视的江湖汉子明显也开始慌乱了,有人朝山下跑去探听消息。还有的人在一起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一片混乱。 “冲出去,杀散他们!”朱秀嫦当机立断的下了命令,这几十名护卫就这样带着一身伤患,猛的冲出了一线天天险,向着山下杀去。那些江湖人根本没想到,这些人居然放弃天险,直接杀下来,全无防范下,被打的焦头烂额,向着山下溃逃。 可是他们逃了不久,就遇到了从山下败退上来的队伍,两支溃兵刚刚凑到一起,追兵就赶到了。杨承祖手中提着宝刀,杀人杀到手软,但依旧还是冲在最前面。 在他手上,砍死的江湖名人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不过他已经没心思理会这些,只一想到朱秀嫦陷入危险中,他就不管不顾的兜头砍去,将挡在眼前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砍倒。 就在他砍倒又一名挡在眼前的敌手后,远远的,一个身影映入眼中,白衣如雪,纤尘不染,在这一片混乱的战场上,依旧如同一朵圣洁的莲花。两人之间还隔着不少人,战场上依旧一片混乱,可是两人的目光就这么遥遥相对,碰在一处,然后就锁定在一处,再不分开。 第四百八十五章 红颜一怒·江湖缟素(十五) “承祖!” 一名江湖人彷徨着,不知道是该向山上跑,还是该向山下跑,下一刻,一发弩箭就穿透了他的咽喉,终结了他的彷徨。放倒这个敌人后,两人之间再无阻拦,朱秀嫦一步就冲向了杨承祖,结果被死尸一绊,脚下一个踉跄,向先扑倒。 不过她并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跌入了那个宽大结实的怀里,一股熟悉的味道冲入鼻中,这位女中豪杰终于化做柔指绕周身的力气仿佛已经用光了,头无力的歪在杨承祖胸前,轻声道:“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我把事搞糟了,搞的一团糟,你打我一顿吧。” “你……受伤了?”那些江湖人如同秋风落叶一般,被杨承祖带的护卫打的四散奔逃,指挥的事,交给了霍虬,杨承祖则就这么抱着朱秀嫦旁若无人的来到一棵大树下面坐好。等到两人坐下之后,朱秀嫦却发现,杨承祖的面色不太好,身上的血也不全是别人的,口鼻之内还有血渗出。 即便是有几层甲胄护身,在这种战斗里,他受的伤也并不轻。再加上连续作战所耗费的体力,也是个巨大的负担。实际上,杨承祖完全是靠着对朱秀嫦的思念,把自己压榨到了极限,才能时刻保持在一个巅峰状态。 这种超水平发挥状态的维持,于自己的身体是个巨大的负担,等见到朱秀嫦平安,他整个人就仿佛被抽空了气力,靠着大树坐下,一动也不想动。 “承祖,你受伤了,伤在哪里,重不重?都怪我,都是我不好,全都是我的错。”朱秀嫦慌乱的道着歉,顾不得血污与汗臭,紧贴在杨承祖的身上,检查着他身上究竟有多少伤口,又伤到了何等地步。血沾在她那身雪白仙裳上,将其污染的不成样子。 杨家的几个女人,对她都没什么好脸色,即使是早就认识的,也装做不识,没一个人过来见礼。在杨承祖的保护下,几个女人都没受伤,不过见两人这紧贴在一起的模样,她们却都希望自己受了伤,那样就可以把这个女人一脚踢开,自己靠在相公身上,享受这别样温存。 一想到自己的男人就是为了她而卖命,又是为了她让自己受伤,即使是铁珊瑚这样好姓格的女人,都转过头去不看她。幺娘拿了丹药过来喂杨承祖服下,铁珊瑚则拿来了水壶和金创药,两人一左一右,想要把朱秀嫦挤出去,让她离自己的男人越远越好。 不过朱秀嫦现在并没有在意几个女人的态度与冒犯,或者说,现在即便是有人用刀砍在她身上,她也感觉不到。天上地下,唯一在她眼中的,就只有眼前这个血染衣衫,面色苍白的男人。 即便是在生死关头都从容不迫的长寿郡主,这时却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两条玉臂紧紧箍住杨承祖的脖子,即便是赵幺娘这样武艺高强的女子,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周围可能有护卫看到,或是两人的关系或许从此就会公之于众,这些往日里都让她谨慎对待的问题,此时已经全都顾不得了。身败名裂,哪怕是搭上自己的性命,她都不在乎。此时的朱秀嫦,就如同普通人的妻子一样,只想着与自己的丈夫待在一处,其他都不重要。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是我搞砸了这一切,还害你受了伤……你,你打我一顿吧。就像那些普通人家的丈夫,打自己的妻子一样,这样我心里还好受一点。”她抽泣着,不停的表达着自己的后悔与自责,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点。 巴掌轻轻的拍在她的后背上,很轻,很柔,一点力气都没有,反倒是让整个人都觉得暖暖的。杨承祖一边让赵幺娘与铁珊瑚为自己擦着脸上身上的血污一边道: “虽然你是金枝玉叶,不过这次,你依旧是大错特错了。知道错在哪么?错在你不拿我当自己人。以后再说什么想出来静静的话,就想想今天吧,无非就是我们在一起了,那又怎么样呢?再说这边出了事,你为什么不想着放个消息给我,难道对我就那么没信心?” “我知道,你不想牵连我,可你是我的女人啊,这又叫什么牵连来着。女人捅了天大的篓子,男人出来替她把事情搞定,这不是天经地义么?不管是你,还是幺娘,又或者是珊瑚乃至奉剑捧弓她们,都是一样的。你们都是我的女人,区别无非是为我生过孩子或没生过。可是不管生没生过,你们都是我的女人,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想着自己静悄悄的去死,不让我牵连到乱局里,这明显就是没把我当相公么,你说该打不该打?” 他又张开双臂,把幺娘与珊瑚抱在怀里,四个人凑成了一团坐下。虽然幺娘与珊瑚对于朱秀嫦依旧是充满了敌意与厌恶,但是在这个时候,也不会拒绝相公的邀约。 “你们几个心里不痛快,我是知道的,所以我一开始,是不打算带你们来的。带着自己的女人,去救自己另外一个女人,这确实有点差劲。可是我想让你们知道一点,不管你们中的哪一个遇到危险,我都会像今天这样,带着刀领着人,前来救你们,没有任何差别。我不说什么你们要做好姐妹这种话,就算是你们说,我也不会信。我只希望你们知道一点,大家不是仇人,今后不要斗的你死我活,两败俱伤,那样我会不高兴的。” 鬼哭岭上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江湖人被杨承祖带来的护卫追杀的四散奔逃,上千江湖豪侠死伤无数,江南武林经此一役元气大伤。 杨承祖之名渐渐在江湖传开,其声名之恶已经逐渐超过白莲教主李福达,以及当初的立皇帝刘瑾。无数青年侠士、侠女以刺杀这魔头为理想而苦练武艺,江南之地,多了不知多少仇家。 一支剽悍的马队,如疾风擎电一般,从远处渐渐逼近鬼哭岭,这些马匹一水是北地良马,马上骑士铠甲整齐,一杆江字大旗迎风招展。 三关镇内,客栈之内的中年人听着手下的回报,捻髯笑道:“江杰果然动了么?他倒真是沉的住气,等到那些江湖人快被斩尽杀绝,他才动手,有意思啊。三百马队,这在江南简直是大手笔了,私自调动这么多兵走,果然是无法无天。来人啊,集合队伍,跟我去一趟鬼哭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倒要看看大家谁笑到最后。” 他的队伍已经集合完毕,可是不等动身,却在门外闯进一行人,中间一人哈哈笑道:“老王,这么巧,你也在啊?是不是要去鬼哭岭,大家一起吧,人多热闹,你觉得如何啊?” 第四百八十六章 红颜一怒·江湖缟素(十六) 鬼哭岭上,杨承祖经过一阵休养,精神好转了许多。身上的伤口都敷了药,至于几处内伤,就只能慢慢花时间调养。好在这些伤势都不算严重,只要花一点时间,再用上些名贵药材,恢复起来没什么难度。 朱秀嫦依旧挂在他的身上,如同下属述职一般,陈述着自己这次遭遇伏击的过往。与官军的交易很顺利,宁王方面的关系则更老,按说是不会出问题。不过这次他们交易的内容,除了正常的金银细软外,最主要的,其实是一些证据。 这些证据涉及了整个宁王之乱期间,钱夫人这条线是如何与宁王进行交易的,包括她这条线上的几位联盟东家,以及沿途的关系网,都包括在里面。眼下南昌的陷落就是个时间问题,如果这东西落到官府手里,即使以郡主身份,想要处理这些问题一样会非常麻烦。 朱秀嫦这次远离,固然有冷静一下,思考一下自己和杨承祖关系的打算,也确实是考虑了这件事太过重要,除了自己出面外,交给谁都不会放心。 可就是在交易过程中,对方先是各种推脱拖延,并不急于交易,接着她就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之内。这还是她见机的快,抢先发动,没等到对方人马到齐后合围,否则就等不到今天了。 杨承祖问道:“罗婆是谁打伤的?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罗婆当年居然那么大名气,不知道江湖上追罗婆的侠少多不多啊?谁那么大胆子,把罗婆打伤了,把名字告诉我,咱们一定要报仇。” “七绝剑宗旋、青莲剑李少白、抱石大师、骑鹤真人。这几个都是江湖上很有名气的大侠呢,跟咱们倒是没什么交集,也招惹不起王府,要收拾他们倒不是不能。不过他们是江湖人,这次跑了以后,不大好抓。” “这么多名字啊,一时也是不好记,那个啥,奉剑捧弓,去把那几个脑袋拿过来,让婆婆认人。” 杨承祖带人过来时,也背了补给和药品,罗婆吃了些药,伤势已经平稳下来。在几个宫女伺候下,微笑着看着发生的一切,祝福着这对年轻人,能拥有一个好的结局。 这次救人的事闹的声势浩大,将来走漏风声已经是必然之事,未来等待他们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困难和阻碍。也许到时候,就要靠自己这双手,去清理掉一些障碍,只要他们能幸福,自己就算搭上了性命又算什么呢? 她甚至想起了若干年前,她所遇到的那位年轻的王子,若是当时自己和他,也能有眼前这两人那么大胆,今天的自己或许就不是罗婆,而是罗夫人?算了,自己的出身,又怎么可能呢?至于报仇的事,她并没有在意,江湖上你杀我我杀你,都是寻常事,说报仇,就太扯淡了一些。 再说那些人都是江湖浪子,即便是兴王府想要算帐,也并不容易。他们这一逃,又能去哪找人?可等到奉剑捧弓,将一堆首级放在她眼前时,她也呆住了。 那些首级的表情充满了痛苦、不甘或是愤怒,面目扭曲的厉害,并不大容易认出来。不过像抱石大师这种光头,那是很好认的。再说宗旋、李少白等人的模样,还是勉强可认,这些首级里,有一半以上的人,罗婆是认的出的。 这些人的身份不是江湖名侠,就是掌门、帮主。这些人拿出一个,都是江湖上的一方之雄,这么多人都被官府砍了,这绝对算的上江南武林空前耗劫。 可以确认的事,经过这一战之后,杨承祖的名字必然在江湖上迅速传播,不知有多少门派世家会满门缟素,合家戴孝。又有多少江湖侠少、侠女恨不得把杨承祖食肉寝皮,以杀掉他为自己的人生理想。这一次救援的后患,还不知道有多少。 “他们……他们都是你杀的?”朱秀嫦倒并不在意这些江湖草莽,可是她也知道,这些人并不怎么好杀。就算是罗素芳当初算计时,也没觉得真可以将他们杀掉。自己的男人居然这么本事,把他们都灭了? “算是吧,谁让他们不明时务的,不肯好好回答问题,所以我就把他们砍了。不过龙剑飞不愧是江南武林的首领,跑的还真快,杀来杀去,他居然还是跑了。还有一个叫郑达维的,腿脚也利落的很,没能捉到。其他的或死或降或抓俘虏,基本都在这了。江南武林,这回多半要换一茬人。” “这些人除了帮主就是掌门,都有许多弟子门生,你就不怕那些人找你报仇啊。到时候他们发江湖令,凡是江湖子弟,人人得而诛之,你就有的受了。”罗素芳心内颇为得意,但是一想到这事引发的后果,不免还是有些担心。“干脆,就说这些人都是我罗素芳杀的,我躲到深山老林之内,看他们去哪找人去。” “罗婆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杀的人,怎么能算到您头上?我连乱军都不怕,还怕一群江湖人报仇?想要报仇只管来,我等着他们,再说,我身边一样有江湖义士来着。” 文古道、龙灵儿、骆天豪三人受伤都很重,但还是支撑着过来见了礼。他们当初在安陆接受了杨承祖的雇佣,也是迫于杨承祖的压力,不得不答应。现在手上沾了血,除了把自己绑定在这架战车上以外,也没了其他出路可走。 那些剩余的护卫简单的处理了伤口,大家互相搀扶着,从鬼哭岭缓缓下山。整支队伍斗志昂扬,士气正盛,那些江湖人失了首领,已经变成了一盘散沙。就算现在他们再集结起来,照样不堪一击。 抱着这种勇士成功营救了公主的念头,一干人得意的下了山,接着就发现自己中了埋伏。 伏兵是早就准备好的,从听到马蹄声到陷入了包围前后没用多少时间。担任斥候的几个护卫甚至没来得及发出警报,就被狼牙箭射钉在了地上。二百余名铁骑就那么从藏身处猛冲而出,以半月形,将这些人围在了正中。 只看那么多脚力,就知道不是江湖人,再看那马术以及骑兵身上的甲胄,就更能判断出,这一定是打老了仗的军伍,还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铁骑。 一骑高头骏马抢先而出,马上之人趾高气扬的用马鞭一指“钱夫人,或者我该叫你,黑蝴蝶?你勾结宁藩,私售军粮的案子发了,还不束手就擒,又待何时?” 第四百八十七章 重遇至尊·天下无主(一) 那些战马打着响鼻,马蹄在地面上磕碰,蹄铁与地面,发出阵阵响声。铠甲摩擦,兵器碰撞,声音嘈杂的很。那些旗帜并不怎么整齐,或者说,这些人并不怎么在意队型或是军容,这些东西,对他们也没什么意义。 这些骑兵都是杀惯了人,打老了仗的,在他们眼里,没有脚力的汉子,就是一群待宰羔羊。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把他们杀个落花流水,就像他们对付那些江湖人一样容易。 方才有人来报,似乎有一队人马,向着这边过来,不过兵力似乎不太多,因此只分了几十骑过去,想来足以对付。倒是这支人马,杀那些武林高手时表现的有点模样,江杰也并不敢太过大意,队伍摆的还是用点心的。 外四家军自从到江南之后,并么有打过什么硬仗苦仗,与顺德军打的那仗,也是顺风顺水。在他们看来,江南的人就是豆腐,根本不耐战。眼前这些,也不过是硬点的豆腐,一马蹄子下去,照样稀烂。 有的士兵已经用不怀好意的目光,在赵幺娘等人身上,肆无忌惮的逡巡着,目光里带着一种可怕的侵略味道。杨承祖将手一举,他带来的人与朱秀嫦的护卫一声不响的组成了一个圆阵,手中的长矛高高举起,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刺猬对着外围。杨承祖则一拱手道:“对面这位总爷,你们是哪路的人马,总要报个名字出来吧?免得大家误会。” “误会?谈不到。某家乃是中军都督府右都督江杰,我爹,就是平虏伯江千岁,杨仪正,这个名字你不陌生吧?你们两个在滑县见过,还一起吃过饭的,没错吧?不过我爹教过我,对万岁一定要够忠心,徇私舞弊的事不能做,就算你们两个有交情,我也不会放人的。你知道你牵扯到什么样的大案里么,赶紧扔了兵器投降,否则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江彬?”朱秀嫦面色一寒,从她中伏之后,几次求救失败,军方的老关系全都不顶用,她就能感觉到,这背后一定是有个大人物在跟自己为难。 这个大人物的权势地位,未必就在王府之下,其对于军队的影响力,则远在自己之上。等听到来人报出名字,她心内巨震:自己家从来没有得罪过江彬,他为什么要和自己为难? 朝廷上的权力倾轧,与王府并无干系,兴王府一向置身事外。江彬权柄再大,按说也不该欺到王府头上啊,还是自己做的这生意,影响了江家的利益,又或者是,江彬也仅仅是个别人指使出来的?他的身后,还站着别人? 杨承祖哼了一声,“江杰是吧?我与令尊在滑县关系不错,而且平辈论交,论起来,少帅恐怕还要对我喊声世伯呢。你带着这么多人马出现在这里,是要做什么?你知道,她是谁么?” “她?她是钱夫人!又叫黑蝴蝶。宁藩叛乱之后,能够获得大批钱粮物资,就是她从背后运筹,将各种违禁之物,源源不断运入江西。宁藩也正是靠着这些物资,才能让部队攻州掠府,维持整个伪朝运转,有关这些东西,我有证据。郑公公,出来见个人。” 依旧狼狈不堪的郑达维,骑着一匹骏马,从人群里出来,朝朱秀嫦拱手道:“钱夫人,咱们按说也是老相识了,彼此是好交情,好朋友。我不该出卖你的,这不江湖。可是没办法啊,咱家已经归顺了朝廷,不再为宁贼效劳了。既然归顺了朝廷,就不能再讲江湖规矩,您所做的那些事,我已经都一五一十的招了。您别扛了,扛也没用,趁早投降吧。江少帅是怜香惜玉的人,您又是久旷之身,这一下,其实也算是久旱逢甘露。我郑某的出身您是知道的,身上很有几样法宝,到时候都用在夫人身上,保证让您乐到极处。” 杨承祖面色一寒,手摸到了刀柄上“江杰,你最好让这个阉狗的嘴巴干净一点,否则的话,他的头就只能砍下来了。钱夫人的身份你知道不知道,这也是你能胡说八道的?” 江杰得意的摇摇头“胡说八道?我可不这么看,他说的很对,这个女人,我要了!” 他用马鞭一指朱秀嫦“她犯的是勾结反贼,那就是抄家灭族的罪过,这样的女人,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有什么问题么?区区一个女商人,睡了也就睡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不但是她,这几个女人我要挨个睡过去,一个也不会放过。这里没有你的老婆吧,那我有什么不敢的呢?难道钱夫人身上,还有什么其他的身份,那好啊,说来听听啊。如果真的大到吓死人,那我可能真的不敢碰,我这个人胆子很小的,一吓,就怂了。你吓吓看啊。” 朱秀嫦一把抓住杨承祖的胳膊,摇了一摇,示意他不要说出自己的身份。自己做的事,本来就属于在钢丝上跳舞,一不留神摔下去,那就是粉身碎骨,死自己一个就够了,总不能把家族拉下水。 经过宁王之乱后,朝廷对于宗藩的态度必然有所改变,防范的会越来越严,自己偷着做的这些生意,涉及到粮食、食盐以及各种乱军急需物资。而换的东西里,除了金银财宝之外,也包括了火药铅子,弓奴兵器等禁物,一旦做实了,说不好就要落一个宁王同党的罪名。到时候不但自己的下场堪忧,整个封国都可能被除掉。 天大的雷,都只能自己扛了,绝对不能牵挂母妃和弟弟。抱着这种念头,朱秀嫦挺起了胸膛,冷声道: “江都督是吧?我没见过你,也自问没得罪过你,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为难。不过我要告诉你一点,我就是钱夫人,也是黑蝴蝶,并没有其他的身份。我要提醒你一点,做了这么久生意,我多少也是认识一些朋友的,你如果对付我,我的朋友,也不会放过你。” “你的朋友,不会放过我?”江杰仿佛听到了一个什么好听的笑话似的,站在马上哈哈大笑起来。“钱夫人,我是越来越期待你在床上的表现了。玉洁冰清,又有做生意的本事,这样的女人,够味道啊。更重要的是,她还会说笑话。我想知道的是,到底是你的朋友不会放过我,还是我不会放过你的朋友。” “那我呢?”杨承祖接过话来“江都督,我希望你明白一点,我杨某也不是无根之木,你觉得你能让我消失的无声无息么?” 第四百八十八章 重遇至尊·天下无主(二) 远处响起阵阵马蹄声,还有嘈杂的脚步声,虽然行动之人刻意放轻了脚步,但是人员太多,怎么也会发出声音。 江杰笑道:“不简单啊,杨承祖,你居然在三关镇这里,还能找到救兵。而且是敢于在这种情况下来救你的救兵,不简单。不过那又有什么用呢?你的那些救兵,被我的骑兵轻松消灭了,你现在听到的声音,就是我的兵,来向我报捷呢。你还有什么后招,不如全都拿出来,让我也看看。听说你不简单啊,在安陆打了个不错的胜仗,可是有什么意义么?眼下你和你的人,能对抗的了我和我的人么?要不要你试一把,看看咱们谁的兵,比较厉害一些?” “我是刘娘娘的救命恩人,这个关系你难道不知道么?”杨承祖拿出了自己的王牌,刘良女现在依旧是正德身边得宠的女人,而江杰的富贵来自江彬,江彬的富贵,则来自皇帝的恩宠。可他不论怎么得恩宠,难道还能大过刘良女?如果刘五儿发力,他不认为江杰扛的住。 “大都督,我不认为今天的事是你的意思,你的背后一定有人对吧?至于这个人是谁,或者说给了你什么好处,我并不清楚,也不想问。但是我希望你明白一点,我的身后同样有人,也一样不好惹。而你身后那个人能给你的,刘娘娘和万岁,也一样能给。所以大家有什么话,可以坐下来谈一谈,如果闹到刀兵相向,那事情恐怕就不好谈了吧?” “谈个球!”江杰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将长枪提了起来“刘良女不过是个乐户,我是一刀一枪搏的功劳,她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拿大?我从来就没看的起她,也没拿她当过什么人物看。再说刘娘娘也好,万岁也好,不管他们对你是什么看法,那也只能对活人,而不是对死人。只要杀了你,又有谁知道是我做的呢?他们想要追究,很容易啊,那些江湖人是现成的替死鬼,齐刷刷砍过去,灭派屠门,一个不留。到时候,我是先锋官,还能得一个战功呢,你们信不信?” “所以你凭什么觉得,刘娘娘或者万岁,能够护的住你?再跟你交个底吧,要怪,就怪你太得宠,一个能威胁到我爹宠臣地位的人,是没可能活下去的。认命吧。至于你和你的女人,我会替你照顾的很好,她们都会出现在营纪营里,有无数男人伺候着,保证不会寂寞。” “你敢?”杨承祖抽出宝刀,身边的护卫也一言不发的握紧了兵器,步骑易势,在这种地形撕杀,对方又是以逸待劳,杨承祖这边看不到任何胜算。可是这些人都是磨练出来的精兵,即使对上明知必死的战斗,也能做到挺起胸膛,硬撞上去。靠着勇气和毅力,把铁网撞一个窟窿,就算是死,也会为长官战斗到底。 朱秀嫦道:“这些人马,是你从前线带出来的吧?跟我们打,你们或许能赢,但死伤一定会很大。到时候在万岁那里,你又准备怎么交代呢?无令调兵,一样是大罪,如果死伤过重,即使是江千岁的公子,恐怕也会很麻烦。再说,斩杀了刘娘娘的救命恩人,万岁赐刀的人,你真的以为捂的住?这些兵是万岁的兵,不全是你江家的家丁,他们会听你的?” “美人儿,你说对了,这些人虽然不是我的家丁,却都会听我的命令。万岁离他们,实在太远了,而我离他们近的多。我一句话,让他们砍谁就砍谁,让他们杀谁就杀谁,我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会做什么。等咱们成了好事之后,我会让你知道,我有多本事。在外四家军里,万岁一声令下,大家都会去立功。我说一句话,他们就会去送死,这就是区别。儿郎们,拿出你们的解数来,一次进攻,消灭他们。” “得令!”铁骑齐声高喝,举起了手中的弓、三眼铳,还有的则端起了长枪,战马准备发动冲锋。杨承祖这边的护卫,则紧握着手里的长矛,队列整齐,不动如山。所有的火器和弓弩也保持好了击发状态,两支铁流,即将发生一次对撞。 就在骑兵队伍后面,忽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全都住手!所有骑兵下马,朕倒要看看,这外四家军,到底听谁的指挥!” 那赶来的人,这时忽然发出了动静,江杰的冲击命令,被这一声大吼生生给震了回去。在这段日子里,这个声音他已经听了很多次,这个声音给他发布了许多嘉奖,给了他许多赏赐,可以说再熟悉不过。只是无论如何,这个声音,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去,却见后军的马队已经如同下饺子似的滚下马来,大军一片骚乱。旗帜和刀枪被丢弃的到处都是,一个中年男子与一个美貌绝伦的女人手挽着手,居中而行。左右两侧,则是手按兵器的护卫,而在这中年男人身后一人,面如冠玉眉目威严,让人一见之下,就生敬畏之意,紧随着这中年男人向自己这边走来。 “相公你看,若说江彬嚣张跋扈,我其实是不大信的。不管怎么说,也是咱的干儿子么,他的为人,我们都是了解的,性格粗鲁一些是有的,但是绝对够忠心。我记得相公跟我也是这么说的,江彬最多算是一个混球,却不是安禄山和董卓。可是妾今天看来,似乎江彬的儿子,比他爹还要霸道啊。” “是啊,我也发现这小子比他爹霸道,他爹见到我,也要远远的滚过来下跪。他就这么骑在马上,难道他是要说,他比我高一些么?” 江杰直到此时,才回过魂来,下马时由于慌乱,最终是从马上滚下来的。沉重的铠甲砸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但是不管摔伤有多严重,江杰都已经顾不上。仓促着爬起来,然后就匆忙解了佩刀,跪下磕头道:“臣江杰,给万岁见礼了,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娘娘?这个我可不敢当呢,我不过是个乐户,在你这位靠着武艺军功做上来的大都督面前,可是不敢拿架子,相公你说是吧?”这中年男人正是正德天子,而在他身旁的这个美妇人,正是刘良女刘五儿。 她朝正德眨眨眼睛,又看向了那边已经跪了一地的朱秀嫦一行“相公啊,我的救命恩公在那里,我过去见个礼,可以不可以啊?” “当然可以了,受人点水恩,当以涌泉报,你去见你的恩人是应该的。承祖救了你,不但是你的恩人,也是孤的恩人。要是没了你,孤可怎么活?所以一定要谢的,还有那位钱夫人,一起请过来说话吧。” 第四百八十九章 重遇至尊·天下无主(三) 不论是训练有素的王府护卫还是骄悍的边镇骑兵,这在正德面前,全都成了软脚蟹。虽然都是等待处理的对象,可是待遇却有显著的区别,江杰的三百余名部下被勒令交出了马匹、铠甲、兵器,乖乖跟在正德的卫队身后,等待下一步指示。而朱秀嫦的护卫,则只是被命令放下武器,没有其他的难为,所有的伤员还得到了药材的救治。 这种态度上的明显差异,也让江杰感到了不安与忐忑,目光四下转着想要寻找几个熟人。可是正德这支人马里除了他和刘良女,就都是身边的卫队,并没有什么人真正够资格能为江杰开脱。 这么多人马,不可能都开到镇里,在三关镇外,按着地势布下几座营盘,如同群星拱斗一般,把整个三关镇拱卫起来。 正德、刘良女、江杰以及他身后那名中年人加上杨承祖一行人则回到镇内那座最大的客栈内,这里已经经过了简单的修缮,颇有些样子。他们所处的这间上房,更是临时悬挂了一些字画,摆了些古董,勉强可以让天子歇歇脚。 正德对于这些布置,其实连看的心思都没有,进屋之后拉了把椅子坐下,用手一指“你们自己找地方坐,江杰在那跪着,这里没有你坐的份。” 他又指了指那中年人“堂妹,这人你不认识吧?我给你介绍一下啊,他姓王,名守仁字叫伯安,乃是朕的南赣巡抚。原江西巡抚孙燧遇害,他现在暂代江西巡抚之职。他盯你不是盯了一天两天了,这次带人到三关镇,其实也是来抓你的。如果不是江杰这个混蛋动手,说不定你们两边已经打起来了。我跟你们说,别看他是个文官,带兵打仗,很有两下子的,如果你们两下交手,输赢还难说的很。” 王守仁?杨承祖忍不住仔细打量起这个仪表非凡,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他便是开创心学流派,影响了大明大批读书人的阳明先生?即使他历史知识再怎么糟糕,也是知道眼前之人的大名,在另一个时空里,王阳明的名声远比帝王为大,甚至影响到了海外,终大明一朝,虽然名臣无数,但是王阳明始终都是顶尖之属。 穿越之后,他倒是动过跟这位大牛搭上点关系的念头,不过后来仔细盘算之后,也觉得这想法不靠谱。自己又不是文人,总不可能跑到南方去拜个码头,立刻就会被王守仁收为弟子,更不可能跟对方做朋友。 文武两途,出身悬殊,王家这种仕宦之家,没可能和一个锦衣武臣做朋友的。至于说什么发表点高谈阔论,就能折服这位一代宗师……还是回屋睡吧,外面冷。 左右他也没想过什么改天换地,只想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认识或者不认识这么一个宗师级人物,对他的生活没有什么直接影响,这种念头,也就越发的淡了。可是没想到,今天首先是见到了这为大牛,其次是确定了一件事,对方居然跟自己,是站在敌对阵营的。 朱秀嫦的生意被他盯上了,他要查办朱秀嫦,在记载里看一个能人如何了得是一回事,当你有朝一日发现,自己要和这位能人放对时,心理的滋味绝对好受不到哪去。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正常人都会希望自己的对手更弱一些,而不是更强一点。遇到王守仁这样的敌手,那就只能算自己三生做恶,今世报应临头了。 可不管怎么说,朱秀嫦是自己的女人,她得罪的不管是江杰还是王守仁,不管是能顶的住还是顶不住,都只能选择顶下去。不等他说话,朱秀嫦已经盈盈下拜道:“皇兄,一切的罪过都是臣妹一人之过,与他人无关。皇兄若要责罚,只管责罚臣妹一人就是了。” “起来吧,坐下说话。”正德并没有表现出有多愤怒,大度的一挥手,示意朱秀嫦坐回去。“你不用这样,再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堂妹,我们是亲戚,而且是至亲,这一点是没有办法改变的。连你长寿的这个称号,都是孤封的呢。当初王叔的两个女儿先后夭折,我就怕你也立不住,就赐了这么个称号下来,希望你长命百岁,现在看来,朕说话还是很管用的,你果然很健康么。连朕都封你长命百岁了,你还怕些什么?” 刘五儿为他倒了一碗茶,正德举起茶碗喝了一口“百姓人家里也知道,再怎么厉害,也是对外人,不能对自己人。自己的亲戚做了什么不太好的事,当家的也要睁一眼闭一眼,假装没看见。也只有这样,这个家才能维持下去,像是这次,就是我的亲戚起来要争夺我的家产。如果我其他的亲戚也跟着起来,支持我这位亲戚,则我就很被动。可是所有的亲戚都支持我,他就很被动,事情就是那么简单。老王,这件事看在我的面子上,算了吧。你说的问题,我会考虑,我的这个要求,也希望你能给个面子,你觉得如何?” 王守仁愣了一愣,随即笑道:“既是陛下开口,臣自当遵旨照办。不过臣希望,这次的交易是最后一次,今后如果还有人试图走私禁物,谋取私利,臣只能依律而断。而钱夫人这条线上的人,臣也希望进行处理,有一些人做的实在太过分了一些,如果不对他们进行教训,则朝廷的法度威严,就再也无法维持了。” “就按你说的办!老王啊,说真的,我就是喜欢你这个态度,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不拖泥带水,也不沽名卖直。那些人,是要动一动了,朕的妹子被人追杀,他们坐视不管,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继续在这个位子上?关一批,杀一批,怎么也要见点血。至于这笔买卖,妹子,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臣妹这次回到家里,就闭门谢客,有生之年,绝不踏出安陆一步。” “那也用不着,我又没说要圈禁你,该做生意依旧做下去。其实做生意很有意思的,朕开了一些皇店,也是想过过做生意的瘾,可惜啊,总是在亏钱。将来有机会,你推荐些能干的掌柜帮我打理一下吧,让皇家的生意也能赚一些。朱宸濠那个混蛋,眼看就要被砍死了,跟他继续做下去,也没什么前途。南昌的那些库藏,是朕准备给三军发犒赏的,要是都被你换成大米白面,朕就不好对三军交代了。所以给个面子,不要继续做下去了,其他的商路,可以随便你做。回头我再赏些盐引给王府,做点盐的生意不是很好么?” 他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江杰“江杰,你们这次来,背后是谁在主使。朕已经很清楚了。这事确实很难办,如果是朕的话,也会觉得谁都得罪不起。所以你做这事不能叫错,不过你私自带了三百骑兵离开前线,你可知临阵脱逃,该当何罪?” 第四百九十章 重遇至尊·天下无主(四) 江杰身上并没上绑,可是跪在那里,也不敢有丝毫异动。只是不停的磕头 “万岁容禀,这事是这样的,臣听人上报,倒卖军粮资敌大案的幕后老板出现在三关镇,身边带了很多护卫,这才带了兵过来捉人。臣南下以来,战必当先,数次斩将夺旗,身上负了几处伤依旧苦战,从没说过一个怕字,这些您都是知道的。臣也只是想着为万岁分忧,为朝廷除害而已。万岁明见万里,千万不可信了奸人谗言,冤屈了末将。如果万岁不信,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带着我的人,把南昌打下来,献到万岁面前将功折罪。” “不必了。”正德摇了摇头“你和你爹,是为了谁出面做这事,朕已经知道了。你们真以为,那些小动作可以瞒的过朕?只不过有些事,我懒得追究,有些事,我没法追究而已。两面都是我的亲戚,为什么就不能和睦相处,非要闹个剑拔弩张才行呢?再说搞成现在这样,几乎要出了人命,就更过分了。至于你,我只能说,你太让朕失望了。” 他说到这里,猛的一拍桌子,“你们平时怎么胡闹,都没有关系。因为你们头上插的天鹅翎,身上披的是明黄罩甲,这是朕给外四家军的荣耀。就是为了让他们看看,这些与众不同的士兵,是孤的亲兵。免得他们说什么好男不当兵的混帐话,锦衣绣甲良家子,我要让他们想要当兵当不上。” “至于你们做的一些事,不管是杀良冒功,还是抢过几个民女,这都不算什么大事,朕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可是这次,你实在是太过分了。你们要搞人不是问题,但是搞到朕的亲戚头上,这就是大问题,如果我连自己的亲戚都保不住,那还算什么九五至尊?” 这声音并不怎么大,可是江杰听来,却仿佛是被雷劈了一下。人趴在地上磕头道:“万岁,臣那只是几句混话,您别当真。再者,臣只当她是钱夫人,不知道这是天潢贵胄,否则吓死臣,也不敢说那些话啊。万岁开恩,郡主开恩啊。” 刘五儿噗嗤一笑“不敢么?你不必这么谦虚啊。你不是说了么,你事后只要交代一下,万岁也奈何不了你么。相信你连背锅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如果要追究的话,你也有人替死,自己不会出问题的。本宫说的对吧?万岁,江都督很威风啊,说拉出三百骑,就拉出三百骑。如果不是万岁亲自去查看,根本都查不出军营里少了三百骑兵的事。沿途的武将也很给他面子,说不让发兵,就是不发兵。这里都杀的尸山血海了,那边还是一动不动,还把事情压的稳稳的,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这个面子,怕是真的比万岁还大了。说不定,不用江少帅为先锋,这南昌还真就破不了呢。” 她这次算是公开站出来为杨承祖站台了,一面叫了如画为杨承祖上茶,一边公开给江杰下着烂药。 “一刀一枪,搏个公侯之位,他做的这个都督,看来是觉得自己拿战功换的。可是没想着,感激万岁的恩情,没觉得这前程,是万岁赏的呢。真是的,如果不是我亲耳听见,还真是有点不敢相信,这人再怎么白眼狼,也不能到这地步不是?” 正德哼了一声“江杰,你说的话朕全都听到了,你觉得你还适合领兵么?你爹是个很不错的人,你该多和他学一点,你的年纪还轻,做事呢,难免有些糊涂。朕也不怪你,这样吧,你到武学里好好进学,读读书,也去学一些做人的道理。等到做人的道理学明白了,朕再让你出来做官。” 这几句话,算是把江杰的官职彻底削掉,贬到武学里去冷藏。正德又吩咐道:“那个叫什么郑达维的,本来就是反贼身边的心腹,听说当初还是江洋大盗出身。这宁藩果然糊涂,把这样的人留在王府里,也不怕丢了祖宗的颜面。像这样的人,朕这里不需要他,来几个人把他处置了,至于他所带的那些东西,全都烧了吧,朕不想看。” 几句话下来,整个事件的调子算是定下了,江杰苦着脸脱了盔甲官服,换了身布衣在外面伺候着,随时等候万岁宣召。 房间里,皇帝带的厨师准备了酒席,将酒菜陆续端了上来。正德道:“今天这桌酒席,算是家宴,我到了江南,还没来得及到王府上问候,今天就先招待长寿一顿,也算是一点心意。” 几杯酒下去,正德的精神越发好了起来,对杨承祖道:“你这个人不好,不够老实,你当初说你不会打仗,可是你在安陆,打的不是很不错么?以那么点兵力,硬顶住了乱贼大军进攻,最后更是带着兵,把乱军杀的落花流水。干的漂亮啊。你练的兵,王爱卿也看到他,他也觉得很好,可见你练兵确实是很有本事的。你当初为什么不说呢?还有,你写的那话本朕也看到了,很不错么。当初朕想要看过个话本,内务府的要花五十两银子才能买到一本,还不如你的故事好看。若是你当初就说有此本事,朕就把你带在身边,哪怕是写写话本,也比你当个仪卫要好。” 杨承祖微笑着,谦卑的答道:“万岁错爱,杨某惭愧。这练兵的手段,万不敢提,不过就是一些胡闹的举措,上不得什么台面。再者练兵是一件系统的事,我不过是教了一些基础,真正操练他们撕杀的,还是府里的那些老仪卫。他们多是世代军户,精通作战,所以才把部队练出几分模样。至于说安陆的战事,那不过是杀退了一群流民,不敢居功。” “你不用谦虚,江彬还想着把你的功劳按下,他真当朕已经糊涂到,什么都不知道的地步了?你在安陆立的功,朕清楚的很,之所以没加封赏,不过是不想伤了江彬的面子。你和他,都是朕信的过的人,朕希望你们能够好好合作,不要彼此斗来斗去的。他的年纪大,资格老,你就多退让一些,如果受了什么委屈,朕和娘娘,会为你出头的。” 看来正德确实打定了主意,要把杨承祖调回自己身边,一边的刘五儿却笑了笑“万岁,现在说这话,未免太早了。安陆那边的情形咱们也不了解,就这么把人弄回来,万一是兴王府有什么了什么差错,您不是又要后悔了?” “这……他们不是有了两千人了么?正德嘀咕了一句,不过还是道:“既然爱妃说话了,那这个面子我就要给,你就先在兴王府干一段。一两年之内,把那仪卫司的兵都练好,到时候朕要亲自检阅,只要兵一练成,你就给我到京里来。安陆的水太浅,是养不活一条大鱼的,你的本事,该用到真正的地方。” 他又看了看其他几人,“承祖,堂妹,你们猜一猜,朕为什么从南昌能这么及时出现在这里,你们猜的到原因么?” 第四百九十一章 重遇至尊·天下无主(五) 不管能否猜到,大家都理智的选择了闭嘴,由着正德一个人发挥。他得意的笑道:“江杰那个蠢货,说什么朕对于军队不了解,这完全就是混帐话么。外四家军,是孤一手打造出来的心腹部队,少了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再说是三百马队呢,还想瞒过朕?不过朕很想知道,他们拉三百马队去做什么,所以就带人悄悄的跟了下来,就像王爱卿你做的那事一样。只是可惜中途有些事被耽误了,否则的话,我早就能赶到,还能看到一场热闹。” 刘良女笑道:“万岁,那热闹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一群江湖人砍杀么。你自从下了江南,砍杀的事见的还少了?那些江湖人交手斗殴,哪有官军接阵好看,不看也罢。” “爱妃你说不看,那孤就不看了。”正德伸了个懒腰,对朱秀嫦道:“这事里牵扯的一些人,孤是知道的。可是孤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大家都是亲戚,我想要的是一团和气,大家都发财不好么?可惜总是有的人不肯安心过生活,没事也要找点事,我也没办法啊。我只能安抚了这头,再去安抚那头,大家面子上都过的去,这个日子才能过下去。如果我对另一边穷追猛打的话,也是有人要出来说话,即使是朕,也没好日子过了。” 他又对王守仁道:“爱卿,你是个忠的,朕很清楚。所以你上的条陈奏折虽然又多又讨人厌,但我没让任何人对付你,就是我知道,你上那些奏折的目的,都是为了老百姓好。不过呢,你也得体谅体谅朕的难处,这么多军汉凑到一起,你想让他们不做点坏事,那未免要求太高了。大家忍一忍,等到大军班师以后,也就一切平安了。这个江西的局面,将来还是要由你来执掌,孤希望你用心做事,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臣遵旨。”王守仁口内称了声谢,不过表情显的很淡漠,似乎并没有多少欢喜。大概对他而言,一个江西巡抚,并不足以让他改变立场,或是欣喜若狂。 反倒是皇帝放过了罪证确凿的宗室,又对江彬父子私自调动部队的事不了了之的处置方式,让王守仁非常不高兴。 不过他显然是个聪明人,并没有选择苦谏不止,只是用冷漠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正德那边,则仿佛没看到这一切一样,依旧与众人谈笑风生,不得不说,从帝王的角度看,正德确实是难得的没架子。能够与文武这样谈笑无忌的天子,也并不多见。 等到酒席散去,几个小宦官引着杨承祖来到客栈里的一处跨院,杨家的几个女眷已经被领到了这里。见他平安回来,几个女人都长出一口气,赵幺娘道:“吓死我了。被万岁抓了现行,我曾经以为,这次一定完蛋了。这么大的案子发了,怕是真要抄家灭族的大罪,说不定,还要吃剐呢。” “那你怕不怕?后悔不后悔跟了我,可能还要吃剐?”杨承祖将她与铁珊瑚揽到怀里,在二人脸上轻轻啄着,微笑着发问。两个女人都一脸幸福的笑道:“不后悔啊。其实想想,能和相公一起被杀,也很不错呢,总算没便宜朱秀嫦。” “你们啊,明明都为了她去动刀子了,却就是做不到不吃醋。”杨承祖苦笑着道:“不过你们也是想多了,包括秀嫦在内,你们都把问题看的太严重了点。这案子是很大,不过看谁犯,若是一般人犯,就是死的不能再死。宗室亲藩犯了,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件案子而已。” “宁藩这次起兵,绝对不是偶然,事先不知做了多少年准备,又结交了多少朋党,联合了多少奥援。如果这种生意程度的资助都要追究的话,那么可追究的内容就多了。” “按这个力度追下来,朝内文武百官,怕是十个里有九个难逃一死。当初宁王得宠时,经常派人进京进贡,既然给了天子贡物,文武大臣的好处也是不会少的。他这种交易有帐本,那些打点难道就没有?” “万岁此举,其实是在安抚文武大臣的心,让他们可以放下心来,知道天子既往不咎,他们可以安心帮着天子打宁王。若是现在天子真的追查军粮销售的事,那些更重更大的案子怎么办?是不是真要杀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真到了那时候,大臣们万一都站到宁王一边,这一仗还真就麻烦了。” 听他如此一说,几个女子才恍然大悟,正德的这个举动表面看是照顾亲戚,实际还是要照顾大多数文武官员,让这事的影响尽量压到最低。“现在南昌要破城了,宁藩说不定就用那些帐本,在对一部分人进行要挟,希望那些人可以发挥影响,促成和谈或者招安。万岁此举,是在安那部分人的心,免得他们生了变数。仗打到这一步,南昌战事的胜负,已经不在城内,而是在城外了。” 他一边分析着局势,一边享受着几个女眷的轻轻按压,周身血脉说不出的舒服。就在几人正要休息的时候,忽然房门被轻轻敲响,接着香风拂动,朱秀嫦居然手提着一双云鞋,从外面蹑手蹑脚的溜了进来。 见她这副偷摸的模样,赵幺娘第一个心内有气道:“郡主,你好歹也要挑挑时间好不好?万岁还在客栈呢,万一被他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承祖还想活么?” “万岁恐怕已经知道了。承祖走后,刘娘娘把我叫到一边,旁敲侧击问了几句,不过她也说了,这种事呢,只要不闹大,万岁是不会说什么的。说来还要谢天谢弟,天家自己就是个荒唐人物,对于这些事的容忍度也就高一些,并没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刘娘娘还托我,向承祖问好,说是人多眼杂,不便多说什么。不过大家都知道承祖是刘娘娘的人,今后谁要是再敢对付承祖或承祖身边的人,她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赵幺娘急道:“那也不行啊。就算万岁嘴上不说什么,你这摸过来,也未免太明目张胆了吧?” “顾不得那许多了,就算你们几个联手,也休想把本宫赶走。今晚上这个男人我抢定了。我一想到他为了救我从安陆杀过来,今天又差点因为我的牵连而死,我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就算是万劫不复,我也要疯上这一次!” 第四百九十二章 重遇至尊·天下无主(六) 这一晚朱秀嫦格外温存,那如水的柔情,如缎子般光滑的肌肤和那份小心逢迎,让杨承祖如沐春风之中,格外欢畅。等到后半夜的时候,朱秀嫦才在他怀里小声的说着 “刘娘娘说了,你调到万岁身边的事,她会尽量拖延的。她看的出,你不想过去,她自己也不想你过去。现在万岁身边也是个是非坑,这次下江南,万岁选了不少美人。江彬又从各地搜罗美人供天子享用,南京行宫里聚集了不少江南佳丽。这些女人中固然有开始不愿意的,到了这一步,也不得不愿意了。愿意之后,争的就是个名分了,有不少人惦记着刘娘娘的位置,娘娘说要和她们都到底。” “我明白,这种争斗里,我是刘娘娘的弱点之一,她自然不希望我到万岁身边,变成一个可以做文章的突破口。当然,我其实也不想走,如果调到万岁身边,再想见你,就不容易了。” 轻抚着那如丝的秀发,杨承祖在她脸上轻轻亲着“我可舍不得与你天各一方,再难相见。还有啊,今后做生意小心点,虽然万岁说不追究,不过他还是会有点芥蒂,所以该收敛,总是要收敛些的。” “我知道,好在我做生意是官军占四成,顺德军占六成,其他几家大客商,却是顺德军占了八到九成。与他们比起来,我得算是赤心报国的,所以万岁那边,还好交代。我又答应拿出一笔银子出来帮天子劳军,再有刘娘娘的关系,这次的事,基本就过去了。郑达维被打死,那些证据烧了,将来就算有人想旧事重提,也找不到凭据。刘娘娘对你可真好,为你真是没少用心思,若是你调到万岁身边,也许用不了几年,就可以做到今天江彬的位置了。我们的兴王府,终究还是成了你的负累和枷锁。” “说什么呢?”杨承祖笑着在她身上捏了一把“我喜欢你,喜欢王府,至于什么功名前程,压根就没在意过。就算我现在成了白身,只要有你在,又算的了什么呢?四品仪正很小么?有不知多少人蹉跎一生,也做不到四品武官这个位置,跟他们比,我已经很知足了。我从没想过当什么大官,能有今天的成就,我就满意了。刘娘娘那边,你帮我带句话过去,让她保持本心,不争不斗,就一切都好了。” “放心吧,我一定把话带过去,对了,刘娘娘还说,你那精忠传的本子很好。万岁说,能写出这样话本的人,一定是忠臣,让你把注意力多放在这本书上。至于封神传,就先停一停吧。朝廷经过宁藩之乱之后,要重点宣传忠臣孝子,精忠报国,你那精忠传正和时宜,一定要加紧了。” 五日之后,杨承祖的身体已经基本痊愈,内伤已经没了妨碍,至于外伤也大多结了疤,再过几天就可以恢复如初。在这个受了伤往往就等于慢性处决的时代,他的身体复原速度,足以让无数人嫉妒。 正德没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只在三关镇歇了两天,又找杨承祖要了整个精忠传的故事梗概,就带着大队人马拔营起寨。王守仁原本是想借着这次机会把走私军粮的团伙一网打尽,不料被皇帝破坏了布局,也只好跟着万岁前往南昌前线。 在他们开拔之后,整个三关镇的最强武力,又变成了杨承祖和他所带的护卫。衡山派、文古道等人,则借着杨承祖的强大战力,开始了对三关镇残余势力及江湖客的整合。他们的人马在这次的战斗里都受了损失,现在总算是到了收获果实的时候。 江南武林经此一役元气大伤,龙剑飞虽然未死,但是也受了伤,更重要的是,江南武林里有身份有面子的豪杰死伤太多,一时间没有新人出来撑场子。文古道等人正好利用这个真空期积极扩充地盘,发展势力,将这块黄金宝地纳入控制区域内。 恢复了秩序的三关镇,迅速的恢复了活力,各种明里暗里的交易,让小镇焕发了生机。看着那些江湖大豪的笑脸,杨承祖道:“他们这一宝押的不错,控制了三关镇,每年就多了一大笔进项。当然,这笔收入里,王府应该拿大头。离开王府的护卫,他们根本占不住这片地盘,这笔孝敬,是不能少的。” 文古道等人现在看上去风光,不过实际算起来,也不过就是高级打工人员,为王府扛活的而已。三关镇收入的大头,按照事先约定,都得归兴王府所有。有了那些护卫之前的杀戮,也没人有勇气敢于赖掉王府的收入。 跟随朱秀嫦转战鬼哭岭的那四十几名护卫里,留下了一半在三关镇,作为兴王府的代表,保证收入不至于被克扣掉。这些人经过这次超水平的战斗,修为大为提升,如果有人过来抢地盘,这二十几个人,也会给他们留下一个难忘的记忆。 朱秀嫦答应出一笔款子来劳军,三关镇的收入,算是对她开支的一个弥补。不过她的关注点并不在于此,而是靠在杨承祖的肩上柔声道:“这些事,都由你做主就好了。今后咱的事,我都听你的,你什么时候想要,就把那几个丫头收了房吧。” 罗婆的伤已经稳定下来,就是个时间休养的问题,那几个丫头的事,朱秀嫦也主动提了出来。即使大明的正牌仪宾,也没资格收用通房丫头,就连纳妾都不能,这种待遇简直可说是破格。杨承祖笑道:“我哪有这么大胆子,郡主身边的丫头,我哪敢动手。” “这有什么不敢的,我说过了,从今开始,我在你面前就只是你养在外头的一个女人。没有名分,没有身份,会想尽办法讨你欢喜。用自己的丫头讨男人欢心,不是常有的事么,有什么不敢的。再说这事,几个丫头心里也同意呢,她们这辈子,还没遇到过这么重情义的男人,心里都属意你呢。她们啊,都是我的心腹人,是不可能外嫁的,如果不跟着你,就只能当老姑娘了。我现在想明白了,做女人的早晚都有这么一回,能跟一个喜欢的男人,是造化。我都点头了,你也就别推辞了啊。” 她看看在船头抱着膝盖生闷气的赵幺娘与铁珊瑚,微微一笑“再说了,我有着足够多的对手要战胜,自然需要有足够的援军,否则的话,未免太辛苦了呢。作为一个外室,当然要手段多一点,否则怎么对抗正室和有名分的偏房。” 第四百九十三章 重遇至尊·天下无主(七) 除了留守人员,剩余的护卫全部上船,大家顺利返回安陆。这次的争斗除了成功拯救了朱秀嫦外,另一个收获,就是让湖广漕帮的势力,成功控制了三关镇这个险要。赵幺娘在漕帮中地位日重,九爷赵九雄的势力,也能逐渐向三关镇渗透。 一路上杨承祖用出水磨功夫,总算是让幺娘和铁珊瑚的怨气消减了不少,再一想到将来杨承祖是要到万岁身边听用的,到时候与这个郡主天各一方,彼此不再相见,怒气也减了不少。 船临近安陆,朱秀嫦就不大好抛头露面,人躲在船舱里,杨承祖则将几种果品与冰块拌在一起的自制冷饮,拿着汤匙喂她。朱秀嫦懒懒的张着嘴,把冰吞进去,细细咂摸着滋味。 “我以前一直觉得,家里对我这个女儿是不会在意的,毕竟嫁出门的女,泼出去的水。最多就是个干脏活的,平时帮着家里维持营生,真要是出了事,我肯定会被牺牲掉。没想到母妃对我原来这么好,听说我遇到危险,立刻派了这么多人来救我。可是我,反倒是成了个笑话了。” 她如今对于杨承祖的感情终于可以直接面对,并且接受对方是自己一生之伴,但是她同时也知道,这种关系并不为社会所接受。这次的动静闹的这么大,再想像过去那样保持秘密来往,已经不大可能了。家中那些原本就对她充满敌视的亲戚,这回肯定要做文章,两人未来的发展,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 在路上,她可以肆无忌惮的索取,乃至于无视掉大家定立的规则,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把杨承祖留在自己身边。究其理由,也是因为可能回到安陆之后,她就要面临和心上人长时间的分别。 “这次对付我的,居然是太后的娘家,建昌侯、寿宁侯,这在先帝时,就是朝里出了名的混帐。当年大学士李东阳被气急了,甚至想用站殿武士手里的金瓜锤去打他们,就知道这家人到了什么地步。等到天子登基后,他们仗着自己是万岁的舅舅,行事就更放肆了。万岁倒也敲打过几次,不过没什么大用,他们终究是娘舅,万岁又是个孝子,有老太后在,就算他们真把天捅破了,万岁也得给他们补上,不能真就处置了。明知道他们是对付我的元凶,也只能不了了之,我这回,还真是给家里惹了个了不得的麻烦呢。” 杨承祖抓着她的一只手,在自己的掌心轻轻撮弄“那东西凉,虽然天气热,可是凉的也不好多吃,仔细伤了身体。不就是一个张太后,加两个不成气的侯爷么,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大家都是台面上的人,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像这次这样,雇佣一批亡命之徒,做些杀人害命的勾当。这种勾当,可一不可二,这次失了手,下次也就不敢做了。这次他们死了这么多人,连江彬的儿子都被牵连了,江彬也要找他说话。两位侯爷也要安抚一下江彬,短时间内,不敢再闹腾了,至于将来,他们再敢派人的话,有我在呢,来多少杀多少。” “再说这也不是你惹上的,虽然你做生意抢了他们的生意,害他们损失了一些利益,但这不是最重要的。事实上,我在滑县时,也没少让他们损失钱财,他们还出过暗花买我的人头呢。不也是就这么着了?主要是张嗣宗死在了安陆,这是他们自己的儿子,换了谁,心里也会难过。咱们兴王府是安陆的藩王,他们的儿子,在咱们的封国出了事,他们找咱们算帐,也是情理之中。张嗣宗又不是你杀的,何必把这责任,也揽到你身上呢?” “你啊,就只会帮我开脱,可是我知道,这事严格算起来,我真的是有责任的。张嗣宗到安陆,是为了尚主。如果不是我在中间阻拦,说不定亲事已经谈成了,那他就不会赖在安陆不走,他要是走了,也就不会死了。” “那样的话,二妹不是掉进了火坑里?张嗣宗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尚主?你是做姐姐的,为妹妹终身幸福考虑,仔细斟酌,细心筛选,这都是应该的。你做的本来就没错,就不要总是想那么多了。至于张家,眼下南昌的破城,就是个时间问题。等到战事平定之后,整个江西乃至于东南,都会有一番变革。会有很多官位空出来,也会有很多产业空出来。争夺这些利益,是张家现在的第一要务,至于对付王府,就是后话了。这次万岁的态度也不错,又是赏了王府一批田地,又是赐盐引两千张,这就是在帮他舅舅道歉呢。张家应该心里有数,不会在这个时候再搞什么动作,那样就是不知进退。” 朱秀嫦笑了笑,拿起一勺冰,喂到了杨承祖口内“说的不错,本宫有赏。还是听你说话,我的心里还舒坦一些。不过,等将来你调动到万岁身边,再想听你说话,恐怕就不容易了。到了那个时候,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记得我,还记不记得安陆的这些人呢。” 舱里除了这两人,就是知书知画两个丫头,杨承祖也不介意,一把将朱秀嫦的纤腰揽住“去万岁身边的事呢,你听听就算了,没那么容易的。我才不想去呢,而万岁呢,暂时也顾不上我,对他来说,有许多的事要做,我比起来,不过是个小把戏。再说练兵这个事,是江彬的差事,我如果真把这差事拿过来,江彬就睡不着觉了。所以这个消息只要透露出去,江彬保证冲在最前面,千方百计拖延此事,我们只要安心等着他的表演就好了。” “万岁真的很在意你呢,多半他现在想起来当初派你当仪正,已经后悔死了。你要总是不去,万岁会不会生气啊?” “其实也不是在意,满朝那么多文武,他在意我干什么,犯不上。就拿那个王守仁来说,他就比我厉害多了,不过在某些地方,我比一般的大臣有用。这宁王之乱中,有不少文武从了贼,万岁现在就希望我那精忠传多写一些,让文武大员知道君叫臣死臣当死,父叫子亡子当亡,万岁这是在抓舆情呢。他需要的是我的笔和我的书,我把这些弄足,他生我的气做什么。你近乡情怯我是知道的,不过呢,大可不必,你那些亲戚,估计没这么不开眼。连万岁都没说什么,他们跳的太早的话,说不定会撞的头破血流。这些人没什么才干,但是至少够聪明,知道出头木头先烂的道理,这时间,大家都在等别人说话,我们反倒是清净了。” “那过了这段呢?”朱秀嫦关切的问着,这种被男人抱着的感觉真好,她越发的沉迷其中,希望这样的时光能够成为永恒。 “过了这段时间,他们是否还有精力顾的上我们这些小事,我看也难说的很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 重遇至尊·天下无主(八) 他们的回归尽量低调,并不希望引起太多人的重视,不过回到安陆之后,蒋妃还是在王府内准备了一桌酒席为杨承祖庆功,也是为女儿压惊。这也是杨承祖第一次有资格参加王府的家宴,在这个场合里,他的身份有点尴尬,不过有营救郡主这个大功在,也没人拿他当外人,接待上也很热情。 除了他以外,陆炳也列席参加,另外还有一个三十几岁,风姿绰约的妇人范氏。这妇人是世子朱厚熜的乳母,也算是兴王府的一份子,同时也是王妃和柳氏的好友,对待杨承祖十分亲近,真拿他当了自己的子侄晚辈看待。 说是家宴,其实往来伺候的宫人太监还是有不少的,并不是一个绝对意义的家庭环境。不过终归不像在外面,很多礼数都不那么讲究,甚至于连酒和荤菜都摆上了桌子。蒋妃抓着女儿的手看了半天,确定女儿毫发无损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不停的感激着满天神灵。 王夫人则是介绍着,就在长寿郡主一行人回到安陆前,寿宁侯和平虏伯方面,都派了人过来。大家倒是没说什么道歉的话,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只说是表示了一下慰问。但是临走时,一个放下了几百顷上田的地契,江彬那则拿出了南京城内的一所房子一片土地外加几个铺子的租约。 “南京的房子,对咱们没什么用啊,王府的人,总不能搬到南京住。人说江彬这人奸诈,今天看来果然没错,连送的礼物,都是这么虚头巴脑的。”王夫人并不直接参与王府的商业经营,不过府内开支由她负责,于帐目打理上也是行家,于这些收益颇为不满。 “我的女儿,不是他给一些房子和地,就可以没事的。”一向温和宽厚的蒋妃,少有的动了怒,语气冰冷。“那些东西若是依着我的念头,就都给他扔回去,对我的女儿动手,然后送一些钱过来,就没事了?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我们是洪武爷爷的苗裔,是宪庙的血脉,不是这等小人所能轻侮的!” 她说到此竟是站起身来,怒气冲冲道:“江彬、张延龄、张鹤龄。你们敢对我的女儿动手,有朝一日,哀家定然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母妃,慎言。”朱秀嫦急忙制止了母亲,另一边的长宁郡主也神色慌张的看着那些来往的下人,急的仿佛要哭出来似的。“母妃,仔细消息走漏出去,若是让他们知道了,就要出事了。” “出事?不用在意,这是在安陆王府,是咱们自己的地盘,能出什么事?不管是寿宁侯也好,还是平虏伯也罢,不管他们在外面如何呼风唤雨,若是想把手伸进王府,我就一刀把他们的手砍下来。让他们知道,这安陆,不是他们所能为所欲为的。” 房间里除了世子和陆炳这两个半大孩子外,就只有太监和宫人,并没有真正意义的男人。只有杨承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男子汉,虽然他的官职低,身份也相对较远,却正因为他的这种表态,让几个女人心内都微微一动,不自觉地拿他当了主心骨。 朱秀嫦则将母亲扶着坐回去,又详细的介绍起了自己在三关镇遭遇伏击以及如何被救的过往,几个女人以及朱厚熜和陆炳的精神渐渐都被她的经历吸引过去。听到凶险处,明知道她安然无恙,却依旧不自觉的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等听到杨承祖带着人就那么横冲直撞的杀了过去,将那些江湖大豪武林高手成排砍过去的时候,几个人的眼睛里,都有了些光彩。 即便是相对冷静一点的范夫人,都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紧紧咬着牙关,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朱厚熜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手紧紧抓住了椅子,陆炳的表情与他也没太多区别,长宁郡主的眼睛里已经满是崇拜的光芒,不时的落在杨承祖身上。 等到后来与正德的见面时,大家就都出了口气,这事万岁已经明确表示了态度,那也就不怕将来还会发生什么。蒋妃道: “天家果然还是念着些旧情的,秀嫦,我也要说你几句,咱们王府的日子,怎么也比升斗小民好过的多。即使百姓之家,女人家也会安心在家里伺候夫君,相夫教子。你却要经营这么多生意,为王府劳心劳力,这是母妃对不住你的地方。从今以后,你就安心管好咱们王府在安陆的产业,至于那些生意,就不要再做了。母妃宁可日子紧一点,也不希望你再有什么风险,你是我的女儿,不是王府的管事,做生意冒险的事,让那些奴婢去做吧。” 她这几句话一说,朱秀嫦的眼睛微微发红,靠在蒋妃耳边,娘两个说了一阵子。蒋妃忽然宣布道:“承祖,这次你救了我的女儿回来,是我们王府的大功臣,哀家要重重的赏你。江彬送来的那些地契房契,就都赏给你了,你虽然暂时也没时间到南京去打理,不过有朝一日,你是要到万岁身边听差的。到那个时候,那些土地房产,就方便处置了。” “娘娘,救郡主的事,是臣的职责所在,不敢言功。再者,这也是郡主的洪福,臣这点功劳,算不得什么的。这赏赐,臣哪里敢贪,倒是随行将士多有辛劳,还是赏给他们……” “王府里的事,哀家说了算。”蒋妃把面孔一板,但随即又笑了起来“承祖,你不必谦虚了。如果不是你,哀家这次,恐怕就要失去这个女儿了。今天是家宴,有些事,可以说的明白一点,哀家是亏欠这个女儿的。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没得到我太多的关心,细算起来,是哀家的失职。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哀家怕是也活不下去了。所以你不但救了她,也是救了我,这点赏赐比起你的功劳,根本算不了什么,你就放心收下吧。至于那些人的,我也会给他们足够的好处,让他们满意就是了。” 等到酒席散了,朱秀嫦被王妃留下住宿,她陪着母亲说了会子话,就和妹子一起回了寝宫。等到把那些宫人都打发下去,只剩了姐妹二人,朱秀嫦的神色显的有些尴尬。与她相对,朱秀嫣的举止就自然多了,拉着姐姐的手问长问短,询问着她是否受了伤,被人追杀时又怕不怕,杀人时,又是什么感觉。 过了半晌之后,朱秀嫦才鼓了鼓勇气,对着眼前这个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妹子道歉道:“秀嫣,姐姐……姐姐对不起你,你不生我的气吧?” 第四百九十五章 重遇至尊·天下无主(九) “姐姐对不起我?”朱秀嫣晃动着小脑袋想了想,小巧玲珑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姐姐,你怎么会对不起我?在这个家里啊,母妃对我是很好的,还有姨妈对我也不错,不过呢,还是姐姐跟我最贴心。所以姐姐你啊,计算是怎么样,我都不会生气的,再说你也没有欺负我啊,相反还一直保护我,怎么叫对不起我?” “你对杨……承祖的心思,我是知道的。可是我和他之间发生了许多事,这些事的发生,很多并不是出自姐的本意,只是当事情发生时,我已经无法控制了。只能顺其自然,让它按着自己的轨迹走下去,最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和他……已经在一起了。” “真的?姐姐是说,你和杨仪正,你们两个……啊啊,姐姐,你太坏了,居然做这样的事,还不先告诉我,果然是欺负人呢。” 原本朱秀嫦以为妹妹会大哭大闹,或是委屈的落泪哭泣,不再搭理自己。哪怕是朝自己发脾气吐口水,她也能够忍受,总之在这事上,是自己对不住妹妹。可是没想到,她的表情却是一种旁观者看热闹的感觉,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心疼,这一下反倒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朱秀嫣这时已经笑了起来,拉着朱秀嫦在床边坐下。“姐姐啊,我是很喜欢看杨仪正写的话本啊,也说过,我很喜欢他。可是呢,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姐姐。不管我身边的任何东西,只要你喜欢,就只管拿去,何况他还不是我的呢。” 她甜甜的笑着,从自己的枕头下面,翻出了一本新出的精忠传。“像是这种话本,其实我是不喜欢看的,可是一想到是他写的,我就忍不住要拿一本,反复的看个没完。还喜欢把它放在胸口贴着,就感觉是和他在一起呢。可是这一切呢,就是我做的一个梦,我是知道的,像咱们这些生在王府之中的女人,婚姻大事是不能自己做主的。如果张嗣宗不是姐姐替我拦下,我现在说不定就已经守了望门寡呢,是姐姐救了我,我又怎么会怪姐姐呢。” “当初听说杨大哥在安陆带了人去三关镇那救姐姐的时候,这府里是有一些议论的,大家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话也很难听。我的奴婢还为这个,和别的奴婢打过架呢。不过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是觉得很好呢,就好象那话本里的故事,就在我的身边发生了一样。易得无价宝,难遇有情郎,就像他写的那泰西奇情录里的故事一样,什么公主啊,王子啊,都是这样的。所以我当时就想,如果能跟着去就好了,就能亲自看着,杨大哥是怎么把你救出来的,那一定很好看。” 小姑娘双手托着腮,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想想啊,一个骑着白马,挥着宝刀的英雄,打败那些恶棍,把美丽善良的公主救出来。这是多好的事情啊,王子和公主,打败了恶魔之后,不就应该走在一起么?我其实一直在想,杨大哥一定是很喜欢你的,所以才会这么拼了命的去救你。既然他这么喜欢你,还为了你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不就该在一起么?可是又一想到咱们的身份,就又有点为你担心。” “现在听姐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终于你们两个在一起了。就像话本上写的一样,从此夫妻美满,家业兴旺,这是好事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生姐姐的气。你看我,爱吃糖,难道就要嫁一个卖糖的货郎么?像是这些话本,我很喜欢,但是不一定要嫁给写话本的人啊。只要让我看着你们两个高兴的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朱秀嫦心内感动,抱着妹妹的肩膀道:“好二妹,姐姐真的对不住你。姐知道,你是真的喜欢杨承祖,否则的话,不会化装成小太监去看他的伤势。可是最终还是姐姐抢了你的男人,你恨姐也是应该的。看着你这么通情达理,姐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没关系的,只要姐姐能够高兴,我就什么都好了。再说将来我的仪宾,姐姐可以帮我把关啊,你帮我找一个像杨大哥一样好的男人做我的仪宾,那不就好了?” 两个美人抱在一起,朱秀嫣将头靠在姐姐的肩上,美丽的大眼睛内,布满了水雾。不过依旧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道:“姐姐啊,一定要和杨大哥好好的在一起啊,如果有人说三道四,不要在意,谁要是欺负你,我帮你去和他们打架!对了,杨大哥呢?他现在在哪呢?” 承运殿大殿之上,两个人坐在那飞檐上,看着头顶的月亮。朱厚熜将手中的酒壶举了起来,摇晃着站起身来“当年读诗时,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之说。可惜啊,我的年纪小时,家里不大让我饮酒,后来又是守丧,更不能动酒荤。第一次破酒戒,还是乱军围王府的时候,我怕万一撑不过去,就那么死了太冤了。就偷着喝了一次酒,还想着偷着找个宫女,试一试那书上说的东西,可后来终究是没那么大胆子。” 杨承祖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带着他坐了回去“你给我坐下,这房子有点高,你上来的时候都是爬梯子,一不留神再下去,那非摔坏了不可。现在你是这封国的藩主,不能出任何意外,所以给我老实待着。你确实是练过几天功夫,不过也不能大意,在这房上行走如飞,你还差的远呢。想要女人是吧?这好办,我回头带你去清楼一次,让你知道女人是怎么回事就完了。” “清楼?我确实很想去,可是我知道,我是没这个希望的。这里是我的藩国,万一有人把我认出来,就一切全砸了。所以我只能控制我自己,就像控制自己其他的事一样,这方面也得控制。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上房顶么,因为只有在这,我才可以做一下我自己,而不是必须去做一个世子。” “怎么,我走这段时间,你跟纪善所的夫子闹了什么不愉快了?” “没有啊,我在夫子们眼中,依旧是个最优秀的学生。老实、听话、从善如流,换句话说,就是没有主见,惟命是从。他们既然想要我做一个那样的人才会高兴,我就按他们所想,做一个那样的人,大家高兴,多好?偌大的王府里,也只有在自己人面前,我才可以做一个真正的我,而不用戴着面具活着。不过比起来,在母妃面前,我必须是个听话的儿子,在姐姐面前,我是个有担当的弟弟。也只有在大哥和陆炳面前,我才可以真正的放下一切,只做我。与陆炳对比起来,大哥你更近一层,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对吧?” 第四百九十六章 重遇至尊·天下无主(十) 月色并不怎么好,但也正因为月光黯淡,星星就显的格外的多。一道银河挂在天空,自云层之中,将银色光华洒向整个人间大地。夏夜的风中,包裹着零人分外惬意的凉爽,风吹房檐,串串铃铛奏响动人的音符。 在这美丽的夏夜里,安陆兴王府承运殿上,朱厚熜第一次承认了杨承祖是自己的一家人。以他的身份,这种话并不是随意说出,而是代表了一种认可,一种确定,未来的安陆藩王,在非正式的场合,已经认可了自己的姐姐和自己好友的这种关系。 恍惚间杨承祖差点以为朱秀嫦会突然出现,然后摸着自己和世子的头发,然后说着:大家一定要做好朋友哦。不过转瞬间,也就清醒过来,他颇有些惶恐的说道:“千岁,臣自知大罪,请千岁发落。” “这又算什么大罪了?”朱厚熜毫不介意的坐了下来,将酒壶递了过去“一起喝吧。” “乌景和是个混帐,这是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父王的心思都在追求长生,修炼大道上,对我虽然很好,不过见面的时候其实并不多。母妃对我很好,可是太盼望我成材,总是希望我成为纪善们口中的圣人,在母亲面前,不能做的事更多。真正与我亲厚的,是两个姐姐,尤其大姐。她有些男儿性子,包括我遇到一些麻烦事,她都会帮我出头,就像是一棵大树,为我遮蔽风雨。后来她成了亲,再后来我就知道了,她过的一点也不快乐。” “虽然姐姐在我们面前,努力装的很高兴的样子,可即使是我,也能看的出,她的快乐和高兴,都是装出来,给我们看的。她不希望我们因为她的事难过伤心,就努力装做一切都很好的模样,可是这种事,是瞒不过人的。她喜欢的人不肯娶她,嫁的人,她不喜欢,到后来乌景和越发混帐,在安陆闹的很不成话。还来府里折腾过几次,不过父王总是说,这事里我家也有理亏的地方,所以就容让他几分吧。也就是这样,他在安陆越发嚣张,我们王府的脸,都快被他丢光了。现在他死了,阿姐还没能解脱,帝王之家的女眷,不可能改嫁。我原本以为,阿姐就会这么孤苦一生,努力的活下去,再努力着装成若无其事给我们看。” “她做生意,经营铺子,管理田庄。一方面是她真的不放心那些下人,另一方面,也是她要给自己找点事做。母妃就说过,如果不让她做那些事,她就真的会寂寞到死。现在,她终于可以不寂寞了,我很高兴的,不过你一定要对姐姐好一点,如果你让大姐伤心的话,孤也不会放过你的。” “臣遵旨。” 两人确定了这种关系,彼此的距离就拉近了不少,从朋友的基础上,又演变成了亲戚,很多话,就更方便说出来。 朱厚熜道:“听说万岁要把你调回他的身边做事?我是不会放人的,会尽我最大的力量留住你,不管成功或者失败,我总要试一试。其实从我当藩王开始,也没真的做过什么事,就拿这事,做个开始吧。” “你想做事,这是好事,不过你年纪还轻,能做的事不知道有多少,也不必急于这一时。”杨承祖宽慰道:“万岁调我的事,我已经给拖延下来了。接着呢,就是南昌的战事,而比战事更重要的,是战后的利益分配还有我之前说过的,整个东南官场的重新洗牌。即使是天子,面对这么多要事时,也没有精力再考虑我,所以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到了一切都结束的时候,说不定事情又出了一些别的转机。” “但愿如此吧,杨大哥觉得,这南昌的战事,将会是用什么方式收场?几位纪善们上次算错了战局,觉得没面子。最近很是搜罗了塘报,又从前线打探消息,说朝廷大军如何集结,如何准备,城内又有多少人叛逃。想来,应该很快就能结束了。” “他们说的差不多,其实这样就对了,他们不缺乏才干,只是缺乏一些务实的态度。像这样去仔细调查,深入研究,从实际角度考虑,而不是从什么道的角度考虑,不是很容易就能看到结局么?宁藩已经完了,现在之所以还没动手,不过是在谈价格。南昌能支撑多久,不取决于其储备了多少物资,也不取决于其城防修的如何,只取决于大家什么时候谈好价码。本地人要多少,朝廷出多少,以及朝廷内部的战功如何调剂,让谁得功,让谁不得功。这些都谈好了,南昌就可以攻克了。” 朱厚熜道:“这些我也明白,不过有一个问题,我没法问,问了他们也不会告诉我答案,只有从大哥这里,可以问到个真心话。万岁会怎么对待宁藩?当初安化王之乱,就是送到京里斩了首,宁藩是不是也要押到京里处斩?听说他当初素有贤王之名,与朝中文武多有往来,会不会有人为他说项?纪善们说起此事时,也觉得,大概他的官司会审理很长时间,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其他的变数。” “不大可能了,宁藩跟安化王不同,他的问题就在于认识的文武太多,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如果让他到京里,随便的乱说一通,不知道有多少忠臣清官的名声受损,为了大家的名誉,他注定是要死在南方的。其实不止是他,包括他的子嗣后代,也多半是活不了,免得将来还有人把这些说出来。宁藩这一支,怕是要除国了。” “除国么?大概吧,他闹的实在是太大了一些,早该想到,是今天这个结果了。幸亏我身边有你这样的能人在,否则的话,当日王府失守,我的封国也就没了。” “那你就更该好好读书,才不辜负我保住你的封国,将来做一个贤王,让百姓景仰,士人称道,就像蜀王那样,该有多好?” 朱厚熜摇摇头“我曾经确实想要做一个贤王来着,不过认识大哥以后,我就不想了。我看大哥写的精忠传,大家都喜欢里面的岳飞,我却想着,我要做的话,就做里面的皇帝。任你是精忠大帅,还是大鹏转世,想杀就杀了。手握生杀大权,乾纲独断,才不枉走上这一遭啊。所以我现在真正想做的,是一个真正的自己,而不是什么贤王。不知道那位宁王当初举兵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想过,他终于可以做自己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重遇至尊·天下无主(十一) “没可能的。宁王起兵前后,他都过的不自在。起兵前,他要担心被人看出破绽,起兵后他要维持一个贤王形象,让人觉得他是上天降下的圣人,就更要谨慎。就是连一举一动,喜怒哀乐,都不是发自内心,你觉得他有可能做自己么?说真的,人生在世,能做自己的,又能有几人?” “是啊,那些夫子们希望我做贤王,娘希望我做个好孩子,长大以后像父王一样宅心仁厚,心系苍生;陶神仙则希望我修心养性,把那些俗务都放下,每天练练气功,打坐,吃丹药;亲戚们则希望我不再管事,最好把家里的大权让出来,由亲戚们处置那些地产和铺面。大家每个人都对我有一个要求,却没人关心过,我自己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或许在大家看来,这里面最不重要的,就是我自己的想法了。” “整个大明,能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本就没几个。我如果是个忠臣,这个时候应该跪在地上苦谏,让你按着那些纪善们的教导去做,去当一个真正的圣明之主。如果由着你的性子,帮着你做事,那便是书上说的佞幸。” “佞幸么?”朱厚熜盯着杨承祖“那大哥你是愿意做一个王府的忠臣,还是愿意做一个佞幸?” “从做臣的角度上,大家都想做忠的,不但不吃什么亏,将来还能落个好名声。就算得罪了君上而受到刑罚,还有一堆同僚帮衬,实际也未必真的就能吃什么大亏。可是正如你所说,我们是一家人,我不帮你,又能帮谁呢?你想做什么,就只管放手去做,我来帮你。” 朱厚熜一阵爽朗的大笑,又坐了回去。“不容易啊,我曾经就类似的问题问过陆炳,他从小跟我玩到大的,但是他也是说,希望我做一个圣主,不能任性。当然,我知道他也是好意,我们是兄弟么,他当然不希望我变坏了。大哥,却最信任我,不怕我变坏,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他将酒壶里的酒又灌了一大口,用袖子擦着酒浆“我现在觉得,还是这样活着最舒服,我快迷上这种感觉了,自由自在,不受束缚。什么规矩,什么礼法,都可以让它去见鬼了。可是只要我一走下这房顶,那些东西还会套在我的身上,依旧不能自由。” “天下人没有规矩束缚着,是会出事的。”杨承祖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呢,你不能恨规矩,只是要努力去做一个不被规矩束缚的人就好了。这东西就好象是枷锁,你不能说枷锁是坏东西,没了它,衙门怎么办?只是我们谁也不想戴枷锁,所以就要努力啊,努力到可以逃离枷锁,就算是成功了。求神修长生,非大机缘者不能成功,要想逃离束缚,也不容易。你既然是一个想求长生之道的,就干脆把这个也当做一个目标,一起追求好了。” “大哥说的对,早晚有一天,我要做一个用规矩束缚别人的,而自己不受束缚的人。不过要做到那一步,离不开你帮我。就像大姐这次中暗算一样,身份地位,终究不如得力的人管用。我身边的人,太少了。” “少?我看一点也不少,王府如今得万岁恩准,仪卫兵额增加到两千。如果再算上秀嫦手下的护卫,那就差不多将近三千人了。还有安陆的巡检司甚至安陆卫,这些人都会为你所用,你的人怎么会少?只要你会用人,懂的用人,你身边的人不会少的。毕竟你掌握着权柄,而想要权柄的人,总是多的,像我这种人,其实反倒算不了什么。文不成武不就,没什么用,比我有本事的人,天下不知道有多少,等将来你就知道了。” “于我而言,就是再有本事的人,也比不上大哥。”朱厚熜一字一顿的说道,忽然他看着杨承祖,笑了一笑“大哥,既然你和我的姐姐走在了一起,又想要如何面对孙家?再过半个月,就是雪娘姐的生日了。到时候,如果孙家提亲,你该当如何是好?” 孙家……杨承祖想到这个问题,也有点头疼,他不想与孙交的关系闹僵,可是更不想承担这门婚姻。想要找一个两全的办法,显然是有点困难。自己走了这一趟,想来消息肯定已经走漏了,孙家不可能不听到风声,如果他们因此认为自己是个无行浪子,把这婚事放弃了,其实是最好不过。但如果他们选的是另一条路,直接提媒逼婚,就确实很麻烦。 朱厚熜道:“大哥,其实你和我姐姐,注定是不会有名分的。就算你们两个在一起,也是偷偷摸摸的,见不了人,这一点咱们心里都有数。而一个男人,是不能没有正妻的,所以如果你想要娶雪娘姐,我……我不会怪你,我姐姐也不会怪你。” “她啊。我是真的没想过娶她,大家似乎都觉得,我和她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大概连她自己都这么想了。可是我真的是……从来没那么想过。我并不喜欢她,勉强在一起,也是不会有幸福的。说到底,无非是我看到了她的身体,可是这种事,她不说我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当时的情形就是那么危急,如果因为我救人,就要我承担这么个包袱,那也忒说不过去了。” “话不能这么说啊。”朱厚熜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在旁开解着“雪娘姐是我们安陆第一才女,也是第一美女,配杨大哥,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妥。孙家是仕宦之家,门第显赫,也不算辱没了你吧?与孙家联姻,于你日后的仕途,也大有好处来着。孙老发一发力,你提拔起来很快的。” “她?第一美女?算了,审美观的问题,我不想做过多争辩,反正在我看来,你姐才是安陆第一美女,甚至湖广第一美女都行。至于孙小姐,或许才高八斗,孙家也确实是个高门大户,不过我真的是不想攀这门亲戚。再说我的前程仕途,是关系在王府身上,而不是孙家身上。不管我和孙家是否结成姻亲,于我的前程,都没什么关系。孙家的发力么,还是省省吧,用不起他们。” “大哥你这是真心话,还是怕我为姐姐伤心?” “如果你连这都听不出来,咱们这一年的相识,不就白费劲了?” 沉默片刻,朱厚熜忽然道:“大哥,那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我喜欢雪娘姐姐,已经喜欢了几年。不过你是我的兄长,如果你要娶她,我什么都不会说。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她,那我就要娶她了,你肯不肯帮我。” 第四百九十八章 重遇至尊·天下无主(十二) 喜欢了几年?看着朱厚熜,杨承祖盘算着,他最早喜欢上孙雪娘时,大概是多大年纪。大明的男子在某些方面可能开窍的更早,尤其是世子,比起其他人来,就更多了一些接触女人的机会,所以对于女人更早的产生兴趣,也不是稀罕事。不过孙雪娘的年纪,比他大概要大个四到五岁,在这个时代,普遍认可男大女小,至于女大男小的模式,一般不为人所接受。难道这家伙,居然是个隐藏的姐控? 朱厚熜说了开头也就顺着说了下去,“那时候我还小,刚刚十岁,跟着姐姐后面乱跑。姐姐去参加诗会,我就也想去,后来才知道,姐姐当时是为了那位万嘉树。我当时不清楚,只是觉得这种盛会,我也该进去看一眼,就央求着姐姐。姐姐带着我去了,用的身份就是蒋大郎。” 一个十岁的孩子,在这种诗会里,其实注定是不受人待见的。再加上蒋家在安陆不算什么诗礼之家,并不为主流文人界所接受,蒋大郎兴冲冲的去了,接着就发现自己是个不受人欢迎的人。 寂寞的少年,漫无目的的乱转,就在这种情况下,他遇到了孙雪娘。那是他与她的第一次相见,孙雪娘这些女眷,也是过来参加诗会的,她们自己有自己待的地方,与那些男子有一定的距离。 当她看到这个瘦弱的小男孩那么落寞的乱逛时,就主动拉着他坐到了自己这边,并且像照顾小弟一样的照顾他。那次诗会里,留给朱厚熜最温暖回忆的,就是雪娘的款待与温柔言语。 在眼下人的看法里,雪娘本来就算是比较顺眼的女人,再加上她的知识积累,更有一种知性美。自从那次相会之后,朱厚熜的心里,就走进了这个女人,并且难以忘怀。王府世子议婚很早,当他把这番遭遇说给父亲之后,兴王就曾经想过为他说媒。 兴王与孙交的私交不错,两人算是诗文上的好友,想着以这种交情,定一件儿女亲事应该不为难,于是就在一个场合把这事提了出来,接着就碰了壁。孙交以女儿年幼,不知礼数等借口推脱了婚事,让兴王无功而返,朱厚熜的念头就落了空。 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对雪娘的惦念,反倒是找机会又看了她几次,心里对于她的爱恋却更加深了。不过作为一个体面人家,既然提亲被拒绝了,就不好旧话重提。两人的缘分,几乎可以确定断了,他也只能把这份爱恋压在心里,不敢对任何人说,直到今天才算是放开了怀抱。 他诉说着自己的相思,诉说着自己的惦念和牵挂,说到最后,就说起了恶虎庄。“我听到这事的时候,就想着,若是我当时也在场,会不会像大哥那样。提着刀,摸上门去,将那些歹徒杀个干净,把雪娘姐救出来。但是后来想了想,就知道这不可能,即使我当时在场,即使我的身体像大哥一样强壮,也不可能有机会提着刀去救人的。所以我就说,雪娘姐如果跟了大哥,我是没什么话说的,因为你确实比我强。也只有你这样的英雄,才配的上雪娘姐这样的美人。” 杨承祖想了想孙雪娘的模样,尤其想到她那一身雪白肌肤,接着,又在脑海里,把这个形象上画了个红叉。他笑了笑“那你不介意?我必须承认,我看到过……” “那算的了什么?事急从权么。再说大哥你写的那话本我也是看的,女人即使真的失了节,也未必就一定要死,更别说她并没有失节。你们之间的遭遇,都是上天注定的,如果大哥你能帮我追到她,这些事我根本就不在乎。” “千岁,其他的事臣都可以帮你,但是这件事上,我必须要说一句。自己的女人,只能自己追,指望别人,是不太现实的。不过呢,我可以帮你想一想,比如孙家为什么不同意老千岁的提亲。” “哦?这是为了什么?”朱厚熜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始终认为是自己不够优秀,才让孙交看不上自己。不过杨承祖的看法却与他相反“这事跟你没关系,或者说,你的优秀与否,孙交并不在意。他之所以拒绝这门亲事,不过是因为你是兴王世子。与你家结了亲,他就是皇亲的一分子,仪宾也要避嫌辞官,他把女儿嫁到王府,自己如果想要起复原官,就不容易了。如果有人保荐,这门姻亲,立刻就会成为一个障碍。” “孙世伯,他是想着?” “起复原官,再入朝堂,这没什么奇怪的。他拒绝这门姻亲,一来是可以减少麻烦,二来么,还可以落一个好名声。换句话说,他的选择与万同一样,借着拒绝你的提亲,来给自己刷个名声。” “那雪娘姐的事,是不是就注定没希望了。” “也不尽然,至少我们现在可以做一件事,那就是保证孙小姐不嫁给别人。只要她不定亲,你就还有希望。不过怎么把希望变成现实,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这种事我如果帮忙的话,只会越帮越糟糕。” “大哥你说的,我明白了。”朱厚熜哈哈一笑,随手把酒壶从承运殿上扔了下去“如果自己的女人要别人帮着追,那就太丢人了。我想要不受束缚的活着,想要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这些目标,哪个都不是容易实现的。与这些比起来,追到雪娘姐,又算的了什么。我就把这个目标和其他的目标,一起实现了算了。” 顺着梯子,两人下了房顶,等到即将分别时,朱厚熜忽然道:“大哥,我的目标其实还要加一个。江彬、张氏,这两帮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有朝一日,我要他们全都变成死人。这个目标,你敢不敢帮我。” “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所以谈不到谁帮谁。这是他们欠咱的,自然一定要找机会找他们讨回来了。不过要做到这一步,之前要做的,就是让他们以为,我们已经忘了这一切,否则,就没机会了。” 两只手空中相击在一处,声音响亮。 第四百九十九章 重遇至尊·天下无主(十三) 就在这个夜晚里,年轻的世子与杨承祖击掌为盟,定下了要向天子的宠臣以及太后家族挑战的誓言,如果这个消息走漏出去,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风波来。于此时而言,朱厚熜只是将这个目标当做了一个梦想,与娶雪娘为妻一样,都是他酒后情绪激动之下,为自己定下的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并不认为真的能做到。 如果是对母亲或是袁宗皋等人说出来,多半是要被训斥的。对于肯陪着他一起发疯的杨承祖,他从心里十分感激,两人经过这一击掌,已经算的上真正的至交。 在同样的夜里,离安陆千里之外的一片群山之中,一场追击与杀戮,逃亡与搏命的戏码正在上演。曾经领袖江南武林,俨然江南武林魁首的龙剑飞,此时如同丧家之犬,正在没命的奔逃着。 连日苦战,这位江南武林中顶尖的强者已然油尽灯枯,那些追击者的武功和名声都不远不及他,可是现在他只能拼命的逃亡,连回身一战的勇气都没有。江湖人不过是大人物手上的抹布,用过之后就会被丢掉,这些东西他早就明白,可是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武功和身份,与那些人不一样。直到现在他才清楚,在真正的大人物面前,自己不过是个高级抹布而已,到了该扔的时候,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逃亡,拼命的逃亡,风吹树叶声,树枝折断声,乃至于小兽跳跃的声音,都能令这位昔日叱咤风云的武林大豪心胆皆碎。接连不断的奔逃与战斗,让他身心俱疲,即便是追杀者的声望武功皆不及他,却已经让他只能亡命狂奔,不敢回身逆战。 当日他侥幸从三关镇里突围而走,身边也收拢了一些江湖豪客,又带着这些人找到寿宁侯那里,想要一个承诺或者叫交代。这一战的失败,责任并不在他龙某人身上,而他付出的代价太大,光是各门派里找他要抚恤的人,就能让他家财耗尽。再说袭杀一位郡主,这种事如果没有强人出头,就是官府的追捕,也不是他能应付的了的。不过他既然是为寿宁侯效力,对方理应为他抹平首尾。 没想到,在寿宁侯那里得到的并非赔偿或是抚恤,就连场面上的勉励都没有。伏击,围攻,无穷无尽的杀局。直到那时,他才明白过来,自己已经成了寿宁侯的弃子,或者说,寿宁侯在袭杀失败后,准备向兴王府示好,自己的人头,无疑是一个很好的礼物。 连场撕杀,浴血突围,倚仗他一身高绝的武艺,在围攻中突围而走,然而天下之大,他却不知何处可去。得罪了天子的母舅,又得罪了一位亲藩宗室,现在的龙剑飞已经从江湖名侠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魔头。许多他犯下的或压根与他无关的罪责都加在了他的身上,不论绿林还是六扇门,都下了死力气展开追杀。 整个江南武林空出来的权力,未来江西的利益前景,都吸引了无数江湖好汉前仆后继,向着昔日江南武林的神话发起挑战。就算是曾经同甘共苦的同伴,也变的不再值得信任,现在追杀他的人里,有一多半都是与他从三关镇一路逃过。这些走投无路的江湖人,已经想到要拿龙剑飞的人头做个投名状,乞求一个赦免。 “龙大侠,你已经逃不掉了,何不成全了我等的富贵?将来我们年年给你烧纸上香!”几名江湖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手中兵器闪烁着寒光,一窝蜂般的冲了上来。 一掌击出,一名江湖人负伤呕血而退,可是其他人的兵器依旧毫不留情的落下,龙剑飞的身上也多了几处伤口。他心里有数,自己怕是快走到头了,连日的苦战之下,他的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限,颇有力不从心之感。 两柄钢刀贴面划过,刀锋的凛冽甚至让寒毛都倒竖起来,龙剑飞屈膝滑步,飞快的向前滑行,双掌猛的印在了这两名刀客的小腹之上。神掌镇江南,掌力之强绝非等闲,一击之下,令那两名刀手的单刀出手,人已经因为疼疼痉挛而蜷缩起来。而龙剑飞抓住一个人的身体为盾牌,向前猛扑,陷入乱战之内,一时间,不知多少刀剑劈在了那具肉盾牌身上。 眼前发黑,气血翻腾,体力枯竭带来的恶果,这个时候显示出来。龙剑飞前冲的势头一滞,随后就有兵器落在他的背上、肩上,他步伐踉跄着抢出几步,拼命抱住一个敌手,不让他继续出手,自己的掌砸在了敌人的身上,而也有东西打在了自己的头上。 两耳轰鸣,身子渐渐发软……没想到,最终是死在一群无名鼠辈的手里。早知如此,还不如死在三关镇,那里好歹还可以算做一个英雄。 “住手!”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不知几时,一群身穿白袍的汉子忽然出现在了树林之内,胸前的莲花图案格外醒目。为首之人,一身雪白仙裳,宛如天女临凡俯看世人。 白莲教! 这些追杀者马上就判断出对方的身份,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还有人抱了抱拳,似乎想要说一些场面话。但那女子却已经挥手道:“全部杀了吧。” 龙剑飞当初领袖江南武林,作为白道魁首与白莲教的仇结的也不小,他勉强保持着清醒,嘶哑着嗓子问道:“为……为什么救我?” 那女子就如同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在拯救个迷途的羔羊,轻笑道:“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心有不甘之人。龙剑飞龙大侠,你是一代英雄,他日不管是敌是友,也不该死在这种人手里。跟我走吧,我要去做一件大事,你可以选择帮我,也可以选择跟我作对,这是你的权力。我只给你一个机会,至于怎么选,是你的事。不论你怎么选,我都不会怪你,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养好伤,恢复精神,让那个神掌震江南快点回来。” “大事?什么大事?” “屠龙。”留下了这句话之后,那女子不再搭理龙剑飞,继续带头向前走去,有几条大汉抬起龙剑飞,跟在后面,月光下,只留下了一地死尸。一柄涂满猛毒的 匕首,即将朝着这庞大帝国,捅出致命的一击。 第五百章 重遇至尊·天下无主(十四) 秋风送爽,将夏日的酷暑与闷热,驱逐出安陆,安陆送走了铁万同,迎来了泥老孔。孔璋行事与万同完全不同,待人很是和气,衙门也是出了名的门好进脸好看,但是事却变的异常难办。 他会耐心听取每一个鸣冤人的冤枉,并且表示出充分的同情,让人觉得这真是一位心系百姓的民之父母,只是很快大家就发现,他的同情仅限于同情,至于说到具体的解决,就遥遥无期。 相反,倒是有些胆大的百姓把事情禀报到王府,运气足够好或是门路足够硬的话,问题倒是很快能得到解决。王府不但自己的权柄大,其府中的杨承祖杨仪正与当地士绅颇有往来,解决自己的问题也十分方便。渐渐的,百姓们已经开始习惯有冤诉于王府,而不找衙门,孔璋的日子也就清闲起来。 在这种默契下,王府的权威得以确立,安陆开始真正的像是一个亲藩的封国。至少在今年的秋收时分,没人会拖欠王府的租赋,衙门也不会继续克扣王府应得的钱粮。 杨家的女人里,李玉娥、郝青青各生了一个女儿,反倒是身份最尴尬的苗秀姑,为杨家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庶长子的诞生让柳氏心内欢喜,对于苗氏来说,心里也渐渐有了几分安稳。 能生儿子的侧室和生不出儿子的侧室,永远是不同的,即使自己的身份尴尬,但有这个儿子撑腰,将来大妇想要把自己赶走,也就没那么容易。 杨承祖与朱秀嫦的关系,确实在安陆引起了一些议论,但是影响范围都有限的很,并没有造成什么巨大的影响。究其原因,主要是大事太多,像这种事,已经不大容易吸引眼球。 朝廷对于南昌的进攻果然如同杨承祖分析的那样,摧枯拉朽,一鼓即破。不管是坚固的城防,还是那些犀利的火器,都仿佛被仙术夺去了力量,全无作用,就被官军顺利夺取。 只有在王府攻防战的时候,稍微有了一些阻碍,能够防守王府的,都是宁王最心腹的近卫,反水的风潮并没能影响他们。不过在大势面前,他们的顽强,也不过是让王府的失守多拖延了两天而已。宁王在王府即将攻破时,举火自尽,满门皆亡,宁藩一脉就此而除。至于那场火到底是宁王所放,还是其他人所为,已经无从考察,只能随风而去。 在这场叛乱被平息之后,从宁王府中搜查出了一大堆信件,据说是朝廷文武大员以及江南名门望族与宁王往来的书信。乃至于顺德军占据上风时,几省大员向宁王秘密输诚的证据也包含在其中,如果朝廷按图索骥,通过书信制裁的话,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丢到乌纱,又有多少人会丢掉首级。 正德天子在见到那些文书之后,并没有去阅读,而是下令于公开场合焚烧,效法了一次曹孟德。这种举动让大家长出了一口气之后,少不得就要称颂一番天子圣明,大明有望。 但是私下里,另外有一种说法也在慢慢传开,天子烧掉的,只是那些书信里的一部分。真正要紧的书信,全都被天子留了起来,将来慢慢的跟人算帐。这种消息全无来由,却传的非常快,尤其在安陆的上层之中,这种谣言的扩散速度尤其快。 像是本地的士绅头目,他们虽然是站在朝廷一边,但是作为名门大族,想要做不倒翁,两头下注也是必然之举。大多数家族都在顺德军得势时,与对方进行过沟通,还有一些示好。这些示好的东西一旦被朝廷追究起来,那恐怕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在这些压力面前,一些私生活方面的事,已经没人有精力去关注了。不管是江西空出来的巨大利益空间,还是那些书信的最终去向,让各大家族都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向江西、南京方面蜂拥而去,安陆的局面,没几个人关注。 长寿郡主府内,如仙与朱秀嫦对面而坐,一方棋盘上,黑白二子绞杀成了一团,二人棋力相若,不过如今的朱秀嫦精力不足,反倒是落了下风。一子落下,她摇头道:“这一局,估计又要输了。你下棋很厉害啊,像你这样的女人,心机都重,我有点不放心把孩子交给你了。你会不会欺负他啊?” “我的心机当然重了,如果你想要缺心眼的,我家里有现成的,下次我让郝青青那女匪过来。那是个缺心眼的,刚生完孩子就在院子里耍大刀,还说等她闺女长大了,就教她练拳练刀,到时候打的几个姐妹兄弟满地爬呢。换这样的人给你孩子当娘,你能放心么?” 原本朱秀嫦与杨承祖的往来中,有意的避免出现怀胎这一情形,可是经过三关镇之战,又见到杨家四个女眷诞生后代,朱秀嫦却做出一个异常大胆的决定:也要为杨承祖生一个孩子。 她与杨承祖的事,只是因为现在有许多要紧的事影响,才没在安陆闹出什么大风波来。但这并不等于说,他们的关系能为人所认可,郡主不可能再嫁,杨承祖不可能去做仪宾,这两人的关系终究是见不了人,事实上,就连王妃那边也都蒙在鼓里。寡妇生子这种事,想想也知道,终究是做不得的。 是以她怀孕之后,最需要的,就是找个人顶缸。杨家女眷里,如仙是确实生不出孩子的,也就是最佳的人选,自从朱秀嫦如愿以偿怀孕之后,如仙就也对外宣称有孕,只等到生产的时候,把孩子算到她名下就是了。 也就是因为这种关系,两个本来不会产生交集的女人之间,也就开始了来往,之后就成了朋友。与人交朋友,本就是如仙的职业技能,再者两人在某些方面,有着惊人的默契,也确实投机,再加上未出世的孩子为纽带,来往的也就越发频繁。 像是这种小小的斗口,几乎成了朱秀嫦娱兴节目的一部分。 “你家那个女匪其实挺有意思的,前些日子她在王府舞了一通刀,母妃还夸她呢。她要不是那坏东西的女人啊,母妃真想把她宣进王府里,做个护卫来着。说她心眼实在,是个好相与的,倒是你该提防那个生出儿子的,和将来的大妇。” 如仙道:“算了,那个大妇还不知道在哪,不去想她。咱家那位呢?往常这时候,他不是该在这伺候着,给咱们捶肩揉腿,再唱几个小曲,说是什么胎教么?人到哪去了?” 朱秀嫦没好气道:“别提他了,在绮香馆苏若兮那,说是来了个要紧人物,不过不知道什么要紧人物,非要在那等地方见面,难道我的郡主府,就不能见面么?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再收拾他。” 第五百零一章 重遇至尊·天下无主(十五) 绮香馆这个时间,还是姑娘们休息的时候,留宿的客人走了,纳客的时间没到,清净的很。如果不是杨承祖的面子大,出手也阔绰,苏若兮这样的头牌,在眼下根本不会出来接待。 不过这不代表两人将要发生什么或是已经发生了什么,事实上苏若兮连门都没进去,只是上了香茶果品后,就被赶出了房间。想着与杨承祖见面的那人年纪不大,眉清目秀的模样,她不禁恶毒的想到:这莫非是杨仪正私下相好的小厮?不过就算是这等关系,也只在家里就好,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像她这种见惯了大场面的,也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过去窥探,只是在心里不停的揣测着两者间的关系,自不清楚,就在她的房间内,现在两人所说的,又是何等惊天大事。 改扮做男人装束的如画显然是经过了长途跋涉,面色憔悴的很,拿起茶水毫无风度的灌了几口,又吞了两块点心进去,丝毫不像是能伺候在刘娘娘身边的亲信宫人。 “如画,我知道你心里很急,不过我要说的是,不管多急,你都要稳当一点,慢慢说。”杨承祖神色镇定的安慰着,又随手倒上了一碗茶。“宫里来的人,什么时候都不能乱了风度,否则就什么都做不成了。你该不会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吧,随从呢?” “他们……他们都安置在客栈里,放心,他们都是娘娘的亲信,不会出问题的。”如画在杨承祖的安抚下,渐渐恢复了正常,思绪和神智都从混乱的情绪中得到了调节,一把捉住杨承祖的手道:“杨将军,你必须要帮帮娘娘。娘娘帮了你这么多次,现在是你报答她恩情的时候了,跟我走,咱们去南京。” 杨承祖笑了笑,他并不介意被一个大姑娘捉住手,这对他又没什么损失,只是用另一只手在如画的额角上轻轻弹了一下“当心,被我的女人看见,保证打你一顿。不就是去南京么,这是小事,但是你得告诉我,去南京做什么,娘娘又遇到了什么问题,我才能心里有数。” 如画脸一红,这才放开了杨承祖的手,赧笑道:“对不起,我是心里太急了,所以有些慌张,将军莫怪。只是这次的事情实在太大了,事关娘娘安危,万万耽误不得。奴婢自南京星夜兼程,累死了数匹好马,见到将军之后难免有点激动。我跟你说,现在局势危急万分,稍不留神,你和娘娘都会粉身碎骨,你不光是救娘娘也是救自己。” 她像个小贼似的,朝门首张望了几眼,蹑手蹑脚的摸到门边,猛的一把拉开了门。见外面没人,又左右看看,这才反手把门带上。 “放心吧,绮香馆这里安全的很,大家没人会想到,有人在这里说要紧事。再说这是头牌的房间,也不是谁想接近就能接近的,你只管放心说就是。” 如画轻手轻脚的走到杨承祖身边,将头贴在他的耳边,以极低的声音道:“天家巡幸淮安,于清江浦不幸落水,情况堪忧。现在人秘密送回了南京调治,但是药石枉效,人看上去很是凶险。随驾大学士梁储,力谏万岁回京,娘娘担心万岁有闪失,可又孤掌难鸣,所以请将军前往南京,为娘娘撑腰!将军与娘娘荣损与共,现在正是尽忠之时,不可自误。” 在战胜了宁王之后,虽然有群臣催驾,但是正德天子并没有立即返京,而是继续于江南巡幸。又闹出了如检阅秦淮以及天子卖鱼之类的荒唐事,把整个大明东南闹的鸡犬不宁。只是在扬州被扬州知府伤了面子,而对方又因为有盐商和士绅联合起来保护,并没有因为触怒天子被杀,只是被锁着走了一段路,就又放了回去,连官职都没革掉。 闹了这么一回事之后,正德天子似乎也觉得无趣,自扬州返驾南京,又开始巡视漕运,然后就在清江浦闹了这一出。正德长于北地,虽然能骑善射,亦有武艺在身,但并不习水性。入水之后,人就发了病,据郎中判断,是江水进入了肺部,情况并不容乐观。 依眼下的医疗条件,肺部呛水是没什么好办法的,最终能否痊愈,只能靠天意,可是从正德的身体看,天意似乎并没有眷顾他。跟随正德南下的大学士梁储以及南京六部文武,全都催促天子北上返京,以免延误了病情。 其实京师的郎中未必就比南京好到哪去,以正德目前的身体状况,舟车劳顿之下,人怕是就真的抢不回来。刘良女懂医术,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坚决不允。 可是在与六部堂官的对抗中,无疑她是弱势的一方。即便是宫中的后妃,也不具备与外朝对抗的能力,她一个连诰封都没有的女人,所靠的无非天子宠幸,而今天子不能视事,她的权威就降的极低,根本就招架不住。 与她一条战线的江彬,倒是也反对天子北返,不管他和刘良女有多大的矛盾,但是大家全都是依附于天子而发达。一旦正德有失,江彬的一切也都保不住,所以在护卫正德的问题上,双方目标一致,他也是刘良女目前唯一可靠的盟友。 不过武臣在这种问题上,明显弱势于文官,除非他真的拉下脸来,发动外四家军用兵谏的方式留驾。可如果他真的如此,也等于是自掘坟墓,将来不管正德是否痊愈,他都必死无疑。在不动用武力,单纯口头讲道理的场合,江彬的作用也有限的很,不过几轮交锋就溃不成军,无力抵挡。 现在天子的状态是时而明白时而糊涂,一天里有大半天在昏睡中度过,江彬发了疯似的从民间搜集偏方、名贵药材以及那些在民间极有名望的名医,可是这些方子也好还是药材也罢,在得到御医认可前,是不可能进入天子口中的。至于那些费尽力气找来的郎中,就更别想接近天子。 刘良女彷徨无助之下,就想到了杨承祖,倒不是说杨承祖真的有能力把天子留下,而是女人在没办法的时候,就下意识的想要让男人帮自己想办法。至少杨承祖是个有主意的男人,也是个为了自己的女人可以不顾一切的男人。 她能让如画来找杨承祖进南京,就说明一件事:刘良女或者说依附于正德而存在的势力集团,已经走投无路了! 第五百零二章 重遇至尊·天下无主(十六) 刘良女的威风虽大,实际乃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于朝中一无靠山二无奥援,更没有根基。作为豹房的女人,她连名分二字都没有,其一切权柄威风都来自天子,一旦天子有了什么意外,刘良女也就一钱不值。 眼下她身处危难之中,往日的关系,她要么动不了,要么不敢动,除了身边的宫人太监中部分亲信外,几无可信任之人。 杨承祖于她来说,就是救命的稻草,不管这根稻草是否真的有用,她也会紧紧抓住,不会放手。如画作为刘良女的心腹宫女,与刘良女亦是主仆一体的关系,一旦主人倒台,她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去。 她的见识与智慧比之刘良女大为不及,连主人都要倚靠这位杨将军,想必他是真有办法的,因此说完正德落水之事后,就紧紧抓住杨承祖的手道:“将军,这里的一切你都不要管,马上跟奴婢进南京。快马船只,奴婢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至于调动手令,娘娘有办法补上,不用跟这边做交代,事不宜迟,立刻动身吧。” 杨承祖轻轻抽出了手,摇了摇头“如画,这南京,我是不会去的,你回去吧。现在娘娘身边不能缺了得用的心腹,你得待在她身边才行。万岁那边吃药,也离不开人伺候的。” “你……你不跟我走?”如画没想到杨承祖拒绝的那么干脆,脸色一变,似乎想要发作,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她忽然发现,自己现在,是没什么本钱在这位仪正面前发作的,娘娘都要向他求援,自己不过是个宫人,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作为刘良女的心腹,她同样掌握如何讨好男人的技巧,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在瞬息间从愤怒就变成了可怜,一双杏眼内布满了波光,“将军,奴婢也知道,南京现在是龙潭虎穴,凶险万分。可是娘娘对将军不薄,将军也并非薄幸之人,何忍娘娘身处险地?再说娘娘帮了你这么多次,大家都知道你们是一条线上的,一旦娘娘有什么意外,将军又何以自处。只求将军跟奴走上这一遭,娘娘和奴婢都不忘将军恩德。自古来,功高莫过救驾,将军立此大功,他日万岁和娘娘必有厚报,将军何愁荣华富贵?便是……便是奴婢,也感念将军大恩大德。” 她一边说着,一边含情脉脉的扫了一眼杨承祖,轻轻低下头去“其实……其实奴婢在滑县初遇将军时,心里就有了将军的影子。只是自知身份卑贱,不敢向将军言明,只要将军愿意跟我去南京,沿途之上,奴婢愿意服侍将军,将来做你身边一名奴仆,也心甘情愿。” 她这份功夫虽然不及刘五儿,但配合她的妙龄以及不俗的姿色,依旧有着让人心潮澎湃的能力。她也知道,自己面对的这男人是个丰流成性的,甚至自己的主人都与他颇有些不清不楚,如果不是有天威赫赫,说不定两人已经发生了点什么。是以她有自信,凭自己的美色,应该能笼络住他。 如今自己背靠的大树已经开始枯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倒下来,在彻底倒塌前,找个新的靠山,也很重要呢。偷眼看看,这杨承祖生的相貌英俊身体强壮,加上前程远大,也是个可以依靠的主呢。 想到此,她脸红红的看了一眼身后那张描金木床,“将军,你现在如果感到身子乏累,奴婢服侍你躺下歇一歇可好?” 杨承祖笑着摇摇头,猛的伸出手去抓住如画的脸蛋,接着就朝左右使劲一拽,将她疼的大叫起来。“你对我用这招,还太嫩了一点。再说这时候也不对,气氛酝酿的也不足,功夫不到家,还是得练啊。要想练到颠倒众生的地步,你还差的远呢。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害怕,担心,不知所措。其实不光是你和娘娘,我想现在南京有许多人,都是类似的感受。万岁是什么,万岁是咱们头上的天,现在天有不测风云,作为下面的老百姓,担惊受怕,这不很正常么?你说的对,我们都是娘娘这条线上的人,一旦娘娘有了什么问题,大家都不会好过,这个道理我懂得。” “那你就跟奴婢走,到了南京之后,我们就都安全了。”如画被他这一捏,又羞又气的将杨承祖的手打下来,又可怜巴巴的哀求道“娘娘很可怜的,那些大臣不给她面子,就知道催驾。娘娘说,现在她真的很怕,连晚上睡觉都在做噩梦,生怕出了其他变故。那个江彬就是个混球,召了他几次,他也想不出办法来,再后来,那些大臣就也找他的茬,江彬就连话都不敢说了。娘娘说,唯一有担当的,也就是你了,只要将军去了,娘娘就有了主心骨……” “这次,是娘娘想错了。”杨承祖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想给娘娘帮忙?可问题是,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啊。你替我跟娘娘说一下,我如果进了南京,局面不会变的更好,说不定,会变的更糟糕。论身份,我一个仪卫正,不可能与群臣当面争论,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江彬好歹是被大臣骂,我连被大臣骂的资格都没有,说不定人一到南京,就被捉起来了,反倒成了对付娘娘的一件武器,不就成了帮倒忙?” “至于说办法,那也没有。我的脑子怎么比的上那些文官士人?他们是专门吃这碗饭的,要讲算计计算,胜我十倍,往日我最多是仗着有靠山,有大义,可以和一些人斗一斗。可是这次,大义和道理,都在别人一边,我手里什么都没有,就算想斗,也没有斗下去的本钱。所以就算是找智囊,我也不够资格。我与江彬有过节,与寿宁侯,也有过节,过节还都不小。现在呢,娘娘和他们还能算一条线上的,大家都是皇帝这边的,不管自己怎么斗,在这个问题上,是一致的。我如果去了,那两人就会对付我,娘娘难道不保我?这样一来,反倒是乱了自己的阵脚,比我不去就更糟糕了。” 如画听着频频点头,也觉得对方说的是道理,可是满怀的希望,就这么被扑灭了,又觉得前途渺茫,心情格外的沮丧。只好问道:“按你这么说,我们就没有办法了?” “那倒也不是,你替我告诉娘娘,我给她出的主意,就是顺势而为,不可逆势而动,该来的让它来,该走的留不住。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顺势而为,顺水行舟,逆势而动的话,多半会粉身碎骨。” 第五百零三章 重遇至尊·天下无主(十七) “你让娘娘听那些奸臣的?万岁现在的身体,你让他舟车劳顿回京师?娘娘说,你一定有办法的,怎么却出这种主意啊?那要你去的话,和江彬又有什么区别?” “是啊,我去了南京的话,也只有这种主意。你听不懂没关系,只要娘娘听的懂就好了。我只说一句,难道万岁留在南京,身体就一定能大好么?万岁回了京师,真有了什么不测,娘娘至少身上无责。若是人在南京有了什么高低,这个责任就都归到了娘娘的身上。到时候那是什么后果,你们想过没有?江彬为什么不说话了?就因为他不敢担这个责任,而这个责任,同样不该由娘娘来担。所以不管万岁回到京师后,身体是会痊愈还是会恶化,都只能由那些大臣来承担,娘娘是不能多说一个字的。” 法不责众,即使正德真的回到京师就死,由于提出这个建议的文武太多,事后也不会被追责。可如果他是在南京出了意外,那么作为坚持留驾的罪魁祸首,肯定要承担所有责任,那局面就真的不堪设想。 如画倒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也知道正德眼下的身体是何等孱弱,如此漫长的行程,这位天子的身体,还能顶的住? “将军,你说的或许是道理,可是你不在南京,有些事是不知道的。那些该死的老倌,平日里就对娘娘颇有非议,不过是万岁压着,没让这些非议真的成了现实。如果万一万岁……娘娘该怎么办?” “你听我说,娘娘前面,现在还有个江彬挡着,要论百官憎恨的对象,江彬怕是要排第一。再者,他手握兵权,更是不罪之罪,娘娘反倒是次要的。即便万岁真的有什么,也不会有人马上对付娘娘,可若是现在表现的太强硬,让娘娘成为百官的公敌,那就真不好说了。毕竟她头上,并没有一个诰封作为护身符。所以让她按我说的做,不要和群臣对着干,这件事里,不要承担任何责任。如果将来娘娘真的遇到什么凶险,杨某必不负娘娘昔日恩德。” 如画满面泪痕的离开,苏若兮正想趁机与杨承祖结交一番,却见他同样面色凝重的在后随行,就连话都没敢说。作为清楼花魁,这点眼色是有的,这两人多半是借用自己的地盘,在商量一件什么大事,而这件事怕是事关重大,而且前景似乎还不大妙? 如果能把这事探听明白,可能就是一笔巨大财富,不过若是一个搞不好,不明不白的死掉也有可能。苏若兮摇摇头,“看来我是没有这个命了。”回到房中,轻轻哼起了跟王府戏班子里的人学来的曲子“可怜负弩充前阵……” 回到王府,送租子的车队依旧是那么多,还有许多庄头提着各色的土特产,过来交纳孝敬。见杨承祖来了,都纷纷过来见礼,套着交情,赔着小心。王府的威仪已经树立起来,欠租闹佃的事,基本见不到了。等走进卿云门时,发现值卫的宦官,居然又是黄锦。 去岁的这个时候,两人在这里爆发了一场冲突,结局就是黄锦被打了一顿板子,又罚了跪。可后来才知道,他竟是世子身边的心腹人,看着世子长大,跟世子一起读书的心腹宦官。 位阶虽低,但素有权柄。能够将他打一顿给自己出气,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后来两人的关系,也就这么不咸不淡的下去。内外有别,谁也犯不上巴结谁,但同样谁也犯不上害谁。 见他进门,黄锦已经见怪不怪,只问道:“仪正这是拜见世子,还是拜见娘娘?” “给娘娘问安的,得空的话通报一声吧,另外有点事,需要面禀,这是规矩,你懂得。” 杨承祖担任仪正后,与蒋妃一起搞了个面禀规矩出来,即仪正与长史每天清晨向蒋氏问安,并请示一天的工作内容,到了太阳落山前,再来问安,汇报一天的工作。这种早请示、晚汇报的工作模式,保证了蒋妃可以随时掌握府里的动向,又由于是文武同时进行,也不大可能串通隐瞒。 除了这种例行汇报外,遇到特殊情况,还可以用这种直接拜见的方式,单独来面会蒋妃。这样的设置,让前院每一个人,随时都可能被密报检校,也就没人敢有丝毫的大意或怠惰。 蒋妃并不知道杨承祖与自己女儿的实际关系,她对于外面的事,知道的不多,有些人确实就杨承祖与朱秀嫦的事来说过什么,然后就都被她骂了回去。一向宽厚问候的蒋妃,破天荒的发怒,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也知道了这种事以后不能再提,否则的话,怕是连亲戚都没的做。 按蒋妃的想法,自己既然已经表示了拿杨承祖当儿子看,也就是点明了希望对方和秀嫦做姐弟,而他是个聪明人,应该懂得这里的分寸。更重要的是,她对自己的女儿有信心,相信秀嫦不至于做出什么伤风败俗之事,坏了王府门风。这些流言无非是别人中伤,信不得的。 只是最近朱秀嫦称自己染了时疫,而且还会传染,蒋妃就不敢再让她进府。万一传染给朱厚熜,那就麻烦太大,在她的心里,女儿不管多亲,终究是不如儿子重要的。再加上朱厚熜最近身体确实出了点小状况,她的全部心力就都放在儿子身体上,其他的事并不怎么上心,就连这面禀她也只是与杨承祖谈着朱厚熜的健康,直到从杨承祖嘴里听到那个消息。 “什么?天子落水,情况堪忧!”蒋妃难得的失态了一次,声音已经有些走调,紧张的四下张望着,好在他们两人相处时,照例房间里不留人,倒是不怕走漏风声。她一脸紧张道:“你……你这孩子,这种消息也是能乱传的么?若是被别人听到,说不定就说咱们兴王府心怀不轨,毁谤君父……” “娘娘,这消息准的很,从刘娘娘那传来的。传信的人刚叫我打发走,她想叫我去南京的,我没去。我想用不了多久,咱们安陆的官场,也会听到这个消息。这个时候就是要比快了,咱们早一天得到消息,就可以早一天做准备,免得到时候乱了方寸,就不好了。” “准备?这种事我看咱们还是当不知道的好一些。” “娘娘,就算您想当不知道,泥老孔那也会派人来通知咱,到时候该准备的,怎么也是要准备,相信我,这种事宜早不宜迟。” 蒋妃沉吟片刻道:“那你说说,王府该如何准备,又准备些什么?让哀家心里有个数可好?” 第五百零四章 重遇至尊·天下无主(十八) 大明藩王不授实职,不与四民通,即使是亲藩,在自己的封国里,也没有什么实际权柄。至于初设藩王时,所设计的那种以藩王守卫领土的想法,实际上已经彻底废弃,没人再提这些。 按蒋妃想来,即使孔璋那边把天子落水返京的消息传来,王府这边,也不会有什么事做。杨承祖的拳头轻轻在蒋妃的肩膀上捶打着,轻声道:“娘娘,臣以为,我们该准备的,总归是要准备的。倒不是说要备什么药材,或是请什么名医,那用不到。不过呢,那几台大戏得唱的更欢实一点,安陆的那些文人,也要发动起来,把舆论造起来。再准备好祭祀之物,等到万岁落水的消息传来后,也好及时为万岁祭天祈福。还有,咱们准备的那些庄头和状子,也该用上了,让他们到府里去哭,去闹,去告。” “你……你是什么意思?”蒋妃一脸疑惑“你那精忠传的戏,想怎么演就怎么演,哀家是不管你的。只要别在王府里面演,其他都随你去。可是你安排人告王府,这是闹的哪一出?万一他们一挑头,下面有人跟着闹起来,那局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娘娘高瞻远瞩,卑职佩服。只要有人挑头去告我们,肯定就会有人跟着,不过娘娘您听我说,他们告又能怎么样呢?先别说府里的泥老孔,就是到了省里,也不会拿咱们怎么样。为了这种官司,惊动到朝廷里,可能么?而且万岁的身体如此,我想就算朝内的几位阁臣,也不会有心情顾的上咱们小小的安陆王府。” “你说的这些哀家也明白,可是哀家想不通,就算他们告不倒咱,你让他们来告咱们王府,又图的是什么?你为了府里好,哀家是知道的……这边,你再使点劲。”王妃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瞥了杨承祖一眼,目光里充满了慈祥,并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 “你虽然是为了王府好,可是呢,手段上难免过激。就像那位祝庄头,现在心里还在记恨你,还托人到我这嚼过几次舌根子,甚至还拿你和长寿的事来做过文章。不过你放心,这种鬼话,哀家是不信的。你和长寿是好姐弟,对不对?怎么可能有其他的关系呢?哀家让人教训过他了,这种话,他是不敢再乱说了。可是有人一告王府的状,我敢说他肯定跳出来摇旗呐喊,说不定还会参与进来,跟着一起告。这样的人伤不了王府分毫不假,可是让人看着笑话,有什么意思?” “娘娘,您听我说,万岁这一病,朝廷里最担心的是谁?万岁的身体么?那不是阁臣们该担心的问题,他们要担心的,其实是咱们这样的藩王啊。尤其是有了宁藩那事以后,朝廷文武最怕的,就是藩王不稳。我估计万岁一上京,肯定就会有不知多少哨探来到安陆,探听消息。” 蒋妃身子一震“我们从没想过做不臣之事,不怕他们查。”话虽然如此,可是语气中依旧难免有一丝颤抖,毕竟宁王的例子就在前面,身死国除,整个宁王一脉都因此而绝。想到那些可怕的下场,蒋妃的心也难以保持镇定。 “话是这么说,不过呢,如果我们把安陆弄的铁壁江山,朝廷总归是要防范我们的。最少的,也会把安陆卫调走,或是在附近多设置几营官兵,防着咱们有什么异动。我们倒不是怕那些官兵,不过闹的人心惶惶的,不好。所以让一些人去告我们,不疼不痒,也能让人知道,兴王府对于安陆,实际是没什么掌握能力的,而一个有不轨企图的藩王,是不会和辖地百姓为难的,咱们这样一闹,他们也就会把咱当做一群为非作歹的藩王,而不会当做什么枭雄,这样皆大欢喜。毕竟湖广的藩王太多,他们不会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咱们身上,只要我们表现的弱一点,他们的视线也就转移了。当然,臣这样的操办,也会让王府的名声受到妨碍,到底该做不该做,都由娘娘决断。” “原来是这样啊,也真难为你了,想的这么远。比起名声来,还是王府的安危更重要,就按你说的办吧。”蒋妃微微闭上眼睛,享受着杨承祖有力的双拳轻轻捶在自己的肩膀上,只觉得周身懒洋洋的,人仿佛泡在暖水里,想要睡过去。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哀家也不说赏你什么了。一家人,总提一个赏字,就显的远了。这次万岁的身体,也不知道能怎么样,但愿万岁龙体康健,那些阁臣,也不要盯着咱们兴王府,哀家就谢天谢地了。” “万岁落水了,他的身体怎么样,能不能好过来?”王府后花园内,朱厚熜与杨承祖一前一后,缓步而行。陆炳被他打发到了丹房那边,替他看着炉火,虽然还未成年,但是朱厚熜已经开始学着炼丹、打坐、养气,俨然一个小小的修行者模样。 杨承祖笑了笑“这种事你不该问我啊,你身边有陶神仙,那是能掐会算的活神仙,这种事问他就好,我不清楚的。” 朱厚熜屈肘做势欲捣,杨承祖则早已经逃到了一边,两人哈哈一笑。“您信不信我把你和姐姐的事告诉母妃?”年轻的世子发出了自己的威胁。 “你信不信我去娶了孙雪娘。”仪卫正立刻还以颜色,两人又是一阵大笑之后,朱厚熜才道:“陶神仙是什么本事,我其实也清楚一些。他未必没有神通,不过这种算寿数的事,超出了他的能力,或者说他的神通没这么大,而这府里有这种神通的人,就是大哥。放心吧,周围没有耳目,你只管放心的说,保证不会传出去。” 世子的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亮,一种名为野心的火焰,在少年的眼中,猛烈燃烧。“是不是万岁已经不成了?我要听一句实话,还有,你看孤有没有机会,到京师去?坐上那把椅子,用上你教我的那一切,把整个天下,都纳入孤的掌中。” 第五百零五章 重遇至尊·天下无主(十九) “胡说什么呢,不要命了?这种事被人听见,直接把你抓到凤阳高墙里,数麻雀去。”杨承祖一边说,一边做势去捂他的嘴,朱厚熜向后一闪“怕什么。孤虽然不敢说王府都能控制的住,不过这小小的一方天地,还确认在掌握之中。孤保证,今天咱们所说的一切,都不会走漏半个字。” 杨承祖挠了挠头“行了,你保证也没用,就算咱们的谈话不会传出去,我也没法跟你说啊。这是神仙的事,我又不是能掐会算的,如何知道万岁会不会有事。至于那把椅子的事,那就更不是我所能算计的。所以这种话,我是没办法说的,你让我怎么回答你。” 朱厚熜摇摇头“你没跟孤说实话。陶神仙虽然算不出万岁的寿命,也算不出那把椅子能不能轮到孤来坐。但他依旧是个高人,孤信的过他。陶神仙说过,你是天上武曲星君降世,是来辅佐王府,让孤鹏程万里的。神仙的话,孤信的过。你教孤的那些东西,你叫它们屠龙术,可是孤看来,那是登龙术。学会那些,当一个藩王未必真的有用,可是当一个皇帝,就有机会把整个天下住到手里。” 瘦弱的少年显然有些激动,不像往日里表现出来的那么沉稳与矜持,猫腰拣起了一块石子,对着后花园内的湖泊用力投过去。石子打在水面上,荡起层层涟漪。 “孤不是在白日做梦,当今陛下无子,而孤是天家血脉,而且是亲藩,一旦天家有什么不测,兄终弟及,孤最有希望,不是么?只要没有意外,孤就有可能继承大统,这一点,你没意见吧?听你说,万岁的情形不大好,大臣们又逼着他北返,一路舟车劳顿下来,一条人命怕是要去了一半,这就是上天降下的良机。其实你也有这种想法吧?安排人去告王府,这事母妃不明白,但是孤明白。这种告状,肯定会闹到京里,朝廷里那些阁老们就会知道,兴王世子是个窝囊废,是个压不住百姓的弱藩,主少国疑,暗弱无能,多半是他们给孤打的评语吧。” “还有,你安排了一些文人,在为孤造势,对吧。现在安陆都在说,兴王世子通《孝经》、《大学》,这是在干什么?如果单纯是为了让孤袭爵,用不了那么麻烦的,不管那些大臣怎么拖,该让孤继位的时候,谁也拦不住。这一切就是你在为孤布置,让大家觉得,兴王世子是个书呆子,胆小鬼,有小聪明无大智慧的蠢材。而这种评价是给谁听的?肯定不是安陆人,按就只能是在京里,让那些大臣们知道孤是这么个人,又是什么意思?” “因为大臣们不喜欢一个有主见的王爷,一个王爷太有主见,就证明不好控制。乾纲独断,在大臣们眼里,就是刚愎自用,就是昏庸无能。”杨承祖也抓几了几块石头,对着湖水猛力投掷过去。 “你说的对,我确实是在为你造势,而这种心思一旦暴露出去,你知道等着我的是什么?死的不明不白,说不定整个人就这么不见了,没人找的到我。” “不会如此,有孤在,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如果有人敢打我大哥的主意,孤王第一个不放过他!”一颗石子用力丢出去,“孤就知道,你教孤的那些东西,不是教教就算了,肯定是有用的,果然如此,大哥真是高人。你难道会书上说的望气?能看出孤有天子气,所以才教孤这些?” “望气?那种东西,你还是多去问问陶神仙比较好,跟我没什么关系。不管是法术还是神通,我都不会,我要会那些,也早就去修道做神仙了。不过就像你说的,陛下无所出,而你是亲藩,这至少是个机会,有机会就要做准备不是么?如果等真有了那一天再教,就来不及了。” “再说了,到那个时候,你知道你身边会有多少人教你?他们无一不是饱学大儒,或是名动天下的文士,论道理,他们懂的多,论口才,他们中任意一个也比我好。如果论做事,他们中有人真的管过庶务,懂得怎么治理地方,说起实事来,也头头是道,都比我强的多。到了那时候,就算是我想教你,你怕是也没时间听了。” 朱厚熜道:“大哥放心,不管将来孤身边有什么样的人做讲官,你依旧是孤最信的过的人。你说的不管是不是道理,我也都会听,因为孤至少懂得一点,他们是想把孤教成他们心目中最好的那种人,而你,是想让孤成为一个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人,所以孤信你。” 杨承祖坐在湖边,随手折了根草,在手里编着“是啊,我没想过让你做圣人,甚至,也没想过让你留什么好名声。记住,永远别想着什么青史留名,那是天下最坑人的事。不管是做官,还是做吏,又或者做王爷,没本事没关系,但是没本事还想要做事,那就是大问题了。就像管这个家,如果你想着青史留名,就会拿出你的钱来周济那些穷人,哪里的路破了,你要出钱修,哪里的桥快塌了,你要出钱盖。结果呢,你还不能从路上从桥上收取利益,因为你收了,就不是做好事了,这样有什么意思?” “比起损失的钱财和粮食,更重要的是,你怎么知道这桥是该修不该修,路是该补不该补?王府亏钱呢,咱们可以想办法补,如果朝廷的府库亏钱呢?那可是要出大问题的,所以,就别想着落好名声。一个能落下好名声的皇帝,注定是个盖章的机器,至于能落下好名声的大臣,你看看泥老孔,也就知道了。” 朱厚熜笑了笑“谢谢大哥,这个我明白的,你说的对,我要做,就不做青史留名的,而做一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绝不受那些大臣的气。说起来,为人臣者,应该是盼着君父早点好起来才是,可是我们在这议论的,却好象是在讨论君父不测,这是不是不大好?” “没人听见的话,就没什么问题,被人听到了,就是问题。天下的事,都是这么回事,不怕做错事,只要别被捉到就好。” 杨承祖站起身来,“回去吧,我要去看看那几台戏,趁着消息没过来,让他们抓紧时间多唱几场。将来有机会,就把戏唱到京里去。” 朱厚熜点头道:“那几出戏我喜欢,君叫臣死臣当死,这句台词,孤喜欢。将来一定有机会,让它到京师去唱,到时候,孤就叫它:京剧。” 第五百零六章 重遇至尊·天下无主(二十) 杨承祖在这段时间里,已经着手将京剧进行推广,把精忠传的故事,编排成剧目,在安陆进行演出。他在滑县训练的女子戏班作为骨干,又在当地招募了一些艺人以及想要唱戏的子弟,进行再次培训,戏班的组建工作非常顺利。 安陆的流民里,本来就有人有演出基础,稍加培训,已经能够勉强上台。至于行头器具上,有杨承祖设计,找了一群裁缝、匠人出来动手,也不费什么力气。在安陆已经试演了几场,效果甚佳,吸引了不少百姓的眼光。 比起南戏来,京剧更贴近大众,百姓欣赏起来的阻力更小。杨承祖在城里开了一座戏楼,这种潜移默化的教化工作,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在安陆百姓心中生根、发芽。 这种君叫臣死臣当死的观点,并不能为信奉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士人所接受,但是文人对于小说这种文体本身就看不在眼里,也就没几个人会跳出来指着小说来讨论观点是否正确的问题。戏剧这种小调,就更没人提及,对于百姓来说,圣贤书之类的东西离他们太远了。作为底层民众,只是选择最容易理解的东西来信服,至于这些东西的影响是什么,并没有人在意。 舆论阵地这种东西,明朝人还不能理解重要性,杨承祖算是抢了先机,把这个阵地先控制在手里。忠君观点在安陆城内的百姓心中,已经布下了种子,距离收获,还有很长的时间。可是不管怎么说,这总归已经是一个开始,在王府里由于禁止音乐戏剧,戏班不能进府,可是朱厚熜乔装成百姓,偷着溜到戏楼看了几回。 他对于戏剧里表现出来的观点从心里接受,自己还在没人的时候,轻轻哼上几段,是以对这戏剧的事,也上心的很。杨承祖点点头,“借千岁吉言,我期待着有那么一天,可以把这戏台搬到京师去,咱们,共同努力吧。” 官方传来天子落水的消息,是在十日之后,在这之前,安陆有办法的士绅,已经分别从不同的渠道了解到了这个情况。天子的情形不妙,这绝对得算一件大事,即使是孙交,都把杨承祖叫来,向他透露了这个消息,并且劝他早做准备。 不管怎么说,杨承祖身上有着明显的正德烙印,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正德不在,杨承祖或多或少都会受牵连。而孙交更是直言不讳 “天子的情形,这次不怎么乐观。南京方面的名医不少,可是大家的药用下去,都没什么起色,这一关能不能过的去,就得看祖宗庇佑了。你和雪娘的事,老夫其实一直在等着你提,可是没想到,在耐性这事上,老夫终究是不及你的。也罢,咱们之间,也共了许多的事,也就没必要讲这么多规矩,我就问你个意思,这事,你是怎么想的?如果没什么意见的话,咱们就把事定下来。” 孙雪娘与杨承祖的婚事,原本在消灭了石金梁乱军之后,反倒陷入了搁浅状态。再后来,就是闹出了杨承祖和朱秀嫦的风言风语,孙家是体面人,有了这种舆论,想来这婚事怎么也该不了了之。 虽然孙雪娘照样到杨家做客,依旧与柳氏那里行晚辈礼,见了杨承祖也是一口一个世兄。不过在杨承祖看来,这件婚事肯定没指望了,万没想到,居然在这个场合,被孙交直接提到了台面上。 “我知道,你觉得这事现在提不合适,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夫不是一个势利的人,当初你在恶虎庄救了雪娘,后来又看了你那首滚滚长江东逝水,老夫就认了你这个女婿。安陆生乱时,你指挥若定,大破乱军,这份功劳,不光是为王府立的,也是为整个安陆立的。老夫生平,最重人才,就凭你的才干,就足以为我门前佳婿。” “至于门第上的事,你不要想太多。”孙交宽厚的一笑“我孙家也是军籍,先祖当年追随洪武天子于采石,亦不过是执旗负弩一小卒而已。今日老夫也不过是个农家老翁,咱们两家算的上门当户对。现在老夫听说,有一些人到衙门里去告状,还有人专门写了状子告你,不必在意。总有些人无事生非,喜欢闹出些是非来,老夫改日请孔州牧过来,当面把事情说清楚,相信就没事了。” 他这种态度倒是让杨承祖十分感动,一般来说,他既与朱秀嫦闹出些风言风语,靠山又要倒了,就算是定了婚,也会想办法推搪,像这种根本就是八字没一撇的事肯定不了了之。没想到孙交不但不想着把这事推掉,相反主动提出结亲,更表达出了愿意给杨承祖当靠山的想法。这种模范岳父,可是不怎么多见。 客套了几句,杨承祖以比较委婉的态度,把这事推了过去。他相信凭借孙交的睿智,应该能明白,这是自己无意娶他女儿。 明白自己这个态度,就不该再想这事了。而且这并不是说两家从此就不能合作,不能为亲家,依旧可以为伙伴。孙交是个明白人,应该也知道合则两利的结果,不过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个人情总是要记下的。 他刚刚出了大厅,迎面一个婆子就走了过来,依稀看的出,正是当日在恶虎庄救出来的那妇人。这出身村店粉头的妇人,如今已经是孙雪娘身边的亲信婆子,在内宅里有些权柄,还配了个府内小管事为妻,日子过的不错。 她先对着杨承祖施了个礼,接着上前两步,将一个物事塞到他手中,小声说道:“小姐让我给你带个话,不管你将来沉浮起落,小姐决不负心。” 等出了孙交的家,杨承祖张开手,见那物事是一张团成团的纸条,展开之后,上面写的乃是一首词,并包着几根青丝。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女子手笔,内容正是自己当日所做的那首滚滚长江东逝水。 青丝又为情丝,女子以青丝相寄,就是寄托终身之意。再看这首词,看来是想劝慰自己,不要在意功名得失,哪怕真成了与白发鱼翁对酌的闲云野鹤,孙小姐也会相随下去。 他不由苦笑一声“你要是生的不是这个样子,多好。现在唯一能报答你的,就是想办法为你弄个皇后名分回来,将来母仪天下,也算对的起你们父女今日的恩情了。” 嘀咕一句,人便迈开大步向着王府走去,口内轻轻唱道:“伍子胥头上换儒巾,,乔装改扮往东行。临潼会,曾举鼎,在万马营中显才能…………” 第五百零七章 重遇至尊·天下无主(二十一) 安陆州衙之内,孔璋看着眼前递来的状纸,苦笑着对身边的幕僚问道:“这是多少份了?” “第四十七份,如果算上总数的话,那怕是过百了。京山县也真有他的,有关兴王府的状纸,一概上交到州衙门,搞的我们倒要为他善后,这官做到他那地步,也是个奇闻了。” “不能怪他。”孔璋举起茶杯,轻轻品了一口“新下来的云雾茶,王府昨天送过来的,回头给你拿一些过去尝尝。做地方官,就是有这点好处,土特产享受起来,比别处方便些。这东西虽然是贡品,可是真正入贡京师的茶叶,反而是陈茶,新茶,万岁是喝不到的。” “学生明白,若是万岁喝新茶喝的口滑,我们的官,就没法做下去了。东翁为安陆州的公事操劳,废寝忘食,喝几口新茶,也是天经地义。” “这话我们在这里说说还可以,如果到外面说,别人就要骂了。毕竟他们只看到我坐在衙门里,不受风吹日晒,不用到田间劳作,不用为生计奔波,至于这位子如何难做,他们是体会不到的。就拿这茶来说,安陆的茶园,现在多半都是兴王府的产业,其他的茶园也是本地士绅所有,朝廷已经得不到茶课。就算是要完成贡茶,也离不开这些大户成全,若是他们一翻脸,我一两茶叶都收不到。我这个官,也就是个受气包而已,他们凭什么觉得,我能对付的了兴王府?” 他边说边将手中的状纸随手一丢“强抢民女,又是强抢民女,这些状纸翻来覆去,也都是这些东西,没什么新鲜的。本官了解过了,其实是他家的闺女不想嫁给家里定的那个男人,嫌夫家穷,嫌丈夫丑,想要去学戏,或者说明白一点,想嫁到个大户人家去当姨太太。所以就逃到杨家,杨仪正那里向来是善门大开,只要条件合适,人就留下。当然,两人之间有没有什么,本官不清楚,不过说是什么强抢,这也是一派胡言。现在的安陆,杨承祖还用的着抢姑娘?有多少大家闺秀,都想要嫁给这位文武双全的安陆名人呢。连编个状子都编不好,这些人还能干点什么。” 那幕僚笑了笑“东翁说的是。不过这些状纸虽然内容荒诞不经,但是倒能反映出一件事,百姓苦兴王府久以。看来这些事虽然是假的,但是兴王府作威作福欺压百姓这恐怕是真的。” 孔璋点头道:“这当然是真的。去年安陆遭了兵灾,今年兴王府的租子只降了两成,还亲自到皇庄里去说明,不像其他那些士绅如数征收,怎么不是欺压百姓?这些告状的,连字都认不得,怎么写状子?都是那些王庄的庄头在后面唆使,又请了人来打点,这些是瞒不过本官的。他们的孝敬,本官也收到了,不过这事京山县管不了,本官也管不了,他们这钱,算是白花了。” 幕僚尴尬的一笑“东翁英明。不过学生觉得,如果对王府一味纵容,于东翁的官声……” “官声?我不是铁万同,我是泥老孔。在省里,大家就知道我这个绰号了,抚台把我派来顶万年兄的坑,这用意还不明白么?如果我也像万同一样,怕是也难有什么好收场了。” 他叹了口气,“这些状纸上说的东西就算都做实了,其实也是没什么用的,伤不得筋动不得骨。拿掉了一个仪卫正,又有什么用了?再说孙翁要保的人,我哪有那么大胆子给他拿掉?京山县推给我,无非是换个人把它们丢掉罢了。而真正有用的东西,又是查不到的。” 热气腾腾的香茶被泼到了地上,茶水在青砖上扩散开来,孔璋则一脸悲伤道:“万年兄,已经过了你的周年了,可是凶手依旧逍遥法外,谁也动不得他。兄弟我,愧对你在天之灵,也愧对我这一身官服啊。” 外人眼中向来温和敦厚,多少还有点怯懦的泥老孔,这个时候总算露出了几分本相。 “孔某不才,也是读圣贤书的,又怎么甘愿受制于一个藩王,更别说是一个武夫了。可是不服,又有什么办法,像万仁兄那样,最后的结果,只能是白白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罢了。所以我是在等机会啊,机会没到之前,什么都不能做,只要机会到了,孔某冲锋陷阵,绝对不会落在任何人后面。这些状纸,你打发人送到按察衙门去,到那提我的名字,会有人把这些东西妥善保存,将来……或许能用的上吧。” 幕僚小心的把状纸收起来,又问道:“东翁,万岁那的事,我们安陆是不是要表示一下?” 正德落水昏迷,情况不明这事,于南京而言,是一等一的大消息,可是到了湖广,影响就要严重打折,等到了安陆这边,也就没什么动静。孔璋道: “表示?表示什么?药材、名医,这些南京都不缺,再说万岁不是要返京么,到了京里,就更用不上咱们这小地方的人和药。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盯住那座府,不过这也是锦衣卫的差事,衙门里的公人,实际没什么用。” 幕僚也道:“万岁北返,江南父老总算得救了。自从外四家军南下以来,东南数省皆受荼毒,那些骄兵悍将,比起强盗来还要厉害几分。多亏他们不曾到安陆,否则走上这一遭,我们这怕是几年缓不上元气。” “那些兵痞,早晚有一天,要收拾了他们。”孔璋哼了一声,又对幕僚道:“你回头安排一下,请凤立松凤指挥吃个饭。这个时候,最怕地方不稳,人心不定。他的安陆卫底子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本官得敲打他几句,让他安定安定,像是去年那样的事,绝对不能再发生。” 这时,一名长随忽然从外面进来,在孔璋耳边嘀咕几句。孔璋的脸色一动“有这等事?这兴王世子我倒是听说过,据说聪明,有主见,喜欢读书,精通孝经、大学。怎么他搞了这么一出,这是谁教他的?来人啊,跟本官到兴王府去看一看,这帮人啊,真是不让人省心。” 第五百零八章 重遇至尊·天下无主(二十二) 孔璋一行人到达兴王府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不过由于王府最近威风太大,不敢过分靠近。远远的对着那敞开的仪门指指点点,在议论着什么。王府之内各色乐器发出震天动地的响声,自从兴王去世后,这座王府已经很久没出过这样的动静了。 这一行人来的时间略晚,第一轮的表演已经结束,只是从那些围观的百姓嘴里听着,叙说着方才的热闹。吞刀、吐火、道士们表现着各路神通,吸引了这些百姓的注意力。 现在王府里,只能看到鲜艳的旗帜,高大的法台,道士们衣冠整齐,被称为神仙的陶仲文,居于法台之上,踏罡步斗,正在念着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懂的咒语。 年轻的世子,跪在法台之上,按着陶仲文的吩咐,不时磕头行礼祷告。单薄的身子,在秋风里瑟瑟发抖,让人看了之后,忍不住心中生起一丝怜意。孔璋问着身旁的百姓“世子居然要祈天求寿,用自己的寿命,来换取万岁龙体康泰?” “是啊,这次王府大开仪门,让所有人看,就是要看看世子对陛下的忠心。世子这是动了真格的,居然愿意用自己十年的阳寿,来换取万岁的康复。不容易啊,真的是忠良啊。” 正德落水的事,在安陆地面上也传了开来,这种事不可能做到真正意义的保密,还有一些郎中自告奋勇的衙门毛遂自荐,接着就进了大牢。像这种折寿祷天的,还从未发生过,况且是堂堂的世子折损自己的阳寿,这种行为为兴王府吸引了足够多的眼球。 百姓们议论着,夸奖着世子的德行,就是一些文人才子,也忍不住发出阵阵赞许之声。只要不是牺牲自己的阳寿,看客们对这种行为还是舍得给于几句好评的。孔璋却觉得头开始疼了起来,如果他的祷告真的有用的话,安陆文武衙门又该如何自处? 接着,又从百姓的口中听到了,世子这次的祈祷仪式要进行七天,其中不饮不食,按时叩头,以示自己的虔诚之意。孔璋越发觉得事态不妙,这世子看上去年纪不大,身体也不大好,这么个拼法,还要命不要? 如果是自己在王府这片天地里闹,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大不了就是他自己死掉。可是把声势搞的这么大,这却是把安陆的衙门,挤兑到了绝路上。 杨承祖则在侍卫堆里看着朱厚熜的表演,一旁的郝青青则小声说道:“七天不饮不食,人怎么受的了?再说这么折腾世子,万一他有个什么闪失,王妃非吃了你不可。” “确实,我的三丑就是饿一顿都会哇哇的哭,何况世子七天不饮不食,一般人哪里受的了。不过我不是给他准备了么?世子戴的那串念珠,是用肉干、人参及各种名贵药材研磨制成的,吃这个就能顶一阵。最关键的是,世子是背向外面,面朝王府,到了施法的时候,大家一走,我就找人把他替下来。从背后看,谁又看的出是不是世子,只要不让他们走进王府,就出不了问题。” 郝青青沉默片刻,忽然将头靠过去,小声问道:“你说……这个不会搞成真的吧?折寿啊,多严重的事啊,我要是王妃,肯定把出这个主意的叫过来,狠狠打上一顿不可。万一万岁真的好了,当心世子记恨你。” “怕什么,那表上的名字写的是世子,生辰八字则写的一个小太监的,这货不对板的,能有效果就怪了。我和世子已经商量好了,这不过就是一出戏,表的是个忠心,只要意思到了,就算起到了目的,其他的都不重要。这种事,就是谁走在前面,谁比较占优势,若是其他人想出什么幺蛾子,反倒是我们被动了。这回咱们这么一闹,我估计泥老孔那边,也得开始折腾了。” 当天晚间的时候,衙门那边就同样布置了法台,又紧急的寻了几个道士来。兴王信道,安陆周围倒是很有几个道观,也很有几个有名气的道士,做这种法事的人才并不缺乏。孔璋及州衙的佐官,也在这些道人的指挥下,开始了这种折寿仪式。至于那些生辰八字里,到底有多少为真,多少为假,那就只有上苍才能知道。 在这种仪式举行了不久之后,就从南京方面传来消息,大抵是这种兑换的方式确实有效,正德天子果然恢复苏醒,启驾返京。这一来,湖广的藩王,不管是否自愿,都得动作起来。湖广之地道士僧人身价百倍,大明宗室折寿千年,损失惨重。不过由于都是落到了后面,终究是不如兴王这边占了先着,论起影响相差了一大截。 安陆王府,后花园内,朱厚熜将自己写的诗作拿到了杨承祖面前“大哥,你看看,这诗文如果送给雪娘姐,会不会有作用?” “这东西对你追女孩子,其实真的是没什么用的。”杨承祖看也不看的把那稿纸放到一边“再说,我说过多少次了,像这种东西,你该拿给长史看。我是个武夫,不对,我是个佞臣。武事你也别问我,我告诉你的答案肯定是错的,这诗文,我是真的看不出好歹的。” “能写出滚滚长江东逝水的人,可能是不懂诗文的?”朱厚熜笑着摇了摇头“你说这话,孤肯定是不信的。不过你说这东西对追女孩子没用,这个孤信。因为孤的诗文无论如何,也答不到滚滚长江东逝水的地步,拿到雪娘姐那,也不会让她眼前一亮。可是不用诗文,我又该用什么手段,才能让雪娘姐知道我的心意。” 孙雪娘当初与他的相逢,不过是匆匆一聚,大抵是拿他当成个小毛孩,至于说成亲的对象,肯定是没考虑过的。及至后来王府的提亲,对雪娘而言,实际也是压力远多过正面意义。 孙家选择杨承祖为婿,固然是有雪娘属意的成分,也未尝没有让这位年轻的世子早点死心的意思。这个时代,姐弟恋并不怎么被人接受,雪娘自然不会把比自己小好几岁的世子当做良配,想要追到她,也确实是朱厚熜面前的一道难题。 按说他现在在丧里,是不该想这些事的,不过人的天性,并不是一些礼法或规则所能限制的。杨承祖笑着问道:“你才多大啊,至于这么急么?放心吧,孙小姐一时之间,是不会找人嫁了的,你还有时间呢。” “问题是天子起驾还京了,孤觉得时间紧迫,万一过段时间孤就要进京了,这门亲事不是就更没指望了?” 第五百零九章 重遇至尊·天下无主(二十三) 对于正德的身体,两人事实上都不怎么抱希望,所谓恢复神智,也并不能说明什么。作为预知历史的杨承祖,自然可以确定,正德是走不过这道坎了。而作为朱厚熜则选择对杨承祖的分析完全信服,折寿求寿的事,就是一场做秀,作为当事人,他从心里就不信。 “如果真的折寿就能换寿的话,我就让安陆所有的人,都为孤来祈寿,那孤不就是不朽之躯?如果这个法子真的有用,当初父王就不会死了,我信道修道求长生,不代表孤傻,这些话,孤是不信的。从南京到京师,就算是好人,恐怕都要累的浑身像散架,一个病人……孤总觉得,时间不多了。” “急什么,这种事真的急不来的。我可以带你离开王府,不过呢,想要见到雪娘,我真的没办法。”杨承祖摇摇头“孙家深宅大院,哪是说进去就能进去的,再说了,安陆最近也没个诗会什么的,否则我可以带你过去看看。” “别了,诗会什么的,孤去了的话也容易被人认出来。现在安陆认识孤的人不少,被人认出来的话,很麻烦。不过这种名声,真的有用么?” “当然有了,要不然的话,你当那些人为什么要求名呢?再说这样搞,不但让你有个忠孝之名,先占个大义名分,更大的好处是,让那些阁臣们相信,你是个很好糊弄的主人。万岁就是因为太不好糊弄了,大臣才不喜欢他,大家总是在斗,而且大臣还总输,所以这次,大家才要催着他返京。并不是京师真的能把他的病治好,不过是大家都知道,如果他死在南京的话,会很麻烦,比较起来,还是死在京师更好一点。这个道理,你明白了吧?” “因为皇帝不讨大臣喜欢,所以大臣就想要这个皇帝早点死掉。这个道理,是孤认识大哥以后,才开始明白的,在那以前,长史和纪善们,只是教我要如何讨人喜欢,至于为什么要讨人喜欢,却没人教过我。” “那你要是万岁的话,发现自己不怎么讨大臣喜欢,会怎么做呢?” “那还能怎么做?换人就是了。”朱厚熜哼了一声,手轻轻拍着桌子“朕即天下!他们都是孤的臣子,不喜欢孤,那就滚出朝廷吧,做孤的臣子,想方设法讨孤的欢喜,那是他们为臣的本分。既要当大臣,又总想跟孤较劲的,趁早离开。” “换人也要有人可换才行啊,朝廷里如果形成了以和天子对着干为乐趣的氛围,就算你是皇帝,也不好做。你看这次公开和天子顶牛的蒋瑶蒋石庵,就是因为有同僚护着,地面上有士绅保着,折了皇帝的面子,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蒋瑶,这个人,孤其实是知道的。他做过荆州知府,在任上修过黄潭堤,父王还跟我提过,说这人是个贤才。如果不是大哥你说,孤也可能要重用他,现在想想,贤才又怎么样呢?大明朝从来不缺贤才,孤要的是大哥这样,听话,跟孤一条心的贤才,而不是这种诤臣。” “千岁,我再次说一句,我是个佞臣,可不是什么贤臣。” “你说你是佞臣,那孤就用你这个佞臣,不管怎么样,你这个人,孤用定了。”朱厚熜边说边站起身来“孤这就去换衣服,你带我出府去,你戏班里那个叫做什么小桃红的,我喜欢她……她的戏已经很久了,你答应过,让孤去认识她的,不能食言。” 那名叫小桃红的旦角,是杨承祖从湖广难民里挑出来的女子,在他看来年纪未免幼了一些,不过算是个美人胚子,更重要的是,眉眼之间很是灵活,总让人感觉到,是在用眼勾着自己。也就是这双眼睛,将看戏的世子吸引了过去。 这个时代的男人,很少真的会一生只爱一个女人,正德的父亲孝宗皇帝得算是异类。而他虽然独宠张后,但是也导致张后的名声差的很,未见得就是个什么好事。 朱厚熜显然没有什么兴趣为孙雪娘守着,一方面他在想着怎么追到雪娘姐,另一方面,也不影响他追求其他的目标。 他与小桃红已经私下见了两面,一个出身流民,小小年纪就混在戏班里的小姑娘来说,能获得一位年少多金的公子垂青,是天大的造化。两人的关系发展的很快,年轻的世子品尝到了所谓爱情,所谓初恋,整个人都沉迷在里面,出府的次数,也就渐渐多了。 这种事如果闹出来,他之前维系的好形象好名声都得毁于一旦,可也正是这种危险,让朱厚熜感到了格外的刺激,越发的热衷于这种冒险的游戏。杨承祖则充当了两人的保护神,一切的安排都由他来操持,保证了世子每一次与小桃红秘密的相见都能有惊无险。 见到两人见面之后那份亲热模样,杨承祖笑了笑,走到了外面,轻轻哼着“孤王夜宿桃花宫,韩素梅生的好面容……”。小桃红颇有些天赋,很懂得如何调弄男人,虽然与朱厚熜打的火热,却不曾让他真的得了手去。而这种欲拒还迎,偏又吊着胃口的这种态度,让朱厚熜更加割舍不下她。 不过今天,看来世子是想突破这一步了,房间里传来了小桃红半声尖叫,只是很快这声音就压抑了下去。杨承祖笑了笑,世子终究是世子,当他认识到自己时间不多时,这场名为恋爱的游戏,也该结束了。而一旦他得到他想要的,这段交往,也就会埋葬在风里了吧。 他准备好了一笔钱,足够买小桃红一个嘴严,这个女人的作用就是让年轻的世子从男孩变成男人,如果她去觊觎一些不该她考虑的东西,就只能让她消失了。 秋风萧瑟,寒意渐来,冬天的脚步悄然而至。在这个冬季里,世子从男孩变成了男人,名为小桃红的女子,消失在安陆的人海中,再也没在戏台上出现过。只是像她这样的女孩的消失,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在京师的寒风中,昔日意气风发,可以手格敌人的天子,拖着沉重的病体返回了京师。 第五百一十章 重遇至尊·天下无主(二十四) 往日里乘马骑射,豹房演武的皇帝,下车辇时,已经需要数名太监搀扶,饶是如此,也是摇摇晃晃,一阵剧烈的咳嗽,整个人都仿佛要散架。慈宁宫内,寿宁侯张延龄一脸焦急的看着自己的姐姐,小声的催促着“姐姐,我已经看到了,陛下的身子是不大成。现在该早下决断,如果当断不断,那怕是追悔莫及了。” 张太后的脸色同样很难看,这里面固然有自己的独生子面临不测的担忧,但更多的,还是对自己家族,对自己未来的恐惧。正德无子,这是最大的问题,即使他有着荒唐好涩等诸多恶名,但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就是他并没有在任何一个女人体内成功播种。 一旦他真的归西,那么张氏这个皇太后连垂帘听政的资格都没有,如果来继统的是与自己不亲厚的藩王,那张氏这个太后,也就没了什么威风。归根到底,大明的皇后实在太过弱势,这种与小门小户联姻的政策,导致后族无权,张家所有的权柄和面子,都是来自正德。等换了新天子,不过一道诏书,就能收回其所拥有的一切。 现在的张氏固然没有太大的权力,但是有太后这个身份在,在很多问题上,还是可以说话的。即使是谨身殿大学士,首辅杨廷和,一样要在一些事上尊重太后的意见。 尤其在皇帝病重之时,外廷对于内朝的态度,就更为谨慎一些,现在杨廷和那边做出任何决定,都要先来请示一下太后的意见。 这当然不是因为杨廷和真的把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无非就是靠着皇帝的威严而已。等到换了新君,自己还能有现在的权柄?看着手边还放的几份内阁的奏折,张太后不敢想象,有朝一日,这些东西都离自己而去之后,自己在这深宫大内,还有什么存在价值? 说不定到时候,自己就和那些曾经在冷宫里见到过的妃嫔一样,与草木同朽,成了没人在意的一堆枯骨。 张太后并不是一个大方的人,乃至进宫之后,依旧跋扈善妒,否则也不大可能让丈夫连妃嫔都不立。指望她有一颗仁善之心,显然并不现实,不过说到决断,这个词又未免太严重了一些。 自己该决断什么,又能决断什么?毕竟现在躺在乾清宫养病的,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做母亲的,又能干什么? 比起深宫大内的太后,张延龄显然更焦急一些,张家这些年的收益,都是靠正德这个皇帝外甥的威势换来的。没了这个外甥,张家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在极短的时间内化为乌有。 “姐姐,啊不,太后。这个时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万岁的身体,大家都担心的很。我还从乡下找了几个郎中来,那些郎中都是名声很大的,虽然没入太医院,但不代表他们没手段啊。你回头下道懿旨,让那几个人去看看,说不定就真的把人治好了,也不一定呢。不过我们现在得想想,万一要是没好的话,又该如何?咱们得做准备啊。” “你找的那些江湖郎中,开的都是些草头方,怎么能随便给万岁用。你平时不管如何胡作非为,哀家都当没看到,还可以护着你。就算是外面有多少人说你的坏话,我都替你扛着,在这种大事上,你给我正经一点,不能再乱来了” 张延龄陪着笑脸,不住的向姐姐道歉,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此行的重点诉求。“姐姐,现在不能再拖延了,天家的身体……宜早不宜迟啊。” “事情到了这一步了么?杨阁老他们,已经请了最好的郎中过来,我知道,那里面是有几位国手的。京里的药,也比外面的药全,或许,万岁还能恢复过来。听说他有时能恢复神智,也许能好了也说不一定。你说的那事,未免也太过……” 张太后犹豫着问道,不管她如何强悍,实际上,她依旧是个出身小门小户之家,并没有受过太多教育的女人。其并没有根基,也没有见识,真正到了危急关头时,她实际上也没有太多的好主意可想。只是靠着太后的身份,和多年的积威,来勉强维系自己的尊严罢了。 张延龄上前一步,施礼道:“姐姐,事情比你想象的严重。你可以去看一看万岁的身体,真的是……没什么指望了。早做准备啊,如果来的是跟我们不对眼的,那咱们张家的日子怕是就难过了。” 张太后沉默了,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与自己的儿子,有太长时间没有见面了。自从正德回来之后,自己明知道他病势沉重,却只不过派了宫女太监去探望过几次,本人一直没动地方。无数的奏折,条陈,还有许多私人的信函,这些都占满了她全部的时间。 直到张延龄提醒,她才惊觉,自己如果再不抓紧时间去看一看,两人就真的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错了么?这个念头在她心里浮现了一瞬间,随即就被她坚决的否定了。自己并没做错什么,天家无情,太后不是普通的女人,普通人的儿女情长,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上。自己也是为了国事,老主在的时候,也会体谅自己的。 “姐姐,你听我说。按着世系来说,与万岁血脉最近的,是安陆兴藩。若是让那小畜生继了大位,还有咱们的好日子过么?别忘了,嗣宗就是死在了安陆!若不是他们推搪,不让嗣宗尚主,又何至于害了他的性命?大仇未报,难道还让他继位?再说了,二弟对他姐姐下过手,兴藩那边,未必就会不当一回事。” 张太后哼了一声“还有脸说?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结果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好在兴藩那边没听到什么怨言。也许他继了位,也不会对咱们怎么样,不管怎么说,哀家是太后。有这个名分在,他不敢放肆。” 张延龄面色焦急道:“姐姐,你这时候不能糊涂啊。不管他有没有怨言,有这个过节在,怎么能让他继统?” “那你的意思是?” “蜀王世子少而聪慧,落生之时,红光遍地,满室皆香,人都说是有大富贵的。最重要的是,他年纪还幼,若是继了大位,还是离不开太后扶持的。” 太后扶持么?张太后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手边的奏折,深吸了一口气“那蜀王的事,哀家记下了。不过现在这事也不要急,还是先想办法把万岁的身体治好。也许有转机,也说不一定。” 她看了看太庙方向,双手合十的低声祷告着“我大明列祖列宗在上,看在我们孤儿寡母,孤苦无依份上,保佑厚照身体康健,百病不生。” 第五百一十一章 群龙夺位·江山谁属(一) 京师纱帽胡同,杨宅。虽然临近年关,可是作为当朝首辅杨廷和的宅邸,新春即将到来的喜庆,似乎与这座大宅门里的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出入的小厮仆人全都神态严肃,而在门房那排队等待拜见的人,也一样是面色凝重,时不时还发出一阵长吁短叹,似乎有什么不幸的事,即将落于这些人身上。 门房两旁,等待拜见的人排成了两条长龙,府里的下人还不时的搬出些长凳来供那些新来之人休息。而这些等候接见的人物,见到这些下人,都低眉顺眼凑上去施礼,抽个没人注意的空子,就要送上自己的孝敬。 “小总管,元翁可曾得空了?几时轮到下官拜见啊?还请您行个方便,帮着通融一下,下官实在是等了几天了。” 这些拜见者中,身份最低的也是七品正堂,百里之侯,在自己的治所皆是颐指气使之人。可是在这座府邸之前,哪怕是二三品的大员,也算不得什么。作为谨身殿大学士加吏部尚书衔、太子太傅、少傅、当朝首辅的杨廷和,现下虽无宰相之名,然有宰相之权。整个大明朝都在他掌握之内,他这座府邸称为相府,并无什么不妥。相府门前七品官,这些官吏于杨府的门子下人面前,亦不过都是群任自己拿捏摆布的肥羊罢了。 当年大明初立时,朱元璋吸收前朝宰相权柄过大,威胁皇权的事实,废宰相而设中书省。所谓大学士,从官职到差遣,都只是个高级秘书的性质,自身的权柄并不算大。 可是到了正德朝时,大学士已经是隐形丞相,六部尚书中,除了吏部尚书外,其他五部尚书遇到内阁学士,需要避道下跪行礼,以示尊敬,地位之重可见一斑。 至于困扰内阁成员的品阶问题,通过加尚书衔的手段,已经得以解决,如今内阁四学士杨廷和、蒋冕、梁储、毛纪四人身上都有尚书衔,另授了一品荣衔。除了可以享受一品官的体统外,从品级到差遣再到实权,都是无可质疑的文官之首。 在正德离京这段时间,整个大明帝国的运转,就全靠杨廷和维持。如今天子病重,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并不能处理朝政,整个帝国的权力,已经全数归于内阁。而内阁之内,又全看杨廷和眼色,可以说在这个特殊的时间内,杨廷和与天子,也不过一步之遥。 按说这个时候,他是没什么时间回家的,内阁值房那边,永远有紧要的奏折等着他做出批示。不过年底的时候,本就是官员进京铨叙的时间,在太平年月里各种拜访、参见都忙个没完。 现在天子病重,于官场之中每个人来讲,都是一个巨大的危机,在这样的危机面前,社交活动也就比过去更为频繁。 即使是堂堂首辅,也有不得不接见的人,也有一些推不掉的应酬。何况现在京里情况复杂,杨廷和也不得不拿出一定的时间在家里接待访客,这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下人们摆脱着官员的纠缠,这时候却听人说道:“新都相公出来了。新都相公亲自送客!” 来相府拜见的客人中,能得到杨廷和陪着走出书房的就已经是天大的面子,这能一路送到门首的,得是何等人物?官员们放开了那些下人,纷纷凑向门口,想要趁着这机会与新都相公拜见一下,说上几句话。 可是这些想法注定不能实现,几十名目光凶狠的彪形大汉形成一条移动的隔离带,将这些拜见者与杨廷和之间分割开来。这些大汉膀大腰圆,外穿玄黄罩甲,头插天鹅翎,手按刀柄,杀气腾腾的模样,让这些大臣都心内都暗自一惊“好一群凶神恶煞。” 有眉眼通挑的已经认出这些士兵的身份:外四家军。这些号称天子亲军的边军儿郎,本就是一群凶恶兵将,再加上到江南走了一遭,杀了人见了血,那股子杀气就更加凌厉。天子病重之后,这些士兵骚扰地方的事少了许多,但是其带来的压力,比起往日反倒是更大了,就连京师的空气,都比别处压抑几分。 在这些大汉中间簇拥的,一个白面长须的老人,另一个则是个虎体狼腰面上有疤的大汉。这老人已近花甲之年,但精神矍铄二目有神,边走边对那些等候的官员点头示意,每个人都觉得,这老人是在看着自己。 来到门外处,那大汉对着老人一礼道:“首揆,请回吧,劳您送到这,实在是江某死罪。那些土特产是江某的老乡送来的,您若是吃着顺口,就托人捎个话,我再从老家给您弄点。” 那位老人便是当今首辅杨廷和,他身上似乎看不到任何架子,态度和蔼,点头笑道:“千岁有心了。说来惭愧,人老了,嘴就变谗了,说不定吃你那土特产吃的口滑,到时候少不得还要有劳千岁。” “好说好说,只要是大学士喜欢,这点东西算不了什么。”江彬哈哈笑着,与杨廷和拱手话别,在一众士兵的护卫下离开。在纱帽胡同外面,两匹高头骏马拉着一部宽大的马车,江彬方到车前,两个中年汉子就上前施了个礼,然后小声问道:“千岁,怎么样?” “上车再说。” 马车上,早就垫了厚厚的几层被褥,将整个车箱垫的既舒适又暖和,神周、李琮两人一脸焦急的问着情形。神周道: “千岁,儿郎们已经准备好了,虽然这事不能说出去,可是我们的亲信也有几千人马。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能跟着咱干。这几年他们好吃好喝,足粮足饷,享受的也多了,自己惹下多少祸事心里清楚的很。若是万岁有个闪失,他们也就没了好日子,只要您发个话,大家都会跟着您去清君侧。” “我看这事成。”李琮的话不多,不过每一句话都格外有力,目光中也多了几分坚定。 “不必担心各地勤王之师,现在大家心里都没数,不知道将来是什么情形。只要我们能控制京师的局势,那些人都好解决。至于三大营么,精锐之士之前已经调派到九边轮戍,驻守京师的人马都是群废物,很好对付。千岁不可错了算盘,若是失了先机,怕是反倒要被那干文人所制了。” 江彬懒洋洋的将头靠在厢壁上,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你们说的,我心里清楚的很,只是这事实在太大了。这种事败了固然要灭九族,纵然成了,又能怎么样,这个天下,能轮的到我们来坐么?宁王造反的事,大家又不是没看到结果,这个江山终归是要姓朱的,其他人坐那个位子没人会服气。他是藩王,最后都是这个结果,我们搞这种事,又能怎么样?当然,要是杨介夫对咱们赶尽杀绝,我也只能拼出性命反了再说,可是今天我拜访的情况看,局面还没那么糟。大家先别妄动,这步要是迈出去,可就回不了头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群龙夺位·江山谁属(二) 李琮、神周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流露出几丝失望的神色,江彬终究还是色厉胆薄之人。以往他背后站着皇帝,所以表现的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眼下皇帝岌岌可危,他们这干靠着正德吃饭的宠臣,真到了决定生死存亡的关头,就暴露了缺乏决断,优柔寡断的本相。 李琮向前探探身子,“千岁,现在可不能动摇啊。那些文人心眼多脑子活,咱们斗智,是斗不过他们的。眼下趁着军心可用,正好清君侧,诛乱贼。等到迎益王世子进京继统,咱们依旧是大功臣,可以安享富贵。那益王世子我们在江西也见过,年纪小,也没什么主见,连他爹都是个窝囊废。只要他进了京,还不是随着咱拿捏?与杨介夫合作,我看这事不大妥当,搞不好被他卖了也说不定。” “你懂个球!”江彬不耐烦道:“我今天给杨介夫送去的那批土特产,他说了,他很喜欢,以后可能还要。我就没见过不喜欢钱的人,只要他收了咱的钱,就一切都好商量。以往咱们是跟他不大对,可是说到底,我们也没惹过他吧?两下里并没有结仇,没什么过不去的。清君侧那种事,搞不好是要族灭的,就算是将来新君即了位,也会防着咱们弟兄一手,等他再长大一点,就该想着把咱们清理掉了。那是最后一条路,不要轻易走,听我的没错。” 他睁开眼睛,安慰两人道:“你们担心的,我心里有数。可是你们看看,今天是杨介夫亲自把我送出门的,满朝文武,有资格享受这个待遇的有几个?就是那些世袭勋贵,他可曾亲送出府门?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也知道,我江彬不是好对付的。大家一文一武,井水不犯河水,闷声大发财就好了。他如果真想动我,到时候再调动人马也不晚,不过依我看,那老头子也没这胆量对咱下刀。咱们手下有几万能杀善战的儿郎,如果打起来,不管胜负,这个京师就都要被打的稀烂。他们那些文人最担心的就是乱,我们以整个京师为质,他们如何敢妄动?放心吧,没事。” 李琮见他这态度,就知道是劝不动了,而神周对于造反这种事,其实也一样害怕。只是事态所逼,没有了退路,才不得不跟着他们做下去。现在听了这话,他脸上同样露出笑容 “真的?要是这样就太好了,只要他不杀咱,咱也就继续让他当这个太平宰相就是了。李都督,我觉得千岁说的有道理,就算要清君侧,等到杨老倌儿先动手时,我们再点起儿郎跟他干,也为时不晚。” 蠢材!李琮几乎忍不住当面骂出来,可是在这个小圈子里,首领终归是江彬。他只好强压怒火道:“千岁,那杨介夫对于益王世子的事怎么看?” “他能怎么看?文人么,你永远不要指望从他们嘴里得到所谓的答案。他们只会给你一个摸棱两可的说法,让你自己去猜,而不会给你明确的答复。猜对了就是他们的神机妙算,猜错了是你的责任,这套手腕,本官早就了然于胸了。他收了我的礼,也知道我有兵在手,自然知道该选谁继统。再说了,选益王世子,于他而言也没什么坏处,扶立大功,他难道就不想立?你们放心吧,不管万岁这一关能不能过,我们这一关,都算是过了。” “千岁,那杨……杨老头不会糊弄咱们吧?”神周有点不放心的问着。 “他敢!我看人很准的,那老东西也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金银一到手,立刻就好说话了。收了钱,就会为咱们办事,这个规矩,我相信他是会守的,不用担心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军营的事还是要抓紧,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只要有兵在手,我们就什么都不怕。” “江彬这狗贼,居然敢来贿赂首揆,还想要议立益王世子为君?我看他也是活的不耐烦了,这等大事,也是武夫所能干预的?” 杨宅密室内,当今大明权力金字塔顶端的几位大臣,全都聚在此地。而在他们面前,放着被称为土特产的几只大箩筐,出去上面薄薄一层的土产外,下面全都是赤金铸成的元宝,在烛光晃动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大学士梁储怒道:“我早就说过,江彬此人狼子野心,今日总算暴露了他的真实嘴脸。万岁尚在,他就想要让益王世子继位,这与谋反何异?” 站在杨廷和身后的,是他的儿子杨慎。此人此时三十出头,乃是个玉面黑须的英俊书生,其素有神童之号,后拜大才子李东阳为师,乃是大明朝文坛中,鼎鼎有名的人物。 虽然现在他辞了官,乃是个白身,但是整个京师里,没有一个人敢小觑他。大家都知道,实际上杨慎在某种意义上,乃是杨廷和的谋主,在很多重大决策上,都是父子两人共同计议谋划的结果。 就是这等会议上,一样有他说话的地方。他指了指那些赤金道: “江彬贼子的反意已经很明显了,若不是家父今天稳住了他,说不定不几日内,他和他的外四家军,就要抢先发难,把京师闹的鸡犬不宁了。咱们刚刚结束了南征,若是此时再在京师闹出乱子来,既非江山社稷之福,就是京师的百姓也要遭难。” 东阁大学士毛纪道:“那按着升庵你的看法,我们眼下该当如何?” “维之公,我们眼下还是得用个拖字决。”杨慎脸上露出几分成竹在胸的惬意“据晚辈看来,江彬不过是一勇之夫,不足为惧。我们眼下只是兵力不济,再者,就是万岁龙体欠安,若是此时拿他,命不正言不顺。而江彬现在,也并不敢造反,我们只要与其虚以委蛇,将他稳住,京师就乱不了。等到把三大营的人马调回来,江彬一党,皆成无头之鬼。” “可是……只怕万岁的龙体……”蒋冕斟酌着字句,像这种犯忌的话,就算是在这种场合,也是不好说出来。 杨廷和笑道:“湘皋兄,你想的我也明白。不过这天下,并不只是万岁的天下,而是大家的天下。并不能因为一个人,就误了整个江山社稷,误了黎民苍生。有些话你说不出口,我来说。万岁的身体,我已经问过太医了,就算是神仙,怕也难以救回。不过是多拖几天和少拖几天的问题,现在大家该考虑的,是将来的事。至少这紫禁城里,不能再住进一个任性妄为,不以祖宗基业为意的主,这一点大家以为如何?” 第五百一十三章 群龙夺位·江山谁属(三) 烛光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每个人的形体都随着烛光的晃动而扭曲,变形,仿佛房间内坐的,是一头头来自太古洪荒的猛兽,分外狰狞。 “石斋兄,你说的这事,我等也不是没想过,只是……这事干系重大,不可轻易决断啊。内廷那边的意见,我们也得考虑一下才是。” “此言差以,内廷那边的意见,我们已经考虑的过多了。这段日子里,从内廷发来的懿旨还少么?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女人,终究是不能掌朝的,一让她们说话,就会把事情搞的一团糟。” 房间内因为这个问题变的热闹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而大家的想法彼此又不一样,这密室渐渐演变成内阁值房,大家又陷入了日常的争吵之中,直到杨廷和轻轻的几声咳嗽,房间内才陷入了安静。 与内阁值房一样,首辅同样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在这种时刻,可以一锤定音。几位大员全都看着杨廷和,等候着他的指示。杨廷和朝杨慎点了点头,后者先是离开房间,不久之后,就捧一小块锦缎进来,放在了桌上。 大家借着烛光看过去,见是一小块蜀锦,色彩鲜艳,针工细腻,一看就是出自巧匠之手。杨廷和指着这一小块蜀锦道:“今天宫里派人,给我家送来了两匹蜀锦,说是太后怜我劳苦功高,发下来的赏赐。我想过几天,你们几位的家里,也都会收到这份赏,太后的意思,大家明白了吧?” “蜀锦?”蒋冕咳嗽几声“难道,太后属意的人选是?那不成,蜀藩虽然有贤名,但是是个远支,与天家的血脉离的太远,轮不到他的头上。如果选他继承大统,与礼法不合,老夫绝对不会点头。” “就因为他是远藩,所以才好把弄,再者蜀王世子年幼,若是他克承大统,必然要由太后垂帘。张氏之意,便在于此了。”杨慎将那块蜀锦朝着江彬送来的箩筐上一丢“江彬属意益王,求的是拥立之功。太后属意蜀王,则是因他年幼,所以么,这两个宗室,可以从我们的名单里去掉了。我们绝对不能和内廷,选同样的人选。” “正是如此,张氏跋扈,为害朝廷多年。只不过仗着是后族势力,没人能奈何他而已。等到新君继位后,必然要跟他们算一算帐。若是换一个他们满意的皇帝,这帐还怎么个算法?”杨廷和冷笑一声,表达着自己的不屑“新君,绝对不能选和太后一条心的,否则这国事,就没什么指望了。这是选人的原则。” 毛纪道:“石斋兄,这新君的人选,还是要看天子诏书,若是太后在万岁那边游说成功,我们怕是也……” “无妨,天子选人继位,也要下诏书。而拟定诏书的人,是老夫。这支笔在老夫手里,不管是太后,还是万岁,最终都要按我的意思来选人。”杨廷和一脸正气 “我辈读圣贤书,得浩然气,自不能坐视宵小误国。太后和江彬的打算,咱们都不能让他如意,大明朝需要的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圣君,而不是符合他们心意的皇帝。” “石斋兄,听你这么说,莫非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可否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 杨廷和并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说道:“杨某十九岁中进士,当时朝内有十八岁中状元的西涯公在,倒也算个佳话。还记得西涯公当日曾对我说过,宪庙在位时,朝内正值阉宦汪直当道,不管是六部尚书,还是内阁诸公,都要看汪贼的脸色行事。时人称之为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西涯公每忆及此,仍愤恨难平。曾再三教诲,我辈读书之人,进可济世救民,退也要严守操守,不与奸邪为伍,万不可做那纸糊阁老,泥塑尚书。这番教诲杨某时刻记于心中,须臾未敢忘怀。当时我便发下宏愿,定要振兴朝纲,不做一个应声虫。” “后来刘贼肆虐,权威之重,尤甚于汪直,诸公觉得,那时我们比起前朝纸糊阁老,又好到哪去?究其原因,便是因为天子宠信刘贼,使我辈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昔日之刘贼今日之江彬、张氏,皆一丘之貉,若无天子宠信,除此数贼,如杀数犬!所以我们要选择的,是一个能做到垂拱而治,与士大夫共天下的真正明君。” “昔日宪庙后裔中,以兴王血脉与孝庙最为亲近。以大明制,有子传子,无子则兄终弟及,安陆兴藩世子,与今上血脉最近,乃是承位最佳人选。” “兴王世子?”梁储、毛纪等人互相对视一眼,从血脉帝裔来说,兴王世子确实是最接近的一个。不过按杨廷和的意思,这继承人的选择,显然没这么简单。兴王世子,可以做到他说的那种与士大夫共天下? 这位走马拉弓的天子,现在就如同风中摇曳的一盏残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熄灭。大明朝眼下正处在一个节点上,如果这个新君选的好,或许大明,就能走出一条全新的路。这位世子,符合这个标准么? 在场的诸公,已经受够了一个强势的天子,如果安陆世子依旧是个强势之人,那局面怕是比起正德朝也好不到哪去。不管怎么说,安陆离京师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了一点,兴王世子的为人行事大家并不了解,这个人选真的够好么? “万岁落水之后,安陆兴王世子带头为天子祈福,以自己阳寿换取天子安康。”杨慎接过话来“湖广方面,转来了许多告兴王府的呈子,都是当地的百姓佃农,状告王府的。地方官无力处理,转到了通政司那里。都是田租地税之类的纠纷,一些闲杂琐事,大事是没有的。” 杨廷和道:“兴王世子聪慧好学,通孝经、大学,他日必成大器。于血脉于品行,都该是他克承大统。” 梁储犹豫片刻道:“万岁的身体……若是一旦好转了,咱们的计议,似乎有点不大妥当。” “身体好转了最好,等过了新春,就该祭天了。万岁身为万民之首,得带着大家去祭天,若是身体好了,就该带着大家去做这事了,不能推辞。” 以病弱之躯,主持漫长复杂的祭天大典……几位大臣的心里,都升出一股凉意。杨慎又道:“江彬这几日,恐怕还要将土特产送到列位府上,大家只管收下,不必推辞不受。这些金银留起来,正好给擒贼将士发放犒赏。” “三大营的兵马,可用否?” 杨廷和一笑“老夫已经与英国几位国公谈过了,列公皆愿助我剿贼。戍守边地的三大营精锐,正在秘密回京之中,等到大军回京之日,就是我大明扫荡妖氛,回去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之时!” 寒风凛冽,雪花飘飘,不知不觉间,一场大雪降临京师,将整个城市变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第五百一十四章 群龙夺位·江山谁属(四) 爆竹声震耳欲聋,一团团的银色的花在空中绽放,火树银花在天空中绽放开来。女人们穿着棉衣、皮裘站在回廊之下,看着男人们在雪地上把一个个爆竹和烟花点燃,露出兴奋的笑容。 杨家的几个小娃娃头上带着虎头帽,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仿佛是几个小肉//求,看着那烟花,就笑起来没完。手脚有力的动来动去,口内发出不明所以的咿呀之声。 红牡丹抱的是乳名大丑的杨家长女,她已经出生了一年,开始学着说话。见她那大笑着,小手向前抓挠的模样,红牡丹将手指放入她的口中,大丑就主动吸吮起来。红牡丹笑道:“这几个孩子真是爱死个人了,快来,叫一声红姨,红姨拿糖给你吃呢。” 杨承祖将一个烟花点着之后,丢了线香跑回来,只留下王铁头和宋国恩等一帮子人在院子里跑。王府里还在丧期,即使是新年,也是不好热闹的。 他们这还是回到了孙家那处别院,才能享受一把过年放炮的气氛。孙交那边也是很会做人,即使提亲的事没得到回应,这处别院也不曾收回,相反打扫的格外整洁,等待着杨家的使用。 王铁头等人现在身上都有了五六品的官职,可是论起年龄,还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也是好热闹的时候,一放起爆竹来就全都忘了一切。杨承祖两世为人,于这放鞭炮的事,其实并不怎么热衷,不过是为应景陪着大家疯一把。 跑回廊下,杨承祖伸手在自己女儿的脸上捏了一把“小可爱越来越爱人了,来来,让爹亲一口。”冰凉的手伸进虎头小帽里,冰冰的,大丑的笑脸凝固了,接着咧开小嘴,眼看就要大哭。 红牡丹没好气的将孩子往怀里拉了拉“老爷,你那说忒凉的,再把孩子冻着。你这也就是欺负大丑,要是敢这么捏咱们家铜锤,看老夫人不打你才怪。” 杨家的庶长孙杨铜锤,被柳氏抱在怀里,至于生母苗氏只能在一旁看着。见他这么恶形恶状的逗弄着自己的孩子,柳氏一把将孙子抱住,威胁似的朝他瞪了一眼“他敢?敢弄哭我的孙子,谁求情也饶不了他。” 铜锤在祖母的怀里,似乎示威似的,啊啊的叫了几声,就转过小脸去,紧紧盯着那些焰火,逗的所有人一阵大笑。王铁头的娘子,抱着自家那名叫虎娃的孩子凑了过来,讨着柳氏的欢喜。 “铜锤就是聪明,我家虎娃比他还大一些,却是没他这个机灵劲,看着真爱人。不过虎娃也是不错的,你们看虎头虎脑的,长大了准是个俊后生。咱就趁着这好日子,把大丑和虎娃的亲事定了,将来咱们也好亲上加亲不是?” 作为从滑县来的老班底,王铁头如今已经是仪卫司六品典杖,比起在滑县来强出不知多少。于王铁头的娘子看来,两家也并非没有联姻的可能,只要定下了这门亲事,自己男人的前程就更加光明。 杨承祖打了个哈哈“正不提腊不聘,铁头家里的,怎么连这规矩都不记得了?等回头我给你们家虎娃当个干爹就完了,定亲的事,出了正月再说。喊你男人,别在那跟爆竹玩命了,好歹也六品命官,有点体统。回去弄点吃的去。” 等到吃过了年饭,铁头等人纷纷告辞,房间里只剩了杨家自己人。今天有资格到杨家吃一碗年饭,一起放炮仗的,都是这个团体的骨干,日后皆是能独当一面,为杨家冲锋陷阵的嫡系部众。这一顿年饭吃下来,比起赏赐金银土地,更能聚敛人心。而霍虬因为有资格列席端了饭碗,整顿酒席就差不多是哭着吃完的。 酒终人散,所有的宾客都抱着自己是杨承祖第一亲信这个念头,满面红光的离去,属于杨家自己的节日时间到了。杨承祖拉着胡琴,守着炉边唱着龙凤呈祥,家里的下人在红牡丹的调度下,收拾着残席。 下人们川流不断,忙来忙去,红牡丹自己坐在角落里,痴痴的看着那个唱戏的男人。虽然明知道两人的距离已经越走越远,男人身边围绕的女人中,已经多了长寿郡主这样的人物,自己多半没什么机会拥有一席之地。哪怕是偶尔的雨露滋润,也只能存在于幻想之内,不过有这种凝望的机会,自己就该知足了。 四个孩子都被抱下去休息,家里的女人们,一边听着杨承祖唱戏,一边说着闲话,吃着点心。李月娥的目光里带上了几分期待,又用手肘轻轻碰着自己的妹子,玉娥的脸红红的,似乎想说什么,看看柳氏在那,又说不出来。 赵幺娘那边没有这么多想法,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伴随着唱腔翩翩起舞,三个佳人婀娜多姿,仿佛天女临凡。李月蛾无奈的叹了口气,今天晚上,大概又要被这三只不下蛋的母鸡占去了吧,自己的妹妹怎么就这么没用?你有了孩子,难道就不管姐姐了? 房门开启,一阵冷风吹进来,李美娥与郝青青一小一大两个美人,笑着从外面进来。美娥身上穿的一身雪白裘衣,仿佛一只美丽的白兔,脸红的像是苹果一样,二话不说的投入柳氏怀中。柳氏宠溺的在她头上摸着,“淘气的丫头,这回有你青姐陪你疯,你就不愁没伴了。” 另一边的郝青青则脱下身上的裘衣,随手丢在一边,口内说道:“太好玩了。以往在山上的时候,过年也没这么多焰火放,还是在城里过年有意思,可算过瘾了。美蛾,明天姐还带你放炮去,咱专放那大个的。”与杨家其他几个女人一样,生产并没有给她的身材带来什么变化,依旧是那么挺拔健美充满活力。 杨承祖停下胡琴,笑道:“你啊,都做了娘的人了,还那么不老实,玩的比孩子都凶。等将来三丑长大以后,估计跟你一样疯,赶紧过来烤烤火。” “没事,我是练家子么,哪那么不禁冻。三丑呢?是不是又把姐姐弟弟打哭了?” 作为家里四个孩子里最捣蛋的一个,她的女儿即使是在无意义的乱动中,也会把几个手足打的大哭不止,俨然小辈一霸。柳氏看着这个没心没肺的儿媳妇,无奈的笑道:“你那丫头今天给我面子,倒是没打人,现在睡的香呢。过来吧,挨着我坐下,听承祖唱戏。” 郝青青看看四周“诶?如仙姐呢?她怎么还没回来,今天这日子,难道长寿那边还要留人?这就太不对了吧,好歹也该放她回来,大家好团圆啊。” 柳氏叹口气道:“她回来倒是容易,可是长寿郡主又该和谁团圆?她现在这情形,就是回家也不方便,大过年的,留她一个人自己孤苦伶仃的,也不怎么成话。如仙留下陪她也好,这孩子,也是个苦命人啊。承祖,等你明天就过去陪陪她,她也不容易啊。” “哦,今天本来是仙姐的日子,可既然她被长寿公主留宿了,今晚上就归我了。大不了等她回来时再还她,少个人分相公,日子能多不少呢。你们别停啊跳你们的,我和相公一起看。”郝青青毫不知羞的说出心里的想法,直接坐在杨承祖身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看着幺娘三人一脸无奈的翩翩起舞。 这个年夜的杨家就是在这种快乐祥和的气氛中度过,大多数人并不曾想到,一场巨大的变革即将到来,而且自己这一家人也将被变革波及,而再度发生变化。 第五百一十五章 群龙夺位·江山谁属(五) 正月初二,安陆城里的社交活动依旧频繁,普通人家串亲戚,大户人家则趁此机会拜访亲友,增进着彼此的友谊。不过长寿郡主府大门紧闭,谢绝一切拜访,最多是在门口投一封拜贴,至于进门,那就没了指望。 对这位郡主的特立独行,安陆人已经习以为常,再者她丈夫死了一年出头,这种时候不参与社交活动,也同样可以理解。 两扇沉重结实的木门和高大的墙壁门楼,隔绝了内外的来往,曾经遭受兵火涂炭的郡主府,已经恢复了往昔的辉煌。而在这曲径回廊保护的绣楼之内,高贵矜持,如同九天仙子一般凛然不可犯的长寿郡主朱秀嫦,此时却被男人抱在怀里,双手环着男人的脖子,吃吃的笑着。 寒冬时节,点水成冰,这小小的绣房之内却是温暖如春,暖意融融。在这个时代,便是普通人家的主妇,也不会和自己的夫君如此亲热。在这方属于两人的私密天地里,这样的亲近,乃至更为放肆的举动都没什么关系,只会让两人享受忘乎所以的快乐。 如仙的几声干咳,算是破坏了两人的旖旎的气氛,见她重重的把果盘和茶水放在桌上,朱秀嫦笑了笑“如仙姐这是吃干醋呢,说来也是,这些天她跟我一样守着空房,等着你这个坏东西过来。不过现在她还得排在本宫后头,有点不开心,倒是不为奇怪。” 如仙呸了一声,贴着杨承祖坐下道:“我才懒得管你们呢。不过你现在有了身子,可是不能胡乱折腾呢,最多不过是隔靴挠痒,白把自己惹一心火而已。你啊,还是消停点的好。” “本宫乐意,你管不到。”朱秀嫦朝她瞥了一眼,接着用手指指脸“这边,这边亲一口。本宫现在虽然陪不了你,不过知书知画她们全都闲着,都能伺候你。反正,你别想回到你那些女人那去,今天乖乖留下陪我。来听听,咱们的宝宝是不是在踢我呢。” 杨承祖看看她的小腹,摇了摇头“现在时候还不对,太早了,不到日子呢。现在还感觉不到,等到了日子的时候,自然就能听到了。” “到那时候,我怕是你就不在安陆了。趁着你在的时候,先听一听,等到孩子出生时,恐怕你就已经上京了,不是么?”朱秀嫦看着窗外,轻笑道:“正像你说的那样,病树前头万木春,安陆果然恢复了活力。仿佛去年的那场大乱,从不曾发生过一样。安陆依旧像过去的那个安陆一样,大家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大户人家依旧安享富贵,穷苦人年关过不去,上吊投井,一切都没变过。鞭炮烟花依旧,人们忘记伤痛的能力,确实很强呢。” “其实本来就该如此,记住那些不开心的事,又没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改去记一些开心的事呢。安陆这样不好么,欣欣向荣,充满活力,总好过大家活在痛苦的回忆里,悼念那些死去的或受害的人要好。” “其实这也离不开你的功劳,如果不是你这一年来又是弄话本,又是办戏班。安陆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至少有不少活不下去的女人,现在多了些活路。将来不知道,你能不能把你的戏唱到京师去。如果那些朝廷阁老尚书们,都流行听这个戏,那你培养的戏班子,便值了钱。杨廷和号称清廉,可是他家里的戏班子,据说破费了八千多两银子,这还是个清官来着。你单靠教戏加上培养戏子,就可以吃穿不愁了。” “京师啊,这个目标太远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现在提这个,为时过早。说不定等孩子降生的时候,我还能在这,看着孩子降生,拉着你的手,为你鼓劲加油呢。” 朱秀嫦的手在他身上轻轻打了一下“住口,不要随便给我期望,那样我的失望会更严重。我其实也做过这样的梦啊,生宝宝的时候,你就坐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为我喊着加油。听说你家那个苗氏生孩子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弄的,连忌讳都不讲,还差点为此杀了稳婆。听到这消息时,我心里既是嫉妒又是羡慕,真希望那个人是我啊。不过我知道,那也就是个梦,你到时候,一定是在京里,在小弟身边,为他出谋划策,遮风挡雨来着,绝对不可能还在安陆。” “你这话说的太早了,局面未必会这么快。” “别骗我,我的脑子不糊涂,再说,我的人一直在活动着,这些消息瞒不了我。天家,撑不了太久了。在京师里,我的关系网或者说咱们安陆的关系网,一直在发挥着作用,许多消息都能通过快马传回来。做生意么,本来就要个耳聪目明,何况关系到大位之属,大家谁不拿出全身的解数?” 正德的身体问题,安陆这边的人也在关心着,毕竟世子朱厚熜是亲藩,天子无嗣,一旦有什么不测,他继位的希望很大。不管平时如何,在这个问题上,安陆本土势力的目标是一致的。只要世子能成为皇帝,那么安陆这些地方士绅豪强,都能从中渔利。 也基于这个原因,安陆在京师的关系,这次破天荒的开始了合作,共享了渠道,互相为对方补台,这在以往也是从未有过的经历。也正是这种程度的合作,使得情报传递的效率大为提高,京师里的各种动向,以这个时代最快的速度,向着安陆方向传来。 朱秀嫦这种人,你要让她安心的养胎,那根本就做不到。即使在她不便出面的这段时间,她名下的生意依旧牢牢的掌握在手里。而京里的消息,也都落在了她的手里,进行汇总分析。 “从我手里的消息看,万岁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他没有后代,我弟弟是亲藩,一旦他真的到了那一步,我弟弟肯定要继统。整个安陆的人,都在关注着这事,要说安陆人能联起手来办一件事,怕也就是这件了。这是一场有进无退的赌博,安陆这边的人,已经开始下注了。兴王府,只能胜不能输。说起来,你也是在这场赌局里的人,若是小弟赢了的话,我保你一生富贵,享受不尽。所以,我要你……帮我,帮我弟弟,帮他把这个江山赢回来。” 第五百一十六章 群龙夺位·江山谁属(六) “赢江山啊,这个题目……好难。不过这是我孩他娘提出来的题目,我愿意做。”杨承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如仙也抱进了怀里。“仙姐,你喜欢什么也说出来,干脆一起赢回来好了。再高的要求,总不会比这个更难了,所以你只管提,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这种身份,能有今天的一切,我就知足了,还有什么要求?”如仙笑着依偎在杨承祖身前,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时候该撒娇,什么时候又该不为男人增加压力。 “能把肚皮借给当朝郡主,我就该知足了呢,其他的,也不在意什么。不过江山社稷,这跟我们女人有什么关系?郡主,其实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若是承祖真的入朝为官,再想像这般相会,我看也不容易。我见过的那些官,每天都有着太多太多的事要处理,留给他们家人的时间,实在太少了。比起来,我倒宁愿他多点时间陪咱们,少点时间在公务上。” 她说完这话,用檀口渡了香茶,口口相对,把茶水喂到杨承祖嘴里。那边朱秀嫦也有样学样的喝了口茶,用手指着自己的嘴。等杨承祖把这口美人香也喝下去,朱秀嫦才道: “你当我不知道啊?我见过的当官的比你多多了,自然知道男人做了官,就没那么多时间陪自己的女人。悔叫夫婿觅封侯,这个道理我懂得。可是有些事不是你懂,就能躲的开的,我只有这么一个郎君,可我同样也只有一个弟弟。再者,现在这个局面,安陆这边已经开始下注了,我们离不了场,这一局就只能赌下去了。” “安陆的人,已经开始下注了么?除了共享情报,大家使用彼此的社交圈子外,他们是不是还做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你还问?这里面敢说没有你在作怪?”朱秀嫦恶行恶状的威胁着,但很快就被杨承祖逗弄的面红耳赤,连连讨饶。“好了,不跟你闹了,你说,锦衣卫这边上报的东西,是不是你帮着弄的?表面上看不偏不倚,但实际上就是在想方设法的让人觉得,我弟弟是个窝囊废。” 杨承祖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没想到,我这点心思,终究是瞒不过你去。王立本不管怎么说,也是咱的自己人,这种忙他肯定会帮的。不过说实话,我能影响到的,也只有王立本罢了。湖广锦衣千户所,一定在安陆设有坐探,那些人我就不大方便施加影响了。” “那些人的影响,是由安陆这边的世家豪族替你施加的。”朱秀嫦诉说着她所知道的情况“那些大族豪强,有不少在省里有关系,有的关系甚至在京里。就拿孙交来说,他虽然致仕了,可是影响还在,京里面省里面,都有他的亲朋故旧,弟子门生。这些人的能量不小,咱们在京里弄消息时,他也帮了不少忙。给几个锦衣卫施加点压力,拿一些合咱们自己心意的报告出来,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大事。” “那么说来,孙翁那边,是看出来我要做什么了?” “那倒未必,不过他对你有信心,知道你不会做无用的事。所以就配合你的动作,你怎么说,他就让人怎么报。至于说是否看出你的用意,这个我看他未必看的到那么远。再说小弟给人的感觉,也确实如此,也许在孙交看来,他就是个窝囊废也不一定。” 如仙则有些担心另一个问题“世子若是能继大位,那自然是好事。可是万岁此时仍在,太医院内国手不知多少,万一有一二妙手,药到病除。这种事将来被人揭出来,那不是就麻烦了?你们的心,是不是太急了一些。我这几天劝郡主也是劝不住的,承祖,你帮我劝劝就是。” “仙姐,这事还真不早。如果真等到万岁大行之后再开始操办,那就失了先手。其实不光是我们,我想很多藩王,现在都开始活动了。只不过大家的关系不一样,想法不一样,所用的手段也不同。天家痊愈这种事,你是别想了,先不说太医有没有这种手段,就算有,能不能用的出来,也在两说。从南京催驾返京那事,你还看不出来么?直接动手弑君的胆量,他们是没有的。不过搞这种小动作的胆子,他们从来不缺,万岁想要痊愈,不可能了。” 朱秀嫦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了,一想到自己的弟弟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就要面对这么一群大臣,她也觉得这个帝位不是那么舒服。“从京里那边来的消息,杨新都他们,请求万岁主持祭天大典。这人明明还在病里,却要他主持祭天大典,这不是有意杀人,又是什么?” “这……难道太后那边,也不管一管?”如仙颇有些惊讶,她原本以为,这种伎俩只会出现在香满楼那种地方。没想到深宫大内,九五至尊,一样要面对这种阴谋诡计的加害,颇有些不敢相信。 杨承祖道:“太后那边,我看是管不了什么,又或者说,已经与内阁达成了某种默契吧。毕竟张氏一族丁口多,占的东西也多,一旦天子大行,他们需要内阁的庇护,才能继续安享富贵。再者太后也有自己的私心,如果扶立一个幼主的话,她说不定还能效法大宋刘太后、高太后那般,垂帘听政。在权力面前,亲情往往都要退避三舍,太后也不例外。” “如果是我,宁愿要儿子,也绝对不要什么权柄。”房间里虽然点着煤炉,又烧着地龙,可是如仙还是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冻住。身体微微颤抖着,紧抓住杨承祖的手不放。 想到当初那个意气风发,无视一切规矩礼法的天子,即将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朱秀嫦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她苦笑道:“我若是太后,也肯定把这群大臣全都打死了再说。可惜的是,大明的皇后都出自寒门,自身没有根基,母族没有势力。建昌侯、寿宁侯不管如何跋扈,其实都是一股虚火,跟那些树大根深的文官根本就斗不到一起。除了妥协以外,又有什么办法?” “也不光是妥协。”杨承祖道:“我跟王府里良医所的太医聊过,给贵人开方子,不是要你药到病除,而是要保证自己安全。虎狼之方要不得,用药开方,都讲个忠正平和,四平八稳。不管到哪去,这方子都被人说不出问题来。这种太平方,倒是治不死人,但是想要治好大病就难了。万岁是走马拉弓的体格,用这种药,除了让他多受点罪以外,也没别的用了。” 他站起身,来到窗边,看着京师的方向,眼前竟是浮现出刘五儿的模样“这次的事,我怕是帮不了你了。不过你放心,只要我进了京,就一定护你周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第五百一十七章 群龙夺位·江山谁属(七) 京师,紫禁城,养心殿内。 虽然已是春节,但是紫禁城内死气沉沉,并没有半点节日快乐的气氛。正德天子是个喜欢热闹,喜欢玩的人,当初曾经想过要在紫禁城里放烟花,如果不是被群臣拦下,也许这庞大的宫殿群,已经因此而消失于火海之中。往年节日里的喧嚣,与今天的宁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眼下天子病体沉重,不但任何庆典都不合适,每一名路过这里的宫女宦官,都格外小心的放轻脚步,生怕闹出一点动静,惹来杀身之祸。天色已晚,乾清宫内,灯火摇曳烛光昏暗,时不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昔日威风八面,体健如牛的正德天子,如今已是面色枯黄,唇如白纸,二目无神。阵阵的咳嗽之后,吐出的浓痰里,总是带着血丝。刘五儿趴在他身边,温顺的用手帕,擦去他嘴角的痕迹,再换上一块新手帕,在那里等着。 一名宦官端了药过来,小心道:“万岁爷爷,该服药了。” 看着那药碗,正德不由皱起了眉头,半天之后才有气无力道:“怎么今天的药,比昨天又多了?朕不是说了么,这药没用,朕不喝。朕要见那几位藏边圣僧,少林罗汉,他们身上都有上好的仙丹,只要吃下去,朕的身子就能好。” 那名宦官向后退了两步,但依旧高举着药碗“这是太医新改的方子,万岁只要喝下去,龙体定能康复,请万岁爷爷以江山社稷为念,快些用了吧。” “你……”正德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将他后面的话都挡了回去。即便是发怒,都成了一件奢侈之事,见正德憋的面色通红的样子,刘五儿接过了药碗,对那宦官使了个眼色,小宦官只好转身溜了出去。 刘五儿将药碗放到几上,拍了一下手,一名老太监如同影子一般,从角落里出现,刘五儿用手比了个手势“没眼力见的奴婢,招的万岁生气,不要让他再出现了。” “奴婢明白。”这名老太监三两步间消失在黑暗里,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刘五儿又轻轻为正德拍着后心,好言安抚道: “夫君不必为了这等下贱的奴婢生气,不值得的。等你身子骨好了,咱们把宫里的规矩好好立一立,像这样的奴婢有多少收拾多少,眼下还是先养病要紧。” 正德咳嗽了一阵之后,这口气喘了过来,勉强道:“五儿,还是……还是你对朕最好。不过这宫里的规矩,怕是轮不到朕来立了。朕这次南征,离开京师时间太长,之前又住在豹房里。宫里面,贴心的人,实在太少了。出了这乾清宫,怕是就再也找不到一个自己的心腹了。” “夫君,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这些奴婢都是你的下人,你想让他们生就生,让他们死就死。不过是一时失了管教,没了规矩而已,等过几天,你的身子好一好,再慢慢教他们,不怕教不过来。连皇后不是都被你赶走了么?区区几个奴婢,还有什么治不了的?” 正德的身体并不适合再住在豹房,一回京就送进了宫里,刘五儿这种连名分都没有的女人,按说就不能进乾清宫伺候。夏皇后对于这些平日里和自己丈夫打的火热的狐狸精,也早已经恨之入骨,恨不得除而后快。自然是不允许她们接近天子半步,甚至想过干脆趁着皇帝病重,把这些女人先行处置再说。 可是这样的计划,却在正德近乎疯狂的反对面前败下阵来,天子就是天子,即使是在重病之中,夏皇后依旧是无力抗拒。这位皇后掩面痛哭而出,之后就在自己宫中为天子念经祈福,再不露面。大家心里有数,到了这一步,最后的一点夫妻情分已尽,皇后对皇帝,已经彻底死心了。 刘五儿、王满堂等民间的女人,得以进宫侍驾,只是她们不大懂得规矩,在豹房随便惯了,因为触犯禁忌,被张太后治死了几个。其他的女人都吓破了胆,大多称病不敢进宫,现在敢在宫里侍奉的,不过刘五儿、王满堂、马氏三人而已。 小小的乾清宫,算是自成一方天地,其他人不敢到这里来抓人。张永、谷大用等亲信太监,也调动了手里能动用的兵力,为乾清宫加上了层层护卫。整个皇宫中大半的高手,都在这乾清宫看不见的角落里,默默的守护着帝国的最高首领。 正德叹了口气“朕可以赶的走夏氏,可以处理掉一个不开眼的奴婢,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那些乌斯藏的圣僧,那些少林的罗汉呢?朕早就说了,要让他们来见朕,可为什么见不到人?五儿你告诉朕,他们人在哪?” 刘良女沉默片刻之后,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笑容“万岁啊,那些高僧罗汉的,都在外面为你念经祈福呢,你别急啊,等你身子好一好,妾身就带着你去见他们,好不好?” “五儿,你也在骗朕对不对?那些圣僧和罗汉,估计已经不在京师了吧?当初杨廷和他们,就反对我和这些僧人往来,不过那时朕还能视事,他们不敢太过放肆。现在朕这个身体,那些高僧罗汉,怕是都被他们赶出京师了吧?” “万岁明见万里,妾身不敢隐瞒。不过您只要身体好了,那些圣僧罗汉,就还能再招回来,不过是让他们在路上,多花些时间罢了。” “蠢材!全都是蠢材!”正德用手捶着床边,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半晌之后才道:“乌斯藏相隔万里,山高路险,朝廷向来对那里鞭长莫及。纵然设一二流官,也没人肯去,不过是虚设一个官衔,然后就那么任它自生自灭。比起羁縻来,还多有不如。那里的百姓笃信佛法,朕结好藏僧,两下彼此帮衬,乌斯藏就是我大明囊中之物。今日藏僧皆去,这片地方,怕是将来就要倒向蒙古鞑虏一边了。杨廷和,杨廷和!” 他胸膛剧烈起伏,猛的一张口,一口血箭喷了出来。刘五儿忙为他擦去那些血,又取了几粒丹药过来。正德将药次了下去之后,摇头道: “没用了。朕怕是要去见父皇了,朕自登基以来,北击鞑虏南定宁藩,宇内烟尘,几为朕一手荡平。纵死亦无遗憾,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到现在朕也没给你一个名分,等到朕死后,你又该怎么办啊?爱妃,你陪朕一起走,好不好?” 第五百一十八章 群龙夺位·江山谁属(八) 正德的目光中带着一种病态的灼热,紧紧的盯着刘五儿,刘五儿只顿了顿,就嫣然一笑“呆子,我们两个是夫妻来着。夫妻么,一体同命,本来就该同生共死,你是万岁,自然要长命百岁长生不老。我啊已经老了,本来就人老珠黄,说不定过几年,就不受宠了,到时候就只能烂死在冷宫里。与其那样,还不如趁着现在还有几分姿色就死了的好,这样,你心里好歹还能念着我,能记得我的名字。皇宫里不宜见血,我都跟奴婢们吩咐好了,若是你真有个什么好歹,就让他们伺候我用白绫子升天。不过听说那样走的人,都难看的很,你可要把我现在的模样记牢一些,免得到了上面,你认不出我了。” 她抓着正德的手,小手在他的手心里轻轻摸索着,仿佛是爱人之间撒娇。听她如此一说,正德的目光变的柔和起来,就连呼吸都变的平稳了几分。 “五儿,你太傻了,朕不过是跟你说一句戏言,你怎么就当了真?朕这一遭是过不去了,不过朕要你好好的活着,不许寻短见,否则就是抗旨!就是九泉之下,朕也不会跟你见面,听到了么?” “不听,我才不听,我就是要跟你生死在一处。”刘五儿依偎着正德,撒着娇“你若是想要我多活,就快点好起来,你长生不老,我就不死,这多好?” “傻瓜。朕又何尝想死,朕还想着一统寰宇,四夷宾服。还想着要带着兵到佛郎机去,为你添几个红夷姐妹呢。不过朕怕是看不到那天了,南京催驾,主持祭天,朕若不死,那些文臣的心,又怎么安的下来?朕自即位以来,重设西厂、又立内厂以监督百官,行江南催收税赋,想要将苏松欠税,扬州盐课全部收取上来。重用武臣,厚赏边功,欲使文武平权,武夫与文人平起平坐。哪一件事,不是犯了文人的忌讳?朕有外四家军在手,他们不敢如何,只是这次的事,却是给了他们一个天大的机会,一个可以换掉倒行逆施的昏君,迎立一位贤明圣君的机会。” 他喘息了一阵之后,又道:“母后还是没来吧?朕可以想的到,朝廷里那么多的事,外朝拟了章程,就得内廷这边用宝。朕不能视事,母后就要代为处理,又怎么抽的出时间来看朕?爱妃,你猜一猜,母后是不是也放弃了朕呢?她现在属意的是哪位藩王?是益王、兴王还是蜀王?” “万岁!”刘五儿的眼中泪光流动,抓着正德的手道:“万岁不要这么想,吉人自有天相,圣天子百灵相助,您一定会没事的。太后只是没抽出时间,等有了时间,一定会来看您的。你们是母子,是天下至亲的骨肉,不会像您想的那样的。什么劳什子祭天大典?咱们不去了,爱谁主持谁去主持,你就留在乾清宫养病,谁敢逼你去主持,就杀他的头!” 正德苦笑着摇摇头“光说傻话,你啊,平时很聪明的,可是到这个时候,也变的傻了。那些要我主持祭天大典的是谁?当朝阁老,六部尚书,这些人哪个是敢杀的?朕就算下了旨意,也不会有人执行的。再说了,朕也确实想要去主持一下祭天大典,就算是群臣不催,朕自己也待不住。” 刘五儿送过来参茶,“万岁,少说几句话,先养养神。您先休息休息,妾身去给您把药热一热。” “五儿,别走。”正德抓住了刘五儿的胳膊,不让她离开。“朕的时间不多了,最近朕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下次像这么清醒,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朕想趁着清醒,跟你多说说话,留下,陪朕。” “万岁放心,妾身哪也不去,就留在你身边陪你。”刘五儿杏眼含泪,趴在正德的身边,用雪白的丝帕,细心的擦去天子口鼻边溢出的血。 正德欣慰的呼了口气“你不懂得,朕现在就算哪也不去,难道就能痊愈么?没可能的。自从南京起驾,回转京师之时,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祭天大典,是朝廷头等的要事,国之大事,唯祀与戎。若是朕不能出席这祭天大典,这说明什么?说明朕已经一病不起,不能视事,神仙难救了。前者出了个宁藩,朕为了平灭宁王,走了一趟江南,就成了这样。眼下那些藩王们,估计派了不少人到京里来运动,图的就是朕的位子。朕听那些乌斯藏的僧人,给朕讲过狼。狼群里的狼王,威风八面,为所欲为。但是时刻都要面临年轻力壮的公狼的挑战,如果老狼王表现出了任何衰老的迹象,就会被健壮的公狼挑战,不但会失去大位,还会失去生命。” “朕现在就是那个狼王啊,如果我主持不了祭天大典,下面那些藩王,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冲上来,把朕啃个干净。朕眼下这身体,其实也不怕他们啃,换句话说,朕也没什么可啃的,但是朕要为你们,留个出路。” 他望着刘五儿,目光里充满了深情,手颤抖着伸出去,想要摸一下刘五儿的头发。却发现自己的手,无论如何也够不到,还是刘五儿主动把头凑过去,才让他的手,摸到了她的发。 “你知道朕为什么不给你诰封么?因为朕不想害了你。若是朕身体好时,朕不但要给你诰封,还要让你做皇后,行院出身怎么样,只要朕喜欢,就一定要你母仪天下!可是现在朕的身体,却保护不了你的周全,若是给了你身份,等朕死后,那些人是不会放过你的。虽然英庙时取消了人殉,可是皇后或是太后要殉葬个把妃子,谁又能说什么?再者,就算在冷宫里拘禁你一辈子,朕也舍不得。你就像一朵感天地灵气而生的花朵,应该在野外自由生长,而不是被关押着,枯萎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朕死后,你就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嫁人也没关系,只要你开心,朕就高兴。” “万岁,妾身谁也不嫁。你若是有了好歹,我就随了你走。” “走什么!听话!朕死以后,你给朕好好活着,替朕看着这锦绣的江山,会变成什么模样。朕现在撑住一口气,就是要为你们安排好后路,不管是钱,还是人,都会为你们安排的妥当,保证不会有任何意外。等到一切都安排好了,朕就可以安心的去见父皇了。” 正德努力的想要坐起来,最后还是在刘五儿的搀扶下,才勉强坐起身来,目光直直的看着殿外。“杨廷和!朕自以为与你君臣相得,如同昭烈之于武侯,一君一臣,如鱼得水。不管外人说朕如何荒唐,朕总觉得,你是懂朕的。原来,你已经厌烦朕了么?未来的继位之人,想必你已经找好了吧?不知道你选的,是哪位藩王,他又能和你合作的如何?朕会在天上看着你,看着你们一家,又是个什么收场!一朝天子一朝臣,你难道真以为换了皇帝,你还能做你的首辅么?你们父子二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早晚有一天,你会喝下你酿的这杯苦酒,到时候,你们身边又会剩下谁!” 第五百一十九章 群龙夺位·江山谁属(九) 通州张家湾,乃是贯通南北京杭大运河北端起始的码头,江南的漕运船只到此,就要卸船改走陆路,将粮食运入京师。朝廷又在此设盐仓一座,为京师乃至北边将兵的用盐进行中转。 似这等地方,都是一等热闹的所在,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的汉子,都在这里云集。不管是芦席搭就的路边的脚店还是装饰的富丽堂皇的酒楼,从来不缺南来北往的旅人。 二三知己,老酒一壶,就肆无忌惮的说着各种不该说的东西。这里地近京师,谈论的内容,就格外的劲爆,谁若是不说一些朝政,不议论几句阁老、万岁,就会被人看做消息不灵的土包子,被身边的人看不起。 每一座酒楼茶肆里,都得坐着自己个阁老家的亲戚,或是六部尚书家的心腹,否则又怎么敢这热闹的码头混饭吃? “人生在世,生死无常,万岁去年带兵下江南平叛贼时,那是何等的威风啊。不瞒你们说,兄弟我也是经过战阵的,虽然当时只是远远的看了那么一眼,但只那一瞥,也能看到万岁身穿明黄,跃马拉弓的身影。那份威风,那份英姿,可是兄弟我这一辈子从未见过的。就只看那么一眼,就让我混身是劲,立刻就多砍了几个敌人。可就是这么个人,就落了一次水,怎么说不成,就不成了?” 已经出了正月,新春的温暖,已经降临这片土地。树枝吐出翠绿的新叶,不知名的鸟儿鸣叫着,偶尔飞过天空。 时间是中午,酒楼茶肆里,到处坐满了人,这是一处路边的脚店,很是简陋。酒很劣,里面兑了不少水,菜也很一般,可是桌上的几个酒客全都吃喝的有味,仿佛享受的是山珍海味,喝的也是玉液琼浆。 大家酒喝的多,嘴上就越发没了把门的,刚刚议论了杨廷和的小妾和他的儿子那位大明第一才子杨慎是什么关系,接着就谈论到了正德的身体。这些本是不该说的东西,不过在酒的作用下,已经没人去顾虑这些话的危害。 开口的,乃是一个身穿短打的武人,一口九环泼风大刀就那么放在他的腿边。这人皮肤黝黑,一道刀疤从左眉骨斜贯到嘴边,这类绿林中人,身上本就可能有案底。若是查起来,说不定身上还背着人命,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这等人最没有顾忌,口中说的,也往往是旁人感兴趣的东西。 见别人都一脸崇拜的看着自己,他越发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将自己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咋咋嘴,仿佛还有点意犹未尽。看看忙来忙去的小二,想要再喊些什么,却忍不住去看自己的钱袋。 “小二,给这桌上一坛真正的淮酒,不许兑水,再上四个好菜。”一条身着锦衣的大汉将一锭银子放在柜上,又朝这大汉拱了拱手。 那大汉得了酒肉,就越发得意,朝着请客的汉子打量几眼。见这人的头巾压的很低,衣服的领子立起来,挡住了下巴,脸色姜黄,似乎是用什么东西染过。在张家湾做如此打扮的,多半就是真正的亡命徒了,对于这等人,这大汉也给予充分的尊重,遥遥拱手回礼,说的格外大声了。 “你们还在议论什么,万岁落水,从南京到京师的消息?我跟你们说吧,这都过时了,不算什么稀罕事。若是到了外省,还能当个新闻,在京师,就不好拿来现眼了。跟你们说吧,天家不成了!” 这一嗓子,如同平地炸了个惊雷,有不少人都把目光聚集了过来,那大汉就更得意了。“就在前几天,万岁带着朝中文武,到天坛去祭天。你们猜怎么着?祭天大典刚刚结束,万岁就在天坛里晕了过去,昏过去之前,好象就说了一句去豹房,其他的就什么都说不出来。现在就是万岁的人送到了豹房,太医们流水般的进去,药材成车的往那拉,可是依我看,怕是没指望了。” 那拿了银子付酒帐的人来到桌边,敬了这大汉一杯酒“朋友,太医院内国手如云,难道区区落水,还治不好么?” “朋友,万岁虽然是龙精虎猛一条好汉,可是却是个北人,不谙水性的。据说是落水时肺里进了水,人不大成了,太医院那些太医的手段,我也是佩服的。可是啊,医治不死病,病治有缘人,人的阳寿要是到了头,就是神仙也没辙。就拿先帝爷来说,那也是个活菩萨一般的人物,可是那又怎么样?到了日子,该上路也得上路,谁也拉不住的。” “老兄,你说要是万岁真有个好歹,这大明朝得是谁来继位?”又一个江湖人端着酒碗过来,看他的步态,就知道没少喝,居然问起了这个问题。 那大汉看了他一眼,一脸神秘道:“这得亏是问我,若是问了别人,怕是还不知道呢。万岁无嗣,谁继位,确实是个问题。有关这事,谣言也多的一塌糊涂,我听说,这次的真龙,多半应在西川。据说是太后的意思,看中蜀王世子,年少有德,正是个守成之君。我看啊,用不了多久,宫里就得派人采办白布,准备办丧事。再接下来,就是派人到四川,宣蜀王世子进京即位了。大家若是手里有钱,不如多采办一点白布,到时候说不定能发上一笔呢。” 这些酒客们听这话都来了兴致,议论着自己若是有本钱,可以如何赚上一大笔,有了这笔钱,又该如何的花法。还有人谈论着蜀王或是其他的什么藩王,议论着他们各自有什么优势,最终大位能落在谁的身上。 那名付了酒帐的汉子,趁着众人讨论的热闹的当口,不声不响的溜出了酒店,在一片如同迷宫般的铺面之间绕了几圈,就来到一座客栈外面。通州的客栈,永远都是客满,何况现在过完了年,有不知多少客商开始往来南北之间,生意就更好。 伙计忙的顾不上与这汉子攀谈,只点了点头,那汉子径直走到后院上房,院门外面几条大汉懒洋洋的晒着太阳,见他回来,也只拱了拱手。轻轻敲了几下房门,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就从房里传出来。 “进来吧,门没闩。” 房间里已经被收拾的整洁雅致,桌上放了张古琴,改换做男儿装束的冷飞霜,正坐在桌前拨弄着琴弦。见那汉子进来,她微微笑了笑,“龙大侠,消息打探的如何?那昏君的生死可曾探出来了?” 昔日叱咤风云领袖江南武林,与白莲魔教不死不休的龙剑飞,如今却是白莲教圣女座下的一名普通武士,对于冷飞霜亦是必恭必敬“圣女放心,昏君大限已到,神仙难救。我们的屠龙大计,成功了。” 第五百二十章 龙起安陆(一) 在经历了抛弃与背叛,追杀与逃亡之后,龙剑飞从昔日的正道领袖级的名侠,变成白莲教圣女麾下的干将。他对于这种身份的变化已经习惯,从思想到心态,也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白莲教徒。 以往他行走江湖时,虽然手上也沾过人命,但无论如何,对于弑君这种事,连想都不敢想。如今却可以若无其事的说出来,并为自己一行人的成功,而沾沾自喜。 冷飞霜面上表情如常,看不到任何波动,一双纤纤玉手在琴弦上轻轻拨动了一下“龙大侠,这事其实算不得咱们的功劳。我们不过是在那船上略动了一下手脚,如果没有那些人的放任,咱们也成功不了。只不过那些人只想着利用咱们,然后再把咱们灭口,却没想到,我冷飞霜不是好骗的。想要坑我?他们的道行,还差的远呢。昏君算是死在那些人手里,跟咱们的关系,其实不算太大。” “若无圣女运筹调度,我们怕是就离不开淮上了。再者说来,虽然是几方合作,不过咱们的功劳也算是最大了,只可惜不能亲眼看到昏君落水也不能亲眼看到他一命呜呼,总觉得有些美中不足。根据最近得来的消息,都说昏君在天坛昏迷,想来是不会假的。” “我们在宫里,也有自己的消息。”冷飞霜站起身来,拿起一股香,插入青铜香炉之中。“从宫里那面来的情报,说的与你打听来的一样,看来昏君的阳寿,也就在这几天了。不过这只是成功了开始,要想成功,就得继续做下去。我还是那句话,你想退出的话,来得及。” “圣女对龙某有救命之恩,龙某怎么可能退出?圣女指向哪里,龙某打向哪里,绝没有二话。再说,我也有笔帐,要和这些人算一算。把我当弃子的时候,要杀我灭口的时候,他们可曾想到今日?张氏一族,我要看着他们怎么个死法!” “好!龙大侠你这么说,小女子就不多说什么了。昏君虽然大限将至,可是大明朝眼下,还不够乱。若是它不够乱,咱们又怎么能趁机起事,成就大业?所以啊,咱们得往这火上,浇一点油,让它烧的更旺一些。一旦大明烽烟四起,我圣教振臂一呼,就能一统华夏,重建龙凤王朝之伪业。到时候龙大侠你便是凌烟阁上有名之人。” 龙剑飞虽然也是成名多年的江湖俊杰,生平不知见过多少大场面,可是冷飞霜这话一说,他依旧觉得热血沸腾,浑身上下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躁动。这在他武艺练成之后,也是少有之事,“圣女只管吩咐,龙某这条命,本就是圣女救回来的,您什么时候要拿走,只管吩咐。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龙某绝没有半句怨言!” “龙大侠,言重了。”冷飞霜拿起茶壶,亲自为他倒满了水“龙大侠,坐下说吧。咱们在教里,没有这么多规矩,没必要站着回话。国不可一日无君,昏君一死,大明朝必然会有震动,不过他们会选择一位宗室来继承帝位,用最快的速度,稳定局势。不过若是他们接连失去两位皇帝,还抽的出时间,选择第三位么?” 正德从落水到现在,经过了漫长的时间,足够朝内的文武进行选择,从名单里筛选出一个符合自己要求的人,来继承大位。可若是这个继承人再次横死,那么短时间内,大明朝不可能再选出一位符合各方要求的藩王出来再次继统。 再者这位新君的横死,必然引发猜忌和争斗,谁下的手,谁出的主意。围绕着抓凶手查真相,带来的必然是清洗和倾轧,接下来的,就是战争。 “大明的藩王们,有不少人的眼睛,都放在京师里。如果新君再死了,就会有更多藩王参与进来。不管是为了夺位,还是为了自保,他们都会拼杀争斗,到最后,整个大明,就会变成一个尸山血海的修罗场,到那个时候,就是圣教再现,重整乾坤之时。” “圣女英明,龙某顿开茅塞。那咱们这就启程去四川,做掉那个蜀王?” 冷飞霜微微摇了摇头,一副智珠在握的笃定模样“蜀王?他是没什么指望的。那些江湖人的胡乱议论,当不得真的。太后或许属意蜀王,但也正因为太后属意蜀王,我才断定,蜀王不会继统。皇帝一死,朝廷里最大的一股力量,就是首辅杨廷和,他需要的,是一个符合他心意的皇帝,而不是一个让外戚得到权柄的皇帝。” 龙剑飞哼了一声“杨廷和杀人不用刀,比咱们省力多了。可恨那个江彬,一点胆量都没有,如果我是他啊,现在就带着兵杀到内阁去,把那些阁老都抓起来,看他杨廷和还怎么威风。” “没办法,江彬的格局终究有限,不管我们用了多少功夫,最后他还是胆小了。既然如此,就随他去吧,反正他也活不长了。正德一死,他的阳寿也就快尽了,等他临刑的时候,估计就该后悔没听我们的话。蜀王排除掉,江彬拥护的益王,也要排除掉。本来益王世子的希望很大,可惜啊,他偏去结交江彬,杨廷和一向看江彬不顺眼,怎么会用他支持的人?所以算来算去,就只剩了一个人希望最大,这个王府,你打过交道的。” “安陆兴王!”龙剑飞一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就想起了那支杀气腾腾的队伍,和为了自己的女人带着人拿着刀,从安陆追到三关镇杀人的杨承祖。自己从江南武林盟主的巅峰跌落谷底,都是拜此人所赐。按说,他该是恨这人入骨才对,可是他一想起杨承祖来,第一反应并不是愤怒,而是恐惧,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心里竟是有了退意。 冷飞霜倒是面色如常“不错,就是安陆的兴王。他家是皇帝的亲藩,兴王与弘治皇帝是手足,按着兄终弟及的规矩,由兴王世子即位,也是天经地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江彬和张家,都和兴王有仇。而与这两家有过节的藩王,正是杨廷和想要的藩王,这宝座,我看就是轮到他了。” “圣女的意思是,我们去安陆?” “不必如此,那里是兴王府的地盘,我们这么冲过去,没有什么便宜可拣。咱们到半路上等着他,总之,这条龙,也一样别想给大明延命!” 第五百二十一章 龙起安陆(二) 紫禁城西苑,太液池西南岸,在这里的两百余间房舍,形成一个独特的建筑群,与皇宫中其他的房舍并不连接。如果从上方俯看下去,会发现这些房间的布置,俨然是一座巨大的迷宫,如果没有熟悉道路的人领路,贸然进去的话,只会在这些房舍中迷失路径不知身在何处。 这些房舍的营造前后用时五年,耗银二十四万两有余,平日里,这里有大批的力士军汉出入,更有虎、豹、猛犬等恶兽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声。这里便是正德天子即位之后,因为厌倦宫内规矩,而特意修建的豹房。 在民间传说中,豹房总是和荒唐或是香验联系在一处,事实上,这里不过是一个任性妄为的天子,为自己修建的一个避风港而已。 自从豹房修成之后,大明的决策大多是出自这里,而美人、豪杰、猛兽、珍馐也并未消磨一个君王的斗志。年轻的天子不过是希望在这里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乃至把这里布置成蒙古包,拉起马头琴冒充一回蒙古大汗,也无人可以说三道四。 往日里热闹喧嚣,给天子带来无数美好回忆的豹房,如今却显的有些荒凉。那些猛兽恶犬与那些高僧勇士一样,都不见了踪迹,除了值宿警卫的太监就不见人影,夜色之中,灯笼在风中有气无力的晃来晃去。 豹房寝宫内,负责侍奉的宫人都被赶了出去,房间内只剩了当朝首辅杨廷和以及刚刚恢复神智的正德天子。自从在天坛昏倒之后,他就一直处于昏迷之中,任是太医用尽手段,也没让天子恢复神智。直到不久之前,正德天子奇迹般的睁开了眼睛,而且神智格外的清楚,精神都比当初好了不少。 他的脸上带着几分病态的潮红,呼吸短暂而又急促,胸膛激烈的起伏着。刘五儿、马氏等几个女人也被正德赶了出去,房间里空荡荡的。正德是个好热闹,喜奢华的,这房间修建时,本就十分宽绰,当只剩下两个人时,就觉得两人的距离有些远。 杨廷和与正德对面坐着,面前放着一盏茶,正德用手指了指茶杯“恩师,朕还记得第一次给你敬茶时的样子。那时朕是太子,师傅当时还在编修宪宗实录,初见恩师时,父皇就让朕给恩师倒茶。并告诉朕,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要听师傅的话,要按师傅说的做,只有那样,才能江山永固,才能做一个有道明君。如今想来,朕并没能听父皇的话,反倒总惹师傅生气,是朕的不对。” 杨廷和叹了口气“那时的天子,还是个少年郎,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读书时,颇不用心,老夫的教导上,或许太严厉了。幸亏万岁宽宏,不记老臣之过,反而委老臣以重任。只可惜微臣才略有限,不称其职,有负先皇的期望和天子大恩,实在罪该万死。” “师傅不必这么说,你的才具国朝无二,就算是那位大才子李东阳都说过,吾于文翰,颇有一日之长,若经济事,须归介夫。连大名鼎鼎的李十八都这么说了,可见恩师的才学足以担首辅之职,国事如此,过在朕不在师傅。” 他说到这里,呼吸似乎更为急促了,他从手边抓起一个药葫芦,将里面的丹药不管不顾的吞到嘴里大嚼,接着抓起茶碗囫囵吞了下去。或许是这药果有效用,药吃下去之后,精神似乎又好了一些,他又道: “当初师傅教朕写字时,就对朕说过。横要平,竖要直,一笔一划,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师傅还说过,写字与做人一样,重要的是规矩二字,规矩永远不能乱,想来朕的作为,伤透了师傅的心吧。” “万岁是天下难得的聪明人,老臣生平阅人无数,然聪慧及圣上者,万中无一。老臣总是想着,以万岁的聪明才智,当能将我大明治理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才是。或许在某些时候,想事想的太急了一些,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万岁莫怪。” “不怪,我怎么会怪你?不管你做什么,朕都还记得,你是朕的师傅。朕所知道的做人的道理,都是你教给我的,朕又怎么会怪你?师傅是个君子,朕不是,朕只是不想像父皇那样,活的那么窝囊。朕是个皇帝啊!”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正德摇了摇头“说这些,没什么意思。这些年,朕做的事,其实就是一件,就是和大家作对。所有人让朕怎么做,朕就偏不那么做,现在想想,是不是挺傻的。是非对错,留给后人评说吧,大家也许会称呼朕是昏君?等见到父皇时,请他老人家责罚朕吧。因为朕的胡闹,做错了很多事,捅了很多漏子,将来就要靠师傅把这些漏子都补上,辛苦你了。” “这是老臣的本分,义不容辞。” “这豹房里的畜生,都是你让人宰的吧?何必呢?那些不过是些畜生,你何必跟它们过不去?” “那些野兽糜费巨大,留之无益。一部分被微臣处置了,另一部分,送到了驯象所那里,由锦衣卫处置。” “随你去吧。不过朕希望你答应朕一件事,不要像处置这些畜生那样,处置刘氏她们。这些事与她们没有关系,是朕……是朕害了他们。师傅,求求你,答应朕这个要求,让她们好好活着,替朕护着她们的安全,你一定能做到的。” 他呼吸越发的急促,中气已经开始衰弱,杨廷和明白,回光返照的时间快要过去了,这位天子即将离开人世。想起当初那名在自己面前千方百计想办法逃学的少年郎,再看到眼前这个即将离开人世的病人,他心内的某处柔软部位,被狠狠地触动了。 连杨廷和自己都没明白,自己为什么点了点头,随即就看到正德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朕就知道,还是恩师待朕好。朕……朕这就要去见先皇了,江山不可一日无主,继位之人,可曾选好了?” 杨廷和点点头,轻声念道:“朕疾弥留,储嗣未建,朕皇考亲弟兴献王长子厚熜年已长成,贤明仁孝,伦序当立,已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请于慈寿皇太后,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奉祀宗庙。” 正德听到此,目光里多了几分莫名的意味,紧紧盯着杨廷和,拼命呼吸着,用尽力气道:“原来……原来师傅已经替朕拟好了遗诏。果然是好师傅,连这都替朕想好了。希望恩师记得答应过朕的事,替朕护着那些女人……护着……护着这片江山社稷,祖宗基业……” 皇帝无力的从椅子上滑倒在地上,隐匿于暗影里的太监全都跳了出来,用尽手段施救。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光景,皇宫里响起了突兀而又密集的丧钟,哭声响了起来,京内的文武百官,纷纷离开自己的宅邸前往紫禁城外听消息,而与此同时,传递消息的快马连夜出城,向着各自的目的地而去。 而在京师之外的几条要道上,大批的军士打着火把,蜿蜒如同火龙一般,顶着黑暗加紧行军。带兵的军官看看京师方向,咬了咬牙“希望没耽误时间。总算离开边关那鬼地方了,江彬,咱们走着瞧!” 第五百二十二章 龙起安陆(三) 内阁值房内,几位阁老全都侯在这里,每人脸上的表情倒没有多悲伤,更多的则是严肃。痛不欲生,那是做给外人看的,死的只是一个皇帝。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这些阁臣作为士人首领,在意的是整个天下的得失与走向,至于说皇帝的死,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演那出哭灵的戏码,是演给别人,如果在内阁还演这个,在其他同僚面前,就不用做人了。这里面唯一有悲容的,倒是首辅杨廷和,想到自己一手教大的弟子,刚刚在自己眼前死去,他心内颇有些不是滋味。不过为政之人,自然有大毅力,倒是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比起心里的悲伤来,现在另一种情绪在他身上在起主要的作用,多年以来,因为天子的任性,整个朝廷的发展在他看来,已经到了一个很危险的地步。照此发展,国将不国,大明朝的祖宗基业,怕是就要毁于一旦。 现在这个任性的天子已经不在了,在新君到来之前,整个帝国的运转,就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就让自己用这段代政的时间,把那些错误都改正过来吧。这种全凭只手挽狂澜的使命感,让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初中进士时的少年时光,身上满是力气。 镇守中官、外四家军、各国使臣、皇庄皇店、内帑……在杨廷和眼前,有太多太多的问题,等着他去解决。在新君到来之前,将这一切变成既成事实,这样就不怕新君到来之后,继续这些错误的国策。 蒋冕道:“石斋公,新君的人选,已经报到内宫了?太后那边,可能通的过?慈圣太后一直属意蜀王世子,江彬那边,也要防范他狗急跳墙。” 在这内阁值房里的都是自己人,说话是没有什么忌讳的,杨廷和道:“湘皋放心,老夫已经以兵部的名义,给被天子派去戍守边关轮值换防的京营将士发了公闻,调他们回京。京营精锐不日就能到京,外四家军不过是乌合之众,只要有京营精锐压住场面,就不怕他们生了什么变乱。至于内廷那边,谁来继位不是妇人和宦官所能决定之事,我们外廷做出了决议,她们只要用宝就够了。圣天子尚且应垂拱而治,何况是太后?大局如此,没有她不答应的份。” 这时,一名宦官从外面进来,看着几位阁老,颇有些胆怯,小声道:“太后……太后有懿旨……” 杨廷和已经连场面上的礼都懒得行了,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 那宦官咽了口口水,大着胆子展开了手中的黄绫“皇帝寝疾弥留,兹令迎取兴献王长子厚熜来京,嗣皇帝位,一应事务俱待嗣君至日处分。嗣君未至之时,一应朝廷内外大小事务,皆由内阁处分。” “好吧,太后的懿旨我们已经听到了,你可以走了。至于谁去接驾的事,等我们讨论完,会通知太后的。” 那名太监见这些阁老的模样,总觉得脊背发凉,不由自住的跪下磕了个头,然后一溜烟的逃了出去。 杨廷和没心思顾忌一个太监的看法,而是对几位阁臣道:“列公,眼下的几件大事,一是为万岁治丧;一是迎接嗣君;再一件,就是处理善后诸事,把这些年的损失都补回来。列公以为,这事如何分派?” 毛纪道:“石斋公总领全局,代政监国,这是没话说的。内除弊政,外擒奸佞,这些事都要石斋公调度才行。其他人,是没这个资格做的。至于治丧之事,老朽或可为之。迎立嗣君么……” 梁储拈髯道:“老朽就把这差事接下来吧。上次走了一次东南,安陆也算路熟,不过这迎接嗣君的人选,可要仔细斟酌。” 迎接嗣君这种事,在大明朝还是破题第一遭,大家都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从流程到人选,都要仔细斟酌。杨廷和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比起那些规矩来,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人接来。只有万岁坐在紫禁城里,才能让文武安心,才能让朝政恢复正常运转。所以路上必须快一点,越快越好。至于人选上,依老夫看,定国公徐光祚、驸马都尉崔元、司礼监秉笔太监谷大用、建昌侯张延龄,礼部尚书毛宪清,加上厚斋兄,你们这一行人前去迎驾,列公觉得如何?” 这份名单里,包括了内廷、外朝、文臣、武将、勋贵、外戚,基本将大明朝眼下各方势力全都囊括了进去。由这些人组成的迎接团队,算是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这样的选择,也着实显示出不凡的素质。 蒋冕沉吟道:“张延龄?他似乎与兴献王府那边,有些……” “就是因为他和兴献王府有些龃龉,才让他走这一遭。咱们未来的皇帝,是什么样的人,通过他如何对待张延龄,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厚斋,考验新君的重担,就落在你的身上了。这一趟山水阻隔,千万要保重身体。” 梁储点点头“石斋放心,老朽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效力几年,这点小事,累不倒我的。比起来,京里才是风高浪急,石斋公你才要多多珍重,将京师的妖氛邪气,一扫而光。大明乌烟瘴气了这么多年,终于到了海晏河清之时了。” 平虏伯府内,李琮焦急的拉着江彬道:“千岁,现在不能再犹豫了。杨老狗口头答应您支持益王,事到如今,却变成了兴献王世子!那小畜生与您是有仇的,别忘了,您的公子差点间了他的姐姐!这个大仇在,等到新君即位,我辈死无葬身之地。现在不能再犹豫了,赶紧点起人马,杀进宫去,把内阁那些老倌斩尽杀绝,另立新主。否则的话,就一切都完了。” 江彬烦躁的一甩胳膊“你别拉我,让我好好想想。杨老狗哪来的胆量骗我?” 江杰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跑进来,焦急的喊叫着“爹,大事不好了!驻守九边的京营精锐,离京师只有几十里了。而留守京师的京营也戒备森严,而我们的部下,也有许多联系不上,好象是朝廷派了人到咱们的军营里,接收了兵权!杨老狗,对咱动手了。” 第五百二十三章 龙起安陆(四) 正德天子大行的官方消息还没传到湖广巡抚衙门,整个安陆的士绅阶层以及官府,都从自己的消息渠道,提前掌握了这个情况。乃至于新君的人选是兴王世子,并给过世的兴王,谥号为献,这些事也同时在安陆传开了。 事实上,在新春期间,安陆这边就已经有所动作。杨承祖参加几次士绅主持的新春聚会中,也感受到了这事情带来的影响。 作为安陆的才子,又是保卫安陆的大功臣,这些社交活动,本来就难以避免。再者孙交的邀请,也不是他想推就能推的掉的,除非是自己不想好好的干下去,只要想在自己的岗位好好混下去,这种社交就不可避免。 除了孙交以外,本地其他几家大族的宴会、诗会,杨承祖也得参加,免得落一个不合群的名声。 不过以往的聚会中,大家对他的态度总体而言,还是有点复杂,除了孙家充满善意外,其他的与会者,或多或少,都有些抵触情绪。尤其是各大家族的年轻子弟中,有不少人是相尽一切办法找他麻烦的。 这也不奇怪,谁让大家都知道,安陆闺秀之中第一美人孙雪娘孙小姐,属意这赳赳武夫?自己安陆的鲜花被个外地来的武人攀折而去,这些有资格做孙家女婿的公子们心里肯定不会高兴。 斗诗、斗文乃至字谜对联,他们总是能想到一切手段向杨承祖挑衅,然后就被孙家的人拍回去。类似这样的戏码上演过好几次,杨承祖自己都习惯了。可是这个新春,他收获的只有善意,并没有任何的敌对情绪。 他的话本已经越卖越好,那些小故事有闺中女子喜爱,销路无虞。就连那些响应正德号召而加紧发行的大部头,一样有着不错的业绩,这就是意外之喜。 精忠传夸的是岳飞,南京的魏国公徐鹏举人称岳飞转世,这话本一出,就先对了徐公爷的胃口。现在南京那边卖精忠传话本的铺子,都能得到魏国公府的照顾,是以来安陆做生意的客商,都会想方设法搞几本精忠传回去。 这里面到底有多少是徐公爷真的因为岳飞的关系而格外厚爱,还是借着机会与兴王府套交情,外人就很难说的清楚。但是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个关系的影响,杨承祖的名声就算是打出去了。 这个时代不是说你的学问好,名声一定就大,有些倒霉蛋满腹经纶但没有门路经营自己,结果一辈子蹉跎于自己居住的县城,也不是没有。杨承祖有魏国公府的势力帮衬,在整个东南地区文名日盛,以至于有不少人都拿他当成一个文人而非是武将。 有了这个名声在,杨承祖与人结交时,除了兴王府仪卫正这个身份外,另外一个才子的身份也是少不掉的。有了这种身份的优势,就是那些士绅是拿他当半个读书人看待,言谈举止间,很是客气,不像对待其他武人那般鼻孔朝天。 孙家倒没再提婚事,而是关心着世子的学业,以及王府是否有什么需要孙家帮忙的地方。看的出来,孙交对于仕途还是很热心的,或者说他虽然归隐林下,但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归朝堂,再展抱负。 这倒不是说他如何官迷心窍,如果没有这些机会,他会一生隐于山林之内,诗酒唱和寄情山水,这都不是问题。但是当得知少年世子有望问鼎大位时,不管是谁,都难免有自己的一些想法。 整个安陆士绅的态度,也大抵是如此,他们和王府的关系算不上多好,以往也有着这样那样的利益纠纷。可是当世子有希望继位时,大家都会放下成见,全力襄助世子登基。一个安陆的世子成为帝王,将来肯定会对整个安陆有利,这几乎是安陆士绅阶层的共识。 没有什么生意,比捧出一个天子获利更大,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兴王府在安陆俨然成了最耀眼的明星,王府里有点体面的人,都成为了社交活动的宠儿,接到了无数的邀请。就连那些清楼花魁,当红的头牌,也越来越愿意接待王府的贵人。 各大世家豪门,在宴会的过程中,除了礼物馈赠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向王府举荐自己家的宗族子弟。过去王府并不是他们的理想选择,毕竟提升空间有限,把青年子弟投进去,可能一生也不过是个六七品杂官前程,没什么意思。 可如今这就成了一项投资,说不定将来就能有几十倍的回报,因此纷纷举荐自己家里最为得宠或是最为优秀的子弟,希望可以到王府做事。 在杨承祖看来,这些被举荐者未必有多么出色,才干也谈不到多好。但是在眼下这个时候,人与人的差距,也没拉的那么大。与其相信才干或是天赋,不如相信磨练带来的经验。他并没有某些看过的故事中主人公的那种收集癖,一定要把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的名人全都收于麾下。 事实上在他看来,那些名人能否得用,能否为自己所用,远比其自身所拥有的才干更为重要。才学再高,本领再出色,却不能为自己所使用,也没什么意思。倒是这些来投奔的人,如果磨练的好,也未必比那些名人差出太多。 通过这种举荐,他在安陆直接或间接获得的利益也颇可观,短短一个新年的时间,杨家获得的利益,在将来的商业活动中,就能让资产增值几成。 王府丹房内,作为修炼仙丹,追求长生之处,这里是王府真正的禁地。除了王爷、世子、陶仲文外,其他人都被禁止进入。也就在这里,世子与杨承祖的谈话可以肆无忌惮,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警戒的事,是由陶仲文负责,这位道人似乎在这些事上远比修行更有天分。朱厚熜看着丹炉内的火,回头问杨承祖道:“大哥,你觉得这丹成了么?” “我看差不多了,不过多少还欠点火候,现在如果出丹的话,倒是炼的成形,不过药力上,左右是差了些。主要是药材不大对。” “可孤觉得,这丹没问题,我这药方可是古方,你说药材不对,你说说,有哪几味不对啊。” “这药里多了几位前炉遗的老药,少了几位你自己挑的新药,主次不分,君臣不明,药或许是好药,可是对于吃的人来说,我怕味道上,就不对劲了。依我之见,得把那几位老药拿出去扔掉,全换成自己亲手采摘的药材,那样才信的着,吃着才放心。不过这事不能急,那几位老药药性太猛,现在拿,反而事得其反,这事总得缓缓图之,才能水到渠成。” 第五百二十四章 龙起安陆(五) 朱厚熜看看杨承祖,又看看丹炉“大哥还懂炼丹?我怎么听人说,这几位前炉遗留的药材,都是药性醇厚,地道的好药。若是用它们,就一定能炼出仙丹。相反,要是用自己采摘的药物,这丹性就不好说了,你就不怕误了大事?” “前炉的药材当是不错的,不过可惜啊,那总归都是前人的,跟你的不是一回事。丹是要自己吃的,是好是坏,总要自己合口才行。前面的药好也好坏也好,不能喧宾夺主,这是根本所在。你的药,就一定是你的药,不能是别人的药。这丹是好是坏,得你做主,不能别人做主,做到这一步,才是好丹。” “那依大哥的看法,这丹的方子得怎么改?” “三钱锦衣,二钱东厂,一两京营,陛下乃是天纵英才,这药该怎么配法,想必早已经有了腹案。微臣不过是胡说几句,万岁不要见怪。” 朱厚熜笑了笑,用手指着杨承祖道:“孤现在还不是皇帝呢,你现在就称呼孤为万岁,当心被别人听到,治你个僭越之罪!” “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不过是等几天京里来了人,就是真的。提前几天叫,也没什么错处。” “就算是进了京,也要三次劝进两次辞,这些把戏都演过去,孤才能算是真正的皇帝。在那之前,孤还只是个世子而已,其实说起来,就算是皇帝又怎么样呢?正德天子也是皇帝,结果怎么样?被这些文人干净利落的解决了,连报仇都做不到,当了皇帝,也是要看人脸色。孤没见过江彬,不过想来,皇兄你这模样,当是像极了他。” 杨承祖笑了笑“万岁谬赞了,平虏伯那是能带大兵的人,臣不过是个王府的仪卫,比不得人家。不过是希望跟在万岁身边尽忠,混碗太平饭吃。” “带大兵,那有什么了不起的,等孤继了大位之后,大哥要带多少兵,孤都准了就是。”朱厚熜难得的放肆了一回,坐在炉边,伸手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包果脯。一边说,一边朝嘴里丢零食。 “文孚那里孤问过他,他也想不起自己要当什么,想来想去,觉得能当一个仪卫正就不错了。孤一走啊,这王府就没了人,他这仪卫正当给谁去?也真是没什么话说他。孤到了京师,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需要你们在身边帮我,否则就什么都做不成,只能当个提线木偶。有时真的想,带上安陆的一帮才子文人,就这么大队人马的杀到京师去,对着杨廷和那干人大喊一声,朕就是你们请来抢位子的,现在朕来了,你们就可以走了。” 明知道这种事是做不成的,只是一想到这场景,朱厚熜就觉得有意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现在还是在丧里,再加上皇帝大行后的国孝,他就更要谨言慎行,就算是装,也得装的痛不欲生。也只有在和杨承祖私下相会时,他才敢笑的这么放肆随意。 杨承祖道:“带这么多人去啊,杨廷和他们就该改诏书了。就算是到京师时,一开始也要让着杨廷和,毕竟他是首辅么,根基深,人脉广,即使是天子,也不能一开始就和首辅对抗,否则这下面的戏就不好唱了。要对付他,只能徐徐图之,一方面与他周旋,另一方面,把咱们的人逐渐安插在朝廷里。” “大哥你说的这个,孤明白。”朱厚熜用手轻轻敲打着“这一年来,你教孤的东西,孤全都记在心里。放心吧,不会给你丢人。孤知道,现在是要蛰伏的时候,他们想要的是个提线木偶,孤就演个木偶给他们看。等到孤有了自己的力量,到时候,就按大哥你说的,把这炉里的丹药全都倒掉,换新的,重炼!” “一味的木偶也是不行的,不管怎么说,你是皇帝么,总要表现出你的权威来。如果始终不立威严,将来需要立威时,就不好办了。该立的威风要立,该认怂的时候也得认,这归根到底,还是要看事。其实有些事呢,怎么也是要做的,不过得罪人,由杨新都做,总比你做好。像是天下各处镇守太监,这些人都是正德的亲信太监,如果让他们继续在位子上,那天家的权柄就弱了。可是由万岁动手除掉他们,又让其他宦官寒心,由杨廷和做这事,就不脏万岁的手了。” “到时候,就得大哥跟我商量着做了,你也知道的,孤没当过皇帝,没经验么。”朱厚熜说了句笑话,“不过孤有点担心啊,咱们安陆人行不行啊。如果以后用咱们自己的人,换了那些遗臣,然后发现事情处理的一团糟,会不会被他们笑话?” 杨承祖伸手从那纸包里捏了块果脯出来,丢到自己口中“万岁,这没什么不成的。人与人没这么大差距,不要相信什么天纵奇才这种废话,经验和经历,远比天赋更为重要。想要用谁,就让他实打实的干上几年,对自己要负责的事弄明白了,就能胜任自己的工作。再不行,还有幕友,有部下。与其将兵,不如将将。不过这些人也是过度,最终要用的,还是信的过的人。他们才学高低不重要,重要的,是够忠心,如果不够忠心的话,多大的才学,也不要用。” “这个孤明白的,那块是我的,不要抢!”朱厚熜一边说边从杨承祖手里,将一块果子夺了过去,迅速的丢到嘴里大嚼。“杨廷和是个人才,可是对正德天子来说,又有什么用。孤要用的,就是大哥这样的忠臣,而不是用那些良臣!” “是啊,忠臣会为万岁守住这片基业,而良臣会让你待不下去,还没有办法可想。不过我的才略呢,就是一般了,重用我,是会误事的。臣会帮万岁找一些真正有用的人才回来,辅佐万岁,把这个江山,从那些人手里夺过来。” “严嵩、戚继光、俞大猷么。这些名字,孤已经记住了,你看。”朱厚熜撩起衣服下摆,在里衬上,用墨笔写着几个名字,这都是杨承祖向他推荐的人才名单。年轻的世子并不关心杨承祖是如何知道这些人有才的,就算是私相授受,乃至收了钱又怎么样?只要够忠心,就一切都好了。 他看着杨承祖道:“这些人或许真的有才吧,不过在孤心中,他们加在一起,也不及大哥的一根手指。所以只要到京师继了大位,孤就保大哥一世富贵,逍遥自在。大哥你弄那些大戏,很有一套,这次王府这出戏,也要看大哥的手段了。我来演,你来编排,我们联起手来,骗过这些阁老、国公、勋贵,再把江山骗过来吧!” 第五百二十五章 龙起安陆(六) 朱厚熜即将成为天子的消息,蒋妃自然也知道了,作为母亲,得知自己的儿子即将成为帝国的最高首领,她当然为这个消息而欢喜。可是作为一个女人,她在这种大事面前,已经失去了决断能力,完全不知该如何操办一切事务,生怕哪件事搞砸了,就毁了儿子的前程。 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把工作移交出去,由王府长史袁宗皋和杨承祖这一文一武共同负责。 两人在保卫王府时就有过合作,虽然大家的关系算不上多好,志趣上也不大相投,可是这事属于王府的共同利益,袁宗皋不会在这种大事上扯后腿。事实上,这位弘治三年的进士,还动用了自己所能动用的一切关系,帮着世子探听情报,为登基做着准备。 杨承祖的一些操办,他其实也看不明白,或者说颇有些不以为然。这是一位正派的文人,这些小手段小伎俩,在他看来是歪门邪道上不得台面,可是在王妃的支持下,他也没多说什么,依旧一丝不苟的执行。 一场大戏,缓缓拉开了序幕,杨承祖周身也充满了干劲。在前世他也亲手导演过许多戏剧,不过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这些戏剧只关系到收益。而这场大戏,关系的是万里江山,不管是谁,心里都难免有些紧张。 也不光是他,整个安陆都在这种兴奋紧张混杂的情绪之中高速运转,各级文武衙门以从未有过的高效率运转着,那些被安排来的安陆才俊们,则发挥着各自家族的影响为王府出力。王立本和他的锦衣卫则全部派了出去,在安陆附近探听消息,把各种情报向王府报告。 是以当京师方向的一行队伍,刚刚抵达安陆城外,王府这边,就已经收到了消息。可是从来人的规模及数量上看,无论如何,也不是迎驾的大队。而在这个时候,京师方向来的人,也不能以普通的过客看待。就在等待着情报探听来人身份时,一份拜贴就送到了兴王府内。 凤翔宫内,蒋妃看着眼前的拜贴,满面愁容的问道:“承祖,好孩子,你跟哀家说说,这人到底是见还是不见?” 那拜贴乃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谷大用送来的,根据情报,谷大用确实是迎驾之人,不过只是迎驾人员之一。如果说拜见世子,也该是等到大家来齐之后,集体来拜见,没有私自来见的道理。从其人员规模和情形看,多半是他脱离了队伍,先行前来拜码头的。 谷大用乃是当年宫中八虎之一,如今虽然刘瑾已诛,八虎云散,可他依旧是司礼监秉笔,内廷要角之一。其兄弟二人皆封伯位,在军中还有不少武将拜在他的门下,做他的义子,算是朝廷里有影响的那一批人。能有资格迎接新君的,不管怎么看,都不会混的太糟糕。 只是从另一方面说,他比起江彬来还要弱一些,一切的权柄都来自正德。如今正德既然死了,他的位子和他拥有的一切,就都不怎么可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他而去。来到新皇帝面前拜个码头,拉一拉关系,也是个自保的手段。 蒋妃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到京师做皇帝,也需要有人支持。如果一个内廷的秉笔太监能为自己儿子所用,确实有利于坐稳江山。可是……现在这个时刻太过敏感,在这种时候私自接见一个宦官,是不是不大好? “回太后的话,这谷大用,臣看就不必见了。现在万岁还在服孝,不便接待外客,用这个理由把谷大用打发走就是了。再给他封上一份程仪,也没什么问题。” 蒋妃脸色一变,嗔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现在圣旨还没到,哀家怎么就成了太后?这要是让别人听到,还当咱家有不臣之心呢。再说了,什么万岁啊,太后啊,臣的,怎么生分起来了。哀家说过,没人的时候,哀家便是你的娘,你与厚熜就是兄弟手足。说来可惜啊,以往秀嫦是有主意的,遇到大事,她都能替哀家拿个章程。可是她好端端的生了疫病,现在还没痊愈,弄的哀家也没主意了。这谷大用好象权柄不小啊,若是不见他,把他得罪了,是不是不大好?” “不管圣旨来没来,在臣的心里,您始终是太后。”杨承祖边说,边站起身来,在蒋妃的示意下,乖觉的站在蒋妃身后,双手不轻不重的,在蒋妃的肩上轻捶起来。 “谷大用虽然是个遮奢人物,不过呢,全都是一股虚火。他没有根基的,万岁一道中旨,就能把他贬到南京去守陵,再不然,直接把他抓起来,也没什么问题。所以他就心慌啊,想着要在新君面前买好,以后依旧过他的太平日子。可是啊,这内相一职,注定要用万岁的心腹人,谷大用是前朝遗臣,用不得的。若是现在我们和这阉人走的太近,杨首辅的心里,怕是要不高兴了。” 一听到杨首辅三字,蒋妃也有些怯了“首揆啊,这可是得罪不得的,那按你说的办吧,无论如何,不能得罪了首辅。不过谷大用既然来了,那些传旨官怕是也快到了,你说说,我们这迎接的仪程,是不是太寒酸了一点?不要怕破费,不要怕花钱,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把来人打点好。” “娘娘放心,袁长史年老德高,做事稳妥,不会出问题的。咱们王府迎接来人,不需要太过奢华,那样反为不美。这迎接的章程,娘娘是看过的,按那个办,就可以了。您放心吧,这谷大用么,臣来对付他,不会出问题的。” 安陆馆驿之内,定国公徐光祚一行已经到了,不过看着身边少了个人,徐光祚忍不住道:“谷公公呢?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影子?这老阉奴不愧是能打仗的,跑的还挺快。” 驸马都尉崔元笑道:“徐千岁,谷公公想来,是去安陆王府拜见新君了吧?他们这阉人,这眉眼通挑,是看家的本事。若是这手本事没有,差事也就不必当了。” 张鹤龄则不冷不热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万岁刚刚大行,这就有人急着投奔新主子了。真是恬不知耻!” 第五百二十六章 龙起安陆(七) 梁储、毛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说着些不相干的闲话,议论着安陆的风景人情,仿佛对所发生的一切根本不在意似的,走入了房中。一路上,张鹤龄类似的闲话已经说了不止一次,不过不出意外,每次都没人搭腔。 当初正德在位时,张氏一族靠着皇帝的威风,大肆聚敛财富。这样的行为,不可避免的要伤害一部分世家大族,地方豪强的利益。如今皇帝没了,新立的皇帝又不是他们是属意的蜀王,那些占下来的利益,多半是保不住的,其心情肯定不会好。 接下来那些大族豪强的反扑,也不是那么好招架的,张鹤龄心情郁结,说话难听一点,也是情理之中。作为大明文官系统中顶阶的存在,这点涵养功夫总是有的,不可能真的与他发生什么争吵。 院子里,张鹤龄依旧在喋喋不休的抱怨着,指桑骂槐的骂着某些人忘恩负义,言而无信。两位老者微笑了一下,这小门小户出身的勋贵,就是缺乏涵养,连这点表面功夫都不会做,又能做成什么事? 毛澄看看馆驿的布置,点头道:“安陆这地方,确实是个福地,山清水秀,景色宜人,仲德兄也算是有福气,在这里做长史,真个是逍遥赛神仙。我辈在京师之中为国事劳神,他倒落个自在。” 他是弘治六年的状元,而王府长史袁宗皋则是弘治三年的进士,论科分,在毛澄之前,论位阶则在毛澄之下。两人当初在京里,还有一点私交,算是个可以说上话的朋友。而梁储则是成化年的进士,算是着两人的士林前辈。他点头道: “这里确实是好地方,不过光是地方好是没用的,最重要的,还是人要好。如果人不够好,好山好水,也会被糟践了。当初这里的知州万同,老夫是知道的,那是难得的好官啊。可惜,被白莲乱贼所杀,案子好象一直还没破,等到孔州牧来时,我们要好好问问他,这官是怎么当的。” 方才他们进安陆时,孔璋这个地方官带着京山知县在州境迎接,这是题中应有之意,不过由于十分仓促,两下并没顾的上对话。及后,整个钦差队伍太过庞大,孔璋饶是所准备,也忙的手忙脚乱,暂时还没抽出时间来拜见。 不等他来,大家先等回来的是谷大用,院子里,张鹤龄的冷嘲热讽如同连珠炮,朝着谷大用倾泻而去。好在后者是宦官,忍受辱骂是起码的本事,并不怎么在意。反倒是赔着笑脸,说着小话。 骂了几句之后,张鹤龄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又担心谷大用真的在新君面前留了名字,将来被这等人报复一下,滋味并不好受。渐渐收了声音。 谷大用又过来与二老道了个歉,然后才回了自己房里,毛澄看看梁储“厚斋公,你说这阉人在世子那里,可曾讨了好么?” “若是他讨了好,是不会这么快回来的,态度也不回这么谦和。这干阉人都是一般的为人,得志便要猖狂,绝不会韬光养晦。他如此的忍气吞声,依老夫看来,多半是他连王府的门都没进去。” 毛澄点头道:“若果然是如此,那便好了,新君不用宦官,这是国朝中兴之相。” 梁储也道:“石斋公的眼光,我是一向信服的。只是这个世子毕竟在安陆,石斋公也没亲自考校过,只怕难免有所偏差。若是他真的信用谷大用,老夫就想见面时,劝他几句。可如今看来,我辈的眼光远逊于石斋,这世子确实是个贤君之相,亲贤臣,远小人,不用宦官。不过这只是一面,待会等到孔州牧来时,有些话还要问问他,毕竟他是这一方父母,最清楚情形。” 不多时,院子里复响起张鹤龄的抱怨,这次是抱怨招待的规格太低,准备的太过寒酸,认为是地方官府做事不用心,怠惰公务。另外一个声音,则承认着错误,说着道歉的话。 梁储摇头道:“眼下国丧之时,诸事从简,本来就该如此。可惜啊,泥孔璋连这话也说不出来,幸亏世子贤德,否则安陆城里,必然是藩王跋扈,有司束手,黎民涂炭。” 孔璋安顿了钦差的队伍之后,就要来拜见各位传旨钦差,这也是官场礼节的一部分。不过他并没有准备土特产,也就难怪张鹤龄不高兴,可也正是因为他没准备任何土产,梁储、毛澄两人对他的看法倒是好了不少,双方交谈的气氛也很融洽。 除了问问日常的庶政外,这两位京师大佬关心的事一是兴王府在本地的风评,二是万同的死因。孔璋小心翼翼的回答着,将那早已背的滚瓜烂熟的答案汇报上去,他并不清楚这些答案出自谁的手笔,只是早在正德病危时,安陆的几位名流就通过某些渠道,把这份答案交到了他的手上。 这种表态比较清晰,如果孔璋不能很好的配合这些士绅的话,他的知州也就当到头了。这些士绅如果联手的话,摘掉他的知州印,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一如预料,两位老臣听完这些汇报,并没有做出任何表态,面上也不见喜怒,只是吩咐着孔璋去通知王府,准备明日迎接圣旨。另外就是吩咐着,安陆从现在开始,就不能再看成湖广的直隶州,而是要看成是国都,是嗣天子的驻地。如果世子出了任何闪失,都要孔璋粉身碎骨也难抵万一。 徐光祚等人来时,已经知会了湖广巡抚,从他那调了一支标营即将开拔过来。但是人马的安置,以及本地驻军的调度,都需要有人操办才行。作为地方官,这活自然就是孔璋的。 除此以外,辞陵、送行,有一系列的工作要做,这些工作都得由安陆衙门完成,并且时间很紧。在这个时候,一些人情往来就讲究不得,就连接风宴也谈不到。吩咐完了差事,孔璋告辞而出,回到州里开始布置。 这些事事实上早在十几天前,就已经在着手操办,并不会担心完不成任务。大家要做的,就是要演出手忙脚乱,连夜操办的假相,以显示自己对这一切都不知情。师爷见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忙问道:“东翁,可是我们还有什么疏漏?又或者是梁阁那里又有什么新要求?” “都不是。这种事哪会有什么新要求,无非就是读圣旨,进京,继位。现在的安陆,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没事。你们做的已经很好了,只是本官自己不舒服,心疼,主要是良心疼。我骗了阁老,骗了同僚,最重要的是,不知道骗了大明的社稷,将来或许有报应的。” 他摇了摇头,起身看着馆驿方向,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若干年后,操办这一切的人,回想起今天来,会不会痛心疾首追悔莫及? 第五百二十七章 龙起安陆(八) 兴王府内,哭声一片,每一个人都忍住心里的笑意,做出悲痛欲绝的表情。看着那一张张如丧考妣的脸,杨承祖不得不承认,很多人都有当演员的天赋,只是看你是否把它挖掘了出来。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从徐光祚手中接过金符开始,世子的身份就已经从世子殿下变成了嗣君殿下,等到他日入京继位,就是这万里锦绣江山的共主。甚至不用天子真的刻意提拔,只要履历上有安陆或王府为官的字样,吏部铨叙时,自会另眼看待,前程可期。 所以大家虽然表面上都哭的真诚,恨不得以身代天子,实际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心里拍手称快,感激正德死的恰逢其时。等到命世子进京继位的圣旨宣读完毕,徐光祚把金符送到了朱厚熜手中,就需要清场。王府里够资格留下的,只不过是长史袁宗皋、杨承祖以及王妃蒋氏三人而已。 张鹤龄看着杨承祖,眼睛里就差直接喷出刀来,看他那模样也知道,张鹤龄心里依旧是把兴王府当做了仇人。只不过其他人他惹不起,就只好拿杨承祖当目标。梁储、毛澄则与朱厚熜商议着,什么时候可以动身启程,又该准备多少物品,使用什么礼节。 这时候就看出谷大用终究是欠了火候,梁储毛澄做的,其实和谷大用没有本质区别。也是在新君的面前博印象,套交情,希望能在皇帝心里留下自己的名字,以后就有了重用的机会。同样是拜码头,做的比起太监来不知高明多少,既拜了山门又不失自己的身价,是那么高高在上,一副名士气派。 朱厚熜也表现的恰如其分,既有与他这个年龄不相符合的沉着与稳重,也显的乖巧纯良,把内心深处的迷茫和无助表现的恰倒好处,让这几位大佬都从心里欢喜。 梁储等人抽空还可以和袁宗皋叙一叙年资,讲科分辈分,论一论科甲交情。谷大用就比较尴尬,他总不能去和王府的内侍去探讨一下大家是不是同一年净的身。文官的交际,比起这些宦官以及武将,都方便的太多了。 徐光祚则拉过来杨承祖,与他主动攀谈起来。他是与国同休的勋贵,在朝廷里向来属于不怎么和人接触的那一个团体的,在如今的朝廷上,影响也有限。可是新君即位后,这些勋贵也想要找个可靠的盟友合作,否则的话,日子也不好过。 “那精忠传的本子,是你写的?好的很,好的很啊。老夫还是路上的时候,才知道有这样的好书来着。我们徐家与魏国公是一家两房,鹏举喜欢这书,我也喜欢。等国丧过了,这书就拿到京师去卖吧,有什么问题,可以来定国公府找我,在京师我还是有些门路的。” 安陆卫已经被调动起来,在兴王府外布成阵势,临近的各州府内也将抽调官军,前来承担警备的责任。整个湖广的部队都调动起来,为拱卫天子而效力。凤立松进府时,梁储等人已经离去,王府里的人则三三两两的议论着,在猜测分析着谁有资格和万岁进京,谁又要留守在王府里。 兴献王没有其他子嗣,世子这一走,这座封国多半保不住。即使保住了,也就是个荣誉性质,留在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前途可言。大家都在想着门路,看看能搭上谁的关系,跟着万岁进京去。 凤立松这种武将,就只有杨承祖接待他,见面之后凤立松二话不说的,先将一个锦匣递了过去“当初在宁藩那边时,得的这些东西。这些说来,都是罪证,应该上缴。只是下官一时鬼迷心窍,留在了身边,还望杨仪正莫怪。” 锦匣只打开了一道缝,就能看到光华放出,珠光宝气,价值连城。当初凤立松初进湖广未逢招安时,手脚很不干净,大军所到之处,天高三尺。 他手里积攒了一笔可观的积蓄,不过这些积蓄都是沾了血的,就算想送人,也不怎么好出手。他为了得到这个前程,花掉了其中一部分打点关节,剩下的留下做老本。这次他也是下了重注,一下子就拿出了这么多奇珍异宝,论价值,怕是抵的上杨家一半身家了。 “下官这个出身,仪正也是知道的,虽然给我这个差事,实际上,大家还是防着我的。标营那边像防贼一样防着我,我的儿郎只能远远的躲着王府,稍微离近一些,就被赶开,这官当的窝囊啊。” 他叹了口气“这一年多承蒙仪正照顾,我这日子还算好过,您若是跟着万岁进了京。这安陆不知道换了谁做主,怕是我的日子就不舒坦了。仪正请在万岁面前美言几句,带上末将进京吧,鞍前马后,百死不辞!” “凤立松,也想跟朕进京?”朱厚熜看着那一匣的宝物,也得承认这叛贼手里,还是有些好东西的。他是见过大世面的,这点财物还不在他眼里,不过考虑到区区一个降官,就能拿出这么多宝物,这倒是有点出乎他的想象。 “大哥,这些东西既然是凤立松给你的,你就收下吧,不用给我看的。他不是还请你吃饭么?就去吃,没什么了不起的。京里虽然催的急,可是朕也不能马上动身,该安排的事要安排,还有……要跟父皇去道个别。现在还有时间,你正好替朕去打打秋风。” 说到打秋风,朱厚熜就想起当初跟着杨承祖一起去收钱粮时的情景,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梁厚斋还有毛宪清,都拉着袁长史去叙旧了。这些老大人们号称清流栋梁,说到底和谷大用那没卵子的货也没什么区别,都是要拜码头的。不知道袁长史,会不会打他们的秋风。” “不大可能,袁长史是厚道人,干不出那事来的。这些人想着拜码头是好事,总好过不拜码头的。若是朝廷里的各位,都真的明白该拜皇帝的码头,那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正说话的当口,房门外,黄锦走了进来,对杨承祖道:“仪正,王妃有旨,宣您过去回话。” 第五百二十八章 龙起安陆(九) 蒋妃在今天的人群里,算是哭的最真诚的一个,或许在她看来,皇帝跟自己的儿子是一辈人,居然这么年轻就死了,这一点激发了她心里母性柔软的那一面。又想到自己的儿子也将坐上那张宝座,正德天子所面对的问题,也是自己儿子所要面对的问题,正德天子遭遇的危险,自己儿子也会遭遇,她心里就紧紧揪在了一处。 从大的方面考虑,她肯定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成为皇帝,将万里江山收入囊中。可是一想到从此之后,自己和儿子的距离可能就越来越远,而原本可以安心的当个藩王,过无忧无虑的日子,没事修修道炼炼丹,或是祸害几个宫女。 哪怕无聊的时候拿起大锤去街上捶人,自己都不用承担任何危险,而成为皇帝,就意味着他那并不怎么宽广的肩膀上,要承担太多的责任,扛起整个江山的分量,她的心里就像压了一块铅块,无论如何,都放松不下去。 王夫人、范氏和柳氏,都在凤翔宫陪着王妃,为她开解着心结。王夫人平日里是有些强势,对柳氏也不算太友好,可是这个时候,她们都站在了同一战线上,平日里的纠葛就算不上什么。 不管是遗诏还是懿旨,都没有提到让蒋妃进京,她还得留在安陆这边。等到朱厚熜成为皇帝之后,才有可能把母亲也接到京里去。从儿子落生以后,母子从未分离过,现在儿子成了皇帝,自己反倒是要和儿子分别,难道帝王之家,注定要牺牲骨肉亲情? 等到杨承祖进来之后,蒋妃就仿佛看到了主心骨一样,站起身来,“承祖,你来了就好了。熜儿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我,一想到他要上京,哀家就觉得心惊肉跳。你是要跟他上京的,不论如何都要替哀家护着他的平安,他的安危,就交代在你身上了。” 王氏也道:“是啊,你是个武官,这事就得交给你办了。什么赏赐的话,也不多说了,护得圣驾周全,日后少不得你全家的富贵。这个担子不轻,你可千万要仔细着,不可怠惰了公事。” “娘娘放心,臣定然忠于王事,保住万岁平安无事。其实随行的人马很多的,咱们安陆的兵将,加上沿途护卫军,怕是要调动上万人来护卫,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那哀家也不放心,先帝身在外四家军护卫之下,不也是……总之,你一定要保护好熜儿。你家这边哀家替你看着,你不要操心,保证不会有问题。熜儿带谁进京这事,以及护卫的事,就由你来操办吧,和袁长史那边商量着办,不过……大主意可以你拿,哀家替你做主了。” 通过王府保卫战,以及这一年来的相处,杨承祖给了这些人有办法,有见识的印象。尤其是蒋氏,想着三关镇那等凶险的地方,杨承祖都能把自己女儿救回来,保护住自己儿子的安全,一定没有问题。也就是因为有了这些基础,他才可以代替袁宗皋做主。 陆炳按说也该是和朱厚熜一起进京的,可是范氏身子不舒服,要留在安陆养病,陆炳就要留下来陪母亲。再者王府这边,也要留下信的过的人看守,朱厚熜也就点将让他留守。说到底,还是陆炳年纪小,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等,不必这么急的到京里去摘桃子。年纪的优势和劣势,在这个时候,就得到了显示。 朱厚熜的仪仗可以带六百余人,如果加上护卫,那他就能带上千人随从。作为一个新任天子,他身边肯定要带嫡系的护卫,而不是把安全交给那些不怎么熟悉的安陆卫或是标营。即便是梁储等人,也不能对这个行为说什么,这是对方应有的权力,围绕着这一千多人,就有了很大的空间进行操作。 大家都想让自己进入一千多人的大名单里,混个从龙之功,不管是王府里的人,还是王府外的人,都想着能够混进这个名单里。而袁宗皋年事已高,似乎对这事也不怎么热衷,将名单的审核权交给了杨承祖,这份利益也就交到了他手里。 投桃报李,杨承祖对于袁宗皋报来的人也不会拒绝,一律批准。不过袁宗皋在本地朋友不多,他的性子也有些清高,不怎么喜欢社交,自己也不大喜欢财货。所以走他门路的人,其实并没有多少,对比上千人这个大名单,所占的比例相当有限,大头还是抓在杨承祖手里。 世子成了皇帝,长寿郡主也就成了长公主,她的府门外,也就顺理成章的多了许多访客,不少人想着走通她的门路,跟王府搭上关系。不过无一例外,全都挡了驾。罗婆子身子已经痊愈,只是她那张脸,仿佛是万年不化的寒冰,对上谁都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不管来人是什么身份,她的回应只有一句“我家郡主身染时疫,不见外客,请回吧。” 感染了名为“怀孕”这种时疫的朱秀嫦,则腻在杨承祖身上,两手抱着他的脖子,时刻舍不得放开。现在她的身份尊贵,关注她的目光就多了,杨承祖担任这么重要的岗位,盯着他的人也不少。两人的这种幽会,危险相当大,一不留神,就可能被踢爆,然后就是身败名裂。 可是孕期的女人本就敏感,再加上两人要分别一段时间,不管冒多大的风险,杨承祖也只能抽空过来陪他。朱秀嫦用手在他身上顽皮的划着,微笑道:“那个名额,你卖了不少吧?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前头,你要是随便卖名额,害我弟弟出了什么危险,我将来就打烂你儿子的p股!” “你知道的,我不会在这种大事上搞出纰漏的,那些入选者里,虽然有不少人是买的名额。不过那些买名额的,都是属于才具不足的,忠诚上没问题。那些不大可靠的,连买名额的机会都没。万岁身边的人,要那么高才干干什么,只要够忠心,就够了。再说这些人里,护卫是我从仪卫司选的,都是可靠的军汉,就算是那白莲教主李福达来了,照样给他砍成肉酱。” “呸呸呸!别提那个魔头的名字,太晦气。”朱秀嫦用自己的檀口封住了杨承祖的口,等两人纠缠一阵分开之后,朱秀嫦才道:“你那戏班子的人,我已经安排人往京里带了,路引已经准备好,护卫的人也得力,打的是官衔牌,不会有人找麻烦的。不过你让那些女人进京干什么?难道你是真的打算在京师唱你那戏了。” “万岁答应我的么,有朝一日,要把戏唱到京里去,把它叫做京剧。我给那些戏班子编排了几出大戏,到时候在京里唱一唱,教教他们君为臣纲的道理,这些人的作用,怕是比那些军汉还要大些。秀嫦,我出发之后,家里这些人就要拜托给你照顾了,多多费心,等你生孩子的时候,我一定从京师赶回来,拉着你的手,亲眼看着我们的孩子生下来。” 第五百二十九章 立后(上) 在安陆方面随行的千人大名单里,杨承祖是留了一百多个名额的机动位置的,总会有些推不开的关系,拒绝不了的人要安排进来。不过考虑到安陆几大家族的情形,这一百多人足以够用。可事实上,没过几天,杨承祖就觉得自己的名额留的太少了,怕是有些欠妥。 原本安陆本地士绅豪强们,该安排的人已经安排了大半,剩下的就是一些混饭吃的。可是没想到,周边府县中士绅的头面人物,竟是云集安陆,带着禀贴来到王府投贴下书,接着就是拉关系,套交情,最后就是安排人进来。 兴王虽然是亲藩,但是由于喜静不喜动,又一心修道,对于交际上并不怎么在意,以往兴王府能走动的人也不多。天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就多了这么多世交故旧,王爷生前的至交好友。甚至还有人直接到兴王陵墓那里去祭奠故交,只是被那些护陵兵赶了出来,落个没趣。 王妃是女流,世子则一直在守丧,何况他的身份变了,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接待的工作,由袁宗皋、杨承祖这一文一武负责起来。袁宗皋这个人不大好说话,为人也很刻板,想走通他的关节实际很困难,杨承祖年纪轻,后来又知道他是能决定随行人员名单的,就成了追逐的目标。 这些财主富翁走到哪都有关系,到哪都能吃的开,没用多少时间,就把人情走到了杨家的内宅那里。柳氏本就是一个性格偏于懦弱的女子,那些富商家的夫人们一通恭维下来,她就颇有些不知如何自处,看着那一堆放在眼前的礼物,愁眉苦脸道: “这……这可怎么是好?承祖,要不娘还是说自己病了吧,这些人弄的我真没办法。还有的人要跟咱家定娃娃亲,你说这可怎么是好?” 铜锤在柳氏怀里,没心没肺的笑起来,头朝着柳氏怀里拱来拱去的,柳氏在他身上轻拍了一巴掌“一听到娶媳妇就笑,长大了,也不是个安生孩子。” 这干士绅们其实最想的,还是和杨承祖本人定亲,不过他们中有人消息灵通,知道这人多半是孙交预订的。孙家是本地大豪强,跟他抢女婿实在犯不上,就只好转移目标,打起杨家几个小娃娃的主意。 虽然四个孩子都是庶出,出身不高,可是杨承祖是从龙重臣,有这个光环在,谁还蠢到去在意嫡庶? 杨承祖苦笑道:“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咱就当是为主分忧了。这些人不来烦咱们,就该去烦万岁或是太后了。做人臣子的,就是要替君王解决麻烦,这是咱的本分,没什么可说的。您再忍忍,反正万岁就快动身了,只要万岁一起驾,咱们家就清净了。” 如仙哼了一声,“清净?我看你是想的美。就算万岁走了,咱们可走不了,到时候那些人还是会上门的。大家现在都知道,你是万岁眼前的红人,还有人琢磨着,你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江彬。这个真江彬走到哪,大家都骂,可是你这个未来的江彬,大家却是都想结交。我们可有的罪受呢。只可惜咱家孩子少,要是多的话,这些人就都能和咱家成亲戚。” 她从长寿那里难得回来一次,又得伪称有孕,不敢见人。一身待客的手段施展不出来,心里难免窝火,只好趁着没人时,将那些送来的礼物分门别类的整理妥当,和李家姐妹一起,对这些东西登记造册。 看的出来,李家姐妹对这种社交是最为有兴趣的,她们本就出身宦门,只是家道中落,对和这些体面人家的交往,两姐妹很是向往,却苦无机会。这次也算是难得的机会,让她们终于可以得偿所愿。 那些士绅家里的正室或是小姐,与她们这两个偏房有说有笑,有几个还愿意用自己家嫡出的小公子,和玉娥生的二丑定亲事,都让她们欣喜不已。就算是一向不大喜欢笑的玉娥,这回也露了喜容。 她将帐本合上,试探着问道:“那些小公子有比咱们二丑大五六岁的,也有大一两岁的,好几个都是嫡出。夫君得暇,可以看一看他们的庚贴,找陶神仙算上一算,有八字相合的,就把亲事定下吧。” 杨承祖摇摇头“不看了,回头把庚贴都给他们送回去,一个不要。这些亲事,我哪个也不会同意的。” 他见玉娥低下头去,好不容易出现的笑容又没了,几步走过去,猛的一把从后面抱着她,在她脸上就亲了一口。玉娥吓的大叫一声,慌忙挣扎着“别胡闹……娘……娘还在这。” “我没胡闹啊,只是怕你想不开,所以逗逗你么。你别想太多,我不是不愿意为咱二丑考虑,我知道你是这么想的。那些人是豪门巨室,又是嫡出,你动心也是情理之中。可是我跟你讲,这些人,真配不上咱的二丑。等你相公进京之后,有的是王公大臣,勋贵子弟让咱挑,这些土财主,不配当咱的亲戚。” 虽然李玉娥并不认为这些豪门士绅家是什么土包子,更不认为一个四品武官的庶出闺女可以配的上那些世袭勋贵。可是至少可以确认一点,丈夫心里有自己和女儿,情绪总算好转一些,如仙也道: “是啊,徐公爷那最近就到处托人扫听你的情况,好象是有意和孙老头掰掰腕子,要跟他抢女婿来着。他这个闲散国公当的没意思,也想着在新君面前买好,手上多抓一点权呢。毕竟眼下新旧交替,谁抓的权力多些,谁就能多挣点银子不是?你看看,这才几天啊,咱家收的礼,就差不多顶上咱这家当了。只是这些人,你可怎么安排啊。他们真是要命,一下子要安排三百多人进来,胃口太大了吧。” “大家都觉得自己安排的不多,可是一人安排一点,也就是这样子了。”杨承祖把登记好的帐本拿在手里“我还是去跟万岁说一下吧,这事闹腾的大了,还是得万岁拿主意。” 虽然世子升格成了嗣君,一般人不那么容易见到,可是杨承祖见他还是不费什么力气。未来的天子,此时依旧是一身素服,表示自己为天子穿孝。见杨承祖来了,他面上露出喜容“大哥,你来的正好,我正想让你过来,有件关系天下兴亡的大事要议一议,这事可不能让陆炳知道。” 等杨承祖点了头,朱厚熜才一脸神秘的说道:“你看,朕现在是嗣君了,和雪娘姐的事,是不是就能定下了?帮朕拿个主意,什么时候方便去和孙老头说亲?” 第五百三十章 立后(下) 杨承祖一脸无奈的看着朱厚熜“这就是陛下说的,有关江山兴亡的大事?” “那当然了。”朱厚熜一脸正色,丝毫不觉得这说法有什么错误。“朕是四海之主,整个天下都是朕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的皇后是母仪天下之人,自然要精挑细选,如何不是关乎天下兴亡之事?” “这事,认真的说起来,挺难的。我大明不比前朝,前朝椒房多出贵人之家,我大明初立时,其实也与勋贵联姻。英庙之时,武定侯郭氏之女亦在宫中为妃。可是后来,椒房必出寒门已成定制,选秀女只出贫寒之家,官宦之女,不参加选秀。至于直接选入宫中,那就更是大违礼制,为百官不容。孙翁那边,也该来拜会过万岁了吧,他的意思,也明显的很,他还是想当回户部尚书啊。” “孙翁,其实是个好人。他当尚书并不是恶意,而是觉得,朝廷里既然有了我这个安陆皇帝,就该有一个安陆尚书。尤其户部掌握财赋,他在这个位置上,整个湖广都会受益。这几天除了拜见朕,孙翁和梁学士、毛宗伯他们往来的也很频繁,多半就是要为他回朝主事铺路吧。” 王立本和他的锦衣卫都是站在朱厚熜一边,全体部下都在帮着王府这边监视着京里来人以及本地士绅豪强的动态,像是孙交这等人与什么人来往,乃至于酒席之间说了什么,都会反馈到王府这边。这些人说话的时候,是不会说什么违禁的言语的,朱厚熜只是关心他们对于自己这个少年天子是个什么态度,谁又是自己真正可用之人。 杨承祖道:“孙翁当然是好人了,对我那么照顾,谁能说他不好。可正因为他是好人,是想为朝廷出力,想为万民出力,所以啊,万岁想娶孙氏为后,就不容易。孙交一旦成了外戚,就别想再当尚书了,至少现在主政的诸公,是不会让一个国丈做尚书的,与礼制也不合么。所以现在我们去提亲的话,只能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拒绝。” “然后他会大张旗鼓的把这事说出来,给自己挣了颜面,而朕的脸面,就成了他换取名声的祭品。”朱厚熜哼了一声,面色冷了下来“这事朕也想过了,想来想去,也是这个结果。可是除了大哥以外,朕就找不到一个人能商量此事。陆炳太年轻,朕好歹还找过女人,他连女人都没碰过,问他没用。袁长史是个君子,可以托大事,不可为知己。朕若问他这事,他能丢出几百个道理,然后劝朕几个时辰。也只有大哥,能帮朕拿个章程了,就是不知道,大哥肯不肯帮朕了。” “帮,当然帮,咱们是兄弟。万岁是君,微臣是臣,君忧臣辱,自然该为君上分忧。不过按臣的意见是,这事先放一放,宜缓不宜急。这固然是为了保全万岁的颜面,不要被孙翁拿来刷了名声,更重要的,也是为了皇后娘娘好。” 朱厚熜呸了一声“什么君啊臣的,朕不爱听。别说朕还没继位,就算继位了,你也是我的大哥。君臣之分,是咱们对付外人的武器,只有咱们两时,你永远是我的兄长。要是你还讲君君臣臣这些,我就喊你姐夫了啊。快说,这事为什么是为了雪娘姐好?” “因为万岁现在没有根基,虽然是九五之尊,但这只是名位,而无实质。这样的万岁,是保不住自己所爱之人的。不说内阁那些人,就是宫里面,也有一位太后在那。万岁恐怕还得叫她一声好听的,她属意的人是蜀王,将来你们之间是有的冲突的。你是皇帝,她不会拿你怎么样,可是你的女人,可就说不好了。就算是皇后,也不一定能躲的过她的毒手。” 朱厚熜虽然没有经历过这些暗算与阴谋,但是生长于宗室之家,对于这些事也并不陌生。他沉默了一阵道:“大哥,你的意思是,朕可以拥有天下,却不能拥有自己一生至爱?若是那样的话,这个皇帝做的,也没什么意思。” “万岁,臣不能抗旨,万岁交办的事,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办到。不过在那之前,臣斗胆要问几件事。第一,万岁真的爱孙氏么?第二,万岁是否会为她放弃三宫六院?第三,万岁是否相信微臣?” “大哥,朕自然信的过你,你让朕如何,朕都听你的。即便雪娘姐真的嫁给我了,她也只是我的娘子,而大哥,是我的手足。妇人之好,断不能坏我手足之义,无论此事成与不成,大哥永远是朕的兄长。雪娘姐朕自然是爱的,但是为什么要因此放弃三宫六院?就像朕不会要求大哥只有我姐姐一个一样,谁也不能要求朕放弃三宫六院,只宠一人啊。” 杨承祖笑道:“如此,臣就放心了。若是陛下只要孙氏一个,孙家又是本地豪强,将来必然出现后族横行,乃至影响朝政的地步。既然万岁既要孙氏,又要三宫六院,这些事就不会发生,这就没什么问题。婚姻的事么,急不得。甚至于第一个皇后,也未必是孙氏,张太后肯定会为万岁安排一个皇后,而如果万岁直接拒绝她的安排,怕是不太好。咱们初进京继位,根基不稳,宜用韬晦之计,所以前三年我们只要收敛锋芒,让他们随意折腾去吧。等到三年之后,咱们就能展翅翱翔,到那个时候,再废后立后,把孙氏迎入宫中。这几天孙交必然来拜见陛下,万岁正好与他谈一谈,不是要提亲,而是要让他知道,您是一位可以辅佐的陛下。” “不必了,他不会是朕的大臣的。”朱厚熜摇摇头“他与梁学士他们是一类人,算是个好人,却不是什么好臣子。当初在京时,就是因为和正德天子意见不合,最后落个挂冠而去。他虽然是安陆人,会为了湖广考虑,可是不会为了朕考虑什么的。朕身边的心腹,就只有大哥,陆炳你们两个,除了你们外,朕谁也不会相信。” 他看看杨承祖拿来的名单和礼单“这事大哥自己看着办就好了,你做事,朕信的过。这些钱,他们喜欢送,你就收下,不用跟朕说。如果连大哥都不能得到好处,又有谁会跟朕走?你放心去做吧,哪怕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朕也会护着大哥周全。这干人平日里也不纳赋税,这回,就算是让他们补一补税款,大哥随便拿吧。” 第五百三十一章 蟠龙 五日之后,各项事务总算处理完毕,嗣君一行,终于将出发进京,承继大宝。整个大明朝,即将迎来一个新的时代。 梁储等人这几日里了解了不少情况,对于这位少年天子越发满意,也就越发的佩服杨廷和明见万里,选的新君确实无可挑剔。当然,对于朱厚熜身边的人,他们也做了一些了解,只是杨承祖身上一来打着很明显的正德遗臣烙印,二来又是个世职武官,连武举都没参加过,出身极为一般,并不能入几位大臣法眼。这样的人就算是想要兴风作浪,也扑腾不起什么浪花,很容易就能灭掉,梁储、毛澄在这个时候,是不大把他当成一个值得重视的角色看待的。 要说对他的了解,其实更多是孙交那里,孙交与这两人都有着不错的交情,得知孙家对杨承祖青眼有加之后,这两位对于杨承祖看法还不错。不管怎么说,孙老司徒的眼光都值得信任,想来这人是不会为祸的。听到他练新军,保安陆这些事,两位大佬也只是笑笑,并不曾往心里去。 这样的功劳,于朝堂而言,实际算不得什么,最多是个武夫,不值得重视。真正让他们重视的,反倒是陶仲文这个道士。兴王父子都信道术,求长生,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事实上在这个全民迷信的时代,信神通的天子并不少见,就算是被文官视为贤君的弘治天子,一样信佛。 一个天子重视的道人,对于朝政发展,往往是有着左右的能力的,而作为万民表率的天子,是不该信用方士的。这两人最近几日虽然没有搜集到有关陶仲文的劣迹,但是从心里,已经把这个道士当做了头号打击对象。 饯行宴会上,未来天子的表现也颇为中规中矩,为了表示对天子驾崩的哀悼,朱厚熜甚至连肉都不吃,整个宴会过程中坚持食素,也不动酒。对待几位文臣的态度上,也十分谦恭,没什么可挑剔的。 王妃在宴会上倒是有些失控,一度竟是哭出声来,想到日后母子分离,还不知道以什么名分继续相处,梁储等人心里也对蒋氏有几分同情。餐后借故离开,只是提醒着明天辞陵之后就要动身进京,剩下的时间也就留给母子话别。 等到这些京师的使臣离开之后,蒋妃拉着儿子,从头到脚看个没完,仿佛是要把儿子的模样印在心里。朱厚熜道:“母妃不必伤心,等孩儿在京师办完琐事,就会安排人接母妃进京享福,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团聚了。” “母妃知道,只是一想到要离开你,母妃的心里就……”范氏和王夫人在左右劝解着,可是蒋氏的眼睛里依旧满是泪水。“为了要在群臣面前留个好印象,你连肉食都不能吃,也是苦了你了。方才宴会上,娘看你很少动筷子,想来是那些素菜不合心意,这可怎么是好。” “太后放心,这一点臣已经想到了。”杨承祖上前施礼回道:“这两天臣和袁长史还有钱起、黄鸿儒两位师傅一起研究着这事,已经拿了个章程出来。来人啊,给万岁把蟠龙菜端上来。” 扁长的鸡蛋皮摆成一个龙形,放在巨大的托盘里,精细的刀工,将这个蛋皮切成薄片,就像个精美的工艺品。从外表看,这还是一个素菜,不过是用了鸡蛋而已。对于藩王来说,这种饮食不过是等而下之,如果是侍奉君王的话,就更有些嫌寒酸。 不过杨承祖夹起一片薄片道:“蛋皮不过是伪装,真正的核心,还是在这里。上好的猪肉、鱼肉与豆粉以及各种佐料打成了茸,味道是没的说的。而且这菜的彩头好,万岁此去京师,便是龙飞九天,从此叱咤风云,四海遨游。” 朱厚熜夹起一块薄片放入口内仔细咀嚼着,边吃边点头道:“这菜好,袁长史与杨卿的心意就更值得称道,你们都是朕的忠臣。这菜吃的不是口味,也不是它的佐料,而是几位爱卿,对孤的忠心。” 蒋妃也道:“忠臣,你们都是忠臣啊。熜儿你将来,一定要对的住这几位忠良,不可让忠臣寒心。” 袁宗皋与钱起、黄鸿儒都是有资格随驾进京的大臣,这三人王府属官的身份,也决定了他们的阵营归属。尤其袁宗皋的科分辈分甚高,本来也是前程似锦,可是成为王府长史后,等于就绝了仕途上升迁的可能,一生也只能蹉跎于这个五品前程。 要说他对朝里诸公的态度,好感自然也欠奉的很,这道颇有些沽名外加欺骗文武性质的蟠龙宴,也算是一个证明。从这一刻起,这个小团体已经形成,朱厚熜大方的挥了挥手“这一盘蟠龙菜,朕一个人是吃不过来的,几位爱卿一起吃。” 杨家的女眷,暂时也不能跟随杨承祖进京,大部分人要留在这里陪着蒋氏。等到京里的事安排妥当后,她们才会动身进京,不过这段时间倒也不是闲着,这边的产业已经铺开了,有一部分要处理掉,还有一部分该安排什么人看着,正好用这段时间安顿。 好在杨家这边现在倒不缺少这方面的人手,之前杨承祖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丫鬟中,不乏出身良家甚至是大户的女人,她们识文断字,加上这一年来的训练,已经能够应付这些事务,杨家的女眷只负责监督和最后的拍板就好。 柳氏拉着杨承祖,如同蒋氏看朱厚熜那样看个没完,杨承祖笑道:“娘,我又不是去做皇帝,您何必这么看我?用不了多久,我就接您到京里过好日子去。” “不管是做皇帝还是做什么,所有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啊。”柳氏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娘不求你什么富贵,也不求你发达,只求你以后少在外面跑,多留一点时间在家里就好了。到了京里,给自己找个媳妇,然后咱们一家人,就这么好好的过日子。不管是争啊斗啊,还是抢啊夺的,咱都不掺和,只吃上一碗安生饭就好了。还有啊,一定要保护好万岁,不可出了闪失。做人最重要的,是要讲良心,太后和万岁对咱家有恩,我们要做的,是报恩。” 第五百三十二章 登龙 第二天清晨,杨承祖是在脂粉堆里醒过来的,幺娘等几个会武艺的,全都扮个男儿装束,化装成护卫跟着杨承祖进京。如仙则一方面要陪着长寿扮孕妇,另一方面也要留下来统筹全局。 这个临行前的晚上,自然是属于这些留守的女人。 一想到这一分别就是几个月时间见不到面,即便是最为矜持的李家姐妹,也破例加入了这大被同眠的行列。等起来之后,这些女人更是难得的没有争吵,而是默默的为他穿好了衣服,李玉娥柔声道:“夫君,我不求你封侯拜将,不求你飞黄腾达,只求你平平安安,早点接我们过去就好。” 如仙则大方的在他脸上香了一口“到了京里,不要被那些花红柳绿的乱了眼睛,记得我们这些在家的女人。就算不记得我们,也要记得那几个小娃娃还等着自己的爹。不许去教坊司,否则饶不了你!” “放心吧,你们啊,都装在这里,谁也跑不掉。”杨承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挨个的亲了过去。那两名执扇宫人侯在放门外,见他出来,脸上都是一红。作为二十出头的宫人,如何不知什么是男女事? 名叫司琴司棋的两人,如今在杨家也是高级管事,手上掌握了几个铺子以及不少的田产,论起实惠比起在王府时犹有过之。到了这个地步的女性,想要出府是不大可能了,收房是早晚的事。而听了一晚上壁角的两人,明显都有些心猿意马,目光里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杨承祖道:“你们两个身上有功夫,也能做事,留你们在家,是要你们替我照顾娘的。若是做的好了,回来以后有重赏。若是怠惰了,就算你们是宫里出来的,我也绝不会轻饶。” “老爷放心吧,我们现在就是杨家的下人,自然是听老爷的吩咐,家里面,不会有事的。”司琴又帮和杨承祖整理了一下衣服“只要老爷记得,这家里等你的,除了几位姨娘外,还有我们姐妹就好了。” 王府门外,亲兵扈从已经排成阵势,以王府为中心,向外辐射而出,尽是明盔亮甲,手持军械的兵士。这期间既有安陆卫精选劲卒,也有湖广巡抚的标营以及周边几府之内细选卫队,整个湖广的军健精华基本都汇聚于此。 杨承祖和他挑选出来的卫兵,算是近卫,不过实际上离天子的距离还很远。别看他是护卫,但实际上,是没什么资格进入内围的。在天子身边的是宦官,之后就是京里来的传旨使者以及王府随行的文臣。 那些随驾人员里,基本是没有人有功名的,那些有功名的都惦记着考科举,走正途得官。千方百计混到随驾人员里的,多是自己家族里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只是希望混个前程混饭吃的。 他们的位置位于卫军与文官宦官之间,不过那些人都想到会是如此,也没人有什么不满。相反,大多数人脸上都洋溢着自豪的笑容,只要有资格随驾,在哪又有什么关系。 杨承祖又看了看,发现队伍里的行李似乎多的有点离谱,许多车辆上堆满了来历不明的箱笼。不等他发问,铁头已经凑过来,小声道:“杨哥,这些都是他们夹带的私货。咱们这是护驾的队伍,遇关不查,他们就都带了些土产,为的是省税金,到了京里还能赚一笔。” “只要没有禁物就好,还有啊,他们可以借着万岁的龙威不交税,不过该给咱的孝敬敢少给一个子,就都给他把东西扔到路上。” “杨哥放心,这些交给我来做就好。” 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这种并不怎么严肃,但事关重大的小闹剧,也在悄然进行着。杨承祖这些人早已经操练的熟了,仪卫兵如同刀斩斧剁般整齐,在整个护卫大军里,反倒是最为出挑。 在护军列好的人墙对面,一眼望不到头的就是轿子与坐骑,安陆的地方文武,乃至乡宦士绅,书生秀才,都汇集在王府外面。他们今天是有着自己的任务的,待会要步行送世子仪仗离开封国,并且在城外跪送藩王离国,即便是白发老翁或有功名的名士,也不能免。 不过这个跪送的名额,也不是谁都能有的,够资格到这里跪一跪的,都是本地的头面人物。谁跪在前面,谁跪在后面,谁跪的更久一些,自有规矩在内。只为了一个位置,就不知道让多少人争的面红耳赤,乃至至交反目,亲戚成仇,都不在话下。 朱厚熜虽受遗命进京继皇位,可毕竟没有登基,出行用的还是全套亲王仪仗。所乘的车并非天子的七宝辇或乘舆,而是亲王所乘坐的象辂。 其形状高一丈一尺,面阔七尺九分,俨然一座会走的房间。驾车的,则是六匹高大的白马,周身雪白,并无半点杂色,俱是日行千里的良驹。 世子在黄锦的搀扶下,迈步上车,可是他朝车里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转头道:“杨仪正何在?” 他这一喊出去,立刻就有宦官拿起铁皮喇叭把世子的问话一路问出去,梁储等人看那东西,也知这是杨仪正鼓捣的小物件之一。不过他们对这些东西不怎么注意,唯一引起他们重视的,是为什么新君不上车,反倒要关心起一个护卫的行踪。 “臣在此。”杨承祖分开人群,一路小跑的来到象辂前跪下施礼。梁储等人看着,不知道嗣君在这种场合,把一个武官喊过来,是要做什么。 “仪正上车来,与孤王同车而行。”朱厚熜面上不喜不怒,语气平和的宣布着自己的命令,说话之间,伸出了自己的手“若无仪正当日浴血厮杀守护王府,焉有本王今日?若是你不上车,孤又如何坐的安心?来,不要耽搁,我们同车而行。” 驭手晃动着马鞭,在空中打了一个爆响,在阵阵鼓号声中,这支庞大的队伍如同一条巨龙一般张牙舞爪离开安陆,向着城外缓缓而去。孔璋这种亲民官,实际是没资格靠近车辇的,只能在队伍后面步行吃灰。望着远方高大的象辂,想着一个武臣可以坐在车辇里,自己一个正途文官却只能在这里。心内暗道:看来大明朝第二个江彬就要出现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 功高计毒(一) 象辂里面的,乃是宦官黄锦、陶仲文以及袁宗皋三人,如今再加一个杨承祖,也不嫌拥挤。这六马高车既平且稳,人们坐在车里,丝毫感觉不到颠簸。朱厚熜道:“大哥,你说这些大臣,现在会怎么想?是不是觉得朕行事荒唐,有些颠三倒四?” “微词多半是有的,不过也不至于太大,毕竟万岁的年纪在这里。如果表现的太成熟,那同样让人放心不下。适当的任性几回,也没什么要紧。我想,他们现在正在扫听着我的事,想要对我多点了解,也好找到短处,好敲打我几次,让我不要太嚣张。” 陶仲文施了个礼“多谢杨将军了,若不是你来这么一出,贫道的日子就难过了。现在有你陪着我一起挨骂,分到我身上的力量,总归会削弱一些,日子也好过一点。” 在世子出发之前,和孙交进行过一次密谈,至于谈话的内容并不为人所知。只是在谈话之后,孙家那边议婚的事,确实就不再提了。按着朱厚熜后来的说法,就是孙交虽然不大认同把女儿嫁给自己,但是至少在自己说明意图之后,孙交也做出了不急着把雪娘嫁出去的表态。 这种秘谈,并不是谈婚论嫁,孙交就不大可能利用这事来为自己刷声望。孙交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在皇帝表明车马之前,女儿嫁给谁是自己的权力。可是现在么,如果再把女儿嫁掉,那都是摆明了不给天子面子,肯定是做不得。 没了孙家的关照,杨承祖这边挨的攻击怕是不会少,如此一来,陶仲文的日子能好过一些。朱厚熜则笑道: “好啊,朕其实倒是想看看,都有谁会跳出来跟你们为难。让朕也看看,到底有多少人不把朕放在眼里,连朕要用什么人,都要出来置喙。这场戏,有点意思。陶神仙,朕还有件事要拜托你,父皇当初下葬是按着藩王的规格下葬,可是如今朕是皇帝了,父皇就是皇考,这墓葬就太寒酸了,不合他的身份。将来肯定要将陵墓重修,到时候就有赖神仙施展神通,免得惊扰了父皇的在天之灵。” 袁宗皋的面色变了变,犹豫片刻道:“万岁,此事还请三思。臣这几日与梁阁毛宗伯等人有些往来,按他们的说辞,恐怕……恐怕是希望万岁进京之后,继先皇皇统,多半要奉太后为母。” “胡闹!朕生母仍在,焉得能认他人为母?朕为天子,乃是按照《皇明祖训》中兄终弟及的祖制而登基,与他人又有什么关系?朕犯不上感激任何人,也不会为了这个皇位而去和人做什么交易,这种事,连想都不要想。朕的父皇,不但要追封为太上皇,还要配享太庙,这事,朕做定了。” 杨承祖并不清楚在另一个时空里,对大明朝政乃至后世发展影响巨大的大礼议之争,只是本能的预感到,朱厚熜的坚持,和群臣的想法,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而这种矛盾,必然会在不久的将来,导致一场巨大的风暴。不知道有多少乌纱,会别这狂放的风暴卷落于地,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风暴中卷个尸骨无存。 袁宗皋道:“不管万岁心里如何想,在正式登基前,还是做小儿状为好。只要一日未曾继位,就一日不能放松。等到正式登基,成为天下之主,就可以放开拳脚,在那之前,还是得与这些人虚与委蛇,哪怕是演戏,也要演下去。” 朱厚熜笑了笑,“长史,你说的朕也明白,朕本来就是小儿么。不用装的。再说了,做天子肯定是要做交易,四海共主,哪是那么容易做的,这些道理,朕都明白。不过有的事可以谈,有的事是不能谈的。像是认谁为母的事……就属于不可以谈的范围之内。” 杨承祖开口道:“袁长史,我觉得万岁说的有道理。国朝既然说以孝治天下,那万岁就该以身作则。如果为了皇位,可以放弃自己的生身父母,那又谈的什么孝字?我支持万岁。” “不错,贫道也觉得,万岁说的有道理。”陶仲文一脸严肃,“若是为了当天子,就胡乱认母,那又如何为万民表率?尊奉自己的生父为皇考,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谁敢阻拦,天地不容。” 杨承祖心里有数,负责皇陵的翻修,过手的银钱怕是以百十万数,只要略微漏一点,就足够陶仲文半世逍遥。为了这笔巨款,陶神仙不忌惮和任何人拼命。袁宗皋见此情景,就知道自己怕是无法说服天子,不管表现出来的是如何平易近人,身为长史的他深知道,这位少年天子是如何的独断。 “这些事将来可以慢慢商量,总之一切都要先继大统,都是以后的事,只要万岁顺利登基,总会有解决办法。” 朱厚熜的面色也缓和下来“袁长史,你说的是金玉良言,朕明白的。今后朕的朝廷,还少不了长史出谋划策。你与杨大哥,一文一武,都是我的心腹股肱,整个江山社稷,就都要靠你们了。” 袁宗皋听他如此一说,眼圈微红,趴在车厢里磕头道:“臣才疏学浅,何以当此大任?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方能报万岁的知遇之恩。” 作为一个进士出身的正途文官,被发配到长史司这地方,注定一生再无前途。皇帝的这种表态,让他顿觉良臣得遇英主,情绪上也就有些失控。杨承祖心内暗笑:袁长史虽然人老成精,可依旧过不了名之一关,万岁使了点小手段出来,他便乖乖入了毂,从此不怕他不尽忠了。 朱厚熜又看了看杨承祖“大哥,听说你当初差点当了卫辉的锦衣百户来着?你那些老叔伯,现在有的还留在滑县,有的则到了卫辉?” “回万岁的话,老家有书信往来,大抵是这样。大多数人留在滑县,有一些调到了卫辉。不过想来,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 “朕的十一王叔汝王在卫辉就藩,朕吩咐下去,大队人马进京时,到卫辉住一天,拜见一下王叔。顺带把你的那些叔伯都带进京去,既然是大哥的前辈,就不能让他们留在地方上受气。昔日汉高祖有云,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朕是不会让大哥有此遗憾的。到卫辉去一次,朕帮你把场面撑起来。” 第五百三十四章 功高计毒(二) 河南卫辉府,一处宏伟的宅院之前,数以千计的工人,正在忙碌的将各种建筑材料搬运过来,另一批工人则负责用这些材料搭起一间又一间的临时住房。 监工的鞭子劈啪做响,时不时的在空中呼啸着飞舞,然后重重的落在工人的身上,将人打的皮开肉绽。有身体差的,一鞭子下去,就打的趴在地上,半晌也起不来。 这些监工俱都是膀大腰圆的粗壮汉子,凶眉立目,模样凶狠无比,气势上先压住了人。再加上这是为嗣君修建行宫的活,也就是所谓的皇差,工人被打死多少都没关系,手上就格外狠辣。 那些被拉来的民夫,在这新春初至,乍暖还寒的时日里,依旧满头大汗。时不时就有工人倒在地上,其中有一部分人,就永远站不起来,只能由人搭走,准备通知家里来领失守。 卫辉上任知府参与炒粮,最后落个下落不明,封印而逃,如今的知府罗公然新上任不久,正打算接则修行宫的事,在新君面前立上一功,亲自就在行宫的工地上督阵。府内一众佐二官列于左右,将这工地当成了府衙。 弘治天子十一子,汝王朱佑梈就藩于此,这位王爷性情软弱,在藩国之内的存在感接近于无。卫辉知府名义上虽然是他的属臣,实际上却可以做这位王爷的主。天子既然是来看皇叔的,那么行宫以及所需的开支,也就得从佑王身上出,像这行宫就是直接夺了佑王的一处别院,在此基础上进行翻盖,工程量倒不算太大。 但是嗣君身边随从人员近万人,即便是安排在校场一部分,贴身扈从的数量也非常可观,这么庞大的人数,总是要有足够的地方来住宿。为了修建这片行宫,让未来的天子对自己有一个好印象,罗知府甚至把河防的工人全都拉到了这里干活,连带河工银子也都挪用了过来。 由于嗣君取道卫辉的消息传来不久,工期紧张,这些建筑大多是是用芦席、木料搭建的临时建筑,为了保暖和美观考虑,又大量的使用了毛毡。还有一些供应护卫居住的地方,干脆就直接用毡帐。 看着这些建筑,卫辉新任推官毛伯温不由皱起了眉头,它们离的实在太近了一些。天气干燥,而这些材料也都干的要命,只要一根蜡烛,或是一盏油灯,就可能导致火烧连营。 而这么多人点火取暖,还是用灯烛照明,都难免发生火灾意外。从一路的邸报上看,嗣君的队伍在路上已经发生了一起小规模的火患,只是幸好没酿成恶劣后果,不过是损毁了部分财物。 可若是行宫这里发生了同样的事故……看着那些紧挨在一起的房舍,以及位置位于中心的嗣君行宫,毛伯温简直不敢再想象下去。。 虽然是文官,但是他是个知兵之人,看了几番之后,越看越觉得这行宫以及周边居住区域充满了凶险,急忙寻找着罗知府。“太守,这行宫修的距离太近,所用物料干燥,万一遭了回禄,恐怕救援不及,必生大祸。依下官之见,还是得把它们彼此的距离加大一些,这样哪怕是一两间房舍失火,也不至于殃及池鱼,请太守明查。” 罗公然正与自己身边的师爷商量着什么,这位名叫刘万年的师爷,是他新近在本地招募的贤良。于课税以及刑名上,很有手段,自投奔罗公然以来,已让东主宦囊大丰,如今是罗公然身边第一得用亲信。像是以河工充苦役,挪用河工银子为天子修行宫,乃至于四处购买绸缎,给卫辉城内的树木包裹彩绸等等建议,皆出自他口中。 对于这位刘师爷,毛伯温向来不怎么喜欢,不过他一个命官,不会和一个幕僚发生什么冲突。不知两人议论的内容为何,总之毛伯温的发言,似乎让罗公然颇有些不悦。 “汝厉,工期这么紧,你不在那里监工,跑到本官这里,就为了说这些?这些房子,不是随便建的,乃是本官和刘朋友费了几天时间,在古籍里找到的,名为群星列宿阵。这些房子就是天上的星斗,拱卫着万岁的行宫。布局暗合天地之道,自有神灵护佑,不会有什么灾厄,你想的太多了。” 刘万年笑道:“毛别驾也是一番好意,不过别驾请想,万岁来时,身边护卫必多。昼夜巡逻,就算哪有一点火头,也早就被兵士扑灭了,怎么可能真的烧起来?圣天子百灵相助,不会有那等事的。再说这房子若是彼此距离离的太远,占的地方就多,咱们卫辉又哪有那么多的地方,给他们占?” 毛伯温哼了一声,看了看在那些临时住房外圈,那成排的商铺。之所以要把房子离的这么近,就是不想拆掉这些商铺,而这些商铺要么是罗公然有身股,要么就是刘万年的私产。 总之,在卫辉府有不少人想着趁万岁巡幸卫辉时,发上一笔横财。就连这些工人的菜食金,以及建筑材料的款子,也有人从中分润。自己的建议,挡了他们的财路,自然是不怎么受欢迎。 罗公然把脸一沉“汝厉,这安全的事,你就不用多操心了。只要你保证工期按时完成,房子造的结实就好了。若是到时候完不成,上宪衙门那里,可是不好交代。听说你心疼那些工人,还要监工不得随意鞭笞力夫,这干人都是贱骨头,不打怎么完的成?难道让万岁来时,看这片烂摊子?赶快催着他们加快进度,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了。” 刘万年笑道:“毛别驾似乎热心的有些过头,大抵在他眼里,东翁是看不出这火患的。” “别理他,一个榆木疙瘩,没什么可在意的。正德三年的进士,有什么资格在本官面前耀武扬威?若没有刘阉,他能否中的上进士,怕是还两说呢。” 而在外圈的商铺里,一位锦衣华服的美少年坐在后院品着香茗,不多时,一名壮汉推门而入,施礼道:“圣女,咱们的人传来消息,京师里武定侯郭勋带着京营官健来此保驾,您看,我们是不是避一避?” 第五百三十五章 功高计毒(三) 易钗而弁的冷飞霜,面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郭勋?他有什么好怕的?三大营的人马来的越多越好,他们来的越多,这里的局势就越乱,等到时候,那场面就越好看。” “最好是神机营也来,听说那些神机营的官军,有事没事,都带着几十桶火药到处乱转。到时候啊,咱们这火一点,那些火药就能要了他们的命!刘坛主那边的事,做的如何?” “回圣女的话,刘坛主那里进展的很顺利,狗官对他言听计从,我们的安排,狗官全都点头同意。那些房子用的材料干燥无比,彼此离的也近,只要丢几个火把上去,就能把它们都连起来。” “做的好!”冷飞霜赞了一声“龙大侠,你不愧是做事的人,此事若成,河南分舵这边的香主,就由你来坐好了。” 龙剑飞的脸微微一红“圣女过奖了,龙某入教的时间还短,哪有资格执掌一省?再者将来这里说不定是首役之地,龙某不会带兵,只怕有负圣女所托。若蒙圣女不弃,龙某情愿鞍前马后,为圣女效劳。” “龙大侠言重了,我可不大敢当。”冷飞霜爽朗的一笑,彼此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又似乎推远了,云里雾里,让人摸不到头脑。她又吩咐道:“派人去盯着昏君的行踪,等他快到卫辉时,我们就走。” “圣女不准备留下,看着昏君怎么死了?”龙剑飞对于没能亲手斩杀正德,或是看着对方咽气,总觉得有些遗憾。本想通过这回把遗憾弥补上,可从没想过要走。 “留下做什么?左右不过是一堆焦碳,没什么可看的。放火的人已经找好了,该做的事也做完了,留下的话,与事无补。” 冷飞霜口内说着,心里则想着:那该死的东西肯定也跟着昏君前来,若是被他看到,就一切都没指望了。这场大火千万不要把他也烧死……不对,应该是千万要把他烧死,最好是烧的连点渣都不剩才好。 她心里转了几个念头,自己都拿不准,是希望他烧死,还是希望他平安无事。最后只一咬牙道:“咱们的人不要留在这里了,除了那几位负责放火的人之外,其他人都撤。等将来举事之时,咱们再回来就是。” 她这一行人的人数有限,转移起来也方便的很,由于万岁即将巡幸卫辉的消息传播开来,河南一省的文武大员,士绅头目,乃至于清楼中的名纪,都像是被磁石吸附的铁渣一样蜂拥而至。 在这种大的环境下,几十人的转移,并不能引起人的注意。即便是对于安保高度重视的毛伯温,也没留意到,有这么一群人出现,又快速的离开。 朱厚熜的队伍此时已经接近河南,其队伍庞大,速度上想快,也快不起来。由于随驾的人里,包括了湖广一省中大多数豪门大家的子弟,在各方面都有着自己的关系,反倒是比官府做事更为方便。朱厚熜也算是亲自见识了一次,世家大族在地方上的影响力。 不管是沿途官府,乃至护送卫军,这些世家中不怎么得志的子弟,都能找到自己用的上的关系,然后为自己提供各种各样的方便。甚至于有的人,把女人都带了进来。 朱厚熜表面上对这些行为听之任之,有些懦弱又有些木讷,还是梁储出来惩罚了几个人,才算是勉强把风头打下去。而在船舱里,未来的天子则恨恨道: “世家豪强,果然是不可小觑啊。虽然自科举取士以来,像是魏晋之时那种门阀不大存在,可是这些缙绅,也未必就比世家门阀好对付到哪去。他们的手伸的太长了,交情也太多了一些。” 船舱里除了黄锦,就只有杨承祖,这种话即便是当着袁宗皋,未来的天子也不会说出来。黄锦在这种场合,照例装聋做哑,能成为世子的亲信,自然是有着自己的长处的,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只能算是基本的能力。 杨承祖笑道:“万岁,这些缙绅都是科举世家,家中代代都出官宦,树大根深。家中广有田产,又有不少子弟在外宦游,地方官不敢招惹。再说洪武旧制,吏员无事不得下乡惊扰百姓,圣旨不能下县,乡村之地,也就是宗族的天下了。这等事,只能徐徐图之,急不得。眼下,咱们还是得用这些人。” 他一边说,一边将邸报递了过去“万岁请看,这是今天的邸报抄稿,杨新都在京里做立皇帝,做的很开心呢。最新消息,火者亚三,已经被他给斩了,人头挂在了城墙上示众呢。对于正德遗臣的清算,已经开始了。” 立皇帝之说,本是当初杨廷和等人攻击刘瑾之语,也就是因为这个称号,导致刘瑾一命呜呼。不过眼下新君未进京师,朝内大小事务悉决于内阁,而内阁又以样廷和一人为尊,说他是立皇帝,也不是无的放失。 在这段时间里,杨廷和趁着皇帝未至,朝政由自己掌握的机会,大展拳脚,很是做了几件大事。包括以太后的名义下旨,废除原设于大明两京十三省的镇守太监,除凤阳皇陵以及南京陪都以及浙江织造局的太监外,其他驻扎各省的太监一律裁撤,尽数由锦衣卫锁拿入京问罪待勘。 留守京师的外四家军,则被勒令返回九边原驻防区,而与外四家军换防的京营,则被调了回来。曾经权势滔天,威风不可一世的平虏伯江彬,则被杨廷和骗进皇宫,予以捉拿,只待三法司会勘后论罪。 这火者亚三,本来是佛郎机使者团的通事,不过在这份邸报上,他的身份已经变成了华人,而且是佛郎机的奸细。朱厚熜看了几眼之后,嘴角牵动,露出一丝冷笑“大哥,你说说,杨新都会不会当这立皇帝当上瘾了?朕进京即位,他是不是会不太开心?若是朕永远进不了京,是不是更对他心思?” 第五百三十六章 功高计毒(四) 杨承祖道:“那倒也不会啊,杨新都现在这么做,不过是因为他是首辅么,将来万岁进京之后,对他的行为也会认可。左右有人背书,他也就乐得放开手脚去做。说起来么,他也是个聪明人,知道他做的几件事,万岁肯定会支持。无论万岁的施政方针为何,去正德化都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外四家军还是镇守太监,都得换一换。不过臣以为,镇守中官还是得有,若是没有中官的话,这地方上就是巡抚和巡按的天下,万岁的威权又在何处?” “说的好。”朱厚熜点头道:“这话说的深得朕心,不过镇守中官俨然天使,若是所选非人,是要坏大事的。黄伴,你将来有没有兴趣,做一做镇守?” 黄锦面色一变,连忙撩起衣服跪倒磕头“奴婢不敢!奴婢只想伺候万岁,为万岁尽忠,什么镇守之事,奴婢就是想也不敢想。奴婢素无才干,要是放到外面,是会误了万岁的大事的。这地方上的事,还是那些老爷们才能做的好,奴婢们是不成的。” “大哥你看,像黄伴这种,就是有忠心,却无胆量的,指望他们对抗督抚,那是连想都不用想了。有胆子的呢,又未必有忠心。在地方上胡作非为,又和一些匪徒勾结在一起,到最后的骂名都是朕来背,这样的帐,不划算么。” 朱厚熜笑了笑,又指着邸报道:“杨阁是个聪明人,他做的这些事,确实也是朕想做的。可是他也犯了个错误,不管这事是不是朕想做的,总要朕说话,他才能去做,现在他不等跟朕商量,就自作主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简直是无君无父!我若现在转身回安陆,倒要看看,他该如何收场?” “杨新都敢这么做,就是吃定了万岁不可能转身就走啊。这个人很聪明的,而且在朝里又有根基,不是张家兄弟或是什么江彬可比,日后进了京,这个人有的斗呢。” “有大哥帮朕,就算他杨新都三头六臂,朕也不怕。”朱厚熜拍了拍杨承祖的肩膀,又对黄锦吩咐道:“告诉厨师,今天朕要赐宴与杨仪正,让他那里多做几个荤菜。” 等这一行人马到了卫辉府境外时,河南三司衙门全部官长,以及奉杨廷和之令前来接驾的武定侯郭勋,已经在那里列队迎候。这次捉拿江彬及其党羽的过程中,郭勋出力甚大,关键时刻是他带着京营精锐回师,压住了外四家军,才保证了江彬余党没闹起风波,算是戡乱功臣。 这次他带了神机营并五军营精锐两千人来到卫辉迎驾,未必不是杨廷和变相酬功,让他有个机会与未来天子套套近乎。朱厚熜表现的依旧与以往一样,不嗔不喜,既可以说是深沉,也可以说是无主见。 等见了杨承祖,郭勋主动过去打了招呼,两人当初在滑县有份香火情义,只是身份离的太远,杨承祖也没奢望一个勋贵能记住这种小把戏。可是郭勋的表现很是亲近,丝毫没有勋贵的架子 “杨……杨承祖,对吧?你那精忠传,杨家府演义本侯都看过,很不错。当日见你时,就知道,你绝非池中之物,要知道,当初从钱宁手里救人,本侯也是担了天大干系的。再后来,江逆要谋你,也是本侯为你转圜,才能让你到王府任职。等你进了京之后,多来本侯府上走动,还有事要找你商量。” 汝王朱佑梈年纪不小,不过人很老实,甚至是有些木讷。与那些没事就在家里造人的藩王不同,汝王并无子息,只有两个出嫁的女儿,一起过来与未来天子见面。朱厚熜对这位王叔很是重视,拉着手说过不停,颇有些侄子遇到亲人的亲近,这种亲切,也让这位窝囊王爷热泪盈眶,不住的擦着眼泪,场面很是感人。 河南这边的锦衣千户已经换成了一个名叫曹英的中年锦衣,两下里没什么交情,曹英显然已经做足了功课,对于杨承祖的根底进行了了解。知道这是未来天子身边的心腹,在锦衣卫这种机构里,心腹的意义远大于资历及能力,似乎来卫辉,也是皇帝替他撑场面 为了套关系,他还拉来了段彪以及滑县的那些老锦衣卫。这些人都是老相识,王铁头等人的父祖也都在期间,见面之后,自有说不尽的亲近。看着自己的子弟,已经成长的很有了几分模样,与离开滑县时那干混小子的模样大为不同,这些老人对于杨承祖皆是感激之词。 这些人的才略平平,甚至已经比不上经过自家经过大战阵磨练的子侄,可是经验和阅历还在。从龙重臣,哪怕是从龙重臣的跟班,这样的资历,日后任用的话,都是平步青云,比起什么一刀一枪浴血立功,可快的多了。 杨承祖与众人寒暄了一番,又聊了聊大家的情形,如他所想,由于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沾了杨承祖的光提拔的,也就被人看成了正德系。正德一死,他们的日子就不怎么好过,可是后来因为杨承祖被新君赏识的消息传来,这些人的待遇又莫名其妙的得到提高,可说是坐了一次过山车。 曹英听着他们的议论,感觉自己被排除出了圈子,脸上的神色颇有些不自然。不过杨承祖却没有任何想要照顾他情绪的想法,只是一脸公事公办的吩咐道:“嗣君要在这里与汝王千岁叙一叙家常,今晚上肯定要住在这里了。警戒的事,就交给曹户侯负责了,若是有了什么闪失,本官这里,可是讲不了人情的。” 看着曹英一脸苦恼的离开,段彪拍掌道:“干的漂亮!这个小人,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谁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一来这里,居然就想抢咱的码头。真是活该收拾。对了承祖……不,我是说杨将军。九爷也从滑县过来了,你们翁婿见一见?” 杨承祖的居处,也在那处大院里,不至于去和丘八挤芦棚。赵九雄与女儿交谈了几句,就气恼的站了起来,训斥着女儿“老幺!你实在是太让爹失望了!怎么搞的,都过门那么久了,为什么就是怀不上?你看看你男人现在是什么身价,等将来他娶了大妇,你这生不出孩子的,当心被人家转手就给卖了。你让爹说你点什么好?” “岳父,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呢,谁敢卖我的幺娘,我劈了她!”杨承祖从外面进来,先是恭敬的给赵九雄行了礼,又一把搂住幺娘的肩膀“岳父,您的位子还稳当吧?若是有人不开眼的跳出来要夺您的大位,只管说一声,小婿虽然没本事,不过要收拾些这样的玩意,还是绰绰有余的。” 赵九雄赔笑道:“多谢贤婿关心,这漕帮的事,老朽还能撑住场子。不过倒是有件事,我要来跟你通个消息,前些天,似乎卫辉府这边来过些江湖人,路数不大对头啊……” 第五百三十七章 功高计毒(五) 赵九雄虎踞河南,掌握一省漕运,与少林寺那边也多有往来。各路过往的江湖好汉,都要到他这里拜个码头,两下才好不生误会。一口气几十个江湖人莫名其妙的进来,又莫名其妙的离开,并不曾通知漕帮。虽然这些人没做什么不利于漕帮的事,可是赵九雄关心则乱,依旧引起了高度的重视。 他这个漕帮河南大香头,是靠杨承祖推上来的,这一年多的时间,很是赚了一笔银子,日子过的无比滋润。对于自己这个女婿自是感恩戴德,又知道嗣君要巡幸卫辉,于这里的事格外关注,手下的高手也有不少派到这里探消息。这条情报实际上并不算如何重要,可是本着宁杀错莫放过的原则,他还是汇报了过来。 借着汇报情报的机会,赵九雄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等到天子离开卫辉时,自己想去拉一拉纤绳。虽然年纪不小了,身份也早已经成了大香头,可是赵九雄一想到能为天子拉纤,依旧觉得浑身是力。哈哈笑道: “老朽这一辈子,吃喝玩乐,基本都享受过了。可就是没和大贵人打过交道。当初结交刘娘娘,老朽就没凑上前去,这次这机会,贤婿你可一定要帮我。老幺,你倒是说句话啊。” “拉纤绳,那种力气活是让粗人干的,岳父怎么能做那个?等到万岁离开时,您跟我还有万岁坐一条船,等出了卫辉再下船就是了。” “跟……万……万岁一条船?我?”赵九雄听了这个消息,嘴巴大张,口水顺着嘴角流淌下来,若不是幺娘抢救及时,差点酿成中风的惨剧。杨承祖道:“岳父放心吧,这事交在小婿身上,肯定办妥的。奉剑,你去把郝姨娘叫来,我有事要吩咐她去做。” 郝云龙的闻香教虽然是在青龙山设坛,可是教门扩展的速度很快,加上背靠秦王府以及杨承祖现代教门的扩展手段,发展速度奇快。原属白莲教的基业侵吞无数,河南之内也多有教众。这些教众里,有很多本身就是白莲教徒,现在只是又多了一个闻香教教徒的身份,这种身份即便是白莲教中人,也未必一定搞的清楚。 决定这些教徒忠诚的,还是在于谁给的利益更多一些,毕竟他们信教的原因,也是想要实惠,或是得到利益。闻香教由于经营有方,这一年多生意做的大,在三省之内都有商铺,比起白莲教来,实惠给的更多,在教徒里反倒是更有号召力。 郝青青出去转了一圈,很快就联系到了一名名叫齐玉山的教徒,这人同时还是白莲教卫辉分坛的头目,颇有些地位。从他那里传来的情报,与赵九雄的情报迅速的吻合在一起 “就在前些时,白莲圣女来过卫辉。本地的白莲头目,都去拜见过圣女,齐玉山也不例外。只是冷飞霜为人精细,并没有说明来意,只说是路过,让大家各安本业,不与他们多说什么。当家的,这情况,怕是不大对吧。” 郝青青虽然是没什么心计的,可终究这么磨练下来,也多少有了些见识。再者想想也知道,白莲圣女在皇帝到来之前,来到卫辉,神秘的转了一圈就走,若说这里没有阴谋,那就有歧视他人智商的嫌疑。 不过齐玉山这些头目对于圣女的计划并不知情,并不能提供有关这方面的情报,郝青青急道:“当家的,还是让万岁走吧。连夜上船离开,不管对方有什么手段,都使不出来了。” “走?我们这么多人,被区区一个白莲圣女吓走,到底我们谁是官府,谁是钦犯啊。”杨承祖哼了一声“我们这里的兵马过万,且都是精选出来的精锐,又有我一手操练出来的府卫,就算是白莲教全部好手都在,也不过是被咱砍过去的命。怕他个鬼?” 可是他又想了想“这样吧,你们这些女人今晚上连夜上船,不要留在这里。你说的有一点是对的,现在最安全的地方,是在船上。” “我不。”郝青青与赵幺娘几乎是异口同声,然后彼此看了一眼,目光里满是锋芒。另一边的铁珊瑚则干脆的捉住了杨承祖的胳膊“夫君在哪,我就在哪,别想把我赶开。” “珊瑚儿,你也不听话了?”杨承祖目光一寒,铁珊瑚似乎有些胆怯,但还是咬着牙抓着他的胳膊不放“夫君若是有气,就打我一顿好了。但是别想把我赶回去,我才不要和夫君分开呢。” 杨承祖哼了一声,在铁珊瑚的身上轻拍了一巴掌,后者口内发出一声如泣如诉的声音,仿佛一只猫在用爪子轻轻的挠着。郝青青与赵幺娘对视一眼,心里同时泛起一个念头:居然小看了这毛丫头,没想到她也往狐狸精的方向发展了。 “别闹了,撩拨起火头来,我也顾不上做这个。听话,收拾东西,赶紧回船上去。我去见万岁。其他的事你们别管了,今晚上不管闹成什么样,你们都不要慌,也不要过来。你们的夫君心里有数,不会有什么问题。跟你们说一句,只有我的女人才有资格听的话,这次说不定是个机会,若是抓住了,我就还能进一步。可能会冒点风险,不过要成功,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这些代价会很值得。” 打发走了自己的女眷,杨承祖又来到汝王府上,这里已经被层层甲兵以及无数的内宦宫人隔绝了交通。即使是杨承祖,一样没有资格进入王府内拜见嗣君,最后只能拜托一名宦官张佐代话。 这名叫张佐宦官也是从兴王府随驾而来的,与杨承祖算是相熟,他一路小跑的,可没等到承运殿,就被黄锦拦住了。“乱跑什么?世子在和汝王千岁叙家常,任何人不得打扰,你要做什么?” “黄公公,杨仪正有要紧的消息,要通报给万岁。” “杨仪正?”黄锦愣了愣,看了看承运殿方向,又想了想,忽然道:“算了。你把这事跟我说就好了,由我去向世子说清楚就是。”. 第五百三十八章 功高计毒(六) 宴会之后,朱厚熜并未留宿在汝王府,而是在宦官和卫队的护卫下,向着自己的行宫而去。这场宴会虽然是家宴,可依旧有本地的知府,河南三衙长官以及京师的一干大员陪同。天家无私情,想要真正意义的吃一顿家庭宴会,其实并不那么容易。 宴会上,作为主人的汝王,反倒成了个可有可无的陪衬。酒席上真正的主角,还是那些大员。汝王半天也说不了几句话,至于两位郡主,则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看着木讷懦弱的皇叔,朱厚熜心里既同情又有些厌恶,饭吃的也没什么意思,也没说几句话。 罗公然为了迎接天子,很是做了功课,包括世子在安陆宴请天使时,只茹素而不食荤这一点,也打听了出来。朱厚熜面前的一律都是素菜,挑拣了半天,也找不到半点荤腥,更让他心里多了几分厌烦。 等到回行宫的路上,黄锦才把杨承祖的消息报给了朱厚熜,未来的天子脸色瞬间就难看了下来,目光中带了几分寒意 “黄伴,你是说,杨大哥来向朕禀报紧急的军情,却被你挡了驾?那军情还是说,白莲教徒出现在卫辉,大哥恐有不测,让朕提高戒备。你这么做,朕就有点搞不清楚了,你难道要隔绝我们兄弟的消息,还是觉得这个消息一点也不重要?” “陛下……奴婢不敢怠惰,只是当时您和汝王正在叙家常,还有朝内诸公在,奴婢不敢打扰,也不敢让其他人打扰。”黄锦跪在车厢里,为自己的行为进行着辩解。 “白莲妖人就算是想要对万岁不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们这里有上万军卒,他们万难作怪。相反,世子即将成为陛下,与王府之时不同,尊卑规矩,还是要立起来。奴婢只是希望杨将军明白,不是他想见到万岁就能见到万岁的。请陛下治奴婢自作主张之罪。” 这就开始在争权了么?朱厚熜当然明白,黄锦实际上就是和杨承祖不大对眼,大抵是因为苗氏的事,两人结下的梁子。自己这个贴身宦官,其实也是自己的玩伴,他的年纪比自己大几岁,又是精通武艺的武监,从小到大,一直是自己的贴身护卫。 对于黄锦,朱厚熜十分信任,知道这位贴身伴当,绝对不会背叛自己。只是他从小习武,于文墨上的造诣很低。后来跟着自己念书,却是真正信了礼仪教化那些东西,换句话说,这是一个一心向往儒生的宦官。 大明朝这样的宦官不少,像是前朝太监怀恩,以及正德身边的张永,按照文臣的说法,他们都算是良监。杨承祖和小妾的后娘搞到了一起,甚至生了个儿子出来,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在乡下多半是要闹到沉潭出人命,而在黄锦看来,则同样是杀之不足,剐之有余。 长寿郡主那事,对于黄锦来说,更是不可容忍。要不是朱厚熜专门下过封口令,他肯定是早把这事报告了蒋妃,将杨承祖一顿乱棍打死了事。对于世子重用此人,黄锦的意见算是最大。 只是他毕竟是个宦官,在这种用人的事上,是没有发言权的。指望他和杨承祖合作,也不大可能,像是今天的事,就是这位宦官有意的不让杨承祖把消息传进来,免得他在这些大佬面前得功扬名,日后真的飞黄腾达。 在一瞬间,朱厚熜几乎就准备一脚将黄锦从象辂里踢下去,再把杨承祖喊来,当面安慰几句。只是想到眼前这宦官从小照顾自己,乱贼攻王府时,黄锦负伤而战,一步不退,一刀一枪的立下功劳,这一脚又着实踢不下去。 为君之道,贵在维持平衡。他脑海里又想起这句话,或许眼前这个宦官,还是可以利用一下的。内廷终究是要有靠的住的太监,才能牵制住外朝,若是把他打压太过,以后想要用人,也不大好找。 最后,朱厚熜只是说了一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今后杨大哥有什么事要见朕,不论什么场合,都要为他通禀,如果再敢阻拦,那你就不要跟在朕身边,去孝陵陪伴大明列祖列宗去吧。” “奴婢遵旨。” “你吩咐厨房,给我做点夜宵过来,那顿饭吃的没意思,全都是素菜,饿也饿死了。”朱厚熜摸摸自己的肚子,对他这个年龄的半大孩子来说,一顿饭没吃几口,确实是个折磨。 “还有,今晚上的防卫加紧,毕竟白莲贼露了面,肯定没有好事。饭菜饮食上都要仔细检查,防止他们下毒。明天辞别皇叔之后,我们就启程进京,白莲妖人纵有什么企图,也没了施手脚处。” “陛下放心,奴婢亲自带人去做。” 等到回了行宫,黄锦不顾疲劳带着亲信的武监提了兵器连夜去巡哨,朱厚熜心里的怒气渐渐平息了下来。其实这种争宠也不错,有这么个太监在,大哥就不至于变成第二个江彬。只要自己这个帝王可以定的住心,也就不会因为外人而坏了兄弟之情。 这行宫四周虽然驻扎了大批的护卫、亲随、内官、宫人,不过由于是天子行宫,大家都懂得规矩,因此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整体而言,还是十分安静。远处隐约传来二更天的梆点之声,朱厚熜在等待着饮食的过程中,盘算着该当如何维持朝里的平衡,用什么人制约什么人,自己又该如何保证整体的稳定。 厨房里,疲惫不堪的厨师手忙脚乱的为天子准备着他新近喜欢的蟠龙菜,并没注意到,那堆积着柴草的地方,已经落了一根燃烧着的柴棒。 在这处大院的某个角落里,两名身穿青袍的小火者,将一包包火药从床下翻出来,如同堆塔一般堆积起来。 他们脸上带着殉道者的虔诚,不停的念叨着三劫应世,真空家乡之类的话语,手中的火折子凑向了引线。 在行宫外,那些紧靠在一起的临时驻地里,有几处也在上演着同样的情景。他们的身份或许是宦官、或许是宫人,又或者是被选来保卫天子的护卫,不过此时,他们都只有一个身份:白莲教众。 不论是黄锦还是其他负责安全的军官,几乎没一个人想到,今晚上白莲教的行刺方式并非传统的暗算或是下毒,而是使用火攻,一场震动大明朝廷的大火,即将点燃。 第五百三十九章 功高计毒(七) 护送嗣君入京的队伍,包括了安陆本土兵力以及湖广巡抚的标营,以及沿途各州府的精锐兵士,后又汇合了从京里发来的京营官健,总数过万人。加上卫辉迎驾队伍,行宫周围根本住不开。大多数部队都驻扎在城外校场,同时沿城布阵,将整个卫辉都包围起来以防不测。 行宫方面的护卫,大约有几百人,内中包括了兴王府原仪卫司以及京营和卫辉的地方部队,令出多门,彼此互不统属。甚至于兵士之间,也都认不得对方,全靠腰牌和穿戴区分。这样的护卫系统臃肿而且效率低下,光是协调一个巡逻防区,都能浪费半天功夫。 可是护驾是大功,与其说是为了保障天子安全,不如说是为了保证各方都能从这事里得功。你不让哪一方参加,都会被认为是对哪一方的针对排挤,是以明知道这种安保措施有无数弊病,也只能听之任之。 火头刚刚冒起来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毕竟这么多人取暖、照明,随便弄个火头出来,简直再正常不过。当有人高喊着救火的时候,负责那一段的卫辉卫的指挥使甚至向亲兵传达了,禁止其他人靠近的命令。功高莫过于救驾,这种大功,岂能让他人分润? 他手下的百多人里,有一多半都去组织封锁区,防止友军进入,只有少数人提着木桶前去救火。可是还没等他们到地方,就听得一声巨响传来,一团火球直飞天空。扩散的火花四散,如同火龙狂舞。那些干燥的建材,经过特殊手段处理过的芦棚和毡棚,被这火星一引,立刻就变成了一团火海。 有的人混身冒着火,就那么不管不顾的跑出来,口内发出阵阵惨叫。原本庄严肃静的行宫,顷刻间就成了火狱。 火药?那名指挥使只觉得脚下一软,一下摔倒在地,身边几名亲兵联手,才把他拉起来。“快!快去吩咐那些儿郎们,到各处去求援!所有人都可以过来,谁都行,快救火啊!” 他当然知道,火药爆破意味着什么,天杀的,谁居然把火药带进了行宫?这东西一旦蔓延开,整个行宫怕是都保不住了。一旦万岁有个好歹,自己不但人头难保,怕是全族都要受牵连。 他像发了疯一般,向着行宫方向冲去,可是没走几步,又是几声爆响,几团火光升腾,被炸飞的房顶飞上了天去,热浪扑面而来。有的亲兵大喊道:“行宫!是行宫方向,那里也起火了!” 还有人喊道:“不光是行宫,别的地方也有火!他娘的,怎么搞的,怎么一下子这么多地方全都着了?” 火起时,杨承祖带着府卫和自己的亲随,正和郭勋以及他的部下一路巡哨。武定侯虽然是与国同休的勋贵,不过在护卫天子这事上,倒是没有什么架子,一把年纪的人,依旧是亲自值宿。他对杨承祖也很友善,并不嫌弃对方官卑职小,反倒是摆出平辈论交的态度来,让人颇为受用。 他是从京里来的,于京里的局势比较熟悉,从他嘴里得到的情报,也远比看邸报来的靠谱。两人正在说着局势,就听到了阵阵惊叫声,接着就是火药炸响的声音。郭勋的面色一变,“不好,这是有人故意放火,快去救驾。” 他说完这话,人已经像箭头一样冲了出去,虽然满身盔甲,可是他身边那些武艺过人的亲兵,却冲的还没有他快。只是他终究还是不如杨承祖快,由于早有准备,杨承祖今天根本没穿铁甲,只是穿着飞鱼服。一见火起,立刻向着行宫那边飞奔而去,边跑边道:“快取水和棉被来。别忙着救火了,破房子烧了就烧了,救驾要紧!” 听到这句话,郭勋也醒悟过来,回头对自己身边的亲兵道:“你们也快去找条被子,喷上水拿过来。” 武定侯身边的亲兵许多是见过战阵,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精锐,手脚很是麻利。不过杨承祖这边实际是早有准备,两下比较,终归还是他快了一筹。一条棉被喷的透湿,被他举在头上当做护身的甲胄,一路飞奔着直冲到行宫。 行宫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黄锦和他手下的武监拼命的抬水灭火。可是直到这时,大家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这附近没有水源。 白天的饮用水和生活用水,都是衙门用水车拉来的,由于备的水很足,没人意识到这个问题。等到救火的时候,才发觉找不到水。行宫里的水井,已经被人填死,这些放火的人显然准备的很充足,不让人找到扑救的工具。 宫里的房子搭的一样很近,由于时间紧张,事先锦衣卫和王府护卫虽然搜查过这座行宫,但也只是看看有没有地道夹层之类的机关,却不曾注意过这院落里水井的使用情况。 院落里房间的房顶上,早就堆好了柴薪,有的地方还泼好了油,这时候火一点起来,几成连营之势。那些宦官武监的武艺不弱,可是没有合手的器械,血肉之躯对上烈火,也没有更多的办法可想。 杨承祖顶着棉被冲过来时,黄锦正在那里发急,手中挥舞了一口单刀,督促着那些宦官扑上去救火。至于那些同样被困在火海里的宦官、宫人,就没人顾的上了。见到这棉被,他似乎才明白了过来,自己的脑子有点糊涂,怎么就没想到这招? 小宦官们手忙脚乱的去寻找棉被喷水,杨承祖这时已经大吼道:“全都闪开点,不要挡路!”又撕了一块沾水的绸巾,糊住了自己的口鼻。不过也就在此时,另一边也有一人高举着浸了水的毯子猛冲过来,在那人身后,还跟着一群衙役民壮。 这人高喊道:“卫辉推官毛伯温在此,没有东西的不要挡路,快去后面提水,水车来了。有肝胆的,随本官前去救驾!为国尽忠,就在今日,河南的好男儿,拿出自己的手段来!” 第五百四十章 功高计毒(八) 毛伯温?杨承祖对这个名字似乎有点印象,不过实在似乎想不起来是谁,只是隐约记得,戏台上那大将生来胆气豪的定场诗似乎跟他有什么关系。不过现下这种关系根本就不重要,他只知道,这人是自己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卫辉府推官,是个文官的职位,看来人的年龄,似乎也不算轻。不过手脚依旧麻利,速度半点也不慢。而且当他报出自己卫辉推官的身份后,这些小宦官左右散开,反倒是挡住了杨承祖前进的路。 “阉狗!”杨承祖心里暗骂了一声,不过依旧横起膀子撞开几名挡在路上的小宦官,跟着毛伯温身后疾奔。这时,行宫内依旧处处尖叫,到处哭号。火光和烟尘的作用下,人的目力大受影响,毛伯温显然也没受过火灾里救人的培训,只是用湿毯挡住身子,却没像杨承祖那样用湿布护住口鼻。 浓烟阵阵,呛的这位冒火救人的推官阵阵咳嗽,脚步不自觉的慢下来。猛可的,他只觉得背后一股大力袭来,他甚至来不及发出求救声,人就重重的向旁倒去。在他身旁,乃是一片未曾过火的荆棘丛,人跌进去再想站起来也要费番手脚,等他好不容易挣扎着起来时,四下里烟雾弥漫,寻找嗣君的居所,已经变的异常困难。毛伯温跌足叹道:“这是谁?是谁推了老夫一把?来人啊,快来人救驾!” 杨承祖对于皇帝的居处十分清楚,烟火虽然大,但是并不能阻碍他找路。等来到房门外时,见这里已经被火围住了,房顶上烈火熊熊,不知道什么时候,整间房子就会被烈火烧毁。门口处,则被人放了一块大石,显然是防范着房里的人推开房门逃生的。 他转到窗户之前,一脚踢开窗子,人接着就滚了进去。朱厚熜蜷缩在墙角,神智已经有些迷糊。 真正被火烧死的人远远少于被烟呛死的,从门窗里透进来的烟,把未来的皇帝呛的七荤八素,昏昏沉沉。在他手中,紧抓着陶仲文送他的一本经书,显然在杨承祖闯入之前,他一直是在向神灵求救来着。 作为一个长在深宫妇人之手的少年,指望他自己逃出去,那未免要求太高。大火一起,他已经彻底没了计较,等到烟一进来,就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窗户一开,热浪和烟雾扑进来,朱厚熜的身子下意识动了动,杨承祖道:“万岁,是微臣来救你了。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将人负在背后,二话不说的猛冲向窗户,等到他刚刚跃出去,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回头望去,原来是大火已经将这间房子烧塌,若是再晚一步,两人怕是都要葬身火海之内。 等到离开了火场,有新鲜的空气和清水,朱厚熜很快恢复了神智,接着在他眼前的,就是狼狈不堪的杨承祖。头上身上,衣服已经破的不成样子。天色已黑,看不清脸上的模样,不过借着星月之光,也能看到他的脸上有伤。 “是……是大哥救了朕?”朱厚熜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罪臣护驾不利,请万岁降罪。”杨承祖跪倒在地,“实际上,是万岁救了臣。在火海之中,臣自度无幸,结果关键时刻,万岁身上发出阵阵红光,烈火距离万岁三尺方圆就自行退避不敢靠近。臣就是靠着万岁的庇佑,才从火场冲出来,要说救,是万岁救了臣。” “算了,这种话留着骗别人,就不要对朕说了。其实着火的时候,朕用手推过门,怎么也推不开,以为这次,真的进不了京了。结果还是大哥……黄锦这个该死的奴才!等到这事完了,朕要他的命!” 这种手段很明显是人为的放火,联系之前杨承祖的禀报,很容易推断出,放火的就是白莲教教匪。杨承祖道: “这都是臣的过失,臣探听出白莲妖人曾经在这里出现过,就想请万岁今晚移驾他处。可是又不知道妖人用什么手段,所以也不好一味催促,不想他们居然在行宫里有内应。臣是武臣,负责万岁安全,让万岁受了惊吓,是臣的过错,不能怪在别人头上。” “胡说!”朱厚熜提高了语气,颤抖着摸了摸杨承祖衣服上的破损处,从火海死里逃生的皇帝,显然内心还非常紧张。只不过他是努力让自己表现的平静一点,可惜那发抖的四肢和躯干,依旧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 “大哥冒火救驾,为了救孤,发肤皆损。若是这也是罪,那什么是功?难道大哥眼里,朕是昏君?连忠奸愚贤,都辨不出了么?从今日起,大哥便是朕的冠盖,有朕一日,就有你一日的富贵,若违此言,天地不容!” 这是一个迷信的时代,是一个从上至下,都信奉天人感应的时代。这种话从皇帝的嘴里说出来,可不是随便说说就算了,换句话说,这就是没落到实处的丹书铁券,不自己主动找死的话,只凭这句话,就能保住一生无性命之忧。 杨承祖心内狂喜,今晚上的戏没白演,这险也没白冒,总算拿到了自己想拿的东西。在此之前,在朱厚熜心中,自己与陆炳、黄锦等人相比,分量可能略重一些,但也未必重到哪去。可是经过这场大火,未来天子心中第一重臣,就非自己莫属了。 朱厚熜回想着在火海中的绝望与无助,那一瞬间,死亡离他是如此之近。就是眼前这位兄长,把自己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不管是文武相制,还是平衡之道,在此时的皇帝心里,都变的不那么重要,只有这份兄弟情义加上那不能公开的亲戚情义,让皇帝深记于心。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一声声呼唤从远处传来,京师里的几位天使已经举着火把,打着灯笼由远处赶来。所有人都没想到,会闹出这么一桩事来。从梁储以降,大家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郭勋的头发胡须,都被火烧去了一大块,看来他虽然没救到天子,但是确实身先士卒的冲入了火海之中。 “殿下,您的身体可好?”梁储第一个冲了过来,他是这一行人的首领,如果朱厚熜的安全出了什么问题,这口锅他是甩不掉的。 “我一切都好,不过其他人……恐怕就未必了。请梁阁吩咐下去,救治伤患,清点损失,最重要的一点,一定要对起火的原因,查个水落石出。刺客也不能走脱一个,要查出他们的底细,一个不留!” 第五百四十一章 余烬 朱厚熜虽然脱离了险地,但行宫的火情还在蔓延,时不时就会传来爆响之声。护卫天子的部队都已经动员起来,驻扎城外的人马纷纷进城参与救火。与行宫方向的手忙脚乱不同,这些人进城时就已经有了准备,不论是水车,还是沙土袋准备的都很周全。不过这行宫都是木质结构,而且又被人刻意堆了柴草火油,想要抢救非常困难。 等到天色放亮时,大火基本被扑灭,只有某些地方还有些轻微余火,不成气候。偌大的行宫以及周边附属建筑群,变成了一片瓦砾废墟,青烟从碎砖破瓦的间隙里冒出来,向空中飘去,又被风吹的散了。不少人疯了一样冲向废墟,想要将自己的财物抢出来一些,却被负责警戒的军兵无情的打翻在地。 那些依附于行宫的商铺,本来是想借这个机会大赚一笔的,可是没想到,一场大火,让这一切都化成了白地。还有一些从各处流动过来的纪家,也有几个昨天晚上没跑出来,在烈火之中化成一簇灰烬。 清点伤亡损失,救治伤患的工作,在几位大佬的统筹下,紧锣密鼓的铺陈开来。有三司衙门以及梁储等京中大佬操办,河南的头面士绅也都在此,就连少林寺都有僧人过来拜码头,这些人的神通广大,一起发力之下,这些工作的进展很快。 朱厚熜一路上京,虽然不怎么与地方接触,可是地方上不管是大员还是士绅,大家的孝敬谁也不曾短缺了,送礼不一定会让未来的天子记住,可是不送礼,肯定会别未来的皇帝记住。 大家都不是糊涂人,嗣君忙着继位,不和地方接触,自己的人心也得尽到。是以这支队伍的财货搜集的不少,那些随驾人员更是各自囤积了大量的私货,在这场大火之中,这些财物货品损失甚巨。考虑到新君继位,京师必然要有大规模的庆祝,甚至有人还夹带了不少鞭炮爆竹,这些东西也在昨天晚上的火灾中,发挥了助纣为虐的功效。 为了把夹带鞭炮的事压下,那些人又少不得上下打点,整个火灾的调查,最后只能是看把锅甩到谁头上比较合适。 护卫亲随包括内宦宫女,死者二十余人,若是算上伤员,便要过百。这还没算上京营以及河南地方上人员的伤亡,无论财产还是人员,损失皆巨。新君还没进京,就闹了这么一回,等于是在未来天子的脸上重重打了一记耳光,不但是朱厚熜,就是梁储等人的脸色,也全都难看起来。 汝王朱佑梈听到火烧行宫的消息后,人就一下子病倒了,只有王府的长史过来,向嗣君问安,并上了请罪文书。汝王与其说是病倒,不如说是吓倒,若是朱厚熜真有个闪失,汝王肯定脱不了个谋刺天子的罪名。到时候他怕是就要步宁王后尘,也要问个斩决。 周王、唐王、伊王等河南就藩的藩王虽然人没到,不过王府都派了属官接驾,这些人也如同忙碌的蜜蜂一样,辗转请托,寻找着一切可以寻找的关系,为自己所在的王府申辩清白,避免与这等事产生关联。 这些王府大多与杨承祖有着很不错的交情,当初河南炒粮事件中,他们跟杨承祖有点交情,这些人的关系,也就都托到了这里。王府虽然在地方上的影响力衰微,不过多年为藩,府中都积蓄了海量的钱财,像这么大的火灾,善后肯定也要用款 。两下合作,对这次火灾中受损失的一方来说,倒是个好消息。同时王府门下的武师、护院以及这些护院们的同门、师门,可以形成一张庞大的网,用这张大网虽然不足以真的将白莲教网住,给他们制造一些麻烦,还是足够的。 这起意外中,最大的锅,自然是扣在河南本地官府头上。不过河南巡抚如今还是沈冬魁,他与杨承祖是老交情,第一时间就脱了身,没受什么为难。朱厚熜对他也颇为优待,不但不曾见怪,还安慰了一番,又特意命他参与调查,也算是表明了对他的态度。 梁储、毛澄与沈冬魁也有往来,既然嗣君也想放过他,这帮人也没打算跟他穷追不舍。于是为世子特意准备了素食的罗公然,自然而然的就成了罪魁祸首。他本来是与一位外来的名纪切磋了一番床战之法,结果还没分出胜负,就赶上大火,匆忙交出了亿万子孙,就赶来指挥。 那些起火的商铺里,有他的干股,还有是他自己家门人开办的,这场火烧的他心里巨痛。可是不等他从财产受损的打击中走出来,就有锦衣卫奉了命令过来,除了冠带,下狱待查。 卫辉的庶政,也就交给原本的佐二官毛伯温暂代,毛推官昨天晚上也曾冒火救驾,这是许多人都目睹的。只是他运气不好,被白莲教藏在府里的刺客袭击,摔了一跤,挣扎起来后,就没救到圣驾。 不过在接下去的救火工作中,毛伯温表现突出,指挥有方,救出了百十余人。而且从他准备水车,以及事后的处置来看,也确实是能在庶务上发挥作用的,暂代知府实质名归,等到走完了手续,就可以从暂代改为接任。 原本的师爷刘万年不见了去向,而行宫里失踪的人,有不少是刘师爷安排的,两下对照,基本可以断定,他就是白莲教在官府的卧底。堂堂知府的亲信幕僚是白莲妖人,罗公然的官自然就当到了头,大学士梁储等人拟了个流放云南充军的折子送了上去,只等着批复后就可上路。 朱厚熜则对河南锦衣千户的问题更为重视,曹英在这事里说不上什么过失,他虽然是河南锦衣千户,但并不在卫辉办公。这里出的问题,不好怪到他头上。但是朱厚熜依旧坚持,要将他一并充军。 嗣君的意见未必一定要得到执行,不过谁也犯不上为了个锦衣武臣忤逆未来皇帝,于是曹英的命运也就这么决定了下来。至于河南锦衣千户之职,则由原南阳府百户段彪暂代。 出了这种事,河南就不可久留,草草处置之后,大队人马立刻上船启程,赶往京师。在龙舟内,朱厚熜对杨承祖道:“大哥,段彪是你朋友吧,好象你们也是结拜兄弟来着?这次让他做河南千户,他应该知道该感谢谁。” “万岁皇恩浩荡,段二哥自然会念着万岁的好。追查白莲教的事,他也会当成第一要务来办,不敢懈怠。” “不不,他谢不谢朕不重要,他该好好谢谢皇兄。赵九雄在船上待的可舒坦?若是有什么需要,让他尽管说,不要见外。黄锦,这里没你的事,下去问问赵九雄那用什么东西不用,朕这里,不用你伺候。” 第五百四十二章 进京 朱厚熜确实有过将黄锦打发走的说法,心里也确实转过这个念头,不过等到冷静下来之后,即使是杨承祖,也在劝他再给黄锦一些机会。王府里的内监不少,可是能称上心腹的,却只有黄锦一人而已。 倒不是说世子找不到可用的内宦,但是黄锦算是世子童年玩伴,年纪大了一点以后,又跟着世子一起读书,本人也很上进,看了许多书籍,别看年龄不算太大,但是在王府的宦官里,得算是学问比较高的那一批人。 当年洪武天子曾有遗命,太监不许读书,不过这规定早在宣宗朝时就已经废了。宣德皇帝设内书房,命翰林为教授,教导太监读书,从此司礼监掌印有内相之称,大明朝形成了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这种内外相制的模式。 成为太监的文化教师,也是入阁的标志之一,外相是内相的教师,日后也好相处,多半都是用要递补入阁的翰林,承担教书之职,宦官的地位得到了提高。 对比起京里的太监,王府的太监没有读书的需要,于文教事上,多半就是个人兴趣起的作用更大。兴王府里读书好的太监有几个,这次全都随驾进京,这些人里有兴献王的亲信,甚至有世子的祖母邵贵妃的亲信,但是能真正称的上天子亲信的,就只有黄锦一人。 物以稀为贵,在没有可替代品的前提下,如果把黄锦贬谪到孝陵去种菜,那么天子身边怕就真的没有得心应手的心腹太监。在这种客观环境下,对黄锦的处理也就是高举轻落,不过适当的惩罚以及言语上的训教都是少不了的。 黄锦也对那场大火十分后怕,有着强烈的负罪感,连带着最近也不敢和杨承祖作对。就连赵九雄上了龙舟的事,他也只当没看见不敢多说一个字。 见他被赶了出去,朱厚熜才无奈的叹口气道:“这奴才,朕孩提时,他就跟在朕身边。朕第一次摔跟头,头上流出血来,为朕上药,扶着朕去看太医的不是母妃,更不是父皇,而是黄锦。对他,朕始终有一点香火情义,还是下不得重手啊。不过,这也是朕对他容忍的最后一次,若是再有下次,绝对不能饶了他!” 杨承祖笑了笑“万岁也不要太过苛责了,其实黄公公做的也没什么错,若是见了白莲教就要躲避,仿佛咱们怕了那些跳梁小丑。这次的事,只能说臣防范不周,不能怪到黄公公头上。” “这不怪大哥,只怪这个该死的奴才还有就是河南的那些文武。这干人干什么吃的,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是说,这背后有人主使,他们故意把刺客放进来?” 杨承祖发现,世子有个很明显的缺点,就是多疑。当然这个毛病到底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为自己教他帝王心术产生的副作用,就很难说的清楚了。也许是京师里的风云诡谲,让天子的安全感不足,也导致了这种疑心病加剧。 总之,就是这位少年天子遇事想的总是太多,一点小事,都能展开无限的联想。从理性的角度看,杨廷和无论是否欢迎这个天子,都不可能干出半路暗算这种事。可是朱厚熜脱险之后,在与杨承祖秘谈时,始终把怀疑目标锁定在这位首辅大臣身上。 “可惜朕现在身边能用的人太少,否则的话,非要好好审一审罗公然不可,眼下只好放过他了。说来,就算知道是杨新都做的,朕怕是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朱厚熜恨恨道:“首辅么,文官之首,朝内权柄无人可及,就算是朕这个天子,也要让他三分。没有真凭实据,谁能动的了他,想起来就恨。”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朕身边真正能用的人不多,要说有本领,还是大哥你。可是这锦衣指挥使的位子,却还是不能安排给大哥来坐,这……实在是有些对不住你。” “万岁,您说的哪里话来,雷霆雨露都是君恩,臣不敢有什么怨言。再者,眼下这锦衣缇帅的位置,也未必就真的是好位子。臣倒是要感激万岁,给臣一个闲散职位,可以享受几年清闲。” 跟随世子进京的人里,有不少是王府旧臣,这些都是兴献王时代就在王府里做事的老部下。对这干叔伯辈的人物,朱厚熜也想要给他们足够优越的生活,报答他们多年以来的忠诚。 像是朱宸,他是王府仪卫司老人,虽然没当上仪卫正,可却是仪卫司资格最老,年纪最大的一个。江彬被拿之后,锦衣卫指挥使这个空缺,朱厚熜心里已经许了他。 新君登基后,人事上肯定面临大幅度的调整,像是锦衣指挥这种要害部门的头脑,人选上也敏感的很,除了杨承祖外,没人知道具体的安排。一想到那晚上火中相救之恩,不免对比出朱宸表现的迟缓与木讷,作为锦衣卫指挥使这样的角色,老实本分实在不是一个好品质。 “朕即位后,第一个要抓起来的就是锦衣卫,朱宸是个好人,够忠心,也够本分。只是年纪大了,少了一份闯劲,顾虑也多,怕是真的挑不起这个大梁。卫里的事,还是要大哥多操心一些,你的担子轻不了的。” “这个……不大好说啊,文人们向来对锦衣卫没有什么好看法,若是臣估计不错的话,等到万岁即位后,怕是就有人要对锦衣卫动手了。他们连镇守中官都能革了,说不定就想着罢免厂卫,事权皆归三法司。” “想的美!朕不会裁撤厂卫,还会把它们加强,你那岳父的人马就不错,还有青龙山那些绿林响马。给他们一个出身,让他们都来为朝廷做事,朕不会吝惜封赏。”作为一个刚刚从鬼门关走出来的君王,朱厚熜对于权力有了更为迫切的需求,希望把天下大权都掌握在手中。要实现这个目标,首先就要自己手里有力量。不管这些力量是否高贵,只要肯为他所用,他就舍得下本钱。 河岸上,赵九雄一脸兴奋的下了船,连带几名与他一同上船的属下都一脸得意之色。即使他们是跟货物行李待在一起,即使从头到尾没人管过他们,但是他们是从龙舟上下来的,只这一点,就让他们仿佛腾云驾雾般欢喜。 看在杨承祖的面上,朱厚熜赏了不少东西下来,不过经过管事太监克扣,到手的没有多少。赵九雄却把那些剩余的赏赐紧紧抱住,生怕少了一件。吩咐手下道:“传我令旗,河南漕帮精锐子弟,全都来护驾。所有人从我以降,都要来拉纤,保证万岁早日进京!” 第五百四十三章 童叟无欺 原本从安陆到京城大概要走二十几日,可是中间在卫辉闹了这么一出,难免耽搁几日行程。可后来赵九雄一声令下,漕帮子弟全来为龙舟开路,就连北运的南粮都要先放一放,船只在内河行的飞快,居然是比预计时间还早了两天进入北直隶。 也就是在大队人马进入北直隶境内之后,京师方向,催促车驾速行的懿旨就传了过来。前来传旨的,乃是与谷大用当初并列八虎的太监张永,此人当初在刘瑾风头正胜时,也敢以拳殴击,得算是太监中的遮奢人物。 他与杨廷和等外朝文官的关系不错,正德死后,并未受到太多的打击。可即使如此,他的地位却是远不及当初,连传旨这种事也交到了他身上。 虽然民间有守孝三年之说,实际上的守制时间,也几二十七个月。不论是君王身故,还是为兴王守孝,朱厚熜都该守上相当长时间的孝,才能着手即位。不过皇位不宜久虚,正德皇帝的后事也不好再耽搁,是以遗诏有旨“以日代月。”从安陆到这里,时间上已经够了孝期,可以出殡,办理丧事。 不过嗣君未至,大臣还不能除服,丧事也无法举办,也就不怪京里如此焦急的催促。传过了旨,张永找到了谷大用那里,询问着新君的为人,癖好之类的消息。他这次来,身上也是承担着探听消息的重任,杨廷和那边,还等着新君的进一步情报。 谷大用摇头道:“这个新君,不大好说。依兄弟我看来,是有些任性啊。他终究是个少年郎,心性不定,在安陆让我吃了闭门羹,在路上,又是想走就走,想停就停,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的。这样的皇帝,说明还是个孩子,没有城府,这样的人不难斗,只是咱们弟兄的日子,难过了。” 八虎之说,乃是外人附会之论,实际上这些人的关系算不上多好。反倒是眼下树倒猢狲散,让张永与谷大用同病相怜,反倒是真正亲厚了。 “老谷,咱们弟兄人称为八虎,不过现在所剩的,却是没几个了。老丘,老魏他们,都像揣了个兔子,没跟根底。可是依我说,这种想法,是没什么意义的。咱们是什么?是奴才!主人只要不高兴,一句话,就能打杀了咱们。所以一切功名富贵,都是虚的,万岁想要拿走,随时都能拿去。这些年,咱们吃喝享受,好日子过的不少,就算真的垮了,也没白活。你啊,就别想太多,走一步,说一步吧。” 大队人马接到了旨意之后,行动的速度加快,只是人马太多,想要提速也提不起来。又过数日,方进入良乡地面。这里距离京城六十里,是京南大门,乃是个重要的码头。湖广、陕甘、河南等地官员进京,都要途径此地,以作休整。 万岁大行,代表着官场将有一番大的变动,进京跑帽子或是保官位的人就更多了。几乎每一座客栈里,都住着几位来探听风声,或是打点关节的朝廷命官。 朱厚熜一行人到了这里,就要暂时驻扎,然后等待着京师礼部官员正式迎接嗣君进京,开始操办登基继位之事。驿站里,已经站满了戴着展脚幞头,身穿绯袍的大员。看补服,最低也是四品命官,良乡知县这种七品小官,在这里站一站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带着县衙公人在馆驿外面跪迎。 进了馆驿,这些官员一股脑的过来参拜,接着就是递上自己的名贴。万岁在卫辉遇火的事大家已经知道了,从公开场合说,这些人就是来问安的。可是等到正常的赞拜之后,这些人就会千方百计的寻找门路,把自己的履历递上去,让万岁记住自己的名字。 即使是帝王,也要讲一个礼尚往来,对于主动上来刷好感的大臣,总不能冷言冷语的对待。这些大臣中,能入新君法眼的怕是万中无一,不过场面上该做的事,总是要做的,够资格的大员,还是能和嗣君说几句话,进行一些礼节上的交涉。 品级较低的臣子赞拜之后,就只好站到院子里,再去找关系送履历,那些随着朱厚熜进京的世家子弟,就趁着这当口凑过去,向这些官员推销着自己。他们会报出自己的家族,以及家族中在外宦游的亲属姓名,与这些官员寻找着任何可能发生联系的关系。 只要大家能找到切入点,接着就是送上拜贴,还有一些幸运儿则被某位大臣收为门生,当场就叙了师生之仪。跟着进京的,都是没什么本事读书的,走科举正途不会有什么前途,有这么一位官员当自己的座主,混个前程总算不成问题。一时间庭院里气氛热烈,皆大欢喜。 郭勋则趁这个机会,将杨承祖请到了馆驿里一处偏僻的房舍。这里不是正房,乃是驿卒休息的房子,眼下这里这么多人,若不是一个侯爷,也没资格弄间房子来。他在卫辉府被烧的须发皆损,受伤不轻,可是并没得到什么封赏,这几日里也没机会接近新君,总算趁这个当口,才把杨承祖拉到了这里。 他从袖子里利落的拿出了一叠纸,送到了杨承祖身前“杨仪正,咱们算是旧识了,又都是武将,不学那些文官绕圈子了。客套话不多说,京师里房子贵,有人在外地做了生意,觉得自己有钱了,结果到了京师才发现,自己连个茅厕都买不起。你是天子的近臣,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官邸也不能太寒碜。你在安陆家大业大,不在乎些许小钱,可是京师挑费也大,该省则省。老朽不才,在京里有些产业,这处房子在灯市口大街,大小也算过的去。不过我不住那,也懒得派人打扫,若是没人住,这房子就荒了,老弟若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杨承祖微笑着摇头道:“千岁,您这是做什么?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要说送东西,也该是我孝敬千岁,怎么能收千岁的礼?” “收礼?你误会了,这是要算钱的。你看,这里还有京里三间铺面的租约,一并卖给你了。这些店铺一直在赔钱,本侯也没心思去打理,你接手,正好省了我的事。还有这房子,也算你替我处理吧,你付我一两银子,这些东西,就都归你了。” 杨承祖拿出了一两银子,两人郑重其事的验过了银子,交割了契约,把这一切弄的仿佛真的是一场公平的生意而非交易。等到杨承祖走出去,郭勋才长出了一口气“这条关系总算是搭上了,以后的日子想来该好过一些了。” 他为了不让人猜疑什么,特意过了一阵才走出房去,刚出房门,就有个年轻后生的猛的冲上来,大叫道:“爹!听说你在卫辉受伤了?让我看看伤在哪,严重不严重,娘都急哭了,我看完了,好回去告诉娘啊。” 第五百四十四章 礼仪状之争(一) 这后生穿着一身甲胄,看上去是个护驾的侍卫,年纪不大,生的身材高挑,细眉大眼,脸黑黑的,其色如同煤炭。郭勋看了来人几眼,将他拉到房间里,反手带上了门,脸沉的像铁块。 “你怎么来了?大姑娘家,不在家里好生待着,乱跑什么?再说你脸上涂的什么鬼东西,看着像昆仑奴一样,若是被人看到了,简直丢光爹的脸。” 这女扮男装的少女却不害怕,噗嗤一笑道:“我这就是找咱的护院要了点颜料涂上,没事的。回家一洗就掉了。我不是怕穿着女人装束,你又要说我不检点了。爹,听说那个写怒海孤舟的杨才子也进了京?人呢?人呢?快带我去看看,我还带了他的书呢,让他给我签个名字呗。在那些小姐面前,女儿也有面子么。” “胡闹!”郭勋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这个老生的闺女从小就得到宠爱,也就养成无法无天的脾气,自己拿她是没有什么办法的。只好吩咐道:“爹没事,你赶紧回家,别在这待着。圣驾在,朝里的许多大员也在,这里没你待的地方,若是惹出什么祸来,爹也会很麻烦。那个杨公子,不是你能招惹的,别去烦人家,少给爹惹事。” “我不惹事啊,我只是想看看未来天子长什么样,再看看这位杨公子是何许人也么。能写出什么多话本的人,女儿也想认识一下么。再说我留下有好处啊,我会骑马,会拉弓,还会舞枪,若是有了什么刺客,女儿可以帮爹杀敌,免得你自己跟人打架啊。这么大年纪了,老胳膊老腿了,还是让我上吧。”少女调皮的伸了伸舌头,结果头上被爹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 “胡说八道!你爹还没老呢。”郭勋气呼呼的想去摸一把胡子,结果发现胡子已经被烧的不剩几根,只好改为在胸前拍了一巴掌。 “这种话,你在爹面前说就可以了,到外面说,是会给自己惹来大祸的。咱们家虽然是与国同休的武臣,可是也要谨慎一些,低调行事,否则一样没好日子过。别捣乱了,赶紧回家,那位杨公子将来有机会,会介绍你们认识的。” 少女颇为扫兴的被老爹押出房去,几名亲信护卫被郭勋叫来,护送着小姐回府。看着自己女儿那苗条的背影,郭勋暗自摇了摇头。自己的老妻把女儿打发来探望的心思,他能猜出几分,可是对于这种心思,他只能说:自己的妻子太糊涂了。 大明朝皇帝不与勋贵联姻已经很多年了,新君不过是个孩子,又哪来的推翻这种规矩的勇气?虽然椒房无主,可是也轮不到自己这个疯丫头啊,这皇后的位子,还是要看太后的意思,这种小聪明又有什么意义? 等到傍晚时分,这些前来拜见的大臣大多散去,杨承祖正要去参拜问安,不想已经有太监过来唤他过去。经历了那场大火之后,朱厚熜也开始刻意培养一些新的宦官,希望从中找到几个可以代替黄锦,或是与之制衡的人。这位传旨的小宦官张佐,就是朱厚熜新近重点培养的人选,想来日后很是有些前途。 与黄锦严守操守的风格不同,张佐对于银子来者不拒,收了杨承祖塞来的两个元宝之后。他便一脸神秘道: “杨仪正,奴婢这是担着天大的干系跟你说啊,万岁的心里不痛快。请了仪正和袁长史过去,多半是要说些私密事。奴婢这里先把您请过去,您心里有个数啊,礼部那面送了个混帐透顶的礼仪状过来,万岁差点掀桌子骂娘。您说话的时候,要顺着万岁的心思啊。” 这就是收买了心腹的好处,先掌握了上位者的心思,对答的时候,也就更有把握。想要揣摩上意,这种消息来源就不能放弃。杨承祖点点头,表示承了张佐的情,又问道:“我记得刚来的的时候,不是送过礼仪状了么,怎么又送?” “听说是那份礼仪状的内容不足,所以这又送了一份,是杨廷和带着一群人研究出来的。他们要万岁从东华门入宫,于文华殿暂歇,等待群臣劝进……” “一派胡言!”杨承祖听到这里,忍不住骂了这么一句,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为什么朱厚熜要发火了,这种事如果换了自己,怕是发的火比他更大几分。这杨廷和的胆子也确实是大,他是要摆明了给新君来一个下马威,借以树立自己的威信,为未来的朝政走向,定一个调子。 嗣君入宫,自然是有一套严格程序,这没什么可说的。这些程序复杂冗长,即使是礼部专门的官员,都未必能保证没有遗漏、错误。为了保证新君登基不出任何问题,这些东西都得落在文字上,反复校对之后才能拿上来,这也就是“礼仪状”存在的意义。 拟定这东西的,包括了礼部以及内阁两方面,朝廷里最优秀的官僚参与编修,不大可能出现什么低级错误,尤其是像走什么门,如什么宫,换什么衣,更是规矩严格,不会任意而为,这样搞法,只能说是故意为之。 东华门是皇宫的侧门,而文华殿则是位于皇宫东面的大殿,天顺、成化两朝,太子登基之前,都摄事于此。如果世子真的是走了这套流程登基,那就成了以太子的身份登基,继承的是孝宗一脉的香火。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张太后的太后身份就算是做实了,加上朱厚熜年纪确实不大,说不定就会搞成张太后垂帘,外朝主政。皇帝因为年纪太轻,只能先读书,而不能实际秉政的局面。参考杨廷和的强势,以及他这段时间的行为,说不定他这么安排的目的就在于此。 以往正德在位时,外朝的权限被压制的厉害,即使是首辅,权力也十分有限。现在换了皇帝,杨廷和等人大概是想让这位新君安心当一个牌位皇帝,就先从这方面给他一个暗示了。 等到杨承祖进了房,见地面上青烟袅袅,一个茶碗摔成了几瓣,茶水洒了一地。他笑了笑,转头对张佐道:“张公公,出去拿把扫帚来,我要把这些碎片扫一扫,免的割伤了万岁。再说袁长史年纪大了,眼神不怎么样,一不留神扎脚了,就麻烦了。快去吧。” 等到张佐退出去后,这房间里只剩了君臣两人,朱厚熜的两只眼睛里满是阴霾和愤怒,咬牙切齿道:“杨新都欺人太甚,大哥,朕要你帮朕除了他!” 第五百四十五章 礼仪状之争(二) 对比皇帝的愤怒,杨承祖表现的倒是很冷静,他只笑了笑“万岁,你太激动了。臣给你换个杯子,再慢慢聊,万岁为什么发那么大脾气,杨新都又如何欺负万岁了?您下道圣旨,臣帮您把他捉来,先打三百大板再说。” 朱厚熜恨恨道:“这帮混帐东西,欺朕是三岁顽童,不懂厉害么?你看看这个!”他一边说,一边将那份礼仪状递了过去,杨承祖一本正经的看了礼仪状,然后表现的义愤填膺,仿佛比皇帝更加愤怒。 “不像话,简直太不像话了。这是要万岁以太子的身份继承帝位,这皇位成了继承自孝庙一脉了,这不成,绝对不成!” 袁宗皋赶来的时候,朱厚熜依旧处于愤怒之中,这一文一武,是他心中的左膀右臂,这种大事,也就只有找他们商量。看了礼仪状之后,袁宗皋表现的同样愤怒。 “胡闹,这简直是胡闹!杨石斋也是成化十四年的进士,满腹经纶熟知礼仪,如何会犯这种错?分明是故意的,他们……他们欺人太甚了!” 这事说起来,也不是很难理解,对于以杨廷和为首的文官集团来说,他们心中真正认可的明君,还是孝宗弘治天子。正德无所出,如果朱厚熜是以兴王世子身份继统,则鸿治天子这一脉就算绝后了。这对于注重香火的国人来说,未免觉得好人没好报,心里难以接受。 让朱厚熜以太子身份继统,也就是把弘治天子尊为自己的父亲,这样这位明君就没有绝后,香火依旧得以延续。更重要的是,内阁就能让新君以弘治天子为榜样,学他那样,做一个垂拱而治的明君。大明朝说不定就能迎来一个众正盈朝的大好时代,国势中兴,指日可期。 说到底,大明发展到现在,已经出现了臣权与君权争斗的趋势。不过大明的皇权相对稳固,这种争斗还是取决于皇帝个人是否够强势,是否有手腕,是否又有足够的基本盘等诸多方面。 像是正德那般胡作非为的,就因为他确实够强,这些大臣也拿他没办法。对他们来说,那样的皇帝有一个就够了,新君绝对不能再像正德。 袁宗皋经验丰富,于这些心思看的十分明白作为文臣,他的立场原理上应该是支持杨廷和。可是他既然打上了明显的安陆系烙印,还是要替自己所辅佐的君主考虑,这种原则问题,没有退让的余地。 “遗诏上书命万岁继皇帝位,并非命万岁为太子,杨廷和等人上的礼仪状,不可。万岁明日入宫,当从承天门入,居乾清宫。这份礼仪状,我们不承认。” 袁宗皋作为一个优秀文官,写这种东西,简直是手到擒来。没用太长时间,就将一份义正词严的回文写好,将候在这里的礼部官员叫来,将这份回文就递了过去。这时天色已黑,一来一回,怕是要等到天亮才能有回信。再考虑到大明官府的办事效率,估计最早也要明天中午才有可能回信。 朱厚熜吩咐道:“来人啊,吩咐他们做一份蟠龙菜过来,朕要和袁长史、杨仪正用晚膳。”他又恨恨道:“朕倒要看看,杨廷和会给朕怎么一个答复。” 京师,内阁值房内灯火通明,虽然天色晚了,可是这里没有半点休息的意思。自从正德驾崩之后,整个朝廷经历了一番巨大的变动,不论是拿江彬,还是驱逐外四家军,哪一件事都是凶险万分,一个不留神,都可能导致整个江山陷入倾覆的危险之中。杨廷和居中调度,将这些大事处理的四平八稳,所耗费的心力巨大不用多言,所立的功劳,也同样不容抹杀。 而随着皇帝的死去,各地方藩王的动向,关外蒙古人的行动,哪一个也不能放松。京营回师,外四家军各归驻地,这种边军大规模调动,也确实刺激了蒙古人的神经,衮必里克汗似乎确实有向大明用武的企图。如何抵挡蒙古入侵,如何运筹钱粮,调动兵力,不让朝廷蒙受太大损失。朝廷里有着太多太多的要事,整个内阁乃至六部的臣子,日子过的其实都不轻松。 不过杨廷和显然很享受这种忙碌的快感,内阁之内,八仙桌上放了十几样精致的菜肴,银壶内盛的,则是宫廷的御酒。杨廷和、毛纪、蒋冕三人刚刚用了晚饭,正品着参茶,闭目养神。 内阁这地方外人想来必是神圣庄重无比,实际上,也就是个办事场所。大家既然这几日都留在内阁办公,配套的服务就得跟上,否则还怎么为国出力,救民于水火? 杨廷和闭着眼睛,轻声说道:“那份礼仪状,他们居然送回来了,似乎这位新君,倒是个有脾气的人。难道是本阁,看错了他?” “石斋公,多虑了。少年人么,任性总是难免,他身边又有袁仲德那等人为智囊,咱们的安排,他是能看出来的。不甘心继承孝庙香火,所以闹闹脾气,这很正常,如果不闹一闹,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没错,只有他闹了,大家才能明白。这大明朝将来是谁说了算!自从先帝登基以来,内阁被压制的太久了,总算到了咱们扬眉吐气的时候,就先从这件事上,让人知道,从今日起,大明朝将是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而非天子一人之天下了。不过将来天子年纪日长,权柄日重,维之不怕天家记恨?” “读圣贤书,得浩然气,为江山社稷计,老朽何惜此躯?”毛纪用手托着胸前银髯,一脸坚毅神色。蒋冕沉默不语,但是态度上,显然也是支持杨廷和。 “此言正合我心,老夫也是这个意思。”杨廷和又命自己的长随,将那名送回文的官员叫了进来,将内阁的批复拿了过去 “你告诉兴王世子,这礼仪状乃是内阁与礼部共议数日的结果,一字不可易,一字不可改。若是他不认可这上面的内容,就先不要进京。等到大家就礼仪的事谈好之后,再进京不迟。” 毛纪则道:“咱们也要看看,朝里有谁是安陆人,哪怕是湖广人也行。让他过去给这位世子带个话,天下并不是只有他一个藩王,让他遇事三思,不可自误。” 第五百四十六章 礼仪状之争(三) 驿站之内,朱厚熜君臣三人商议着这次进京的规格,总觉得内阁不可能真的无视未来天子的要求。而且这个要求,也算不上过分,不管怎么说,内阁也要给这个面子。等看到回复的内容,三人的脸色,就全都变的十分难看。 这名送回复的官员,也是一脸的苦相,承担这种差事的,也就是基层的小官,连见天子的资格都没有。还是亏了这份回文,他才有资格远远的看一眼未来皇帝,不过这种机会,他一点也不想要。 想想回文上的内容,他就知道皇帝是什么情绪,若是在这种情绪下记住自己的名字,前途想来是不怎么好。还是杨承祖挥手道“你先下去休息,等用你的时候再叫你。” 残席撤下去,房间里就剩了三个人,朱厚熜铁青着脸道:“如今你们怎么看?杨新都这是摆明了车马,用内阁和礼部来压朕了。” 袁宗皋摇头道:“陛下,臣以为,万事都有轻重缓急。一日不曾即位,一日就有变数。一切以即位为主,只要继了大位,一切都有可议。” 他心里自有盘算,大明朝的藩王不少,别人不说,卫辉的那位汝王,就是亲藩。虽然不符合兄终弟及的规矩,可是杨廷和他们只要想要,总是能找出足够多的符合条件的藩王。 若是距离大宝之位一步之遥时发生了变故,未来的日子怕是也不会好过了。作为王府长史,他必须为自己侍奉的主君效力,保证世子登基成功,是当下第一要务,其他的事,都可以谈。 为官多年的他,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为官之道,最重要的就是学会妥协二字。世界上不存在什么事是不能谈的,大家各自退一步,就一切都好了。何况现在自己一方处于弱势,若是坚持走承天门,住乾清宫而失去大宝,那就得不偿失了。 杨承祖却暗自摇了摇头,袁宗皋,可惜了啊。他是一名异常优秀的官僚,跟自己合作的也非常好,他十分希望袁宗皋可以进入内阁,日后与自己团结合作。可是今天他这话一说出来,注定日后最核心的圈子里,就没有他袁仲德,万岁的亲近人,就只剩自己了。 袁宗皋的建议并不能说是错的,但是显然没能领会皇帝的意图,朱厚熜在这件事上绝对不会妥协,他也绝对不想做一个与士大夫共天下,垂拱而治的“明君”。所以向杨廷和低头,且是在这么关键的问题上低头,绝对不是他的选择。 杨承祖道:“袁翁,此言差以。即位当然重要,不过名不正则言不顺。若是按这礼仪状上所写的规程即位,日后万岁奉何人宗祠?太庙之内,又如何有先皇的神位?” “先皇神位?杨仪正,你在胡说些什么,不可胡言乱语。”袁宗皋当然明白,杨承祖说的先皇,是世子的亲生父亲老兴王,也就是朝廷嘴里的兴献王。 在他想来,这根本不可能,皇帝即使不能名义上继承弘治天子香火,但实际上,太庙里也只能祭祀孝宗,兴献王父凭子贵,配享太庙,这太过大逆不道。如果真有这样的想法,怕是下面的大臣就要群起而攻之,即使是天子,也不可能做到这种事。 朱厚熜此时开口道:“这不是胡言乱语。朕觉得,很有道理。朕是天子,父皇配享太庙,有什么不对么?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事的时候,朕绝对不会走东华门,也绝对不住什么文华殿!” 那些来良乡见驾的文武大臣,在参拜了圣驾之后,就马不停蹄的返回京师,准备着第二天的朝贺。大家身上的丧服,这次总算是能脱掉,还有些因为成功的把手本履历以及自己的心意送给了某位新君身边的人而沾沾自喜,一整晚都在盘算着,将来可以得到怎样的提拔。 直到第二天大家衣冠整齐的侯在东华门,从上午一直等到中午,始终不见世子的象辂时,才有聪明的人意识到,事情可能正在发生变化。 打探消息的人派出去几路,回报的情况,都是沿途并没有车仗的踪迹。也就是说嗣君的仪仗,根本就没离开良乡。根据礼仪状上书写的程序,他这时候早就应该到了东华门,而不是还没出发。这种大事,自然不存在睡过头,或是什么车仗发生问题不能行动之类的事,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压根不想动。 迎接队伍的首领,自然是内阁的两位阁臣,杨廷和与毛纪。毛纪不为人察觉的挪动了一下身子,轻声道:“石斋,厚斋兄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杨廷和轻微的晃动了一下幞头“暂时还没有,竖子好大的胆!老夫倒要看看,这个皇位他是想要,还是不想要了。” 良乡馆驿内,初春时节,北方的天气天气依旧寒冷,可梁储、毛澄两人的额头上现在全都冒了汗。他们以前也确实觉得,这位世子有着任性顽劣的一面,不过少年人,有这种毛病很正常。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位世子居然任性到这种地步,在登基大典这么重要的时候,居然闹起了脾气,饶是他们如何催驾,车驾就是不动。 馆驿外,护卫将兵早已经整装待发,徐光祚、崔元、郭勋三人,在外面整顿队伍,集合人马。表面上看,是去约束士卒,实际上,就是将这烫手的馒头丢给了两位文臣,自己置身事外。 太后那边,来催驾的太监也派来了两拨,但都被赶了出去,朱厚熜这个少年郎,则如同老佛入定一般,坐在那里气定神闲。 “世子,进京的时辰乃是由礼部与内阁仔细推敲,更改不得。如果错过了吉时,以后整个仪式的时辰,都要跟着改,那耽搁的时间怕是就长了。国不可无君,还望世子殿下以大局为重。” 看看说话的梁储,朱厚熜态度依旧和蔼,但语气仍然坚决“孤不走东华门,不住文华殿。这是根本所在,若是这根本大事谈不清楚,孤又如何能进宫?” 梁储、毛澄谁也没有权力决定皇帝走哪个门,住哪个宫,这种要求简直就是难为人。两人焦急的劝慰着,发挥着自己文官的专长,讲着一切道理。可惜面对一个注定不讲道理的少年,他们所有的努力,都注定是白费力气。 时间就在这种拉锯中一点点流逝,太阳渐渐转西,等到了申牌时分,外面有人来报“京师里几位大员来拜见殿下,他们大多是安陆人,不知道殿下见,还是不见?” 第五百四十七章 说客 来的几位安陆籍大臣,昨天已经来拜过码头,因为同乡的关系在,他们顺利的留下了自己的手本履历,盼望着将来因为同乡的关系得到升迁。同样是因为同乡的关系,他们又被杨廷和打发来,做了说客。 这些官员的品级不算太高,位置也不算多重要,基本全属闲散官的范畴。能被杨廷和点将,于他们而言,算是面上有光,整个人的骨头都能轻上几两。在大明可以做到京官的,都有着不错的理论水平,言之成理,自成体系,这些于他们而言,算不得什么难事。 是以这些人见到朱厚熜后,就一起围上来,先是叙述着自己的履历,希望嗣君能把自己记牢一些。接着就开始引经据典,向世子游说着,目的只有一个,让他接受首辅的安排,不要继续任性了。 与此同时,袁宗皋乃至于黄锦那边,也都有人前往游说做工作,让他们负责给世子敲边鼓,赶快把这事继续下去。大明不可一日无君,未来皇帝和大臣这么僵持着,就更不是办法了。 皇帝虽然是至高无上的权威,可是如果身边的人都来劝谏,他也就不好再一意孤行。杨廷和安排的也算面面俱到,不但游说皇帝,连带那些身边的人,也都进行了针对性的安排。 杨承祖原本以为自己是个武臣,杨廷和的算盘里,是不会把自己算进去的,直到他眼前出现了一位故人:前任滑县知县,自己的结拜兄长,如今的山东道监察御史中张嘉印。 已经升任为科道言官的张嘉印比起在滑县时,相貌气质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他那件官服的獬豸补服四周,多了几处显眼补丁。考虑到他这是来见旧交,特意更换的新衣,这位拜兄的日子,多半过的显然不怎么宽裕。想来当初在滑县的风花雪月,就只可成追忆了。 张嘉印与杨承祖分别年余,此时重见,倒是格外亲厚。他似乎也不急着展开游说,而是与杨承祖说着家常“昨天一大堆同僚过来拜见嗣君时,愚兄留在京里,你是知道的,我现在是科道言官,也就是大家说的清流。是靠风骨吃饭的,若是也来这里拜码头,就没了名声,以后在都察院,日子不好过的。” “大哥,在京里日子过的如何?都说京官好,可是小弟看来,京官反倒不如外官逍遥自在。这日子怕是无趣的很了。” 张嘉印一脸得意道:“话不能这么说,京官确实清苦一些,尤其像我们这种言官,冰炭两敬不敢收,也没有常例可拿。有的同僚,都混到卖参劾的地步。哪里的地方官与地面上的缙绅大贾处不来,他们就拿出钱来,请我们去参这些人一本。反正是风闻言事,不担责任的,不过先帝对于科道向来轻视,我们的折子递上去也没什么用,不过是白费点纸张笔墨,也就卖不上价。一份参劾知府的折子,也只卖五十两。还是要感谢贤弟,当初愚兄进京,多亏有你资助的银两,才能迅速打开局面,在都察院站住脚跟。这次新君即位之后,愚兄的官职,就能动一动了。” 他与杨廷和是大同乡,当初进京时各方面孝敬递的足,后来的操守名气都不错,提拔起来也快些。言官升转外放,比起亲民官来,升迁之路要开阔的多,是以杨杨承祖得算他的恩人。两人闲谈几句,杨承祖又拿了几百两金子出来,送了张嘉印打开局面。 张嘉印却摇头道:“这便不必了,愚兄的日子还是过的去的。你不要看我的官服破,这是为了做给别人看的,清流么,就是要穷一点,不然的话,就会有人出来说闲话了。其实愚兄的日子,没到那个地步,不过是避人口实,就故意要显的自己很穷。就连吃饭,也要注意多吃素,少吃荤,确实是不如在滑县时逍遥。但也有一桩好处,我是风宪官,可以查纠文武喝花酒,抓到他们喝花酒,可以弹劾。为了堵我的口,现在愚兄就算在教坊司喝花酒,都可以挂帐。等贤弟你进了京,愚兄带你见识下京师教坊的风光。” 杨承祖连连称谢,这才问道:“大哥,你这也是来做说客的?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武官,谁会把脑子动到我身上?” “不要妄自菲薄么,能与世子同车而行的,又怎么会是小角色?杨阁对你,其实很有兴趣来着。” 张嘉印似乎并不急于展开游说,而是一本正经的讲着道理。“杨阁跟我是大同乡,你是知道的,愚兄进京以后,也跟杨家的门子有些交情。你赠的盘缠,大多花在了那里。总算是打通了关节,得蒙杨阁召见几次,也算是熟悉。这次杨阁打发我来时就说过,你当初守卫王府的功劳,是被江彬这些狗贼给压下了。等到嗣君登基,奸佞授首之后,这些被吞掉的功劳,总会还回来,当初被奸贼压制的功臣,会得到他们应得的一切。” 说到这里,张嘉印脸上的神色也从故人相逢的喜悦,开始变的严肃庄重。“贤弟,武臣终究不是个正途,若是贤弟能劝解嗣君不要继续任性,早日登基继统。不但利于江山社稷,于你自己的前程也大有好处。我在杨阁那里为你美言几句,将你的前程调动一下,甚至让你去进学,都有些希望。” 这就是杨廷和开出的价码了,一个读书的机会,确实很优厚的价码。从国子监出来,就可以去考科举,再有孙家的势力,想来或许可以有机会转为文臣吧。从一个公正的角度看,这个条件确实很有诚意,说不定,这还是孙家以及眼前这位盟兄为自己努力争取的结果。 杨承祖笑了笑“大哥,好意心领了,不过小弟这人,天生就不是个读书的材料。要我去念书,不如砍了我的头来的便当。但是大哥的心意,小弟这里记下了,要想办成这事,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指望你们是不成的,真想解决这件事,让杨廷和自己来谈吧。” 第五百四十八章 君臣初会(一) 张嘉印的脸色变了变,仿佛是劈面被人打了一拳,用了半天时间,才把这个信息消化掉。他不会蠢到问这到底是谁的意思,即使问了,也不会得到什么答案。只是这个态度,让他从心里觉得不可思议,乃至有些不敢相信。 虽然是嗣君,但说到底,终究只是个外地来的藩王,甚至于他连藩王都不是,只能算是个世子。又是一个没成丁的少年,是谁给了他勇气,让他有这么毅力,能够说出这样的条件?今日之杨廷和,又哪是那么好动的? 难道未来的君相之间,会有一番冲突?这与他事先设想的那种君相携手,风雨同舟的前景,完全是背道而驰。杨阁选择了这么一位藩王,本意上,也绝对不会是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杨承祖道:“大哥如果觉得为难的话,其实这话也不必说,杨阁是聪明人,更有个惊才绝艳的儿子。我想即使你不说,他也能想明白这一点,所欠缺的,就是个下台阶。这个台阶,早晚有人会给,大哥是否掺和这事,就全靠自己的心意吧。” 他又想了想“都察院,其实是个好地方。很适合养望,大哥若是在都察院养几年,将来说不定还能升到总宪呢。到那时候,朝廷上下,都要对你敬畏三分,为了这个目标,不参与这些破事,也是明智之举。小弟明白的很。” 总宪?自己?张嘉印的心内狂跳,只觉得周身血液流动的速度比起以往都快了几倍,若不是多年读书养气的功夫的了得,他说不定就要扑过去对杨承祖喊一声好兄弟了。这话里的暗示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只要自己能够跟新君站在一条线上,将来就有机会问鼎总宪宝座。 他在都察院这段时间,自然知道总宪意味着什么,那也是朝堂里一方诸侯,手下掌握着上百只名为言官的疯狗,可以肆无忌惮的攻击任何想要攻击的目标。既是清流中翘楚人物,同时也不缺乏实惠。虽然名义上总宪都以清廉为标榜,可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当一任铁总宪,若是不弄它几十万家私,又如何对的起皇恩浩荡? 那个位置抢手也烫手,他的资历和履历都有点不足,也就没想过那么高的位置。当杨承祖抛出这个位置时,张嘉印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就在这弹指之间,乡谊、立场、名声、总宪。若干个名词在他心里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充满火性的角逐,最终前程不负众望,夺得桂冠。 “贤弟,愚兄是个读圣贤书的文官,是要讲操守,讲道理的。何况我还是个清流,如果连都可以被收买,那都察院里,还有什么风骨可言?不过为了黎民苍生,为了江山社稷,我知道该怎么做的,告辞了。” “馆驿人多,小弟就不远送了,路上多加小心。” “不劳贤弟挂念,顺带说一句,其实杨阁真的很看好你的。他看过你写的话本,觉得你是个可用之材……” “大哥慢走,小弟不送了。” 张嘉印算是所有说客中,走的最早的那一批,其他人直磨蹭到红日西坠,才垂头丧气的离开馆驿,回转京师方向。直到这时,他们才不得不承认,自己面对的是个何等顽强的对手。口干唇裂,已经不能动摇对方的意志,宫中太后还发来两封懿旨,也都被顶了回去。他们只得说一句,这个世子,实在是太顽固了。 作为成年人,他们不相信这是年轻世子的个人意志,一个少年,有什么心性可言?这么多人压过来,吓也吓毛了他,早就有什么答应什么,给他撑腰的,多半是那人老成精的袁宗皋。 这位已经年近七旬的王府长史,腰板拔的笔直,仿佛一柄出鞘利刃,即将饱饮敌人之血。一波又一波的客人被他送走,从他的眼中,有不少人都能感觉到那种燃烧的斗志。这些人暗自摇头“仲德终究是对当年的事有怨言,这是借着天子的手,报复我们呢。” 京师之内,太后的懿旨同样发到了内阁,语气越来越强硬,态度也越来越不耐烦。随着嗣君的队伍离京师越来越近,内阁的态度也就越来越强硬,大家都算准了,新君登基后,肯定不会和太后一条心。 过去两下合作,不过是为了对抗江彬这种手握重兵的权臣。现在既然这个内部的敌人已去,两下失去了合作的基础,杨廷和也就不想再对张家妥协下去。 原本的内外共同议政,变成了内阁独断,太后不过是个盖章机器。由于自身文化所限,她大多数情况下,连那些奏折上写了什么东西都看不懂。对于内阁的意见,就算是想要说几句话显示一下存在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已经感觉到了,自己似乎是被内阁给摆了一道,梦想中的权力不过是在手上周转了一下,就消失的没了影子。是以这次总算逮到了敲打内阁的机会,她又如何能放过? 在这种顶牛中,张太后也发现了自己得利的契机,虽然与兴王府有着宿怨。但现在大家既然都不喜欢内阁,那为什么不能联手合作呢?哪怕只是暂时的合作,也没有坏处,再说这个新君将来必然名义上要认自己为母亲,如果能把他控制住的话…… 基于这种原因,太后方面不失时机的向内阁施加着压力,由于她掌握了大义名分,即使是杨廷和,也无法对这种斥责加以驳斥。又一名传旨中官离去,毛纪道:“石斋,事到如今,确实是有些进退为难了。没想到,兴藩竟然任性至此,只怕将来又是如同先帝一般。” “维之,你多虑了。他是个外藩,天生的底气就不足,再怎么任性,也不会如大行的先帝一般。”杨廷和思忖良久,似乎终于拿定了主意“既然他想见我,那老夫就去见一见他,看看他到底想要说什么,做什么,又凭什么以为,他能推翻内阁和礼部拟好的决议!来人,备轿。” 第五百四十九章 君臣初会(二) 原本嗣君在此,良乡知县必须放下所有的公务,在馆驿的门房里连夜值宿,时刻等待万岁的传召。无论有什么需要,他都要第一时间负责准备,筹措完全。可是当杨廷和的队伍离良乡还有二十里时,这位县令就把衙门里的佐二叫来顶缸,自己称病,跑的不见踪影。 朱厚熜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可他还没有登基,总不能真的动手惩办了这名县令。只能把一切的怒火,都压在心里,与杨承祖这个兄长诉苦。 袁宗皋并不清楚,那天的会谈之后,他就被嗣君排除出了最核心的圈子。有时想要取得一个人的信任,要费很多力气,还需要一些机缘,而要毁掉这种信任,则可能只是一件事或只是一句话。 “朕离良乡二十里时,这位县太爷怕是还坐在衙门里呢。杨廷和一到,他就要去迎接,在他们心里,到底谁才是皇帝?”王府的扈从随员里,也有人负责打探消息,杨廷和的仪仗未到,就有人把其排场探听明白,汇报了过来。 这支队伍的扈从兵力竟是达到了三千人,虽然说现在天子驾崩,新君未立,朝廷上下处于人心惶惶的状态,为了避免不测,首辅加强安保无可厚非。可是三千京营充当护卫,怎么看也是有点小题大做,锋芒太露了。这份排场,怕也只比天子略弱三分,大明任意一个藩王宗室,都没有这种气派。 杨承祖笑着安慰道:“只见太阳,不见长安,就是这么回事了。万岁居于宫禁之内,离这些人太远了。想要照顾他们,也要经过内阁、吏部。毕竟不是传奉官的时候了,他们对于万岁固然是要讨好的,可是真正能决定他们仕途命运的,却是首辅。杨廷和甚至只需要说一句话,或是随手丢个夹片,就能把良乡县令贬到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佐二去,他肯定要着力巴结了。” “大哥替我记住这个知县的名字,等朕登基后,第一个派他到远瘴地去为官。杨廷和啊……他终于要来了。” 不管事先如何的盘算,又怎么样给自己打气,一想到要面对当下大明第一实权角色,朱厚熜的脸色依旧难看的很。他终归是个孩子,努力的让自己显的成熟一些,也不代表他真的没有畏惧。 杨承祖道:“万岁放心,臣就在万岁身边保驾,料也无妨。兄弟同心……” “其利断金!”朱厚熜应了一声,脸色稍稍好看了点,想起卫辉的那场大火,在那种危机且无助的时刻,是这位兄长把自己救出来。他是自己的贵人,一定会很可靠,自己一定可以赢。 杨承祖为他小心的鼓着劲“陶神仙在房里做法,他花大价钱搞来了杨新都的生辰八字,正在对着那生辰念咒,保证杨廷和无法与万岁争斗。袁长史已经出去接待,有袁长史接第一阵,也能消掉他几分锐气。” 馆驿之外,庞大的队伍已经停住,几十面开路的铜锣,筛出惊天动地的响动之后,渐渐回归沉寂。有人将一卷卷地毯铺开,从馆驿门首,一直铺到了八抬大轿之前,一名贴身长随小心的掀起轿帘,接着又有另一名长随搀扶着大明朝当下第一实权人物,缓步走出轿子。 另一边杨慎已经抢步上前扶起父亲,父子两人在仆人的护送下,向着馆驿之内走去。不管这一路多么气派,多么排场,但一个事实都是杨廷和已经是个年近花甲的老人,而坐轿走这么远,滋味也不会好受。即使杨廷和精力健旺,身体还算康泰,在这种长途行动之下,也大觉吃不消。 岁月不饶人啊,若是年轻十年,自己是没这么难过的。杨廷和看着意气风发的儿子,心里颇为唏嘘,将来能够辅佐新君的,恐怕还是自己这个儿子。只是他虽然才高,但少年得志,难免恃才傲物,希望日后不要吃了苦头才好。 馆驿之内,一名年龄更大的老人迈步而出,远远的施礼,前来参见前辈。虽然论年纪,袁宗皋的年龄比杨廷和为大,可他是弘治三年的进士,比起杨廷和这成化年的进士,得算是晚辈,见面之后,反倒是袁宗皋要执晚辈礼。大明士林规矩如此,老童子见到少年举人也要自居后辈,这是不能乱的。 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杨廷和心内暗转:大概就是这个老人,给了世子支撑下去的勇气和信心吧?他不认为一个孩子,有胆子跟自己抗衡,多半身后站的,就是这种老官僚。 他作为官场中人,是理解袁宗皋的怨气及不满的,从前程远大的进士及第,直接打发到王府做长史,从此绝了上进之路。任是谁,心里都不会太高兴,他能理解这种不甘心和由此产生的不满情绪,但他还是想说,袁宗皋,你玩的太大了! “仲德兄,不要客气,论年纪,我还要喊你一声仁兄。说起来,朝廷是对不起你的,若不是当初的安排,现在小弟的位置,当是仁兄的才是。” “石斋公,你这话就叫袁某惭愧无地了。论才学能力,石斋公胜愚十倍,就不要拿老朽打趣了。想必石斋公是来参见世子的,我为你带路就是。” 杨慎并没有资格参拜嗣君,只能等在外面侯驾,杨廷和则借着走入馆驿的当口,轻声说道:“仲德兄,你何必如此?当年的那些老人物,都已经不在朝堂,就算你闹些脾气,也找错了人。” “脾气?石斋公,你误会了。你们大概都会觉得我有怨气吧,可是不管你们信或者不信,老朽从来没后悔过到兴王府做长史。一直以来,老朽都为能够为兴王效力而荣幸。这次的事,也不是老朽的意思,不管杨阁信与不信,老朽一直在劝说世子进京继统。不过世子的主,老朽做不了,只能看杨阁你的本事了。”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来到朱厚熜所处的房间之外,亲信宦官例行公事的通禀,之后就是宣招。房门打开,世子并没有出来迎接,杨廷和至少自己迈步进去,期待着与这位帝国未来主宰的第一次交锋。 第五百五十章 君臣初会(三) 受限于朝廷规制,杨廷和与自己捧出来的这位嗣君,在此之前从没有碰过面,就连书信往来都没有过。他原本坐镇京师,就是想要等嗣君登基之后,再进行正面接触。这也是向未来的帝王,释放一个信号,在京师自己才是主场,这个皇帝只是个外来者。当这个关系明确以后,在未来的岁月里,他才能施展自己的拳脚,把想做的事情做下去。 到良乡来家驾并不是他的本意,于他的整体布局来说,也有较大影响。但是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即使是首辅,也只能接受现实,承认开局并不是太顺利。 按他想着,这场交谈应该是仅限于自己和世子两人之间,即便是袁宗皋也没资格参与。后者很识时务的止步于门外,这个态度倒是让他很满意,可是房间里那个站在世子身后的年轻人,则让他心里升起一丝厌恶。 没有眼色!在仕途中,没有眼色这个评语比你没有能力更为致命,被上官认定不懂眼色,在仕途上,怕是就很难有很好的发展。被一个首辅打下这种评语,就更是等于上进无路。不过杨廷和不可能真的去对杨承祖说什么,即便是发作,也轮不到他。 世子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起身迎接,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在进门的一瞬间,杨廷和已经飞快的打量过这位未来的天子,年纪不大,身形很单薄,看来身体不是太好。看来这位皇帝,至少不是一个喜欢骑马射箭的人,这是个不错的开始。一个小孩子,总归是好说服的,至于一个武官?算了,那连人都不能算,压根不需要考虑。 只这一瞬间,杨廷和就已经做出了判断,这一次的交锋,胜利的一定是自己。“臣杨廷和参见世子殿下。”对那名武官仿佛未见,杨廷和依照规矩,以拜见未来藩王的规矩,向嗣君见礼。 直到此时,朱厚熜才开口让杨廷和起来,随后又赐了坐。房间里只有三个人,侍奉的太监都没有一个,杨廷和本以为朱厚熜接下来会把这名武官赶出去,却发现对方没这个意思。而那名武官也没有自己离开的自觉,也不想为自己这个首辅服务,只站在朱厚熜身后,一言不发。 看来这名武官八成就是杨承祖了。在安陆时,有资格与世子同车,今日的会谈里,他有资格列席,这个人在世子心中的地位很重啊。杨廷和默默盘算着,思考中今后该如何处理与杨承祖的关系,又或者该如何处理这个人。总之,大明朝不需要能再出一个江彬,这个武官,绝对不能得到重用。 他心里想着这些,嘴上则向世子问安,询问着沿途接待是否得体,又检讨着卫辉大火中,自己这个首辅应负的责任。他有着充分的耐心,等着朱厚熜提起礼仪状的事,再用想好的言语,将对方彻底说服。 可令他失望的事,这位世子年纪虽轻,可是耐性竟是出奇的不错。说了沿途的经历后,就在那里闭口不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对于这位首辅提出的问题,也很少回答。 杨廷和并不清楚,作为一个从小就向往升仙,进而去炼丹修炼的朱厚熜来说,静宫以及耐性,都不是什么难事。就算这样一言不发的坐上几天几夜,他也一样坐的了。 眼看自己再不切入正题,这位世子随时可能说出送客二字,杨廷和终于说道:“殿下,天子大行,举国同悲。国不可一日无君,天子的遗诏以及太后懿旨,我们都应该遵守。各位臣僚如同禾苗盼甘露,盼着殿下早日登基。殿下您闹的这个性子,是在拿祖宗社稷,拿大明的万里江山万万生民赌气。老臣此来,也是奉了太后的懿旨,请殿下早日动身,京师里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错过了黄道吉日,怕是误人自误。” “对不起,杨阁,我想你搞错了什么。”杨承祖忽然开口道,他站在朱厚熜身后,整个人仿佛都变的高大了一些,即使对上这个身份地位远高于自己的首辅,也没有丝毫怯意。 “不进京师的责任,并不在世子,而是在于京师。京师里送来的礼仪状,我们第一时间已经进行了反驳,但是京里始终不肯修改内容,那我们就进不了京。” “住口,这里没有你插话的份!”杨廷和直截了当的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现在是殿下和我在说话,任何人无权插口。一个武臣,如此放肆,难道是想做第二个江彬?还不滚了出去,等待何时?” “杨阁,他跟你同姓,也姓杨,名叫承祖。乃是孤王府的仪卫正,当日安陆民变之时,多亏杨仪正浴血撕杀,才守住王府安全。若是当日乱军打进王府,孤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在卫辉府,也是他从火中把孤救了出来。如果孤真的葬身在火海之中,我想杨阁也不会欢喜吧。他是王府的功臣,是孤的恩人,也算是帮过你的忙,孤觉得他是有资格说话的。” 杨廷和的目光在杨承祖身上又多停留了一阵,然后就不再搭理他。他眼里并没有一个小小武官的位置,四品武将前程在他眼里,与蝼蚁没什么区别,都是随手丢一个夹片,就可以让他灰飞湮灭的存在。 不过因为那些话本,因为孙交对这武官的青眼有加,才让杨廷和对他多了几分关注。不过这关注,也仅此而已,他不认为一个武官有资格和自己坐而论道,也从没想过,听取对方的什么意见。 既然嗣君开了口,杨廷和也不好再去追究刚才的顶撞,这个面子总是要给的。他只对着朱厚熜道:“殿下,也许臣派来的人,没能把话说清楚。礼仪状乃是内阁和礼部共同拟定出来的结果,每一个环节都经过了仔细的推敲,没有任何可更改的余地。希望殿下早做决断,不可自误。” 朱厚熜依旧是不动声色,不喜不嗔,杨承祖则继续插口“世子是来继位的,不是来当太子的。所以不走东华门,不住文华殿,如果杨阁执意坚持的话,那我们就只好打道回府,你们另立嗣君吧。” 第五百五十一章 低头(上) 杨廷和来良乡并非一时冲动,也不单纯是因为太后方面的压力,事实上,他是和自己的儿子反复计较之后,才做出的这个决定。在他预先设想的种种对答中,未来皇帝的发难他想了很多,也都想过如何拆借应对。 他不怕讲道理,作为十九岁就中进士的名士,他的唇枪舌剑足够锋利,足以让皇帝最终妥协。他这次来,是准备以内阁首揆的身份,来战胜皇帝,让皇帝明白,未来的日子里,内阁才是国家的主导。换句话说,今天这次会面,应该是决定未来大明,君权相权谁为主导的决定性会晤。 可是无论他如何聪明,杨慎又是何等的天才,两人都没想过的一个情况,就是一个武官居然会说要世子回自己的封国放弃继位。这种发言,已经可以称的上僭越,但是世子对他的言语并无呵斥,似乎是……默许?这到底是这小小仪正的意思,还是世子自己的意思? 当所有人都紧盯着大位时,每个人想的都是抢抢抢,居然会有人主动说出,自己不干了?饶是杨廷和久历宦海,在这一刻,却也有些不知所措,这世子怎么能说回去就回去?他难道不知道,如果真的转身回安陆,他失去的是什么? “世子一日未曾即位,就只是世子,不是天子,所以不能走大明门,也不能住奉天殿。这是你们坚守的规矩,也不好说你们错了。不过世子是来继统的,不是来做太子继位的,京师里的几位天使都在,杨阁可以把他们招来问一下。当初他们念的遗旨上,是宣世子来嗣皇帝位还是来做太子。所以这东华门,还有文华殿,我们绝对不会答应。如果你们坚持的话,就请找一个接受你们安排的人,来继承这个皇位好了。” 面对杨承祖的咄咄逼人,杨廷和正待发作,世子那里终于开了口“杨仪正,不可对首辅无理。你退下,吩咐大家,去准备行囊,我们回安陆。” 朱厚熜的语气虽然不算如何激烈,但格外的坚定有力,表现出他绝不妥协的决心与意志。这回,轮到杨廷和主动把杨承祖叫住,以免事态真的激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以杨廷和多年为官的经验可以判断出,这位世子殿下,是绝对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进行退步,如果不答应对方的要求,他可能真的就此转身回安陆去。 当初定下这套流程时,这几位拟订人心里是有私心的。他们都不希望自己心中的明君弘治天子绝嗣。即使没明着说让朱厚熜以孝宗儿子的身份接位,但是兄终弟及,再走上这么一套流程,也就水到渠成的。可以把世子过继到孝宗名下,从此继承孝庙的香火。 这种安排,太后张氏那里也乐见其成,乃是内阁和内廷共同推动的结果。想来世子是个未成丁的少年,对于这里面的深层含义,肯定是看不出来的。等到过几年,他发现问题不对时,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没法反悔。事实上,他们也不觉得新君有反悔的必要,接受了这个皇位,就得接受这个安排,不是很公平? 他是怎么看出来这个的?杨廷和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杨承祖身上,到底是这个人,还是那位袁宗皋?不过不管是谁看出来的,他们都不该告诉嗣君,你们这是要坏大事的。 “殿下请三思而行。事关重大,不可戏言。殿下也请以大局为重,不可逞一时之意气。内阁的一切安排,归根到底,都是为了殿下考虑。” “不必考虑什么了,孤的父王驾薨不满三年,母妃尚在安陆。若是孤为了继位,就去认其他人为自己的父母,这就是不孝。不孝之人,又有什么资格,坐这锦绣江山的主人?” “世子,且容老夫再思量一番,此事干系重大,我们都不能感情用事。” 这位执掌大明命运的强者,在这一刻,不得不低下了高贵的头,寻求妥协。即使明知道这时候主动退让,在接下来的谈判中会处于劣势,可是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如果朱厚熜真的就此离去,杨廷和自己也就被挤兑到了绝路上,没有什么路可走了。 在新君进京前的这段权力真空时间,杨廷和及其所属的内阁,将多年以来所受的压抑来了一次大爆发。他们攫取了许多权力,也做了不少的大事,从抓江彬、罢各处镇守太监到诛杀那些他们眼中的奸佞小人。 这些事中,有不少是只有皇帝才有资格决断的,由内阁牵头完成,已经有了僭越的嫌疑,好在是新君即位之后,会对他们的行动进行确认,也算是事后的背书。正是有着这种自信,内阁成员才大展拳脚,在朝堂上着实折腾了一通。 如果这位世子转身离开,那他们之前的行动就成了纯粹的个人行为,而这些行为在大义名分上,是站不住脚的。可以说,这个烂摊子如果皇帝不肯帮着处理的话,内阁就要顶锅。 再者说来,天子大行,再把自己一手捧出来的新君挤兑到回转封国。那杨廷和的名声,也就别想要了。朝廷上下,衮衮诸公,怕是要把杨廷和归到操莽之辈。士大夫爱惜羽毛,杨廷和尤重名声,他既希望为国出力,为江山社稷多做一些事,也同样希望自己将来可以落一个好名声,而不是顶着一个奸臣的名号死去。 看来自己一手挑选的这位藩王,并不像自己以前所掌握的那样暗弱,至少在他任性的时候,别人很难动摇他的意志。 这到底是地方上那些人的信息掌握有误,还是那些人背叛了自己?杨廷和对于锦衣系统传来的情报,产生了一丝动摇,可眼下,不管是动摇还是愤怒,都无助于解决目前的困局,现在需要的是解决这个问题。 “世子殿下,臣希望您再多留几日,容臣与各位同僚商议一下,再做定夺,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没关系,孤明白内阁的苦衷,绝不想为难任何人,你们慢慢商议。杨仪正,我们从安陆带来的云雾茶,给杨阁拿一些出来,杨阁为朝廷劳心劳力,耗尽心血,这些土产,就算是孤对老臣的慰劳吧。” 第五百五十二章 低头(下) 杨慎由于不能进去拜驾,就转去拜见梁储、毛澄等人。n∈几位大臣对于杨慎都颇为器重,毕竟这是眼下大明文坛中公认的才子,日后说不定能演绎父子双阁老的佳话,这几位大员家中都有子弟,将来说不定还要仰仗杨慎照顾。是以没有人对他摆什么前辈的架子,反倒是都将他当做了个可以平辈论交的重要人物看待。 几人都不认为世子可以坚持下去,在杨廷和这位宰执大明江山的大佬面前,这个孩子能不能正常的说话都是问题。现在几人关心的,都是等到嗣君继位后,面临的几件问题,以及日后发展的方向。 就在这种气氛里,杨廷和出现在门外,接着就将与世子交谈的结果进行了告知。 “他要回去?他居然说要回去?”杨慎反复思忖着朱厚熜的话,“依孩儿看来,这恐怕不是世子的主张吧。一个未成丁的少年,能抗拒帝王宝座?恐怕这还是袁长史的主意。” “是谁的主意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我们能做的,不多。”杨廷和无奈的宣告着这个令人扫兴的结果“若是世子真的回了安陆,我们难道真要从藩王里再找一个人出来继位?” 他目光扫视了一下,发现梁储和毛澄都没表态,就知道两人都不支持这个不靠谱的想法。这个皇帝是他们从安陆接来的,他日君王登基之后,论功行赏,这两人都会得到赏赐。 如果把这个皇帝搞掉,再换一个新人,先不提舆论上会对这行为如何评价,单说那些想要借着这位新君获取资本出身的官员,也不会接受这种结局。 若是自己真的坚持换马,怕是连自己的盟友都要出来反对吧?杨廷和暗自苦笑,原本自己为了扶植这位新君与太后对上,现在看来,自己的这些部下,也同样有着捍卫君父的勇气。 “这件事牵扯甚大,还是回京之后,请太后拿个章程吧。”梁储忽然开了口,不过他的态度变的有些飘忽“不管是嗣皇帝位,还是以太子身份接位,最终还是要由太后来拿主意。我们几个,与杨阁一路回去,共同向太后禀报。” “不必了,杨某父子回去就好,这边的事,还要有劳厚斋多多劳心。一两日内,此事就有分晓,在这期间,不要让世子这边再出什么问题。” 房间里,送走了杨廷和的朱厚熜在确认房门和窗户都关闭的紧紧的,没人在外面偷听后,忽然在原地猛的跳了起来。右拳重重击在左掌上,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眼睛里,更是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平日里是个喜怒不行于色的性子,可是挫败当朝首辅这么巨大的胜利,让这个少年人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性格,有些得意忘形。 “大哥,我跟你说,其实刚见杨廷和的时候,朕心里这个怕啊。总觉得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山一河,与他对抗,说不定下一刻就是粉身碎骨。就连喘息,都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的走。可是一想到大哥就在我背后,朕就又有了胆色,跟他对抗,也不再害怕了。” 杨承祖笑道:“万岁乃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杨廷和不管是首辅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他都是您的臣子,自古来只有臣怕君,哪有君怕臣。他若是个今世的曹操,臣一刀就劈了他。万岁能与他正面交锋,这都是天子的龙气庇佑,与微臣没什么关系,臣不敢居功。” “好了,在朕面前,大哥就不必客气了。朕心里有数,如果不是知道大哥就在背后,说不定朕已经吓的说不出话了。当看到大哥敢于顶撞首辅的时候,朕就意识到了,自己不是孤军奋战,还有大哥帮我,也就渐渐不怕杨廷和了。哼,欺负朕年纪小是吧,倒要看看,最后是谁赢!” 朱厚熜兴奋的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身体里有一种莫名的躁动,又不知该如何宣泄。忽然,他又问道:“大哥,你说这次的事,最终能不能按咱的意思办。” “臣敢打包票,最后肯定是他们服从万岁的安排,按您说的办。咱们可以跺脚一走,回归安陆,可是朝廷里难道真的去另找一个藩王来接位?要真是那么搞,杨廷和自己就成了个大笑话,这首辅也就当到头了。为政者最重妥协,这话是没错的,不过妥协也是两方面的事,这些内阁,也该做出他们的妥协。万岁今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应该就会有懿旨,宣万岁进京即位了。不管最后如何变通,总之咱们这正阳门,是走定了。” 朱厚熜用力点了点头,又随手在空中无意义的比画道:“这都是大哥的功劳,等孤登基后,一定要封大哥一个大官,可惜啊,朱宸是老人了,否则锦衣指挥使的位子,一定是大哥的。不过没关系,总会有别的办法,不能让大哥吃亏的。” 他忽然又在窗户和门那里检查了一番,凑到杨承祖身边,小声道:“大哥,帮朕找个女人来。朕现在一想到打败了首辅,就仿佛吃了仙丹一样,马上就要腾云驾雾。实在太兴奋了,需要宣泄,没有女人的话,朕怕是今晚都不好过了。不过这事一定要办稳当一些,不要让人发现……行不行?” 整个馆驿兵甲层层,带一个女人进来,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新君在先帝的丧期搞女人,还不准备负责任,这事闹出去,肯定会有非常恶劣的影响,非心腹不能为之。杨承祖看着年轻的世子,摇头苦笑道:“万岁啊,您出的真是一道好题目。” 朱厚熜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孟浪,似乎有得意忘形之失,忙道:“朕说笑的,大哥不必真的去做。” “是啊,从做大臣的角度,我不但不能去做,还该跪在地上磕头不止的劝你。甚至拉出刀来抹脖子,才算尽到人臣本分,这就是大家对忠臣的要求。可是从做兄弟的角度,如果这点忙都不帮,那还算什么兄弟了?交给我吧,保证办的妥帖就是。” 下一刻,未来天子的拳头就落在了杨承祖的肩膀上,两人都拼命压抑着声音,发出阵阵发自肺腑的笑声。 当天晚上,就在朱厚熜骑在那个化装成小宦官的女孩身上纵横驰骋的时候,深宫之内的张氏不得不传下懿旨:群臣上笺劝进,兴藩世子于郊外受笺,从大明门入奉天殿即位。 第五百五十三章 登基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将光芒洒向整个京师。沉睡中的城市,逐渐苏醒,行人商贾开始按着自己的轨迹,开始了一天的生活。自从正德天子驾崩之后,京师百姓的生活,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一些影响。 国丧期间,禁止娱乐,整个京师生活的节奏,也全都被打乱了。生长在京师中的人,对于皇帝的更换,早就司空见惯了。大家全都等着,新君登基,然后就怎么活就怎么活下去。 新皇帝和内阁顶牛的消息,已经在京师里传了开来,大家前几天已经见识过一次,官员们列队迎驾,接着集体被放鸽子的事。寻思着,两下里还不知道要僵持到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定数。京里的百姓向来以消息灵通自诩,街头巷尾,大家都在议论着自己打听来的消息,显示着自己的博学。 今天起来之后,那些推车卖吃食的苦哈哈刚自推着推车出门,就被巡街的官军赶了回去,又让他们顶起了水盆,跪在长街两边接驾。 “这是新君又来了?到底新君和阁老,谁赢了这一次较量?”百姓们趁着仪仗未至,交头接耳,交换着有关这一切的信息。而那些官员,倒是比百姓们知道的多一些,至少他们可以确定,今天自己不会再被放一次鸽子。 郊外受笺,直接到奉天殿即位,算是大家各自退了一步。皇帝不再要求在乾清宫过夜,大臣们也不再要求他按着礼仪状上的安排行事。朱厚熜很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也就答应了进京接位,梁储、毛澄、崔元等迎接天子进京的大臣,终于确定了自己的迎立之功。原本陷入停滞的朝政,也终于可以恢复了正轨。 这种结局,可以算做是皆大欢喜,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回避一个事实:这一次的较量中,终究是内阁输给了嗣君,还是皇帝笑到了最后。 多亏杨廷和有先见之明,把那些外国使节全都赶了回去,否则的话,大明的家丑,怕是就要外传了。君相不合,日后的朝政上,多少会有些不稳,不过在眼下这个时间,大多数文武都是把宝押在了杨廷和这边,认定新君这个无本之木,在闹过孩子脾气后,最终是要屈服于首辅的。 庞大的仪仗接近了正阳门,杨廷和立在班首,看着那支庞大威武的队伍,心里实际上并没有自己那些部下的自信。这位新君,或许只是年轻人的任性,但若他并非任性,而是真的有主见,那么自己一手捧出来的,就是一个怪物了。不但自己的抱负不能施展,就连现在打造出来的格局,都要被毁弃殆尽。 “新君从安陆远来,于朝内并无根底,所仗着,袁宗皋、杨承祖等人而已。若是可以剪除新君羽翼,则只能倚重父亲。袁仲德年事已高,老迈不堪其用,江南江北风土不同,但是一个气候,就足以击垮他,其人不足为患。至于杨承祖,日后坐大,恐又为一江彬……父亲宜应早图。” 耳畔回响的,是儿子在昨天连夜返回京师途中,对自己的劝谏。不过杨廷和想了想,却还是不能接受这种观点,自己的儿子虽然聪明,不过还是缺少历练。 一个武臣,又没有外四家军那样的兵权在手,怎么能威胁的了自己?要剪除,还是得先从袁宗皋动手。皇帝虽然在这次的较量中,赢了内阁一回,不过只要朝内用的都是与自己志向相同之人,最终的胜利,肯定还是掌握在内阁的手里。 “大哥,原来这就是京师了?”象辂上的朱厚熜小声的发出了感慨,经过昨天晚上那一晚的驰骋,他现在身心皆愉,有着说不出的轻松。 一想到整个帝国即将归属于自己手中,那顶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冠,即将戴在自己的头上,他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想着找个人说说话,也只有这样,才能舒缓自己的心情。 杨承祖现在是不敢坐在象辂上的,不过作为贴身近卫,他始终骑着骏马在象辂旁边紧紧跟随。听天子问起,他点头道:“不错,这里就是京师了。这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是殿下的产业,这城中万千黎民,就都是您治下的子民。万里河山,表里山河,就都是您的产业了。” 与江南不修城墙的方针不同,京师地靠边陲,一旦北虏破了长城,就能很轻松的挥师城下。是以城墙修建的极为高大巍峨,在这些安陆人看来,这种巨城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简直不可相信。 在这个时代的巴黎,人口也不能与京师相比,当今天下,若论人口之巨,城池之宏伟壮观,北井城都可以称做名副其实的天下无双。不过这些情景在杨承祖眼里看来,反倒是不过如此。户口百万而已,他在前世,也是住在京师的,那时候京师的常驻人口早就突破了两千万之数。两下比较,这个时空里的京师,其实就是个大一点的城市,没什么稀罕的。他只是想着,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京师有没有豆汁、焦圈、卤煮、炒肝…… 正阳门是京师正门,西边为宣武门,东边为崇文门。平日里正阳门例不开启,军民走宣武门,商人走崇文门,也就因为这一点,明清两朝,崇文门税监,都是肥的流油的职位,非天子亲信不得授。 想起昨天晚上那个可人儿,朱厚熜看了一眼车驾旁的杨承祖“大哥,有没有兴趣做一任崇文门税监?” “这?似乎不大好吧?现在还不到论功行赏的时候,再说了,还有这么多位大臣等着册封,臣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就这么说定了。如果连一个小小的税监朕都决定不了,那还算什么天子了?”朱厚熜挺直了腰杆,“京师既然请了朕来做皇帝,那就一切都要听朕的,朕倒要看看,是不是第一道政令,就推行不下去!” 杨承祖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虽然当初曾想过韬光养晦,现在看来,怕是天子也要在一些地方树立自己的权威,确定自己的地位了。未来的日子里,帝国两大巨头间的碰撞和角逐,今天,只是个开始。 第五百五十四章 税监 十日之后,新君登基带来的热闹与喧嚣渐渐散去,京师里逐渐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节奏。作为帝国的心脏所在,京师永远是那么的繁忙与热闹,来往商贾,将各色货品运输到京师,谋求暴利,税监这里,也最容易发生口角和摩擦。 虽然大明的商税比例很低,只有三十税一的比例,可是加上地方上自己的陋规常例,以及各种摊派输捐,税金就是个不小的开支。为了避免这种开支,商人们大多会借一面官衔牌,或是找一点官府的关系,哪怕是找个有举人功名的人同行,图的就是免税。 崇文门这地方,每天都要发生若干起纠纷,原因就是交税或者不交税。这里到底收入几何,最终还是由税监的根脚是否够硬,本人是否足够强势决定。 前几天新君登基庆贺,崇文们免费通行,让京师的商业大为兴旺。可是到了今天,这庆贺期过去了,税监老爷们又提起了棍棒,开始拦路收税。 一位矮矮胖胖的商人,穿着一身绸衫,在几名税吏面前用心分辨着,证实着自己是兵部某位郎中的亲戚,车上还带了这位郎中的官衔牌。 “我这三百个红漆净桶,乃是曹枢曹的产业,怎么能收税呢?应该是免税的,免税!诶?华头也在,您给说说吧,我也是熟人了,我跟曹枢曹的关系,您是知道的,快帮着说说好话吧。” 那位姓华的税吏乃是京师老户,连这职位都是祖辈传下来的,乃是个出名的油条。脸上笑的如同一朵鲜花,不住的给那商人施礼 “李员外,您这可是为难小的。小的不过是个小小的税吏,哪能说的上话,决定这事的,是几位老爷。您看,老爷那不是来了么?” 一队身穿明黄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年轻锦衣官校,如同凶神恶煞,杀气腾腾的冲出了路边的茶馆,向着这边走来。走在正中的锦衣卫年轻英俊,倒是个出挑的后生,手按刀柄,目光似剑,让人望而生惧。 只见他边走边说“谁这么大胆子?敢走到崇文门不交税?难道不知道,现在崇文门的税监是本官?个个不交税,难道要本官喝西北风么?” 他一边说一边就来到这位李员外面前,劈胸一把就抓住了的衣领“就是你要带头抗税么?来来,本官这里正有一桩谋反大案,随我到诏狱里说个清楚吧。” 这掌柜看到一队锦衣卫冲来,倒没有太过在意,京师里锦衣卫多如牛毛,百户不如狗,千户满街走,锦衣卫没什么可怕。尤其对方年纪轻轻,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大官,自己随便找几个千户什么的压一压他,应该就能镇住。 可等到这年轻人说出诏狱的字号,这位掌柜的腿就有点发软,作为京师老户,他可是比谁都清楚,那是一处什么所在。 “这位老爷……您……您尊姓大名,还请赏下来,小人不知道您的官讳,冒犯老爷虎威,还望原谅啊。” 这名年轻人身边,一个身材高大,满面匪相的中年汉子一伸拇指道:“这是我们锦衣卫新任指挥使,实掌南镇抚司,带管崇文门税监,杨承祖杨大老爷。他刚刚上任,你就带头抗税,是不是不给面子啊?” 锦衣指挥使,实掌南镇抚司?听到这个实授,这位商人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了下去。指挥使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锦衣卫作为一个恩功寄禄所在,带俸指挥使不知凡几,那都是只吃饷不干活的,压根不用在意。可是一个实授的南镇抚司掌印,那就是开府一方的实权人物,不是他这种小商人能惹的起的。 他手忙脚乱的拿出了钱袋,也不管数字,将整个荷包塞向杨承祖手里“小人有眼无珠,不认识您的庐山真面,冲撞虎威,老爷不要见怪。这点小意思,是小人赔罪之用,小人真的是个安善良民,不曾参与什么谋反大案,老爷明查啊。” 杨承祖将银子掂了掂,从里面倒出几块银子,将剩下的丢了回去。“本官奉公守法,向来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你把本官当成什么人了。这些银子我如何能收?你没看这么多人,全都在这待着呢么?赶紧的走,别挡道,对了,我们中午的饭食定好了,还没跟饭店结帐,你去先把帐付了。下回走的的时候,我再还你,快走吧。” 赶走了这拨客商,杨承祖随手将收来的税金递给身边的霍虬,这个天生长着一副土匪面皮的汉子,很适合这份税吏的工作。 “霍虬,把这钱兑成铜钱,给大家发放了。”他又朝这些税吏道:“以往崇文门是什么规矩,我不管。从我上任之后,定的就是我的规矩,除非有我的允许,否则燕过拔毛,任是谁的关系,也得给我交钱。若是没有钱的,就搬他的货物,总之,不许漏过一个。哪怕真的是有功名的人在,也不许放他过去。收税收的越多,你们的奖金就越高,完不成任务,就都去喝西北风。” 朱厚熜在承天殿接受了文武的参拜之后,正式登基做了天子,群臣们拟了一个绍圣的年号上来,但又被朱厚熜驳了回去。 这个年号怎么看,也是要他萧规曹随,继续正德的国政方针,最后还是袁宗皋拟了个嘉靖的年号,才算把事情解决下来。杨廷和他们显然害怕新君再闹出什么事端,在这事上并没有过分的坚持,再说坚持正德的方针,对这些文武来说,也不是什么喜事。 新的年号,要到明年才能正式实行,现在使用的,还是正德的年号,不过大家心里都有数,嘉靖时代,已经来临了。 新君登基,万象更新,人事上肯定要有一番大的变动。当然,眼下这种变动还不明显,总要一步步进行,不过让新君安排一部分自己的心腹进入权力的顶端,是所有人的共识,这个面子,肯定是要给的。锦衣卫作为天子亲军,自然要用心腹,这个机构的人事变动,即使是杨廷和也不会干涉。 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换成了老锦衣卫朱宸,另一名老人骆安授北镇抚司镇抚,南镇抚司就交给了杨承祖。让这么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掌握南镇,这在大臣的眼里看来,未免有胡闹的嫌疑,不过有些敏锐的人则意识到,似乎年轻的天子,对于这位武官,确实足够偏爱。 这些税吏都是京师里的人精,自然知道自己的新长官是何等硬扎的人物,有这么个人物当靠山,自己的油水肯定会增加。大家流水般的过来磕头施参,杨承祖挥手道:“不必了,今后大家有的是机会聊,你们只要替我盯住这里,不要让一个子流走就好了。本官要去一趟卫里,有人敢不给钱,就只管给我打,天大的事,本官顶着。” 见他来去匆匆,有人便问起来他的去处,那姓华的税吏哼了一声“去处?说出来怕是吓死你。我可扫听出来了,咱们这位长官,可是遮奢人物,他这是去看江千岁的,听说江千岁这次满门抄斩,就是因为当初曾得罪过杨长官,惨啊,当初何等遮奢的人物,说杀就杀了。” 他摇了摇头,猛的用手一指“呔!那边的人给我站住了,车上拉的什么?不交税,休想进城!” 第五百五十五章 再见江彬 锦衣卫诏狱,这处所在,在大明百姓的口耳相传中,俨然就是人间森罗殿。不知多少忠臣义士,正人君子,都会因为中正不阿而触怒天子被关在诏狱之内,最终化为无名枯骨。乃至于这诏狱内种种凶残传闻,也在这种流传中被逐渐强化,使其越发的蒙上了一层血腥的颜色。 正德天子挥师南征,朝内群臣苦谏,最终的结局就是数百名大臣下诏狱,乃至于一段时间内,这里成了第二个朝廷。后来天子驾崩,杨廷和捉拿奸党,又将大批文臣武将关入诏狱之内,让人一度以为,杨廷和意图谋反。总之诏狱在最近的日子里,聚集了无数忠臣猛将,上至狱丞下至狱卒,全都感谢皇恩浩荡,让自己的腰包丰厚了不少。 杨承祖虽然是南镇抚司镇抚,从职权范围上,并不管诏狱。但是掌北镇抚司印的骆安是个人老成精的主,眼睛透亮的很。自己别看是在老千岁面前效劳的,可论起在新君眼中的地位,拍马也赶不上杨承祖。 崇文门税监这个肥缺给了谁,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大家都是安陆出身,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发生矛盾的好。因此对于杨承祖的工作十分配合,态度上更是谦卑的很,仿佛杨承祖才是锦衣指挥使。 等到进入诏狱之内,王铁头缩了缩脖子,转头问道:“杨哥,怎么这里感觉那么冷啊。咱滑县的锦衣卫也有监狱,可是没这么阴森。” “你啊,现在身上有五品前程了,得有点气派。诏狱这种地方,能是县里监狱可比?就是得阴森可怕才好,否则的话,怎么吓人?要是诏狱都不能把人吓住,那咱还能指望哪?” 杨承祖一边说,一边由这监狱的狱丞领着,向着里面走去。虽然是白天,但诏狱之内常年不见阳光,不论黑白,都要点着灯烛照明。阵阵冷风吹过,吹的烛光摇曳,时不时的还能传来一阵阵抽泣声,或是意义不明的哀号声。 一朝天子一朝臣,锦衣卫这种机构更是如此,随着新君的登基,原本锦衣卫的堂上官都会做出变动。下面这些吏员,相对稳固的多,大多是父死子继,世袭罔替。这名狱丞也是几代传承的差使,目光通挑,知道这个年纪比自己儿子还要小几岁的年轻人,是需要巴结的,一边走,一边热心的介绍 “外面这些,都是江洋大盗,绿林响马。还有的,就是不合得罪了哪位贵人,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罪名送法司处置,最后就都扔到了咱们这里。江彬和他的党徒,都在里面,为了防着他们逃跑,特意这么安排的。外面这些都是穷鬼,没什么油水,大家就只好把一些新的刑具和手段,在他们身上试验,味道和声音都让人生厌,您走到里面,就没这事了。” 果然,等走到了诏狱深处,反倒是没了方才那些哭号惨叫之声,代之而来的,却是阵阵骂声或是笑声。有人在大喊着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或是自己一生已无遗憾,纵死也不算什么。另外则有人大声骂着江彬,言语很是恶毒。 “这是李琮,他一直怪江彬不肯与他同谋起兵,否则的话,现在关在这的,该是杨阁。”那名狱丞显然是听多了李琮的喝骂,对这些都已经熟悉的很,边说边举起一条鞭子,熟练的朝着栅栏后面的人打去。 “闭嘴!今天有大贵人来,若是再敢胡言乱语,冲撞了杨长官,信不信我把你提出来,让你尝尝我们待客茶点的味道?敬你当初与我们相熟,对你有点好脸,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啊。” 李琮一身罪衣,手脚上都砸着镣铐,脸上胡须蓬乱,模样很是邋遢。但是他一身武艺并未曾落下,那条鞭子打进来,他只一扬手,就捉住了鞭梢。那狱丞连扯了几下,也没能扯动。李琮则趁着这个当口,用一双大眼直视着杨承祖,看了半晌之后,猛的松了鞭子,哈哈大笑道: “大贵人?居然这么快,就出现了大贵人?江彬,你后继有人了。诏狱是好地方啊,今日住你,明日住他,往后不知住谁家。像这么年轻的佞幸,将来若是满门抄斩,一定比咱们有趣。”他一边说,一边哈哈大笑着,将头转向了墙壁。 那名狱丞呵斥着,想要再次挥鞭,杨承祖却拦下了他“不必了,左右是个要问斩的人,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本官对于死人,一向优待。” 李琮听到问斩两字,猛的转身,双手紧抓住木栅“问斩?日子定下来了?杨廷和,居然这么快就要我死?我在边关立过功,我为大明流过血!我屡破过北虏,斩杀的虏贼不计其数,当初应州大战时,本官身被数创,死战不退,才有国朝之胜!说杀就杀了,这对我不公平,我要见新君,我要见万岁,我有冤情!我还有重大的消息上报,我可以将功折罪……” 狱丞的鞭子再次挥出,这回的李琮并没有闪避或格档,鞭子重重的落在了他的头上,将他打的后退了两步,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杨承祖只摇摇头,没说话,而是直接走向了位于诏狱最深处的牢房。昔日叱咤风云,与天子同床而眠,连世袭勋贵都不放在眼里的江彬,现在就关在这里。 对比起李琮,他的日子似乎好过的多,身上虽然穿着罪衣,但是手上脚上,都没有戴镣铐。一张简陋的木床,上面居然还放了被褥。人一到牢房边,酒肉香气就从房里冲出来,在床头的小矮几上,一个开了封的酒坛,而碟子里,放的则是几只红烧蹄髈。 狱丞的脸色变了变,生怕杨承祖误会什么,转头四下观望着“谁?这是谁他娘干的?难道不要命了么?这是钦犯懂么?谁给他送的酒肉,他身上的刑具哪去了?站出来,老子要剥了他的皮!” “算了,堂堂江千岁,已经沦落到吃蹄髈喝老酒的程度,还要怎么样呢?你开开门,本官进去,有些话要对他说。你和你的人只让我进去就行,其他的,不用管。” 那名狱丞为难的退了一步“长官,这江彬的刑具不知道被哪个混蛋给开了,您进去,不安全。等小人给他重新戴上王法,您再进去吧。” “别麻烦了,这是万岁的口旨,你只照办就好。” 牢门开启,杨承祖迈步进去,随后牢门再次关闭。江彬原本只低头吃喝,对于外面的事充耳不闻,直到杨承祖走进来,他才抬起了头,冷冷说道: “本侯没让你进来,你居然自己进来,好大的胆子!是不是以为本侯真的不敢杀你,又不能杀你?老子是疆场上十荡是决的猛将,你那点江湖杂耍,压根不放在我的眼里。信不信,我现在要杀你,你的人冲进来时,你已经死了?” 第五百五十六章 举杯为他送行 杨承祖并没表现出惊慌或愤怒,而是自顾的坐到床边“往里挪挪,你一个人占那么大地方,怎么那么霸道呢?你不用说这种话,你又不是白痴,为什么要杀我?若是你蠢到向我动手,那你和李琮又有什么分别?” 他一边说,一边抓起了酒坛,发现这里只有一只粗糙的酒碗,就只好对着口将酒喝了一口,然后又吐了出来。“这他娘的也能叫酒?太差了,就是我们滑县村里自酿的土烧,都比它好喝的多。” “诏狱里就只有这种酒,别的酒一概没有,而且它比满殿香都要贵。你刚才吐的这一口,就值二两银子。对了,不许动我的蹄髈,没多点你的份,跟死人抢吃食,我相信你干不出这事来。” 杨承祖对外面大声吩咐“铁头,到酒楼要一桌燕翅席,再来两坛好酒。另外给狱丞那说一声,从今天起,顿顿给江千岁一家上好酒好菜,所有的帐都记在我的头上。” 江彬放下了手里的蹄髈,将那油手就在罪衣上抹了抹“早知道今天有燕翅席吃,就不吃这个了。不过你那一桌燕翅席的价格,其实没有这两只蹄髈贵,等将来你就知道了。行啊,看来你是有钱了,是不是万岁把崇文门税监的差使给你干了?当初我也干过这个,挺赚钱的,不过干不长,有太多的人惦记着这个地方,万岁也要维持个平衡,不能把好处都让一个人占了。所以趁着当的时候,多往口袋里装一点,将来用的上。” 他一边说,一边将那酒坛抓起来,朝着墙角扔过去“这种馊水!今后终于不用再忍它了。估计本侯快上路了吧,什么日子啊,给个信吧。” 杨承祖笑了笑“具体的日子,内阁和三法司还在议着,不过多说也就是半个月,他们挺急的。千岁的日子看来过的还不错,至少比起前面的那些犯人来,强的多了。” “好说,这地方虽然被那些无知百姓说的像阎王殿,实际能不能过的好,还是看自己。只要你有钱,别说是酒肉,就是女人,他们也能帮你弄进来。我是他们的老上司,大家有点香火情,倒是没收我的钱,这些酒肉没要钱。趁着你现在在任上,对他们好一点,多培养几个心腹人,将来你住进来的时候,估计日子过的比我好。当初本侯的眼睛里,只有外四家军,东西两官厅所辖的兵将,于其他的人看的轻了,现在到了这里,发现想用人,还真没什么人可用。千万别学我,这算是经验之谈,等你将来就知道我说的是道理了。” “你就这么确定,我将来会住进来?”杨承祖并未因对方的这个说法而动怒,反倒是很有兴趣的看着江彬“说说理由。你看,我不像你那么跋扈,也没你那么嚣张,得罪的人就没你得罪的多。怎么可能住到这里来?” “没用的,你说的这些,都对你的命运没有什么帮助。”江彬似乎想喝口酒,不过看看那碎成一地的瓷片,只好摸了摸头 “当初本侯刚进京时,你当我很嚣张么?当时我是什么身份,指挥使衔实授游击,这种三品武官,在边镇一抓一大把,哪次打仗都能填进去十几个,算个球?在京师这地方,骑马随便撞死一个,来头可能就比我大的多,你当我敢跋扈?那个时候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当时就想啊,若是有朝一日,红烧蹄髈管够,二等清楼里最骚的姐儿随便睡,那就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他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再后来,我就遇到了钱宁,他带着我去豹房见万岁,正赶上万岁来了兴致要打老虎。那只老虎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还特别有精神,万岁居然降不住他。钱宁那个孙子差的远了,一见到那情形,自己的腿就软了。我二话不说的冲上去,把那大虫杀了,万岁抬举我,就把我留在身边当做心腹。” “再后来面子、帽子、房子、银子,我要什么就有什么。山珍海味任吃,良家妇女任睡,就算是大家闺秀,也是想上就上。那些世袭勋贵见了我,也要称一声江千岁。到了这个地步,你说我还能不嚣张?就算我想不嚣张,也不成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打压你,还想弄死你么?” “因为你嫉妒我长的比你帅。” “胡说!男人么,要那么帅有什么用?”江彬指了指自己的胳膊“我是靠拳头混饭吃的,又不靠脸蛋混饭吃。你帅不帅,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在怕你啊。咱们两个属于一种人,都是佞幸!我怕你被万岁赏识,就顶了我的位置。佞幸么,有一个就够了,多了的话,大家是要争个高下的,万岁身边的位子,太少了。” 杨承祖点点头“难得江侯爷看的起我,居然把我当做你的一个对手,我倒是要惶恐惶恐了。” “事实证明,我没看错人,就算把你放到兴王府,你一样混出了人样啊。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万岁春秋鼎盛,说去,就去了。兴王世子能够即位,你终究还是成了万岁身边的红人。看在你请我喝酒的份上,我送你一句忠告,从你成为万岁心腹的那一天起,你眼前就是条荆棘路。自今日起,你日子过的红火,不缺金银美女荣华富贵,但是一步一凶险,一步一擂台。不知道多少忠臣义士,想要用你的血,来成就他们的名。到了那时候你就知道,嚣张一点,其实是个自保之路。而等你嚣张习惯的时候,想要低调,也低调不起来了。” “那我少得罪点人,你看行不行。”杨承祖一副后生态度,向江彬请教着。 江彬摇摇头“没用。万岁用咱们,是要咱们做刀的。刀不够快,切不动豆腐,要咱们干什么?刀太快了,又怎么可能不伤人?谁都不得罪,要你我何用?我当初不抓锦衣卫,就是想少掌握点东西,少抓点人,少得罪点人,结果还不是这样?你是锦衣官,能比我好?老子先行一步,到了下面,帮你打个前站。等你下来的时候,我请你喝酒,就算还你人情。” 第五百五十七章 帐本 燕翅席从外面被送了进来,江彬一巴掌拍开酒坛上的泥封,用鼻子贪婪的吸着酒香,不停咋舌道:“好酒!果然是好酒!这才是真正的大内满殿香,这酒当初是宫廷才有的喝,后来虽然京师的大饭庄可以买到,不过大多是贴了条的假货,也就是你这锦衣指挥出面,才能买到真的。” “大家赏个脸而已。江千岁,请用。” 江彬也不客气,手中筷子飞舞,将席面上的各色菜肴风卷残云般吞下去,猛吃一阵之后,他才将筷子一放,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 “过瘾,真的过瘾!前几年吃这燕翅席都吃腻了,一听说吃这个就恶心。今天却发现,原来这东西这么好吃,我们家那几个厨子要是有这个手艺,就对的起我给他们的饷银了。” 杨承祖在江彬猛吃的时候,也每个菜都吃了几口,这时见江彬不吃,自己也停了筷子。“千岁,吃的可还满意?若是满意的话,明天开始就从这家订酒席了,天天全是这个。您的家小那边,我已经安排人去照应了,酒席也照这个标准上,保证不会受了什么委屈。这剩下的酒席,要不要端到神总兵、李总兵那边?” 神周、李琮两人作为江彬的铁杆,现在全都在诏狱里关着,两人咒骂江彬的骂声,总是能飘到这间牢房里。李琮自从听说了要斩首的消息,就在牢房里大喊大叫着,说着自己以往的战功,又不停的说有重要情况禀报。 江彬摇着脑袋:“算了吧,这两也跟了我不少年,让他们吃我的口水,对不起这些人啊。等明天的酒席上来,分他们一份就是了。这两人不容易啊,一路跟着我摸爬滚打,一路跟着我吃香喝辣,现在又跟着我掉脑袋,也算是报应不爽。说来,他们确实都有战功在身,只是他们想不明白,大明的武将有军功在身的少了?该杀的时候,又几时手软过?事到了这一步,我也没必要隐瞒什么,左右都是要死的。不过我江某不能承担不白之冤,这造反的事,是这两个东西撺掇我做的,可是我自己,从没真的想过造反。” 他拿着筷子,在碟子上轻轻的敲打着“万岁把我从一个小小的游击,提拔成了平虏伯,若不是天子驾崩,还要封我为侯爵。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知恩图报的道理,总是明白的。要是让我站出来造反,将来有什么脸去见万岁?江某这辈子,杀人放火,贪墨军饷,杀良冒功,欺男霸女,恶事做的多了,但是谋逆的事,绝对是不能做的。我是个贼子,但是绝不做乱臣!这两人白白跟了我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没看透我啊。” “杨阁能这么容易的掌握外四家军,不让他们生乱,京师百姓未遭兵火涂炭,想来江千岁也在其中出了不少的力吧。这一杯,我代京师父老敬你。” 江彬将筷子一扔“不喝了,今天喝的不少,再喝就糊涂了。你也不用替京师百姓敬我,我也没想过那些老百姓。他们的死活,跟我有个球关系?我只是觉得,不能对不起万岁。外四家军那是天子的亲兵,身上穿的是玄黄罩甲,头上插的是天鹅翎,可着大明朝两百万大军里,除了我们外四家军,还有谁有这份光彩,谁有这个体面了?” “当初万岁说过,这些兵,就是他的门生,是他的面子。若是外四家军生乱,那不是打万岁的脸?我可以死,但是万岁的脸,不能丢!你今天请我吃酒席,总不会是看上了我的老婆或者闺女吧,到底想做什么,说个痛快话,趁着我明白,能办的,就替你办了。江某当初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不过人死不结仇,就冲你的酒席,我肯定会成全你。” “没什么,当初的事都过去了,我也不想提什么。只是有点事,要跟江千岁聊一聊。”杨承祖看看监牢外面,铁头等人已经形成一道人墙,把监牢里原本的守卫的赶开了,整个牢房已经成了个安全带,不会有人闯过来,也不会走漏风声。他这才轻声道: “江千岁,你为官数年,宦囊不会就那么点吧?杨新都抄了你的家,所得浮财不过数万两。这笔款子要说起来,不是个小数目,不过配不上你的身份。真正的大数,肯定被你藏起来了。这么多钱,你是带不走的,交出来吧。” “怎么?你都崇文门税监了,还惦记着我那点家产?做人不能太贪心,否则很容易出事的。” “这钱不是我要,跟你交个底吧,是万岁要用。我说的是当今天子,他要做一些事情,是离不开钱的,可是现在内库没什么钱。杨廷和秉政这些天,内帑被他扫过一遍,弄的万岁没有太多钱用。江千岁你这一辈子坏事做的多了,临上路的时候,总得做点好事吧。这笔款子拿出来,可以帮着万岁做点事,也算是有功于社稷。另外,就是你们从宁王那搜出来的帐本,应该在你手里吧。” 江彬原本是无所谓的态度看着杨承祖,当他提到帐本时,江彬的神色猛的一正。“帐本?什么帐本?那本帐,万岁早就当众焚烧了,连同那些书信在内,这些事很多人都知道的。我又没有神通,那些被烧掉的东西,怎么变的出来。” “江侯爷,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说烧就烧?大家都是聪明人,就不要说这种话,没的把咱们的交情伤了。当时为了安定人心,你们肯定是要把东西烧掉,不过我想,烧的只是空封套,最多里面有点白纸。真正的帐册和书信,还在你们手里。原本我觉得是在万岁手中,可是后来想想,天子落水之后,后来从南京启驾,赶往京师的时候,多半会留一些后招。要说这东西,想来是放在你手里最为稳当一些。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没见过吧。” 江彬这时神色又恢复了平静“你这个问题,其实刚进来时,有人问过我了。不过他们问的没你这么客气,又是吓唬又是打,还用了些刑具。笑话,江某是沙场上出来的,当初被反贼的流箭射穿了腮,照样拔出箭来继续砍人,没当一回事。这辈子身上受的伤不计其数,脱光了衣服看看,身上就没有多少好肉。连死都不怕,还怕刑具?他们问了几回,什么都没问出来,也就不大问了。没想到,你也是奔着这本帐来的,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把东西给你?就凭这些酒席么?这些酒席最多换来我告诉你藏金之处,要想让我给你帐本,做梦!” 第五百五十八章 摊牌 根据杨承祖的了解,那份从宁王府中搜出来的帐本,不但涉及了朝廷官员,也涉及了江南的几个大家族。他们在宁王起兵之前,就与其有来往,到后来宁王起兵后,这些家族参照过去的惯例两头下注,跟宁王方面颇有些往来。 这些往来中既有商业的贸易,也有效忠信之类的东西,如果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也足够让这些大家族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当日大家确实都以为这些书信和帐本已经被烧掉了,只是后来,正德身边有人泄露了一个消息:那些要命的帐本和书信,全部都在。天子只是因为牵扯过重,所以没有一下子发作,等时机成熟时,会挨个算帐的。 正德并不能算一个宽厚的君主,那些大户和朝内的官员,也从没指望过他会大发慈悲,放过自己这些与叛军有密切联系,甚至表示效忠的人。从一开始,他们就通过各种关系,希望把那些帐本和书信销毁掉,让这些往事永远成为一个迷。 这些东西的下落,开始时是怎么也找不到的,后来就有人得知,大概是在江彬手里。这些望族和大员手眼通天,即便是不见天日的诏狱里,一样被他们伸进了手。 江彬道:“我到了今天这一步,也不说什么护身符之类的话,这东西护不住我了。不过我不想把它拿出来,当初万岁留着这东西,是想有朝一日,拿它当做法宝,好好敲打一下朝里着帮文臣武将,地方上这些士绅豪商的。兴王府的那位用钱,难道万岁就不用钱了?他们总是用各种办法逃税,不交租,让万岁怎么办?就只好用这些东西,逼他们交钱了。没想到,万岁说去就去了,这事是办不成了,不过江某不会把这东西便宜现在这个皇帝。就让这帐本随风而去,大家都别惦记它了。” 他看看杨承祖“若是你觉得请我吃酒请的亏了,可以打我,或是对我用刑。没关系的,我倒要看看,你这世袭锦衣手段如何,能不能伺候的我把帐本交了。” “江千岁说的哪里话来,我从没想过对你用刑,犯不上。我说过,我从来不跟死人一般见识,你眼看就没几天的主了,对你用刑有意思么?”杨承祖似乎没有受愚弄后的愤怒或是气愤,反倒是很大度的挥挥手 “我这个人么,办事不算多本事,不过我有自信。我的自信在于,只要这东西我想要,就一定能要到,江千岁会把东西拿出来送我,而不需要拿刀动枪。” “你小子,倒是有点自信,不过你这种自信从哪来,本侯看不出。我跟你说,不管是银子也好,还是帐本也好,我都不会交的。江某到底外面还有多少浮财,你就自己猜去吧,若是找的到,算你本事,找不到,那就没办法了。” 杨承祖拿起酒坛,将里面的残酒倒了两碗“江千岁,话不要说的太死么,你的心思我是知道的。你犯的是满门抄斩的罪过,几个儿子是留不住的,老婆女儿,都要发给有功人士为奴。按说你是不会有什么念想了,那你还留着那么多钱干什么?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在外面,还有香火。” 江彬神色一变,在一刹那间,几乎忍不住要扑向杨承祖。但在下一刻,他还是选择了放弃这个行动,而是冷笑着 “我光知道杨承祖你唱的好戏文,没想到,你还说的一口好笑话。我外面还有香火?我家是被官军围了几层,然后大军杀进去抄家的,这种时候若是还能有人逃掉,那就除非是神仙显灵。你觉得像我这种人,神仙会帮忙?” “那倒不会,不过以你的为人,又为什么要等神仙帮呢?你说过的,咱们是一种人,所以对你的想法,我是可以猜的出的。咱们一向都是靠自己,不靠神仙的,他帮不帮,不值钱。” 杨承祖看着江彬,发现对方的目光虽然凶狠,但是在凶狠的背后,已经多了一丝的恐惧。毕竟这人是个武将,城府并不很深,当被人戳中了心事之后,情绪上,就很难保持冷静。 “在围府当天,你是没机会送走人的,不过在那之前呢?狡兔三窟,你江千岁在外面有自己的女人,然后这个女人因为某种原因,不能进你的门,但她又为你生了孩子。这个孩子,你原本也没太往心里去,毕竟你这种人,除了自己以外,很少真的关心过谁。即使是自己的儿子,有他没他,也都没什么关系。可是等到万岁驾崩之后,你意识到可能会有一些危险,于是开始偷偷的向外面藏匿金银,又把帐本交给了这个女人,让她当一个保命的东西,大概就是这样吧。” 江彬听到这里,忽然伸出大手,一把扣住了杨承祖的咽喉,另一手上的筷子,则如灵蛇吐信,顶住了杨承祖的眼睛。虽然在监牢里受了刑,可是他一身刀马武艺功底犹在,这几下干净利落,杀气十足。 “姓杨的,你别以为吃定了我。反正老子也是要死的人了,再多带走你一个,也没什么关系。你别逼我!” 杨承祖脸上并没有惊慌神色,反倒是带着笑容“撒开,这样闹有意思么?我又不是你的仇人,不想杀你全家的。若是你弄死我,外面那些人,就会为我报仇,到时候你才真的是断子绝孙呢。你不会蠢到以为没人找的到她们吧?锦衣卫想查,就一定能查的到,对于这一点,江千岁想必也该认同。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除了我之外,别人也可能在找人,若是他们找到了,我想未必会像我这么客气。” “我……我凭什么信你。大不了……大不了同归于尽,老子是要满门抄斩的,死后连坟头都没有,也不用人上坟烧香,要香火……没用。” 江彬嘴上说的硬气,可手上却已经松开了,那根筷子也被他丢到了地上。杨承祖整整衣服 “你信我的理由很简单,我们是一种人。大家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我杀了你全家,又有什么用了?再说,你家里也不是都剩不下,我知道你有女儿,有老婆,有小妾,这些人可以不用死的,只要发卖有功人士为奴即可。这事是交给礼部去办,我会想办法,把她们买过来,也保证不让人给你戴绿帽子。大家相识一场,能做的,就这么多了。至于信不信我,就全看你自己了。” 第五百五十九章 密帐(一) 江彬并没有接话,而是直直的看着杨承祖,他这双眼睛如同鹰眼一般锐利,让一见之下,就心生畏惧。杨承祖也不说话,只是望了回去,两人对视良久,江彬仿佛一只泄气的皮球,渐渐的软了下去。 “那个女人……不算漂亮,出身也很差,但是个好女人。她住在……”他说到这里,抬眼看看外面,用手蘸着残酒,在桌子上写了个地名,确认杨承祖看到之后,用袖子擦了下去。 “那次是个错误吧,我带兵进京,砍死了刘六刘七,心里正在畅快。就遇到了她和她的男人。当时两个人正在说着闲话,她是去给他男人送饭的,不知怎的,我就觉得,我如果有这么一个女人,不在意我有钱没钱,也不在意我是否有出息。在我忙了一天之后,为我做一顿热饭,给我送到地头上,我就知足了。想着想着,我就拿出了弓,然后,那个女人就变成了寡妇。当时她肯定是吓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我把她的衣服剥光的时候,她都不知道反抗,只是在那里反复的问,问我为什么要杀他的男人,问她男人到底犯了什么法。从那次以后,她就成了我的女人。” “其实她模样生的一般,也没念过书,琴棋书画,什么都不懂,跟我的那些女人没法比的。细算起来,我还是她的仇人,可是说来也怪,我只有躺在她身边的时候,才真正睡的塌实,仿佛那才是一个家的样子。不过她为人老实,不够聪明,出身又差劲。真进了我家,用不了半年就得被人害死,所以我就把她养在外头,知道的人也不多。我家里的几个女人,也不知道她的存在。前年她给我生了个儿子,叫江然。刚生的时候,我确实没往心里去,我的儿子不少,多一个也没什么用。直到天子大行之后,我忽然意识到,或许这个小子,才是我江家真正的后代。” 杨承祖点头道:“我就知道差不多是这样,不过这么个女人,你给她留那么一大笔钱,不好。她守不住。” “我知道,所以我从没告诉她,有这么多钱。只是留给她几百两银子,其他的钱,我给她留了副画。藏宝的地方,就在那个画里,那画画的隐秘,她是猜不出其中关节的。我儿子如果够聪明,就能把钱拿出来,过上好日子。如果不够聪明,参不透那画,这财他也守不住,过穷日子反倒是对他好。帐本还有书信,与那些藏金都在一个地方,其实我并没有想过拿帐本当护身符,只不过那是天家留给我的,不能从我手里,把它丢了。” “那东西你留着没用,交出来,我保他们娘两个这辈子衣食无忧。汝妻子吾养之,汝无虑也。” 江彬没听出来杨承祖这话里调笑的意思,只是盯着他的脸看了良久,然后道:“你想好了?这个东西,你真的想要?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那里面牵扯到的人,有的位高权重,有的富可敌国,还有的是千年名门。不是好惹的,你个锦衣卫,拿到那些东西,对他们威胁太大了。为了自保,他们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 “江千岁,你也说过了,我们是刀么。刀就是要用来斩人的,管他是达官还是富豪,万岁有旨,咱们就只好一路斩过去了。写出来吧,你也知道的,除了我之外,别人找到他们,结果只会更糟糕。” 江彬摇了摇头“我原本以为,你要很多年后,才会走上我这条路。现在看来,恐怕这个时间要提前了。”他用手指蘸着酒水,在桌上写了地点和人名“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随你便吧。不过答应我一件事,把我家被发卖的人买下来,对她们好一点,江然别给他改姓,我在下面会替你多祷告几回的。” “放心吧,我会对他们好的。”杨承祖点了点头,将那些字轻轻擦了下去“你的时间不多了,我尽量为你争取个痛苦少一点的死法,还有什么需求尽管说,我尽量帮你。” “带江然来看我一回,我想看看这个儿子,还有,想点办法,让钱宁跟我一起上路。我可不想他死在我后头。” “你这人要求真多,真是够麻烦。”杨承祖比了个鄙视的手势,起身向外走去,在身后,传来江彬的声音“杨承祖!如果有机会,真的很想和你交个朋友,可惜啊,没机会了。下辈子如果见到我,记得一刀把我斩了,否则的话,肯定会刺你一刀的。记得答应我的事,把事情做成。” 出了诏狱,杨承祖对王铁头和宋国恩吩咐道:“你们去崇文门,把税监给我盯住,那里是个进钱的地方,必须有自己人看着。把帐的事弄明白,在那里安排咱的心腹,别让那帮老油子把咱骗了。” 等到王铁头等人离开,他又对霍虬道:“我需要用一些人,这些人是要卖命,要送死的。锦衣卫里不缺人,不过这事么,我想最好还是多用一些生面孔,少用一些有牵扯的。你能帮我找到么?不怕花钱,只是要好用。” 霍虬虽然不是本地人,但是他出身江湖,与本地的城狐社鼠,也很快的搭上了关系。他的师门,与北地武林也有着一些交往,说到在绿林中找人,他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霍虬从一个投降的乱军头目,如今已经得了个六品前程,又傍上了杨承祖这条线,在他眼前,已经展开了一条金光大道。论起行事卖力来,他甚至还在王铁头等起家的旧部之上。 听了命令之后,他点头道:“长官放心,小人一定帮您找一批得用的人手。其实卑职觉得,凤立松的人是可用的,他身边有些不错的人,很可以用。” “好吧,你只管放手去找,记得要好用的,身手要好,人也要听话。至于钱和前程,都好说。” “有长官这话,那就更好找人了。小人带着长官过去吧,连帮您引见下,京师这边,听说颇有几个好武功的女人……” “那就不必了,我现在要进宫见驾,你给我打起精神来,这事一定要抓紧操办,不可耽搁。这次的事不小,乃是一件大富贵,事情办成了,大家都有好处。” 第五百六十章 密帐(二) 世子登基之后,再想见驾就不像在兴王府那么容易,尤其现在的朱厚熜还没有正式亲政,而是在翰林以及阁臣的教导下,读书学习,进行君王教育。即使在安陆他已经受过系统的文化教学,可是不是阁老们亲自教授的,显然不被他们信任,这个流程必须要走。 另外一个因素就是,通过这种教学的关系,可以确定一个师徒的名分。在这个时代里,天地君亲师乃是伦理的一部分,固然君为臣纲,可同样,弟子尊敬师长,也是伦理中规定的义务。靠着这种师徒名分,未来的日子里,这些教授天子学问的帝师,就能在最大的程度上,左右天子的决断。 负责通禀的太监乃是从安陆跟来的张佐,自从卫辉大火事件后,张佐提拔的很快,似乎有取代黄锦的趋势。这种变化的原因,作为当事人心里最是有数,因此张佐对杨承祖也就格外的恭敬起来。他虽然同样属于出来乍到没有根基的人,不过由于得宠,已经颇能指挥一些人做事。 几名小火者将茶水、点心、鲜果摆了上来,张佐自己殷勤的伺候着,为杨承祖解释道: “天家陪着圣母说话,不过奴婢已经让人去传话了,想来用不了太长时间,天家就能过来。杨仪正,你说京师这春天,怎么就这么干啊,比起咱安陆的气候可差远了。不过这果子还是不错的,司苑局那边弄来的,您尝尝味道?若是合口味,回头奴婢让人给您送些过去,给几位如夫人享用。” “多谢张公公,咱们安陆来的人不多,彼此是得照应着点。不过这东西,我就不用了,我在崇文门收税,什么鲜货都不缺乏。”他知道,张佐故意叫他仪正,就是为了点出大家都来自兴王府这个香火情分希望自己能为他美言几句。司礼监的位置,肯定要空出一批来,内宫许多宦官的眼睛都落在那,为了这个内相的位置,什么招数都想的出来。 可是自己和内廷还是不能走的太近,否则皇帝那边,怕是就要对自己有想法了。离的太远,又容易被宦官误解为自己看不起他们这些阉人。这帮宦官都是小心眼,落下这么个印象,将来的关系就不好相处,只能尽力维持一个平衡。 就在他努力的与张佐保持距离,又不让对方感觉到疏离之时,朱厚熜终于从圣母那边回来,下旨召见杨承祖。 按着杨廷和等人的想法,是希望朱厚熜能够尊奉张氏为太后,把自己算成弘治天子的子嗣,以这个身份继承大统。不过闹了礼仪状那事之后,大家想来也知道,这位世子对于继承孝庙血脉似乎没什么兴趣。 为了不再闹出什么风波,这个话题暂时没什么人提。对于张太后的相处,也是以圣母名号,按伯母侍奉,而不是以生母规格侍奉。 张氏对于这个安排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到她的不满情绪。只是每天会抽出一定的时间与朱厚熜交谈,态度上倒也很是亲近,似乎真的拿这位新君当成自己的子嗣看待,并不介怀对方的态度。朱厚熜表现的也很孝顺,看上去确实是一团和气,母慈子孝。 只是等到宫殿里只剩了君臣两人时,朱厚熜的脸才变的严肃起来“那张氏真的是烦死个人了,每天都要拉着朕说上那么长时间的废话,归根到底的目的只有一个,希望朕能把她当成母亲看。这样一来,张家还能继续过好日子,还能保住自己拥有的一切。白日做梦!就冲他们对皇姐动手那事,这事就没完。” “万岁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有大哥在,朕是不怕的。再说了,虽然这宫里不敢说尽在掌握,小小的乾清宫里,朕还是能保证守密的。”朱厚熜一脸的自信“说来还是多亏了大哥你的主意,一句不答应就回去,就挫动了杨廷和那帮人的锐气。因为那事,有一些人主动往朕这边靠拢,手上能用的人,还是有一些的。大哥,那事办的怎么样了?” “陛下洪福齐天,有您的庇佑,这事自然是能办的成的。地方已经问出来了,臣此来就是向您禀告,这几日内,臣会安排人手,把那些东西都起出来。” 朱厚熜点着头,目光里充满了兴奋“好!满朝文武,只有大哥可为朕分忧解难,有了这批金银,朕的日子总算好过一些了。” 新君登基,九边将士要犒赏,朝内的勋贵也要赏赐,乃至各地的藩王,也全都要有所表示,安抚人心。尤其捉了江彬等人之后,为了防止边军作乱,对于九边将士的犒劳,比以前还要优厚几分。要做到这些,哪一条,都离不开银子。 正德天子即位之后,重视军功,设立东西两官厅,重视外四家军,太仓方面国储无多。原本寄以厚望的内帑,如今也所剩无几,据说是杨廷和主政期间,曾对皇帝的内库进行过清点,然后就把存银清点走了大半。 目前内帑的情况,支付这些犒劳勉强还可以做到,不过做完之后,怕是就剩不下什么了。朱厚熜自己从安陆带来的人,总是要给奖励的,若是没了钱,又拿什么出来慰劳?更别说他心中所图,哪一样都离不开银两,江彬的积蓄若是能拿到手里,多少可以解决一部分燃眉之急。 “杨廷和今天又上了折子,要求清退皇庄,关闭皇店。这是要把朕的产业,全都关了啊。”原本藩王世子,是不愁钱使的,也从不关注这些小问题。可是朱厚熜在杨承祖的教导下,对于金钱格外敏感,这道杨廷和看来随手上的折子,对于朱厚熜来说,却是意义非凡。 杨承祖道:“那些皇庄,皇店,关了就关了吧。据臣所知,那些皇店大多赔钱,至于皇庄,与咱们王府的庄子类似,肥了庄头,宫里没落到多少实惠。等到咱们把新军练成,手上有了兵,再有了人。失去的东西,一样不少,都能夺回来。” “大哥这么说,朕就放心了。只是让你在崇文门收税抽分,为朕筹集军饷,怕是要让你背上个酷吏骂名,有些对不住。” “万岁说的哪里话来,为主分忧,乃是人臣之本,为万岁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第五百六十一章 密帐(三) 朱厚熜笑了笑“大哥,你总说这话,就让朕觉得咱们关系远了。还是在王府的时候好,我只是你的兄弟,你可以安心做我的大哥。现在一口一个臣的,朕不喜欢听,改口吧。对了,今天杨廷和教朕读书的时候,特意说了一下,明年的时候,要开一次恩科。” 嘉靖虽然现在登基,但是正式改元,将年号公布出去,那是明年的事。包括恩科,也是要明年才能进行。天子登基后第一科的进士,意义非同小可,履历上有这一条,在官场晋升中,就是个有力的凭仗。 按说这种恩科,士子是要感激万岁的,但是这一科的主考是杨廷和,副主考是吏部尚书乔宇。很显然,这些得中的进士,就都成了杨廷和的门生,反倒是为他做了嫁衣裳。在礼仪状事件的冲突后,杨廷和显然是想通过恩科做出回击,让年轻的天子明白,帝国未来的命运,究竟该掌握在谁的手里。 “现在满朝文武,要么是不吭气的,出声的,就大多是杨廷和的人。这朝里朝外,都知道杨首辅,谁的眼里还有皇帝?”朱厚熜恨恨的发着怨言“朕想要亲政,必须要有自己的人,那份帐本如果拿到手的话,朕就可以敲打一部分人,在杨廷和的队伍里,多埋几根钉子了。” 那些书信和帐本,不一定真的要拿来杀人,只要在合适的场合拿出来,总能或多或少,为自己换取一部分利益。所以这东西对于嘉靖天子来说,确实非常重要,而他手上能干这事的人,就只有杨承祖一个。 本来安陆跟着过来的仪卫不少,可是真正能得到朱厚熜信任的并不多,像是新任的锦衣指挥使朱宸,也是当初兴献王身边的亲信护卫,王府老人。可是进京没几天,他就和杨廷和走的比较近,听说是还打算让自己的儿子去考科举,这样的锦衣缇帅,又如何能得到皇帝的信任? “大哥,办这事你要用多少人?虽然朕新登基,咱们手上能用的力量不多。不过有个好事,就是张氏那边,与杨廷和也并不融洽,最近两天,就几个言官开始上本弹劾张延龄、张鹤龄兄弟。这些言官,按大哥的说法,就都是大佬们用来问路的石子,张氏那边似乎也意识到了,所以对朕格外的好。还张罗着要为朕娶皇后,宫里的人,自然就要往朕身边凑。你要用人,或许还是能挑选一些的。” 除了二十六卫亲军以及三大营人马外,内廷手中始终掌握着一支强大的武力,就是腾骧四卫以及勇士营。这些人归属御马监统辖,名义上为养马,实际上就是内廷手中的一支劲卒。昔日于谦护卫京师,以及日后的夺门之变中,四卫旗军与勇士营,都发挥了重要作用,内中不乏骁勇善战之人。 只是这些人的忠诚,杨承祖并不敢打包票。这些帐本和书信中涉及的人势力太大,很难保证他们不把触角伸到勇士营里,不过这同时也是一个机会,现在谷大用手里还掌握着这张大牌,到底要留他到几时,不妨拿这事试一试他。 “臣这就去和谷大用谈一谈,现在御马监还在他手上,如果用人的话,最终要他拍板。” “大哥急什么,等吃过饭再走,朕已经吩咐御膳房备酒宴了,事情虽然急,也不差这一顿饭。谷大用对朕倒是殷勤,不过御马监位置要害,肯定不能让他掌管,大哥去试试他,看他能不能留下。将来的御马监,朕的意思是让黄锦来做掌印,大哥觉得如何?” 杨承祖笑了笑“万岁,您是四海之主,任命一个掌印,就像任命一个指挥使一样,由您自己拿主意就好。尤其内廷中的人,臣也并不熟悉,如果随便出主意,反倒是会坏了大事。我相信陛下的目光,您挑的人,肯定能胜任这份差事。” 朱厚熜哈哈大笑道:“大哥,你太狡猾了,这种事上,居然不说话。不行,朕不能让你这么清闲,回头朕就把消息透露出去,谁能做上御马监的掌印,由大哥说了算,看看有多少人给大哥送银子,最后谁送的银子多,谁就做这个位置。大哥带这么多家眷搬到京师来,朕这里没拿出什么像样的赏赐,这笔钱就由他们来出吧。” 地安门内大街东侧的酒醋局胡同,乃是“四司八局十二监”二十四个衙门中酒醋面局所在地。酒醋面局掌管皇家食用的酒、醋、酱、面和豆类的制做加工和供应,而紧挨着北醋胡同的草厂胡同,则是腾骧四卫与勇士营存放草料的地方。 整个胡同里,运输草料的大车昼夜不停,川流不息,草灰飞扬,牲口的叫声乱成一锅粥。大明朝规定,每匹皇家战马,配牧场一百五十亩,而整个腾骧四卫以及勇士营所需要的牧场,则达四千五百顷之多。这些土地上产出的草料,都要运到这里,供皇家马匹使用。 杨承祖问了好几个人,才在称量草料的大秤旁边,找到头上满是草屑的谷大用,他正在那里盯着司秤之人,等到对方喊出分量后,就用那双小眼睛狠狠盯过去。直到确定对方没欺骗自己,才挥手示意,继续称下面的草料。 见杨承祖来了,谷大用才离开大秤,与杨承祖来到后面休息的房间内,又吩咐人泡了茶“不好意思,不知道杨指挥过来,怠慢了,您可别过意。这里一直就是这么脏乱,上不了台面的,可是眼下是收草的时候,如果咱家不在这里盯着,他们说不定又要贪好处,把那草料虚报数字。为天家做事,总是要用点心才行,咱家就只好陪着他们吃草了。” 谷大用边说,边从怀里取出了一叠银票“这份心意,按说早就该给杨指挥送过去了,只是最近勇士营的事多,一直没抽出身来,指挥莫怪。这点小意思,算是给指挥安家的,听说您在灯市口那有了所宅子,这点小意思,就当您安家用吧。” 杨承祖并不看上面的数目,而是随手就将银票放到了袖子里,面上不动声色“谷公公,我今天来,其实不是为了这个,而是有点事找你帮忙,就看公公肯不肯了。你手上有没有可靠的人手,我有点事,需要用一部分人,要信的着的,不知道谷公公肯不肯帮场了。” 第五百六十二章 借兵(上) 听到用人,谷大用的神色微微一变,脸上的神情渐渐变的有些严肃。“杨指挥,你现如今执掌锦衣南镇,那里有数万好汉,何必找咱家这里要人手?难道有谁不开眼,要和杨指挥为难?您把名字告诉咱家,咱家找几个人,去吓唬吓唬他,让他放聪明点。” “不是这么个事情,这事算是点私事,不好用卫里的人。而且我需要用的人不一定很多,但必须都是高手,我刚来京师,人头不熟,卫里谁是真正的好手段还不清楚。谷公公掌握御马监多年,手下谁是真正有本事的,谁又是真听话的,应该比我有数。就是不知道公公,肯不肯出力了。” 谷大用一脸为难道:“御马监这里,确实有一些好本事的,不过他们都是朝廷的兵弁,不好随意拿来做私事。若是杨指挥实在用人,其实可以找张永那里看看。还有安定伯,他们跟团营的关系熟,身边军伴中,不乏健儿,比起咱家来,好用的多。” “张伯爷算起来,还是我的上司呢,这个我是知道的。只是他们和杨阁关系比较近,而我要办的这事,和杨阁可能有些妨碍。所以,不大好找他们,若是谷公公这里为难,那就算了,就当我没来过吧。” 他说的风轻云淡,仿佛在说闲话,可是谷大用听的明白。杨承祖这是逼自己在他和杨廷和之间选边站了。这位年轻的锦衣官,难道是要杠上权倾朝野的首辅?即便是当初的江彬,也不敢跟杨廷和作对,他到底是有所倚仗,还是单纯的年少无知? 这种问题如果问出来,也肯定不会得到答案,一切都得靠自己去领悟。谷大用毕竟是在内廷这种地方混出来的人精,片刻之间,就有了决断,连忙拉住杨承祖。 “杨指挥说的什么话,咱们两人虽然相识不久,但是一见如故。这份交情不是假的,杨指挥能想到咱家,那是给咱家面子。这腾骧四卫和勇士营,都是朝廷军健,一动的话,就难免被人捉住把柄。不过咱家的军伴里,还是有些人手的,今天晚些时候,咱家带着他们到府上,听凭杨指挥差遣。就算有了折损也没关系,就怪他们自己福薄命浅吧。” 军伴地位类似边军将领所养家丁,其人身依附关系完全属于太监自己,谷大用执掌御马监,手握兵权,手上自有能用军伴。傍晚时分,就带着数十条汉子来到了杨承祖的家里,请他检阅人手。 这几十人都是身强力壮,膀大腰圆的力士,一看就是力大无穷,身怀绝技的人物。谷大用随便让几人露了手功夫,俱都是军班武艺,与那些江湖上的功夫大为不同。 “这些人都是咱家挑出来的,保证放心,现在就算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不会有所迟疑。杨指挥,尽管放心调遣,保证出不了什么乱子。” “谷公公,有心了。这份人情,杨某记下了,将来定要补报。” 谷大用听了这话,显然长出了口气“杨指挥,您这话说的就远了,咱们是什么交情,谁跟谁啊。这点小事,您还值当放在心里?您只管放心,这事办的隐蔽,张永他们那边,并不知道消息,咱家告辞。” 等他走了之后,这几十条汉子都来给杨承祖见了礼,杨承祖拿着花名册点了名,算是将这些人全都记住。只等明天霍虬带来的人手一到,就可以开始动手取宝, 赵幺娘、郝青青等作为专业人士,对于这些军伴的素质也表示认同,赵幺娘通过漕帮的关系,也找了一些高手过来。漕帮家大业大,手上很是有些硬手,京师这边,也有几个出名的武师,不过对上这些军伴,也说不上胜算。 等到看了那笔银票的数字,几个女人饶是见过大钱的,也觉得有点眼晕。“五千两?谷公公好大手笔啊,当初郭侯爷送这宅子,我们就觉得京师的人手面果然大,房子说送就送,还是这么好地方的房子。左右邻居都是做官的,又这么大地方,怕不是要值上千两白银。可是比起一出手就是五千两银票的谷公公,就显的不算多了,看来他是真想结交夫君来着。” 杨承祖这次进京,随行的女眷都是有功夫的,对于取宝这事,她们并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最多是雇佣一些民夫来负责运输,又不用打架,还用的上找什么高手?即便是为了防范盗贼,有自己几人,也就够了。 可是杨承祖对她们下的命令是,一概不许参与取宝,全都老实在家待着,即使是幺娘,也有些想不明白。 “你们啊,把取宝想的太简单了,也把谷大用想的太简单了。说不定他这边送了人来,那边已经把消息透露给了杨廷和,不过没关系,反正诏狱那地方也存不住消息,怎么也会走漏的。那些宝藏的价值放在一边,关键是那本帐,关系太大了。那些帐上有名之人,是不会让我顺当拿到帐本的,我估计最后还是要流血,要死人。” “那夫君就更该带上我们了,我们可以保护你么。”郝青青生了孩子之后,身材并没走样,身体也依旧强壮,说着话就将铁弓摘下来,在手里摆弄着。“可惜闻香教没传到京师,在这里找不到教友,不过那也没关系,我这张弓,一样可以保住相公安然无恙。” “算了吧,那些大家族和大贵人的手段不能小看,他们身边,不知道养着什么样的高手。即便是当初那个龙剑飞,对上这些大家族,一样会死的连渣都不剩。所以啊,你们就别跟着我去冒险了,拼命这种事,有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们只负责在家好好待着,等着相公得胜而归就是了。” 就在杨承祖与自己的几个爱妾剪烛夜话,商量着江彬的财富自己留下多少,又上缴天子多少的同时,纱帽胡同杨廷和的府邸外,一辆马车悄然而至。虽然天已经黑了,但杨宅依旧车马盈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来人将名刺递进去时间不长,杨家的总管就满面带笑的将来人迎了进去。 虽然来人将自己面目隐藏的很好,可是有熟悉他的京官,依旧一眼就认出此人身份;御马监掌印太监,谷大用。 第五百六十三章 借兵(下) 作为内廷中掌握兵权的大珰,谷大用之前和杨廷和走的并不近,大家都很有默契的遵守着内外之间那条红线。因为除刘瑾的关系,张永和杨廷和关系不错,谷大用和杨廷和之间,也算是间接可以说的上话。像这种直接到家中拜访的事,则还是第一遭。 作为宫中老人,谷大用很清楚自己这个御马监掌印的位置是坐不牢的,哪一个新君都不会放任一个关系疏远的太监掌握御马监这种兵权部门。唯一关心的是,自己交卸了差使之后,能落到一个什么结局。 同样是宦官,张永将来的下场应该不错,至少也能混个到南京养老的待遇,而刘瑾就要千刀万剐。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多结一些善缘,将来能落个好收场。他一方面会把自己的军伴借给杨承祖,另一方面,又亲自来给杨廷和通消息,这样不管将来到底谁掌握大权,自己都能得到庇佑。 等到送走了谷大用,杨廷和谢绝了后续客人的接见,与儿子杨慎一起进入了密室之中。“慎儿,这消息你已经听到了,你怎么看?” “老爷,从锦衣卫那里得到的消息,他今天去看过江彬,从那里出来后又进宫见了驾,接着就找人。我想,多半还是与那本帐有关系。” “其实那本帐现在翻出来,也未必一定能闹起什么,毕竟宁藩已除。这件事已经成了往事,不过如果天家追究的话,就还是一件很让人头疼的事情。安陆来的人很多,万岁肯定要为他们谋一部分位置,如果能把一部分人送进监中,这些位置,就能腾出来了。而江南那些世家名门,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天家一定很想敲打一下他们。而那样一来,就成了天家可以想对付谁就能对付谁,这种情绪带来的危害,远比几个官员的罢黜,带来的危害更大。” “所以,这本帐绝对不能落在杨承祖的手里。不如我们把他派到外地去公干,然后再在江彬那里用点心思,或许……” 杨廷和摇摇头“算了,没什么用的,之前已经有人在江彬那里用过脑筋了,并没有什么收获。这个人嘴硬的很,我们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至于把杨承祖派到外地公干,怕是也很困难……” 他思忖着对策,眼睛又落在了手边的那本精忠传上。他并不喜欢这本闲书,但是书中透露出的东西,却让他对这本书以及书的作者,产生了极大兴趣。再联想起良乡馆驿中的一幕,他的心里就有了决断:这样的锦衣如果掌握了那份帐本,为害就太大了…… 杨慎此时忽然道:“老爷,依孩儿之见,不如把朱宸找来。他是锦衣缇帅,这事让他来做,比我们做,要方便的多。他的儿子想要在明年考举人,这个人,我们还是可以用的。” “朱宸……还好吧。他似乎递了名刺过来,确实是想来拜见为父,你让杨福把人领进来。我跟他聊一聊,其实比起杨承祖,我更担心那些人。他们是沉不住气的,只怕是要把京师的水搅混。眼下新君登基,人心不稳,若是在这当口,京师出了什么大事,是要出大乱子的。你回头替我传个话给五城兵马司还有顺天府,京师的治安不容有失,谁若是敢在京里生事,不管他有什么身份,背后又站的是谁,我都绝对不会放过他。” 京师城西,宛平县甜水乡,这里由于依山靠水,田地肥沃,向来被视为宛平县内一块天赐宝地。乡里的田地,早早的就划给了大贵人们作为田庄,本地的百姓,也就都是大贵人们家中的佃户。 前几年,刘六刘七之乱,有大军从这里过,后来据说那位带兵的游击升了大官,整个庄子就都成了他的田庄。最近天子驾崩,这位大将军又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抓进了牢房,人虽然还没发落,但是家产已经充了公。几经展转,现在这座田庄已经划到了杨元辅名下,成了首揆的产业。只是村老、庄头始终未变,庄子里的人,也对这种变化没什么感觉。无非是变更了交租对象,其他都没有关系。 不管谁当主人,村民们依旧要从早到晚忙个不停,依旧要盘算着,明年的租子该怎么交上去,一切如常均无改变。只是大家的谈论话题能够丰富一些,比如那位住在村首大瓦房里的女人,她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没了她向那位大将军求情,将来大家又该如何央求上头少收一点租子。 那处瓦房修的很是阔气,那个名叫黄李氏的女人,也生的颇有些姿色。难怪能够得到大贵人的喜爱,时不时的就过来与她相会。这种关系在村子里并不算什么秘密,不过村里人并不敢对此多说什么,相反倒是在地里收成不好时,到那女人家里去说好话,央告她向那大贵人通融通融,少交些租子。 这个女人很善良,性子也有些柔弱,大家只要哭几声,再说说日子过的有多惨,她大抵都是会点头答应的。现在她的靠山倒了,她的日子又会怎样?想想那几间大屋,再想想她的模样,颇有些后生的眼中,多了些异常的光芒。 院落里,那位妇人却并没有感觉到生活会发生变化,她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不管是丈夫别杀,自己被一个武将霸占,还是随后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她都觉得这是自己的命,自己只能逆来顺受。江彬为了不太扎眼,并未让她搬到京师,也没让她过上太奢华的日子。 不过眼下的生活,也足以令她满意,至少比起大多数人,她还是幸福的。虽然手上很有些钱,但是她并没有雇佣下人,什么事都喜欢亲历亲为。如今这个男人被捉了进去,她也不过是靠自己吃饭,再把年幼的儿子拉扯成人,生活终归要继续下去,自己命就得认。 喂了家中豢养的家畜,又把蹒跚着出来找娘的孩子抱起来哄,盘算着家里还有几百两银子,再把这房子卖掉,换来的钱,可以供这个孩子长大以后读个书,换个好前程。自己苦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这妇人的心中,天下依旧是太平的,自己的日子依旧是会越过越好的。却没想到,就在她抱着自己一生的希望,算计着自己儿子将来能过上什么好日子的时候,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向她笼罩而来。 第五百六十四章 重逢(一) 山村外,一群眼神凶悍,身带利刃的彪形大汉,聚集在了一处。带队的乃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汉子,朝着身旁的人问道:“那妇人的消息,没搞错吧?如果你敢欺骗我们,应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在那汉子身旁的,一个泼皮模样的青衣客讨着好道:“回您的话,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这妇人是江彬外面养的相好,这一点小的可以打包票。既然您要找江彬的东西,那找她肯定是没错了。” 这汉子点点头,将一个元宝丢了过去“希望你说的是事实,否则老子就剥了你的皮。”待这名村里的泼皮捧着元宝欢天喜地的离去,那汉子做了个割喉的动作,两条大汉手脚利落的缀了上去。 即使是这些人事先已经和宛平县的衙门打了招呼,掳人这种事,也不敢做的太明目张胆。眼下新君登基,正是要面子的时候,如果把事闹的太大,他们的主上也会为难的很。这汉子看着身边的人道:“去几个人,把那妇人带来,动作要快,不要惊动村里的人。” 当下四条大汉应声而出,迅速的向着村里走去,这四人皆是北地颇有名气的武师,捉一个村妇想来是手到擒来之事。那中年汉子为人虽然精细,不过这次的差事并不算太难,也就少了些顾忌,就连那派出去灭口的两人迟迟未归,一时间,也都疏忽了。 此时天刚过午,村里的青壮多在地里干活,比起黑夜里动手捉人,其实反倒是更为方便。这四条汉子就那么一路摸到了村口的瓦房处,为首一人用手按在门上,准备露一手震断门闩的气功,却发现门根本没插。 大门开处,也并没听到狗叫,就连打狗都省了。四人飞速的进去,两人掩上了门,插上了闩,另外两人猛的冲进了房中。 房间内,三岁的孩子在那里咯咯的笑个不停,一个眉目周正的妇人,怀中抱着孩子,正与两名客人说着什么。见这两条大汉闯来,那妇人似乎受了惊吓,将孩子抱的紧了些。 逗弄着这孩子的,那是个妙龄女子,肌肤胜雪,眉眼如画,那两名武师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闯错了人家,有些不知所措。 那女子丝毫不见慌乱之色,反倒是对着那妇人道:“姐姐,你看我说了,这里不安全的。看看,这样的蟊贼光天化日就敢闯到别人家里,像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还是跟妹子走吧。妹子那里有吃有穿,还有人教这可爱的孩子读书认字,你说好不好?李大哥,麻烦你把这几个蟊贼赶走,不要耽误了妹子和姐姐说话。” 那名叫李大哥的,乃是个二十几岁的汉子,穿着一身书生打扮,生的眉目英俊,与这女子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他正在颇有兴趣的,端详着房中挂的几幅字画,听到这女子如此说,无可奈何的笑了笑 “你们好好说话,对付蟊贼这种粗活,交给男人做就好了”他看了看那两名武师,将手中的折扇小心的插到腰间,朝两人一拱手道:“你们未经别人批准,就闯进人家的院子,这样做……不好。今天教你们做人,下辈子不要再犯这种错误了。” 那两名守门的汉子,本以为自己的伙伴会轻松的完成任务,大家接下来就等着离开就好。两人更担心的,则是会不会有什么行人看到这一切,给行动增加变数。可是两人刚刚把院门关好,就看到了自己的伙伴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从房子里退了出来。 等他们仔细看过去,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倒退,而是仿佛两块膏药一样,贴在了人的肩头上。等来到院子里,那人将肩膀一动,这两条大汉就像是两个破布口袋一样,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虽然看不到他们的模样,但只看倒下去的情形,就知道他们多半已经成了死人。这两条大汉心内大惊,虽然武艺好的汉子见的多了,但是能把这两人如此轻松且不动声响解决的,其一身武艺之高,绝不是自己能望其项背。 即便是自己一行人的首领,也没有这种修为。这个妇人家中,竟然有这种修为的人做护卫?那就要多叫些人了,大家联起手来,拼着闹出大动静,总要把目标拿下。 这两人也是做惯了湿活的,并没有死斗下去的觉悟,而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撤退。足尖点地,人已经上了墙,那名书生也没有追杀的意思,而是摇着扇子看着他们。 可是两人身子刚刚落地,两道如同灵蛇的白光,就已经卷向了他们的脖子。剑光闪处,鲜血喷溅,这两名武师甚至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已经成了死尸。动手的两名剑手,利落的将死尸移到了角落里,这时院落的大门已经打开,那名书生不慌不忙的走了出来。 “哪一路的人马,摸出来路了么?” “回少主的话,似乎是朝里户部尚书家的护院,还有几个,是京师中镖行的人。我们的人正在解决他们,用不了太长时间,就能解决问题。” “那好,把大车备好,我们帮着江夫人,把家搬过去。”那书生笑着进行着吩咐,等到那两名剑手退去,他才摇了摇头。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师妹非要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像这几个武师一样,动手绑人,不是更轻松一些么?到时候只要那拿她的孩子作为要挟,还怕她不肯说实话?大概是师妹圣女做的太久了,自己都信了普渡世人的鬼话? 这名叫李大义的白莲少主,并不真的在乎一个村妇的死活,也不怎么在意普渡世人。但是他知道,要想在未来的继承人争斗中战胜自己几个手足,这个师妹的支持举足轻重,是以眼下讨好她甚至比江彬的财富和那些帐本更为重要。他也相信,凭师妹的手段,说服一个村妇,不会是什么难事。 就在他这里考虑着如何转移,又该如何拿那些帐本书信,与江南的望族进行交易,为圣教换取更大利润的时候。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白莲好手,飞快的跑来,并带来了一个意外的坏消息。在江南杀的白道武林尸堆成山的天刀杨承祖,带领大批高手杀到。现在白莲教的护卫,已经与这些官府的鹰爪交手,不过局面上,似乎不怎么乐观。 第五百六十五章 重逢(二) 杨承祖自己也没想到,居然会因为三关镇把江南武林杀的死伤无数,而被江湖人送了个天刀的绰号。当他得知自己居然有这么个称号之后,表情十分丰富,最后更是恨恨道:“这个绰号太烂了,我又不想长居岭南,也不想被一个贱人耍的团团转,怎么能送我这种外号,太缺德了。” 按他的想法,自己在三关镇那么一通杀,江湖上的名声肯定是差到了极处,就算是霍虬与京师的城狐社鼠有往来,自己也肯出钱。可是只要报出自己的名字,怕是人就一发散了,没几个人会过来。 第二天出现在杨家门口的,只有霍虬一个,杨承祖本以为是自己声名太烂,导致霍虬白跑一趟。哪知霍虬回报的消息却是:“来的人实在太多了,即便是说明了只要好手,也实在是多的吓人,实在安排不过来,就让他们都在城外等着。等出了城,您在检阅好了。” 不管什么时代,京师里总是汇聚了整个天下最有梦想的以及最想去追求梦想的那一批人,这些人中有少数幸运儿得到贵人的赏识或是某个机会,得以振翅高飞,一展宏图。其中的大多数,只能坚持着自己的梦想,带着一身本领,一次次撞的头破血流,在那肮脏阴冷的角落里,喝着最劣的酒,念叨几句想飞之心,永远不死。 对这些人来说,江湖名声,魔头或是大侠,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两个字:成功。杨承祖这次不但开出了很可观的赏格,更要紧的是拿出了锦衣卫官身作为酬劳。 作为南镇抚镇抚,他有权开出堂贴,把民间的青壮良民列入锦衣军籍。对于这些怀揣梦想的江湖汉子来说,能得一个锦衣官身,从此走上一条正途,就足以拿命去拼。这次参与行动的大多数好手,根本就没要酬金,只希望将来可以得一个军余身份,混个好出身。 这支队伍中的核心骨干乃是杨家自己的护卫,而列于中部的则是谷大用派来军余,居于外圈炮灰位置的,就是霍虬找来的武林高手。这些人中既有京师中颇有名望的武师,也有默默无闻但是敢打敢拼的江湖侠少。 用这些人,必然不如用锦衣卫可靠,可是杨承祖也没想过自己这行动能保密,这些江湖人将来把消息散出去,也不过是替自己做了宣传,没什么可在意的。他只是没想到,那些江南的大族,在京师也有这么强的影响力,自己的队伍还没出城,那边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并且做出了反应。 那些世家子弟,并不是像普通人想象中那般自大无能,事实上能在世家大族里出来做事的,比起所谓自学成才的穷人子弟,往往更有才干和能力。他们做事稳妥,脑筋也灵活,论起心计手段,更是高人一筹。 只不过从几个零散的消息,这干人就推测出杨承祖可能已经知道了那帐本的下落,接着便让人把自己的诚意送到了杨家。即使远离本家,他们能调度的金银也非常可观,送来的礼金,比起杨家的全部家业还要多些。 等到杨承祖这边刚离开京师不远,依附于这些世家,或是为金钱所收买的高手,也开始了对这支队伍的跟踪或是尾随。他们想来打的是螳螂捕蝉的主意,顺着杨承祖的行动,找到那帐本的下落,接着便动手硬抢。是以这一路上,杨承祖这支队伍全是打着过来的。 山风猎猎,吹的杨承祖身上那件素色披风向后飘动,远处喊杀声不绝于耳。他在一众护卫的守护下坐在山头上看着,那口正德御赐宝刀就放在手边,这模样怎么看怎么也像是功夫片中反派的头目而不像一个正面角色。 这支队伍人数众多,霍虬挑人的眼光也不错,那些世家大族虽然在京师也很有些影响,但是他们组织起来的高手队伍,对上杨承祖这边的人,并没能体现出高手的优势。这就证明,这些江湖炮灰的身手,并不在那些江湖名宿之下。 至于谷大用的那些军伴,则是吊打小朋友的级别,只等到前面打成僵持,这些军伴就冲上去,接着对方就被打垮了。一路上,他们就像一台开足马力的压路机,将各路成名好手,白道豪侠就那么碾了过去。 直等到这山村之外,才算是遇到了像样的对手,即便是那些军伴杀上去,也没能一时解决战斗。对方的人数也不少,而且隐蔽工作做的不错,往往是你以为已经把他们解决了,却没想到从某个角落里又跳出一群人,接着就是一阵激烈的撕杀。 王铁头等滑县的班底,都留在京师里没带出来,霍虬此时就俨然以第一心腹自居,来往传递消息。“长官,跟咱们交手的,是白莲教的妖人。那些人小人认的清楚,别想瞒过小人这对招子。这是大鱼啊,那么多白莲妖人凑到一处,估计是要聚众谋反,咱们这次是立了大功啊。要不要小人带队去冲一冲,多抓几个活的?” 杨承祖摇摇头,他已经从之前的战报里得知,对面这批白莲教徒并不是过去遭遇的那些无知村民,而是一群武艺高强的江湖豪杰,这么多武林高手凑到一起,确实很可疑,想来多半也是冲着那帐本来的吧。对上这样的队伍,自己考虑的不是胜负,而是得控制伤亡,至少自己的本队,不该损伤太大,至于抓多少活口反倒不重要。 “不必着急,只要咬住他们就好,这里是咱们的地盘,最先顶不住的,肯定是这伙妖人。发出旗花令箭,吓唬他们一下。通知下面的人,谁砍死一个妖人,我保他个锦衣正役,抓个活口,赏个小旗当当。” “遵令!” 看着霍虬以狗腿子的身份跑过去传令,杨承祖苦笑一声,自己似乎真的越来越像个反派头目了?说来也是,锦衣指挥这种身份,不就该是当反派么?至于正派的身份,还是留给那些反抗朝廷的“江湖义士”吧。 等到几枝穿云箭升起,杨承祖这才站起身子,抽出宝刀“儿郎们,跟着我上前去看看情形,保持队行,避免各自为战,让那些江湖人见识见识,什么才是军阵功夫。” 第五百六十六章 重逢(三) 在甜水乡聚集的白莲教徒,实际上是整个白莲教在北直隶一省内能调动的全部高手,全部机动力量,基本都在于此。 白莲教作为一个老牌的反朝廷组织,在民间和江湖中,都很有些影响力,武林之内的根基甚深,其一省的高手,足以跟一个第一流的大门派对抗不落下风。这次带队的除了白莲圣女冷飞霜,还有少教主李大仁这样的年轻高手,算起来本该是万无一失的。 可是与杨承祖这边的交手,显然并不顺利、霍虬找来的这些人论武功并不能与白莲教的人相提并论,但是论起不怕死的劲头,却尤有胜之。杨承祖对于炮灰的伤亡,是不怎么放在心里的,可是李大仁对于自己手上实力的损失,却不能不放在心上。 他父亲不止他一个儿子,李大仁能控制的教区,十分很有限,若是在这里折光了本钱,就算拿到了帐本,也没什么用。 甚至顾不得继续维持儒雅的形象,他气急败坏的就走回房中,想要带那妇人和孩子离开。哪知冷飞霜摇头道:“不行,大师兄,你不能带走这对母子。就在你出去的这段时间,这位夫人已经决定皈依圣教,从此就是教中姐妹。我们不能对自己的姐妹动粗,这个规矩,你难道忘了么?” “师妹,现在什么时候了,没时间听你说这些!那些鹰爪子随时可能冲过来,既然她已经入了圣教,那就一起带走。” “对不起大师兄,我并不归你管,而这位夫人入的是我门下,她的安全由我来保障。”冷飞霜笑了笑,这一笑,宛如观音显圣。李大仁忍不住心内狂跳,几乎要答应她的需求,总算是他修为高绝,并没有被这笑容左右,而是恨恨道:“师妹,你这是做什么?要对我施展功夫?” “没这个意思,师兄你多心了,我只是告诉你,除了师父以外,没人能命令我。这是教里的规矩所在,你并无权约束圣女的行动,你不会忘了吧?这个人我要留下,不能让你带走,顺带我要提醒你一句,你并不适合和杨承祖朝相,这一点,你总没忘吧。” 李大仁当然知道冷飞霜说的是事实,可是他并不甘心煮熟的鸭子又飞走,怒道:“师妹,你难道想要把帐本送到鹰爪手里?就算人不能带走,起码也要让官府的人得不到。” 冷飞霜不慌不忙的看着李大仁“对不起啊大师兄,恐怕你注定要失望了,这个人我保了,没我的允许,你什么都不能做。师父若是要见怪,自有小妹一力承担下来好了,不过你怕是没权力处置我吧?大师兄是要做大事的,何必跟小妹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这孩子这么可爱,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很可怜的,你就放过他们,好不好?” 她仿佛是个调皮的小姑娘,在向自己的兄长撒着娇,边说边站起身来向着李大仁走去。可是这位弹指间击杀两名成名武师的李大仁,却根本不敢让这娇弱少女靠近,身子向后疾退数尺“师妹,你是要跟愚兄动手?” “大师兄,我们亲如兄妹,小妹怎么敢以小犯上呢?我只是要提醒你啊,再不走,怕是就来不及了。小妹留下为你断后,你看我对你多好。这事要是让二师兄、三师兄知道了,肯定会说小妹偏向大师兄呢。” 她满面带笑的说着,仿佛真的与李大仁十分亲近,可是李大仁发现,院子里已经多了二十几个人。这些好手都是冷飞霜调动过来,为他帮忙助战的臂助,内中那个名叫龙剑飞的败犬,论起修为来,与自己只在伯仲之间。再多上那么多人,动硬的绝对不是对手。 什么时候,师妹手上拥有了这么雄厚的一笔本钱,她又想用这些本钱做些什么?李大仁脑海里高速旋转,面上不动声色,即便是自己能吃下这二十几名高手,怕也是难以迅速突围,一旦被那些锦衣卫看到自己的模样…… 他只好拱手一笑“看来还是师妹对小兄好,居然肯为小兄断后,那愚兄就先走一步了。师妹千万保重,天刀杨承祖武功盖世,你可要小心些。” 尖利的竹哨声,在山间、林内此起彼伏,这些白莲教的好手听到哨声后,开始了转进突围。这些高手凑在一起,战斗力未必高过军队,不过要说逃的话,倒真的不容易逮住。尤其杨承祖这边的重点并不是他们,而是取宝,也并没有刻意的与他们纠缠下去。 清点伤亡,审问俘虏等工作,自有下面的人去做,杨承祖带着一部分嫡系人马,直接就冲到了村子里。甜水乡的庄头,就是白莲教的虔诚教众,李大仁一来,他就将全村青壮都召集到自己家中,饮仙师符水,接着就全都睡了过去。也正因为这一点,虽然山村里打的天翻地覆,死伤无算,但是本地居民并没有什么反应,山村里异常安静。 走入客厅,见那个平头正脸的妇人,抱着孩子安详靠在椅子上睡过去。阳光照在母子两人的身上,情景是那么的温馨宁静,俨然一幅田园风景画。不过站在两人身旁,一身白衣含笑而立的冷飞霜,则说明这幅画卷,显然出自她的手笔。 “杨将军,或者我该叫你……杨指挥?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人生何处不相逢,听说你现在做了指挥使,还统帅南镇抚司,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我要对你说一句恭喜了。” 杨承祖笑了笑“恭喜这个,未免太没诚意了,官场规矩,给人道喜,是要送礼物的。我看你也不用费心准备什么,就把自己包起来,当礼物送我好了。还是你觉得你修成了什么大神通,可以一个人打赢我们这么多人?如果真有那种事的话,我立刻趴在地上,任你宰割。” 冷飞霜并不慌乱,依据是那么冷静自如“姐夫何必吓唬小妹?你看,现在我只要一动手,就能把这对母子送上西天去,而那副记录了藏宝秘密的画,我也会毁了它。到时候大家一拍两散,谁都得不到。我想姐夫一定不想看到这种局面。不如大家谈一谈,该怎么分帐,然后各走各路多好?” 第五百六十七章 联手(一) 此时的甜水乡四周山间林内,虽然仍然在进行着零散的战斗,不过大体局势已经明了。杨承祖手上掌握的人手远比冷飞霜手下的人为多,内中还有大批以军中搏斗术为迎敌手段的护卫。身上不但穿着甲胄,且拥有弓奴火器等大威力武器,即便是冷飞霜的手下个个都有龙剑飞那等修为,也没什么可能打赢。 杨承祖在大势上,已经掌握了主动,不过冷飞霜却又恰好的掌握了江彬的女人和孩子以及那副写有藏金地点的画轴。 双方互相都拿捏住了对方的要害,即便是杨承祖,也不好真的下令一拍两散,何况冷飞霜手段高明。即使他认可牺牲掉那些财宝和帐本,也没有将对方拿下的十足把握。 冷飞霜笑了笑,用手示意“姐夫,我看还是坐下说话比较好吧。可惜这里地方偏僻,小妹身边也没什么人,否则肯定要为姐夫煮一杯茶,敬茶赔罪。上次的事,姐夫不再怪我了吧?” 杨承祖虽然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却故意装糊涂道:“上次的事?抱歉,真的一点也记不得了,我不记得你曾经得罪过我。其实大家也是老交情了,见面何必搞的这么紧张,有什么话坐下说,挺好的。” 他心里有数,与这位白莲教要角的会晤,肯定会给自己带来许多不利的言论,也算是给那些对自己心怀不满的人送上了一件武器。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这帐本一拿,肯定是要得罪一大批人,多一件把柄少一件把柄,也没太大区别。 “姐夫,你的人能不能先退出去,我们两个说话,不大方便被他们听到吧?” 霍虬并不太清楚冷飞霜的身份,也不知道她与杨承祖的关系,只见这个绝色佳丽对杨承祖那副模样,心中则想着这姐夫小姨子之间,说不定就有些不可告人。自己留在这,反倒是要碍眼了,不等杨承祖吩咐,就带着手下的护卫先行退出了房间。整个厅堂里,就只剩下了这两人,以及昏迷中的那对母子。 “天刀杨承祖?这个绰号不好听,太俗气了,听上去不像大魔头,更像是京师天桥卖膏药的那些骗子。” “是啊,以后你可以为我取个好听点的绰号,我觉得百花魔君这个不错。”杨承祖似乎也不着急,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转头去看看那对母子“你不会对她们下了杀手吧?这个孩子还那么小,如果对她们都下手,我觉得你就变的不可爱了。” 冷飞霜微笑道:“姐夫你这就不好了,怎么能说我可爱呢,若是让青青姐知道,保证会不让你进房。这对母子不过是中了些圣教的安神香,等用了解药,自然会醒过来。你看这男孩,多可爱啊,虎头虎脑的,一点也不像他的爹。你若是把他养在家里,当心你的几个姑娘长大后喜欢上他呢。我看还是让小妹把他带走,免得给你惹麻烦。江彬的儿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把他杀了,给自己家报仇。” “这个孩子你若是想带走,倒是可以商量一下,不过那副画,你必须留下,这一点没的谈。”杨承祖的脸色慢慢严肃起来“冷姑娘,你是个聪明人,很多话不用我提醒,你自己心里也该有数。若是你想动这些东西的脑筋,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如今不同往日,安陆那一次,你可以拿了财宝扬长而去,这次么。你敢动这些东西,我的锦衣卫会在整个大明朝范围内与你为敌,保证你在大明朝的疆土上寸步难行。” “姐夫不用这么急么,你说的这些,我懂。所以这次,我没想过要拿走那些金银,也没想过拿走帐本。事实上要不是我救下这对母子保下这幅画,你现在多半就看不到他们了。” 杨承祖也得承认,白莲教高手众多,如果想要带着这母子以及那字画离开,自己怕是真的留不住人。他点头道:“这个人情我也算认了,不过你留下她们,是想要什么?说出你的价码,我们来谈谈生意。” “我想要你帮我。”冷飞霜的态度也渐渐严肃起来“我这次帮了你,在师父那里就算是犯了大错,所以我希望你帮我,否则我可能会受到教规处置。” “这么说,你是想要投诚了?那我欢迎的很,只要你说出白莲教主的姓名和住处,我可以保荐你的功劳,将来封个诰命夫人都不是问题。” 冷飞霜笑了笑,并没有因为对方这句轻佻的言语,就发怒或是害羞。“诰命夫人,给青青姐留着吧,我要的是另一件东西。我要和青青姐一样。” “一样?你是指也给我生个孩子?那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这个时间地点,似乎不太适合做这事,改日,我把你接到家里来,我们慢慢来做。这种事不能心急,慢慢弄,总会有的,我辛苦一点没关系。” 冷飞霜轻啐了一口“我说的是什么,你心里自然是有数的,别跟我这里绕弯子。闻香教如今已经把圣教的基业全部赶出了陕西,河南也快成了闻香教的自留地,圣教在河南的影响,与闻香教伯仲之间,怕是用不了几年,也都变成闻香教的产业。趁着它还没进北直隶,我想要你帮我,在这里建立起属于我的教门,只要你肯帮我,我就帮你。大家联手,不是很好么?” “闻香教确实全有陕西,又向河南进军,不过你应该知道,我帮助闻香教立教,为的是什么。你若是跟青青一样,我确实可以考虑这一点,现在么,我为什么要帮你。” 说到这里,杨承祖的身子微微前探,声音放低了一些,不过语气却格外的严肃“卫辉那把火,是不是你的人放的?虽然一直以来,白莲教始终在做一些祸国殃民的勾当,可是这次,你们烧到我头上了,那就是另一回事。我正要把你们连根拔起,一个不留,你却想让我帮你成立教门?你说你是不是在白日做梦!” 第五百六十八章 联手(二) “姐夫你是聪明人,连卫辉府是我放的火都知道,何必又说这种糊涂话?睚眦必报,快意恩仇,那是江湖人的格局,你如今已经走入官场,应该像个大贵人一样考虑问题,说那些事,就没意思了。咱们大家各为其主,各施手段,都是天经地义之事,若说我刺杀了一次嗣君,你就要不依不饶,我未免就要小看姐夫了。白莲教死在你手上的人,怕不有成百上千,被你夺去的基业都快有两省了,又该怎么算呢?再说,如果没有那把火,你在新君面前,怕也未必有今日这般地位吧。” 她此时收了笑容,脸上一本正经“我其实一直想和姐夫合作的,就因为你既是聪明人,又是个人才。圣教内人才济济,可是要说到能比姐夫的,则一个没有。单是你短短两年时间,就把闻香教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的算计,我便要写个服字给你。其实还是当初在兴王府那话,你为伪朝效力,不过一鹰犬。武臣就算做到一品都督,见了五品文官,也要下跪行参。若是你肯与我联手,王侯之位唾手可得,万里江山,都能掌握在我们手里。” “这个问题,我在王府时已经回答过你了,我对谋反的事没有丝毫兴趣,只想荣华富贵,妻妾成群,这些都只有朝廷才能给我,所以就不要劝我了。你想要在北直隶立教,其实也没什么问题,你也是个聪明的女人,应该明白我的想法。白莲教于我而言,是天字第一号敌人,你立了教门,就等于是从白莲教内分出去,将来必然要像闻香教一样,吸收白莲教的基业自用。到那个时候,你们两下争斗,内耗不休,白莲教的基业必然被削弱,我是乐见其成的。可是你大可自己去做,若是要我帮忙,你确定这个价码,你付的起?” 他一边说,双眼用充满侵略性的目光在冷飞霜身上来回逡巡着,丝毫不掩饰目光中带来的那种玉念。冷飞霜的功法已达圆满,举手投足,皆如仙女临凡,不带丝毫烟火气。一般人见到她,只会升出顶礼膜拜之心,不会有亵毒之念。 可是杨承祖一想起当初在滑县黄河大堤时,冷飞霜把自己从水里捞出来,两人可能赤身相对过。自己记忆中那个赤身仙女,应该就是她本人,就对她没什么尊重的意识。这功法修行的越强,对他来说,不过是猎物越值得征服,并没有什么尊重之意。 冷飞霜功法大成之后,本来是把世间男儿,都看做枯骨一般,不管表现出来的情绪是嗔是喜,实际心如古井,纹丝不动。可是被杨承祖一看,那古井竟然荡起阵阵涟漪,心绪无论如何,也保持不了平静。 她咬着牙,恨恨道:“姐夫再这样,我就把这画撕了,咱们大家就别合作了。大不了我就被师尊处罚一顿,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我们两下合作,你能不能把我当做男人,就像两个男人那么合作不好么?” “男人?如果你是个男人,我现在已经挥刀砍人了,大家还合作个鬼。你做的那些事,如果是个男人做的,我肯定一刀斩过去,但是一个长的漂亮的女人做的,那就还可以原谅。你看看,你要我帮你立教,想必是想在北直隶立教并不容易。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又能回报我什么呢?总不会是用你手里那画,作为酬劳吧?那东西本来就是我的,你拿我的东西当做我的酬谢,这显然是不行的。” 北直隶是白莲教的重要教区,白莲教对于这里的控制力度,不是陕西或河南可比。冷飞霜想要在这里重立门户,其难度远在闻香教之上,即便是她现在手上拥有一支强大的实力,但是真的要出来单干,还是有所不及。 论起江湖上的力量,白莲教手上有大批高手,但是冷飞霜的手上,同样也有一些武艺高强的人物。两下发生小规模冲突的话,她完全撑的住场面,真正的问题,还是在谁能控制大势上。官府方面的助力,对她而言,就变的非常重要。 “只要你能像帮助闻香教那样帮助我,我会给你回报的。比如,我会为你提供一些护卫,这些人虽然不如你身边那些军班子弟那样纪律严明,但是自身的武艺比你那些护卫要高明多了。军阵功夫,确实杀法厉害,不过如果遇到变生肘腋,身边留几个高手,总是有好处的。他们还可以当教头,教授你那些手下武功。你应该知道,那帐本意味着什么,为了这些帐目的保密,那些世家大族,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多留些高手,总没有害处。” 杨承祖摇摇头“那不是说,你可以把一些耳目,光明正大的放到我身边了?如果想要帮我的话,那就你自己来好了。你给我当三年护卫,之后我帮你,保证你所要立的教门,不会比闻香教的规模差。” “三年?”冷飞霜笑了笑“姐夫说的好笑话,三年过去,怕是整个北直隶都成了闻香教的基业了吧?到时候就算你想帮我,又哪有我的地方?” “没那么快的,三年过去,我肯定有地方安置你就是。就算北直隶没地方,江南那么多地方,又有什么不好了?你们的目光,不要总停留在北直隶上,这里达官贵人多,拉拢一些人入教,就是天大的优势。可是正因为这里达官贵人多,你们的发展,其实也很受限制,举动稍微出点格,就会被朝廷方面查探到消息,接着就是打压。所以把目光放远一点,说不定,将来你们白莲教的发展,会比现在更好。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就算我帮你立教,如果有朝一日你想要造反的话,我还是会对你不客气的。” 冷飞霜似乎真的在思忖杨承祖的建议,沉默了良久之后,才下了决断。“我可以考虑你的提议,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不能问我教里的事。也不许没事的时候,来打扰我的生活。我只负责保护你家人的安全,如果有人对你或是你的家人不利,我就出手替你接阵,其他的事,跟我无关。三年后若是你不能兑现承诺,仔细我的手段。” 杨承祖点点头“这个生意就这么定了吧。其实你这生意做的不亏,我是堂堂锦衣指挥使,有胆子对我动手的亡命之徒没几个,你做的,其实是份闲差。好了,把东西拿过来,把人弄醒,我对他们有话说。” 见他答应了这个条件,冷飞霜心里也一块石头落地,她自然不是真的想去给杨承祖做保镖。所谓三年之约,不过是彼此对对方用的稳军计,杨承祖想的只是如何利用冷飞霜,尽可能多的削弱白莲教。 对于冷飞霜来说,想学的却是对方练兵之法,经营之道。等到把这些东西学会之后,自己就可以真的去施展抱负,实现心中的梦想。 甜水乡外,一队快马渐行渐近,离甜水乡越来越近,为首之人年过五十,相貌很是威风,一身斗篷被风吹的猎猎鼓起。在沿途,他们已经发现了不少死尸,至于伤号就更多,离甜水乡越近,这血腥的味道越浓,这名骑士不住摇头道:“杨仪正,真的是太胡闹了!若不是杨阁提点,险些让他闹出大祸来。大家都是安陆来的,无论如何,我也要拦下他。” 第五百六十九章 联手(三) 杨承祖等到那妇人与江然苏醒之后,简单的陈述了一下江彬的处境,接着就表示愿意把这对母子接到自己家去住。 他已经做好了孩子哭大人闹的准备,以及后续的说辞。不想那妇人听了这一切之后,并没有什么激动的表示,而是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接着就转头望向冷飞霜,问她自己是否该接受这个安排。 看到这一幕,杨承祖也不得不佩服,这圣女确实有些门道。不过短短时间,就让一个妇人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她手上,这手段不佩服是不成的。那轴画上的玄机,江彬已经讲解清楚,因此杨承祖很快就根据那些线索,将藏金的地点找了出来。 那里离甜水乡大概二十几里,曾经是外四家军的一处校场,现在荒废了。不过那里的地力贫弱,不适合农田开垦,也没多少人烟,把金银埋在那,倒是不怕被人挖了去,可是还不等他动身,就有人来报,自己的顶头上司,锦衣卫指挥使朱宸赶到,要召自己问话。 这两人的关系十分尴尬,在安陆时,杨承祖算是朱宸的上级,现在则颠倒了一下。可是细论起来,即使在安陆时,杨承祖也不是真的能管到朱宸头上。作为兴献王身边老人,他地位很有些超然,与普通的仪卫司人员,还是不能一概而论。 至于眼下,他当这个指挥使的位置,其实更像是过度,这人的才干能力都很平庸,可是资历又实在太老。这个岗位,不过是报答他多年以来对王府的忠诚以及老王的眷顾。 冷飞霜道:“我就说伪朝的官,没什么当头吧。你这里刚要做一些事,就会有人来扯后腿,更别说扯后腿的是你的上司,这种滋味,不用问也知道难受的很。要不要我出手,替你打发了他?” 她轻描淡写的做了个手势,杨承祖把头一摇“别胡闹。那是我的顶头上司,岂是你们所能冒犯的。既然大家已经成交,你在担任我护卫的期间,就不能再想着去为非作歹,否则的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那好,随你的便,需要我帮忙时说一声。大家毕竟是亲戚,我可以帮你解决困难。”冷飞霜似乎知道自己的身份尴尬,并不适合出现在这里,边说边笑着退向内宅,至于她躲到哪里,杨承祖也不操心,这样的女人有的是地方藏,不会蠢到被人发现。 朱宸与杨承祖都是安陆出身,大家其实要算做一个阵营中人,见面之后情形上倒是很亲热。杨承祖按着下级见上级的规矩,就要过去磕头行礼,朱宸则早早的抢上去,伸手将他拦住。 “承祖,你这是在打老哥哥的脸呢,在安陆时,论官阶你还在我之上。你若是给我施参,我可就挂不住了。大家都是安陆来的,应该多亲多近,不过是现在诸事未定,也来不及拜访,今天反倒在这见面了。来来,咱们有话坐下慢慢说。” 他做了个手势,身边那些随员就都退到了外头,只留了他们两人。朱宸这才一脸关切的问着“我这是在京里就要追你,结果死活差了一步,还是到这才追上。怎么样,没受伤吧?没想到白莲妖人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到京师附近来生事,不好好收拾他们一顿,怕是不行的。我这个人是没本事的,将来还要靠你,才能对付这些妖人,你可千万要保重身体,不可莽撞行事。” “多谢长官厚爱,属下惶恐。您这次来,不知有何见教?一路匆忙,多半未曾用饭吧,下官吩咐人去准备酒食。” 朱宸这时也没了锦衣指挥的架子,而是将头向杨承祖凑了凑“吃喝的就不必说了,我不会饿着自己,我来是想问问,江彬的东西,你已经挖出来了?我想,还没那么快吧?” “确实还没有,属下想来,总要过个两三天才好。” “那就是了,你现在就带人回去吧,那些东西,就由我来挖。老弟你是个聪明人,应该在卫里干那动脑子的活,像这种挖坑找物的苦力活,老哥我来做就是了。将来这功劳,肯定还是你的,老哥这把年纪了,身子骨也不大好,没什么心思争功。” “长官这话说的远了,您是我的上司,属下有什么功劳,都是您的。若是有什么过错,就都是自己担着,哪能说什么分功的话。只是属下没想明白,您为什么要接下这苦差事?不过是挖点东西,再把它运回京师,这点小事,属下自己做就好了。还是说,您有什么……自己的想法?” 朱宸事实上并不是一个善于说谎的人,他能够得到兴献王赏识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他足够老实忠厚,没有太多的心眼。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对修行同样有兴趣,算是兴献王在修真方面的道友。 有这种特长的人,在庶务上鲜少有几个精通的,说谎就更不是长项。被杨承祖一问,他先是支吾了几句,最后面红耳赤着说了实话 “老弟,你果然是够聪明,老哥骗不过你,干脆实说了吧。我这也是为了你好,那东西你我心里都有数,牵扯太大了,它本就不该出现在世面上。所以,还是把它毁了的好。至于那些金银,我保证如数拿到你那里,谁敢动一个子,我就一刀斩下他的头来,你看怎么样?” “那东西,确实关系重大,否则的话,对方又怎么会手眼通天到,把长官都惊动出来的地步?锦衣缇帅,一声令下,就可以让人人头落地,为这点小事,就要自己跑出京师,哪有这种道理。长官,这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把你都惊动出来了?” 虽然朱宸的职位在杨承祖之上,可是论起手段本事,却远远不及,不过三五句话间,就变成了杨承祖问,朱宸答的局面。双方的地位,悄然发生着逆转。 在院外,一个年轻的后生,蹑手蹑脚的摸到了墙边,他借着朱宸来的当口,混过了几道封锁,正想着该如何潜进去一看究竟。忽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回头望去,却见一个美如仙女的白衣丽人正站在自己背后。 “小兄弟,你想要看什么,姐姐带你进去看多好。何必自己在外头,多危险啊。来来,跟我走吧。” 一盏茶之后,十几名满脸焦急的军汉,冲进了封锁圈内,在这院落外面找来找去。不管是锦衣卫,还是杨承祖带来的人,刚一凑过去询问,就被对方丢出的身份又给吓了回去:武定侯府护卫,寻找自己家走失的小公子,谁敢聒噪,就是跟世袭勋贵武定侯过不去。只要没活腻味的,都要掂掂自己的分量,是否有资格来惹这个仇家。 这些人来的也恰倒好处,他们闹成一团找人的时候,也正是杨承祖和自己的上司朱宸彻底吵翻的时候,正因为他们的到来,才让两人找到了一个下台阶,体面的结束了这场纷争,不至于让冲突升级。 第五百七十章 侯门贵女(一) “承祖,你这是要我为难了,我说过,功劳都是你的,我不会抢。那些金银财宝,我也不会动一分,我要的只有那些帐本和书信。而那些东西对你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咱们是做锦衣卫的,心里一定要有对自己有个认识,若是做人做到江彬那个程度,你看看他现在,又是个什么下场了?” “朱老大,现在是你让我为难啊。你也会说,咱们两个是出来做锦衣卫的,你都锦衣卫了,还讲良心,这不是开玩笑么。做锦衣卫,一不怕你没本事,二不怕你心黑,三不怕你贪财,就只怕一条,那就是对万岁不够忠心!锦衣卫是什么,是万岁手里的刀,要是这刀不能砍人,那还要来干什么?所以啊,咱们两个要说不合格,也是你朱老大不合格啊。我不管你身后站的是谁,也不管你答应了别人什么,这件事你管不了,帐本和书信,我拿定了。” 锦衣卫这种纪律机构,是很讲一个上下尊卑的,与军中一样,官大一级压死人。与自己的长官对抗,基本都会死的很惨,卫里的军法,也绝对不是摆设。 可问题在于,杨承祖的身份特殊,不提他曾经是朱宸名义长官这条,单说他有资格和天子同乘象辂这点,就不是朱宸比的了的。而锦衣卫这个机构是否强势,指挥使是否能有所作为,归根到底,还是取决于天子的信任度以及支持力度。在天子面前不吃香,就是最大的短板。 朱宸自己也清楚,论官阶自己能吃定杨承祖,可论起在万岁面前的受宠程度,那自己就远不及这个下属。杨承祖执掌南镇抚司,手握大印,拥有单独上奏不经长官的权力,俨然一方诸侯,并不是他真的靠权势威风所能压的下的。当杨承祖真的翻脸不买帐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拿这个属下确实无可奈何。 归根到底,他是一个老实人,虽然在这个缇帅位置上,事实上不管是斗心计还是坑人,都不是他的长项。从离京的时候,就没想过对方一旦不买帐,自己该如何应对。现在情况真发生了,他就真的束手无策。 可是羞刀难入鞘,要他就这么灰头土脸的离开,那今后就没法在衙门里混下去了。杨廷和那边的事,也同样是个问题,自己儿子能否中举,还是要看杨家的脸色。若是办不好这事,自己儿子的前途就很渺茫。为了维护自己的儿子,老实人也会发狂。 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真的拉下脸,和杨承祖翻脸打架的时候,武定侯家小公子走失,护卫们来这里找人的消息,总算是给了他一个落场势。他用手指了指杨承祖“承祖,我再劝你一句,悬崖勒马,为时未晚!你看,连武定侯家的人都参与进来了,这也是咱们能搀和下去的?当心死无葬身之地。” “多谢长官好意,不过为人臣者,只知有君,不知有身,不是很正常么?武定侯又怎么样,总大不过天家去。为了万岁的差事,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怕,何况是区区一个武定侯。他家的小公子走丢了,我帮他找回来就是,可是这差事,我不会转交给任何人。” “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告辞了。”朱宸拂袖而起,带着自己的随从,开始帮着武定侯家找人,杨承祖则将人送到门首,也不管对方是否答应,在后面许诺着,改日一定登门赔罪。 武定侯那边的头领,是一个带兵的军官,身上还有着三品指挥使军衔,论官衔不在杨承祖之下。不过军卫的官,含金量远比锦衣官小的多,所以在杨承祖面前,也提不起来。 他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自己家小公子身上,为了找人,不惜拿出武定侯府的令牌,希望调动宛平县的公人民壮,参与寻找。 “小公子是我们侯爷的心头肉,若是有个闪失,我们这些人怕是全都活不成了。”那名军官很是直率,边说边抽出了刀子“不管是谁,要是敢抓了我们小公子,我一定要砍下他的头来,再把他斩成十八段!” “这位将军,现在说狠话是没用的,还是先找人要紧。方才这里出现了白莲妖人,万一小公子跟他们朝了相……” 听杨承祖这么一说,这名军官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匆忙吩咐着自己的部下,去三大营里叫人。又对杨承祖与朱宸道:“还请二位借些人手给我,让我把人找回来。这一次只要小侯爷没事,这份人情,武定侯府不会忘的。” 官府子弟落到白莲教手中,肯定是不会有好下场,多一刻耽搁,就多一刻危险。这名军官不敢丝毫怠慢,将借来的人手撒出去,开始了全方位的搜寻工作,而一些效力于江南大族,或是京中官员的零散武林高手,原本藏身在山中的,也被这种搜检发现了踪迹,下面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通攻击。 杨承祖自己则在众人开始搜寻后,转身回了那所院子,几声咳嗽不见人影,就大声喊了起来 “冷飞霜,你如果还想有朝一日开山立柜,设立属于自己的教门的话,就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就喊外面那些军汉,来抓你和你的人了。” “姐夫何必如此?你就不怕有耳目在附近,把这一切打听清楚,然后报上去?”冷飞霜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从角落里转了出来,气定神闲,不急不徐。 “少废话,武定侯家小公子呢?你既然给我当护卫,就别干那架票的事,再说了,这个票是扎手的,你要是敢动他,信不信武定侯点起大军,抄了你白莲教的老窝?” “他也配?”冷飞霜不屑的哼了一声“京师三营,现在还有多少能打仗的?我是不大信服了,不过既然你说话了,我就给你个面子就是。其实啊,我是替你出头,这位可是不安分的很,要不是我动手,说不定就要摸到这院子里来了。另外,他可不是什么小侯爷,而是位大小姐,只可惜女扮男装的本事,和她的武艺一样蹩脚,实在不够看。” 她一边说,一边从那角落里提了个捆成粽子的人出来,随手取下那人嘴里的布。布团刚一取下,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就大喊起来“快放开我!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敢动我一根头发,我让我爹把你们全都砍了!” ******************************************************************************** 感谢大漠笑春风等读者朋友的打赏,感谢你们的支持。 第五百七十一章 侯门贵女(二) 这个俘虏不到二十,生的鹅蛋脸,细眉大眼,鼓鼻樱口,模样很是可人。原本为了化装,而在脸上涂了很厚的一层锅底灰,可是如今已经被冷飞霜擦了下去,露出白里透红的肌肤,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她虽然被捆的结实,但是气势上半点不肯服输,边挣扎边大声呵斥着,命令着快把自己松开。 “我爹是武定侯,我家是与国同休的勋贵,你们锦衣卫有什么了不起?江彬就是我爹帮着捉的,你们要是不放我,我就让我爹,把你们也捉起来。还有,那边那个妖女,你用妖法赢我,算什么好汉,有本事把我松开,本姑……本公子要跟你大战三百回合。京师中名武师我赢了无数,若是你凭真本事赢了我,我才服你。若是你赢不了我,就跟我回家,做我的暖床丫头!” 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的伪装已经被人看破,努力伪装成一个恶少的少女为了增强气势,还哈哈大笑了几声,努力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强抢民女的纨绔膏粱。这种表现落在杨承祖与冷飞霜眼中,就只能觉得她既可爱,又可笑了。 武定侯郭勋在这次抓捕江彬的事件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他的京营适时回京勤王,使朝廷拥有了一支相当可观的武力,也让外四家军中少数桀骜分子,不敢轻举妄动。也正是因为这支强大武力的存在,才保证了京师的局势最终没乱起来,一个戡乱大功,是赖不掉的。 当然,勋贵之家,与国同休,差不多到了人臣的顶点,再立了功通常来说也没什么可封赏的。只是郭家既然有大功于朝廷,又和杨廷和合作的很默契,眼下正是当红的时候。他家的子弟,自然就会更为跋扈一些,这也在情理之中。 这位细腰长腿的勋贵千金,显然平日也是嚣张惯了,并没有把眼前两人放在眼里,相反倒是大声呵斥,仿佛自己才是主人。杨承祖不声不响的,从房子里找了一块破抹布出来,随手团成了一个球,不怀好意的朝着这个俘虏走过去。 这时,那位俘虏似乎才意识到什么,声音变的小了一些,两只大眼睛盯着杨承祖道:“你……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把那团东西拿的远一点,脏都脏死了,别靠近我啊。” 杨承祖“嘿嘿”怪笑几声,满面狰狞道:“对付一个大喊大叫的大姑娘,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团东西塞到她嘴里。这块破抹布,说不定是这家用来擦夜壶的,我相信味道一定很独特,你慢慢享受啊。” “别!”少女由于手脚被捆着,并没有办法挣扎,最后只能像个球似的向旁滚动着,冷飞霜适时的发出了警告“这院子里刚杀过人,你滚的那地方可能是刚刚放着一截肠子。还有啊,鸡屎、猪屎什么的,我不保证她们打扫的干净,蹭一身别怪我。” 球停止了滚动,那少女只有咬牙切齿的盯着眼前的邪恶二人组,“我爹……我爹是不会放过你们的。有胆,你们就杀了我,否则的话,我就让京营军汉把你捉起来,打板子。” 杨承祖点点头“你说的对,杀你呢,我是不够胆量的,不过,要是让你不告我的黑状,我还是有办法的。”他一边说,一边三两步走到她身前,将这俘虏扛起来,大步流星的走向了卧室,随手就把人丢在了床上。 这一下用的力道不小,那少女疼的叫了一声,眼泪在眼睛里直打转。接着她就看到这个坏家伙正盯着自己的细腰长腿看个不停,手还摸向了腰带。一种本能,她向着床角蜷缩着,颤抖着问道:“你……你要干嘛?” “你都说了,要去候爷那里告状,我很害怕啊。要想让你不告状,那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咱们成为一家人。这样侯爷总不好发落女婿,来来,我们先把生米做成熟饭,其他的以后慢聊。” “你别过来!”少女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身上也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此时此刻的她,才真正感觉到,自己离开护卫,单独来这里窥伺,是多么冒失的举动。那些护卫在哪,自己的爹,娘又在哪?若是这个坏人真的……,她已经不敢想象下去,只好大声道:“我是男人,你也是男人,我们……我们怎么成亲?” “男人?小姑娘,你真以为你女扮男装,能骗的了人么?要不要我找面镜子来,让你看看,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其实很简单,一会咱们脱光了之后,就很容易验出来了。若是我搞错了,就任你发落,你看好不好?” 少女这才知道,自己的伪装原来骗不了人。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头想去撞墙,不料不等她发力,人已经被这个男人捉住了肩膀。 “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只要你放了我,我就不向爹告状,也不向娘告状。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你千万被乱来。” 在极度的惊吓面前,她骄傲的外壳被敲的粉碎,剩下的就是软弱于无助。由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一想到可能遭遇的不测,就觉得仿佛坠入了火坑地狱。作为一个从小好武的女子,她其实并不怎么介意与男人的接触,可此时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就好象是一条毒蛇,让她感觉心绪不宁,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偏生,对方还不把手拿开,而是带着可恶的笑容,盯着她问道:“乱来?你说的乱来是哪种?我听不大懂的,要不然你跟我说仔细一点?小姑娘,你看,我是个锦衣卫,有个习惯呢,就是问人问题。你只要乖乖回答问题,我就放了你,让你回家去告我状,大家就皆大欢喜。如果你不肯回答问题呢,我就会生气,我这个人一生气,说不定就真的会乱来了。现在一切都取决于你,就看你肯不肯配合我了,你一定会听话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你是个听话的好姑娘,我们一定会合作的很愉快,先从你的名字开始,告诉我,你的姓名,年龄,生辰八字……最后一条可以不用回答。” 第五百七十二章 侯门贵女(三) 当初宁王未反时,在京里结交甚多,基本朝中文武大员,都受过他的馈赠。这倒不是说,大家都会帮着宁王造反,但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为他站台说情再所难免。 尤其是殉难的江西巡抚孙燧当初几次上疏弹劾宁王,指出其怀有反意时,朝内文武中,有不少人确实为宁王说过好话,包括宁王府恢复三卫仪卫,朝里有不少人是支持的。 做官的人,总归还是要个体面,他们与宁王往来的证据一旦公开,名声上就会很被动。政敌们手里就多了件武器,找好机会,就会给你来一刀。所以不管是帐本还是书信,大家都是很忌讳,基本全都是希望它毁的越干净越好。 郭勋当初也收过宁王的礼品,甚至于宁王采购军械的事上,他也牵过线,获过利。这些事可大可小,如果闹的太大了,他也会有些麻烦。 但是他有戡乱大功,想来朝廷除非是想鸟尽弓藏,否则不会因为这种事就真的找他麻烦,再者他手里有丹书铁券,也不至于真的被砍头。最多是闹大了,把京营的权力交出一部分,混个全身而退总是没问题的。 他的这个小女儿郭九姐,显然并不这么想,她是郭英正室老蚌生珠,家中最小的嫡生女。从小受宠爱,行事上也就跳脱跋扈一些,加上各府勋贵的子弟,都怕她不大敢惹她,也就让她越发无法无天。 像她这种没经过锻炼磨砺的世家子弟,脑子未必真的不够用,但缺少畏惧这种情绪,也就不大讲究深思熟虑,计划也不周全。只知道杨承祖知道那帐本的下落,就想着只要尾随他,就能找到帐本,然后把它夺给父亲,显示一下自己的手段。她在家里得宠,就也能调动起一部分人手,这些京营里的精锐军士远远缀下来,接着就闹了这么一出。 郭九姐实际上还是杨承祖的书迷,她摸过来,更多是想看看,自己心中的偶像是长个什么模样。当她得知眼前这个对自己毛手毛脚的家伙,就是那些话本的作者时,反抗的劲头倒是也小了不少,只是整张脸连同脖子都红了,仿佛是个煮熟的螃蟹,低着头不知道在呢喃些什么。 问出了原委之后,杨承祖松了绳子,又正经八百的给她赔了罪。“九小姐,这显然是一场误会,方才我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别见怪。我这就让人去联系你的护卫,送你跟他们会合。请你给郭千岁带个话,我无意与郭千岁为难,那些帐本和书信,有关郭千岁的部分,我会全部交给侯府,手里不会留下一点。” 绳索被解开,郭九姐活动着自己的手脚,片刻之后,就又恢复了元气。拉着杨承祖问道:“你能不能在我的话本上签个名字,写个送郭九小姐之类的话?这样的话,我将来和几个闺中姐妹见面时,也好有话说。对了还有啊,刚才拿住我的那个妖女是谁?她居然会法术,如果不是法术,我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她制住,我要见见她,再和她分个高下。” “九小姐说笑了,那不过是我一个朋友,她不会什么法术。当然,她也不是九小姐的对手,您是将门虎女,家学渊源,手段高明的很,她不过是点江湖功夫,上不了台面。不过是利用九小姐一时大意,侥幸偷袭成功,这个无损九小姐声望的。那签名的事容易,将来我要是出新话本,肯定先送九小姐一本,保证你比其他人更早看到,这个更有面子不是么?” 与一位热情的女粉丝交流,比和一个吓破了胆的女俘虏交流更为容易,郭九姐和孙雪娘不同,属于没心没肺的女人。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当确定杨承祖对自己没有不良企图后,就很自来熟的与杨承祖有说有笑,也没继续摆出大小姐的架子。 等到过了一阵,那名指挥使衔的护卫头目满头大汗的从外面进来,跪倒施了礼,又向杨承祖道了谢,便要带小姐离开。哪知郭九姐摇头道:“我才不走呢,不但我不走,从现在开始,你和你的人,也都听杨公子指挥,大家先把东西挖出来,再做道理。” “九小姐,您这是?” “这有什么难猜的,自然是给你帮忙了。”郭九姐挺了挺胸膛,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我这个人啊最大度了,虽然被你手下的妖女暗算了一回,可是本小姐,不!记!仇!大仁大义,不但不怪你,还愿意帮你。就你手下这点人,能把那么多财宝运回去么?你是不知道,江彬有多贪心,手上聚敛了多少财物。抄他家时,只得金银几万两,我爹就说肯定有问题,大头没被发现。你带的人少,根本运不走的,不过有本小姐在,就保证你没问题。我可以让京营的士兵帮你,从挖坑到运金银,我们都来帮忙。” 那名指挥使倒是听话的很,与小姐沟通了几句之后,就自觉的上缴了指挥权。这一来,另一位积极营救九小姐的朱宸,就显的有些尴尬了。本来杨承祖就不买他的帐,现在再有了郭九姐这个武功勋贵之女的帮衬,他就更没法与杨承祖争斗。 与这个懂规矩的杨承祖不同,这种勋贵家的孩子素来是无法无天的,就算真的发起蛮来与自己打一架,到最后也没地方说理。你难道还能把一个与国同休的勋贵怎么样?恰好,负责搜寻郭九姐的手下意外的与白莲教遭遇,朱宸就干脆以捉拿白莲妖人为名告辞离去。 等到他上马离开后,郭九姐悄悄来到杨承祖身边“杨公子,似乎你的长官和你关系不大好啊。不过没关系啊,有我帮你,不用怕他的。区区一个锦衣指挥使,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跟我爹说一声,让你到京营里做个指挥使衔的参将都不成问题,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神机营也行啊,我跟你说,那里有许多火器,我没事就去那里放铳,比放爆竹都好玩呢。” 杨承祖笑着谢过好意,并没有接话,只是问起她能调动多少人手,大家又该如何挖掘藏宝的问题。冷飞霜含笑道:“人手方面的问题,就不算个问题,一切交给我来办就好。” 第五百七十三章 怜香伴(上) 冷飞霜想要在河北立教,确实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她做圣女以来,着实蛊惑了不少人为自己所用。这些人中既有普通百姓,也有一些士绅、地主、宗族豪强。即使在甜水乡附近,也有几个乡绅甘愿为她赴汤蹈火乃至散尽家财。 她只不过是联络了几个人,就在春耕时节,调动出二百多名民壮来进行挖掘工作。这份组织能力和动员力,比起官府衙门还要强出几分。 她这种举措既是帮忙,也不乏炫耀肌肉的意思,当然,也是一种示好。这些暴露出来的关系,以后就是官府侦察的重点,再通过这条线想做点什么,就困难了。 冷飞霜倒是很大方“没关系,以后大家要合作,很多东西你都会看见。总藏起来,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再说这些员外都是体面人,难道你们还真能因为这事把他们捉起来么?抓了他们,也查不到什么,我不怕。” 这挖掘的工作总归不是当天能打来回的,大家干脆就露营在那荒废的较场,第二天再行起程。武定侯家在这附近也有田庄,庄头们送来了饮食干粮,大家的用度无缺。 帐篷内,眼下只有杨承祖、冷飞霜两个,杨承祖嘿嘿笑道:“很多东西都会让我看见?对于这话我是很感兴趣的,不知道你想让我看见什么,现在能不能看呢?” 冷飞霜哼了一声“又没正经的,不过你现在别跟我这费劲,还是想想,该怎么对付郭九小姐吧。你当那小丫头为什么不走?还不是看上了你?你们算门当户对,就别拿我这民女开心了。” 杨承祖怪笑两声“你说对了,我是锦衣指挥使,就是你们嘴里说的大坏人,最喜欢做的就是强抢民女。还不快过来,让本官好好尝尝你这民女的滋味?” 他边说边向前凑过去,却在此时,一个脑袋从外面钻进来,手里还举着什么东西:“强抢民女?在哪呢?快告诉我,有本姑娘在,我看谁敢强抢民女?在京师我行侠仗义,救过许多民女,很厉害的。” 郭九姐一边说,一边笨拙的从外面爬了进来,手中举的,则是刚烤好的两只松鸡。将其中一只递给冷飞霜,另一只撕做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了杨承祖“这是本地庄头孝敬的,那些丘八没的吃,我让他们烤熟了,又刷了蜂蜜,好吃的很呢。” 冷飞霜看看两人,笑了几声,就轻快的溜出了帐篷,不知道拐到哪去。杨承祖想到外面看看挖掘,免得被这个圣女把帐本摸了去,可是还没等动地方,就被郭九姐抓住胳膊。 她武艺虽然平庸,不过从小习武,力气是有的。杨承祖在不弄伤她的前提下,想要摆脱她的手,也没那么容易。 “九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帐篷里只有这孤男寡女两人,气氛就有些尴尬,想着方才冷飞霜的话,杨承祖也觉得,难道是这位九小姐如此大胆,要向自己告白么? 这说来也不算太奇怪,这种勋贵家的子弟遇到胆子大的,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她的相貌和年纪都与自己相配,最重要的是,她是勋贵家的嫡出,如果真能把她娶来做正室,于日后的发展,其实还是很有好处的。若是她真的告白,那就顺水推舟,先把生米做熟了再说。 说到底,杨承祖不是一个蛋碎的人,没想过什么要先培养感情,娶一个自己爱也爱自己的女人。在这个时代,以他的身份,如是想这些,那就只能说是贱人就是矫情。 婚姻于他,就是一个利益的结合,要的是门当户对,于自己日后的前程有利,情爱之类,跟小妾讲讲可以,和正妻讲,就太过不智了。 郭九姐似乎也对这种气氛感到有些尴尬,先是不顾凉热的往嘴里塞了两口鸡肉,见杨承祖盯着自己,过了半晌以后,才大着胆子问道:“杨……杨公子,刚才那位姐姐,她姓什么,是哪家武馆还是镖局的啊。我认识京师里一些好身手的女人,可是像她手脚那么利索的,还从未见过。你们……你们什么关系啊。” 杨承祖笑了笑“她啊姓冷,至于门派什么的,很难说。总之在本地有些人脉,也有些关系就是了。我们之间么,她是我的护卫,临时的。将来,其实多半就是没关系。” “这么说,她不是你的……那个?”郭九姐抬头看了一眼杨承祖,当得到对方明确的否认后,她似乎长出一口气 “那就好,我还以为她和你是那种关系呢。要是那样,我就不好办了,既然她不是你的什么人,我就可以邀请她了。你帮帮我,让她到我府上来做护卫好不好?至于你身边的扈从,我可以帮你找一些高手,保证不会出问题的。其实你只要报出我爹的名字,京师里的武林高手,也没谁敢找你麻烦。” 杨承祖自然不敢把一个白莲圣女,放到武定侯府里,以冷飞霜那蛊惑人心的手段,还不得闹个天下大乱。他甚至怀疑,这是因为冷飞霜对她也施加了影响,试探着询问“九小姐想请冷姑娘去你府上,是为了什么?我觉得以郭千岁的声望,和九小姐的身手,似乎也不用专门雇佣个女保镖吧?” “当然……当然不是为了保镖什么的。只是我要是说出来,你别笑我啊,答应我,不许说出去,否则的话,我饶不了你。”她似乎有些犹豫,不大想说出事实,可是她如果不说事实,那么杨承祖多半是不会帮她请人。而凭她自己的本事,也多半是请不动这位冷姑娘,因此张牙舞爪的做出了一番恐吓之后,还是在自己的偶像面前说出了事实。 “我……我其实很喜欢女人。当然,女孩自然是喜欢和女孩玩,可我说的喜欢是那种……就像是你那话本里,李生喜欢陆氏那样的喜欢。恩对,就是那种。我府里有几个丫鬟,跟我就是这样的关系,也就是你们说的磨镜子。我知道这样不大对,可是我真的就是很喜欢啊,再说我们这样也没害人,又有什么不好?冷姐姐实在太漂亮了,我真的很想和她在一起,你帮我怎么样?” 她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杨承祖“这话其实我连爹和娘都不敢说的,你是不是会觉得我……很有些离经叛道,或是大逆不道?” *************************************************************************** 感谢虎爷来了等朋友的打赏,祝你们圣诞快乐。 第五百七十四章 怜香伴(下) 其实大明朝这种断臂关系,也不是一件多奇怪的事,有很多时候,还会被认为是风雅。比如那有名的翰林风,或者三扁不如一圆,就是这么回事。 女人之间的手帕交,也不大会引起什么非议,反正两个女人之间,也不会搞出什么问题。到时候该嫁人还是要嫁人,无非是个怪异的爱好而已。 可是同样的事,普通人或是大户人家的人做做没什么,勋贵做了的话,就可能受到非议。谁让他们与国同休,这个身份实在是太能拉仇恨,张嘉印自己在教坊司喝花酒可以写个采买笔墨的单子,走礼部报销。若是在那发现勋贵子弟,照样可以参一本恶心你。 郭九姐这个取向,若是闹出去的话,说不定就会有想成名想疯了的二货御史,参郭勋一本。再者这种事闹大了,对她未来的婚姻,多少会有点影响。她到现在没找到合适的婆家,固然是有着诸多因素,自身取向问题,也是个不可忽视的原因。 她肯把这事对杨承祖说,还真是不把他当外人看,肯对他掏心掏肺。杨承祖闻言,并未表现出什么惊诧,反倒是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就这点事,又算的了什么?这样,我送你首词。宵同梦,晓同妆,镜里花容并蒂芳。深闺步步相随唱,也是夫妻样。自甘推位让贤良,谁道不专房。” 他说完这词,又将怜香伴的故事简单叙述了一下,这是清朝李渔的作品,作为明朝人的郭九姐自然没听过。等她听完这故事大概后,猛的一把抓住了杨承祖的胳膊,手指头几乎要扣进他的肉里。 “写下来,这个话本必须要写出来。不管印多少,我全包了,不会让你赔钱的。我就知道,你不是那些凡夫俗子,肯定能明白我的。没想到,你竟是我的知音人。世间俗人都把我们视为异类,你却早就想为我们写个话本出来了,今后你便是我郭九姐最好的姐妹,谁敢为难你,我第一个去揍他。” 杨承祖没想到,自己居然被这位勋贵家的小姐看成了姐妹,颇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一想到冷飞霜多了个同性的追求者,又觉得好玩,想到这白莲魔女被这勋贵家的女公子按倒磨豆腐,心里就颇有些上火。 郭九姐从小好武,性子里有些像男人,于男女之防上,也不是十分在意,把杨承祖看做自己知音后,就更不在乎男女分寸。她心情激荡之下,手抓的紧,人离的也近,一对峰峦轻碰着杨承祖的胳膊,阵阵香气刺入鼻孔,也让杨承祖颇有些意动。 若冷飞霜真是个普通的江湖女子,能和勋贵家的子弟有这层姻缘,也未必是什么坏事。反正两个女人搞在一起,也对她没什么损失,多一个世袭勋贵的靠山,江湖上就没几个人敢来惹她,还能得不少利益。 不过一个白莲圣女,自然是不能往勋贵家招,杨承祖只好用为她们想办法来进行拖延,说到具体情况,就不肯吐实了。 郭九姐似乎也是走纯爱路线的,没想过用自己勋贵的身份,强把冷飞霜抢去,反倒是希望杨承祖可以多替自己探探口风。她自己也知道,这种关系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若是对方无意和她做这种手帕交,她也没什么办法想。 反倒是对那话本,她兴趣更大一些,属于她这个爱好的,自有一个小圈子。平日里私下往来一些倒是没什么,可是在舆论上,终归是抬不起头来。若是有这么个话本,把她们的行为都说成是佳话,以后的社会地位就能提升。 因此她反倒是拉着杨承祖,把怜香伴的梗概反复敲定了,这才满意的离开,吩咐着手下的军汉,做好警戒,为明天的挖掘工作做好保障。 宛平虽然已经是京郊,但是这个年月,即便是京师四周,同样有盗贼出没。这片荒废的校场附近,也有几个小山寨,住着些强人。 不过他们大多是收点孝敬,偶尔再跟在谁后面做点案子,并不敢惹大祸。武定侯府只是去了几个护卫前去警告一下,那些头目或是寨主就吓的腿软,不但表示不敢前来搅闹,还主动派出喽罗担任苦力,帮着大家挖掘。 次日天到辰时,挖掘工作就已经取得了巨大进展,一个又一个的柜子被挖出来。有人扫去上面的浮土,用刀斧斩开箱子上的锁,里面露出来的,就是码放整齐的黄金或是白银。 江彬这人与时下的名门或是大族不同,他对土地没有多少需求,手里有了钱,并不像那些人一样去换成田地。相反,他反倒是把一些自己名下的田地,千方百计换成钱。 想来他自己也知道,权臣宠臣,富贵未必长久,土地这东西只要自己一倒台,马上就能易主。就连这些金银,他也不放心存到钱庄里,一律都以现钱的方式放在手边,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真正归自己支配。 发掘工作前后进行了三个多时辰,发掘出的黄金六十余柜,白银则超过两千柜,另外还有十几只箱子里,尽是珠宝珍玩,古玩字画。即使不算这些珍物,单是金银,数字就已经超过百万两,这回当真是江彬跌倒,嘉靖吃饱。 一般来说这种抄没会被存到太仓里,作为朝廷的储备使用,可是这些金银是锦衣卫发掘出来的,也就归锦衣卫支配。杨承祖一声令下,全部金银珍宝,都运到内承运库去,也就是尽数输入内帑,单这一个进项,就能顶上内廷数年所得。 宛平周边村镇里全部的大车和牲畜都被征用,由于还是不够,又从京师里临时调车来运。为防不测,杨承祖直接从卫里拉了数百名南镇的军健过来当护卫,防止有人丧心病狂到来抢银子或是试图毁灭那些帐本与书信。 在较场略远的山间林地,一些形迹可疑,身背兵器的江湖汉子已经出现了。他们远远的向这边望着,时不时就有人去探听消息,寻找着下手的时机。夜晚时分,宿营的地方还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的冲突,不过这边护卫的人马多,准备的也充分,偷袭的一方并没讨到什么便宜。 到了第三天天明时分,一挂挂大车与驮马牲畜,在这里排成了长队,军汉和民夫,将一个又一个的柜子抬到车上,向京师拉去。武定侯府来了一位总管,向杨承祖赔了罪,又将郭九姐请回府里,说是有要事找。 直到郭九姐人真的走了,冷飞霜才从某个地方出现,与杨承祖一道开始研究起那些帐本与书信来。 第五百七十五章 无形绞索(一) 冷飞霜虽然是魔教这个拥有悠久传统,且无任何前途组织的高级干部,但是她的思想,显然还不如郭九姐那么前卫。对于两个女人之间发生的什么超友谊关系,根本就不能接受。 她和郝青青曾经是要好的姐妹,后来因为立场问题而分道扬镳,不过那也只是她利用郝青青做自己的护卫,外加利用青龙山的力量而已。像两个女人之间,结手帕交,或是拜干姐妹之类,她确实是听说过。也知道一些大家闺秀也搞这调调,不过自己并没有参与进去的兴趣。 当得知郭九姐的目标不是杨承祖而是自己之后,冷飞霜就选择了逃避,整天东躲西藏,就是不想让郭九姐找到。也正是因为有这么个缠人的女公子在,冷飞霜连挖宝过程都没怎么参与,杨承祖倒是省了不少心。 现在大局已定,也就不怕她再搞出什么变化,这些书信或是帐本,也不怕她看见。这些东西的意义在于为政敌提供把柄,为将来攻击某个特定人员提供弹药,而不是说单纯看一眼就能起作用。有这么一位白莲教的绝顶高手坐镇,也就不担心沿途有谁真能抢了这东西去。 白莲教算是有本事的,居然靠着自己的探察,真的摸到了江然的踪迹,从而找到位置。那位户部尚书杨谭,也有着一个很有本事的盟友,两者算是走在前头的。大多数世家大族,京师官员,并不知道江然的存在,而是跟着杨承祖过来,伺机抢夺或毁掉那些帐本和书信。 于他们而言,这些东西最糟糕的结果,就是落在锦衣卫手里。即便皇帝可能不追究,但是锦衣卫手里只要有这些东西,就仿佛在他们脖子上勒了一道隐形绳索,想要杀人时,只要收紧一些,就能让人窒息。 取宝的一行人一日没进京,就一日不算安全,武定侯把女儿叫走,未尝不是因为收到某些消息,不让女儿陷入险地而采取的措施。杨承祖有意走在最后,也是有意的吸引火力,保障那些金银珍宝,可以顺利运入内承运库。 他身边除了自己府中的护卫以外,还有谷大用的军伴,雇佣来的江湖人物,郭九姐还留下了一半以上的扈从。从人员配置上看,即便是白莲教主亲至,也没有便宜。不过江湖高手的斩首战术,总是被传的神乎其神,为防不测,杨承祖还是把冷飞霜这个大高手留在身边,保障绝对的安全。 车厢里垫的厚厚的棉被,让人十分舒坦,冷飞霜斜倚在车壁上,手中翻动着帐本,又时不时拿出书信对照。宁王是个有心机的,为了让这些人为自己所用,于来往上,都留了充足的证据。包括一些本该看后即毁的信函,也都保存的妥帖。 那些书信上有的有本人签名,有的加盖了私章,很难赖的掉。如果万岁想要动谁,这些东西可以算做铁证,那些人为了毁灭证据,也就真的不惜孤注一掷。冷飞霜边看边道 “怪不得杨谭对这事那么上心,他不但是收了宁王的钱,还向宁王效忠。战事初起时,通过自己的权力卡了官军的补给,乃至战役进行过程中,他还和宁王有往来。这些事要是都抖露出来,他的官想必是要当到头了,或许还要到诏狱里走一回。” 马车外面,几声尖利的竹哨声响起,这一路上,类似的警报已经发生过好几次。距离京师越近,那些不甘心任务失败的江湖人的行动就越猖獗,即使明知道面对官军讨不到便宜,也一波又一波的发动着攻击。官军这边一来人生地不熟,二来又担心中了调虎离山计,也不敢追的太远,所以拿这帮人也没好办法。 宛平县衙门刚开始的时候,倒是出了一部分人丁和大车,可是后来见杨承祖给每部大车都配备了锦衣卫,确保金银财宝运至内承运库而不是太仓。县衙门左右不了行动,对于杨承祖这边支应的态度就淡了。 车辆人丁不能撤回来,但是其他方面的支援也就指望不上,离开衙役捕快这些地头蛇,这些军汉和江湖护卫,在这里确实有点水土不服,行动也就变的很是迟缓。 这种小场面自然不用杨承祖露面,有霍虬在外头指挥,就足以应付了。要是连这种进攻都应付不来,他也就不必干下去。不过攻击的频率越来越高,竹哨的响动越来越多,倒不是个好现象。 “法不责众,这个杨尚书,也不是那么好追究的。最多就是革职,想要下狱查办,那你叫这帮人怎么办?”杨承祖边说,边将手里的一叠信举了起来“内阁几位阁老,只一个梁厚斋没收宁王的钱,你抓杨谭,这帮人又该如何?虽然他们介入的没那么深,也没走那么远,但是这种交际,也失去了人臣的本分,真要是动杨谭,他们肯定会挺身而出的。” “还有啊,杨谭和宁王怎么联系上的,这里面少不得有人穿针引线,说不定,还有些名门望族在里面充当线人。一动杨谭,除非是连根拔起,否则也没什么结果的。不过说起来,这种事里,你们白莲教也肯定掺了一手,我说的没错吧。” 冷飞霜点点头“这个问题没什么可说的,大家的看法不同,说不到一起。我们始终认为,推翻伪朝,才是拯救万民的大好事,与你做的事南辕北辙,像是宁藩之乱,我们早就与他接触了。事实上,圣教在他身上投资了不少,为的就是让他能把大明的根基挖空,以便将来圣教好成大事。” 她看着手头的帐本与书信,“不怪圣教一定要拿到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在你们看来,就是把柄,是证据。可以用来在台面下,去换取自己需要的一切。在圣教眼里,这些东西就是钱粮、兵器、药材甚至是地盘。若是圣教把这些拿到手里,于东南的布局,必然能有大的发展,在宁藩身上失去的,全都能够夺回来。” 马车外,撕杀的格外激烈,眼看离京师越来越近,这些受雇于名门世家,或者干脆就是京师达官贵人手下白手套的江湖人已经有了破釜沉舟的觉悟。 在其中,一个脸上蒙了头罩的人,表现的最为英勇,举手投足间,接连击杀了数名拦在面前的对手。其他的江湖人虽然不知道他的来历,但也下意识的向他这边靠拢过来,以这名神秘高手为箭头的队伍,竟是差点就突破了护卫,杀到马车边上。有一些江湖人已经取出了引火之物,朝着马车用力的投了过去,火花四溅,烈火熊熊! 第五百七十六章 无形绞索(二) “既然这些东西那么重要,你又为什么愿意交给我,而不是交到白莲教手里?毕竟你们有了这个,造反的时候可能会增加一些筹码,看上去还是该交到教里才对。” “然后就是多死些人罢了。我在宁藩之败时,曾经远远的看过外四家军,看了之后就知道,圣教的大事,不能这么个干法。硬碰硬,根本就敌不过官军。就像外面那些死尸一样,以为取得了胜利,其实是自己在走向死亡而已。到最后除了自己以外,他们伤害不了任何人。”冷飞霜叹了口气,越发显的心怀众生,法相庄严。 那些进攻的武林人士,在进攻的最猛烈时,挨了一记兜头闷棍。他们投出去的火把并没有如愿把马车点燃,官军方面却借着这些人都发动冲锋的时候,从后面完成了包围,接着就是一轮夹击。 四面八方都是人杀过来,这种局面就算是经制官兵都不容易对付,一群乌合之众一般的江湖人,就更没可能抵挡,最后除了丢下一地死尸外,什么都没做到。 一部分官军还在追亡逐北,大有趁着这次胜利,把这伙讨厌鬼一举全歼之势。另一些人则忙着打扫战场,将死尸和兵器,往预备好的大车上放。那些江湖人与普通官军不同,很多人的兵器都不是制式,而是有着自己的特色,往往只看军刃,就能知道是谁折在这。 这些兵器的主人,很多都是成名多年的人物,或是本地极有名气的武师,内中还有一些是冷飞霜的熟人,她心中颇有些惋惜。 “圣教自当年唐教主山东举旗以来,总想着要打下属于自己的基业,可事实上,不管声势多么浩大,距离胜利多近,实际上最终的结局都是输。规模越大,离胜利越近,流的血也就越多。我们一次次的说要救民于水火,可事实上,我们每一次的起兵,最后倒霉的都是百姓。那些最虔诚的教众死于刀剑之下,战区的百姓流离失所,乃至无辜受戮。像是安陆的那一次,石金梁他们折腾了半天,除了让无数人成为孤魂野鬼以外,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她指了指那些帐本与书信“这些东西给了教主,他只会让死的人更多。想要靠这些东西就起事成功,根本就做不到,现在的大明,不是武力所能颠覆的。我其实不是叛教,而是为圣教多保存一些种子,多积累一些元气,让一部分不该死的人可以活下来,让一些不该乱的地方,可以安静下去。” 杨承祖哼了一声“看不出圣女确实是个菩萨心肠,但愿你心口如一。你们白莲教不是想要救民于水火么?要想救老百姓,其实很容易,国泰民安不折腾,大家都不要想着造反,人人安于本业,日子肯定会好过。或许你们会觉得,你们可以建立一个更好的国家。但我只能说,这是做梦。白莲教不懂得治国,不懂理政,你们就算造反成功,要么就是大家该怎么样还怎么样,然后就会有一群人出来,继续造你们的反。要么,就是一切按着所谓为了老百姓好的角度考虑,然后整个江山都完蛋掉。所以,有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没本事不是问题,没本事还非要折腾,就是罪过。白莲教只会破坏不会建设,把江山给你们,是对所有人的不负责任。将来你的教门立起来,记得教大家忠君爱国就好,其他的不要多想。” 冷飞霜并没有与他辩驳,仿佛承认对方说的是事实似的,将头一低,就什么都不再多说。而那些江湖人在这次的进攻之后,似乎也因为元气损耗过大,不敢再发动攻击,大队人马得以顺利的进入京师。 那些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在京师里动手,那样就纯粹是找死了。即便是他们身后的势力,也没胆子在京师搞事,到了这里,就算是彻底的安全。 冷飞霜并不方便再抛头露面,而是选择先到杨家去,跟几位夫人见个面再说。她与郝青青是旧相识,现在见面,也没什么不方便。杨承祖则自己带着帐本,前往紫禁城里,面见嘉靖天子。 他去的时候,天子还在读书,张佐陪着他没说几句话,面目阴沉的张延龄与张鹤龄两兄弟就从外面走了进来。这里还不是内宫,并不是禁地,只要得到批准,男人可以进入。再说张家兄弟是圣母太后的亲弟,就是内宫,也未必不能走上一走。 张佐在两位国舅的面前,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张延龄只是做了个手势,他就乖乖的退了出去。大殿里,就只剩了这三个人而已。 杨承祖急忙上前与两位国舅施了跪礼,两人也并不多说什么,更不让他起来,杨承祖就那么跪在地上。三人没人开口,气氛逐渐变的沉闷凝固了起来。 半晌之后,张延龄才缓缓说道:“杨承祖,当初在滑县,就是你坏了我的事对吧。你知不知道,那次炒粮食,你害我损失了多少钱?后来在安陆,我的儿子也因你而死,咱们的帐还没算完。今天你又来找本侯麻烦,是不是觉得,有万岁罩着,本侯就奈何不了你?” 杨承祖的身份是不能与两位国舅抗衡的,对方没说话,他就不能站起来。只好在那里乖乖跪着,甚至连抬头都不能。“千岁,恕臣愚顿,不明白千岁所指为何。还望千岁明示。” “少跟本侯绕圈子!我也没那么多耐性,陪你做猜迷的游戏。帐本和书信,全都交出来,否则的话,我就算打发了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乃是堂堂皇亲国戚,就算打死你,也不会有人要我偿命。” 张鹤龄这时也说道:“杨承祖,你这个人其实也是个人才,不过人才有两种,一种是活的长的,一种是活不长的。你想当哪种,自己可以选。只要你交出帐本还是书信,我们兄弟保证,以后你在京师可以混的顺风顺水,有我们罩着你,保证你没事。” 张延龄接过话来“如果你拒绝的话,下场就是一个字:死!就算天家看的起你,那又怎么样?我们是先帝的舅舅,就也是天家的舅舅,我们的姐姐,就是他的母亲。他难道还能为了一个大臣,以小反上,忤逆人伦么?” 杨承祖不卑不亢道:“千岁,臣不敢违抗千岁的命令。不过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不是二位国舅的部属,你们的命令,恕难聪明。至于那些帐本和书信,关系太过重大,除了万岁以外,臣无法交给任何人。” 话音刚落,金风响亮,一件沉重的兵器,在空中带着风声,朝着杨承祖的后脑,猛击而下! 第五百七十七章 无形绞索(三) 一声脆响,兵器落在铺地的金砖上,那兵器被弹了起来,而兵器的主人用力过猛,发出一声惊叫,手中的兵器也脱了手。杨承祖这时才看到,那是一柄短柄金瓜,若是方才自己躲的慢一些,怕是真的要把脑浆打出来。 “你还敢躲?”张鹤龄没想到自己一击居然失手,气愤的抬脚朝杨承祖身上踢去,这次杨承祖没躲,让他踢个正着。接着张鹤龄就觉得自己这一脚仿佛是踢到了一面墙上,震的脚踝巨痛,惨叫了一声,向后跌了过去。 张延龄大叫道:“反了,简直是反了!光天化日,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居然敢殴辱皇亲,这眼里还有太后么?来人啊!” “来人,要做什么?”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门首响起,有人从外面大步流星的进来,对杨承祖吩咐一声:“杨卿平身,赐坐。有什么话大家坐下说,没有必要跪下。” 只听声音,就听的出是嘉靖皇帝,杨承祖趁机站起身,张佐已经带领几名小太监进来,为杨承祖准备好了一个绣龙墩。张氏昆仲算计着这个时候的皇帝,应该还在仁寿宫那边聆训,没可能过来,所以才肆无忌惮。没想到嘉靖居然回来的这么早,在金殿里动兵器,又被皇帝看到,颇有点被人抓包的尴尬,脸上发红,话也说的不是太利落。 不管怎么说,在紫禁城里,名义上的最高首领还是皇帝,他们下令抓人,就未免有越俎代庖的嫌疑。更别说带武器进紫禁城,这就更犯忌讳。大明对于外戚防范甚严,他们不过是仗着姐姐的权柄,才能放肆一些。如果皇帝真的发怒,今天这事,也是不大好交代的。 嘉靖皇帝表面上没动什么声色,还是按着后辈见长辈的规矩行礼,张家兄弟则抢先按着臣见君的规格施参。等到坐定以后,嘉靖似乎没发现地上那柄金瓜锤,反倒是与张家昆仲热情的说起了家常话。 他的官话练的不错,与人交流没有障碍,态度上也肯诚恳,仿佛他真的是两人的外甥,在和舅舅闲聊。 可是张家弟兄坐在这里,就难免有些不大自然,再说若是问起自己和杨承祖的冲突原因,也实在张不开口。勉强待了片刻之后,张延龄道:“万岁,臣还要到仁寿宫去看望姐姐,想在您面前告假,还请万岁见谅。” “建昌侯不必客气,圣母那里朕刚刚去问过安,她老还问起你们的情形。正好过去与圣母说几句话,也是理所当然。张佐,头前带路,临走时再为两位千岁取一副玉石棋子,一面古琴,乃是朕的赏赐。” 两人如释重负的跟着张佐的身后向殿外走去,眼看二人即将出殿,嘉靖忽然说道:“二位爱卿,朕的紫禁城内护卫众多,安全上没什么问题。下次入宫拜见圣母,只要你们自己人来就行,像是金瓜锤这类防身的器械,就不必带了,若是被人看到了,还当你们有什么企图,反倒是麻烦。” 张鹤龄似乎是脚下不大利落,人一个趔趄,若不是几个太监扶住他,人就要摔在地上。两人甚至连回头申辩的胆子都没有,而是加快脚步,跟着几个太监逃出了承天殿。 看着消失不见的背影,朱厚熜哼了一声“好大的胆子,进宫居然敢带军刃,当真是没把朕这个少年天子放在眼里。” “陛下不必动怒,这是两个夯货,不难对付。若是聪明人,就不会带上什么兵器进宫,就算要杀微臣,也不会蠢到自己动手的。” “大哥放心,有朕在,没人能伤的了你一根头发。方才他们的锤若是真的伤了你,三天之内,朕要他们张家满门死绝,一个不留。这事也不会这么算了,等明天,我就把他们带金瓜进宫的事告诉杨廷和,让杨新都出手教训他们,保证让这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好享受享受被杨首辅收拾的滋味。” “万岁英明,臣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一手算是连消带打,不需要自己费什么气力,就要他们狗咬狗,打成一团。只是注意一点,告状一定要讲点技巧,别让太后知道是你告的,免得气着她。” “大哥就别捧朕了,朕所会的这点东西,还不都是大哥教的?杨廷和和那些翰林,个个都是满腹经纶,饱读诗书的大才子,大文人。可是他们教我的东西,与王府纪善教的东西,其实并没有太多区别。不过是要朕做一个君子,做一个明君,最好是做个圣人。若不是有大哥在安陆的教导,朕不知道几时才能学会当一个皇帝。” 朱厚熜边说边坐在杨承祖对面,几名宫人送上了香茶与果品,接着就关上了殿门。接过杨承祖递上来的抄没清单,以及那个帐本,只翻动了几篇,皇帝脸上的神色就微微变了。 “杨廷和、毛澄、乔宇、毛纪……朕的手下,倒真是有一批精诚合作的好大臣,就连收宁藩的好处,也收的那么心齐。按上面的记载,武宗手下的文臣武将,除了个别一二子外,基本都收了宁王的好处,还为他遮掩不法,甚至内外勾结,觊觎神器!该杀!他们全都该杀!” “可是杀光了他们,又有谁来干活呢?”杨承祖倒是表现的很冷静“再说,这事里还有那些宗族豪强,一杀人,他们肯定会以为是冲着他们来的,万一狗急跳墙,说不定又闹出什么新的乱子来。现在万岁刚刚登基,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强,并不是很他们翻脸的好时机。” 朱厚熜抓起一个苹果,用力的咬了下去,咬的汁水横流,全无风度。“大哥说的极是,现在朕就是手上缺人。杨廷和尽罢外四家军,废东西两官厅,重立三营。把当初正德留下的军队,又都遣散到了边地,朕手上既没有可用的大臣,也没有可用的兵士,所以只好做他们手中的提线木偶。可是眼下朕有了这么一大笔银子,又有大哥为朕掌握税监,还有这些书信在,倒要看看,这个天下是听朕的,还是听杨廷和的!” 第五百七十八章 旧时恩·今日难(一) 由于朱厚熜算是初来乍到,对于朝廷上的事还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就算想要抓权,也是抓不住的。目前的朝政上,还是由杨廷和主抓全面,几位次辅及六部尚书辅政,朱厚熜自己,只是个盖章的机器。 当然,从名义上这些政令都经过了万岁的批准,是以天子的名义下发,让大家知道,现在的天下已经换了主人。不过下面的大臣心里都有数,现在的大明,事实上是杨首辅说了算。 像宛平知县敢于公开不给杨承祖面子,说到底还是因为皇帝不够强势,他只要抱紧首辅的大腿,皇帝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这些现象显然不是嘉靖皇帝所能允许的,他又不敢在公开场合说出来,就只能在自己的心腹面前发发牢骚。 “杨廷和还有张氏那个老乞婆,一内一外,简直把朕当成了孩子。不但权柄全都拿走,行事上,也没把朕放在眼里,今天到仁寿宫那边,在那老乞婆身边就多了个年轻的女人,据说是姓陈。是张氏的大同乡,进宫看望那老不死的。说来说去,朕看多半是要让朕娶她。朕的婚事,几时轮到那老东西做主了?” 虽然现在还在正德丧期,但是自来天子的婚姻都是大事,没几个人真会遵循守孝几年的规定再成亲。何况成亲大婚,也是一个人成年的标志,大婚之后,就可以考虑拿权理政。 是以对于大婚,嘉靖并不反对,至于说跟谁成婚,他原本是想过娶雪娘,可是现在也知道不是时候。先不说孙家自己的态度,就是京里这些方面的阻力,这成婚的对象,也多半轮不到他自己来挑。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的生母蒋妃还在人世,这种大事,也该是由蒋妃来决定。张氏这种行为,明显是把自己当成了皇帝的生母,还是希望嘉靖未来继承孝宗这一脉的香火,别把自己算成兴献王一脉。 嘉靖之所以早早的离开,就是因为受不了这种安排,固然他算个能忍的,可问题是这事涉及到了他的原则,也有点忍不下去。 杨承祖点头道:“张太后那边,多半是有这种想法,不过这想法,也是不好硬顶啊。现在一方面万岁手上没有自己合用的大臣,就算袁长史可以入阁,也没有自己的班底,短时间内多半就是个应声阁老,不大可能对抗的了杨廷和。另一方面,要是你连内宫都得罪了,那就彻底孤立无援,没有了自己的朋友和帮手,我们的路就不太好走了。” “那依大哥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学刘备,与曹贼虚与委蛇,等到我们的气力养成之后,再一个一个的收拾。上天让其亡,必令其疯狂。杨廷和现在乾纲独断,与张氏的冲突,只是个时间的问题。万岁想要除掉张家,自己动手还要考虑个风评,如果杨廷和出手,就没我们的问题了。等到杨廷和伤人太众的时候,自有人出来反对他。就算是没有人出来,我们也可以找自己的人来对付他。现在关键的是,争取一点时间,让我们可以拥有更多的人手。” “大哥保举的严嵩,朕已经命人去调了,听说他现在在南京翰林院任个闲职。不过出身倒是很正,是进士出身,提拔起来,没有太大的难度。杨廷和虽然不明白朕要提拔一个江西人,但也没反对,在他看来,这人大概没什么用吧。其实朕也觉得没用,他离杨廷和差的太远,构不成威胁。不过既然是大哥的保举,那就赏他个前程吧。至于戚继光,兵部的人查了黄册,说是查不到,只有一个叫戚景通的,与大哥说的人有点接近。因为选锋上班,他现在人正好在京师,有时间的话,大哥可以去见见,看看是不是你认识那人。” 戚继光的问题,算是杨承祖穿越后闹的一个大乌龙,他前世历史知识平庸,对于戚继光的生卒年全无了解,并不清楚现在戚继光还是个孩子。只觉得既然有了俞大猷,就该有戚继光,结果闹了这么一出。到现在他也闹不清,到底是戚继光还没出生,还是兵部的人没搞清楚。 眼下不是解释的时候,他只好随便应付几句,想着既然找不到戚继光,回头跟戚景通聊聊也是好的。大家都是山东军官,或许还能认识。 严嵩这人虽然现在看上去对局势起不到什么影响,但是一个在历史上可以长期把持首辅大位,又能勇于为天子背锅的人,肯定不是等闲之辈。只要自己给他足够多的支持,未必就不能跟杨廷和走几个回合。 嘉靖因为杨廷和在王府内教导的关系,对于部队的重要性十分了解,甫一登基,就已经想着要培养一只绝对忠于自己的部队。虽然眼下刚登基不到一个月,并不适合编练新军,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事肯定是要着手去办。 原本影响新军编成的主要问题就是没钱,杨廷和当政期间,把内库抄了一把,导致内帑无多。开在外面的皇店,属于皇室的皇庄,不是被关闭就是被清退,弄的嘉靖的财政比起在安陆来还要窘迫。一个天子的开销,又远比藩王为大,练新兵的事就只能想想。 卡天子的钱袋子,也是外朝惯用的限制皇权的手段,只要天子手总可支配的金钱不多,就没办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嘉靖把杨承祖放到崇文门收税,固然是有酬功的因素,也是君臣两人定的计划。由杨承祖出面当恶人刮地皮,搞到经费之后,为日后练兵做储备。 这回有了江彬的家底,练兵的费用就有了眉目,现在的皇帝由于刚刚进京,各种享受其实还没有跟上,也就还没养成奢侈享受的习惯,紧日子还是可以过的。又想着有了自己的刀把子,就可以不受制于人,所以各方面的需求都可以压一压,一切都为了练兵做准备。 当初正德手上控制的是外四家军,人马将近十万之数,嘉靖的财力还养不起那么多人,暂时定的编制是四个营。按杨承祖的规划,这四个营作为军官预备役培养,将来是要他们出来做军官,到下面去带更多的兵,和正德所构思的那个武学,性质基本一样。 一想到练兵的事有了眉目,嘉靖的情绪颇高,心情也好了许多。又有了这么多黑材料在手,纵然不能动谁,但是也多少可以换取一部分利益。不过接下来,嘉靖就又有了一个新的任务,让杨承祖感觉好象是迎面挨了一记重拳,半天没缓过气来。 第五百七十九章 旧时恩·今日难(二) “朕知道,刘良女是大哥的恩人,你们之间的交情不错。如果这事可以交给别人做,朕一定换个人,可是朕后来想了想,又觉得换人不好。她既然是大哥的恩公,如果我让别人对付她,那不是说不给大哥面子?所以这事,还是大哥你自己处理一下比较好,总之先把人找到,其他有什么情况再说。” 嘉靖说这话虽然一脸诚恳,但是他话里处理的意思,杨承祖还是听的明白的。自从正德死后,豹房的女人,基本都是被遣散回乡,发回原籍。 从表面看,这是让她们回家与家人团聚,从朝廷的层面,得算善政。然而这其中大部分女眷实际是已经无家可归,或者说想回也回不去,过惯了豹房里锦衣玉食的日子,让她们做回普通人,实际还是强人所难。 不过不管怎么样,有的回去总是好事,像刘良女,则是直接不见了踪迹。当初正德临死前,对刘良女有些安排,据说跟她一起失踪的,还有几个宫中的内宦,俱是习武的武监,大概是充当护卫。 原本像这种没名份的女人,跑了就跑了,也犯不上寻找,可是嘉靖却收到一个消息,刘良女逃走时似乎怀了身孕。 对于这种消息的可信性,嘉靖也是存有较大疑问,如果正德真的有遗腹子,那自己是否有机会登基都难说。大不了就先由首辅监国,等到孩子出生,再行立天子就好了,何必找自己一个外人。 可问题在于,这事的问题不在于真假,而在于流言的传播范围,和大家的采信程度。什么事都要讲个名正言顺,白莲教造反与宁王造反影响不同,原因就是后者拥有着名义。 如果这个流言被有心人利用的话,可可能就会找到刘良女,并挟持她出来造反。只要打出还位于正德血脉的旗号,至少可以让大多数地区的官军持中立态度,那种局面也就难收拾了。 为防万一,这个人必须被朝廷找到,由朝廷动手处理。当然最妥善的处理方式,就是让这个人确保不会被任何人利用,也确保生不出孩子。嘉靖手下有资格做这事的人不是没有,但是兼具能力和忠诚度的,就十分有限。 “朱宸这个人的本事,大哥也是知道的,追个白莲教,都能中了对方的计策,被一群绿林强盗耍的团团转,这人的本事也就到这了。至于说到可靠,也说不好,这人啊,在安陆的时候,还是很老实的,可是一进了京,就被这京师的风景弄花了眼。他跟杨廷和走的太近了,若是这一科他的儿子中了举人,这锦衣指挥的差使,也得让他交出来了。” 朱厚熜顿了一顿,又说道:“京师里有一些店铺,原先是皇店,后来总是亏钱。正德是个嫌麻烦的,就把这里面几个亏钱亏的最厉害的铺子,赏给了身边的太监去做。朕跟谷大用说一声,让他把自己名下的那几间铺子交回来。不过若是交到宫里,估计还是要继续亏钱,还是大哥多费费心,先把那些店经营起来的好。你的侧室里,有几个很善于经营的,在安陆的生意做的就不错,这些店面交给大哥,一定能够做好。还有伯母的诰封,朕也吩咐下去了,先封一个二品诰命夫人吧。将来有机会再加封号。还有,青青姐他们那青龙山的招安,朕也记着呢,不过总得等斗倒了杨廷和在做,现在做,反倒是害了他们。你跟青青姐说一声,让她别着急才好。” 他也知道,让杨承祖出手对付自己曾经的恩人,颇有些强人所难。不过这其实也是他的一个测试,看看杨承祖对自己是否绝对忠诚。 他手下不管有人没人,想要做这件事,总是做的成的,让杨承祖做,无非就是故意的刁难。对于自己的心腹,外加隐形的亲戚,这样的刁难总是不太好,是以后面这些就是补偿了。 柳氏只是杨大兴的一个妾,按理说任何的诰封,都没有她的份。现在给一个二品诰命夫人的身份,就等于是把她的身份抬举成了正妻,将来死后,是有资格和丈夫并葬的。 乃至以后杨承祖不管娶了哪家嫡出千金,儿媳妇都得对婆婆恭敬起来,不能因为她的侧室身份而小看。这种隐形的福利,远比一个二品诰命身份带来的名义上的好处有用的多。 “大哥的戏班子都带进了京里,也不必都自己养起来。朕和礼部那边打过招呼,虽然现在是先帝丧期,不适合搞庆典,不过等除服以后,该有的女乐,还是要搞起来。你那个戏班,和演出的戏剧,都是好东西,礼部教坊司那边,也该学一学。所以大哥从班里挑几个手段高明的,派到教坊司去做教头,这事礼部那边也点了头,没人会说什么。” “臣谢主隆恩。” “大哥你这话就说远了,要说谢,还是朕要谢谢你。这些帐本和书信,就是一个随时可能炸开的雷,你替朕捧在手里,等于是吸引了那些官员和大族的全部火力。他们可能会使出一些手段对付你和你身边的人。说到底,这些危险,你都是替朕承担着,这份恩情,朕记着。宫里的人,朕也不好说谁一定可靠,就算是想为你派些侍卫,都找不出足以信任的人。这实在是有些惭愧了,不过大哥要用谁做护卫,就放手去做,就算是用一些有案底在身的江洋大盗也没关系,朕为他们脱罪。” 皇帝的诚意和压力,杨承祖都感受的很清晰,从理智的角度上,找到刘良女,然后干掉她,拿着人头向皇帝复旨,是最正确的选择。自己虽然承过她的人情,但是还谈不到是她的死士,为她搭上皇帝的信任并不值得。 可是一想起两人相识的种种经历,这心无论如何也狠不下来,最好的结果,还是她逃出京师,自己找不到人。至于将来别处谁要是捉住她,那就和自己无关了。 他这么自我安慰,自我麻痹着,从皇宫出来,一路回了灯市口自己的府邸。刚到门口,就见郝青青站在门首,脸色很是不好看。这个傻大姐虽然并不是不吃醋,不过在杨家女眷里,就得算是性子好的那一型,至少有什么话都会说在明处,不大会暗地里玩手脚。 杨承祖想来,多半是冷飞霜的到来,让她有些不自在。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解释道:“冷飞霜的事,我回头会跟你细说的,不过她现在只是在咱家当保镖,我跟她没什么的。” 哪知郝青青听了这话之后,一脸的茫然“冷飞霜?她没来过啊,什么要来咱家当保镖,这么个妖女,怎么能来咱家当保镖,我可信不国她。难道刘娘娘来咱家的事,跟她还有关系?” 第五百八十章 旧时恩·今日难(三) 被冷飞霜放鸽子的愤怒或是对方突然终止合作的疑惑,在刘娘娘到来这个消息面前,已经显的无足轻重,现在就算冷飞霜突然杀出来,把那些帐本和书信全都抢走,杨承祖都不会有什么反应。他拉着郝青青向门里紧走几步,又回头看去,好在身边并没有外人,声音低沉但严肃的询问“你方才说,谁来了?” “刘娘娘啊,就是刘良女。真是的,现在正德都死了,她已经不是娘娘了,回自己的家就完了。就算没家,她身上还有钱,到哪不能住下,非要到咱家来干什么?难道咱家是她的娘家?” 杨承祖没想到,自己刚得到诛杀刘良女的任务,居然目标主动送上门来。他问了一下人所在的位置,就吩咐郝青青去马车里把那些帐本和书信搬进来,自己三两步,就走向了上房所在。 人还没到,就听到里面传来的抽泣声,另外就是赵幺娘的声音“娘娘不必担心什么,在这里,还是保的住你们这一行人安全的。我赵幺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若是现在我不收留你,那还算是个人么?我好歹也是无瑕玉凤,江湖上成名的女侠,我看看在这,谁还敢对你不利!” 等杨承祖进了屋,发现房中除了幺娘外,就是铁珊瑚,奉剑和捧弓两个丫头倒是没在,不知道被安排到哪去了。房间里一个女人周身着素,脸上戴了一块面巾,将五官遮挡个严实,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拉着赵幺娘的手,哭的梨花带雨的,不是刘良女,又是哪个。 几个月未见,如今的刘良女,比起在三关镇时,精神和气色,都明显差了一大截。神色之间颇为萎靡,状态也不大好。不过如果说以往的刘五儿属于那种明艳照人,让人一见就心生敬畏,如今的她则是楚楚可怜,仿佛一只离群孤雁,又似失巢弱雏。尤其那哭的样子,总是铁石心肠,也难免心生恻隐,继而大生我见犹怜之感。 再回想过去她颐指气使,俨然无冕皇后的情形,这种巨大的反差,就更让人感慨红颜薄命,心中起了要保护她的念头。她与杨承祖四目相对,两人的目光瞬间撞到一起,杨承祖竟是不敢和她四目相对,将头转向了别处。 房间里的气氛变的有些尴尬,似乎两人都没想好,该用什么态度来应对自己面前的人。还是杨承祖抢先一步,上前施礼道:“微臣见过刘娘娘,礼数不周,娘娘莫怪。” “杨指挥这是成心怄我呢,如今万岁已经驾崩,紫禁城里换了新主人,就是当初那位明媒正娶进来的皇后,不也是在仁寿宫里,陪着皇太后念经?我这个野皇后,还有谁承认?如今我已经是个落难之人,上无片瓦遮身,下无寸土立足,到你这里,寻个安身立命之处。若是你肯给我条活路,就是让我到灶下煮饭烹茶,充个奴婢,我也心甘情愿。” 她这话所的哀婉,尤其是语调如泣如诉,似杜鹃啼血,让人心内难以安定。赵幺娘忍不住“夫君,当初刘娘娘对咱全家有大恩,咱可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事,不就是几个人吃饭么,难道咱们还管不起了?” 铁珊瑚也怯怯的说道:“是啊,刘娘娘当初赏赐了我好多珍宝首饰,我都没动。大不了这些东西我不要了,也能养的起娘娘了。” 杨承祖看看这两人,摇了摇头,心道:刘五儿这时机找的真好,偏生在府里的是这几个女人,若是如仙在,怕是早就往你的茶水里下断肠散了。 赵幺娘走过江湖,行事上一直没摆脱江湖气息,总是有侠女的做派。而铁珊瑚是个可爱善良的姑娘,心里都有着帮助弱小,救人危难的念头,也就更吃这套温柔攻势。刘良女这么一哭,两人的心里都受不了,一起帮着求起情来。 杨承祖并没接她们的话,而是按着当初参见娘娘时的规矩,给刘良女施了礼“娘娘,你对我的恩情,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做人么,是不能忘本的,所以哪怕你如今不在豹房,万岁也已经大行,可是该有的礼数,是不能荒废的。这位是谁?难道是哪派的女侠,为娘娘保镖的么?可否介绍一下?” 那名穿着素衣,面上蒙了面纱的女子这时站起身来,杨承祖才发现,这女人的身高几乎不在郝青青之下,腰细堪堪一握,两条腿修长笔直,一双小马靴上缝着白布,似乎是在给谁穿孝。 “我姓马,是跟着刘家姐姐一起来的,咱们没见过,也没什么交情。所以你不用打听我的事,如果你这里肯留我,我就留下。如果不肯收留,我马上可以离开,不过我警告你一点,不要想打我的主意,否则的话,我不会对你客气。” 这女人的声音冷冰冰的,仿佛一柄刀刺出来,让人听上去就不舒服。刘良女道:“马氏,现在大家都混到这个份上了,你何必还拿着这个架子?现在让你走,你能去哪?真以为凭你那张弓,能走的出正阳门?就算你走的出正阳门,又能去哪,还去投奔你那个兄长,还是为你那死鬼男人守节?承祖,她姓马,跟我一样,都是豹房的女人。她哥哥叫马昂,她以前的男人叫毕春,这两人,你应该还有点印象。” 杨承祖这才知道,眼前这个不露脸的女人,就是当初怀着身孕进豹房侍寝的马昂之妹,那个精通番语,又能骑善射的女人。看来她现在对正德的情义是真的,在对方死后,还在为正德穿孝。用这种态度,也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对她有非分之想,这倒也没什么错处。 他又上前,给马氏也施了个礼,不过马氏并没理会,而是将正面对着墙,只留个后背给他,一句话不说。这时,郝青青从外面走了进来,怀里抱着那装满帐本与书信的箱子,刘良女只一看,就认出了那是什么。 “这些帐本还有书信落到你手里了,这可是烫手的馒头,拿在手里,可不怎么舒服。还是进宫,交给天家处置,比较妥当。这上面的人不敢跟天家为难,可是却不怕跟你个武官做对,听我一句劝,你这点小身板,可扛不住他们。” “多谢娘娘提醒,其实我刚从宫里出来,万岁还跟我提到了娘娘来着。” 马氏身子一震,手猛的就抄向了身旁放着的那张弯弓,可是刘良女却已经先开了口“马氏,别费那劲了,这几个女人都有功夫,我们不是对手的。跟我想的差不多么,该来的总该来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一切都是命数。” 木箱落地,帐本书信洒的到处都是,郝青青手中多了一柄短刀,虎视眈眈看着二女。场面瞬间变的凝重,又多了一丝杀气。 第五百八十一章 旧时恩·今日难(四) “青青,收了兵器,不可放肆无礼。”杨承祖一声大喝,郝青青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感觉的出,两下的关系,似乎跟过去不大一样。丈夫有话,她还是把短刀放了回去,刘良女那边也看了一眼马氏 “你的弓箭很厉害,不过现在,就算你有快枪也不好用。听天由命吧,或许是我害了你,等到了下面,你再怨我不迟。” 她看了看杨承祖,神态间竟又有了几分当初初见时的高贵与傲气。“其实我来的时候,也想过会是这样,想要我死的人很多,夏皇后那里,不过是最愚蠢的一群而已。想必是有人到万岁那里,说了些什么不着边际的混帐话,然后万岁就把差使给了你。说的也是,咱们终究算是个熟人,你找我比别人找我,要方便的多。” “娘娘是聪明人,多余的话就不用说了,事情的大概就是如此吧。万岁那边得到的消息,说娘娘怀了先帝骨血……” “这是胡说八道!”马氏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她这个时候,没法继续背对杨承祖了。虽然明知道抵抗也不会有什么意义,但是她还是死死盯着房间里的人,似乎是想找个什么机会冲出去。听到这句话,她情绪也变的激动起来。 “万岁并无骨血在人间流传,如果真的有,你们难道还敢弑君?” 刘良女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马氏,省点气力吧。都入宫这么久了,脾气还是没多大变化,人呢也依旧没活明白。现在紫禁城里换了主人,如果我真有先帝的骨血,他的江山就坐不稳当。这人也当真是狠啊,居然编了这么个谎话来害我,有他这话,我便是武大郎吃皮霜,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我刘五儿这辈子没少害人,这回也是因果报应,被别人把我算计了。我要告诉你一句,没有这种事,天家已经大行,有些话就可以说了。他是个精稀阳薄之人,不大可能留下子嗣后代。若是我能怀上,早就怀上了,还用的着等到今天?” “娘娘说的对,臣从来没相信过,你会怀有先帝骨血。不过有些话,并不是我们不信,就可以算了的,我身上扛的,是皇命差遣。这里的苦衷,娘娘也应该能够明白。” 铁珊瑚虽然对两人的对话并没完全听懂,但是也听出来,似乎是自己的夫君要对刘娘娘下杀手。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嘴也张开闭合不上,忽然猛的冲上来,抓住杨承祖的胳膊“夫君不能!你不能这样!我们不能做那恩将仇报的事,老天爷发怒,是会降罪的。刘娘娘,你快逃啊!” 刘良女没想到,居然会演出这么一出,竟有些哭笑不得。扑哧苦笑了一声“没想到,我在万岁身边侍奉那么久,也帮了许多人,到最后居然是个没怎么说过话的小丫头要来救我。我不知道算是活对了,还是活错了,这笔糊涂帐,算不清楚。松手吧小丫头,要不然那赵女侠怕是要对你用点穴了。” 杨承祖则爱怜的拍了拍铁珊瑚的头“珊瑚儿,你先把手拿开,咱们有话慢慢说。娘娘对我的恩情,我没忘过。不过我身上,也确实扛着上命差遣,人在公门,身不由己,何去何从,我的心里也没想清楚。我只是想先问问娘娘,为什么不回家乡去,而偏要来我的府。这到底是娘娘的意思,还是谁给您出的主意?” 先是嘉靖发了一道上谕,接着就是刘良女跑来避难,杨承祖总觉得这里有一丝阴谋的味道在里面。生怕这是嘉靖或是谁为自己设的局,考验自己的忠诚度。这里面的凶险,远比临敌对阵大的多,稍不留神,就是全家一起死的结果,也由不得他不小心谨慎。 “我为什么要来投奔你?”刘良女哼了一声“这个问题我怎么回答你?豹房的女人回原籍,那不过是杨廷和下的命令,真到了下面执行时,便是另一回事。你可以派人去查一查,真正得以返乡的女人,又有几个。有资格进豹房的,模样都差不到哪去,还有不少人得了天子赏赐,身家丰厚,更有些人临走的时候见什么拿什么。可以说我们是一群又有姿色又有钱,又没有自保能力的肥羊,你觉得这么一群肥羊,能那么容易的回乡么?” 杨廷和下的这个命令,未必是什么恶意,或许从出发点看真的是一条善政。可是在执行的环节,出现偏差也是再所难免。 不管是具体经办的官吏,还是负责清理豹房的领兵军官,乃至京师里一些有势力有办法的土棍,黑道魁首。都想着人财两得,尝一尝皇帝女人的味道。 朝廷又不可能专门拨出兵马,把住在天南海北的女人挨个送回去,能为她们雇佣几匹脚力,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事实上,对这些没有名分的女人,不论是张太后还是夏皇后,都没有好看法,认定她们是狐媚惑主的妖精,甚至把正德的死,也归咎于她们身上,也就更不可能去关注她们的安危。 离开豹房之后,各路的人马,就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聚拢而来。很多女人刚一离开京师,就被人掳了去,乃至在京师内遭人强抢的,也不在少数。 与之相比,还是刘五儿因为得宠,正德临死前,把几个自己身边忠心的武监留给了她作为护卫。这些护卫都是武艺精强的真正高手,在他们的护卫下,刘五儿并没有受到伤害,甚至还救了同样遭到攻击的马氏。 不过刘五儿自己没有娘家,离开豹房后,她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尤其是她又曾经做过皇帝的女人,差一点就成了皇后,总不能再回大同去接克。 下一步的去处,倒是个问题。马氏则是对自己的兄长没好看法,丈夫又死了,也不知道该往哪去,两人还没等商量出该去哪里生活,一群索命的杀手,就摸上门来。 这些杀手人数众多,武艺亦强,一场交战下来,刘五儿身边的护卫死伤大半,如果不是马氏的连珠箭起到了奇兵的作用,几乎全军覆没。接下来,这些残存的人就开始了东躲西藏,生怕被杀手找到踪迹,再次杀上门来。 在经历了几天的惶惶不可终日之后,总算是打听到杨承祖这个唯一的熟人,搬到了灯市口,接着就找上门来。 刘五儿道:“这种事,我知道你不怎么相信,其实我也吃不准,到底是我们运气好,还是那些人故意把我们逼到你的家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为了保住自己的前程,杀了我也是天经地义。离开你这里,我也活不了多久,早晚都是死,还不如成全了你的功劳,至少死在你手里,还能保证自己死前不受辱。你只管动手,我不会怪你的,不过我希望你放过马氏,她跟这事没关系。” 杨承祖轻轻把铁珊瑚按回座位上,自己站起身来,朝刘良女施了个礼“多谢娘娘体谅,臣下也是身不由己,娘娘别见怪。” 他的手猛然摸向身旁郝青青的腰间,下一刻就将那口夹钢短刀抽在手中,刀光在众人眼前闪过、炸开! 第五百八十二章 无边祸患一肩担 灯市口这座府邸,本就占地极大,郭家后来又几经扩建,还侵占了周边邻人的不少房产,如今这座大宅庭院幽深,完全符合侯门深似海的定义。 在内宅里,杨家的女子戏班单独占了一栋院落,从安陆戏班里精选出来的女角,饮食起居,乃至排练,全都在此。 还不等走进院子,吊嗓子的声音以及锣鼓胡琴声,就传了出来。待等走入院中,见一众莺莺燕燕,或是在墙边压腿,或是拿顶练功,还有的在院子里翻着跟头,另有几个则是拉着胡琴,自己在那里练唱。 几个充当教头的女子,则手里拿着木棍,往来巡视,见谁的表演不合要求,就一棍打过去。 这几个女教头,都是如仙当初的姐妹淘,从滑县一路跟到了安陆,现在反倒是先如仙一步进了京。她们本就有很不错的表演功底,杨承祖不过是略微进行了一番教练,就已经唱的有模有样,既可以担任主要演员挑大梁,也可以在这充当教官教授弟子。 能进京的女子,都是戏班里表现出色的,日常的练功都不算什么事。可是一见了杨承祖,就仿佛中了邪,功架全不成样式,唱的也荒腔走板,非得杨承祖走过去,手把手的教,才能有样子。 “都是我太手软,把她们全宠坏了,结果闹的就是这样。哼,这帮小丫头片子,不好好练功,晚上就别想吃好的!”杨承祖凶恶的威胁着,可是全无效果,那些姑娘们嬉笑着,没一个人怕他,不时的用自己的身体轻蹭着杨承祖的身子,用火辣的眼神进行撩拨。 在他身边,刘五儿嫣然一笑“这不能怪他们,只能怪你。若是当初教我的人也是像你一样,少年英俊,又身居高位,我自然也不想当什么台柱子,而只想做你的房里人。所以,你要想她们学有所成,这院子还真得少来,大家一看你啊,这练功的心思就全没了。” 两人边所,边走到上房里头,杨承祖道:“回头我在这里拨一个单间给你来住,你只要不说自己的真实姓名,即便是夏皇后,也不容易找到你。把一滴水藏到海里,把一粒沙藏到沙漠中,都是最好的隐藏办法。这院里既有这些戏班的人,也有女保镖,人来人往很复杂,想要查其中一个人的根脚,没那么容易的。” “不必要什么单间了,那样太扎眼。我如今已经不是当初的刘良女,只是刘姬而已,哪还用的上单间。就让我和那些江湖女子挤一间房就好了,我可以的。其实刚才你那一刀要是把我的头砍下来,现在就不必那么麻烦了,我到了你的府里,就已经想着任你处置,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怪你的。” 杨承祖拿起茶壶,给刘良女倒了杯热茶“从得失的角度看,确实是一刀斩下去,比较符合我的利益。不过我终究还是个人,要我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这些事还是做不到。天子有旨,我就斩一刀,不过这一刀没斩到人,只能算我本领不足,我心里也就对天家没什么负疚。你对我有大恩,对我全家也有大恩,如果我恩将仇报,死后没脸见九泉之下的老爹。” “只是为了报恩么?”刘良女莞尔一笑,目光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不经意间露出的一丝妩媚,让人颇有些心动神驰,不能自以。 “如果单纯是为了报恩,你把我送出京师去,其实也可以的。就算我出了京,还是被夏皇后派的人找到杀了,也不是你下的手,跟你没关系了。所以啊,你还是承认了吧,你舍不得我死,对不对?” 她将茶喝了一口,嘴上的胭脂留在了杯上,接着又将杯子朝杨承祖眼前一推。“如果我是个男人呢,你说不定就要请我喝顿酒,然后送我出城了,对不对?如果我生的貌如无盐,那你方才那一刀,多半就斩了下来。其实承认也没关系的,人么,都是重外表的,这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你当初不想对不起先帝,不想给我当种人,如今他已经死了,我成了一个人,你也就没什么可在意的了。我住在这里,你是担了天大的干系,将来说不定从我身上还要牵出什么祸事。对你说句对不起,或是说句什么多谢,那都太矫情了。所以这些客气话,我不会对你说,如果说就冲着当年的恩情,就要你养我,那也是不会做人,咱们之间早晚要有些关系我才住的安稳。所以你若是有心,就喝了这杯茶,若是不喝呢,过了今晚,我就走。” 杨承祖接过茶杯,茶香混合着女人身上的香味,形成了独特的味道。他看了看那鲜艳的唇印,将茶杯放到口边,将剩下的残茶饮了下去。刘良女含羞低头 “果然就是这样,不过我提醒你啊,马氏那女人性子刚烈,你不要随便去撩她,否则的话当心她跟你动刀。我身边原本有几名护卫,但是人多就容易走漏风声。进府的只有我和马氏,外加一个夷人。那个夷人是临时遇到的,不在夏氏的目标里,你若是觉得他是个威胁,就也处理了吧。我身上还带了些东西,也都交到你这,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我不问。” 她身上带的东西,乃是宫中藏珍,无一不是价值连城之物,她肯把这些防身财产拿出来,也证明并无保留。杨承祖微笑道:“还是不用了,我想还是养的起你们几个人的。比起这些财物,那个夷人我更感兴趣,能让你带来,他多半是有些不一样吧。” “这夷人,当初跟着火者亚三一起进宫,为万岁效力,很是能做一些希奇古怪的玩意。尤其是制军械的手段很高明,官军缴获宁藩贼军所用的快枪之后着手仿制,就是由这夷人担任总教习。所制之械较之乱军所用之为优,先帝曾经亲口夸奖过他,称他是无价之宝。只可惜杨廷和当政之后,不但捉拿江彬,斩杀了火者亚三,就连这个无价之宝也不肯要。他是个夷人,没什么地方可去,就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我听说你掌南镇大印,掌管锦衣卫内的军匠,就把他带来给你。大概,能有点用吧。说来惭愧,我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这点。” “那他认识你么?” “不认识。当时我们之间隔着帘子,他没见过我的模样,也没听我说过话,所以倒是不担心走漏什么。不过你府中人多嘴杂,倒是更要做好防范。” “这个我自有安排。”杨承祖起身告辞,该做的防范总是要做,而那无价之宝也该去见一见。收留下这两个人,肯定会带来无边的后患,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确实是要处理一部分首尾,尽量让这个秘密维持的时间更长一些。 第五百八十三章 易得无价宝 别看进京时间还不到一个月,但杨承祖身为显官,又是天子宠臣,家业的发达速度,是不能拿正常的标准来衡量的。杨家现在其实也得算家大业大,家中的奴仆护卫众多,蓄家奴,置田产,可以说初步有了些豪门气势。 这样的人家里的人多嘴杂,确实很难保证保密,后人提起锦衣卫,总以为那里面都是飞檐走壁的高手,其实只要银子,就足以从那些嘴巴不够严的仆人口内,买到需要知道的一切。刘良女进府,还算是比较隐秘,知道的人很有限。 这几个知情者里,谁可以信任,谁又是不安定的,以及谁又是必须消失的,那就是家主需要考虑的问题。 好在郝青青是做这事的行家里手,她甚至已经想着,去找个与刘良女体貌相似的人干掉,然后把死尸推到水里,伪造一个落水而亡的假现场。不过考虑到弄巧成拙的可能性,杨承祖还是制止了她。问了问那个夷人的所在,就安排人准备酒食,准备与这个无价之宝接触一下。 其实他并不怎么把军械或是所谓的科技看的那么重要,与他前世看的那些穿越小说中的主人公不一样,杨承祖并不认为搞点火器或是军械,就真的能逆天改命,天下无敌。再说,他也不认为自己真能够实现武器上的代差。 没有基础,一切都是扯淡,就拿烈性火药来说,杨承祖自己都搞不清楚现在明朝用的火药怎么变成后世的火药,然后就指望炸死几个匠人就能实现,怎么想怎么不靠谱。 以现在大明的科技水平,火绳枪就已经算是能实现的极限,至于燧发枪,杨承祖最多是在电影里见过那东西,怎么做完全就不清楚。那种自己给个思路,就能做出成品来的神匠,他也从来没见过,不认为自己运气那么好,在这就能遇到一个。 至于列装了火绳枪的部队就一定如何无敌,如果真是如此,那现在坐在京师龙椅上的就是宁王而不是嘉靖。在当前的科技水平下,战争终究是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战争,打到最后,终归是要白刃交锋,近身撕杀。 大明军队的火门枪虽然有诸多弊端,但比起蒙古骑兵依旧先进出一大截,可是这并不能保证明军百战百胜。说到底,那就不是器械问题,而是人的问题。 技术的作用在于对军队的加强,起的还是锦上添花的作用,如果过分依赖科技,反倒是走了歪路。不过这个匠人以夷人身份可以当上总教习,看来是有几把刷子的,让他为嘉靖效力,终归是件好事。 杨廷和这帮文人,其实思路也没什么错,他们也是明白人,知道不能把军队希望寄托在器械上。再加上这是个夷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又是和江彬走的近的,没杀掉就已经给面子了。也正是基于这种认知,才会把这个人才,推到杨承祖这。 客房内,一个身高超过两米膀大腰圆的大汉,颇有些局促的左顾右盼。与想象中的金发碧眼不大一样,这人一头深色头发,眼睛也是深褐色,长的又高又壮,肌肉发达,总之看上去就给人一个莽汉的感觉,很难让人把他和一个巧匠联系在一处。 不过这个大汉看来最近日子过的不好,脸上气色颇为差劲,见到杨承祖进来,这人急忙起身施礼,用一口流利的大明官话问候道: “尊敬的阁下,您忠诚的仆人瑞恩斯坦,时刻准备为您效力。不管您有什么需求,瑞恩斯坦总是能为您做到,您所需要付出的,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佣金,就能得到一个优秀佣兵的全部忠诚。我以我祖父的名义发誓,您在整个伊比利亚半岛,也不会找到一个能跟我相提并论的佣兵,我是最棒的。哦,请您宽恕我的无礼,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您能提供一点食物么,只要一点……一点就好。” “这些酒菜都是给你准备的,如果不够,还有。”杨承祖从食盒里拿出了酒壶,又将八个炒菜拿了出来摆满了桌子。瑞恩斯坦一见酒肉,两眼放光 “愿主赞美你,我慈悲的阁下,您的慷慨与慈祥,肯定会为您带来好运。哦,天啊,这实在是太美味了,即便是当初我在伟大的皇帝陛下的宫殿里,也不曾吃过这样的美食,这真的是……对不起,我恐怕在一段时间内不能回答我的问题,因为我的嘴将装满食物而难以发出声音。” 见他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席卷着那些食物的模样,杨承祖心内暗笑,他这话倒不是恭维,现在的大明朝除了自己研发锅灶分离外,大多数的厨房还是锅灶一体,爆炒的菜色是没办法做的。是以论起口味,即便是皇宫御膳,也未必能比的上他府中伙食。 不过即使是口味好,瑞恩斯坦这种吃相,也只能证明他确实饥饿了很久。按说天子对工匠不薄,又有制械大功,赏赐必多。即便是没了前程,也不至于落魄成这个模样。 当弄明白杨承祖的疑问之后,瑞恩斯坦倒表现的很是平常“尊敬的阁下,我必须要说明一点,我是个优秀的佣兵,我的事迹,可以说上三天三夜。不管是那些横行海上的强盗,还是凶残野蛮的摩尔士兵,全都被我打的落花流水。我制造的火铳,得到了大皇帝的亲口嘉奖,他甚至想要授予我贵族头衔。只可惜这位伟大的帝王,并没受到神灵的眷顾,过早的离开人世。而后,他们处死了可怜的亚历桑德罗,放逐了船长。而我,就永远的留在了这片奶与蜜糖的土地,继续我伟大的冒险。” 剔除掉自吹自擂的成分,还是能从他的话里了解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火者亚三,在官方的口径中,说是南洋的华人,还是个自阉的无名白。为洋人充当通译,而后又参与了江彬的谋反,最终因此掉了脑袋。 可是在瑞恩斯坦那里,杨承祖则听到了另一个版本的说法,火者亚三并不是什么无明白,甚至也不是华人,而是一个名叫亚历桑德罗??佐治的威尼斯人。 他跟随皮雷斯船长长途跋涉达到中国,面见天子之后,因为受到正德的重视而留在天子身边,为他讲解西方文化,同时也为大明的军械进行改良。 按着正德的构想,未来大明的部队,也要进行一番改变,火者亚三及其部下,都将是新军的顾问。不过作为洋人,天生就与大明的本土官员走不到一起,像是他们既没有经过武选更没有经过科举就授以官职,大有重开传奉官先河的风范,单这一点,就足够把他们钉上绞架。 火者亚三的死因,只能说是吃了江彬的连累,杨廷和要收拾掉江党,凡是和江彬走的近的,就都没有好下场。瑞恩斯坦因为地位太低,并没有被处死,只是赶出了军器局,让他随同皮雷斯一起离开大明,回归本土。 可是在这个时代,京师得算是世界第一大城市,在这地方生活惯了的瑞恩斯坦,压根就不想和皮雷斯回到那散发着鱼腥味的船上,就私自留在京师,成了黑户。 这年头洋人在大明属于受歧视群体,商铺和作坊,都只会雇佣有铺保的本土匠人,而不会雇佣一个洋人。护院武师,也没人会雇这么个人,要不是遇到刘良女,他可能真的要饿死街头。是以遇到一个慷慨的恩主,让瑞恩斯坦如同在地狱里看到了光明,表示愿意为新主人粉身碎骨。 第五百八十四章 难遇有情郎 在一个惟有读书高的时代,一个好手艺的匠人,地位就是那么回事。即便是正德,也不过是看他制枪得力,给些白银赏赐,若说如何拿他当回事,也是谈不到。只有杨承祖心里清楚,眼前这个洋人,确实是真正意义的无价之宝,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处理掉。相反,还要把他带入南镇抚司,给予职务,不过他的价值并不是在制造军械上。 即使如正德,也是把目光放在瑞恩斯坦的军械手艺上,可是在杨承祖看来,对方的异国身份和佣兵经历,才是真正有价值的部分。不管是练新军,还是发展朝政,乃至培植势力,最终都离不开钱。大明想要钱,最终还是要着落在海外。 杨承祖不是民族主义者,也没想过什么殖民东南亚,与葡萄牙,西班牙人做做生意,大家一起发财才是个正道。不过在那之前,肯定是要打几次,让对方明白大明不是可以被欺负的,才好坐下来谈贸易。 谈生意需要翻译,整个锦衣系统内,想找几个精通番语的都不容易。至于杨承祖自己会的英语……在这个时代,这门语言一点意义都没有,不管是大明人还是这个时代的夷人全都听不懂,可以忽略不计。瑞恩斯坦所会的夷语正好拿来教授锦衣,将来做翻译用。 至于佣兵的经历,可以让他将西洋操演法教导给官军,这远比什么洋枪有用的多。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目前他的身份,还是个匠人比较便于掩护。瑞恩斯坦得知自己可以继续到南镇抚司里去当军匠的教习,也没什么意见,这人的思想也很简单,只要能留在大明这个宝地,再有吃有喝,干什么并不重要。 南镇抚司作为锦衣卫内的内部纪律监督机构,除了承担宪兵的工作外,整个卫所的军械制造,连同养马,训象,全都归南镇抚司负责。杨承祖在军械局那边安排个匠人,就是一句话的事,倒也没什么阻力。 杨承祖从戏班里,找了个模样可人的女子,配给瑞恩斯坦做了老婆。这些女人能入戏班,模样都是不差的,比起瑞恩斯坦相好的土娼不知道高到哪里去,又答应他只要器械造的好,就给他提成。瑞恩斯坦自然是感恩戴德,几乎把杨承祖视为天主降世,干活也就格外的认真。 皇帝那边,对于刘良女的下落问了两次,都被杨承祖用正在调查为借口,敷衍了过去。嘉靖倒也没为难他,也没提出什么限期拿人,事实上,皇帝过问两次,就已经说明重视程度,就没必要再追究了。 眨眼之间,时间已经到了夏季,安陆城,长寿公主府内,几名宫女打扫着庭院,擦抹着家具,生怕哪里打扫的不到位,就会惹来一顿家法。原本的兴献王世子变成了嘉靖皇帝,长寿就从郡主升格成了长寿长公主,不过大明的公主不值钱,也不拿权,长公主也不过就是名号好听一点而已。 不过对于府里的人来说,由于地位的提升,规矩也就比过去更加严格。罗婆本就是个治家严格的管家婆,公主的脾气也越来越大,闹的所有下人全都小心翼翼,就连走路都恨不得把脚尖立起来。 房间里,长寿无力的躺在床上,看着隆起的肚子,一脸的苦相。“早知道打死我也不要生孩子,丑都丑死了,手肿脚肿脸肿,走不了几步路就要歇一歇,等到把孩子生下来,一定会变成个难看的老太婆,他怕是再不会来看我了。还有他也是,怎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生这个时候回来,是不是故意来看我的笑话的?罗婆,你吩咐门首一句,等他来时,不许放他进来,否则就要吃家法!” 罗婆笑了笑,并没有说话,如仙却笑了一声“我的长公主,这话啊,你也就是在这房里说说。先不说下面的下人,是不是真敢拦他,就算真拦了他,回头他没进来,那些挡驾的还能有命?快生的妇人,就是脾气大,不过你啊,也该省省力气,把劲都留在生孩子上。你看我大热天的,不也在肚子里塞个枕头陪着你呢么。” 这两人几个月处下来,虽然拌嘴的事常有,不过那也是解闷的手段,真正的关系得算亲如姐妹。长寿恨恨的看着她 “你就气我吧,等把我气死,你就心满意足了。我现在这副鬼样子,自己看了都烦,若是让他看到了,怕是再也不会想我了。你说说,他这次进京,身边是不是又多了许多女人?” “那说不定,我们哪管的住他啊,说不定现在在京师早就收了十房八房呢。听说京师有个教坊司,那里面的美人无数,他还迈的开腿么。还得等你身子好了以后,才能管住他不乱来。所以你啊,给我把身子养好,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好去收拾他。” 两人正说着,却听外面传来个少女的声音“收拾?收拾谁啊。我的小外甥生出来没有,我想和他玩,可以不可以啊。” 长寿一听,就知道来人是谁,“罗婆,让二木头进来吧。真是的,自己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还要说跟我的儿子玩,真有她的。真不知道等过两年她做了娘,是个什么样子。” 长淳眼下成了公主,出一次府声势太大,再加上长寿怀孕这事是瞒着蒋妃的,姐妹想要见面并不容易。这次是算计着姐姐临盆的日子快到了,她也就顾不了那许多,寻了个借口换了太监的衣服溜出来。等见到姐姐的模样,却把她吓了一大跳“姐姐,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好吓人啊。” “哼,你看看,连我妹子都烦我了。那坏东西要是来了,估计只一看,就不再想见我第二眼。” 朱秀嫦越说脾气越大,眼泪竟是流了出来,如仙只好上前安慰着,又了着长淳坐下。 “你别理你姐,她就是想承祖弟弟想的犯疯病而已。那人也真是的,这一走几个月,现在说要回来了,又不见人影。知书知画那两个丫头去打探消息,也不见人,真不知道干点什么能行。” 楼梯处响起脚步声,还不等罗婆做出反应,朱秀嫦已经抓住被子,飞速的朝头上身上一裹“是他,一定是他来了,你们不要让他看到我,快,快去关门,把他拦住。” “来不及了。”大笑声中,杨承祖已经一步闯了进来,顺手抱起了飞扑入怀的如仙,在她额头上脸上连亲了几口,这才发现长淳也在。长淳见他进来,似乎也有些激动,向前走了两步,就看到这等情景。仿佛自己也要扑过去投怀送抱似的,发觉大为不妥,羞的满面通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杨承祖倒是及时的给她见了个礼,算是缓解了尴尬的气氛,接着来到床头,一把抓住朱秀嫦的手道:“我说过,你生孩子时,我会赶回来,陪在你的身边,一同见证我们的骨肉降生。答应你的事,我一定要做到,你看,我这不是就回来了。” 两只手紧握在一起,朱秀嫦并没有任何言语,只把头扎到杨承祖怀内,泣不成声。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所遭的罪,所受的辛苦,是那么的值得,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把孩子生下来,作为这段情缘的见证及生命的延续。 第五百八十五章 一人得道 长寿的生产,颇费了一番周折,许是她平日里养尊处优,结果生的时候,反倒是比杨家另外几个女人更为危险,一度还闹出了保大还是保小的矛盾。这几个收生稳婆,都是杨承祖用江湖手段,从周围几个县里绑来的,就是杀了,也没什么地方说道理去。 公主高喊和保孩子,杨承祖大喊着保大人,让这几个最有经验的收生婆都有些不知所措。最后总算是母子平安,也让几个稳婆免于被杀横死的结局。产后的朱秀嫦虚弱异常,不过还是固执的把孩子留在自己身边,看着身旁襁褓里的小娃娃,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母性的慈祥。 “好可爱的孩子啊,你家的大儿子乳名叫铜锤,这个孩子又该叫什么?真想多和他待一阵子,你们能不能晚点起程啊。” 由于这个孩子是顶着如仙的名字,是要跟着如仙进京的,骨肉分离的局面,几乎不可避免。杨承祖心里也颇为不忍,一边用手帕擦去她额头上的汗珠,一边安慰着 “这孩子的名字,你来取就好了,不管叫什么,我都答应。至于动身的事,我这次来,其实是接太后回宫的,不过你这个长公主,若是赖在安陆不走也说不过去。京师里的铺子不少,也需要如仙去打理,所以该动身还是得动身,大不了,大家就一起上路好了。” “你啊,”朱秀嫦费尽全力,在杨承祖胳膊上拧了一把“接母后进京,这是多大的事情,你也敢使金蝉脱壳这招,先跑回来看我。若是让人知道,就算是小弟有意回护,你的日子怕也不好过。” “没关系了,反正有没有这事,那些人都把我视做眼中钉肉中刺,蚊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我不在乎了。你好好躺着,我拉胡琴来,给你唱一段。” 在不想撕破脸的前提下,那些帐本和书信并不适合由皇帝直接控制,如果是嘉靖站出来说,自己已经知道了手下谁干过勾结乱贼,背反朝廷的事,那就没有多少可谈的空间。哪怕是走个过场,也需要一个代理人出来,作为两方的联系纽带,确保此事有转圜空间。 杨承祖充当的就是这个角色,帐本和书信,始终掌握在锦衣卫手里,一切需要谈的交易,都是由他出面联络。就在他出发前,户部尚书杨谭已经辞官归隐,在辞职以前,还将太仓里的一笔银子划归内库,充入天子内帑,又拨了一笔款子来修缮兴献王的陵寝。 按照大明官场的规矩,杨谭这样的收场算体面的离开,该享受的优待还是可以享受,退归林下之后依旧是个体面的乡绅。于他所作所为而言,这样的结局其实得算是相当不错的收场,可是对于一众看客来说,这就是杨承祖开始迫害士大夫,锦衣虎狼,要来加害正人君子。 这几个月里,朝野上下对于杨承祖的攻击已经颇有些规模,考虑到他刚刚上任的时间,能犯下这么多罪行,简直就得是败类中的败类。连带很多滑县以及安陆的旧事,都被人翻了出来。 不得不说这些攻击者手段高明,进攻并非是无的放矢,所指责的基本都是实打实的短板所在。 好在嘉靖知道杨承祖是替自己吸引火力,于这些弹劾并没真的往心里去,就连一些象征性的处罚也没做。像这次接蒋妃进宫,算是个荣誉任务,一样委了杨承祖的差使,算是间接表示对这位大哥的信任。 朱秀嫦虽然对这些内情不是太清楚,可是也知道杨承祖过来是有多不妥,不管心里的思念是有多重,还是不住的催他离开。杨承祖却笑了笑“急什么,难得回来一次,我还要多看看你,多看看咱的孩子,只要不误了码头上迎接就好了。” 即使面临着整个大明文官集团以及世族豪强的集体敌视,这一次回安陆,杨承祖其实还是得算做衣锦还乡。在京里这段日子,他拜访了各路勋贵,将那些勋贵与宁王往来的证据,都还了回去,以示自己对这些勋臣没有恶意。 那干勋臣虽然没了权柄,但是起码的好歹还是分的清楚,投桃报李,他们不但给杨承祖足够多的好处,这次回安陆,勋贵们出力也不小。 由于是打着迎接圣母的旗号,这一路的仪仗很是庞大,勋贵们将自己手上的家丁护卫派来许多,参与护驾。还有的连自己家中的子弟都打发到队伍里,跟着走一趟安陆刷一刷功劳。 这么多纨绔子弟聚在一起,又有一个大义名分,就是不稳定因素。为了保证这帮二世祖不在自己地面上胡作非为,沿途的地方官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还都要恭维,招待的规格也很高。 光是所收的礼品,就占了一条船的位置,他这半路溜出来,也有那些勋贵子弟为他遮掩,倒是不怕露馅。 等大队人马正式到了安陆,杨承祖已经及时溜回船上,在码头接受了地方官的朝拜,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这次他是带了圣旨过来的,一是宣布安陆改名承天府,从州升级为府的级别,一应属官全部按例升官;二是宣布重修兴献王陵寝,由承天府负责筹措粮款,组织人力。 安陆王府也破例大开仪门,奏乐迎接钦差。直等到该走的流程走完以后,大门关闭,杨承祖则像过去在王府当仪卫时一样,跪倒在地给王妃磕头见礼,接着就在王妃的示意下,起身为王妃捶打着肩膀。 “好承祖,你这次从京师回来,还没到家里去看一眼吧,也是难为你了。不过你放心,家里有哀家派人照顾着,没有什么事。说来哀家身边的人不少,可是像你这么贴心的,却是再也找不到了。来,再用点力……还是你这手法最舒服。” 杨承祖一边用心敲打着,一边将这次来请驾的真正原因,用最为委婉的方式进行了传达。不过即使他的话术再怎么出色,等到他将事实告知之后,一向温柔乃至有些懦弱的蒋妃,依旧大发雷霆,一场风波与冲突几乎无可避免。 第五百八十六章 免死衣 “熜儿要大婚?他大婚,为什么哀家不知道?这陈氏是哪冒出来的女人,为什么她要做熜儿的皇后。到底他是我的儿子,还是张氏的儿子,如果这皇帝是要我儿换个母亲的话,那这皇帝不做也罢。” 这次迎接蒋妃进宫,最主要的原因是嘉靖天子即将大婚,蒋妃作为生母,应该到场接受儿媳的跪拜献茶。即使是民间的婆母,也有权享受这个荣誉,何况于皇家。 不过不论是张太后还是杨廷和,似乎都对这个安排不大满意,杨承祖这次能成行,还是皇帝与太后及首辅反复拉锯之后的结果。 不过这个结果,显然蒋妃并不满意,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终的决定权,始终掌握在父母手里。张太后替嘉靖选择皇后,明显是把自己放在了嘉靖母亲这个位置上,而事先连蒋妃的意见都不征求,也就是没把她当成一回事,这也就不怪蒋妃发怒。 杨承祖心知该来的总是会来,蒋妃的这种愤怒,从某种意义上,自己也能料的到。他只好陪着小心,讲解着京里的局势,以及自己君臣所做的抗争。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很多话可以说的透彻一点,倒也不怕走漏什么风声。 “总之,情形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形,张家和杨廷和,都希望万岁继承孝庙那边的香火,把世袭定在孝庙那一枝。我和万岁都在努力的,不让他们的想法变成现实,不过要做到这点,其实挺不容易。像是这次,也是万岁那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促成我南下宣诏,所以还请太后能体谅一下万岁的无奈。” “熜儿的苦,哀家也是明白的,哀家只是恨那张氏,居然要和我抢儿子。还有杨廷和,他自为首辅,哀家又不曾干涉,何必参与到我们的家事里来?” 蒋妃的格局有限,所有的愤怒与埋怨,就全在家事这个层面,并不涉及其他。她直发了一顿牢骚之后,才颇为歉疚的对杨承祖道:“好孩子,你看哀家这一生气,倒是跟你嚷嚷了一通,这成什么话了。你别往心里去,就当哀家老糊涂了吧。” “太后您说笑了,您这么年轻,这怎么能说老?再者您断事如见,又怎么能说糊涂?万岁在京师,身边也缺少几个亲近的人,很多时候遇到事,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太后这一进宫,万岁就算是有了主心骨,以后谁要想欺负他,就不容易了。” 蒋氏听到这里反怒为喜,点着头道:“还是你会说话,几句话说的哀家心里,就舒服多了。这京师,哀家肯定是要进的,要不然,他们可能就真的把哀家不放在眼里了。等进了京,再慢慢和他们算帐。不过在进京之前,手边的事总要处理一下,然后才好动身,你去把王夫人、范氏她们叫来,哀家有话要说,” 虽然都是兴王的女人,可是王夫人这个侧室的地位比起蒋妃这个正室,差距不可以道理计。像是现在朱厚熜成了皇帝,他这个二娘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反倒是陆炳母亲范氏,因为曾经当过皇帝乳母,而得封一品诰命夫人身份,与王夫人已能平起平坐。 当然,范夫人自己还是很知进退的,在府中对王夫人已经是按着主人对待,不敢有丝毫自大。陆炳几个月未见,也显的更加干练,做起事来有板有眼,在这段日子里,整个王府的残存仪卫,都是靠他管理,也没闹出什么纰漏。 等众人到齐之后,蒋妃那里,已经准备了几个锦匣,里面放的,则是整个王府的家底。其中既包括了王府名下商铺、房产的契约,也包括了田地、林地、山地等土地的地契,最后就是存银的银票等项。直到这时,众人才明白,原来把自己叫来,是要商议着分家。 随着蒋妃的进京,整个王府的家当跟她的关系其实也不会太大,留下的人,要有足够的资本继续生活,总不能王府出了皇帝,日子反倒难过下去。蒋氏想要给自己的娘家分一份家产,也是情理之中,没人会多说什么。唯一的疑问,就是为什么蒋家没人在这?要说分家,他们怎么也得在这里谢个恩才是啊。 “如今熜儿已经做了皇帝,老主按着王爷的规格入葬,就对不起他的身份了。虽然朝廷为重修陵墓要专门拨国帑,可是咱们王府也不能没点表示。所以哀家要拿出十万两银子来,算是王府的心意。其中现银出六成,另外四成,就用一部分田地来充。王夫人,你这些年在家里劳苦功高,未来整个王府还要靠你操持,这五百顷上田是赐给你家里的,至于该怎么分,你自己拿主意。范氏,你要跟哀家一起进京,不过你的家人还要生活,也赐你家良田五百顷,以为日后安身立命之用。” “承祖,你前者有护卫王府之功,哀家还没有真正赏赐过你什么。现在京中,你为万岁遮风挡雨,哀家如果再不赏,就说不过去了。不过你家要举家北上,就算赏给你田地,你也无法打理。再者,哀家总要留些田产,给秀嫣做嫁妆。这里只有几件厚熜穿剩的旧衣裳赏你,你不会嫌弃吧。” 杨承祖听到她赏赐的内容,只觉得心内狂跳,口内发干,耳畔阵阵轰鸣,连忙跪倒在地道:“臣为万岁肝脑涂地,粉身碎骨,皆是人臣本分。这赏赐太重了,臣不敢收……” “这是哀家的赏赐,你怎么敢拒绝呢?反正就是些旧衣,不算什么贵重物,收下就好了。” 她虽然语气还是那么温和,可是如今她的身份已经成了“圣母”在进京之后,说不定就会成为太后。同样的人说同样的话,但是既然身份和阶级变了,大家对这个话的认知程度,也就发生变化。在场人中未必都觉得她赏赐的合理,可是没人敢于质疑。 杨承祖接过那些旧衣,手都有些发颤,虽然只是几件衣服,但却仿佛有千斤分量,压的他肩膀发酸。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衣服,而是朱厚熜进京前,在府中日常穿戴的冠服。 这些衣物的价值,不是金钱所能衡量,只要这些衣服在自己手上,日后哪怕是犯了什么大罪,也能靠这些衣服逃脱一死。换句话说,这是由未来太后交给自己的免死金牌。 第五百八十七章 赠画 蒋妃动身,并不是拔腿就能走,王府的事务要安排料理,兴王陵墓重修的事,也要进行一番安排,杨承祖利用这几天时间,则可以回家去陪陪自己的女人,顺带处置家产。 不过到了他这个地步,想要在家里好好陪着自己的女人及后母,也是一个奢望。前脚刚回到家里,后脚的请贴就纷至沓来。不管他在京师里是什么人缘,也不管江南的名门望族是否把他看成公敌,至少在安陆这里,有不少人希望从他那里打探到消息,还有些人上赶着要走他的门路。 成为佞幸,固然会收获很多白眼鄙视,成为一部分人刷业绩的对象。可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佞幸依旧是自己该巴结的目标,而不是蠢到冲出去正面对敌。 这里面的邀请有一部分是可以推的,另外一部分,则是必须要应酬的。杨承祖也只好一边给柳氏捏着肩膀,一边苦笑道:“真是的,想要给娘好好捶捶背,揉揉肩,都成了个奢求。” “哥哥没关系啊,我可以的,哥哥不在的时候,我可以为娘揉肩捶背,我很乖,也很棒的。”美娥一边说,一边举起了自己的小拳头,显示着自己是何等的有力。 柳氏笑着将美娥抱在怀里“是啊,小美娥可听话了,她就是咱家的开心果,有她在,娘就不闷了。何况还有大丑他们陪我,娘的身体也好的很,你就别担心了。男人么,总是要去做事的,你爹当年不过是个锦衣百户,如今你已经成了三品指挥使,成就远在你爹之上。未来咱们一家人都要靠你,娘怎么能拖你的后腿?” 她看了看那些请柬“这些日子里,咱家仰仗孙家之处甚多,别人不说,孙翁那边,你怎么也要去一趟才是,不要让人觉得咱们是富易妻,贵易友之人。” 在杨承祖出发上京之时,家里已经开始变卖产业,名下的商铺田产,大半都变成了现金。孙家是这里面的最大接盘侠,并且给的价格十分良心,并没有趁火打劫,柳氏心里甚为感激。再者她对于雪娘的看法很好,从她的角度看,还是支持杨承祖与雪娘成亲,于孙家这边,也就格外热衷。 杨承祖苦笑一声,并没做出什么答复,他心里有数,虽然孙交这个人不错,与自己家的交情也很好。可是这回杨谭致仕,孙交重新成为户部尚书,他走马上任之后,与自己恐怕就要成为敌人了。毕竟现在京师的朝局,反对自己就是立场正确,孙交不大可能站在自己这个佞幸这头。 另外就是那些帐本和书信里虽然没涉及孙家,但是孙家的姻亲世交,难免参与其中,这顿酒席,说不定就是那些人请孙交出来,居中说项。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邀请是推不掉的,毕竟这人很可能是未来的国丈,自己犯不上得罪这种要角。 孙家这边的安排,倒也是颇为贴心,从头到尾弄的不显山不露水,与其说是个宴请,不如说是家宴。孙交也知道了自己得到起复,这次要和太后一起进京的消息,在酒席之间还颇发了几句自己年老体弱,怕是不堪重用,有负圣恩之类的感慨。 终酒席期间,并没人去提什么朝廷的事,直到酒足饭饱,那些族中子弟的才俊们,在那里吟诗做赋,开始称颂圣德。孙交则带着杨承祖一起来到内室,说是要观赏几副祖上留下的字画。 人一进了内厅,房门就被带上,房间内形成了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孙交随手拿出了一副古画轻轻展开,随口道:“杨紫泉乃是成化二十三年的进士,与湘皋公乃是同科,论身体,比我这老汉强出许多,怎么好端端的,就辞官了?” “孙翁是明白人,这里的事,就不用晚辈多说什么了。我想以您老人家的耳目灵通,想必已经知道了这里面的关窍所在吧。” “是啊,我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不明白。”孙交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平静“你是个聪明的后生,我家的后辈子嗣里,聪明如你者不多。老夫一直以为,你身为武臣,屈了材料,应该读书应举,从此走上科举正途才是。我在京里,也有二三故友,于你的事也有所了解,对你的行为,老朽有些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这画的卷轴颇长,孙交不紧不慢的将它一点点展开,画上画的似乎是山水,一时还看不清。“江彬已经定了大辟,听说原本议的是磔刑,后来你为他说了好话,才改成的大辟。连他的妻妾女儿,儿媳妇,也都被你买到府里充家奴,这是为了什么?据老夫所知,你们之间,似乎没什么交情吧。”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而已。现在在不少人眼里,我与江彬是一丘之貉,今天我帮他,就当是我帮自己吧。” “原来这些,你自己心里是有数的,这就省了老夫的唇舌。做臣子,为君父尽忠,是应有之义。不过你现在走的路,并不是忠臣之路,而是佞幸之路,或者说,是一条……死路!” 外面似乎有谁做出了一篇不错的佳做,引起一阵赞赏声,这声音一路传到了内室,越发显出内室的寂静。 “那些书信和帐本的事,我想你该清楚,他们也是有着自己的不得以。执掌一个家族,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有些时候,总是要做一些违心的事,或者为了万千族人的性命考虑,多做一些保障。抓着这点把柄,并不是一件好事,江彬的前车之鉴,你不该忘掉,做锦衣卫,也可以做一个君子,而不是在一条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孙翁的教诲,晚辈铭感五内,不过有些事,真的不是我想选,就有的选了。一些路一旦走上去,就回不了头了,孙翁为官多年,其中体悟,比晚辈应该更深刻一些才对吧。” 孙交摇摇头,这副画已经彻底打开“这是我家先祖留下的,一副采石效忠图。描绘的是我孙氏祖先当年为洪武天子冲锋陷阵,建功立业的情景。原本留在家里,作为传家之宝,这是老夫手绘的摹本,上面还有我的题跋。作为雪娘的嫁妆,将来送到她的夫家。你对这画,可有兴趣?” 杨承祖看了几眼,连夸了几句,最后道:“晚辈是个粗人,不通文墨,这样的好字画还是应该放到皇宫大内,由天子赏玩,若是交给晚辈,那就糟践了一件珍品。孙翁还要三思而行。” 第五百八十八章 斩青丝 孙交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似乎没听到杨承祖的话,半晌之后才问道:“你真的不要这画?要知道,这画是老夫的心血所在,轻易不肯示人,当日兴王千岁想要,老朽都没舍得给。你如果今天拒绝了,将来再想要,恐怕就没机会了,自己想清楚。” “多谢孙老提醒,不过晚辈福薄,怕是没资格收藏这么一副好画。好东西,一定要足够身份的人才配的上,若是身份不够,福薄命浅,这宝物反而就是祸害了。您老人家见多识广,一定比晚辈更明白这个道理。” 两人的谈话到此,差不多就可以宣告一个段落,孙交缓缓卷起那副卷轴,“看来这副画,很难送的出去了。不过没关系,既然这话老朽已经存了这么多年,继续存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你不要就算了,当这一切没发生过就好。这次老朽跟你还有圣母一起上京,到了京里,你依旧是我的世侄,不过公事上,大家各自有各自的立场,我不奢望你服从老夫的调度,不过老夫怕是也不能为了私交而坏了公事,也希望你心里也有数。” “晚辈明白的,老前辈乃是清流泰斗,行事自然要秉持正道,晚辈自不敢对孙翁有什么奢求。” 那副画收起来的速度,远比展开的速度快的多,没用多长时间,就已经收卷整齐。孙交边将画轴放回原地边道:“老朽在江西和浙江,有几个老朋友,他们前些时派人过来看我,送了点东西。我老了,那些东西我用不上,就转送给你,也算是当初搭救雪娘的正式答谢,还望你不要推辞。至于这画么,藏之深宫,不如束之高阁,大内藏珍万千,何必非要这副劣作?” “孙翁明鉴,天家对这副丹青志在必得,自安陆至京师,志无所移。当然,眼下还不是要这画的时候,不过有朝一日,定要这副画挂在椒房之内。孙老的顾忌,晚辈也是明白的,我只能说新君登基,一些旧的陋规,未必还会遵守。孙翁拭目以待,早晚必有分晓。” 他离开的时候,孙交并没有送出来,而是由孙家的几个子弟送出府外,上车离开。孙交直到听不到脚步声,确定人已经远离,伸手拉开了房间里的一处暗门。夹壁墙内,孙雪娘泪流满面,已经无力的瘫倒在地。 等到了家中,杨承祖把那份礼单拿过来看了几眼,侍寝的苗氏在旁看了几眼,就用手掩住了口“这么多钱,是不是太重了一些?” “重?这才哪到哪,以后还有的他们出血呢。这些钱咱们封起来,回头送给朝廷,算是我们为先皇修陵的报效银子。身为人臣者,事主须忠,修皇陵是大工程,花消不少,我们也该进点心意。这帮富商倒是够聪明,知道送银子比送刀子好用,有前途。秀姑,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将来对他们可以手下留情。” 十日之后,蒋妃的鸾驾在兴王墓前举行了辞陵仪式,大队人马正式启程赴京。这次除了蒋妃之外,长寿、长淳两位公主也一并随驾而行,安陆的封国则交给王夫人全权执掌。 各路勋贵家派来的子弟,本就是借这个机会前来捞一捞钱,顺带在太后面前混脸熟的。借着这个当子,也就纷纷前来蒋妃面前磕头行礼,自报家门,算是为自己家刷一点好感。 由于有了蒋妃坐镇,这干人回去的时候,也就比来时规矩了许多,像是各种荒唐事,总是要收敛三分。 头一只凤头舟,上面便是蒋氏与两个女儿,以及随行的宫人太监。蒋氏见长寿面色苍白,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真当她是久病缠身,心中的那份疑惑也就去了。 如仙则抱着名为天赐的小男英在船上晒着太阳,长寿凑过去逗弄,那孩子一见长寿张开双臂就要扑过去抱,嘴里咯咯的笑个不停。长寿伸手抱过孩子,任那小娃娃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又将口水涂的自己满脸都是。 “柳夫人,你看看,长寿和这孩子还真有缘啊。”蒋妃虽然身份变为太后,可是依旧没什么架子,与范夫人柳氏之间,仍然是亲如姐妹。这艘凤头舟上,三人凑在一起,共同吃着杨承祖自制的那水果冰消暑。 对于女儿肯和这么个小孩子亲近,蒋妃倒是也没起什么疑心,那孩子又白又嫩,自己看了都从心里喜爱。女儿这辈子是没可能做母亲了,疼一下别人的孩子,也算是天性吧。 一想到这一节,蒋夫人心内又涌现出强大的自责情绪,女儿的不幸,正是因为自己坚持她嫁给乌景和造成的。看她现在这憔悴的样子,如果能有个男人疼爱……她这么想着,忽然道:“柳夫人,哀家有个不情之请,你这个孙子能不能认长寿做个干娘?” 在另一艘船上的杨承祖并不知道事态发生了这种戏剧性变化,他虽然也可以在凤头舟上担任警戒,可是考虑到自己到时候和朱秀嫦肯定会眉目传情,万一被蒋妃发现破绽的可怕后果,就只能作罢。他这艘虎头大舟紧随着凤头舟,再船上也能看到前面船上的情景,并不担心有什么闪失。 仪卫司的仪卫除了少数人留在王府外,其他全部被带了出来,组建新军之后,这些人都会因为仪卫司的出身成为军官,这也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班底,不会扔下在安陆。这次进京,要说变数就是陆炳的安排,王妃在临出发时,下了一道懿旨,命陆炳参与皇陵修建之事,为先皇守陵。 这个差使并不是什么苦差,事实上,能为皇帝守陵,怎么看也是个刷业绩的大好位置,等到守陵日满,提携的时候远比同龄人为快。 可问题是,人的关系是要靠接触的,陆炳的优势是和天子喝一个人的奶长大,是总角之交。这一守陵,就是几年都见不了面,等到守孝日满之后,自己多半就能取代他在皇帝心中的位置了。 历史在这里出现了一个拐点,陆炳的亲近程度受到了影响,自己合该取而代之。不过要走到那个位置不难,要在那个位置上做出成绩来,则要费些力气,这条路注定并不好走。 就在他思潮起伏,想着要不要拉起胡琴,唱起几句京剧安神,从舱内,李玉娥红着脸走了出来。甚至顾不上甲板上有其他男性存在,大着胆子来到杨承祖身边,小声央求 “夫君,你能不能把那位郭小姐弄到别的船上,她虽然是个女人,可实在是……大概京师里的风气如此,可是我实在是有些受不了。要不然,你让我和姐姐去那凤头舟上吧。” 第五百八十九章 挡驾 挖掘帐本的事后,郭家似乎对郭九姐下过禁足令,两下里并没有后续的来往。杨承祖心里也能理解对方的想法,与郭家这种世袭勋贵比,杨承祖这种新贵,实在是少了点底蕴。尤其他的表现和风评,都让人觉得像是第二个江彬,也就难怪郭家不愿意让闺女和自己发生什么交集。即使加上才名的加成,也还是不足以让武定侯把闺女托付给他。 可是这次出京的时候,郭九姐不知怎么居然从家里溜了出来,混到了队伍里。等大队人马到了通州,郭家的管家到队伍里和他交涉,杨承祖才知道这位大小姐居然混进了自己的部队里。 事情到了这一步,如果把人从队伍里带走,那就成了不给杨承祖面子,郭家也不会干出那么没水平的事。所以那位管家只是带来了一部分护卫,外加就是给杨承祖说了不少希望他好好照顾九小姐,若是九小姐有什么做的不对之处,还请多包含之类的场面话。 这种离家出走,然后混到队伍里同行的故事一传开,不少勋贵子弟就认定她和杨承祖之间有些什么。这帮子混帐倒不是长舌妇,不至于蜚短流长,不过开一些荤玩笑再所难免。恼羞成怒的郭九小姐还跟那些勋贵子弟打过几架,闹的鸡飞狗跳。 可是与之相比,真正的麻烦,还是在她见了杨家的女眷之后。这些杨家妾室乃至府中丫鬟都生的貌美,让这位出身勋贵之家的九小姐都有些眼花缭乱,近而食指大动。 初时,大家只当她是少女心性,外加京师风俗不同,热情的过分些,也不是不能容忍。再说考虑到这是个勋贵之女,纵然有些失礼之处,大家也是努力的包含。 只是她的行为越来越放肆,家中的几个女眷,也就越来越难以忍受。像是性子极好的李家姐妹和苗氏,也都不堪其扰,纷纷求饶,杨承祖也觉得头大如斗。若是个男人,就算是勋贵子弟,也照样拔刀砍过去。可是一个女人,做这种假凤虚凰,自己又能怎么样。 他几步回到舱里,郭九姐正拉着李月娥的手,嘴里叫着姐姐,头向月蛾的脸上亲了过去。李月娥不知所措的拼命闪避着,见到杨承祖过来,才长出一口气,喊了声夫君,快步跑了过去。 “我说九姐,你这是要干什么?公然过来踩我的码头,是不是不给面子啊,信不信我现在就跟你打一架。” 等到把李家姐妹送到旁边的舱里,杨承祖才和这位罪魁祸首开始了正式交涉,郭九姐全无风度的跷着长腿,卷云靴晃来晃去,一副不靠谱的纨绔泼皮模样。女子的脚是**,不能让男人看到这点,对她压根就没有概念。 “打就打喽,我才不怕呢,我又不是个男人,你至于这么小气么。说起来,本姑娘的名誉都毁在你身上,跟你的侧室亲近一下,你怎么就那么小气。” 她忽然又没皮没脸的笑起来,晃荡着杨承祖的胳膊“我知道你是个豁达大度真名士,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的,再说你答应我了,要帮我遮掩的,不能说了不算啊。大不了我以后就不和你的侧室们亲近,但是这出戏,你可得帮我演下去。” 郭九姐跑过来,也是有着自己的用意,在闹了江彬藏宝那事之后,郭勋对于女儿自作主张的参与到这事里非常愤怒。可是面对自己的闺女,他又没有太多的办法,最后也只能用给姑娘找个婆家嫁掉,图个清净。 郭九姐就是为了对抗婚姻,跑到杨承祖这边,制造出自己和杨承祖有什么关系的传言,让自己的婚事成不了。反正杨承祖知道她的特殊取向,也不担心两人之间有什么纠葛,乐得用他做个挡箭牌。 虽然明知道是被利用,可是为了日后和武定侯府的关系,杨承祖也把这事应了下来。何况他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这郭九姐还是年轻见识少,并没有想过,不是所有的谎都可以撒。像是这样的假话,一旦形成了规模,将来不好收场,她难道逃的出自己手去? 关于郭九姐和孙家的千金争男人的流言,已经在这支队伍里悄悄传开,一路同来的那些勋贵子弟多为家族中的纨绔,全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主。 对于这种事还是持拍手叫好的态度,不少人给提供便利条件,只盼着能出点事,自己好看乐子。在这种心理作用下,两人之间有些不清不楚的流言传播速度非常快,没用太长时间,甚至传到了蒋妃的耳朵里。 以蒋妃对杨承祖的认知,对于这种传言基本是持相信态度。她倒是不觉得九姐有什么不好,或者这行为有多不对,只是觉得这次杨承祖玩的有点大。世袭勋贵家的嫡生闺女,这可不是好打发的,搞不好是要出大问题的。 就在蒋妃犹豫着,要不要拿出太后的身份,当一回媒人的时候,却不想,一记闷棍从天而降,重重的打在了她的头上。 队伍刚刚走到通州,就有特使从宫里赶过来拦住了队伍,担任使者的,正是新近颇为得宠的小太监张佐。见面之后,张佐先是给蒋妃磕了头,接着就宣布了一条令所有人大为惊讶的消息。 “万岁有口旨,请太后暂且先不要进京,在通州先行歇驾。朝廷上,几位阁老于太后的名位上,还没说出个究竟,现在进宫怕是多有不便。” 蒋妃本来还想着,进宫好好看看自己的儿子,几个月没见,他到底是变的胖了还是瘦了,是变黑还是变白。却没想到,竟是被拦在了京师之外,情绪的低落自不待言,更令她感到莫名其妙的是,自己的名位,还有什么值得争论的价值。 皇帝是自己的儿子,这是没有什么可争议的事实,朝内诸公对此也全都知情,他们到底还在争论些什么。 一旁的杨承祖却是暗自思忖着:看来大明朝的君相之争,现在已经撩开了序幕。那些帐本落到皇帝手里之后,让文臣们的臣权受到了极大的挑战,这一次也算是文官们的反击。他们通过这个事件,对皇帝展示肌肉,未来朝廷的话语权,这次差不多可以定个调子了。 第五百九十章 名位大过天 在蒋妃被困于京师城外时,让我们把视角暂时移向大明的北方:草原上,数以万计的大明难民,正在蒙古监工呼啸的皮鞭下,昼夜不停的劳作着。 就在正德驾崩之后,宣大边民二十余万越关逃亡,投奔蒙古,现在在这些人的血汗与生命的基础上,一座巍峨宏伟的巨城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拔地而起。志得意满的博迪汗,准备以这座巨城作为自己的国都,并在此接受各爱马克部落头人的朝拜,重塑昔日大元天子的风光。名为赵全的军师,则满脸兴奋的看着属于自己的那些建筑,土炉、工坊、匠人,他的梦想似乎即将插上翅膀,一飞冲天。 而在大海的另一端,名为日?本的国土上,应仁之乱虽然早已结束,但是乱世的大幕已经拉开,这个国家正在进入群雄逐鹿的战国时代。 从三位上卿、甘露寺中纳言兼左京大夫,周防、长门、丰前、筑前、石见、安芸、山城七国守护大内义兴,与从四位下武藏守、民部少辅、右京大夫、幕府管领、摄津、丹波、山城、讃岐、土佐五国守护细川高国之间矛盾日深,双方关系自蜜月期而变为七年之痒,进而剑拔弩张,随时有火并的可能。 为了获取财源,两位大名都派出了庞大的贸易团队,满载着自己的货物持勘合符印,向大明的宁波市舶司驶来。 在东南亚,原本属于大明藩属的马六甲、菲律宾等小国,如今则停泊着风格造型明显不同于内地的巨大船只。一面面葡萄牙国旗,圣母雕塑的教堂伴随着坚固的堡垒,正在兴起。位于大洋彼端的不速之客,即将对帝国造访。 不过不管是边民的大规模逃亡,还是邻国的变化,于京师的衮衮诸公而言,都不过是癣疥之患不足挂齿,现在大明朝廷上关注的问题只有一个:大礼议之争。 事情的缘由,则是嘉靖天子为自己的父亲修坟以及迎接母亲进宫,这些都需要有个由头。尤其兴献王涉及到重修陵墓,这就更不能按着藩王陵墓的名义,于是下旨,让礼部为自己的父亲议一个尊号。 礼部这次行事的效率甚高,未几便有回文上奏,请天子尊以故弘治天子为皇考,以慈圣圣母太后为母,以兴献王为皇叔父,母蒋氏为皇叔母。至于入葬规格的问题,可以考虑特事特办,特准兴献王以帝王规格入葬,陵墓规格与帝陵同。同时请江西益王的子嗣入嗣兴王府,继承兴王封国。 在杨廷和等人看来,这已经算是极大的让步,至少在朝廷开支捉襟见肘的大背景下,还是允许兴献王陵墓重修,这么一笔庞大的开支及将来衍生出的费用,都要由朝廷财政来背锅。 可是于嘉靖而言,这是逼着自己与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就连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家园,也要归于他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两下里就这么僵住,嘉靖差不多是以单枪匹马,同时对抗外朝和内廷两方面的压力。蒋妃的名义还没定下来,自然就不适合进宫。如果现在进京,万一朝臣要她以叔母的身份向皇帝见礼,这又该如何?其中的道理,蒋妃自己也能明白。 她的怨气全都变成了对儿子的疼爱,只在那里急道:“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熜儿只是个孩子,如何能斗的过那许多人?若是不成,这太后哀家不做也罢,只要熜儿心里惦记着我这个母亲,哀家便知足了。一个虚名,哀家也不计较。” “太后,您老人家或许可以不计较,不过万岁却不能不坚持。若是这一次退了,那么今后万岁怕是在别的事上,也无法坚持自己的立场。” 杨承祖站了出来,制止了蒋氏的退让,“您现在与万岁一样,都是有进无退,眼下既然不能进京,我们就在通州住下去。臣这就安排人下去号房子,咱们先住下,有什么话再说。” 他这队伍里带了各路勋贵家的纨绔子弟,一路上因为有太后的关系在,没人敢过分的放肆。现在听说是太后被人欺负了,杨指挥希望自己这些人出头帮着找找场子,先恶心恶心地方官再说,自然把一路上积蓄的精力,全都加倍释放了出来。 通州城内鸡飞狗跳,遍地号啕,乃至衙役捕快也纷纷被那些勋贵家的随员抓去,担任苦力甚至是充当贱仆,一时间通州地面穿官衣反倒是比百姓更危险。 在这一片混乱之下,通州地方官焦头烂额自不待言,几位地方官的官职毕竟有限,是没办法跟这些混帐正面对抗的。只好写了告急书信,让人带到京里,向首辅要个章程。 就在这一片混乱的当口,一骑快马悄悄离开通县,一路如飞似电,直接闯入京师。杨承祖倒是知道,现在的他做这种行动,其实充满了危险。只要离开大队人马的保护,那些大户或是官员门下的武林高手,随时可能朝他发动一次暗算。 不过眼下他名义上还是蒋妃的护卫,由于蒋妃不能进城,那他自己也就得住在城外。等他进城时,崇文门处,远远的就能听到哀告声和号哭声,以及锦衣力士强夺货物时的吆喝声,尽显盛世风华。见自己手下如此跋扈,杨承祖总算是把心放了一半,不过目前他的身份,还是不太适合和这些部下见面。 快马一路进城,径直来到兵部下辖会同馆之外,这里本是安置外藩使臣的,后来各地藩王使臣与地方官员进京办差,也留宿在此处。他拉过一名会同馆的下属,塞了一锭银子过去,就从那位忠于职守的差役口中,问清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随手将马交到那人手中,自己走了进去。 虽然眼下各国使臣尽为驱除,可是外官往来甚多,这会同馆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杨承祖来到目的地时,正听到有人用温和的近似讨好的声音说道:“这位小哥,麻烦行个方便吧。我儿子病的厉害,只是希望你弄些热水,也不会费你什么力气。” “热水?这位老爷说的好笑话,整个会同馆你知道有多大么?上千间房子,上千位老爷,我们只有这么几个人。就是一人只麻烦我们一件事,也是做不过来。想要热水,自己去水房去烧,不过也得排队,这个忙我帮不了。” 那名差役边出来,边冷哼着“身上没几个钱的措大,还想支使其老爷来了?酸翰林,穷给谏,给你干活,又能有什么好处了?你儿子有病,那就让他病着吧!能不能活,就看他的命数,怪不得别人。” 他边说边走向外面,迎面,就与杨承祖撞在一处。杨承祖手中的一锭雪花银,把这名差役可能的怒火全都堵了回去。 “银子你拿好,去烧一壶热水,再去请个郎中来,记得,找最好的。这是锦衣卫衙门朱缇帅的名贴,你该知道它的分量,请不来人,自己掂量着办。这里面住的可是南京来的严嵩一家么?” 第五百九十一章 严嵩上书(上) 房间里,这位身形高瘦的中年文士,急的在房间里来回乱转,却又没有办法可想。他颇有些后悔,自己接到圣旨之后,不该急着把家眷也带来,若是自己单车上任,日子也不至于那么窘迫。 可是南京繁华之地,开销甚大,他一个清水翰林并无其他进项,日子过的很是艰难。 本来在南京就是勉强维生,若是自己进了京,那留在南京的家小,就可能真的要挨饿。可是事到现在,自己虽然在京师翰林院担任了一名修撰,可实际上薪俸依旧微薄的很,就连房子都租不起,只好暂时居住在会同馆。由于是借宿,加上缺乏银子上下疏通,便是小小的差役,也敢为难他。 如果单纯是自己的日子过的苦一点,倒也没什么。但是世藩是自己三十四岁时才得的儿子,爱他胜过爱自己的性命。却因为舟船劳顿,水土不服,而一病不起。眼下就连请个郎中抓药都是奢望,就是想弄点热水,一样不容易。 曾经饱读圣贤书的他,认定书中自有黄金屋,但是在事实面前,不管曾经的信仰多么坚定,也难免发生动摇。或许只有真的黄金屋,才靠的住? 不过眼下他就算真的想要一座黄金屋,也要有人肯给才行,就在他彷徨无计之时,忽然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惟中兄,一向可好,小弟这厢有礼了。” “你是?”严嵩初时,并未认出来人身份,尤其对方身上并未着官服,而是个富贵公子的打扮,更让他不知来者身份。直到杨承祖提起当初滑县的过往,他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虽然这是个消息闭塞的时代,不过做官的人,总是比老百姓的消息更为灵通,在官场上打拼,耳目通明,更是基础条件。对于杨承祖这个名字,严嵩其实并不陌生,而且他也很清楚,自己得以从南京的冷衙门调到京师翰林院,也是这位滑县故人出力的结果。 如果不是手上实在没钱,他肯定要准备一份礼物到灯市口那边去看望看望,增进一下彼此的交情。在山穷水尽时,他也曾想过向这位故人张口求助,此时此地的重逢,让他把什么文武之别,什么贵贱之分都扔到了脑后。 不管是什么武臣还是什么鹰犬,只要是能给自己带来好日子,能救自己儿子的,就是自己的福星。 “世藩侄儿这是身体不舒服?这可不能耽搁,京师里的气候最近是不大好,人难免害时疫,小孩子的身体要紧。小弟这就安排人去请郎中。惟中兄坐好,这些事自有下人去做,不劳咱们动身,兄弟我去叫一桌酒席来,我们有话慢聊。” 其实会同馆这地方,官职最大的一个大使才是个九品,差遣上的权柄也小的可怜。出了会同馆,就什么也管不了,论起权力比锦衣卫差的远了。 虽然搞不清杨承祖的身份,但是随手能丢出锦衣朱缇帅名刺的,绝不是自己能招惹的起。从上到下,伺候起来格外用心,几个有限的差役,也都被安排到这里伺候,弄的馆内怨声载道,骂声一片。 两名京师中儿科圣手被强请过来,给严世藩诊了脉,又开了方子。严嵩只看了一眼那药物的价格,就觉得头晕耳鸣,里面三五味药材的价格,就足以抵的上自己半年的薪俸。还是杨承祖解囊,才顺利的抓了药。 酒楼里送来了头等的席面,大明这时候已经流行吃团席,倒没蛋疼的分餐。严家的女眷也过来拜见了杨承祖这位世伯,尤其是严嵩的夫人欧阳氏,对这位救自己儿子的恩人,更是没口子的感谢。 等到几位妇人退回去,杨承祖随手摸了十几片金叶子出来“这里大概是五十两黄金,严兄且留着花消。若是钱不够了,就到灯市口我家来取。你初到京师,还没有房子吧,我回头帮你找一间,再不成,就也搬到灯市口来,我家里还住的下。京师开支大,花钱也不要求省,若是你手面不阔,会被下面的人看不起的。” 严嵩面上倒是没露出什么表情,酒菜动的也不多,看着那些差役也都退了出去,他顾不上天气炎热,细心的关上了门和窗户,回到座位上,轻声道:“杨世兄,惟中无才,忝为翰林修撰,已是天子错爱。在南京任上亦无建树,这次新君登基,特意啊惟中自南京调回京师,怕也是世兄的举荐吧?” “好说了,严兄不必自谦,你的才学是真的,尤其那一笔书法,更是让人叫绝。我曾经把你写的东西给天家看过,天家也没口子夸奖,提拔严兄入翰林院,也是这个意思,你不要想的太多。” “世兄太谦了,严某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可是也不糊涂。若论书法,或许还有小成,不过若说只凭几笔字,就能得蒙天子垂青,这事严某是不信的。” 他看了看门外,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严某不过弘治十八年二甲第二名进士而已,无论才学年资,都不能称为出色。所有者,不过是一颗忠心而已,若是天子有所差遣,严某粉身碎骨,再所不辞。” 杨承祖笑了笑,用筷子将面前的栗子鸡上一划“严兄,吃菜。等会吃完了,大侄子的药也熬好了,咱们先把药喂下去,看看世藩侄儿的身体再说。” “杨世兄客气了,为人臣者,只知有君,不知有身。儿女小事怎么能与国事相提并论,若是当真万岁有差遣,就算是搭上小犬这条性命,严某也再所不惜。” 严嵩的目光中,两团名为野心的火焰放射着光芒,看的出,这位在清水衙门冷板凳上荒废了大好年华的进士,显然并不甘于寂寞。眼下新君登基,正是人事上即将发生重大变化的机会,他迫切的想要抓住这个机会,让自己能够飞黄腾达,获得与才学匹配的一起。 “严兄,万岁那边,其实并没有什么差遣你的。朝廷内外,贤臣无数,严兄不过一翰林,万岁哪有什么事能用的到你。倒是我这里有点事,想跟你商议商议,圣母太后进京,以及为兴献王上尊号的事,严兄可曾知道?” 片刻之后,一双竹筷落在地上,严嵩面无人色的作揖打躬,乞求着可以放自己回去。他现在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把话,说的太满了。 第五百九十二章 严嵩上书(下) 虽然严嵩进京时间不长,就连码头都没拜过来,但是既然在这个圈子里混,一些关乎原则问题身家性命的大事,总要了解一下。像是这次的礼议之争,是当下大明朝第一大事,甚至还有人拉他一起下场参战,如何搞不清楚这里的厉害? “首辅曾言,有异议者即奸邪,当斩。当然这话不能全信,可是严某不过一外来翰林,于京师之中并无根基,如果站出来替万岁和首辅打对台,纵然不斩。这流放三千里,怕是难免。下官今年已经三十八岁,纵然一事无成,也不能害的妻儿老小,跟着我去那远瘴之地受罪吧,还望杨世兄体谅一些。” 虽然是拒绝,但是语气上还是很恭顺,态度上也很诚恳,说的更是道理。不得不说,严嵩在另一个时空中能和皇帝合作那么久,不是没有理由的。单是一个谦恭的态度,就让人很难对他产生恶感。而且他说的,也确实是道理。 如果皇帝和首辅发生矛盾,不管未来谁胜谁败,位于交战中间的先锋军,注定是要团灭的。虽然翰林清贵无二,于官场品流中为最高,可是在首辅面前,这也算不了什么。 杨廷和随手丢个夹片上去,就能把严嵩发配到某个鸟不下蛋的地方去做个州佐官或是百里侯。 说到底,还是皇帝登基未久,根基不牢。从群臣的角度上,并不看好他能在与杨廷和的斗争中占到什么便宜,不把宝押在他身上,也是情理之中。 杨承祖并没着恼,而是笑了笑“严兄不必客气,吃菜。你要知道,兄弟我前些时回了一次安陆,对于京里的情形,其实并不十分清楚,好多事也要问你才行。万岁明明有自己的父母,为什么非要去认孝庙为父?把自己的父亲当成叔父来供,这总得有个道理吧。” 严嵩苦笑道:“道理?世兄这话说的就太过好笑了,首辅行事,还需要道理?再者,只要想找,道理这种事,还难的住杨家一门两才子?他们举的是汉哀帝继承成帝香火,宋英宗尊奉仁宗为皇考这两个例子。礼部的那些人,也不是吃白饭的,想找些依据,不算什么难事。” “我懂得,他们指望这个吃饭,肯定是有些本事。不过严兄,我是个粗人,对于这些东西并不懂,若是你出来打对台,是否有话可说?还是说,他们真的完全占住了道理,你就算想为国出力,也没有办法?” 严嵩当然不信,能写出那么多话本的人,会是个所谓的粗人。这种请教,大概就是考教吧。当然,一个锦衣官考教一个翰林,这怎么听怎么充满了违和感。但如果他是替皇帝来考试,那就是另一回事。 皇帝终究有长大的那一天,首辅也会随着万岁的逐渐长大而衰老,等到五六年之后,朝廷上是谁家天下,就难说的很了。 严嵩并没有意识到,这次的礼仪这争,实际是君权相权谁在这个帝国说了算的斗争,只是看成了皇帝与首辅间的小龃龉。自己这次即使不出手,只要让皇帝知道自己有本事,未来还怕得不到重用?毕竟自己比起杨廷和,终归是要年轻几十岁,年龄,就是自己最大的优势。 他沉吟片刻之后道:“这份奏疏虽然用典清楚,不过要说无懈可击,其实也谈不到。汉哀帝、宋英宗都是在汉成帝、宋仁宗死前就收养为皇子甚至是立为太子的,而当今天子是以兄终弟及身份入继大位,这就是第一个不同。再者,先皇遗诏中称天家为“兴献王长子”,如今又让天家称兴献王为“皇叔父”,岂不是自相矛盾?更何况圣母现在通州,若是以天家入继孝庙香火,则圣母就得按君臣之分,向万岁行君臣之礼。哪有人子接受生母跪拜之礼的道理?我大明既以孝而治天下,礼部此议,与孝道相违,自然大为不合。” 杨承祖心内暗道:严嵩不愧是个历史上成名的奸臣,不但拥有不俗的才干,更有着很出色的算计。他这些理由不可能是这么短时间内想出来的,可见礼部那礼议刚一出来,他就考虑着该如何驳斥。但是他不肯说出来,就是在等待时机,以作为晋身之阶。 虽然他再三表示不想充当炮灰,与杨廷和发生正面冲突,但是这不代表他不想站队。杨廷和那边人才济济,他一个翰林就算想投奔过去,也要看对方肯不肯接受。所以,从立场的角度看,他实际上从一开始,就是嘉靖这方潜在的支持者。 不过这人为人比较阴柔,不肯明着站队,只有当杨承祖向他发出邀请时,他才展示了自己的才干。现在这些内容已经说出去,杨承祖如果想的话,完全可以雇个人,把这些东西整理成奏折丢到朝堂上。 别看杨廷和说的凶狠,妄议者问斩,大明朝有的是不怕死的人,敢于向他起挑战。都察院里那些吃干当尽甚至连当票都要二次典当的御史都老爷们不要太多,为了几十两银子,就可以替人出头弹劾文武。杨承祖只要拿几百两银子出去,还怕找不到人出来,拿杨廷和刷自己的名声? 杨承祖微微一笑“严兄果然是大才,人说才子倚马千言,我原本是不信的。今日一见严兄,方信世间果有此等高才。区区一个翰林修撰,实在是配不起严兄的才学。” “过奖了。不过严某人微言轻,见识浅薄,这些不过是书生之见,上不了大雅之堂。咱们在这里说说尚可,如果真的写成奏疏,那便是贻笑大方。怕是元翁到时候连制罪的兴趣都没有,把严某当成一个妄人,一笑置之。” “严兄,你担心的事,我是知道的。不过我要说一句,你想的太多了。杨某现在本来应该在通州守卫圣母,你道我为什么进京?还不是为了替万岁,做一些跑腿的活计?我是个武臣么,没什么脑子,也就能卖点气力,跑一跑,转一转,传几句话。至于传话给谁,这都是天家定的名单,而大家的反映,我也要向天家回奏。 他边说边用手弹了弹桌子“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良,机会并不是随时都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次联系的人……很多,而位置……有限。我们一见如故,我是第一个到严兄你这里来的,其他人那里,我可能只会说两句话,然后就离开,至于吃饭喝酒,就没这个时间了。来来,咱们抓紧吃,菜别凉了。” 严嵩听到还有别人,心内一动,自古来法不责众,如果自己杀出去,可能会弹指间就死的连渣都不剩。但如果出来的人足够多,即便是杨廷和,也得考虑一下影响吧。 他试探着问道:“杨世兄,你接下来还有很多地方要去?” “劳碌命,没办法的,这几天我都闲不住。也就是在你这里,才有闲暇吃上一顿饭,我可得多吃几口。” 杨承祖边说,边用筷子一指桌上的红烧鲤鱼“严兄,你知道我是滑县人,对这鲤鱼最清楚了。我们那边有个传说,黄河上的鲤鱼,每年春季,逆流而上登龙门山,天火自后烧其尾而化龙。所谓的鲤鱼跳龙门,就是这么回事。而现在,你的龙门,也来了。” 第五百九十三章 嘉靖逼宫 “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陛下嗣登大宝,即议追尊圣考以正其号,奉迎圣母以致其养,诚大孝也。廷议执汉定陶、宋濮王故事,谓为人后者为之子,不得顾私亲。夫天下岂有无父母之国哉?《记》曰:‘礼非天降,非地出,人情而已。’汉哀帝、宋英宗固定陶、濮王子,然成帝、仁宗皆预立为嗣,养之宫中,其为人后之义甚明。故师丹、司马光之论行于彼一时则可。今武宗无嗣,大臣遵祖训,以陛下伦序当立而迎立之。遗诏直曰‘兴献王长子’,未尝著为人后之义。则陛下之兴,实所以承祖宗之统,与预立为嗣养之宫中者较然不同……” 望着眼前这份名为“辩礼状”的奏疏,杨廷和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形,脸色阴沉的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内阁值房内,蒋冕、毛纪、梁储三人的手上,也都放着这份奏折的抄本。三人彼此对视,心内都是一个念头:这严惟中好大的胆子,上这么一份奏疏,不是摆明了打首辅的脸?而这文字上……便是圣人复生,也难易其一字,这个姓严的翰林,有手段啊。 虽然名义上,辩礼状上驳斥的都是礼部的主张,可是大家心里有数,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礼部秉承的是杨廷和的意思,这份奏疏,也是间接的抽杨廷和的脸,偏生这脸还打的山响,让人无力回击。 大明朝以孝治天下,即便是首辅之尊,一旦父母去世,也得放下工作回家守孝,此为朝廷定制。严嵩这份辩礼状,就是占住了孝的大义名分,有了这个名分在,后面的言论就顺理成章。谁如果再坚持让皇帝把爹说成叔父,就等于是在公开的反对孝。 这份奏折一上,几乎是要把杨廷和等人挤兑到绝路上,如果反对这份奏疏,就是要陷君王于不义。以臣陷君,又是什么居心? 如果单纯是一份严嵩的奏折,或者还可以压一压,但眼下,朝廷里竟是颇有几位官员,同样上书,站在了皇帝这一边。 这其中有几名小官,恐怕是因为自己与宁王联络的证据落在锦衣卫手里,不得不做出的违心之举。但是像观政进士张璁这样的嘉靖登基后特科点中的特殊进士,其成色跟正常的进士比,实际是大为不及。他们站出来,就是要拿首辅刷一轮名声,同时在皇帝心中买好了。 “一群不知轻重的东西!”杨廷和反复看了几次,随手将奏折丢在了案上,他是从进士一路摸爬滚打到了首辅的位置上,像这样的人见的多了。 言官们以及那些观政士子为了出名,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找个大人物喷一顿,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成了他们练手的目标,这倒颇让人唏嘘。 以他目前的权势,只要轻轻一挥,就能将这些恼人的苍蝇扫荡一空。可问题在于,这样的行为,对于大明是否是好事?如果自己开辟了首辅把持言路,乃至于任意贬谪言官的先河,后世史书上,又该如何评价自己? 到了他这个位置和年龄,就已经开始为身后事考虑,除了立功之外,立德立言,想的往往更多一些。哪怕是任上的实事做的少一点,将来的名声,也一定要保持住。像是赶苍蝇这种事,即使要做,也不好自己出手。 另外一点,这些人突然发难,绝对不是自发行为,背后肯定是有人出来联络组织,斩断那只黑手,比收拾这些爪牙,更为有用。 “听朱宸说,杨承祖前天悄悄溜回了京师。他不在通州保护圣母,却悄悄回来,擅离职守,当可论罪。” 毛纪轻声提醒着,眼下上本为皇帝站台的人不少,如果不把这股势头打下去,一旦形成风潮,即便是以内阁之尊,也难以弹压。可是要对这些文官下手,又要考虑名声有损,最好还是处置一个武臣,给他们提个醒。 不比文官有自己的科举身份为凭障,只要找到差不多的证据,就算斩了这个武官,也不是不可能。 “杨承祖么?这个佞幸之臣,最近确实有些太过跋扈,是该敲打敲打。免得他将来,成了江彬一般的祸害。” 杨廷和心内做出了决断,准备随便给这位锦衣官一点小小的教训,让他明白一下,这种级别的争斗,他并没有介入的资格。别看杨承祖现在坐领南镇,位高权重,以一国首辅之尊,哪怕只是轻轻一击,也足以让个三品锦衣粉身碎骨。 可是不等他做出批示,一名小宦官从外面飞奔进来,跪地磕头道:“几位老先生大事不好,天家今晨就于慈宁宫外跪地啼哭,至今不起。只说不能侍奉母亲,反要母亲对自己行礼,非人子所为。既不愿为难太后,也不愿做不孝之子,情愿不做皇帝,回安陆继续做藩王。太后拿不出章程,特请几位老先生定夺。如今天气酷热,只怕万岁受了暑,伤了龙体。” “岂有此理!” 下一刻,安静的值房,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与之相比,小小的杨承祖,已经无足轻重,没人还记得该对他进行处置。自大明立国以来,还没有过大臣逼走皇帝的事。如果杨廷和做了大明的伊尹、霍光,那么接下来等待他的,就是地方上忠臣良将起兵清君侧,他自己身死族灭,整个大明,也将陷入战乱之中。 与当初的那次请辞不同,这次嘉靖基本已经是摆明了车马要挟,而这种要挟,内阁还不得不把招接下来。张太后甩锅,已经做出甩手掌柜的派头,内阁什么决定,自己全都支持。如果自己这边不接招,那这局势怎么才能平息? “报,蓟镇边报,查北虏首领博迪传檄各部,邀各部头人于大板升城参加那达慕大会,云集大兵,恐侵我边镇。如今蓟辽边镇,兵员不足,粮饷两匮,请朝廷速发犒赏,以免生变。” “报,满剌加王子并使臣三十余,已至会同馆投书。言佛郎机夷蛮横无礼,无故侵夺满剌加国土。杀国王,夺基业,王子与手下文武无奈来投,望朝廷念在满剌加世为大明藩属份上,发兵助其夺回基业。” 从兵部方面送来的两份急报,让本已危急的局势更加紧张,如果这个时候大明再失去一位天子,那大明还拿什么出来应对战争?几件事接连发作,杨廷和就是想不退,也不可能了。 第五百九十四章 名位初定 “尊父皇为本生兴献帝,尊母后为本生兴献后,明明就是朕的父母,加上本生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好不别扭。”乾清宫里,刚刚把母后迎进皇宫,并结束了家宴活动的嘉靖皇帝,对于这个阶段性的胜利并不满意。 在他心里,压根就不想去继承孝庙香火,于本生这个称号前缀,自然也就充满了不满与意见。不过他是个知进退的人,知道目前这个胜利就已经可以适可而止,大家各退一步,局面才能稳定下来,杨廷和也不会一下就让自己宣布与孝宗一系断绝关系。 事实上,眼前这个阶段性胜利,也是杨承祖居中协调,用欺骗的手段,忽悠了几个文官挑头,带动了整体的发动。 对于这个大功臣,嘉靖心里也自感激,现在大殿内只有君臣两人,他也没必要刻意保持君王的威仪。整个人就那么懒散的靠在龙椅上,发表则对内阁的不满“这帮人,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全都要我去继承孝庙的血脉。朕明明是有父母的,凭什么认个别人做父亲,还什么本生,难道他们家中,除了父亲还有个本生父?” “陛下,这事说来也不奇怪,谁让孝庙是这些文官眼里的圣君,可比仁宣二庙的角色呢?你看,武宗那边就不行了。明明他已经绝后了,但没人提给他找个香火的事,这帮人都是感激着孝庙,不想让他的香火绝了而已。” “让他们做梦去吧!不过这次,多亏了大哥从中调度,才能那么顺利就让这帮人低头。严惟中,还有那个张璁,都是朕的功臣。大哥举荐有功,朕给你记下了,将来定有封赏。不过张璁这个名字不好,当初点他做进士时,朕就觉得不妥。他的名字与朕的名讳相同,身为臣者,该当避尊者讳。朕决定赐他个名字为孚敬,再赐他个字为恭茂,大哥觉得如何?” “升赏罢黜,皆为万岁的恩典,无须问臣下。”杨承祖恭敬的回答道,他对于张璁是何许人也,只是隐约记得个名字,事迹就没有影响了。 不知道他是因为自己请严嵩出马,而跟风杀出来的刷名声者,还是历史上确有的人物,并不希望其获得太高的位置。但是皇帝既然想要赐他名字,自己又何必做小人? 他只是提醒道:“万岁,其实这次杨廷和之所以低头低的这么快,除了严嵩等人的功劳,另外一点,就是夷人生变,生的恰倒好处。满剌加、北边,接连不断的警报,使那些大臣们没法再坚持下去。不过这也是个警兆,那些佛郎机夷,不可不防。” 朱厚熜的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是啊。北虏贼就没什么可说了,年年春秋二防,都是要和他们打仗,打了这么多年,始终都是那个样子。蓟辽那边也忒没用了一点,不过是听说北虏大集,就要上书告急求发粮饷。平日里多半是疏于操演,贪墨了不少粮饷,真到用武之时,就无兵可用。这佛郎机夷,居然这么凶狠,直接就杀了别人的国王,夺了人家的基业。听说还要让人都信他们的神,这也忒霸道一点了吧,其实朕也想帮满剌加讨一个公道,大哥若是有兴趣,这个元帅就由你来当。” 与北虏这种老对手不同,佛郎机夷这种新对手的出现,其实大家心里都有点紧张。毕竟这是一个没正式打过交道的国家,如果其怀有恶意,那么大明朝要防范的敌手就又多了一个。 其实在眼下,并没有人会觉得大明打不过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佛郎机,就算是知道对方铳炮犀利,观点上也没发生过变化。自己是天朝大国,对方只是个化外番邦,打起来肯定是自己赢。所要考虑的,无非是跟这个番邦打,会带来多大的开支,为户部增加多少预算。 包括杨承祖自己,其实也是支持这种观点,在现在这个时代,大明打本土防御战,是不会输的。距离的限制,导致西洋国家的投放能力有限,最多不过投放几千人过来,再经过疫病减员,还能剩几成力量?前世他看的某些小说中,在明朝就考虑如果不怎么怎么样就可能被西洋殖民,纯粹是杞人忧天或者叫吃饱了撑的。 直到另一个时空里的大清,被洋人闷头爆打,也和军事科技的关系不大。上千清兵被七个太平军举刀追砍,这种部队不是说给他们快枪大炮就能打胜。 同理,眼下大明的士兵没这么烂,真和佛郎机打,也没什么可怕,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值不值的问题。 明朝虽然是东南亚朝贡体系的共主,不过近年来周边国家对于大明这个宗主国的态度也一般,更多是拿朝贡当成发财的机会而已。而且大明当年帮安南复国,搞来搞去搞成灭国战争,糜费钱粮无数,有这个前车之鉴在,对于帮助满剌加的兴趣也不是太大。 朱厚熜只是年轻气盛,再者就是杨承祖在安陆的教学中,也向他讲解过西方的概念。虽然并没有给他讲万有引力,地球是圆的等道理,但是他至少是知道佛郎机这些国家的存在,也知道这些国家虽然远不能和大明相比,但也并非是什么番邦小国。 从他的角度看,这种国家攻打了自己的藩属,并且不是劫掠而是灭国,顺带还要推行自己的信仰,这绝对是个危险的信号。加上满剌加是他登基后第一个来求援的国家,他也想帮了这个忙,算是确立一下君主的威信。 不过杨承祖摇头道:“别想这事了,行不通的。户部会告诉你没钱,钱都拿来修先皇陵寝了,没钱发军饷,没钱掏开拨费,打什么仗?再者,打仗的事,也不要交给我,否则一定会输的。佛郎机夷也不是一定要打,就如臣在安陆对万岁建议的那样,这些人其实是可以坐下来谈生意的伙伴。我们大明的瓷器、字画、茶叶卖给他们换银子,比起打仗合算多了。不过夷人畏威而不怀德,现在谈生意,多半谈不成,总要把他们打的疼了,生意才能谈下去。” “这个事朕有分寸,先礼后兵么,总要有人去走一次,与对方接触一下,才好决定是战是和。这个事除了大哥恐怕也没有别人更合适。至于满剌加那边,就先让他们在京里住几天,再做计较。” 君臣二人为着这次的胜利而欢喜,为着未来,该当如何应付佛郎机的问题而定着计划,却不知,在另一边,一些足以称为才俊或栋梁的人物,正在联手编网,这张网的目标,正是这次礼议之争中的第一功臣,杨承祖。 第五百九十五章 将计就计 眨眼之间,距离由蒋妃进京而引发的礼议之争,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那场纷争虽然以皇帝的阶段性胜利结束,但是余音袅袅,至今未绝。官场上的变化,并未因为这场斗争出现了结果,趋于平静,相反倒有越演越烈之势。 朝廷之上,原本就因为出身、籍贯、履历等各种因素而划分出各种各样的阵营,以往曾经有诸如蜀党、浙党这样的区别,或是清流、杂流之说。可是自从大礼议之后,朝廷的阵营划分中,又有了帝党、相党之分。 当然,相党大多会被直接视为忠臣,而帝党,则被贴上了阿谀媚上的奸佞标签。两党之间矛盾日深,彼此之间,已经交了几次手。论起官位和声势,相党远在帝党之上,两者根本不在一个重量级上。也正因为这一点,迫使帝党不得不团结起来,向心力上则略胜一筹。 观政学士张璁被杨廷和随手就安排到了南京刑部任了主事,这事从程序上无懈可击,即使是皇帝,也很难说出这样的安排有什么问题。但其中打击报复之意,就是瞎子也看的明白。 反倒是这次争斗中,冲锋在前的内阁翰林严嵩,上了那份“圣人再世,也难以易一字”的奏疏,并没有遭到清算。反倒是在天子的支持下,从翰林院修撰,升为翰林院侍读学士。 这种提升从品级上讲意义不大,不过是从六品提拔为正六品,而且翰林官没有油水,亦无实权,正六从六,权柄上没什么差距。可是这是一个风向标,证明了皇帝对于这次事件的态度,让那些同样被贴了帝党标签的人大觉有奔头,隐约开始把严嵩奉为自己一方的盟主。 严嵩这人做人是没的说,在严世藩痊愈后,他带着儿子上门感谢了杨承祖的恩德,由于手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送,就按着杨承祖的请求,留下了自己的几副书法。他的字虽然好,可是官职既小,也没有文坛名气,字也卖不出钱。一口气拿了平日里的得意之作数十幅,仍然觉得太过寒酸,心里颇觉愧疚,态度上也就越发的恭顺。 京师里,于这双太后并立的事实,似乎也开始接受。不但给长寿、长淳的称号改为了永寿、永淳,正式以公主视之,就连皇帝要求为永寿公主新造一公主府用以居住的要求,也一并答应,并没有什么意见。 就在这看上去云淡风轻,皇帝已经逐渐掌握了局势,只待大婚之后就能左右朝局的当口。兵部尚书彭泽忽然上奏折,保举锦衣卫指挥使掌南镇抚司事杨承祖,查办京营,为下一步的防秋,做好准备。 这封保举,是混在一堆奏折里递上来的,内阁那边票拟的意见是同意,请天子用宝。眼下司礼监的工作并没有充分交接,安陆来的宦官还在读书阶段,主要的工作,还是由谷大用等几个正德遗留的太监来做。 这些人都是明白人,知道自己的位置太过重要,不大可能一直做下去,只期盼着能有个好的收场就好。见了这奏折,几人对视一眼,谷大用拿起奏折随手一丢“娘的,内阁的几位老倌,这是又玩什么把戏了?清查京营,还保举的是杨承祖?这里面有点门道。”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魏彬同为八虎之一,他比起谷大用更为尴尬,江彬的一个儿媳妇,就是他本家的侄女。本来按说是该在杨家当奴仆,不过杨承祖会做人,把这女子送回魏家,表现出对魏家的尊重。 和江彬的这种关系,是他头上顶的一个雷,眼下隐而未发,只要那些文官想收拾他。把这事一抖出来,就足以将魏彬打落泥潭。 这内相之职,他也是没什么心思认真做,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态度是消极的很。听谷大用这么一说,他懒洋洋道:“就你的心眼多,那依着你的意思,这份奏折,咱怎么个办法?” “依我的意思,咱们怎么都不办,直接拿给天家,提醒万岁一下就什么都好了。神仙斗法,凡人遭殃,咱们犯不上掺和进来,惹不起这事的。” 等到谷大用捧着本章进入乾清宫时,见杨承祖正与嘉靖天子以及那名叫张佐的小太监三人坐在一起,手里还拿着一大叠特制的纸牌。虽然他不清楚这“斗举人”是什么游戏,但是只听这名字,就觉得那么大逆不道。能够与天子这么亲近的玩牌,这说不是江彬谁信? 等到他退出殿去,嘉靖才将手里的牌朝桌上一扣,指着一旁侍立的黄锦道:“黄伴,念。” 黄锦现在虽然能在殿里伺候,可是玩牌的事还是轮不到他,黄锦自己,显然也无意于这种活动。对这个位置并没有什么怨言。他别看是个宦官,可是嗓音洪亮,口齿清晰,念起奏折来,格外悦耳。 先是一份户部筹措饷银的奏折,提议京师百官三个月不支俸,以这部分俸银充当军饷,同时向民间募捐,开捐监,以监生名分换取钱粮支边。接着第二份奏折,就是表示如今北虏有意进犯,军情紧急,京营军健多不足编,实际兵员数字不明。保举杨承祖清查逃军、冒占之事,清勾军士,以为抗敌之用。 “住口!”嘉靖丢下了手里的牌,朝黄锦挥挥手,将黄锦及其他宦官都赶了出去。张佐不等嘉靖吩咐,自己眼力乖觉的溜了出去,将大殿留给这君臣两人。 “大哥,他们这是抽的什么风?好端端的,怎么会保举你去清查京营,总不可能是他们良心发现,同意让朕抓兵权了。大哥,这事你怎么看。” “陛下,臣看这内中必有蹊跷。” “朕当然知道里面有蹊跷,但是这蹊跷在哪?” “这不过是他们要害我的一个手段,看来臣之前做的事情,终于引起了他们的重视,已经有人拿我当成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要对我下手了。” “既然如此,那这份旨意朕就驳回好了,不管他有什么阴谋,我们不接招,他们还能怎么样?” “万岁且慢,这个招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接一下,借着这个机会,正好可以看一看,那些掌握京营的勋贵武臣中,有多少是咱们的朋友,又有多少,是咱们的敌人。先掌握清楚了这一点,将来才好分别对待。” 第五百九十六章 重任在肩 这些文臣的算计,并不难猜测出来,无非是逼着杨承祖走入一个陷阱之内。京营有问题,这是连傻子都知道的事,负责拱卫京师的三大营,实际上早已经糜烂不堪,不敷调用,内中的问题多的数不过来。若非京卫糜烂如此,正德也就不必搞什么外四家军,重新编练新兵了。 但问题在于这些问题不是一天形成的,而在这其中占了大头的,基本都是那些与国同休的武功勋贵。这些人中大多是随永乐征战的靖难老臣,祖上皆有赫赫战功。经土木之变后,虽然于朝堂上权柄日衰,影响渐无,可是在京营里,还是很有些权势。 再者他们祖上提着脑袋打天下,作为子孙后代过好日子搞点好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之前杨承祖和这些勋贵的关系都不错,如果因为清查京营积弊,搞到和勋贵们剑拔弩张,那就面临孤立无援。将来再有人收拾他时,想找个帮自己出头的都不容易。 可是如果他不查下去,那么可以想象,肯定有大批的人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到时候将他收受贿赂,玩忽职守,乃至勾结勋贵等事都一发揭露出来,照样可以起到打击他的目的。 “所以我说文官不好斗,就是这么个意思了,他们要收拾谁,并不一定是无的放失,很多时候,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不过他们讲真相讲的很有技巧,某人有十件功劳,四个错误,他们不提功劳,只提错误,你就觉得这人不杀不足平民愤,这就是惯用的手段了。” 嘉靖点头道:“朕明白,这就是大哥在安陆跟朕说过的,大臣们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神。他们是按着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却很少用这个标准要求自己,总是希望做官的不犯任何错误,也不能有任何玉望。谁要是违反了这些,他们就要把你搞到身败名裂,至于你能立多少功劳,做出多少业绩,反倒是不重视。不过大哥别担心,有朕给你撑腰,随他们去告,总是要朕批准,才有人能动你。” 杨承祖道:“陛下的厚爱,臣铭记五内,不敢忘怀。也正因为臣知道万岁皇恩浩荡,明见万里,才敢真的去做差事。若是换了旁人,只一想到这些后果,就什么都不敢做了,最后就是像朱宸那样,做个窝囊废。” “那这京营的事,你还是要去查?那些勋贵里有不少都有丹书铁券,不犯谋反大罪,不能拿他们怎么样的。就算真的知道他们在京营里做点手脚,又能怎么样?总不能就因为这点小事,就真的去治谁的罪吧。” “这京营的事倒是小事,可是勋贵们的支持是大事。万岁进京之后,勋贵并没有表过什么态度,基本上可以看做首鼠两端,这也是勋贵们的自保之道,没什么可说。不过这次是个机会,可以探一探他们的底,看看他们站在谁一边。再说,京营糜烂,大家都有数,可糜烂到什么地步,终究是要自己心里有数才行。蓟辽那边告急的文书有点多,从蓟辽到京师一马平川,几无险可守,万一有事,京营就是最后的屏障,也确实该去查一查。” “大哥多虑了,朕登基之后,朝兵部要过以往的记载。北虏么,虽然凶悍,不过最多是打破边关,在边地上掳掠一番,至于说打到京师附近来抢劫东西,他们没这个胆子。” 嘉靖看看北地方向,目光里倒是很有自信,他生长于安陆,根本就没见过北虏。于他而言,凶残的虏贼,与话本里那些妖怪也没什么区别。只存在于文牍记载,不大可能到的了面前。 比起那些虏贼的威胁,倒是这帮文官的活跃,才更让他觉得头疼。这帮人居然开始算计起自己的臂膀,使起了阴谋诡计。 从安陆带来的文胆袁宗皋,虽然杨廷和等人同意将其递补入阁,但是京师的气候和环境,却无情的击倒了这位长史。自从进京之后,袁宗皋的身体始终不太好,不太指望的上。 自己视为臂膀的大哥,如果再在这种阴谋之中被打倒,那自己可能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嘉靖道“大哥,你自己多加小心,京营什么的,糜烂也不是一天了,查不出来也就查不出来。万事保重自己为上,朕再多派些人手给你,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安全。阿姐那边,也不会看着你出危险的,你怎么也得多为你儿子想想。” 大明的公主只能守寡,不能改嫁,虽然民间于寡妇改嫁并不怎么限制,可是公主却始终要守着那可笑的妇道,不能再觅良配。这种规矩对于女性来说自然全无道理,可是朱秀嫦却显然是这种制度的受益人。 打着为夫守节的名义,她可以避免一些人的聒噪,而这座属于自己的府邸,表面上是为了她可以一心清修,不受外人干扰,实际上,却是她和杨承祖的欢乐窝。产后的她恢复的很好,身材并没有走样,依旧是那般苗条婀娜。 阵阵娇笑声中,杨承祖将边笑边跑的朱秀嫦捉住,坏笑道:“永寿公主,这回你落到了我手里,看你还往哪里逃!来来,乖乖和本将军大战三百回合,否则休想过关。” “战就战,谁怕谁啊。”两条胳膊搭在杨承祖脖子上,整个人被横抱起来的朱秀嫦,示威似的蹬了两下腿,却借机将绣鞋蹬落,露出两只洁白纤细的天足。 “我的好夫君,什么时候把咱的天赐抱来,让我好好看看他。这孩子也真可怜,落生没几天,就吃乳娘的奶,我这当娘的,只不过喂了他几天奶,就得和他分开,明明是自己生的,却得让他喊我干娘。就想让他叫我一声娘,都势比登天……” 杨承祖将她重重的丢在那张南京送来的拔步床上,自己接着合身朝她一扑,将个金枝玉叶牢牢压住,一边在她身上攻城掠地,一边道:“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就明说,不要每次都使这招。” “很简单,我要你开解开解永淳,带她散散心。二木头最近心情不好,我就这么一个妹妹,眼看就要出嫁了,你负责让她开心。还有,不许动坏心眼!” 第五百九十七章 慈悲太后 张太后与蒋太后这两位太后,倒是没像另一个时空里的大清两宫太后那样有什么撕逼的冲突,大家都没什么权柄,也没多少可争的。张太后似乎还保留着家庭妇女的优秀品质,对于保媒拉纤有着过人的热情,蒋太后一家刚进京不久,张太后就张罗着为永淳招驸马。 永淳虽然看上去天真烂漫,实际上她的年龄比嘉靖还要略大一些,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在大明的标准里,也得算个大姑娘。找婆家天经地义,即使是蒋太后,也不好说什么。 大明的驸马由于要三代辞官,本人只能在宗人府挂个闲职,基本就别指望有几个好人物愿意来。张太后为永淳物色的这个陈钊,各方面条件据说都不错,家里是京师的一个大富商,本人的相貌生的也算英俊。 至于性子方面,其实不大用考虑,驸马不比仪宾,就住在京师里。这里到处是言官,随便走到哪,都能遇到想刷名声想的两眼发红的狂战士清流,像乌景和那样的在京师里,用不了几天就得被喷死。 所以不管是好人坏人,在京师这个环境下,也只能做个规矩人。在永寿看来,这个驸马就算是不错了。 当然,她知道自己妹子对自己男人曾经动过小心思,可是自己已经跟了他,总不能姐妹两人找一个男人吧?再说,杨承祖不大可能把他的女人都放弃掉,那驸马就注定没他的份。妹妹也该明白这一点,不会在注定没有结果的事上,投入太多感情。 可是永淳的心情不怎么样,姐妹两人见过几面,发现小姑娘的情绪异常低落,茶饭不思,人也清减了不少。照这样下去,怕是喜事得和丧事一起办,即使成了亲,也不会有幸福。能开解她的,怕只有眼前这个男人了吧。 “你给我好好开解开解她,让她开心的出去嫁人,否则的话啊,就把咱的事告诉母后,让母后诛了你的九族!” “不带这么耍赖的啊,我跟永淳公主哪里见的到,现在宫里是张家说了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总不能进宫去找人吧,那还不得被人把我打死。” 永寿撇撇嘴“那有什么难的?我把人带出来就是了。我跟你说,永淳其实偷着溜出来过几次了,只要化装成小太监溜出来就好,谁敢真的查我们的底,我也保证能把他治的后悔生出来。张太后怎么样?那老乞婆,还能管的了我们的事了,早晚有一天,要让她知道知道,本夫人的手段……你……我说正事呢,你别捣乱……你怎么也要把永淳劝好,要不然跟你没完……” 慈宁宫,张太后如今加了昭圣慈寿的封号,不过权柄上却远不如当初。外朝的奏折,都是经过司礼监、天子,很少会有人过问她的意见。 皇帝虽然每天依旧过来问安,但仍然坚持称自己圣母,而非太后,而且随着蒋氏的到来,到她这里听训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张延龄在旁边,恨恨道:“太后,这帮人简直太不像话了。这才多长时间,咱们在乡下的六百顷田,就被收了回去。还有,我府里的一个管家,无缘无故,就被衙门给锁了去。我府里的管家,也是小小的县衙门能锁的?这分明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必须得给他们来点厉害,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张家,依旧是朝廷的主人!这次的事就是个机会,永寿那小贱人,居然敢司通杨承祖,现在还在中间当马泊六,把自己的妹妹也拉下水。这等事出了,就是把她们都打杀了,也不算什么过错,太后不可犹豫,速下懿旨,捉了这几个不知羞耻的贱人。” “急什么,在哀家的慈宁宫,怎能如此放肆?大呼小叫,还有没有规矩了?”张太后倒是不慌不忙,沉着的很。她在宫里毕竟经营多年,宫女太监之中多有耳目,乃至宫中几支武装力量,也大多听其指挥。 永淳偷跑出宫的事,根本就没逃过她的耳目,这两位公主对于这个圣母,也没什么恭敬。尤其是皇族进京以后,永寿并不甘于寂寞,而是开始跑马圈地,开始在京师近郊地带寻找田地建皇庄,在京师投资店铺做生意。 本来正德就开办过皇店,不过多以亏本告终,最后都落到太监手里。嘉靖登基后,又从太监手里将这些皇店敲了出来,交到杨承祖和大姐手里,由他们负责经营。 这些生意涉及的领域,大多是后世所谓的垄断经营范畴,能做生意的,多少都有点关系。永寿和杨承祖杀出来,其实就是在抢别人的财路,杨承祖又利用自己在崇文门收税的便利条件设置障碍,搞的那些和他竞争的店面维持艰难,大亏特亏。这里面张氏的产业受影响颇大,张家昆仲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恨这几个人入骨,这次得到这么重磅的消息,如何不想下死手? 不过张太后倒是比自己的兄弟沉稳的多,多年吃斋念佛,似乎真让她已经获得了超脱。“延龄,你不要太急噪,这么急,又能做成什么事?他们司通,你有凭证么?哼,什么都没有,就凭几句闲话,就想定罪?上次你用金瓜锤打人的事,哀家还没说你,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有哀家为你做主,你现在已经吃了官司!沉稳,一定要沉稳!” “太后,您说的道理我懂,可是咱们要沉稳到什么时候?人都被带出宫了,若是再不捉,难道要等到闹大了才捉?” “你总算是学聪明了一点。”张太后哼了一声“这宫里的风雨,哀家见的多了,论朝堂上的事,哀家或许不如你。可论起这等事来,你们差的太多了。现在动手,有天家护着,有蒋氏保着,又没抓到凭据,能怎么样?最后搞不好,就是个不了了之,如何能为嗣宗报仇?等到他们闹的不可收拾的时候,就算是万岁,也一样保不住人,到那个时候,我要天子亲自下旨,赐死他们,那才能告慰嗣宗在天之灵。” 张氏说到这里,嘴角边露出一丝笑意“咱们家损失一点田地铺面,也不会真的就受了穷。学会沉住气,才能真有成就,好好坐着,跟我念佛。求佛祖保佑,把这一门的贱人灭个干干净净,才显出我佛慈悲。” 第五百九十八章 少女情怀总是诗 永淳公主的年纪比嘉靖还要大一些,只是她个子不高,整个人瘦瘦弱弱的,给人的感觉,表面年龄比实际年龄要小。易钗而弁之后,就成了个典型的瘦弱书生,让人见了之后,就觉得这是个受气包,绝对想不到这是堂堂天潢贵胄。 在杨承祖看来,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姑娘,就像个还没长大的小丫头,并没有把她真当成一个年龄接近的女孩看待。与刚强外向的朱秀嫦相比,二木头给人的感觉就是单纯可爱,外加没有胆子,就像个邻家的小妹妹。虽然秀嫣生的也很美,可是他始终就是拿她当成个小毛头看待,从永寿公主府一出来,就像教训自己的妹妹一样教训起来。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本来就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那个陈钊人不错的,你就别胡思乱想了,连东西都不怎么吃,要是把自己饿坏了可怎么办?现在你母后,还有皇弟,都忙的焦头烂额,如果再操心你,就耽误他们做正事了。知道不知道?我们不做事不是错误,但是去干扰别人做事就不好了对不对?在外面好好玩玩,然后回去好好吃饭,开开心心的做个新娘子。” 当初在王府时,永淳和杨承祖也经常说话,面对他的时候,比面对其他男人多了些勇气。不过即使如此,她还是怯怯的,小脸红的像火烧云。紧跟在杨承祖身后亦步亦趋,嘴里不知道说些什么。直到杨承祖看向她的时候,她才把头低下去,半天之后才嘟囔了一句 “那个……那个陈钊,有没有你说的这么好啊?” “说实话,我也不是太清楚。不过我是锦衣卫,回头会派人去调查他,如果他真的不够好的话,我来对付他。要信的过姐夫,肯定不会让你吃亏的。不过太后那边也看过他了,想来总归不会太差,你别想太多了,想去哪里玩,姐夫带你去。想吃什么,姐夫买给你吃。” “我……我哪也不去。我要到姐夫家去,帮姐夫查办京营。” 杨承祖一愣,接着就摇头反对“胡闹。你出来玩个一两天还行,要真跟我查京营,那是不成的。宫里会炸锅的,到时候连你姐姐都要受牵连,听话,想去哪玩,姐夫带你去。然后,就乖乖回宫去,等着漂漂亮亮的出门子。” 可是永淳却固执的说道:“就不!我就要跟姐夫去查京营,如果母后不答应,我就再也不吃东西了。姐夫要是不带我,我就回去找姐姐。” 杨承祖头上隐约出现了几条黑线,真没想到,二木头还有这么难缠的时候。只好先胡乱答应着,想着到时候再把她塞回宫里。 等到离杨家渐渐近了,永淳的目光渐渐亮了起来,呼吸也越发的急促。杨承祖只当她是羞于见人,却不知道小姑娘的心里真正的想法是:自己也终于能够走进姐夫的家,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和他的娘子们生活在一起。 虽然明知道自己与姐夫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不过能走上这么一遭,住上几天,就可以假装自己已经跟他成过亲了。即使将来发现自己招的驸马并不合意,又或者是比那个乌景和更坏,只要有这几天的日子,就一切都值得了。 她这种少女的心思并不为外人所知,因为陷入情思而伊人憔悴的模样,倒是让杨家的几个女眷全都心内怜惜。大家拿了各色的吃食出来招待公主,像是郝青青这样大路的,则大咧咧的拍着公主的肩膀 “没关系,你想去哪里玩,就算夫君不带你去,我也带你去。将来过了门,若是你丈夫敢欺负你,就跟我说,我去把他打成滚地葫芦。” 在这种友好的气氛中,永淳的情绪似乎也开朗了不少,多日不曾好好吃饭的她,竟是破例的吃起了零食。 说起查京营,永淳举着小手道:“带我去,我要去。我可以帮姐夫你查帐,一直以来,家中都有人教我做帐、查帐,我很厉害的。带我去的话,可以帮姐夫的忙。” “夫君,我们也去吧。”李月娥大着胆子说了一句,杨承祖目光看过来,她就吓的赶紧把头缩回去,忙道:“我们……我们也认识字,可以帮你的。也像公主这样,都换上男装,不会给你丢人。” “别捣乱,你们不能去。军营里都是男人,你们去那成什么话了。公主千岁,你想去哪玩,我让青青她们陪着你,或是我带着你也行,可是查京营这事,你参与进去真的不合适。你是金枝玉叶,身份何等尊贵,京营那等地方,哪是你能去的?” “我要去,我就要去!”永淳却不依不饶的撒起娇来,最后更是一把抓住杨承祖的胳膊“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把你和姐姐的事去告诉母后,看你到时候怎么收场?” “你们姐妹为什么都会这招?”杨承祖在这近似于无敌的威胁技能面前,只能败下阵来。不过也正因为此,他不得不让赵幺娘、铁珊瑚几个练武的女人,全都化装成亲兵护卫,跟着自己一起去京营调查,以便贴身保护公主千岁。 永淳的斗争取得了胜利,兴高采烈的抱着零食到一边去吃,杨承祖无奈道:“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真想不到,这样的孩子很快就要大婚了。” 如仙则跷着二郎腿,朝嘴里丢着瓜子冷哼“怎么,舍不得了?要不要你把她男人也宰了,然后也来个明铺夜盖?不过京师不比安陆,做这事似乎不大容易,诸王府那边,也不容易混进去。” “说什么呢。让别人听见就够砍头了。”杨承祖在她胸前摸了一把“似乎比前几天更大了一些,试试有没有奶喂给天赐。” 在如仙将一把瓜子皮丢出去的时候,他已经一溜烟一般的蹿出去。本来吃零食吃的正欢的永淳见姐夫跑了,忙丢下零食要去追,在后面高声叫道:“姐夫你去哪?” “好好吃你的零食,姐夫找援兵去,没你的事!晚上多吃点饭。”庭院里飘荡起杨承祖的回答,以及公主一连串焦急的呼唤。 已经化身为府中奴婢的刘五儿听说杨承祖回来,简单收拾了衣服,偷偷摸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摇头微笑中,目光里多了几分隐忧,也多了几分说不清看不明的东西。若是非要说个清楚,那大抵可以称为:怨念。 第五百九十九章 乌合之众(一) 在武定侯府的门房内,杨承祖还是忍不住对着身后的永淳公主数落道:“我来这里拜见九小姐,你说你非跟来干什么。好好在家待着不好么?真是的,太不听话了,再这样,以后不带你出门。” 永淳公主这个乖乖女,难得任性了一次,非要跟着出来,杨承祖也不敢真的甩开她,让她一个人在京里乱走。就只好带着这女扮男装的公主,一并跑到了武定侯府。 安陆这趟走下来,京师里关于郭九姐和杨承祖的流言,已经悄然兴起。郭家的下人对于这流言的真假不具备判断能力,为了避免一时疏忽得罪未来姑爷这种混球事,特意把两人请到门房内奉茶。看着两人斗口,只当这两人是亲戚,还想着:有这么一个温文尔雅的亲戚是好事,怎么还能下的去手,如此严厉的训斥。 过了时间不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就是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哈哈,你终于记得来找我了!诶?这是谁啊?看着有点眼熟,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了,你脸红什么啊?说说你叫什么,咱们在哪见过。” 郭九姐依旧是一副粗鲁军汉的没正形模样,进来之后,就围着永淳绕起圈来。永淳公主显然不能接受对方这种热情方式,吓的直往后躲。杨承祖看看几个下人,忙一拉郭九姐的胳膊“有话外面说,在这里不是太方便。” 郭九小姐则一把抓起永淳,在对方的几声惊叫中,将其一起拎出了门房。看着三人亲近的样子,已经有下人开始相信那些谣言的真实性,但是见自己家小姐对那书生的亲近,又不知道到底她属意的是谁。 豪门之内,本来就充满了各种匪夷所思,违背伦常之事,像是这种豪门贵女如果豪放一些,同时与两个男人相好也不是不能。不过当着面来,这似乎有点…… 等到了武定侯府外,郭九姐已经大路的一把搭住了永淳公主的脖子,以近乎搂抱的方式靠了上去,贴在永淳的耳边道: “小妹子,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杨承祖的侧室?嘿嘿,你别以为你易容术很高明,我一跟你挨的近,就闻到你身上那香味,骗不了我的。嘿嘿,别害羞么,我也是女孩子啊,我们可以做朋友,你要不要来我家住?我的闺房可好玩了,我带你看看。” 杨承祖实在忍不下去,只好将她的胳膊一打“撒手。别胡说八道了,二木头,到我身后来。我就说不让你跟着来吧,你非不听。结果遇到这样的半吊子,你又有什么办法了?” 永淳在宫中还不曾听说过这等事,又怕又羞,紧紧躲在姐夫身后,用手捉住了杨承祖的衣角,不肯撒开。郭九姐撇嘴道:“小气鬼,难道认识一下也不行?你不是答应我介绍冷女侠给我认识么,人到哪去了,怎么不见面了?” “我还找她呢,一时没找见,鬼知道人在哪。我先问你些事吧,你成亲的事怎么样了?有没有被耽搁下来?” 郭九姐得意的一扬头“那还用说?本小姐神机妙算,绝对不会有不成之事,那些议婚的都没了消息,本小姐现在在京师里除了你,估计嫁不了任何人!我是天下无敌的!” 她很没风度的双手叉腰,仰天大笑,一幅大魔王的模样。永淳公主则是侧目以视,似乎越来越怕她。 “行了,别得瑟了,仿佛嫁不出去很光彩似的。我已经帮了你一个大忙了,是不是也该轮到你帮我了?” “帮你?帮你干什么?是打架,还是砸谁的铺子?你只管说,我立刻吩咐人去做。” “都不是,是我现在有个差事,可能需要一些人帮手。这些人咱们都认识,就是上次去安陆时,各位公侯府里的公子哥们。你跟他们算是比较玩的惯的朋友,由你出面请人,比我要方便的多。我如果去请,他们未必肯给我面子的,可是这个活,离开他们怕是真不成。” 郭九姐的笑容渐渐散去,神态也逐渐严肃起来“查京营?开什么玩笑,京营里的问题,并不会比锦衣卫的问题多,吃饱了撑的是不是?要说查,那就查了,你们查京营,我们去查锦衣卫,然后去查大理寺、刑部,最后查都察院,你说怎么样?”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的当口,郭府的管家适时出现,为双方解了围。只说是郭勋有请,另外老夫人有事,要找九小姐商量。这一来,即便是郭九姐也不能吵闹下去,只好跟着家人,回到客厅。 客厅中,郭勋身上并未着官服,只是个富贵人家员外的打扮,等看到杨承祖过来见礼时,忙过来伸手搀扶。目光似乎无意识的在永淳身上一扫而过,接着就当没看到人,只是让两人落座,敬茶。 “承祖,老夫已经知道了查京营的事,听说是你负责?这是好事,老夫双手支持。京营负责京畿安危,干系重大,如果京营出现问题,则京师的安全就没办法保障。确实该好好查一查,如果有谁胆敢跟你对着干,只管跟老朽说,老夫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什么样的刺头,也一样办了他!” “多谢老千岁成全,其实晚辈想的是,请九小姐出马,帮晚辈共同办这个差事。晚辈初来乍到,人地两生,于京营一头雾水,没有人带着,怕是不成的。” 郭勋闻言,拈髯大笑道:“九姐儿?那疯丫头就是个糊涂虫,能做成什么大事了?你要让她帮你,非坏事不可。不过既然你张了口,我总不好打了回票,就让她跟你打打下手,其实要想办这事。至于还用什么人手,你只管张口,老朽为你办了就是。老朽这里,也有一个小忙,不知道杨将军肯不肯帮了?” “千岁有何吩咐,只管差遣,晚辈绝不敢说个不字。” “谈不到差遣,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心愿,老朽祖上威襄公,昔日追随洪武爷爷,于鄱阳、云南皆有战功。只是如今朝野之间,于他老人家的功劳,并无几人记得,我辈为人子孙者,不能为祖宗扬名,实在大大不孝。杨世兄有高才,那精忠传写的脍炙人口,不知能否为老朽的祖宗,也做一篇文字,让大家知道他的功劳?” “这事晚辈义不容辞,只等京营事了,立刻动手就是。这书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它《大明英烈传》。至于内容上,再向前辈多多请教就是了。” 第六百章 乌合之众(二) 于杨承祖而言,这种写回忆录撕逼,借着吹捧祖宗吹捧自己的事,也不算多奇怪。反正能收获武定侯的好感,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当年开国谁的功勋最大,郭家的回忆又有多少可信性,就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两下会谈的很是融洽,郭勋还提出了留饭,被杨承祖用皇命在身的名义推辞掉,拉着永淳离开。他前脚刚刚走,从屏风后面,就转出一个身着华服,手持拐杖的老妇人,指着郭勋破口大骂起来 “老天杀的,老身的女儿就只剩九姐一个,她的终身,必须得我做主才行。纵然不能配个阁臣之子,好歹也得是个公侯之后吧。我让你把杨承祖叫来,是让你骂醒他,让他明白,他的身份配不上咱的九丫头。不是让你和他商量着写什么破书,为你祖宗扬名立万,若论功劳名声,难道老身的祖宗就差了?还要留饭?是不是接着,就要定亲了?老身告诉你,只要我这一口气在,女儿绝对不会嫁给这么个三品小官!” 这妇人乃是郭勋的夫人,定国公徐家的老姑奶奶,地位极高,又保持了武将人家的剽悍作风,就是郭勋平日也惧她三分。不过今天郭勋的脾气似乎也比往日大了些,并没有因为夫人的发怒就低头认罪,反倒是呵斥道: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我虽然想着要为祖宗扬名,但这事我随便找几个书生就能做,何必找他?不过是为了寻个由头,和他搭上点关系而已,你可知,杨承祖身后那个书生是谁?” “那能是谁?不过是杨家的亲族罢了,连个功名都没有,秀才都不是,老身有必要在乎他是谁?” “哼!你应该知道,老夫执掌京营,是有名的鹰眼。我见过的人,就永远不会忘,那人我见过。不过当时她穿的是女装,站在兴国太后身旁。” 郭夫人毕竟是勋贵之女,懂得轻重,这时也不再闹腾,反倒是问道:“什么?你是说那看着仿佛风一吹就倒的书生,是?” “永淳公主!你懂了吧,杨承祖是能把公主带出宫来四处乱逛的角色,你还当他是个小官?便是当日江彬极盛时,也不过如此而已。不可小看,不可小看啊。眼下宫里情势不明,我们不要急着站队,不过也不能得罪他。再说咱女儿的名声已然如此,还不如跟他先保住这个关系,总比鸡飞蛋打要好。这事由老夫做主,你就别管了。” 郭勋转了几圈,边走边道:“查办京营,当今公主乔装改扮,混迹其中,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万岁看不上我们这些勋臣,想要对我们动刀?还是另有什么安排?夫人,你快去把九姐儿叫来,老夫有话问她。” 原本以郭九姐的号召力,即便是她真心帮助杨承祖,也未必真能叫来多少人帮场。毕竟查办京营的事情太大,这些家族里的纨绔子弟,喝醉了打群架的胆子是有的,参与到这种大事里,那就是智硬。除非是家里老人点头,一般人是不敢掺和进来。 可是这回,郭勋出面请人,给各家勋贵都做了工作,各府勋贵也都听说了查办京营之事。锦衣卫从自己家要人,那就是示好,也就是说表示不会查到自己头上。 这种时候如果不懂得表达善意,那这么多年就白活了,于是纷纷派出自己家中的子弟前往协助。连带护从军伴,帐房先生等等,都安排了不少,场面既杂乱又热闹。 原本杨承祖还想着让几个妾室保护着公主,结果郭九姐天一亮,就带了几十个女兵上门。这些女兵都是她一手操练的,与青龙山那些女兵相比,战斗力大概在伯仲之间,可是颜值就强出了不知多少倍。 她们是明目张胆穿着女装走来走去,有她们护卫公主,倒是省了许多麻烦,也不用幺娘等人行动。 郭九姐头戴凤翅紫金冠,齐眉束着二龙戏珠抹额,穿一件错金绣百鸟朝凤云锦箭袖,羊脂白玉狮鸾带紧紧束在小蛮腰上,跨下一匹卷毛赤兔胭脂兽,浑圆修长的大腿把大红绸皲裤绷出了迷人弧线。背后背着日月龙凤双刀,马上还挂着一条长枪,仿佛是要去打仗的女将军。 等到杨承祖出来,就见她极没风度的用手指道:“快点快点,不要磨蹭了,咱们冲到京营里,把那些睡懒觉的捉出来打一顿板子才好。” 作为一个对同性远比异性有兴趣的异类,她并不清楚自己这身打扮有多惹眼,见杨承祖的目光在自己的胸前腿上逡巡,还当自己哪里穿戴不对。仔细检查一番之后勃然道:“乱看什么,赶紧动身吧,别耽误了你的差事。” 她并不清楚,父亲是出于什么考虑,把自己打发过来。只知道这次是老爹同意自己去大闹一场,只要保证是在杨承祖的命令下行事,就允许她放肆任性。这种机会于她而言,也是十分难得,也就格外的兴奋。 而那些纨绔子弟们,在家里都是出名的混帐二世祖,喝酒惹祸是常事,家里的正经事,一般都不找他们参与。上次迎接太后进京,让这帮人都觉得自己的身价变的高了起来,这次又能查京营,自己也好象成了家里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不少人升出了,自己原来不是纨绔,而是未遇伯乐的错觉,胸膛都挺的格外高些。 直等到他们来到五军营的一处校场时,这种情绪算是到达了顶峰,守门的军士还不等说两句,脸上就挨了马鞭。一名勋贵子弟挺着肚子道: “瞎了你的狗眼,还敢挡老子的道了!爷是英国公家的公子,十六少知道不知道?就连你们指挥使,也不过是我家的门下一走卒,你倒是拦起驾来了?我看这处营房里毛病就不少,来人啊,给我好好查一查,看看他们到底缺了多少兵员,又有多少器械对不上号。” 原本京营自成系统,外人想要插手进来势比登天,即便是真发生士兵与锦衣卫互殴,最后也多半是交出些顶缸的人大家了事。彭泽保举杨承祖,也是要看着他如何在京营面前碰个头破血流。可是一物降一物。 京营之内的将领,多出自勋贵门下,这帮子纨绔二世祖做先锋,京营没人敢出来强拦,只能任他们骑着马一路冲进了这处营地搅的鸡飞狗跳。花名册、帐本连转移都来不及,就被控制起来,一场风暴就以这种近似起哄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第六百零一章 乌合之众(三) 杨承祖前世也看过一些描写穿越的小说,里面一提到军队,必然是个充满铁血精神,积极向上的圣洁之地。仿佛一片污浊的土壤上,惟有那里纤尘不染。可据他观察,大明的军队与其他文武衙门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 其实想开了,本来就是如此,大家一般都是人,总不可能因为换了个地方,就变的截然不同。京营肯定有问题,而且不会比其他衙门的问题少,这是在他前往京营以前,心里就有数的。从他掌握的情况看,京营问题涉及到大明朝文武内监若干衙门,事实上就算想责任到人,都未必知道追究谁。如果同时得罪所有力量,那就注定碰个头破血流,狼狈而归。 邀请勋贵家的子弟作为协查人员,目的就是向勋贵释放一个友好的信号:自己并不是一个二愣子,没想过什么一查到底水落石出,也不是真的想搞出什么名堂,左右不过是大家面上都能交代下去就好。他走上这么一遭,也肯定要查出些问题,否则在皇帝那里,自己也没办法交代,场面上也过不去。 这里面的关窍,武定侯郭勋那等人精,也明白的很。接下来就是看肯不肯合作,如果继续持不合作的态度,那就只好铁面无私,大家分个高下了。 从那些勋贵派出子弟参与查办开始,彼此之间的默契,就已经形成了。这些勋贵们并没有和杨承祖别苗头的意思,态度上也配合的很,这处名为五军营左军泰字营的军营,就是勋贵们为他提供的查办地点。这里肯定会有问题,但是问题不会大到伤筋动骨,大家面子上都能下的去。 可就是这个勋贵们眼中的小问题,在杨承祖看来,就已经非常严重了。这一营兵的编制是三千人,可是全军集合起来以后,连五百人都凑不出。 这不到五百的人马里还包括了一部分根本不能临阵的老弱,甚至还有几十个妇人。都剔除出去以后,真正能承担守卫京畿任务的青壮,不超过一百五十名。别说让这一营担任战兵,就算是充当夫子,都没法完成任务。 可是钱粮帐簿上,这一营始终是按三千人下发的钱粮军械,领取上,也是比照三千人数支取。那些伙食菜金帐簿上的墨迹尤新,看来这里的坐营官也知道彻查京营的事,也算是做了工作,不过这工作做的还不够彻底,并没起到应有的作用。 杨承祖为了避免事态扩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南镇抚司的锦衣卫没带多少,主要随从都是自己的私人部下。像是查帐方面,都是自己接手商铺的帐房、掌柜,外加家里那些清楼出来的女子,扮个男装就来充帐房。 这个时代做帐记帐,还是作为一门师徒传承的秘艺来传授,这些帐房先生或是青楼过气的纪女,都受过相应的传授培训,手段不是军营里的丘八可比。他们自认为天衣无缝的帐本,在这些人面前,简直到处都是破绽,随便翻动几页,就能找出几十个问题。 那些纨绔子弟就更直接一些,他们不大看的懂帐本,拿起来之后只随手一丢,然后说一句“假的!”就有从自己府里带来的家丁,将这负责该项事务的人捆起来,关到一边待审。 郭九姐一条长腿踩在身边的凳子上,将帐本摊在膝头,仿佛是个赶大车的粗坯似的,在手里翻着册页,边翻边道:“不像话,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这帮家伙,不好好管一管,真的就要反天了!” 她嘴里说的凶狠,眼睛却一直往永淳那边看,可是永淳现在压根就没注意她,而是聚精会神的盯着帐簿。另一只手在算盘上飞速的拨打着,时不时还拿起笔,在帐本上标记着什么。一直以来,她给人的感觉,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直到她现在聚精会神的做事时,杨承祖才发现,她确实已经是个成年人,而且长的……很漂亮。 阳光从窗户进来,落在她那如雪的肌肤上,在和煦的阳光下,少女全神贯注,奋笔疾书的样子,让杨承祖几乎忘了发怒。直到良久之后,他才醒悟过来,这是个即将出嫁的公主,自己这样的关注并不合适,但愿她没发现吧。 “姐夫在看我,姐夫从刚刚一直在看我,我……我要做的更好才行。我一定可以的。”少女在心里为自己鼓着劲,手上的速度就越发的快了,帐薄上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被找出来,汇总到杨承祖手中。 除了人员和薪俸的问题外,这座营房里应该是有几十匹战马的,至少每个月朝廷的草料是按数拨发,可是大家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一匹马的影子。马号里拴的只有十几头毛驴还有几头骡子,也是附近百姓家的牲口寄养在此,只要交点钱,就能享受朝廷的草料。 兵器、铠甲、弓弩甚至于火药,数字都存在较大的亏空。那些纨绔子弟们将桌子拍的山响,祖宗与祖母齐飞,母亲与姐姐同悲。那些粗鄙言语,羞的永淳耳朵都红了,恨不得一头钻到桌子下面去才能落个清净。郭九姐虽然是女流,这种场面倒是不怯阵,骂的一点不比男人逊色,倒不愧是军班子弟。 这里的坐营官何谋,身上扛的是指挥使衔,授一个中军前程。他初时倒是颇有些担忧,到后来索性倒是放开了,脸上的神色,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尴尬。似乎是在为自己的工作做的不够细致,丢了上司的面子而羞耻,却说不上有多少悔恨在里面。 等到几位勋贵子弟骂累了,杨承祖才道:“何中军,你营里的事,准备怎么跟我解释一下?” “杨缇帅,几位小公爷,这事确实是有点难说。卑职是个粗人,这笨口拙舌,也说不明白。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待会我请几位到教坊司去,让那几位姑娘来分说清楚,保证比我交代的详细彻底。九小姐就不必去了,回头卑职自己到侯府负荆请罪,请侯爷发落。” “坊司胡同?好算计啊,你想用几个表子,就把这事抹平了?我身上负的是皇命,你觉得就凭这点小手段,就能把事压下去?你的眼里,把圣旨看成了什么?” 何谋对杨承祖这个年龄比自己儿子还小几岁的后生,倒不像那些小公爷那么惧怕,嬉皮笑脸道: “卑职知道,您身上有圣旨。可是这京营的事,并不是您想的那么简单,这里的事情太过复杂,就算您有皇命,可是卑职天生就是个笨嘴,说不清楚,您也听不明白啊。回头还是请几位公爷出面,跟您仔细说说,到那时候,您就都知道了,现在为难我,也是没用的。” 杨承祖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只是语气冷了下来“哦?按你这么说,除非几位公爷出面,否则就算本官有圣旨在手,也奈何你不得?” 第六百零二章 京营 话音刚落,一个少年已经拍案而起“何谋,你个混蛋东西,可认识我是谁?老子就是英国公府十二少,我能不能办了你?你靠的谁的关系坐上这个位置,我心里清楚的很,不过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他跟我近,还他跟你近!来人啊,把他给我捆了。” 几名英国公府的护卫一拥齐上,将这何谋按倒在地,几名营里其他的军官,也纷纷被上了绑绳。这些勋贵子弟平日打架斗殴都是常事,像是打一个武官也不叫什么,可是今天的感觉与与平日大为不同,似乎这一架搞的格外痛快。 那名英国公府的少爷更是吩咐着“来人,把刑具给我准备来,倒是要问问,他贪墨这么多钱粮器械,都用到哪里去了。要是不说清楚,还以为都送到府上,府里可没见过他这么多钱!” 这干人审问的本事并不算高明,大多就是胡打一通,往往是用力过猛,直接把人打昏了过去,口供问不出来。最后还是宋国恩、王铁头等人出手,用上了几手锦衣卫的祖传绝技,拔了何某三根手指的指甲,这条大汉就熬不住刑,有什么就招什么。 这营头按编制虽然有三千之数,可是兵部就要了两百个名额,用来给各位堂官作为常例孝敬。下面办事的吏员,又要了一百个名额。英国公府里要孝敬,其他勋贵那里也要打点,七折八扣下来,就有了一千以上的空饷上缴。 几位公公要从营里调拨军伴,各府里也要用军兵充当苦力、家丁,占役现象严重。这几位军官将佐既然为国事操劳,总不能白费气力,自己也要落点好处,于是一个三千人的营头,就只剩了这么点人马。 事实上不独是这一营,整个京师三大营二十余万人马的编制,实际兵力也不过两成左右。不管是天子观操,还是大臣查验,大家要么是彼此营头拼凑,要么就干脆到大街上雇些青壮来临时凑数 。反正皇帝也不是同时观看所有部队一同出操,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地方供这么多人马操练。以为自己看的是京营的一部分,实际看的则是京营全部,长期以来,京营就都是这么糊弄下来。 像是把战马卖了,再卖草料,或是替民间养些牲口,再用朝廷的草料来养活这些牲口换钱,都是下面军汉自己养活自己的方法。尤其正德重用外四家军,有限的财政都优先供应外四家军,普通军士欠饷严重,数月不发饷,或是发半饷。 为了活下去,这些军汉们盗卖器械、铠甲,乃至把火药都卖出去,做军官的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毕竟没有银子下发,自己说话也不硬气,实在约束不了部下。 那何谋将事情刚交代完,一众勋贵子弟们就纷纷喝骂起来“混蛋,老子的家里,可不曾收过你这么多好处?你这张破嘴不要乱咬,休想牵扯好人。” “是啊,我的府里可不曾见过你一个孝敬,不要把这个锅地到别人头上。这人还不老实,还是要用刑!” 杨承祖笑着一挥手“各位小公爷,这人的口供,我们已经录完,把他押下去吧。将来再行审问,从他口内还是得多要些口供。” 这处营房里空房子不少,随便找了个地方把人塞进去,外面放上几个护卫,其他的几个军官,也都分别关押。第一天的查纠,就查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如果真的以此为契机搞起清查,那么整个京营体系,都能换一轮血。 虽然勋贵们不大真的会因为这事失去性命或是荫封,可是如果把军权再从手里剥离出去,那么这些开国元勋,也就剩了个空架子,彻底成了吉祥物。 大多数勋贵子弟,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严重后果,反倒是沉醉在自己做成了一件大事,掀出了一个大案子的成就感中,沾沾自喜。拍着桌子吹着牛皮,仿佛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劳。 还有人已经嚷嚷着,要到哪里去要酒席,去哪里找姑娘,来庆贺一下这场辉煌的胜利。只有郭九姐的神色有些阴郁,忽然看看左右,一把拉起杨承祖向外就走,身后响起那些纨绔子弟震天价的喝彩声。 “喂,你该不会是动真的吧?这个营头的事……其实好多我爹也不知道,是他们自作主张的。我爹对你不错,你不要忘恩负义,如果换了别人,连这大营的门都进不来,直接就把你打出去了。” “我明白的,如果不是老千岁发了话,今天就不是这般情景了。大家都是粗鄙军汉,打我一顿,然后找人顶缸,我也不能怎么样。这里面的关节我懂,老千岁的人情,我也是认的。” 郭九姐长出了一口气“你认就好了,我还当你要拿这机会不放,真的穷追不舍呢。那你想怎么办呢?你想要些什么,或是想要做些什么,总要说在明面上,我才好跟家里说。如果是小事,我就做主了,不过这次的事大,估计我自己是不成了。” “九小姐,那些人还都在高兴,怎么就你提这么扫兴的问题啊。” “我又不是他们那些没心没肺的东西,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捅了什么样的篓子,还在那里傻瓜似的高兴呢。可是我,可是从十几岁就帮着家里打理生意,家里那些田庄的地租,我也跟着收过。可不是不知柴米贵的甩手掌柜,知道这事是多大,哪里高兴的起来。” 杨承祖低下头去,打量着面前那对高耸玉瓜,觉得这表面粗豪的九小姐越来越可爱。他指了指远处的房间“那何指挥估计也饿了,待会送点吃的给他。我会安排个人过去,跟他交代几句,我想等到明天这个时候,他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所以笑一笑,回去和他们一起聊天去吧。你这么好看的姑娘,不该发愁的。” 郭九姐一愣,呆呆看着杨承祖“为什么这么做?这个口供没了,你也会很麻烦吧?至少有这个口供在,你可以多获得很多东西,如果没了的话,你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我要说为了你,你信么?是不是感动的热泪盈眶,你可以以身相许,我受的了。”杨承祖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脸,两眼紧盯着郭九姐的鹅蛋脸。 第六百零三章 惟愿此刻是永恒 “你……你在乱说什么东西啊?是不是故意的,想打架是不是?”郭九姐的脸瞬间一红,紧张的向身后看了看,确定后面没有其他人跟出来,自己不需要杀人灭口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 语气凶恶,不过声音压的极低,生怕这种对话别人听到。咬牙切齿,杏眼圆睁,就仿佛是一只被逗急了的猫 “你不要太过分了,信不信我回头就去睡你的小老婆们?本姑娘……本姑娘可不喜欢你们这些臭男人,别以为帮了这点忙,就可以想些不该想的东西。大不了一拍两散,你就只管查下去,看看能不能放倒我们武定侯府啊。” “哈哈,逗你的。我知道你不喜欢男人,所以嫁给我不是很合适么?除了我之外,还有几个男人能忍你这个毛病啊,所以啊,好好考虑考虑。对了,想吃什么,我安排人去准备,大家中午吃好喝好,下午还要接着查,总不能查了这一个地方就收兵不是?” 这帮勋贵子弟,自然不会委屈自己,去吃军营里的大锅饭。午饭的酒席是从酒楼叫来的,这帮人就在营房里吆五喝六的猜拳行令,还有人写了调子,到教坊司叫了几个姑娘过来。 他们身后都有显赫家世,都是与国同休的人家,纵然在朝廷上没了权柄,也不是教坊司能招惹的起。几十个花枝招展的红姑娘,不得不坐着轿子赶到军营来,强行装着欢笑,与那些勋贵子弟应酬。 永淳公主见到这种场面,早就吓的不知所措,尤其是她生的齿白唇红,肌肤胜雪,偏又身形单薄。在这个时代里,正是个标准的弱不禁风的美男子书生形象。能跟勋贵们一起吃饭,地位也低不到哪去,见她那面红耳赤不敢抬头的模样,就知是从没经历过风花雪月的雏。 几个红牌姑娘不等人吩咐就主动坐过去,开始用言语撩拨,还有胆大的开始与她开起了半荤不素的玩笑。就在永淳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杨承祖总算杀入重围,拉着她的手,把她拽了出去。 “我就说不让你来,你非要来,你看看,就是这个样子吧。连这你都受不了,还是趁早回家吧。这还是中午,这帮家伙到晚上的时候会比这更过分。中午只是吃饭,到了晚上,他们可是要留宿的,你行不行啊?” “留宿?你是说……是说他们要和那些女人?”朱秀嫣的大眼睛睁的大大的,一手捂住嘴,另一手指向房中,面上尽是惊讶与不信的表情。“姐夫……他们都是朝廷勋贵啊,好多人头上都有前程官身,怎么……怎么能和那些女人……” “怎么不能啊,这根本算不了什么,这些女人做的就是这个营生,他们之间有这事有什么奇怪的?当然,你未来的夫婿是不会做这个的,他是驸马,按规矩不许宿昌的。将来你的驸马,就那个陈钊,他要是敢和这些女人有什么,姐夫去打断他的腿!” 小丫头看着杨承祖,忽然道:“姐夫,那你……你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会和这样下贱的女人……” 杨承祖没想到她问出这么一句来,顿时有点不知如何回答,可是没等他说,永淳已经抢先道:“我知道,姐夫肯定不会做这种事,不过被他们带着,有时不得不应酬几下,虚与委蛇。这叫做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丰流。一定是这样的。” 看着永淳一边自我解释,一边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就差在头上写上追星族三个大字。杨承祖心内大觉宽慰同时,又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这种依恋,似乎不是个好现象啊。 “姐夫姐夫,他们是不是都很坏?”永淳大着胆子趴在杨承祖耳边小声问着,吐气如兰,让人觉得心旷神怡。按说一个快出嫁的人,和一个男人这么亲昵,并不太恰当。好在两人现在都是男装,而大明对于翰林风并不反对,所以倒也不叫个事。 “看他们的举止还有说话真的好凶,就像是那些话本上写的泼皮一样。可是泼皮不都是做坏事么,他们可是在帮姐夫呢,我就不知道,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了。” 杨承祖笑了笑,将头远远挪开了一点,免得公主一不留神,真的亲在自己脸上。“他们啊跟所有人一样,不是能用好坏来分的。在京师文武衙门而言,他们当然是坏人,打架斗殴,搅闹地面,不知道做过多少混帐事。可是在我看来,他们就像刀,既可护身,也可行凶。行善行恶,全在持刀之人。好好引导他们一下,就能让他们,以及他们所拥有的力量为善。不过这种工作大多数人都懒得做,离他们远远的,指责他们是如何不肖,如何为非作歹,既省力气,还能落个好名声。何乐不为,像姐夫这样,反倒是让人觉得与这些人狼狈为奸,一样不是好人了。” “姐夫是好人,姐夫就是好人,谁说姐夫是坏人,谁就一定是坏人。”永淳抬着头,看着杨承祖,整个人充满了精神。与出宫时那副没精神的模样相比,现在的永淳才当真是有了这个年龄小姑娘的青春与活力。 不过一想起那帮如狼似虎的红牌,她又有点犯怵,向杨承祖道:“姐夫,我待会在你身边吃东西好不好,你替我挡住那些下贱的女人。” 杨承祖本想推辞掉这种过分的接近,可是一看永淳那副可怜模样,只好道:“那好吧,不过晚上的时候,你还是让人送你回家吃。这个场合,你应付不来的,他们晚上说的那话,你就是只听一听,也污了耳朵。还是不要跟着待下去好了。” 这两人同席而饮,那些姐儿们倒是没人过来,可是勋贵子弟中,很多人看杨承祖的眼神就变的有些不大一样,似乎认定了永淳就是他豢养的栾童。想到这么个武人,居然也是好这调调的,还带了栾童出来查案,自然就会有些微词。 好在这一仗终归是胜仗,大家的关注点,主要还是在做大事上,像是玩栾童这种小事就不怎么在意。大家志得意满的,在探讨着接下来该去收拾谁,该去查哪座营盘或是哪个仓库。那名叫何谋的坐营中军的死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传了过来,随即淹没在一片豪言壮语,猜拳行令之中。 第六百零四章 故人相逢 这帮子纨绔子弟,大多数都是家里有名的混球,正经事轮不到自己头上,像是郭九姐那等能负责家中生意或是收租的,只是少数中的少数。大多数人,不过是吃饱喝足以后无事生非,最后还要落一个败家子的名声。 这次的事,算是他们极少承担的正事之一,于他们而言,是兴奋或是激动多过冷静谨慎的。反正这个家业也不全是自己的,大多抱着不能被其他人小看,祸害的又不是自己名下产业的想法,行事上并未有什么顾忌。 及后,由于所有人差不多都参与到其中,就算内中有几个人想要退出来,也要考虑在自己这个圈子里的风评,是否会担上一个胆小鬼的评价,最后还是得咬着牙走下去。 在这种大的风气影响下,稍后的日子里,原本一些并未参与其中的勋贵子弟,也开始各自寻找着门路,希望能加入到这次的清查团队之中。现在这个团队成员的身份,已经渐渐成为二世祖圈子内一种象征,能够进入这个队伍,就足以证明你有面子有本事,能够得到家族的认可。 虽然这里面,各家的嫡子数量不多,但是足够多的庶出子形成一个团体之后,其发挥的能量同样不容小看。在自己家长辈的纵容下,原本铁桶一样的京营,竟是生生被钻了个洞出来,任着他们在里面搅风搅雨。 半个月不到的时间,京营的兵营、仓库被清点过半,当场处理的坐营武官,超过了五十名。不过随着调查的进行,大家堵窟窿的水平也在逐渐提升,关节打点的也逐渐到位,发现的问题也就越来越少。只有少数几个仓库大抵是问题多到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在大家清查之前,就降下几把天火,烧了个干净。 除了第一天莫名其妙自杀的何谋之外,这些京营武官中,革职者二十有六,下狱待勘者四十几名。这种数量和速度,让京师中不少人恍都觉得,一场针对武将体系的大清整即将展开。 杨承祖这边,本以为永淳公主玩个两三天就会回宫,结果这小丫头玩上了瘾,宫里那边也莫名其妙的抽了风似的不急着找人回去。结果就是她确实是出来两三天就回去了,然后隔个两三天继续出来。到后来,甚至不用永寿在中间牵线,一向胆小的永淳,就敢自己穿了太监的衣服跑到杨家,然后找杨家的女人要男人的衣服换上去京营查案。 小丫头似乎也为自己能和姐夫并肩作战而兴高采烈,红日西垂,两人在一众护卫拱卫下并马而行,小丫头还是兴奋的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姐夫姐夫,你看今天那个仓库啊,真的还不错啊,库存与帐簿核对,只相差一成。再算上秤与秤之间的误差,这个仓库的库大使人真的不错,居然没有偷卖库粮。咱们这些天遇到的人里,这个人算是最好吧。” 杨承祖笑了笑“他不算最好,只能算最勤快。今后呢,长个心眼,观察事物的时候,一定要细心一点。那些粮食口袋里,有一半是咱们前天查的那个粮仓里搬来的,我偷偷在上面打了烙印,他们跟你一样,并没注意。所以啊,咱们这几天审的粮食器械,差不多就是那一批,不过是在搬来搬去。运气不好人缘差一些的就借不到,所以亏空就多,像是这个地方的库大使,看来倒是挺用心的,手脚很利索,所以帐面就好看。” 永淳吓的张大了嘴巴,继而生气的捏紧了拳头“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骗我,姐夫带我回去,我要去打他一顿。” “得了,你怎么越来越像郭九姐了,好好待着。记住姐夫的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查则无徒。什么事都想弄的一丝不苟,那人就好到没朋友了。咱们查京营,不是为了要把人杀光,该立的威风立起来,该做的事做到了就好。像是这种事呢,大家都装一装糊涂,就什么都好,万事求个明白,你想想,剩下的那些仓库还留的住么?把大家都逼到放火烧仓库的地步,对谁都没好处,做人啊,一定要有弹性,不要总想着黑白分明,对谁都好,明白了么?” 永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歪着头看着杨承祖,忽然拍手道:“姐夫好厉害!我就知道,姐夫是最棒的,如果我能多跟姐夫身边待几年,就能多学好多东西。” 这时,大家已经看到了杨家的院墙,可是还不等众人过去,就听路边有人高喊道:“杨缇帅留步,老朽有句话说。” 这声音洪亮,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在路旁几名大汉正护卫着一个白发萧然的老者。这老人虽然穿的只是一身普通富家员外打扮,可是精神矍铄,腰板挺直,犹如一棵雪里苍松,格外挺拔。 杨承祖看了这老人几眼,忽然对永淳道:“你回家去,跟如仙她们说一声,准备点好吃的,今天家里有贵客。”吩咐完这句,要紧下了马,三两步来到那老人身前,跪倒磕头道:“我当是何人,原是老千岁虎驾光临,卑职见礼来迟,老千岁莫怪。” 那名员外打扮的老人,正是当初杨承祖的顶头上司,以安定伯身份任河南锦衣千户所千户的张容。像是这种老上级老下属的关系,官场上最是尴尬,大家处理起来的态度不一。不过像杨承祖这样的新贵,就算是在马上拱拱手,张容也拿他没办法,肯过来磕头,真得算是给足了这位老长官面子。 张容不等他跪实,就已经双手将人搀扶起来“不敢当,不敢当,老朽如今不过一平头百姓,苍头老朽,缇帅则是三品命官。老朽见了你,合该磕头才是,怎敢受你这一礼,折寿,折寿的。” “老千岁,您这话是怎么说的?您的伯爷爵位?” “哦,大概你还不知道,这个爵位已经被革了。如今的老朽,已经是个身无寸职的白丁,一个乡间野老罢了。” “老千岁太谦了,朝廷的事,卑职还真的没听说。不过不管怎么样,您都是我的上级,这个身份朝廷不认,我也认。来来,咱们有话到家里说。” 张容摇摇头,而是一指路旁的一个茶棚“有个朋友想见见你,不知道杨缇帅肯不肯拨冗赏光,见上一面?” 第六百零五章 关说(上) 在钱宁到滑县找茬的事里,张容对于杨家是有回护之恩的,虽然即使没有他出手杨家也未必会出什么问题,但是这个人情总是要认。不过由于张永一直与杨廷和走的比较近,杨承祖与张家就没展开什么实质性的接触,两下里没什么往来。 随着张容的引领,两人来到茶棚里,灯市口这地方人烟稠密,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平日里这等茶棚不管什么时候,都坐满了过路行人。可今日,茶棚里肃静的很,就连茶博士与掌柜都候在外头,整个茶棚里只有十几个保镖模样的青壮,以及坐在椅上的一个老人而已。 这老人的打扮与张容类似,相貌与张容也有六七分相似,看年纪比张容似乎还要大一些,脸上肌肉松弛,皱纹堆叠,颌下光秃秃的,并没有胡须。杨承祖进来时,这人并没有动地方,似乎是在打瞌睡,整个人一动不动。不过仔细看过去,就能发现这人的双眼并未闭上,而是在打量杨承祖,目光之内饱含光芒,胜似鹰隼。 “张公公?杨某不知张公公在此,迎接来迟,公公恕罪。”杨承祖二次撩起衣服下摆下跪,那老者并未起身,而是在那里伸手虚扶 “不必客气,坐下讲话。咱家如今已经冠带闲住,昔日头上的官职,都已经不算数了。杨缇帅肯与咱家面对面说话,就是给了咱家天大的面子。说来,现在是该咱家跪你了,怎奈这身子骨不中用了,跪不动,您可别见怪。” “不敢当。张公公当日诛杀刘瑾,立有赫赫战功,后为朝廷转战南北,统帅团营,捉拿江逆时,亦立下不世之功,实乃我辈武人楷模。在您面前,晚辈有个座位已经很知足了,哪还敢想其他。” 张永当初有诛杀刘瑾之功,捉拿江彬时,也是他提督九门总领团营,靠着自己在外四家军里的威望,压服了一批首鼠两端的军官,才让兵变没真的发生,可称功劳卓著。加上他一直以来,与杨廷和私交甚笃,却没想到,他的家族倒的这么快,连他带他的兄弟,都已经混到冠带闲住的地步了。 杨承祖倒没想明白,这两兄弟把自己请来是要干什么,他们的官职跟自己并没什么关系,就算是想恢复名位,也不该找自己。张永这时已经开口 “三弟说了,当初你们在河南时,就是一对很好的搭档。咱家其实当时就想见见你,把你调动到团营里来,觉得那才是个好前程。只可惜,军务繁忙,没能顾的上。等到现在有了空闲,却已经什么都做不成了,惭愧啊惭愧。若是当初把你调进团营,不就是害了你的前程?” “张公公不必客气,能进团营,在您手下听差,那是卑职的福分。只可惜卑职和您的缘分不到,将来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在您手下听命。” 张永呵呵干笑了几声,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牙齿,将几枚瓜子丢到口内咀嚼,边嚼边道:“行,你小子会说话,是个材料啊。只可惜,咱家没有这个缘分,跟你一起做事了。老了,不行了,当初跟着万岁爷爷,四处征战,身上受了不少的伤。一上了年纪,这些伤势找上门来,这条老命,也撑不了多久了。不过一想着死了以后,就能到陛下身边接着伺候,这心里其实也就塌实了。按说,我们老三跟你有点老关系,不过这种关系太淡,不值得说什么。咱家对你,也没有过什么好处,不该麻烦你的。怎奈,咱们在世间闯荡,总有些推不开的人情,推不掉的关系,所以只好老着脸来找你讨个情,还望缇帅能谅解。” “公公言重。”杨承祖微一拱手,含着笑看着这位昔日的大珰能开出什么条件。这段日子,来他府上关说的人,其实一直就没断过。 不过查出来的人都是些小把戏,不曾伤筋动骨,那些大佬也就没必要下场,来关说的人身份地位一般,关系也扯淡的很。大多只是安陆或是河南籍的官员,彼此没有交情,能否成功,全看价码开的够不够。 能够倾动张永出来说项,这次出来的人身份必定不小,所求也不会小到哪去。那么所求的事,怕是也不小,杨承祖倒是想要知道,自己到底查到了谁的地盘上,又触动了些什么。 “杨缇帅你是知道的,咱家当初跟着先皇,提督过十二团营,跟这些丘八们,也算是有点香火缘分。再者,他们的疾苦,咱家也比一般人知道的多一些。卖军械,卖军粮,吃空饷、喝兵血。在先皇那时候就是深恶痛绝,可是没办法,你不这样搞,那些带兵官怎么活的下去。别的不说,兵部那些管事的老爷们,谁若是少了供奉,在哪个地方卡上你一卡,就能让你连正常的练兵都不能。所以该有的打点孝敬,是不能省的。再说这些带兵官出来卖命,图的也不过是搏个富贵,如果让他们卖命,又不肯让他们富贵,那谁又肯来帮万岁打仗?” “公公高见,杨某也是明白的。不过万事都有个度,他们做的,似乎有些过分了。当然,我也知道有些人是情非得以,所以不到万不得以,我并不想杀人。这些日子抓的人虽然不少,可是这也是上命难违,不涉私怨。其中若有谁是公公的朋友,您只管赏个名字下来,只冲张老伯爷当初对我的照顾,以及张公公的威名,这个面子我也得给。” 张容看着杨承祖,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哦?咱家的面子还有这么大?若是前几年,咱家恐怕真的就要信了。如今么,咱家无职无权,比起那些无明白,也好不到哪去,这面子两字,可是不敢提了。今天咱家若是说,你监牢里关的那些,都是咱家的自己人,你该当如何?” “公公说的哪里话来,人生在世,恩怨分明。既然公公说监牢里的那些人,都是公公的自己人,那杨某就发一道令,把他们都放了。天大的祸患,杨某一力承担,与公公没有半点干系。” 张永哈哈大笑,用手一拍桌子“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当初三弟宁可杠上钱宁,也要为你出头了。确实是个值得一交的好男儿,茶棚里能说得什么大事。三弟,跟教坊司那边传个信过去,咱家要和杨缇帅去喝花酒,说些心腹事。” 第六百零六章 关说(下)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个太监上清楼。”杨承祖心里嘀咕着这句话,不无恶意的揣摩着,一个太监来教坊司这地方能干什么。不过看着教坊司萧奉銮以及两位韶舞与张永那熟悉程度,这老太监,绝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按老规矩准备,再找几个卖艺不卖申的姑娘过来,然后就没你的事了。新晋似乎没有犯官的家眷来吧?” “张老明鉴,新君登基,现在还是大赦天下的时候,等过个两三年啊,小人这教坊司里,怕是就要有不少官眷了。不过您老放心,小人一定都给您留着,保证不让其他人先碰就是。您老慢聊,小人去催催姑娘们。” 张永拍了拍手“这奉銮虽然也是朝廷命官,实际上权柄小的可怜,比起上行院的乌龟,也没见好到哪去。京师里官多,这个差使不好做,一不留神,可能就被革了职。萧白浪算是咱家见过的奉銮里,最为优秀的一个,可也因为他在这个差使上太优秀了,所以从来得不到升迁,没有人想过让他动地方,因为他一动,这里就不舒服了。” “人尽其材,物尽其用,这样想,其实很对的。他既然适合做这个差事,就该让他好好做下去的。” 不多时酒菜已经摆了上来,萧奉白浪显然知趣,并没有把姑娘叫来陪酒,把时间留了出来。张永将酒杯一端“杨缇帅,这杯咱家敬你,敬你念旧情,知恩图报。张某这一生,见过的人多了,所见者大多是富易妻,贵易友,像你这样讲情义的不多。值得咱家跟你喝一杯。老了,身子骨不听用了,这酒也就喝的少了,当初敬过江彬,现在该敬你了。在你回府之前,咱家已经派人给府上送去了三百匹绸缎,都是江南织造出的贡缎,在北方想买的话可不容易。这是一点小意思,算是一点见面礼。” “公公客气,不知道这次是谁有那么大的面子,把公公请出来说项,所求者又是哪一处营头?只要您赏个名字下来,天大的事,我也只当没发生过。至于勋贵那边怎么去说,下官自己来想办法。” “这也不是什么面子不面子,不过是个故人,我没法拒绝。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当初几个老朋友,在宫里伺候天家,被人称为八虎。其实这个名号,不过是那些人故意呕我们,胡乱起的而已。我们几个之间,关系也不见得多好,咱家当初就和刘瑾打过一架。可是如今几个老人死的死,散的散,连先皇都去了,剩下的人不管过去怎么样,现在倒是真的亲厚了。这次请我出面说项的,其实你也见过的,他还借过些人给你。” “谷公公?” “可不就是他?其实啊,你想要人手,只管跟咱家或者三弟说一声就好了。就算我们不做官,手上还是有些人,倒不至于连些干粗活的都借不出来。大用当初得先皇恩宠,团营之内掌兵,京营大军里有不少是他的旧部。你查的那事,不管怎么绕,他也是逃不掉的。” 杨承祖苦笑一声,举起酒杯道:“天地良心,下官这次对谷公公,确实没有半点恶意。事实上,下官要跟张公公这里交个底,我这次奉旨稽查京营,最多就只查到指挥使一级。往上的就不会再查,所以您只管让谷公公放心,我保他平安无事。” 张永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你虽然无意谷大用,但是这不代表他就高枕无忧。新君登基,老谷执掌御马监,提调腾骧四卫,这种位置,肯定不会由他做下去。不过他还是想着能落个体面收场,可不想做第二个刘瑾。他做了这么多年官,得罪的仇家不少,朝野内外,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这个时候若是盗卖军资,侵占兵额的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你不动他,他也没什么好下场。我们八虎现在差不多是一条线上的的蚱蜢,共进同退,他如果倒了,我们也没什么好下场。所以这次与其说是救他,不如说是我们几个死剩种在自救。” 张容这时也将酒杯举了起来“杨缇帅,那些勋贵家的子弟,都是群败家子,听不懂人话的。所以这事,就只能找你,望你高抬贵手,给我们一条路走。” 张永道:“彭司马清查京营,不过是个二虎竞食之计,我想这一点,你该看的很明白。新君是个聪慧的天子,这种心思,不会看不明白。之所以还派你前去,多半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换一换人,把京营的兵权抓到手里。咱家不才,好歹也提调过京营,手上还是有一些能用的人的。接下来,咱家会跟他们说一下,让他们为新君效力。至于我们这几个废人,只要能留下几分薄产,颐养天年,就别无所求了。” 杨承祖这时也算明白过来,这次的接触,并不单纯是为了京营的事抹平首尾。更多的是,这些正德时代的权阉大珰,希望通过自己,向天子求一条活路。宦官不比文臣,自身荣辱全在天子重视程度。就像如今八虎残存几人,虽然或掌禁军,或掌司礼监,可是只要天子一道中旨,就能让他们失去手中的一切,就连身家性命也保不住。 以张永的权势功劳,到如今不但自己冠带闲住,就连自己手足的爵位也被一并追回,成了个赋闲白身。就算是想和新君那里要个保障,也要有个人牵线搭桥,杨承祖这个天子眼前的宠臣显然是最佳人选。 他们手中倒也有些谈判的本钱,不过这本钱能不能交换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这就是个问题。杨承祖这次清查京营,既是一个危机,也是一个契机,八虎残余的几人,日后的立场归属,差不多就能在今晚定下来。 杨承祖对张氏昆仲一笑“我敬两位老爷子一杯,这事关系重大,在下也做不了主。不过我可以代为效力,去宫里面陈陛下,至于万岁如何裁夺,下官也难以预判。只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不过尽我所能,定会玉成此事。” 张永爽朗的一笑“有你这句话,咱家几个,就放心了。来人啊,跟萧白浪说一声,可以让姑娘们进来了。” 第六百零七章 落毛凤凰 教坊司这是官营的纪院,同时也承担礼部的各种礼乐舞蹈,换句话说,这里的女人有时也要承担大型庆典的演出任务。对外的时候,这里的女子大多会矜持的说一句,自己只卖艺,不卖申。但事实上,其本质与如仙、红牡丹等人没什么不同,只要有银子或是有身份,都是有什么卖什么。 杨承祖家里的女乐教头,也有人在这里教习精忠传的,于教坊司的红牌倒是不算陌生。张永所图谋的大事有了眉目,一块石头落了地,一副内行模样开始指点道: “你说的那些红牌,其实不算什么,跟外面的行院比,也没多出彩。这教坊司里,最受欢迎的就是犯官家眷。那些官家娘子、小姐,未必真的姿色比那些红倌人强,但只一想到她们曾经的身份,想着可以玩一玩官员的妻女,就能让人血脉愤张,一掷千金。新君即位,现在还在施恩之时,犯官家眷倒是没什么新人,等过几年,说不定就有些书香门第的女人,来这里卖。还有啊,当年鞑子亡国之后,有不少元室贵女,都被打入坊司之内,若是杨缇帅喜欢北地胭脂,我让萧白浪为你安排几个。” 杨承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张永一个阉人,是如何对这些女人这么熟悉的。他正考虑着是否真的尝一尝大元宗室,黄金家族的血脉是什么味道,门已经推开,几个女子已经袅袅娜娜的走进来,给几个人挨个见礼,然后跪成一排,等着吩咐。 杨承祖用目望去,见进来的几个女人,都高挽云髻,淡扫娥眉。妆化的并不怎么浓,但打扮的都恰倒好处,让人一见之下,就食指大动。身上的衣衫并不刻意暴露,但是露出来的半截玉臂,圆润香肩,在柔和的灯光下,更增几分情致,让人心跳莫名加快。 居中的女子,身材高挑,体态妖娆,柳眉杏目,肤若桃花。身上的风臣气息并不重,反倒是有几分高贵典雅的气质,让人不敢轻视的同时,反又忍不住升出一种将之按在身下,好好挞伐一番的念头。她的衣服收的很紧,勒显出柳腰纤细,怒峰高耸,发髻似乎不小心,梳的有些歪斜,可却更增了几分美人初起懒梳妆的诱人神态。 清楼里后天训练,确实是能练出这种气度的,比如如仙就能够扮演成个女侠,气质比起幺娘都不逊。可是这女人的演技,似乎比如仙更高一筹,见杨承祖的目光看向她的时候,竟是将头一低,似乎颇为娇羞,这一来,就像良家多过像个风臣中人。手中的琵琶,向着脸上挪去,似乎想要挡住自己的五官。这副羞怯怯的样子,更增色几分。 张永的目光也落在这妇人脸上,不再挪开,目光里很是有些古怪的味道。萧白浪笑道:“张老,您对这妇人有意?杜氏,你还坐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坐到张老身边去,好生伺候?” 那怀抱琵琶的女人听到这话,身子似乎被鞭子抽了一记,不经意的蜷缩了一下,但还是站起身来,挪到张永身边坐定。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张公公,奴婢伺候您一曲琵琶,请您赏个曲子下来。” 张永听到这声音之后,整个人就仿佛吃了一记掌心雷一般,呆如木鸡,大口张开,脸上松弛的皮肉竟是微微牵动。杨承祖几乎认为他是突然中风,正考虑是否要进行治疗时,却听他用颤抖的声音道: “杜……杜……你是杜娘娘?”他说到此,忽然猛的站起身来,对着那女人跪下去,接着就磕起头来。“奴婢死罪,老奴该死!老奴不知杜娘娘在此,竟犯下不赦之罪,请娘娘发落,娘娘降罪。” 张容脸上的表情,似乎也发生了变化,不过他没像兄长那样跪下,而是一把抓住萧白浪的前襟,怒道:“萧奉銮,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欺我兄弟没了前程,就敢如此相欺么?” “张老……三千岁饶命,你们说的是什么,下官听不懂啊。这个妇人是新晋教坊司最出挑的姑娘,几位老爷都点了她作为禁脔,平日里接克的事都不让她去做了。下官安排她过来侍奉,也是担了天大的干系,这可是一片好心啊。你们几个,别像木头似的跪着,赶紧说话啊。” 其余几个女人里,有的与那位杜氏一样,掩面啼哭起来。有的则是七嘴八舌道:“这女人确实说过她是娘娘,难道说的是真的?不过不止她一个啊,咱们这里,来了好几个娘娘。若是她们说的是真的,堂堂娘娘,怎么会流落到这里做表子?” 张永头上的员外巾已经漂落,额头在木板上磕的鲜血淋漓,但是依旧不停的磕下去,磕的地板有声,口内不住说着“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那名叫杜氏的女人,却已经丢了琵琶,掩面大哭起来,边哭边道:“张公公,你赶快起来吧。如今的我已经不是什么杜娘娘,不过是教坊司里,生张熟魏的昌纪而已。你再喊我娘娘,就是逼我去死。” 杨承祖随手带上了门,抬手将腰里的绣春刀抽了出来,刀锋微微颤抖,泛起阵阵白光。 “我是锦衣卫南镇抚司杨承祖,这位杜氏是怎么回事,你最好给我一个交代。如果说不清楚的话,我就只好把你请到诏狱里好好说个清楚,不过我只保证你进去,不能保证你出来,说不说,自己决定。”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萧白浪听到南镇抚司的招牌,腿都已经软了,连忙跪倒在地道:“几位老爷恩典,小人承认,这杜氏是我私下买来的,没在礼部那里登记入籍,所得的银两,也是落了我的口袋。可是其他的事,小人真的一概不知,什么杜娘娘,这是从何说起啊?就是打死小人,小人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算了,你们别为难他了,这事他原本也是不知道的。”一直在掩面而泣的杜氏,忽然开口 “张公公,万岁已经去了,我们这些豹房里的女人,又哪有过名分诰封,娘娘二字,万不必再提。就算是当初的刘娘娘、王皇后,如今都不知道落在哪里,我就更不用说。今日种种,皆是我前生罪孽,老天让我赎罪。我所受的苦,都是应得的,与他人无干,你们不要为难萧奉銮,其实……其实他很照顾我的。豹房里的女人,在这里不止我一个,我的日子算是过的最好,其他几个,才是真的惨呢。” 这时已经到了教坊司热闹的时节,外面不时有人大声叫嚷着,寻找萧奉銮。阵阵欢笑之声透过门传入屋中,而斗室之内,却已经是哭声一片,不合时宜的哀愁与悲伤,在房间内蔓延。 第六百零八章 纠察 虽然杜氏并未见怪,但是张永自己显然不能释怀,跪在那里,头上的血也不去擦。原本梳理的一丝不苟的白发已经披散开来,整个人都狼狈了几分。 “娘娘,老奴无能,居然不能护住娘娘周全。让娘娘沦落到这等地方来,便是把老奴千刀万剐,也不足惩老奴之罪。他日地下,又有什么面目,去见万岁!” 杜氏这时渐渐已经停止了哭泣,一边用一条鲜红的手帕擦着脸上的泪水,一边安慰张永道:“张公公,你不必过分自责,这一切都怪我的命苦,与你没什么关系。豹房的女人那么多,你哪里照顾的过来,再说,早在万岁南征之前,我就已经不受宠,等到天子驾崩,豹房内的人就都散了。张公公当时还在忙着抓江彬,哪里顾的上我。” 直到这时,杨承祖才知道,杜氏竟然就是马氏的嫂子,那位延绥总兵马昂的原配夫人。后来正德收用了马氏,而马氏又向正德推荐了自己的嫂子,就也把杜氏接到豹房去享用。 马氏的举荐到底是为了邀宠固宠,还是为了向自己的兄长报复,除了她自己没人说的清楚。杜氏姿色过人,初时倒也得宠,可是豹房里的绝色不知道多少,日子一多就不新鲜。后来刘五儿等人风头渐盛,她就不大受宠爱,于豹房之内,成了个可有可无的女人。 当时豹房内美人无数,受冷落者不知凡几,不过衣食用度,总是不匮乏。等到后来正德死后,杨廷和将豹房中的女人发放回原籍,实际上就是任她们自生自灭。杜氏出宫时,身上颇带了些财物,衣食倒是无缺,不过却无处投奔。马昂那里,多半不会再接纳自己,即使他接纳自己,那男人到底靠不靠的住也难说。 在豹房走了一圈之后,她已经明白,像是这等武人的地位不管多高,终究也不怎么安稳。他与正德的牵扯太深,新君登基后,他的总兵位子也保不住。在豹房享过了富贵的她,并不安心于过平淡的日子,一时无处可去,就干脆在京师流连。其出手大方,生的又美貌,自然身边就聚集了不少狂蜂浪蝶。 再后来,她自以为遇到了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伴书生,却不想结果是人财两空。眼看无力维生的她,只好想办法把自己卖了,换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直等到了教坊司后,她竟然发现了数名同样出身豹房的旧日姐妹。她们几人过去在豹房里明争暗斗,不过现在都到了这个地步,彼此间反倒是亲厚起来,也能互相扶持。像是这房间里,除了她以外,其他几个出挑的女子,就都是豹房出身。 这种出身在京师的上层圈子里,其实算不得什么秘密,有些大臣是在豹房里见过她们的。不过大家有意识的不说破,相反把享用这种女人,作为圈子里的一种谈资,因此她们的身价反倒是比起普通教坊司的红倌人更高。 张永勃然变色道:“杨廷和,杨新都!都是你做的好事!说是什么遣散回原籍,结果就把事搞成了这样,咱家不劈了你,誓不为人!” 杨承祖倒是没那么激动,这事的责任,也不能都怪在杨廷和身上。这些女人来自大江南北,正德所到之处,搜罗美人极多,都送回原籍的可操作性不强。官府所能做的,通常就是发给路费,让其还乡,能够允许从豹房里带些东西走,就已经算是仁慈。 不过经历了大富贵,甚至为天子侍寝过的她们,大多数都不想再回去过苦日子,而是留在京里等机会。人长的漂亮,又没有什么倚靠,遇到歹人,或是强梁的可能性就高。对比起来,能够在教坊司里做个红倌人,其实得算是一个相对不错的结局,总比落到那些粗鄙军汉或是绿林强人手里要好一些。 萧白浪也知,这事闹大了,自己身上也要承担不小的责任,只好不住的哀告求饶。张容道:“萧奉銮,这几个人的身份如今你已经知道了,哪能还在你这里做这种营生。这些人,我们兄弟要带走。” 杜氏道:“张伯爷,你的好意,妾身心领了。可是你们兄弟是忠良,我就不能让忠良为难,现在我们的身份,你们敢收留么?就不怕新君疑心你们心系先帝,将来对你们有所不利?” 张永张容对视一眼,彼此的眼神里也读出了对方的焦虑和担忧。杜氏说的不无道理,这些女人并不是真正的后妃,不受朝廷保护,救了她们也不会被太后或是庄肃皇后感激。相反,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太后和皇后眼里的狐媚子,很可能是救了人,反落个两头不讨好的下场。 现在两人都是身无寸职的白身,惹上这样的麻烦,恐怕也很难交代。就算是杜氏的安全,也不敢说一定有保障。不过,既然知道了杜氏落在这里,难道还让她继续做这没脸的营生?毕竟她可是实打实服侍过正德天子的,既然知道,总是要把她救出来。 见这两人一时无语,杜氏道:“二位不必为难了,这里面的难处,我是明白的。我们几个姐妹在这里有吃有穿,日子过的也不差。说句实话,我们都已经习惯了使奴唤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真要是让我们回到民间自食其力,反倒是活不下去。或许这坊司,真的就是我们最好的归宿。” 两下里正在说着话,房门猛的被人拉开,十几名身着胖袄的军汉立在两侧,而正中间一人四十开外,头戴獬豸冠,身穿神羊补服,用手点指道:“都察院奉旨清查官员狎妓事,所有人出来,登记姓名身份。” 按照洪武年规定,教坊司只对民间服务,官员不许到这里来喝花酒。不过这种禁令早已经没人真的去遵守,杨士奇等人和名纪互称母猪公猴,亦是风雅事。不过,新君即位后,整肃风纪,也是常有之举,都察院借机发挥,刷一刷存在感,也不奇怪。 杨承祖等来到外面时,却隐约感觉到,这次的事未必真的是都察院临时起意。这次所谓的检查,恐怕目标正是自己,或是自己所主导的这次京营清查。 第六百零九章 深坑金钩(一) 整个大厅里,大约有四十几名官兵弓手,以及数名青袍御史。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喝花酒的客人众多,在酒以及美人的双重作用下,颇有些人对于这些御史恶语相向,这其中几个骂娘的声音,杨承祖听的格外耳熟。 白日里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勋贵子弟,晚上的时候由几名军官陪着,到坊司里来寻开心,倒是常有的事。如果不是有永淳的关系,杨承祖自己也谢绝不了这样的邀请。 这些纨绔本就胡作非为惯了,被御史弹劾也不是一次两次,他们头上大多有家里帮他们搞的锦衣官身,也在纠察范围内。开始时,倒是能说几句好话,希望能手下留情,不要把自己的名字记上。当发现御史们刀枪不入,任是磨破了嘴皮子,也要记下自己的姓名,怒火便渐渐高涨了起来。 从好言相向,逐渐演化成了恶语相加,乃至手上也逐渐有了些推搡动作。这些人大多是练过些拳脚,身上也有气力,能将几个御史推的不住的后退。那些五城兵马司的军士,似乎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这些纨绔也就越发的胆大了。他们已经喝了不少的酒,再考虑到身后有一众美人观阵,气势更壮,已经有人叫嚣着 “尔等这些御史,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敢来查老子的名字?老子这些天,连京营的军汉都收拾的服帖,还怕你们这些小小的言官?信不信爷爷一拳,打死了你,也是白打?” 那些同来的京营军官却是没有这种勇气,不敢和言官们硬对,只是在后面远远的看着,时不时还有人喝上几声彩,局面混乱的很。在这里喝酒的纨绔子弟足有几十名,如果再算上其带来的扈从家丁,远不是几十名军士所能应对。这时的教坊司,就仿佛是个火药桶,只要一个火星落上去,就能炸开。 杨承祖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将自己一行人叫出来的那中年御史身上,这御史貌不惊人,不过目光清澈如水,神情很是镇定。似乎对于教坊司内即将发生的危机,全然不在意。 “尔等说出自己的姓名,住址,本官自会派人核查。新君登基,国丧刚过,你们就在这里聚集起来寻欢作乐,若是普通百姓倒也罢了。若是有朝廷官员在此,本官定要修本上奏,参劾于你。” “这位中丞,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那名御史哼了一声“问本官的名字?你当本官会怕么?本官姓铁,名直,山西汾州人,若是再搞不清楚的,可以到五城兵马司里去问一问,巡城御史铁倔头,就是本官了。现在,该你说出自己的名字了。” “铁倔头?这绰号有点意思,大概又是个不畏权贵,混身是胆的人物吧?我们大明朝什么都缺,就是从来不缺阁下这等不怕死的御史言官。可惜啊,你大概是做官做的晚了,若是前几年赶上刘瑾,你的骨头和他的刑法,倒是能比比谁硬。我的名字,你当真不知道?若是不知道的话,我随口对付个鬼名,你难道又能查的清了?明明我的根脚,装成这副样子,有意思么?” 他转头来,朝着那些勋贵子弟,忽然大叫了一声“大家都静一静,我是杨承祖,锦衣卫南镇抚司的。今天这些人不是冲你们来的,别给我胡乱冲上去中了别人的计策,打起来的话,你们自己或许没事,可是这京营你们可就查不下去了。” 他嗓门洪亮,一声大吼出去,那些纨绔子弟中大多数人听的清楚。这些日子查下来,大家也知道这杨承祖确实是有办法的,而且与他们混的也比较惯,彼此的关系相处的不差。 这帮人并不是真正的蠢货,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碰,心里其实都有数的很。家里边给了话,都知道这可能是第二个江彬,自己虽然是世袭勋臣,但是惹这样的佞幸,还是差点分量。 再者有些还没被酒搞昏了头的,也能明白过来,这次的事,确实可能是个圈套。就算自己的名字真的被记下来,明天拿到朝堂上,最多不过就是名声差一点,被家里骂几句。反正平日里自己就是这个样子,犯这种错误也是正常的。 可自己这些人真出手打了朝廷御史,接下来都察院那边的言官必然同仇敌忾,用口水就能把自己这些人淹死。固然有祖宗战功在,不至于因此真的就受了什么刑,可是家里多半也会把自己禁足,这样的好日子可就过不下去了。 纵然有一些人并不大肯听,或是被酒充昏了头,分不清厉害,其身边的同伴也能捉手捉腰的把人拉住。杨承祖又转向铁直道:“铁中丞,我相信我的名字你清楚的很,当然你可以不承认,这种事追究起来没意思。反正我的名字已经告诉你了,接下来还有什么事么?如果没什么事,我要回去,继续喝花酒找姑娘。我不打算请你参与,请自便吧。” 铁直面色一变,他这次来,确实是有人指点,告诉他这是一个成名良机,但其自身也确实是想维护一下朝廷的体制,或者说规范一下这帮人的言行。他在京师里的时间不短,见多了这帮人的混帐行为,如果不能在一开始就约束住,将来还不得杀人放火? 虽然大明眼下风纪败坏,不过当初国朝的规矩,毕竟没从明文上废除。官员们来喝花酒也要穿便装,尽可能躲避这些御史风宪。被言官抓了现行,然后继续去喝花酒,这就有些太目中无人了吧?果然如自己想象的一样,这就是目中无人,无法无天。如果不能趁早打下这股势头,将来怕是就要成为新一个江彬。 可是从权限上,锦衣卫是个自成系统的结构,御史这个体系,对他没有执法权。眼看着杨承祖不给面子的转身进房,随手带上了房门,大厅里不知道是谁,大声喝起彩来,接着那些纨绔子弟就一起怪腔怪调的叫起了好。 这帮人闹腾起哄的本事,远比打架的本事高明,这么一闹腾起来,整个教坊司就炸开了锅,铁直的脸色连变几变,忽然一把推开房门,用手指着杜氏道:“这几个女人的身份,本官也要核查。说出你们姓名,萧奉銮把花名册拿来,本官要逐个核对。” 第六百一十章 深坑金钩(二) 萧白浪已经不知道擦了多少次汗,还是觉得自己像掉进了蒸笼里,汗出个不停。教坊司是礼部的重要收入来源,奉銮这个位子,每年带来的进项都十分可观。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他这个职位,饶是多年用心打点,还是怕一不留神,就被别人把位子夺了去。这杜氏等人的事要是应付不好,自己这差事怕是就要做到头了。 他刚要起身去拿名册,杨承祖冷哼一声“萧奉銮,你如果今后还想正常走路的话,就坐着别动。喝酒。”说着话,将手中的酒杯递到萧白浪手中“杨某的杯子,从不给其他男人用,今天你算破例。是要喝酒,还是要去拿名册,自己挑一样。” 萧白浪看看杨承祖、张永,又看看面如铁青的铁直铁御史,这酒杯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杨承祖转头对铁直道:“铁御史,你今天是替谁出头,你不说,我心里也能猜出八分。回去跟他说一声,三日之内,我会去拜访他的衙门。至于这里的女人,那不是你们可以查的事情,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笑话!本官身为巡城御史,教坊司正在我的巡区之内,这里的事,本官自有权查纠,不存在本官无权查访之事。杨承祖,这事与你无关,希望你不要阻挠本官办案。否则的话,纵然你薄有才名,又有天子宠信,本官也不会放过你。” 杨承祖二次站起身,来到铁直面前。他的身材足比铁直高了一个头,这一欺过来,顿时就有一种莫名的威压,让那些护卫的军士心头一凛。有人想要凑上去护住,可是杨承祖这时已经一把抓住了铁直胸前的神羊补服。 “你知道么,我最讨厌的就是,在我找乐子的时候有人出来败兴!你身后的人想着我的人和你的人今天打一架,明天就可以参我一个殴辱御史,狎纪滋事的罪名。最好的结果,就是把我查办京营的差事停了,好让别人摘桃子。打人这种事,我不会让那些勋贵子弟做,不过,我会做!” 他说到此猛的将手臂向外一甩,铁直的身子就被他抛的平飞出去,直摔到了大厅正中。那些同来的御史急忙过去检查铁直的身体,而那些护卫的军兵,却开始向后退去。那干勋贵子弟没想到杨承祖不让自己动手,他反倒亲自出手打人,有些人纷纷叫嚣着,举起了板凳等物件,准备着大打出手。 杨承祖挥手道:“大家都别动,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你们所有人无干,谁也不要出手。” 他说到此,手在腰间一点,那口正德天子所赐的宝刀,就被他抽了出来。灯光之下,一泓刀光寒冷如月,让人一见之下暗自胆寒。杨承祖手中执刀,缓步向前,朝着几个御史慢慢逼去。 那几个御史刚刚扶起铁直,就见杨承祖拔了刀过来,下意识的向后退身。而在外圈,那些军健兵卒,则也齐刷刷的向后退去,场面上,就是杨承祖一人一刀,逼退了这几十人。 那杜氏扶着门框,另一手遮着脸,偷眼看着。见到这一情景,双颊微微泛起红晕,口内轻声嘀咕着“好男儿,这才是好男儿,好汉子!” 这干人被杨承祖一人一刀,生生从教坊司的大厅逼到了院子里,铁直窝在胸里的那口气才刚刚缓过来。一把分开搀扶自己的同僚,挺起胸膛道:“你们退什么?本官人就在这里,哪也不去,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胆子,敢杀朝廷命官!铁某身无长物,只有几根硬骨头,要杀的话,就让他从我杀起。” 见他挺起胸膛,对着刀锋撞过来,杨承祖哼了一声“好个铁御史,果然有些胆量,不愧是有名的铁倔头。可惜啊,你这套把戏只能对别人,对我,没用。” 他身形猛的一闪,接着脚下一绊,将铁直绊倒在地,接着又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背上,狠狠的踏了下去。“我说过了,最讨厌在我找乐子的时候有人来败兴,不管你是什么铮臣,还是清官,都不会得到优待。真是的,非要来试我的底线,自己找打。今天带兵的指挥使是谁,自己站出来,如果不出来的话,这个姓铁的就只能被我一直踩着,出了问题可与我无关。” 五城兵马司各设一个指挥使,归五城巡城御史管理,负责京师的治安。与顺天府以及锦衣卫属于权力重合的机构,其指挥使官衔只有六品,算是明朝官僚体系中,官衔最小的指挥使。在京师这种地方,只好算个芝麻官。至于差遣上,权柄也小的可怜,并无什么官威,与锦衣官不能相提并论。 一名三十开外的魁梧大汉从人群中走出来,他生的很是威武,一身盔甲鲜明,手中提了一口腰刀,对杨承祖施礼道:“末将乃是指挥使高全忠,这些儿郎,都是我手下的兵。缇帅有什么话,尽管跟我说,请不要为难铁中丞。” “好汉子,敢出来接下这段梁子,胆子不小么。”杨承祖一边说一边抬起了脚,却又用力一踢,将人朝高全忠踢了过去。“不过我这个人,向来只喜欢跟我一条心的好汉,让我生气的好汉,我只会越看越别扭。” 他用目四下看去,见几名士兵举着火把,保护着一匹高头骏马,就举着宝刀径直来到马前。见这匹马身躯高大,体格雄健,确实是一匹出色的脚力。 “这马,是高指挥你的吧?看的出,是一匹好马,看来高指挥,是个爱马的人?” 高全忠不知道他的用意,只好道:“不错,末将生平没什么爱好,只是喜欢好马。这马是末将在马市上重金购得,平日里爱护的很,若是缇帅也喜欢好马,他日末将定为缇帅觅一匹良驹。” “不不,你误会了,我并不喜欢马。腿长p股翘的女人我很喜欢,牲口的话就算了。我只不过是问清楚了,免得搞错了,麻烦。既然你喜欢马,那就用它给你长个记性吧,记住,像你这种小把戏,很多事,是没资格参与的。比如今天的事,你……不!够!格!” 宝刀在月色下化做一道白虹,接下来,血光溅起,马头落地。 第六百一十一章 深坑金钩(三) 杨承祖从外面走回来时,那些纨绔子弟们都已经来到了大厅口,不过大家都记得他的吩咐,没人过去帮手。不过他杀马的样子,这些人基本都看的明白,一见他进来,立时就是一阵雷鸣般的叫好。 杨承祖朝他们拱手道:“各位兄台,今天晚上大家吃好喝好玩好,我想那些巡城御史和五城兵马司是不会再来捣乱了,大家尽管玩个痛快。有胆子的,明天跟我去砸了兵部衙门!” 这些纨绔子弟以往最多是闹到大兴、宛平县衙就算是到了顶,兵部衙门可是没人敢去的。一听到这话,纷纷兴奋的大叫起来,还有人朝他竖起了大指,或是把自己身边的女人朝杨承祖推去,情愿让这位胆大包天的兄弟来睡。 杨承祖在那推过来的女人身上猛捏了几把,又或在脸上亲一口,就将人推了回去,径自回了那包厢。等房门再被关上,却见萧白浪已经趴在桌上,人事不省。张永用手一指“他知道咱们要说一些话不适合他听到,所以自己灌了自己不少的酒,生生把自己放倒了。” “这萧奉銮倒是个妙人,算了,不理他了。”杨承祖提着萧白浪的衣领,将人丢到了角落里,自己回了座位坐下,却见杜氏已经从张永身边挪到了自己身旁。玉手提起银壶,为杨承祖倒满了一杯酒“萧奉銮是嘴对着嘴,拿着壶喝的,这酒杯他没敢碰。壶换了新的,杯子已被奴家用手帕擦干净了,将军请用。” 杨承祖只觉得阵阵香风扑鼻,忙双手接过酒杯来“多谢娘娘赐酒,臣实不敢当。” “你若不是成心怄我,就不要再提娘娘二字了。豹房里有资格称为娘娘的女人,只有刘五儿、我那小姑子还有王满堂这几个罢了,其他的女人,不过是万岁一时兴起,就叫过来陪着,过不了多久就厌倦了,再后来,就连万岁爷爷自己,怕是都不记得我们的名字。何必还说娘娘不娘娘的,妾身如今,不过就是个无根飘萍,任风吹浪打,将来是个什么下场,自己也说不好。不过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你不喝,我喝。” 她端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从檀口内流出的酒浆流过下巴,又流过修长的玉颈,一路向下滑去。想象着那酒水将流向何等美妙之处,就让杨承祖觉得小腹内猛的升起了一团火,在身上熊熊燃烧起来。 张永道:“娘娘……哦不,杜夫人。你在这里,已经不怎么安全,恐怕有些人,想要在你身上,做一些什么文章。” “这个文章不是在杜夫人身上做,是在我身上做,杜夫人只是个引子。”杨承祖接过话来,“五城兵马司属于兵部,而五城巡城御史,则属于都察院。这次的事,多半就是兵部衙门想出来的,他们想要摘桃子了。” 江彬被杀之后,所谓的十二团营以及东西两官厅体制已经彻底废除,恢复了旧有的三大营镇戍京师的传统。兵部虽然没有练兵权,但是有调兵权,在三大营里,原本也有着不小的影响力。可是经历了江彬、钱宁以及内官太监的插手后,兵部旧有影响大受打击。正德后来编练新军,也是从三营身上下刀,导致兵部对于京营大有调度不灵之感。 这次清查京营,如果一开始就什么都查不出来,那自然就能好好的做做文章,让杨承祖焦头烂额。可是现在既然已经打开了局面查出了不少问题,兵部就不想让这个功劳被杨承祖真正得了去。 只要他们能够把差事接过来,这次京营的清查工作,就会继续进行,而且力度会更为加大,怕是真要打出几只斑斓大虫,对三营体系进行一番自上而下的清整,才能收手。 都察院作为言官,弹劾百官是其本业,像是京营贪墨这么大的案子,正是言官该立功扬名之时。不过杨承祖用的主力都是勋贵,御史们想要搞点材料并不容易,再说勋贵们护食的本事不错,不是别人想插,就能插进手去的。 张永兄弟也明白,自己能和杨承祖说上话,可若是换成御史们跟进这个案子,那将来闹到什么地步,就谁也拦不住。或者说,当都察院负责这个事件时,这事的最终走向,也只有宰辅那个级别才能控制。 张永道:“兵部的人,是想着换一轮血,金献民那边,是想着拿人头换功劳。新君登基,大家都想立功,这个心思咱家是明白的,可是却都要从我们身上立,让人心寒啊。” 他前脚帮了杨廷和对付江彬,两下里私交还颇为不错,可是随后就被背刺了一刀,革去了所有官职荣衔,心里的滋味不足为人道。于文臣的手段和狠毒,也就更有体会,现在他既担心京营的调查,同样,也担心杜氏等女人的安危。 这些女人虽然没有名分,不过其中一部分好歹伺候过先帝,在这里做皮肉生意,闹出去终归是让死去的正德面上无光。以往大家不过是心照不宣,把这一切都放在心里,偷偷享受着这种快感。今天杨承祖既打了巡城御史,又杀了五城兵马指挥的坐骑,算是把兵部和都察院的脸都打了,这事恐怕就要闹大。闹大以后,这些女人的身份必然被踢爆,等待她们的命运,想想也知道是什么。 杜氏等几个女人全惊的面无人色,就连那些陪同而来的女子,也都吓的体软如酥。毕竟这些事自己是知道的,如果对方杀的手滑,那不是连自己也要跟着被灭口?杜氏道:“难道……难道他们要灭口?若果真如此,当初还不如不出豹房,殉了先帝,也好过再受这么多的苦。” 杨承祖道:“你们几个不用怕,教坊司里这么多姑娘,不会都杀了灭口的。再说真搞那么大,他们也压不住消息,事情恐怕反倒会变的更糟糕。所以要加害的,多半还是杜娘娘等几位娘娘,至于你们,最多是威吓几句也就罢了。至于几位娘娘,你们的安危,杨某保了。”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那口宝刀“先帝当初赠刀于臣,若是这刀护不住几位娘娘的安危,我还有什么面目佩这柄刀?张公公,麻烦你给我准备几部车辆,我送几位娘娘到我的府上,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教坊司内几名出身豹房的女子,悄悄的上了马车,马鞭摇动,马车消失在夜幕之中。在这教坊司二楼临街的房间内,一名三十开外的文士,手持折扇立于窗前。 他在这里已经站了很长时间,外面的喧嚣,被他看了满眼,直到看到马车消失。才笑了一笑,用折扇敲了敲手心,嘀咕了一句,自取灭亡。 第六百一十二章 大闹兵部(上) 杨承祖并不知道自己的行动,实际已经被人看个清楚,一回到家里,就吩咐人去把马氏请来。在他想来,这对姑嫂相见,应该可以上演一场温馨的家庭戏,之后可以考虑,是不是把两人一起送到延绥马昂身边。可是马氏出来之后,打量了杜氏两眼,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看着杨承祖 “你们两个之间有什么瓜葛,我不想知道,不过我不想和这个贱人住在一个院落,请你看着安排一下。还有,我喜欢清净,如果她来搅我,别怪我对她不客气。”说完这两句话,就径自转身离开,把杨承祖这干人都晾在这。 杜氏叹口气道:“她还是在恨她的兄长,虽然毕春是个烂人,虽然万岁对她也不错。可是在她心里,始终没忘自己是毕春名媒正娶的妻子,并不怎么愿意没名没份的侍侯皇帝。尤其是当初她是怀着身子进的豹房,这孩子自然不能生下来。宫里下药时,用的太狠了一点,结果她终身怀不上子嗣。这个仇,她也记在了马昂头上,所以就连带着我一起恨了。当初她向万岁举荐我,就是向她兄长报复,万岁一死,她就想弄死我,只是没找到人。现在见我这样子,也知我没替万岁守着身子,自然就更恨我入骨了。” 刘五儿由于身份尴尬,并没与她们碰面,至于这些人的安排,还是多亏如仙从中协调。杨家这房子够大,住进这几个人进去,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等人一安顿下去,如仙那边就悄悄来找杨承祖 “你发什么疯呢,把这几个娘娘招来,万一让她们遇到刘五儿,难免走漏风声啊。再说让万岁知道了,他又该怎么看你,万一降罪下来,那你之前所做的一切,不就全都白费功夫了?” “这个我明白的,回头我会去跟万岁说一声,讨一个说法回来。不过这几个女人,其实也就是在豹房里待过一阵,在武宗身前都算不上得宠,与刘五儿的情况还不太一样,不会有事的。至于刘氏那边,反正咱家院子够大,你把人安排好,别让她们彼此碰上就是了。总归是武宗对我有恩,看着他的女人,落到那地方卖皮肉,甚至落到性命不保的地步,于心不忍啊。” 如仙的手在他胸前轻轻一戳“到底是看不得她们卖皮肉,还是看不得她们卖皮肉给别人?自己心里有数,反正猫要偷腥,拦也拦不住,不过要是让我逮到的话,管她以前是什么出身,照样挠她个满脸花。你要紧去跟万岁说啊,要是天子不允,趁早把人送走,别留在家里添堵。” “说,终归是要说的,不过这事可以先放一放,明天还要件更重要的事,要先办了。” “还有什么事,能比这个重要?” “也没什么,无非砸一个衙门而已,小事一桩,天色不早,咱们赶紧睡吧。”他边说边将如仙打横抱起来,向着床边走去“今天我连教坊司都没留宿,你说是不是该好好奖励奖励我?” 次日天明,杨承祖刚走出房间,就见永淳一脸紧张的等在门外,也不知道这小丫头到底多早就溜出了皇宫。算计着日子,似乎她大婚的时间已经临近,总这么出宫来,也不是个办法。他正要说上几句,永淳已经抢先开口道: “姐夫,不好了。有坏人要害你,昨天晚上,宫里有太监连夜送来奏折,据说就是弹劾你的。说你去了教坊司,还打伤了一个姓铁的巡城御史。圣母那边很是生气,说是这样的应该重办,奏折是连夜送到皇兄那的。我已经去求母后为你说情了,你自己也快点进宫,跟万岁弟弟认个错,让他不要罚你好了。” 看她那副着急的模样不是假扮出来的,杨承祖的心里也一暖,笑道:“那你的皇帝弟弟要是非罚我不可,又该怎么样呢?” “那怎么行?弟弟要是非罚姐夫的话……”永淳四下看看,又翘着脚看了一下杨承祖身后,见如仙对着镜子在梳理头发并没注意自己这边,才大着胆子小声道:“那就让他罚我吧,我愿意替姐夫受罚。” 小丫头并不是一个善于掩饰感情的人,这句话里的情思,已经无法掩饰。说完这话,永淳羞的低下头去,不敢抬头与姐夫对望,觉得自己简直是发了疯,怎么好跟姐姐抢男人,何况自己已经要出嫁了啊。 杨承祖的脸色也瞬间一僵,事情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么?永淳确实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可是……她是个公主,自己如果尚主,那家里的女人该怎么办?永寿那边,又该怎么安排?可是佳人恩重,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快刀乱麻,斩断小姑娘对自己的相思。 他干笑两声,岔开话头“胡说什么呢,你这么可爱,万岁怎么舍得罚你。至于姐夫我,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待会我就进宫,去跟万岁请罪。现在你跟我走,姐夫带你看热闹去。” 见两人拉着手离开,如仙一口唾沫吐到地上,恨恨着抱怨“不要脸的小蹄子,还金枝玉叶呢,居然也不要脸的勾男人了。反正你也是快嫁人的,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红芍!赶紧过来,我再教你几手本事,早晚叫承祖把你收了房,你也好给我当个替手,免得我一个人势单力薄,敌不住那么多狐狸精。” 兵部衙门与锦衣亲军指挥使司衙门,中间只隔了一条御街,彼此在门口,都能看到对方。京师里消息传的快,杨承祖昨天晚上留宿教坊司,乃至打了御史又杀了指挥使脚力的事已经传开。 朱宸在公堂上,身边几个都是从安陆跟来的老人,几人边议论此事,边在评价着杨承祖的冲动与不成熟。作为锦衣卫高层,他们知道的更多。本来打言官这种事就是个红线,武臣殴打言官,很容易形成御使同仇敌忾,皇帝那边为了平衡或是图个清净,也会对惹事的武臣进行惩罚。这不是宠信不宠信的问题,而实在是一个坏风气不能开的问题,风宪官如果可以随意挨打,那这个体系就可能面临崩溃。皇帝必然要维持的是秩序,而不是某一个人。 再者这场陶色风波里,甚至涉及到豹房的女人,这就更是个雷区,万万碰不得?不管如何得天子恩宠,做下这样的事,怕是日子都不好过了。 朱宸叹口气道:“当初在安陆时,就觉得他是个人物,只是锋芒太露。现在看来,本事或许是有的,但是做人还是差着,不懂得收敛,早晚要吃大苦头的。” 另一名安陆出身的堂官则道:“是啊,好在他还年轻,这次吃点教训,如果能长点记性,将来还是有再起的机会。不像我们,咱已经都老了,只求风平浪静,可是犯不起什么错误了。年轻人喜欢女涩,本无可厚非,可是非要去碰豹房的女人,还发了狠话,要砸兵部衙门,这不是自寻死路么?不过……大概他是喝多了,信口胡言,不会真去砸兵部吧。” 众人正在这里议论着,忽然阵阵喧嚣声透过高墙穿过门板,直抵厅中,几人一愣,随即就有外面值班校尉前来禀报,杨承祖真的带上人马打进了兵部,正在动手捉人。 第六百一十三章 大闹兵部(下) 朱宸及几个锦衣堂上官来到外面的时候,兵部衙门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十几家勋贵府的家丁豪奴,控制了兵部衙门门首。还有人扯着脖子高喊“我们到兵部,是来捉拿勾结京营,贪墨钱粮的蛀虫的,与众位无关。谁敢出来阻拦,就是抗旨,当心人头落地!” 六部衙门办公地点比邻,这边一闹腾起来,其他几个衙门里的吏员还有一些小官,都凑过来观望情形。兵部与吏部一样,门外两长排板凳上,永远坐满了等待铨叙或放缺的武官。 作为国朝军事中枢,兵部门外,也不缺乏长身大面的壮士军卒环甲持兵护卫。如果是一般人敢到兵部找麻烦,不管是这些武将,还是这些士兵,都能教教他做人的道理,可是对上这么多勋贵子弟,这些手段就都没了用。 那些武官并不敢招惹这些与国同休的勋臣子弟,至于士兵,就更没人敢过去找死。对方又喊出奉旨捉拿贪墨军械的犯官的话,就更没人敢过来插手,这时候动手阻拦,说不定就要担一个同伙的罪名。 几名都察院的青袍御史,似乎想要凑过去阻止一下,却被在同僚中人缘甚好的张嘉印拦住“大家不必多事,锦衣卫胡作非为,我辈身为御史言官,不能坐视不理,自当效孔夫子诛少正卯,鸣鼓而击之。咱们赶快回去写本进言,这里的事,交给兵部的人处置就好。” 兵部衙门里,已经鸡飞狗跳乱成了一团,武选、职方两个清吏司事权最重,油水也最多,结果这次遭难也最严重。十一名主事,三名员外郎,都被捆了个结实。那些勋贵子弟在捆人时,手上的动作也不少,几记耳光,抽的几位饱读诗书的枢曹老爷鼻青脸肿,口鼻流红。 下面办事的吏员,被捉者达六十余人,兴奋的勋贵子弟们,甚至大喊着为祖扬威,就在今日这样不靠谱的口号,在兵部衙门里兴奋的进行着这名为官兵捉贼的游戏。直到被捉者已经排成了长长的一串,这些人才兴高采烈的准备押着战利品收兵,可是刚刚到兵部门口,就被人挡了驾。 挡住这帮混世魔王的,是一个七十开外,身形单薄的老人。他身边并未带多少护卫,只不过是几个长随在两旁伺候,避免主人跌倒。就这么几个人站在门口,就让那些正在兴头上的勋贵子弟似是撞上了礁石的海水,波分浪裂,随即大败而回。 兵部尚书,彭泽!杨承祖已经认出来人身份,这里是他的地头,自己带着人上来抓人,基本就是公开踩他的脸。微一拱手,“彭老司马,下官身负皇命,就顾不上给你磕头行礼了,老大人不要见怪。” “好说,锦衣卫办案,本就不必讲什么礼数,老夫是明白的。不过你带走我兵部衙门这么多人,是要做什么?” “下官这几日受命清查京营,现已有证据证明,兵部之中有人与京营坐营武官勾结,盗卖军械,冒占员额,因此要将他们锁拿回去,进行审问。这一次的事,说不定要涉及到一些位高权重的大员,到时候恐怕还要彭司马大力协助,助我拿人。” “好说,为国出力,责无旁贷。不过锦衣拿人,亦应出示驾贴,不知驾贴何在?” 杨承祖微微一笑“老司马胸襟豁达,晚辈佩服,要驾贴也是情理之中。按说锦衣衙门带人,确实应该开据驾贴。不过若是涉及到谋逆大案时,为防勾结反贼的奸佞走脱,这驾贴可是事后补办。不巧的很,这些人涉及的案子中,有数万斤火药下落不明,若是落到叛贼手中,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篓子。这里,还可能有朝廷大员,中饱私囊,包庇徇私之事,因此来不及开据驾贴。” 彭泽面色如常,双目在那些被捆起来的吏员属官身上一路扫过去,那些人见了自家上官到了,纷纷高喊着求救,也因此挨了不少拳脚。见那些勋贵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他冷声道:“这么说,这人,杨缇帅是带定了?若是缇帅一心要带人,老夫并不阻拦,不过今天这事,你记得欠我兵部一个交代。” “多谢老司马成全,这个交代算我欠了兵部的,将来定还你兵部一个过的去的说法。大家别闲着,带人走!” 这些勋贵子弟见当真当着兵部司马的面,把人顺利带走,忍不住大声叫起好来。这时,兵部衙门外,一名急递铺兵流星似的猛跑过来,刚想进衙门报信,就被几个勋贵府的家丁拦住。两下正在争论着,那兵丁急道:“我不管你们拿谁,我这是边关紧急军情,耽搁了,要掉脑袋的。” “少拿这话唬人,京师的爷们,也怕你这种话么?这日子所谓的急报,不过就是北虏寇边,就仿佛谁不知道似的。虏贼年年犯秋,又不是第一年来,早就习惯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再说,你就算进去,这急报又能报给谁?” 那名士兵刚想说什么,就见一众官吏被捆成了一串,游街似的,从兵部衙门里被带出来,向着锦衣卫衙门走去。那名士兵见这队伍一眼望不到头,惊的目瞪口呆,直看到队伍过完,他才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道:“这……这可怎么办?人都捉光了,我这军情又该送给谁啊。” 不管是锦衣卫,还是兵部里的各位大员,没人注意到这位急递铺兵的存在,由于经手吏员被捉,这份本该作为紧急上报的军情,也被随手丢到了一边。衙门里,一名三十多岁的英俊文士持扇而立,等到彭泽回来,忙施礼道:“彭翁。小侄这次相告来迟,让彭翁部下,遭此无妄之灾,实在是小侄子的罪过。” “用修,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也不用扛在身上。这杨承祖的话本,老朽的几个孙女也喜欢的很,我本以为他与用修五百年前是一家,多半是一样的才子。没想到今日一见才知,他果然是江彬般的人物。他今日欺上门来,不过是佞幸得势,肆意妄为而已,老朽活了偌大年纪,这点涵养总是有的,你不必担心。至于这些人么,让他们受点教训也好,他们做的那些事,老朽也有耳闻,即使锦衣卫不办他们,老朽也要跟他们算算帐。” 说到此,彭泽顿了一顿,朝这位文士一拱手“不过,老朽的属官,总该自己来教,轮不到那些锦衣鹰犬加害。还请杨阁多多斡旋,别他们受了鹰犬的戕害,至于除此佞臣,不让大明再出第二个江彬,老朽,绝不落于人后。” 第六百一十四章 罗网(上) “大哥就这么,砸了兵部衙门,把里面的属官和吏员,捉了一半有余?过瘾,过瘾的很啊。” 承天殿内,嘉靖听着杨承祖的回报,不住抚掌称快,这时的天子,才真正像是这个年龄的少年人一样,嬉笑怒骂,不必要伪装出一副成熟稳重的人主模样。他笑了一阵,随手将几份奏折丢到杨承祖面前 “这是昨天晚上送来的,弹劾大哥你的奏折。说真的,这些言官也是不容易,晚上出的事,他们居然从被子里起来,连夜写本上参,倒是真不怕辛苦。若是大明的官员都像他们这么不要命,这朝廷的事,就好做多了。” “臣为陛下招来麻烦,实乃罪孽慎重,请万岁降旨责罚。”杨承祖撩起衣下摆就要跪下,嘉靖却把脸一沉“不必了。你要是再跪,朕就真的生气了。你是朕的兄长,非要下跪,难道是不把朕当手足看么?你当然有罪,而且罪过大的很呢,去教坊司打架杀马,为什么要用武宗赐你的宝刀?难道朕就赏不出一口刀么?” 他边说边站起身来,用脚踢了一下桌子“说来真是可恼的狠了,朕继位这么久,居然连自己有多少家底都搞不清楚。内承运库里,有多少兵器,也搞不明白。那些该死的阉奴,多半是趁着武宗驾崩时,顺手牵羊,从宫里偷了许多东西,到现在还忙着伪造帐簿,好来骗朕呢。不过没关系,朕回头就给你下一道圣旨,大哥去内承运库里找刀,看上哪口拿哪口,今后打架杀人,用朕给你的刀。如果再用武宗的那口,朕就要生气了。” “臣遵旨。” 嘉靖又想了想,忽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对了,你那戏文里不是有什么八府巡按,拿着尚方宝剑,想杀谁杀谁么?干脆,朕就再赐你一口宝剑算了,这剑不用临阵,也不需要是吹毛利刃。不过是朕赐的,拿着宝剑,如朕亲临,拿这把剑打几个御史或是杀几匹马,看谁还敢多说什么?” 他边说,边将几份奏折随手一丢“张氏那老乞婆,把奏折送过来,还要朕仔细看几遍奏折,拟个章程出来,说什么不能让为非作歹之人逍遥法外。若真是要捉犯罪之人,那她的两个弟弟,谁也跑不掉!哼,什么时候,他能管起我的事了?” 杨承祖暗出一口气,这张氏的发言,实际是帮自己减轻了压力,当然,这里面蒋氏那边出的力怕也不小。不管对错是非,当蒋氏与张氏的意见相左时,嘉靖肯定是站到自己生母一边。 如果最后的处理意见符合张氏的指示,也会让他觉得是自己的生母受到了打压,是对蒋氏的不公平。 都察院上的奏折,被嘉靖随手丢掉,处理意见就是留中不发。也就是这些御史的连夜赶工,都成了白费气力,即使有几份奏折上内阁已经拿出了对杨承祖的处理,也在皇帝这里被驳了回去。现在皇帝挟上次礼议之争的余势,倒是非常期待着,与内阁的几位阁臣再干一架。 等听了杨承祖关于杜氏等人的消息之后,嘉靖似乎是感兴趣,或是恶趣味远比关注的程度更大。最后笑着对杨承祖道: “大哥,你是不是对这几个妇人有什么心思?你可要想清楚,我阿姐可比那些言官难对付多了,朕只能帮你挡住这些言官的弹劾,我阿姐生起气来,才是地动山摇,朕也没办法的。” “万岁说笑了,那些妇人的身份,有点尴尬。如果让她们继续做那营生,于皇家的脸面也不好看。虽然她们没有名分,可是毕竟有过那一段过往,将来被有心人利用起来,说不定就闹出什么风波。是以臣自作主张……” “朕明白的,她们和刘五儿不一样,肚里又没有孩子,名字也不为人所知,大哥就算把她们收用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所以你看着办吧,朕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对大哥生气的。朕不是昏君,更不会因为点小事,就怀疑忠良。做人么,讲良心,知恩图报这都是好的,大哥能做到恩怨分明,朕倒是觉得,阿姐没有看错人。” 嘉靖拿起案头的一本话本,正是那本《精忠演义》。他用手指着话本道: “大哥不是岳飞,朕也不是宋高宗,朕说过,有朕一日,就有大哥一日富贵,大哥是孤的冠盖。君无戏言,这话说了,就是要算数的。当初武宗厚爱江彬,江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人能制?难道朕就不能捧起大哥来?要是那样,朕未免就比武宗差的太多了。我知道大哥为朕好,今天先砸兵部后来见朕就是不想让兵部以为这事是朕的授意。不过这样的事,没什么必要,今后就先来见朕,再去打砸,就是朕支持的,又怎么样?京营这事么,说实话,朕也没想到牵扯这么大,大哥做事有分寸,这很好。不过张永、谷大用这些奴才,在京营里搞风搞雨,捞那么多油水,这事不能这么算了。你去替朕传个话,让他们吐出一半的家当,这次京营的事,就这么算了。” 一场轰轰烈烈的京营清查,到了这个时候,差不多就算是落了锤。不过从场面上,肯定不会这么快收场,该有的清查还会进行,还是会有一批人在这波风浪里落马。只是那些大员,倒是没什么问题,像是谷大用等身上不大干净的前朝宦官,算是可以松口气。不过破财上,就再所难免。 杜氏等几个女人,都是享受惯富贵的,并不像刘五儿那样能安于现状,随遇而安。纵然不与豹房规格相同,供养她们,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最后八虎的几名残余太监共同出资,要将京外一处养老庄田送上来,作为杜氏等人的供养田地,这事才算告一段落。 杨承祖这时,于清查京营的事,已经不大上心。反正局面就是这样,自己打了兵部的脸,都察院虽然发动了舆论攻势,但是自己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们目前也没什么办法。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借着这机会,尽可能多的收获一点利益,让自己的财产尽快增殖。 就在他这里享受丰收的喜悦,享受胜利果实的同时,在京师之外,一场杀戮,却正在进行之中。这场杀戮虽然当下看上去与锦衣卫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很快,杨承祖就会知道,这事对自己的影响如何严重。 第六百一十五章 罗网(下) 这时京师之内治安固然好,但是离京几十里,就已经有山贼盗匪出现。这片京外树林之内,数名急递铺兵,刚一进林,就遭到了数十名高手的伏击杀戮。 铺兵只负责传递军情,身上并没有财物,强人打劫,也不会以他们为目标。在京师附近,从来没遇到过伏击,也就没有什么防范。袭击者个个手段高强,只一动手,就变成了一场一边倒的杀戮。 传信方为了保证军情送达,特意多派了几名士兵,不过伏击者的数量还是远比士兵为多。各色暗器突然射出,树上、石后、伏兵次第杀出,肆意收割性命。位于最后的一名铺兵,侥幸躲开一轮暗器的袭击,反身向外就逃。 这名士兵身手矫健,尤其是个天生的快腿,发命狂奔速度不逊于轻功高手。一口气逃出树林,接着就看到了树林外的一男一女。 男子身材高大,体格魁梧,仿佛一尊铁塔,挡住了阳光。一身官服让人觉得分外放心,而在他身旁,一个周身雪白,长身玉立的少女,亭亭玉立,如同仙女临凡。 那名铺兵朝着这大汉急跑过去大喊道:“将军,有土匪劫杀我等,救救我。” 那汉子微笑着上前一步,挡在了这士兵的路上“不必担心,有本将军在,没人能伤的了你一根指头。” 那名铺兵离的近了,已经能看清这人面貌,见这武将其实年纪已经不小。看岁数已经过了五十,生的慈眉善目,第一眼看过去,就会让你觉得这人很是亲近,不自觉的就对他生不起戒备之心。多看几眼,越发觉得他长的像极了庙里的弥勒佛,悬着的心,略略放下了。 “你是……太原前卫的张指挥!没错,小人在驿站见过您,还跟您那得过赏钱。”那名铺兵因为在这种情况下遇到故人,得救的机会增加而欣喜着,那名张姓指挥,似乎也因对方认出了自己,而露出了一丝他乡遇故知的笑容。 “果然好记性啊,不错,就是我。你们是送什么军情,为什么有人劫杀你们?不用怕,有本官在,土匪不敢乱来。” “张指挥,北虏破了古北口,前锋已至怀柔。我们是到京师告急,让京营早做准备,没想到遇到了这些土匪……” “原来如此么?你从怀柔一路过来,想必十分辛苦,是该休息一下了。”那名铺兵在人间最后看到的景象,就是这貌如弥勒的武官那硕大的拳头,在自己眼前忽然出现,变大……。 那名铺兵的头被轰的像一个烂西瓜也似,红白相间,这姓张的指挥则站起身来,手上并未沾染任何污物。在林中负责劫杀的伏兵已经走出树林,来到这将官面前齐刷刷跪倒成一片。 这武将看了看这些人,沉声道:“铺兵可曾料理干净了?我方可有损伤?” “教主放心,我们没留下一个活口,自身亦无损伤。”回话的,乃是一个落魄书生打扮的中年汉子,他的地位比起普通人略高,跪的也靠前。“教主放心,我圣教内三堂一起出动,劫杀几个铺兵,绝不会有任何疏漏。” “大家不可大意,方才这个铺兵,轻功很有几下子。一时大意,可能真的被他溜了。大家记住,从前线来的传信铺兵,有多少杀多少,尽可能隔绝消息。” 这名武将吩咐着,又对身后的冷飞霜道:“霜儿,跟我来一下。” 冷飞霜亦步亦趋,跟着这条昂藏大汉,一直来到树林之后,一处无名的山岗之上,不敢有丝毫的违拗或质疑。虽然她已经经营出一支势力,手下还笼络了龙剑飞这样的高手,但是她清楚的很,这一切在这个男人面前,都没有意义。 虽然这个男人已经不再年轻,可是只有修为到了冷飞霜这个境界的人,才可以隐约的感觉到,在这魁梧的身躯内,到底蕴藏着多么可怕的力量。拳怕少壮,已经过了五十的人,身体机能按说已经该走下坡路,但是世界上总是不缺乏例外或是奇迹这种人物。这个人,就是属于奇迹中的奇迹,谁如果因为年龄而小看他,必然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自己师尊的一身武技在江湖上本已登峰造极,又投身军伍,于边军之中,经历过无数生死战阵。江湖武艺与军班杀法两下结合,现在的这个男人,一身修为差不多已经达到了凡人所能修炼到的顶峰,随手一击,自己也未必接的下来。 等来到山头之后,那名武将站住了脚,回头看着冷飞霜“霜儿,师父问你的事,你想好了没有。是跟我回去,还是留在京师,执行你的那个计划?” 冷飞霜心知,虽然现在这个男人依旧满面笑容,可是自己一旦回答的不够好,可能接下来,就会被其毁灭掉。她小心翼翼道:“师父,弟子一切听师尊安排,师尊让弟子去哪里,弟子就去哪里。” “何必呢?为师说过不罚你,肯定不会食言,身为一教之主,若是连言出法随都做不到,何以服众?你虽然没按大仁的吩咐,把那帐本书信和藏金交给他,不过那也算不得什么过错。他要那些东西,本来也不是为了圣教,而是为了他自己。不把东西给他,也免去他们手足相残,为师反倒是要嘉奖你。不过,杨承祖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最近清查京营的事,你我也看的出来,这人很难对付。在他身边卧底,随时可能遭遇不测,霜儿,为师一直把你视为亲骨肉,不想让你冒险。” “师尊,弟子为圣教,情愿赴汤蹈火,绝不怕凶险。” “好吧,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那就努力去做吧。为师化名张寅,潜入军中,其实与你的想法,也差不多。都是想着从内部夺得权柄,把伪明的江山断送掉,你跟为师走的是一条路。这条路并不那么好走,官场险恶,远胜战阵。更重要的是,你还是个女子,杨承祖又是个酒色之徒,你所面临的危险,就更多一些。一旦应付不了的话,记得逃掉,为师宁可布局全盘破坏,也不会让他真的伤害到你。” 冷飞霜盈盈下拜,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滚落,这化名张寅的白莲教主哈哈大笑着,大手轻抚着冷飞霜的头“傻丫头,天下父母都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女做同样的选择,你用的着哭么?起来吧。这次,圣教答应为那些人出手隔绝消息,多半也是冲着杨承祖下手。如果他没能活过这一关,你卧底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所以咱们还是看看他有没有命,活过这一次再说。” 第六百一十六章 凶信 “杨缇帅你看一下,这片庄子,以及外面那些田地,就是我们几个人,给众位娘娘凑的梳妆田。若是不够用,您只管吩咐,我们再凑一些就是了。”张永与谷大用,一左一右,为杨承祖介绍着这片田庄的出产,以及庄子的人员构成。 京营的调查并未结束,不过现在到了收尾阶段,并不用杨承祖亲力亲为,那些世家子弟,勋贵纨绔们就足以胜任。兵部那些官员的审问工作,也在进行之中,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从京营拿了孝敬。不过这些收入被他们看做常例,没人认为这有什么过错。这个钱拿的天经地义,也没人会认为他们真该为此承担什么代价,最终决定他们去留的,还是朝廷上的搏弈,以及皇帝的取舍权衡。 这些问题,并不是杨承祖所能插进手的,他所能做的,就是利用这段时间,多收些孝敬,把自己的腰包尽快充实起来。虽然掌握着崇文门税监这个日进斗金的肥缺,可是所得钱款,都送入了内库,用来为嘉靖皇帝的新军做准备,想要发财,还是得自己动手打拼。 这片田地,乃是当初正德尚在时,八虎趁着他心情好,讨的养老庄田。得宠太监向皇帝讨要养老田,这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人一旦年老失势,总得有个安身立命的产业。有时新君的得宠太监,把前任天子得宠太监的养老田夺为己用,同样也属寻常。 现在这片田地的意义,除了供养杜氏等几个豹房女子外,更重要的一点,是能与新贵搭上关系。几个太监虽然不大可能继续在要害部位上掌印,不过若是能通过这位新贵,向皇帝示好,保留个不错的位置养老,还是可以期待。 基于这种考虑,这次八虎很是大方,像是这种养老田庄,前后共赠了三处。加起来的田地已经超过两千亩。有了这些田地,加上佃农,杨承祖现在也可以算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地主。 庄头被叫过来,通知他换了主人,今后的孝敬,都交到杨府去。这个时代土地流转虽然由官府控制,但是像这种庄田易主,实际简单的很。 不过是大家口头上做个交代,就一切都可以解决,本村几位地主依旧是地主,不过是名义上从几个太监的家仆变成了杨缇帅的家仆,依旧可以逃避赋役。一旦这个主人有朝一日失了势,他们就是自由之身,然后另寻个人投献。 郭九姐和永淳,全都换了男装,跟着一起过来。那帮勋贵子弟自从砸了兵部衙门后,颇有点无法无天,已经公开带着教坊司的女人到军营里去闹。郭九姐的口味虽然独特,但也不好真的当着男人的面和女子亲近。到了这田庄,也能算是个避难。 至于永淳,按说她的婚期近了,是该留在宫里,等着出阁。可是她却依旧不屈不挠的溜出来,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姐夫身后。 她也清楚,自己那点小心思可能已经暴露了,但是经过初时的恐惧与羞涩后,现在的胆子反倒大了起来,竟是把锅甩给了杨承祖,看他怎么对待自己。 最这个小跟班,杨承祖也无可奈何,只好是先糊弄着她跟自己四处去跑,反正等到她出嫁后,总不可能继续溜出来。 几个人在马上看了一圈村庄的地形,田地的情景,虽然京师的田地不能与湖广相比,但是这些土地也算的起上田,出产也颇为可观。村子里也有磨房、碾坊、油铺、杂货店等铺子,还有一处小型铁匠炉,这都是很有赚头的生意。 张永道:“当初老奴几个伺候在武庙身边时,万岁心疼我们,怕我们老了以后挨饿受冻,就把这片田地赏了下来。可是如今,我们几个宁可自己饿死,也不能让娘娘受了委屈。这些田地的出产还好,用来供养几位娘娘,虽然不能与豹房相比,但是总还是可以过活的。” 谷大用也道:“是啊,老奴手上虽然没有什么积蓄,可是只要娘娘那里用钱,杨缇帅打发个人来,老奴一定竭尽所能,为娘娘分忧。” “二位公公的忠义,杨某佩服的很。你们也不要想太多,你们所求的事,就是这个样子了,我没权力保证什么,不过我敢说一句,陛下乃是个仁厚之人,不会苛待前朝遗存的忠良。至于些许人的胡言乱语,几位不要放在心里,有万岁在,他们不能把你们怎么样。倒是现在陛下新立,身边正是用人之时,若是有什么公务交办下来,几位不可推脱啊。” 两个太监暗出一口气,只要过了这一关,破费些银两田地,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谷大用嘿嘿一笑,“天色不早了,杨缇帅,咱们去喝一杯。这里别看是个穷乡僻壤,做不出什么像样的酒席,不过一些农家菜,还是很有味道的。” 原本以为,所谓的农家菜,是大锅贴饼子之类的原生态食物,可是等到了这村里首富的家中,才知道所谓的农家菜,竟是这位员外两个待字闺中的女儿,以及村中几个最为出挑的姑娘。 这些女人显然知道给自己安排的是什么差事,神情中都有些不情不愿,但是在族长或是家人的命令下,还是得强自挨着几位大贵人坐下。谷大用道:“这些女人,都是咱的佃户,保证不会有任何首尾,缇帅可以尽情尝尝味道,若是对胃口,尽管带到京里。谁若是伺候不好,就打死了她,也不过是往外面一丢的份。” 郭九姐和永淳,被谷大用安排到另一处用餐,显然作为宫中大珰,他看的出谁是女扮男装。见两个太监已经熟门熟路,对身边的女人上下其手,杨承祖顿觉自己见识浅薄,学着样子,把手搭在了身边那女子的身上。 那姑娘似乎是这里员外的闺女,也就是所谓的小家碧玉了,不过在这种时候,却似一只落入陷阱的小兔子,除了哀求的看着这个男人之外,什么也做不了。这顿酒从中午,一直喝到了天色擦黑,谷大用等几人就揽着身边的女人回了卧房,至于一个太监如何品尝这农家菜,杨承祖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 而那个被他调弄了一个下午的女人,显然也已经从抗拒变成了认命,扶着他进了房间,就主动脱起了衣服。可是这道菜刚刚动了几下筷子,还不等切入正题,蒙古兵来了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第六百一十七章 殿后(上) 成祖靖难之后,以京师为国都,也就是所说的天子守国门。京师之地离虏贼太近,虏破古北口后,则可长驱直入,威胁京师。草原上,每一个冬季,都是一次生死考验,为了让自己的部落能够活过冬天,每年的秋季,虏骑必定大举南侵,防秋已经成了老生常谈。 但是如今的草原胡骑,势力远不如当初,昔日应州之战,也着实让蒙古人伤筋动骨。此后的秋季,虽然鞑兵屡屡破关而入,但不过就是劫掠杀戮边民,掠夺财货物资,绝不会到腹里地区为害。 至于京畿,这是大明的敏感地带,到这走一趟,说不定就会引发大明对蒙古的全面讨伐作战,得不偿失,脑子没洞的大汗,都不会纵兵抵京。 这片位于宛平境内的田庄,从理论上讲,确实在蒙古的攻击范围内,但是实际上,从上到下,没人想过蒙古人真的会引兵来犯。如果不是放了远探,很可能这些人就被如同天降的胡骑连锅端掉。负责警戒的哨卫与蒙古方面充当斥候的游骑交了手,身上带了两枝箭,伤的很是严重。 这哨卫,是杨家从陕西三边招募来的军户子弟,对蒙古人的作战颇为熟悉,顾不得身上的伤,而是催着杨承祖快走。“这绝对是北虏,方才来的只是一队游兵,后面怕是大军就要来了,大家快走,晚了就逃不掉了!” 到这田庄来的,不过是杨家的几十名护卫,以及张永、谷大用身边的几十名军伴外加上武定侯家的家丁。手上的器械也是防范不开眼的响马,或是江湖杀手的,对上蒙古大军,不可能有取胜的希望。不过好在蒙古人的志向在于寇掠,有这么一座庄子在,足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所有人如果转移的快,还是能逃得掉的。 方才不情不愿的那位员外家的闺女,此时紧抓住杨承祖的胳膊不放,不住哀告着这位大贵人带上自己。谷大用却是一记耳光已经抽了过去“不开眼的小贱人,现在什么时候了,谁还顾的上你,赶快找根绳子上吊,免得被捉去给鞑子暖被。” 他是在应州,与北虏见过阵的,自然知道鞑骑厉害。田庄的积蓄、收成,都已经顾不上了。吩咐着自己的军伴带过马来,上马就准备逃。 还是杨承祖对那员外道:“你们带着人上山去,细软、粮食的留下。北虏寇关,求的是财,只要让他们掠夺金宝,就不一定会咬住你们不放。至于能不能逃的掉,那就只能各安天命了。” 说完这话,将那女子的手指掰开,转身扶着永淳上了坐骑,自己也跃了上去。对永淳道:“抱紧我的腰,不许松手。”双腿死命的夹着马腹,催动坐骑疾奔。 永淳马术平庸,平日普通的骑乘尚可,这种亡命的时候,她的马术就指望不上。再者此时天色已经入夜,晚上行军本就充满了危险,如果让永淳骑着马自己跑,很可能还没逃进城,就落了马。两人一骑,虽然颇有些不雅,不过也只能从权。 永淳乖巧的将两手环在杨承祖的腰上,那对盈盈一握紧贴着杨承祖的后背,头也靠在他的后心上。杨承祖道:“别怕,有姐夫在,北虏贼不会把咱们怎么样的。” “我知道,跟姐夫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其实,我还要感谢北虏,如果不是北虏的话,姐夫不会让我贴你贴的这么近。”战马飞腾,两耳带风,永淳少女的心事,顺着风声飘入耳内。柔软的娇躯,紧紧的贴在了杨承祖的身上,甚至能在渐渐凉的夜里,感觉到那具躯体上的热度。 “现在大家都在逃命,没人会注意我们,只有在这个时候,秀嫣才可以和姐夫贴的这么近。姐夫,你可以跑慢一点,让我们,多在一起待一阵。我怕……怕一进了城,你又会把我推开,就再也没有机会,跟姐夫离这么近了。姐夫,秀嫣不怕的,如果鞑子的箭射过来,我可以帮姐夫挡住。反正那个陈钊我也不喜欢,嫁给他就要一辈子受苦,如果能为姐夫挡箭,死了的话,也会很高兴呢。” 身后有蒙古铁骑的威胁,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了逃命上。小姑娘的倾诉,除了杨承祖外,其他人不会听到,她也就放心大胆的将所有的心事全部说了出来。浓浓的相思,如火的热情,几乎将杨承祖融化掉。就在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公主的柔情,处理这混乱的关系时,一阵不合时宜的大笑声恰好出现,总算是让他从这种窘态中得以解脱。 “哈哈哈哈!你们这帮废物,连本小姐都赛不过,还叫高手呢?我们郭家,是马背上一刀一枪换的富贵,这种小场面,根本难不住我。等本小姐点起人马来,立刻就把北虏杀个落花流水,让他们知道本小姐的手段!” 郭九姐跨下的卷毛赤兔马,本就是价值千金的良驹,加上她从小喜欢枪棒弓马,骑术娴熟,这种夜间疾驰,于她而言不过是当成了一场赛马的游戏。那些护卫、军伴都被她超了过去,渐渐追上了杨承祖的坐骑。 杨承祖的马本也是上好的骏马,不过一马双跨,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郭九姐一指自己的马“小姑娘,来跟我同乘一骑,看看咱们谁比较快一点。” 永淳侧过头去,竟是破天荒地对郭九姐吐了吐舌头“我才不要和你同骑一匹马,我才不要离开姐夫。”一边说,一边示威似的,将身子贴的离杨承祖更近了。郭九姐哈哈大笑,伸手做势欲抓,似乎想演一下走马擒将,可是这时,铁蹄踏地的震动声,打乱了嬉笑与打闹。 后队方向,爆出阵阵呼喝之声。一名殿后的卫士从后面赶了过来,马上骑士道:“缇帅,大事不好,北虏贼追来了。后队已经去鞑子先锋交了手,请缇帅早做定夺。” 他们距离京师还颇有一段路程,如果被蒙古兵拖延住,那肯定是坚持不到京师的。以这点人马的战斗力,也不大可能顶住蒙古人成规模的冲锋,好在方才交手的只是蒙古前哨游骑,后卫暂时还顶的住。 但即使杨承祖这种不知兵要的,也知道这种维持持续不了太长时间,谷大用、张永都是带过兵的,更知道其中厉害。张永道:“事到如今,只能丢卒保车,让儿郎们在这顶着,将来,他们的家小,咱家保他们一世富贵,吃喝无忧!” 杨承祖道:“事不是这么个解决的办法,总得有人留下来,跟这帮鞑子周旋一阵,否则大家怕是都走不了。这个留下来的差使,我来做,不过二位公公,还有九小姐,有件事,我想拜托你们一下。这个拖油瓶,麻烦你们把她送回我家,杨某若是能活着回京,定有厚报。” 他一把将永淳从马上抱了下来,将她推向了张永与谷大用,同时承担起了留下来殿后,这个几乎是注定成为弃子的任务。 第六百一十八章 殿后(下) 张永等人对视一眼,他们自然知道,用这点人马殿后,意味着什么。这是虏贼,不是响马盗贼或什么武林高手。这百多名护卫不管装备如何,武艺多么高强,都抵挡不住几百名蒙古骑兵的进攻。留在这里迟滞敌人的脚步,不论能否成功,自己怕是都杀不出来了。 固然能回到京里是好事,可问题是,杨承祖是天子宠臣。如果他折损在这里,自己就算回了京师,皇帝那边,又能不能放过自己这些人?想到这一层,张永和谷大用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我不去,我要跟姐夫在一起,姐夫在哪,我就在哪。我不会离开姐夫!”永淳鼓起嘴巴,坚定不移的走到杨承祖身边,接着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似的,紧紧抓住了杨承祖的衣袖。 “蒙古人来的更多了,仗打的不怎么顺手,请几位早做定夺,恐怕我们顶不住太久。”这次来报信的,是一名杨家的护卫。这些人都是杨承祖按着仪卫司的方式操练出来的,轻易不会叫苦,当他们表示顶不住太久的时候,局面恐怕已经到了极险恶的局面。 杨承祖抓着永淳的小手,感觉到她的手冰凉的,仿佛像个小冰棍,这一点倒是像极了她的姐姐。“二位公公见笑了,从小就没人违拗过她的意思,所以有点任性。请别见怪。无论如何,只要你们把她送到家里,对二位公公还有九小姐,必有厚报!” 说到这里,他手上使力,将永淳朝郭九姐身前一推,又朝郭九姐施了一礼“九小姐,把人带走,这里的事,交给我。” 张永道:“杨缇帅,咱家也是跟着先帝打老了仗的,无非是北虏贼,在应州杀的也不少了。殿后的事交给咱家,咱家的三弟,就有赖你照应了。” “公公高义,杨某心领了,不过公公身上的担子并不轻,护送的差事,未必就比留在这里殿后好做了。只有公公这样经历过征战的良将,才有可能把任务完成。时间紧张,不要再争下去了,杨某告辞。如果能活着回来,我请你们喝酒!” 永淳见姐夫翻身上马,急的大叫一声姐夫,就朝杨承祖奔去,却觉得后颈一疼,就陷入了昏迷之中。郭九姐一掌切晕了永淳,将人朝马上一丢,又朝杨承祖很四海地一拱手“果然是好汉子,够资格当我郭九姐的朋友,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飞身上马,招呼起自己贴身的女兵,向着京师方向疾奔。张永、谷大用对视一眼,也只好学着郭九姐的模样,朝杨承祖施了一礼,带上自己亲信的护卫,向着京师方向离开。杨承祖则将宝刀抽出来,朝空中虚劈一刀“儿郎们!跟我给这些鞑子来上一记狠的,然后撤下去。” 张永、谷大用,身为八虎成员,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人。他们与杨承祖有交情不假,不过更多的原因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认为有这种交情,就能让对方为自己当盾牌,或是把对方当做可以任自己摆布的弱鸡,那最后只会死的连渣都不剩。让这两人留下来指挥作战,他们肯定不会愿意成为弃子,最多是做做样子抵挡几下,接下来就会逃之夭夭,把一切搞成一团糟。 杨承祖留下来殿后,既是有着永淳安全高于一切的考量,另一方面,也是有着自己的把握。蒙古人来的目的是打抢,并不是打战。并没有消灭掉所有部队的觉悟,事实上,就连那些村庄,只要防守的足够严密,蒙古人也不会去进攻。所谓从古北口直打到京师附近,恐怕也只是绕了过来,而不是把所遇到的每一个城池都啃下。 只要让对方认识到,自己这支人马并不是商队护卫或是镖局之类的豆腐,而是有战斗力的部队,同时也没有多少可供劫夺的财货,蒙古人多半就会放弃这块难啃的骨头。 三人离开时,是带走了一部分护卫的,杨承祖手上的兵力大概有六十余骑,这点人马在蒙古人面前算不了什么。不过天气已黑,蒙古人又没打起火把,即使视力比汉人要好,但是想要调动起大部队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几十骑倒是更容易发挥集中作战的优势,黑夜里,大家的视线都不好,蒙古人的弓箭优势也大受影响。不过整体而言,这帮人比汉人更善于打夜战,不论是骑术还是箭术,他们的水平都比汉人军队为高。同样的夜里,他们受的影响,比汉人部队要小的多,如果对上的是普通汉人军队,夜战里,蒙古人肯定是赢家。 不过杨承祖这六十余人,不能算成普通的士兵,他们身上全都着了重甲,个个技艺高强,论起来,与边军里那些将领的家丁大抵伯仲。六十几个家丁冲锋过来,即使是蒙古人,也并不那么容易对付。 宝刀闪过,对面蒙古人手里的弯刀被削成两段,那名骑兵还不等做出反应,宝刀余势不减,直接劈在了这名蒙古人身上。单薄的长袍,在锋利的宝刃面前,起不到什么防御作用,那名蒙古士兵连喊都没喊出来,就落下马去。 黑暗中,不知谁射出了箭,正中杨承祖的前胸,但是杨承祖的身子只是晃了晃,并没有落下马去。而是反手拔出箭,朝地上丢了下去,然后大喊道:“差不多了,咱们可以撤了!” 他这一轮反击,算是打中了追兵的软肋,蒙古人没想到他们敢打反冲锋,部队分的很散,根本调动不起来。结果被几十名重甲铁骑凶残的碾压了一通,接着就由着他们大摇大摆的离开。 这些蒙古骑兵普遍都是草原上的普通牧民,这些人既是百姓,也是强盗,不过装备上都弱的很。遇到这支铁甲骑兵,没有绝对优势的兵力,也没法把人留下。而这支骑兵杀进去,又杀出来,自身的损失并不大,然后在杨承祖的带领下,向着旁边的山地退避而去。 这些被打的乱了阵脚的蒙古兵,也意识到,遭遇到的对手,似乎不是普通的护卫,而且对方身后,也没发现有商队之类的影子。 与这么一股强敌,周旋,似乎没有太多的便宜。几名领兵的头目商量几句,转过马头,奔向了队伍后面。而在这支庞大骑兵的最后,六匹高头骏马,拉着一部巨大的马车。如果是大明的文武看到,肯定会叫出它的名字:象辂。 第六百一十九章 仇家 这乘象辂比起大明亲王常用的车辇来,装饰上更为豪华,于草原而言,就得算穷奢极欲。四周彩绸流苏上,绣有无数经文。而在车辇内,一名美艳绝伦的妇人,身穿一件绸制紧身战袄,将周身曲线勒的玲珑毕现。 脖子处的盘扣许是因为疏忽,并未系上,露出白皙的脖颈,顺着这里看下去,或许就能看到那对让人魂牵梦绕的峰峦。在她身旁,跪着两名妙龄的女子,身穿紧身蒙古袍,也颇为可人,在她的肩头和腿上轻轻的敲打着。 这女子懒洋洋的倚在车壁上,两条修长的**绅直,一对纤纤玉足,搭在对面一个大汉宽阔的胸膛上。而那名捶腿侍女的拳头,就在那两条长腿上,不轻不重的捶打着。女子似乎是困了,即使外面的喊杀声或是车辆的颠簸,都不能影响她的困意。狐目微合,樱口略张,随着这两个女子的拳头轻轻落下,不经意发出阵阵哼声。 那声音与其说是在享受按摩,倒不如说是在男女欢好时,发出的那阵阵交锋声,让人听了之后就忍不住血脉贲张。车厢里唯一的男性,大约四十开外,体健如熊,两条臂膀粗如小树,轻轻一绞,就足以绞死一头恶狼。一口大汗弯刀扔在一边,即使隔着刀鞘,也能闻到那上面散发出的血腥味。 此人面目丑恶,仿佛从地狱里走粗来的修罗恶鬼,不过看向这女人的目光里,却充满了依恋与贪婪。那两只赤足上,淡红色凤仙花汁味道刺入这大汉的鼻端,让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似乎是那侍女的拳头力道大了些,那女子叫的声音猛的大了一些,这声音简直就是女子飞到巅峰时,才会发出的那种声音。那两只脚似乎受此刺激,向下一滑,顺着胸膛一路向下,直奔这大汉的子孙地而去。 那汉子再也忍不住这种刺激,猛的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捉住了女子的双足,伸出舌头在上面贪婪的舔着,粗大的鼻孔内,喷出玉望的烈火。 “讨厌!”那女子睁开了双眼,目光里似是嗔怪,又似是在撒娇,双脚一抽,那汉子堪比铁钳的巨手,竟是捉不住这对嫩足,被她顺利的抽了出去。“我现在还在为大汗守孝,你敢对我如此无理,可对的起死去的汗?你可和他是血盟兄弟,就不怕他的鬼魂来找你?” 那女子本来是正颜厉色的训斥着,可是说到这里,又嫣然一笑,百媚横生。那大汉开始真以为这女子发恼,这时则确定,对方是在和自己找乐子,哈哈笑着 “我美丽的可敦,天上的月亮在你的美貌面前,也只能退避三舍。愚蠢无能的乌特尔,并没有资格拥有你,惟有我莫日根这样的豪杰,才是配的上你的豪杰。我当初能为你,将我血盟兄弟的喉咙割开,现在就算他的鬼魂前来挑衅,我也将再次把他送回长生天的怀抱。你看看我,你忠诚的莫日根,他本来是个每天无女不欢的真男人。可是为了你,他已经十几天没碰过女人,求求你,别再逗我了,给我一次,再给我一次!只要能再给我一次,我愿意为你粉身碎骨。” 他边说,边合身朝那女子扑去,可是那女子的莲足猛的伸出,正抵在他的胸膛上,轻轻摇了摇头“别胡来……有人过来了。” 这名为莫日根的卫队长,气哼哼的抓起了身边的弯刀,怒道:“哪个莽撞的小崽子,撞破了伟大的莫日根的好事?我不管是谁,都要一刀砍下他的头来,再将他的妻子干到下不了地。” 正说着话时,几匹快马已经过来,几名带兵的军官隔着帘笼,向可敦回禀着前线的战情。名叫莫日根的大汉,在车内大声怒吼 “你们也有脸称为巴图鲁?数千儿郎,困不住几十个骑马的汉奴,你们的身手,怕是比自己家的女人都差吧。几十个人,没有什么油水,没必要跟他们费力气,先去多搞一些钱粮牲口还有女人,至于那几十个汉奴,如果敢再来,就告诉我,我会教你们怎么打仗。” 那个美艳的女子,听着几个部下的禀告,脸上慵懒媚惑的神态一扫而空,狐眼内放出的却是两道清澈的光芒。她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忽然发问“几十名身穿铁甲的汉奴,这难道是京师中某位贵戚的亲兵护卫?有人看清楚,对方的头领是什么人么?” “是个年轻的汉奴,手里拿的是口宝刀,身上的铠甲很坚固,我们的箭射中了他,但是却没能将他射落马下。” 那女子听着回报,;忽然伸手,摸出了一个妆盒,将里面用汉字写就的情报,拿在手中反复看了几次。厉声吩咐着:“传令下去,咬住那几十个汉人,不要让他们走脱了一个。” “可敦,他们只有几十人,而且没有什么油水。这附近有许多村子,里面有大批的粮食还有白的像羊羔的女人。” 蒙古眼下是个部落联盟似的势力组合,上下之间约束关系并不甚强,他们进兵的目的,还是为了掠夺物资,为即将到来的冬季进行储备。对比起几十名全副武装的战兵,还是村民更好对付,收获也更多,一名带兵的头目,忍不住尝试着劝说可敦放弃计划。 “哦?我的命令,你们想要拒绝么?莫日根,这个人交你处置。” 那名领兵的头目拨转马头,似乎想要先退避开,可是为时已晚。一声大喝声中,那个粗大的汉子,如同一枚被发射的炮弹,从车内猛冲而出,在那名领兵官规避之前,就已经合抱着他摔下马去。 其余几名军官连忙向车内哀求着“哈勒图不是有意抗令,请可敦饶恕他的冒失与莽撞!他只是有口无心……” 车内女子懒洋洋的说了一句“晚了。莫日根你们是知道的,现在的哈勒图,我想已经是个死人了。下次求情,记得早点说。” 莫日根此时已经站起身来,双手得意的在胸前拍打着,而那名叫哈勒图的领兵官,颈骨被生生折断,头颅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偏向了一侧。 “现在不需要我重复命令了,快去!” “遵令!” 草原上永远以强者为尊,这种独断与嗜杀,在草原代表着最高的权威,与绝对的权力。几名带兵官大声吆喝着,尽一切力量集中起所有的部下,向着山头追去。 莫日根则不解的回头问着“为什么?为什么几十个汉奴,比那些牛羊和财宝,更重要?你要知道,如果我们动手晚了,卑鄙的博迪和他的部下,会拿走一切,不会给我们留下一点。” 那女子嫣然一笑,玉手在莫日根脸上轻轻抚摩着,眼神中则充满了仰慕与依恋。“强壮的莫日根,我的英雄,为什么连你也要怀疑我?这个人我认识,他与我有点过节,所以在这里,我要与他清清帐。再说这个人的价值,抵的上我们搞到的所有财宝。” 她用手指了指妆盒“他就是他们要的人,想想我们进的长城,你就该知道这些人的能量。抓住这个人,钱粮女人,要多少就有多少。带上你的卫队,去,把他带来见我。” 可敦最为精锐的部队,整个部落中装备最好,战力最为强悍的三百名骑兵,在莫日根的带领下,如同一支黑色的长矛刺破夜色,向着杨承祖和他的部下,紧追而去。 第六百二十章 援兵与猪队友 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杨承祖身边只剩下不到三十名护卫,而且人人带伤。与想象中的不同,这些蒙古人并未放弃他们,反倒是想发了疯,专门盯着他们这支小部队打。之所以周旋半夜光景,还多亏这些护卫装备精良,自身又是一等的精锐,但随着包围圈逐渐的压缩,留给他们腾挪的空间,已经不多了。 围攻他们的蒙古兵足有千人,这支追兵放弃了掠夺,也不再追杀张永等人,而是全心全意的追杀杨承祖这一行,倒是可以保证永淳的安全。不过杨承祖这边的压力也就变的无比巨大,战斗的发展,已经彻底偏离了他所预想的轨道。 追击他们的部队中,还有一支不同于普通蒙古士兵的精锐骑队,成员大多是可以在部落中有资格称为“哲别”的神射手。用的弓箭也是货真价实的铁头箭,力可透甲穿袍,与那些兽牙或是石头箭完全不同。饶是杨承祖所带的护卫身穿重甲,也会中箭落马。 随着天色发亮,战局也就越发的明显,蒙古骑兵如同麦浪一般,看不到尽头。到处都能看到蒙古人的马队,以及他们呼喝的声音。这些护卫一言不发,咬紧了牙跟在杨承祖身边,不少人的坐骑已经没了力气,连冲锋都发动不了,只能下来牵着马,恢复马力。 这处山头上生了很多矮木与荆棘,并不利于战马奔驰,算是个勉强可以歇脚的地方,但是大家心里有数。这周边无险可守,他们这点人,也组织不起像样的防御阵线,只要蒙古人冲上来,就是死路一条。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停的变换位置,避免与蒙古人正面的冲突。 杨承祖看了看京师方向,虽然看不到城墙的影子,但好歹蒙古人已经是进入了京畿区域,折腾了半夜光景,京师的部队,应该完成了集结。京营不管是否堪用,驱逐这千余蒙古骑兵,总该不成问题,自己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京营能在自己这支小部队被歼灭前赶到。 几支冷箭破空袭来,杨承祖几乎是下意识的闪身避让,肩膀上一阵生疼,一支箭依旧射中了他的肩头,只是被犀甲挡住,并不曾伤到肉。几十名骑兵已经朝着这边冲过来,同时有人口内发出呼喝之声,招呼着同伴。 “杀出去!”杨承祖跃上坐骑一马当先,朝着对方直接冲了过去,两支队伍撞在一处,双方都有人从马上落下去。只是杨承祖这边冲过去之后并不回头,也不查点人数,而是催着马,继续向前奔去。 一名护卫大喊着“缇帅,蒙古人阵脚乱了,似乎有援军!”只见斜刺里,尘头大起,似乎有两支人马在撕杀交战。援兵来了? 杨承祖带了残部,高声呼喝着向那边杀去,在这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自己得救了。可是等到了附近,大家的心却又凉了下去,那支难缠的蒙古精兵正与一支百人骑队交战,头戴百鸟朝凤攒珠冠,身穿大红紧身箭袖的郭九姐,正挥马提枪带头撕杀,全军也已陷入险境之中。所谓的活路,竟是这一群猪队友? 郭九姐这队骑兵,都是武定侯府的家丁护卫,出身是三大营中的精锐士卒,马匹装备,也是精挑细选,战力本不是蒙古人能比。可是他们遇到的这队骑兵,也是出奇的剽悍,对撞之下,郭家的护卫居然没占到半点便宜,彼此伤亡相若。 莫日根也没想到,居然能遇到这么一支能打的骑兵,自己的护卫每一个都是草原上的豪杰,居然受了这么大的损失。而这些士兵,是他在整个部落里地位的保证,是发家的本钱,这种伤亡也让他阵阵肉疼。 只见对方的头领,是个年轻的汉人小子,虽然骑术尚可,但是武艺并不如何高强,他催马直冲过去,以泰山压顶之势,朝着郭九姐杀来。希望以斩将的方式,结束这场冲突。 “杀!”一名府卫斜刺里迎了上去,手中长枪抖起数个枪花。莫日根手中弯刀则压根不理会这些招数的变化,以蛮不讲理的方式硬砍下去。一声轻响中,那名护卫长枪落地,几乎不容他变招规避,大汗弯刀已经在他的脖颈处一扫而过,首级落地。 这些府卫也都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狠人,看出对手的斤量算是基本能力,一看就知,这个鞑子,怕是那种草原上有数的猛将,并不是自己单打独斗所能对付的。 现在的场合,根本没有集中兵力围杀他的空间,大家基本都理智的选择了避战的态度。但是郭九姐却不具备这种涵养,保持着与京师各位成名武师交手不败记录的郭九小姐,向来认定自己天下无敌。莫日根的豪勇,并未让她心生恐惧,反倒是以见猎心喜的态度,大喊着举枪冲了上去。“狗鞑子,纳命来!” 一声娇喝声中,三条长枪几乎同时刺至,两名郭九姐的贴身女卫的武艺是实打实的,即便是江湖上那些所谓的一流高手,事实上也未见得是两个女卫的对手。 “女人?”莫日根已经从声音中听出,这三个满身血污的并非男子而是女人,双眼之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与大明朝的审美不同,那种弱柳扶风的古典仕女,并不受塞上男儿的喜爱,能上得马,挽硬弓者,才是真正意义的好女人。 他手中的弯刀胡乱的拨打,就将三条长枪磕的飞了出去,随即伸出巨灵般的大手,朝郭九姐抓去。抓到这个女人,睡服她!这就是莫日根眼下唯一的想法。 郭九姐不想自己一向自傲的武艺,居然再次全无作用,惊吓之中,竟然忘了怎么格挡躲避。眼看就要被这只手抓住肩头时,却见对面那大汉怪叫一声落下马去,而身后传来了马蹄声和男子的呵斥声“我不是让你进京了么,来这添什么乱?快走!我让你送的人,你给我送到哪去了?” 杨承祖一边将手奴扔到一边,一边朝着郭九姐大喝,刚刚死中得活的郭九姐,顾不上拾回自己的长枪,而是抽出了腰里的佩剑,大声回应着 “人我交给了我的女兵,保证能送到地方。你这么讲义气,怎么能看你自己留下来断后,我堂堂郭九小姐,能干那样的事么?本小姐是带人来给你打接应,救你出去的!” “胡闹!”杨承祖恨恨的骂了一声,这一次来救郭九姐,反倒是让自己的部队再次与那支蒙古的精锐遭遇在一起,部队一下子减员了将近一半。即使算上郭九姐带来的人,兵力也不超过五十名,比起方才的局面实际没好到哪去。 眼看敌人又将形成合围,他只有拉着郭九姐的缰绳,带着队伍向斜刺里冲去。那巨熊也似的莫日根,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插在胸前的劲弩,虽然突破了外层的翎根甲,但是最里面的牛皮铠总算是把箭挡住,只是闭住了一口气而已。他将箭拽出来,朝地上一丢,吩咐着部下“谁捉到那个拿枪刺我的女人,我赏他十头羊!这么够味的女人,必须捉住她!那腿,那胸……谁要是敢在我之前上她,我就杀了他全家,给我追上去!” 第六百二十一章 困京 这几十名骑兵,以残兵败将的姿态,一路奔逃下来,又连续撞破了两队蒙古人的阻截,人马只剩下不到三十名。郭九姐那两名贴身女卫,也有一人的马中了箭,将那女子扔了下去。这女兵身手高明,并没有受伤,但是离了马走不快,只好朝着郭九姐道:“九小姐,我的爹娘兄弟,就全等着你照应了!”猛的,将一柄匕首划过了自己的咽喉! 郭九姐本来伸出手去,想将这女兵拉到自己的马上,不想这个跟自己从小长到大的亲卫,居然在面前自尽。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抓过一杆长枪,怒骂“混蛋鞑子,姑奶奶和你们拼了!” 马的辔头被杨承祖一把拽住“你要回去送死是你的事,可是我不想让她白白牺牲!你是本地人,地理比我们熟,快想个地方可以守一守的,就这么跑下去,大家都是死!” 郭九姐狠狠瞪过去,似乎想要打开他的手,但是看着追兵由远及近,以及铁骑荡起的满天烟尘,她终究还是咽了口唾沫“跟我走,我知道这附近有个村子,那是我家的田庄。不过我估计人都已经跑光了,怕是没人留下。” 与这些把命卖给了主家的汉家护卫不同,这些蒙古人南下,是为了打抢,求的是熬过即将到来的严冬。草原上人口根本不能与汉境相比,丁壮的数字更是关系着一个部落的兴衰以及在整个联盟里的地位,事实上,蒙军于生命的重视程度上,实际上比明军方面更为在意。 以上千人的规模,无法做到遮蔽整个战场,只能是靠着强大的机动性,往来驰骋,一旦发现明军朝哪个方向运动,就以一部分部队进行缠斗,再以大部队从后方包抄掩杀。 眼看这支人马已经势孤力穷,蒙军就更尽量避免死斗,而是用游猎的战术,赶羊般的驱赶明军,以弓箭削弱明军的力量,力争把伤亡压到最低。也正因为这种战术选择,这一小队人马,终究是以付出近半人命为代价,冲到拉那个村庄。 村庄的居民并没有逃散,而是紧紧关闭了庄门,似乎希望高墙厚门,可以阻挡蒙古人的步伐。当郭九姐报出名字后,村子里的族老吩咐着开了门,将一行人放了进去。 杨承祖随便扫了一眼,见庄墙上站了几十名后生,手中拿着各色农具,能称上兵器的大概不到十件,还有两三张软弓。以这种规模的战力,如果是对抗小股响马或许够了,与蒙古军对战,根本抵不住一个冲锋。 热情的庄头,将他们让到村中最大的一处宅院,又有人为那些护卫送上了热水热饭。还有人张罗着,去准备好酒,这些安排,给了人一种脱离险境的错觉,仿佛这里真的安全了。 杨承祖擦着额头上的汗,瞪着郭九姐道:“你发的什么疯?好不容易跑出去了,怎么又跑回来送死了?这回好,连你都出不去了。” “我郭九小姐最讲义气,不能丢下朋友,就算是死,也是一样。”郭九姐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再说,本小姐在这,你还怕没救兵么?就这千把鞑子,根本敌不得我京营一击。等到救兵一来,咱们杀出去,将这些狗鞑子杀个精光!” 直到此时,郭九姐与杨承祖遭遇的蒙骑不过千人左右,他们也就认定,这次破关而入的虏骑,也就是这么多。以这种规模的兵力,不管京营如何疲敝,总是能吃的下的。只要坚持下来,就一定能够取得胜利。 可是,如果他们中有人能在空中向下观察,就会发现,不论是他们这点小小的部队,还是这千人的蒙骑,都不过是沧海一粟。自古北口而至怀柔、顺义乃至延庆、宛平,到处都在燃烧着烽火,到处都是百姓痛哭号啕,惨叫哀告之声。蒙古铁骑,踏遍京畿周边各地,无数村庄燃起火头,化做了片片瓦砾。 数以万计的蒙古骑兵,在这片久违的中原大地上,仿佛又找到了昔日的荣光。战马驰骋,弯刀挥舞,花花世界锦绣山河,这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任自己索取的囊中之物。这些士兵、将官,哈哈大笑着,将拦在马前的男子一刀劈倒,在怀中的汉女身上任意抚弄。马前女子,马后牛羊,可称满载而归。 京师城外一座金顶御帐之内,东西蒙古大汗,草原共主博迪,志得意满的看着身边的几位头人,抚掌大笑 “哈哈,这次我们十万健儿共困京师,看这大明的娃娃皇帝低不低头?我们要拿到所需要的一切,这个冬天,将成为被佛祖赐福的季节,不会有多少人被冻死。等到明年开春之后,我们再来一次,早晚有一天,汗八里这个地方,我们也要拿回来。” 承平日久的京畿百姓,在这场毁灭风暴之下,被席卷的支离破碎,受难者不知凡几。侥幸得活的百姓,则蜂拥着冲入京师之中,渴望着京营御林,能护住自己的安全。 紫禁城内,嘉靖天子的脸色阴沉如水,杨廷和、毛纪、蒋冕、梁储以及新近入阁的礼部尚书(加衔)、东阁大学士袁宗皋,这几位阁臣的面色,也同样好看不到哪去。 不管怎么样,被蒙古人打到了京师附近,朝内居然才刚刚得到消息,然后还拿不出一个有效的应对来,这不管怎么说,也是给新登基的天子脸上来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即使是杨廷和这些阁臣,同样面上无光,被鞑子困了京师,这是自土木之变后,多年未有的经历。这一记耳光,抽的实在太响亮了一些。嘉靖面色铁青,声音低沉,语气虽然不见波动,但是其中蕴涵的愤怒,所有人都能感受的到“虏骑数字,可曾查探明白?” 杨廷和的神情颇有些尴尬“目前消息混乱,我们的人,并没有把消息打探清楚,虏骑号称百万。这么多的数字,肯定是没有的,不过依臣看来,敌兵至少也有十万。” “十万?我们刚刚知道敌人有十万?”嘉靖似乎对这个数字还要消化一阵,半晌之后才问“彭司马何在?朕要问问他,京营以及各地选锋健儿有多少,我们如果和蒙古人打一仗,又有多少胜算?” 第六百二十二章 庙算 杨廷和踌躇着,并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就在嘉靖再次询问彭泽的情形时,袁宗皋咳嗽着回答“彭司马身体抱恙,还在家中休养,这几日不曾到衙理政。京营之兵……听闻正在闹饷,怕是不足为凭。选锋健卒,彼此互不统属,将不知兵,兵不识将。勉强守卫京师或可,出城御敌,只怕挫动锐气,反助长了胡虏气焰。” 嘉靖当然知道,彭泽所谓的抱恙,多半还是在为杨承祖砸了兵部衙门那事闹意见。这种意见也不独是彭泽自己,杨承祖抓了兵部一小半的属官与吏员后,剩余的兵部司官颇有同仇敌忾之态。这几天始终是在以消极怠工的态度,来对抗朝廷对兵部的查纠。 在这种对抗状态下,兵部的庶政,实际已经陷入瘫痪,包括将领的铨叙,粮饷发放,全都停顿下来。即使是蒙古兵围了京师,这些人似乎也不打算向皇帝妥协,在自己的同僚没有得到一个解释之前,兵部大抵是不怎么愿意开始工作。 离开兵部这个最高衙门统筹调度,京师的防务都很成问题,京营又因为之前的清查工作搞的人心惶惶。一些新上任的坐营官,还没能掌握住部队,包括一部分人连自己的部下数字和实力都没了解清楚,现在又爆发了闹饷,也就不大可能拉出部队去打仗。 杨廷和此时,又抛出了另一记重磅炸弹“京师附近百姓纷纷逃入城中,城内的粮价已经上涨了三成。而这还仅仅是开始,京师粮食全赖漕粮运输,储粮无多,臣担心虏骑围困日久,城内乏粮,引发民变。” “杨阁,你是说,城里的粮食,接下来还会涨?京师之中粮库的存粮有多少,拿出来平粜的话,又会有多少效果?” “臣恐怕,眼下并不是平粜的时节。商人逐利乃是本性,货品随行就市,亦是天道,朝廷不应过分干涉。之前崇文门税监课税过苛,几成敲骨吸髓之势,以至京师之内物价较往年高了两成。还有部分行商,并不愿意进京贸易,城内的商家,也因为成本日高,不堪其扰,本就准备罢事。这次难民入城,城内诸物皆缺,商品的价格,自然就会涨上去,如果朝廷动用储备粮平粜,臣担心商人们从此不愿再贩粮入京,京师缺粮,将成为常态。若真是到了那一步,我们就不是在救民,而是在害民。” 蒋冕拱手一礼“万岁,杨阁所言极是,如今进城之民,已超过十万数。原居京师外城之民,为避战火,也举家进城,城内街巷垄沟,随处可见嗷嗷待哺之子民。北虏其势虽胜,却不能伤损朝廷根本,这些难民若是处置不当,却当真要成为心腹大患。” “那,依众卿之间,该当如何?” “臣等以为,赈济之事,朝廷依往年例操办即可,城内士绅大贾,才是赈济的真正倚靠。士绅出钱粮赈灾,朝廷对他们予以旌表,再答应一些他们提出的条件,这场危难,亦可化解。” 嘉靖不置可否,又问着“那城外的虏贼,又该如何?朕听说,现在站在城头上,就能看到虏骑来往奔驰。还有北虏要在城外扎帐篷,似乎想要困城,众卿有何高见退敌?” 梁储道:“陛下,虏贼远来,其势虽张,然根基不稳。我京师城高壁厚,京中亦有三营官健二十余万,足以抵挡强敌,御敌于城下。待我九边勤王之师一至,定能里应外合,大破虏贼。而在勤王之师到来之前,城中只要不浪战、不和谈,使虏贼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虏贼必败!” 其他几位阁臣纷纷点头,表示梁厚斋所言,正是持重之见,确实是当下最合适的应对。嘉靖听了之前杨承祖的回报,也知道眼下京营所谓二十万大军,其实就是个空架子,实际战兵怕是不超过三万人。即使加上各地选锋上班的班军,战力也可疑的很,与北虏城外野战,并没有太大把握。 但是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嘉靖现在还是有着一份热血愤青的气质,这种坐守待援的战略,并不符合他的心意。这场会谈结束不久,他就吩咐了张佐去把杨承祖叫来,希望从这位皇兄那听到一些建设性的意见,很快,就收到了杨承祖遭遇蒙古骑兵,失陷城外的消息,也见到了哭的梨花带雨的二姐。 “皇帝弟弟,姐姐求求你,快怕人去把姐……去把杨大哥救回来啊。那些北虏人好多,好凶的,他是为了救我,才留在了外面殿后。都是我不好,我就是个害人精,是我害了他。” 看永淳哭的花容惨淡的模样,嘉靖心内一紧,先是让人把姐姐送回去,接着就把黄锦、张佐、朱宸三人宣入宫中。 “杨大哥没进城的消息,为什么没人告诉朕,东厂和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到现在,朕才知道?” 朱宸看了看两名宦官,东厂在擒拿江彬之后,是归谷大用管辖,不过杨廷和对于东厂和锦衣卫进行打压,谷大用自己的位置也很危险,东厂名存实亡,根本发挥不了作用。打探情报这种事,就是锦衣卫方面的工作,黄锦和张佐,自然不会替他背这个锅。 他咳嗽两声“万岁,因为进城的百姓太多,臣的部下全部派出去维持秩序,还要防范歹徒人趁机做乱。南镇抚司那边……臣一时没能顾的上” 嘉靖木然的点点头“朕明白了,你这么做也没什么错,毕竟百姓事大,你的锦衣卫能想着百姓的安危,这很好。朕不会怪你,你下去吧,好好做事,如果有可能的话,派人去打探一下杨缇帅的消息,打探到什么,记得回报。下去吧。” 他又吩咐张佐“去查一查内承运库有多少银子,包括那笔准备用来组建新军的钱,也可以拿出来。京营的将士,朕想来与当初王府仪卫一样,都是要犒赏的。朕会给他们犒赏,让他们每个人都拿到钱,只要他们出城去打一仗,把大哥接回来就好。对了,安陆的仪卫司旧人,也要去通知一下,让他们准备作战。” 张佐闻言转身离去,黄锦适时上前建议道:“陛下,这调兵的事,还是请几位阁臣商议一下为好。毕竟兵者大事,不可莽撞,毕竟京师安危要紧……” 第六百二十三章 送死(上) 整个京师的部队调动权,事实上还是在兵部以及内阁的手中,嘉靖也知道,自己就算想出兵救人,也不可能绕过内阁而行动。可是等几名阁臣到齐后,连袁宗皋在内,都对嘉靖的提议进行了否决。 几位阁臣的意见高度统一,即使是帝王,也无法强行下令出城一战。袁宗皋作为安陆旧臣,算是所有人里,最能说话的。在几位阁臣回了值房后,他并没有跟着离开,而是与嘉靖拉起了家常。 “万岁,厚斋公所言,不浪战,不和谈,言犹在耳,我们不能因为一人,乱了方寸。” 他在湖广住的惯了,京师这边的气候并不适合他,自从进了京,袁宗皋的身体始终就不大好。眼下入了阁,他身上的差使变多,病也就越发的沉重了,虽然太医用了药,不过不见什么起色。如果不是他确实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现在就该在家修养。 一边咳嗽着,一边劝慰着年轻的天子“杨缇帅与我在守卫王府时并肩作战,彼此虽然一文一武,但是关系确实亲厚。他身陷险地,老朽也心急如焚,若是有可能的话,老朽情愿用尽全力去救他。可是,现在的局势,并不允许我们如此行事。您是万乘之尊,身负万里江山之安危,并不能感情用事。我们个人的情感,终究要让位于家国大事。” 一阵剧烈的咳嗽,袁宗皋的身子猛烈的蜷缩起来,可是他依旧顽强的阐述着自己的观点。 “杨阁、梁阁等人,对于承祖这个人或许有些意见,但是他们都是知道轻重的大臣,并不会因为这种成见,影响他们的决断。咱们的部队,事实上并不具备跟蒙古人城外野战的能力。即便是用重金劳军,让大军出去打一仗,也没有取胜的把握。在斩杀了江彬及其余党后,现在我们这里,并没有合适的将才统带全军。有兵无将,是不可能打赢的。” “眼下我们是靠着这些京营充门面,把蒙古人吓住,一旦这个门面撑不住,那么不说救人,就连维持京师的防御都很成问题。再说,这次清查京营,损害了不少人,他们心里是有怨气的。用人之时,他们是否真的愿意为陛下效死,也无把握。从昨晚到现在,时间过了这么久,也许……总之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如果运气够好,藏在山里或是民家,等到勤王之师到来之后,也自可转危为安。是以,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去冒险打一仗,我想今日在这里的即使是杨仪正,他也会坚决反对陛下出兵。” 嘉靖点了点头“袁老,你是朕的老师,你说的道理,朕一直都相信。你既然支持杨阁的安排,想必是有道理的,可是……” “您的心情,老朽也明白的很。当初我最疼爱的小儿子染了天花,老朽情愿散尽家财,也要救回幼子性命。但是最终,还是回天乏术,当郎中告诉我药石罔效之时,老朽的心情,与万岁是一样的。人之力时有穷尽,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我们能做的,只能是顾全大局。” “谢谢恩师开解,朕不会感情用事,耽误大局。恩师赶快去休息吧,您的身体……” 袁宗皋欣慰的一笑“臣的身体没什么,这把年纪,就算是九泉之下面见老千岁,臣也没什么遗憾。万岁能想开,臣的心愿就了了。您当初把老臣安排到内阁,是要老臣去当钉子的,这个用心臣明白的很。老朽也曾想着,要去和杨廷和等人较量较量。直到入了阁之后,老朽才发觉,其实杨廷和他们,都是非常出色的文臣,有这样的贤臣辅佐,乃是万岁之福,江山之幸。老朽的年纪大了,身体也不中用,真正能陪着万岁走下去的,还是他们。至于承祖……一切都有命数,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嘉靖亲自送袁宗皋走出了承天殿,一派君臣相得的模样,直到这一刻,包括黄锦等人在内,都认为肯定说服了皇帝。直到嘉靖回大殿之后,似乎也确实放下了这事,而是专心处理着几份关于如何征调米粮,安抚百姓的奏折。直到半个多时辰后,他才不经意的将张佐叫进大殿,吩咐了些什么。 灯市口杨宅,杨家的几个女人全都已经哭的两眼通红,如仙紧咬着下唇,发布着一个又一个的命令。杨承祖失陷城外的消息,内宅已经得到了消息,但是在如仙的封口令下,没人敢把消息告诉柳氏,总算没闹出大风波。 随着时间的推移,家里的女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赵幺娘等几个会武艺的女人,都已经收拾的紧衬利落,郝青青将那张大铁弓背在背后,检点着自己的女兵以及从青龙山那边派来的护卫。 “如仙,我们的人马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你在家照顾好老夫人,我们去把相公寻回来。” “漕帮这边的关系我虽然不熟,不过还是能联系到一些人,现在四处的百姓都逃难进城,只要肯出钱,也能募集一些不要命的青壮。真正的问题是兵器和马匹,不过这个,这就需要到京营那边,用大价钱买了。前些天夫君和那些纨绔子弟混的很熟,他们或许有办法。” 铁珊瑚则是一言不发,只是将大丑紧紧抱在怀里,大丑如今已经会叫娘了,一边叫着娘,一边用小手抓挠着母亲的头发。铁珊瑚的眼睛里饱含泪水,看着自己的女儿,最后将她朝苗氏的怀里一放“苗……苗娘,如果我回不来,你替我好好照顾的大丑。” 杨家几个会武的内眷,就连司琴,司棋这两个没收房的女人,都已经做好了出征的准备。纵然知道以数百护卫去搜寻丈夫,基本与送死无异,这些女人却都是争先恐后,没一个人愿意留下。 如仙看了她们几眼,点头道:“说实话,我一直都想把你们都收拾了,好独占承祖弟弟。可是就冲今天这事,若是有命回来,今后或许老娘会让你们几分。等等,我跟你们一起走。” 赵幺娘两手叉腰,满脸的鄙夷“一起走?难道你会功夫?奉剑捧弓,你能接的住她们里面谁三招两式,就能一起走。” 如仙一脸不屑的晃了晃手中的纸包“外面听说是十几万鞑子兵,会不会功夫,有个卵用?不就是去送死么,好象哪个女人不会似的,老娘这带着鹤顶红,想要的话过来拿。我们的男人死了,我们去陪着他,就这么简单,别扯那么多没用的!” 她又叫过司琴、司棋,亲手为两人盘好了妇人髻,虽然两人没被收房,但是盘好这个发髻,就可以当做被杨承祖收用了,算是了杨家的内眷。红芍红着脸道:“夫人,我也要一个……” 美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些姐姐们要去找姐夫,蹦跳着过来,摇晃着如仙裙摆“我也要,给我也盘一个好不好?” “你们在争什么?比着盘头么?论这个手艺,大概是我府里的人更好一点,干脆让我的人来盘,怎么样?”出现在内院门外的,是换了男儿装扮的永寿公主朱秀嫦,以及她的贴身护卫罗婆,在后面,则是大批公主府的护卫好手。 第六百二十四章 送死(下) 朱秀嫦身份敏感,轻易不能出门,更别说这么兴师动众,带着大批人马出来,更容易授人口实。从一开始,如仙等人虽然是从她那里得到消息,但是也没指望,公主府会真的出面。 见她带着人马过来,如仙面上一喜,但随即就一变脸“我们这里都是女人,你个年轻后生,往这里跑什么?没规矩,快出去,要不然我赶人了。” “赶人?随你的便了,本公……公子倒要看看,谁能赶的动我。”男儿打扮的朱秀嫦,俨然一个潇洒英俊的浊世佳公子,论起相貌风度,比之杨承祖还要胜出一筹。手中折扇轻轻敲打着掌心,迈着优雅的步子来到如仙面前,接着就在她脸上使劲的一捏。 “切,还敢对我大呼小叫了,以为在你家了不起啊?当初咱们睡一张床的时候,哪次不是你做老婆,我做老公的?装什么装?这些人都是我的嫡系,大多是从三关镇回来的,我和承祖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你也不用怕人知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组队去送死?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现在看来,大概是我看错了。” 朱秀嫦边说,边走进房里去,见二丑、三丑、铜锤、天赐全都躺在摇车里,有李家姐妹在那里照看着。苗娘则抱着大丑,满脸是泪水。 不管是抱着寻夫目的出去寻死的娘子军,还是被委托了抚养孤儿重任的留守者,只是分工不同,于丈夫的依恋,并无太大差别。留下来的,并不比冲出去的就真的少了几分情爱,李家姐妹捏着手里暗藏的金豆子,已经哭的成了泪人。 朱秀嫦劈手夺过金豆,向着角落里丢去“你们除了送死,就是寻死,难道就不能有点新鲜的?都死光了,谁来照顾我的儿子,谁又来伺候老夫人?就你们这么没种,还有什么资格,跟我朱秀嫦抢男人?这么喜欢死是么,好啊,我这里带着宫里的药,吃一丸马上就死,保证没有痛苦,谁要药丸,自己过来领!” 她一进门又是捏脸又是骂人,俨然一副大妇的做派,等到她怒气不息的坐下,如仙才为她端了碗茶过来“好了,你骂人已经骂够了,那倒是说说,你难道有什么好办法?我知道你是公主,与我们这些女人不同。我们这些人,除了去送命以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既然有办法,就说出来啊。” 朱秀嫦叹了口气,用碗盖轻轻拨打着浮沫“你们找我要办法,我也想找人要办法,可是咱们的男人不在,又有多少办法了?我这个公主,在京师里可不如钱夫人在安陆好用,京里人多眼杂,地方也生,并没有多少可用的牌。再说这一次的事,也不是那么简单,这次北虏打破古北口,连带夫君遇险,背后怕是都有人从中捣鬼。” 她对着外面一指“你们府外,现在是安陆的仪卫司旧部,他们中大部分都安置到了锦衣卫,现在万岁一声令下,又都动员起来,在你们家外面扎营。这支人马是我们目前唯一信的过的人,除了他们,我谁也不信。” 郝青青这种神经大条的,并没觉得这有什么,反倒是觉得有些小题大做。虽然城里涌入了许多百姓,但是这是京师不是安陆,就算石金梁复生,也不可能在京师搞出一次大规模民变。杨家所住的灯市口是繁华所在,家中还有大批护院打手,豪门中都得算能打的那一类,即便有不开眼的人想到这里闯空门,也没有什么便宜。 倒是如仙心思缜密,当下面色一变“公主,你是说,有人要对我们下手?” 朱秀嫦点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至于原因,你们心里也有数。包括这次夫君出的意外,估计也和那些人脱不了干系。现在他们还卡着粮食,逼着皇帝低头,想要万岁把帐本交回去,他们这边就放米。否则的话,恐怕会故意卡着粮食不放,在京师哄抬米价,制造恐慌。乃至于边军勤王的事,也没想象中那么容易。那些世家大族手里掌握着物资钱粮,卡着边军的粮道,没有足够的粮饷,边军也拉不动。而这帐本在你们手里,眼下京师又不如过去太平,说不定他们真会雇出一些高手来,对你们下手。” 铁珊瑚虽然有功夫,但素来是个柔弱的,加上出身太低,于家中事务上从不敢发表意见。但此时也忍不住道:“如果真有人敢来,我一枪一个,把他们全杀了。” “万一惊吓到老夫人,或是我的宝贝,又该怎么办?”朱秀嫦忍不住再次来到摇车前,将天赐抱起来,即便会将刚睡着的他弄醒也不在乎。在孩子的小脸上轻轻亲着,目光中充满了母性的慈爱。 “万岁那边,有口信过来,要我照看一下你们。杨郎是他的姐夫,也是他的兄长,卫辉府冒火救驾,安陆单刀挡贼,这些功劳,万岁都记着呢。他会用尽办法,把人救回来,就算北虏提出什么条件,他也会考虑。总之只要人活着,就一定要救出来,现在反倒是你们更危险。那些大族以及京里的大官手眼通天,就算真的杀了人,最后也可以找到人顶缸,万岁想要追究都不容易。你们这个时候,就给我老实在家里,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老夫人,也保护好这几个娃娃。如果杨郎真的……至少他的血脉要好好的活下去,将来为杨家开枝散叶,发扬光大。” 一向最为恬静沉稳,也算是与杨承祖关系最为疏离的李玉娥,忽然一把从永寿手中夺过了天赐。“按你这么说,就是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这等消息?如果你是这个态度,那这个孩子就跟你没什么关系,他和二丑一样,都是我们杨家的血脉,你难道敢认他么?不敢认,又来这里泼冷水算什么?我的男人,我们必须要找回来,找不回来,就陪着他去。像是这么忍下去,我忍不了。我……我离不开他。” 经历了这么久的风雨,当初的那点怨念,也终于被时间冲淡,现在的李玉娥与杨家其他的女眷或者说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女人一样,已经拿这个男人当做了自己的全部。 朱秀嫦一时不查,被她夺过了孩子,也不发恼,而是笑了一声“没看出来,你还挺厉害的。当初明明是被强占的,现在反倒是护着他了,有意思。把我儿子放下,你要吓着他,我跟你没完。我没说就这么看着啊,而是不能让你们做傻事。现在外面到处是鞑子兵,城里还有他们的眼线,你们出城就是送死。正合了那些混帐东西的心意,如果杨郎回来,你们少了几个,我倒是欢喜,可他就要心疼了。如果杨郎……我们要做的也不是陪着他死,而是要去报仇,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让那些家伙全家男人死光,女人到教坊司为昌,最不济拉着那些混蛋,一起死,同归于尽。” 第六百二十五章 毒牙 天赐这时已经醒过来,不过他并不认生,而是在李玉娥怀中咯咯笑着,用头去拱李玉娥的胸口去找奶。见到儿子这副模样,朱秀嫦对于玉娥的怒意也减退了几分,坐回座位上,拿起了茶盏。 “把我儿子喂的饱饱的,将来给你爹和你那死去的弟弟,都会有一个足够体面的荫封,他们活着也挣不回来。这些大家豪门,有的想要和蒙古人做生意,有的只想杀人灭口,还有的想趁这次放蒙古人进关,发上一笔。总之,做了这么大的事,不会不留下线索,顺着线索查下去,就不怕查不到人。等到把人确定之后,我们再一个个的去拜访,跟他们好好谈一谈。在那之前,大家都给我好好活着,我有一个预感,我们的男人,没这么容易倒下。” 如仙等人本来的死志,经过她这么一闹,着实被打消了。眼下在自己家的附近,说不定就有暗害丈夫的凶手所差派的暗探,在寻找机会下黑手。如果这个时候再动员大队人马出击,家里的安全,就真的可能出问题。 另外,从理性的角度看,外面有这么多仪卫司旧部阻拦,就算是想杀出城去,其实也不容易。不过如仙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公主,你这次出来,前呼后拥,动静搞的不小,是不是……” “那又怎么样呢?”朱秀嫦将那把折扇张开,上面配的乃是一男一女交颈而眠的模样,旁边还配有杨承祖用那七扭八歪的字迹所书的艳词。这本来是闺中男女戏谑时的作品,谁想到堂堂公主,居然真的拿在了手里。 “本宫要是不来,谁拦的住你们这群疯女人。再说那些言官想咬,就让他们咬去吧,我不在乎!” 京师之外,蒙古铁骑的合围,已经初步完成。越来越多的部落,带着战利品前来汇合,还有一些部落什么也没有得到,在博迪汗面前表达着不满,希望大汗能够给自己划分一个区域出来,让自己可以补回损失。 蒙古经过大明的持续打击,以及自己内部的纷争后,如今大汗的权威并不算高,各部落头人在大汗面前大喊大叫,乃至抽了刀出来乱砍一通,也不是什么问题。 博迪汗虽然新建了大板升城,显示了这个部落的强盛,不过他依旧没有在各部落一言九鼎的力量。多年以来形成的传统,也不是朝夕之间就能更改,整个军帐里,仿佛是个大型的菜市场,不时有人爆出粗口,甚至与身边的人推搡着,就差在金帐里斗殴。 博迪汗对于这些,也没什么力量控制,如果对谁稍微狠了一点,可能明天这个部落就拔营离开,去别的地方抢东西。他现在要维持的是一个军势,给大明足够的压力,让他们低下头来谈判。至于面子和体统……草原上不讲体统,已经很多年了。 几个头人撒疯似的在他帐篷里吵闹了一番,终于得到许诺之后,心满意足的弯腰行礼退出去,帐篷内就只剩了博迪和一个身穿长衫的汉人。这名汉人的身份,即使是这些爱马克头人也不清楚,但唯一知道的是,没有这个汉人和他的同伴,自己这次绝对没有希望打过古北口,直接兵临汗八里。 以往他们肆虐边地,所得的物资十分有限,与腹里地区的富庶程度,根本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等打到了密云这边,虽然百姓大多遁逃,但是所得的战利之多,已经足以保证这个冬天比任何一个冬天都好过。 这个汉人和他的人,长年为自己提供物资,收购毛皮,是草原的财神。没有他们,这些头人的日子也过不好,因此虽然他没有兵力,但是大家对他都足够礼貌。还有人豪爽的邀请他,到自己的帐篷里来喝酒。 等到只剩两人时,博迪亲切的拍着这汉人的肩膀,拉着他坐下“我的朋友,在我的帐篷里不必拘束,你想要什么,只管说,我都会为你提供。有些人据说抓了几个大家闺秀,你有没有兴趣去挑一个?或是我们本族里,像花朵般美丽的可人儿,也可以送给我们尊贵的客人。” 那名汉人笑着摆了摆手“大汗,不必如此了。在下不过是个下人,奉我家员外之命行事而已。你们需要的粮食、丁口、牲畜,这次差不多已经够数了。员外希望,在未来的五年之内,咱们之间不要进行战争。大明需要时间休养生息,你们也能从马市上换得所需的物资,最重要的是,只有保持和平,才能保持商路的畅通,大家都能有钱赚。至于衮必里克那边……” 博迪豪爽的笑道:“我的朋友,你尽管放心,草原男儿的承诺,就像风一般,一去不回。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衮必里克与兀良哈部落撕杀不休,仗越打越大,连这次进关,他都派不出多少部队来,也就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不过马市上的贸易,你们汉人太狡猾了,如果我们的人不想点办法,用不了两年,草原上所有的牲畜,都会成为汉人的利润,而我们的子民,就只能饿死。” 那汉子对这话并没有反驳的意思,只是笑着回答“大汗过奖,生意么,有赔有赚,很平常的。大汗如果在边地打草谷,就像过去做的一样,我家员外还是愿意帮忙,我们的交易照常进行。可是像这次这么大动静的事,五年之内,没有非常变化,还是不能做。大汗你要知道,做这一次,我们员外要抹平的首尾就已经很多,需要打点的关节也多,一个不留神,也会很麻烦。我们是您重要的合作伙伴,也是最好的朋友,如果我们受到了影响,大汗以后再想进关,恐怕也会有一些不顺利。” 博迪只好点点头“好吧,那就这么定了。不过在大明的皇帝答应开放边市之前,我想让儿郎们过足瘾,尽可能多的,带走一些人口还有钱粮,这还需要你们这边多多帮忙才行。你们汉人太多,也太狡猾,想要找到藏金和藏粮,实在太困难了。” “大汗放心,我们主人已经安排了专门的人手,帮你们引路,并负责帮你们输送钱粮物资。一些草原上无用之物,我们主人也可以跟你们交易,提供给你们急需的粮食、布匹还有兵器、铁料。不过你们要这么多火药做什么?似乎贵军,并不以火器为主。” “没什么,不过是那个赵全,他提出需要一些火药,当初衮必里克,就是为了给他提供火药,搞的自己部落饿肚子。本汗没这么笨,不过多少也要意思一下,不方便的话,就算了。真正要紧的,是九边的勤王之师,你们员外必须保证,拖住那些部队的脚步。如果被他们提前赶到,我和我的勇士,将受到巨大的损失,我们之间的友谊,也只好结束了。” 那名汉人微笑着“对我家员外来说,区区边军,根本不叫一个问题。大汗放心,在规定的日期前,不会有边军的人马赶来勤王,现在这片舞台,是属于您和您部下的勇士的。不过我们主人要的那个人,请问几时可以移交?” 第六百二十六章 失手 博迪并不清楚,为什么这些汉人,非要一个叫杨承祖的武官。甚至于这次进关的行动,固然是为了开放马市,恢复因为应州之战而断绝的中原与草原的商路,也是为了要这个杨承祖的人头。 在他看来,这些汉人手眼通天,影响力深入到大明各个阶层,可以让自己的大军顺利进关,也可以让勤王边军,不能及时赶到救援。既然有这么强的能力,又何必非执于抓一个武官?再不然,就雇些人动手,把他砍了不就完了? 于蒙古人而言,这些算盘太过复杂,并不符合他们的思维习惯。不过草原上的汉子,有自己的睿智与计较,既然这些人这么想要这个人,那这个人,就不能那么容易的交出去。至少要让他换到足够多的利益,才能进行交割。 “尊贵的客人,据我所知,那个名叫杨承祖的人,似乎还没被捉住。不过我已经吩咐了各部落的头人,一旦发现了那个人,一定会把他的头,砍下来送给我的客人。” 那汉人笑了笑“大汗,似乎我们得到的消息不太一样。杨承祖已经落在了齐木德部的可敦手中,而且他的头还好好的长在脖子上,似乎并没有被砍下来。当然,这样也不是什么坏事,希望大汗把人交给在下,至于砍头这种事,鄙人自己做就好。” 杨承祖和郭九姐本来也没指望那小村庄能在蒙古人的铁骑下坚持多长时间,那些门楼院墙,在蒙古兵面前,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只要六七个好箭手,就能把庄上所有的后生压制住,接下来就能顺利破门。 不过蒙古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没有对村庄发动进攻,两人绕着墙转了一圈,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族长热情的请他们下去用饭,又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这一村后生,就算泼了性命,也能保证这些人的安全。接着又带他们看了一个法宝,一处逃生地道。 按族长说,这地道可以直通到村后的一处密林,只要等到天黑,顺着地道逃出去,接着就可以逃到附近的无名深山里。蒙古人虽然多,但是地理不熟,也没什么可能进山去搜人。听了这话之后,这些人的心都放松了一些,吃了些东西,就下了地道。 只是走了没多久,就发现这地道根本就是一个大型的地窖,前面是没有路的。当众人回头想要上去时,又发现地道入口已经被封住,根本推不开。当入口好不容易开启,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则是几十个手持弓箭的蒙古大汉。 到了这一步,郭九姐才知道是被族长出卖了,一连串恶毒的咒骂从她口内吐出,连带着发誓要将整个村子夷为平地。那名带兵的蒙古军官,却是冷笑着说道:“不劳你动手,我们替你完成了这个工作。这个村里,已经没有了男人。” 上去之后,郭九姐等人才发现,族长的尸体已经被砍成了两爿倒在地上,周围还有十几具村中后生的死尸。来到村中空地上,死尸就多了起来,显然村民是被蒙古兵带到场院里,然后进行了集中处刑。 所有的孩子包括婴儿以及老人,男丁,全数被斩杀殆尽。房间里,则传出女人的尖叫声或是哀号声,以及男子的大笑声。有许多士兵则在房子外面排起队伍,每当一个人整理着衣袍出来,后面那个人立刻就会冲进去。 为了争夺一个位置,或是先来后到,一些蒙古人就在队伍里撕打起来,拳脚交击,彼此滚在一起,撕扯着对手的身体、头发,在地上滚起阵阵烟尘。 一些排在队伍后面的蒙古兵,眼睛就落在了郭九姐以及她身边的那名女兵身上,不约而同的,这些士兵围了上来。郭九姐身边的女兵意识到不妙,抢在了小姐的身前。不过郭九姐的身材比这名女卫为高,这种遮挡的意义并不明显。 几个蒙古士兵似乎耐不住,伸出手去摸向郭九姐的脸,还有几个则去摸向女兵的前胸。两个女人虽然是有功夫的,可是身上捆着绳索,一身武艺发挥不出作用,只能狼狈的闪避着,场面并不乐观。 猛的,一个士兵怪叫着将那名女兵扛了起来,就要向旁边的房子走去,但随后就觉得身上一疼,脚下一个趔趄,身子向旁摔去,手上的人也滚落在地。一个年轻的汉人男子,已经将他撞到了一边。 杨承祖身上也捆的结实,就连那口吹毛利刃的宝刀,以及家传的绣春刀,也被缴了去。他一下撞倒那名蒙古兵,自己也倒在地上,还不等站起来,就有十几个蒙古兵围过来,拳脚似雨点般落下,而那名被撞翻的蒙古兵则抽了柄刀出来,就待砍下去。 一声呼啸声响,一条皮鞭猛的抽落,那名举刀的蒙古士兵惨叫着躲避皮鞭,手中的单刀也落在地上。而那名挥舞皮鞭的带兵官,大声怒骂“你们这群猪猡,这是可敦要的人,谁敢伤了他一根毫毛,莫日根活吃了你们!想要女人的,自己去排队!” 一听到莫日根、可敦,所有的蒙古兵都没了胆量,又跑回各自的队伍里去排队。几名士兵将杨承祖扶起来,与郭九姐等人捆成一串,向着村外押去。在村外,一队骑兵列好队伍,每人的马上都有一个不住啼哭的妇人,大概是从村里挑的眉目周正的,作为战利品。留在村里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马后的大车上,放满了粮食,以及捆好的牲口和活鸡,那名领兵官用皮鞭抽打着杨承祖“汉人,我们可敦要见你,你们不要想耍任何花样,否则的话,我们会用马活活踩死你!” 这些人被捆了手,走也走不快,脚步踉跄的向前蹒跚而行,郭九姐与杨承祖离的近,借着走路的机会,小声道:“杨承祖,咱们商量个事,找机会给我一下,我不能给武定侯府丢脸!” “别做梦了,我要是能杀你,早杀蒙古人了。先别急,咱们等等机会再说。” 就在这种对未来命运的未知与忐忑情绪之中,这一行人被这队士兵押着,一直来到了那部高大的象辂之前,接着就遇到那名叫莫日根的卫队长,以及他那支精悍的卫队。 第六百二十七章 决斗 这支蒙古队伍,已经按着在草原上游牧的习俗,扎下了简单的营帐。有人点起了火,用铁锅煮起了粥。 与在草原上主要以奶制品为食不同,通过劫掠而发达起来的士兵,已经熬起了粘稠的米粥。还有人点起了火堆,将捉来的牲口简易的做了处理,就在火上炙烤起来。 那部高大的象辂,离的很远就能看见,等来到近前,就见到了与周围帐篷风格完全不同的金顶黄罗巨帐。这帐篷的大小,差不多能容纳五十人,四周装饰华丽,多用彩绸、珠玉为饰,以草原的财力,弄这么一顶帐篷,实在有太过奢侈之嫌。帐顶的赤金鎏顶,在太阳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象征着帐篷的主人所具有的至高无上的权威。 高大如熊的莫日根,带着他的精锐卫队以这顶帐篷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圆形,将帐篷护在里面。等看到这一行人过来,莫日根直接迎了上去,接着就伸出巨掌,抓向了郭九姐。 “汉人的女人!哈哈,乌图,你做的不错,这个女人是我的了。还有她旁边那个,也是我的。其他的男人,还带来干什么?全都砍了!” 杨承祖再次挡在了郭九姐身前,将她护在身后,可是被莫日根的手一推,人就被拨的向旁倒去。就在郭九姐准备咬牙冲向旁边的火堆时,那顶帐篷里,走出一个身穿紧身蒙古袍的侍女,高声传达着可敦的命令。 那一串蒙古话说的是什么杨承祖听不明白,只是莫日根的脸色似乎不如刚才好看,随即就将自己提起来,连同郭九姐与那名女兵,一起押到了帐篷里。 这座巨大的帐篷里,铺着厚厚的猩红地毯,踩上去仿佛踩在了棉花堆里,丝毫感觉不到地面的坚硬。帐篷内的装饰比起外面,更为华丽,四壁彩幔锦屏,奢华无比。但是并没有什么家具侍从,只有一张矮几,四名侍女。 矮几后,一个身穿玲珑薄纱,瓜子脸,狐眼桃腮的美艳女人,头戴翻檐尖顶帽。四周流苏分别为玛瑙、翡翠、珊瑚、珍珠。那一袭纱衣,穿与不穿的区别并不大,与其说遮挡,不如说是一种轻取服装。人懒洋洋的斜靠在一张虎皮大椅上,两条修长雪白的腿,随意的搭在桌上,似乎全不介意自己随时可能走光。 见到一行人进来,她打量了杨承祖几眼,几句话吩咐下去,四名侍女走了出去。而这女子看着杨承祖,忽然一笑,露出一口贝齿“杨承祖,想不到吧,当初在安陆的时候不是很威风么?今天成了阶下囚,滋味如何?” 她这时说的是一口夹杂了江南口音的官话,软软糯糯,很是好听。杨承祖打量着她,也觉得这人眼熟,不过按说他是没什么机会与蒙古部落的可敦认识,但是看她的模样及口音,又并不像一个真正的蒙古人。 那女子见他不答,冷笑一声“我姓骆,叫骆飞红,我们在安陆见过一面。当时我在石金梁身边,不过我逃的快,你没能捉到我,否则我的头,怕是也要被砍下来了。再说一句,冷飞霜是我的师妹,这回该知道我是谁了吧?怎么样,可曾尝到了我师妹的味道,还不错吧?” 莫日根于汉话上属于半懂不懂的水平,骆飞红这些汉话里带了江南的口音,就更听不懂了。见她和这个小白脸有说有笑,就觉得心里莫名的升起了火头,忽然指着郭九姐 “尊贵的可敦,你忠实的护卫,永远的仆人莫日根,为了捉住这些狡猾的东西,而撕杀了一个晚上又一个上午。现在想向您,讨了这两个女人,希望伟大的可敦点头。” 郭九姐的脸色一变,她懂得蒙古话,以极快的速度,将这段话翻成了汉语告诉了杨承祖。她原本是那种极骄傲的大小姐,可是现在面临险地,自己的家族势力全都用不上,下意识的就将杨承祖当做了唯一的倚靠。 倒不是说这个男人就真的能有什么办法,但是就像溺水者与稻草,在自己淹没之前,肯定不会放弃这虚无飘渺的希望。 骆飞红并没有回答莫日根,而是玩味的看着郭九姐,又看向杨承祖“哦?她懂蒙古话?我当初到草原上,为了学这蒙古话,可是没少吃苦头。你倒是个有女人缘的,走到哪,都能遇到美人。这个大汉呢,是我的卫队长,整个部落里,以他控制的卫队战斗力最强。所以他的请求,我不好拒绝,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哦对了,我要说一件事,汉人的女人,落到他手里,还没有能活过一个月的,咱们要不要打个赌,你身边这个女人,能在他手里活几天?” 杨承祖面色阴沉,白莲教与蒙古人合流了么?石金梁身边的女人,居然成了蒙古人的可敦,这次蒙古人又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深入汉境,这里面,白莲教又起了多大的作用。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自己到底能不能逃出去?落到旧日仇人手里,这日子怕是不怎么好过。 “骆姑娘,或者叫你骆可敦?这个女人是武定侯府的贵女,如果你的人动了她,武定侯府一定不会放过你。大明或许没有能力吃掉整个蒙古,但是打掉你这个部落,却没无什么问题。你要是动她一根指头,我保证你这个部落会从草原上除名,你们部落的人,会死的一个不剩!” 骆飞红猛的站起身,放声大笑起来,胸前那对怒峰上下起伏,如同磁石一般牢牢吸引住了莫日根的眼神。“哈哈,没完没了?他们又怎么知道,是谁玩了他的闺女,是哪个部落的人,做了他家的便宜女婿?我还是白莲天女呢,不还是要给部落的头人睡?她为什么不能被我手下的勇士睡?” 她边说边走到郭九姐身钱,用手指勾起郭九姐的下巴,仔细打量着“长的还不错么,我跟你说啊,这个莫日根虽然长的像头熊,身上臭的像猪,但是在床上,倒是很有劲的。在你死之前,他会把你干到飞上天去的。哈哈哈哈!” 一阵狂笑之后,玉手轻推,郭九姐的身子就倒在了地上。那名女兵拼命的向莫日根撞去,却被骆飞红伸脚一绊,将这名女兵重重的绊倒在地。 “杨承祖,这个女人,似乎还是个雏吧?你想不想救她,如果不想呢,我就让莫日根去玩她,然后我来玩你。看在师妹面子上,我放了你,还会让你舒服舒服。如果你想救她呢,那就按蒙古人的规矩来办!” 她用手指了指莫日根“按着草原的规矩,两个男人看上同一个女人,那就只能决斗。你不是我们部落的人,不适合公平决斗,那就生死决斗好了。你和莫日根,只能活一个,赢了的那个,就是这个武定侯家女人的男人。你是想为了她跟莫日根分个生死,还是愿意跟我在这里玩个天昏地暗,自己选一个吧。” 第六百二十八章 生死斗(上) “什么男人啊?我……我可没答应嫁给他,你这个妖女快放了我,否则……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郭九姐听到这个安排,面上色变,大声的发表着抗议。 骆飞红嫣然一笑,手指轻滑,已经为杨承祖解开了身上的绳索。“哦,你这么说,是想跟莫日根睡了?那我该听从你的安排,你就是这头熊怪的人了。我不耽误你的好事,你也不要耽误我的好事,你看这多好?” 杨承祖的束缚得到释放,活动着手臂,沉声道:“我选与这个熊怪打一架。不就是只能活一个么,这个赌我打了。不过我要问一句,我那些部下呢?” 骆飞红满不在乎的回答:“哦?你是说一起被捉住那些?大概已经死透了吧。他们又不是女人,又不是什么名门贵胄,也不是我要的人,我有必要留他们么?没想到,我的魅力难道还不如这个毛丫头了,还是说你们做官的,脑子跟正常人都不一样的?” 她转过头去,对着莫日根说了些什么,莫日根似乎对这个安排并不满意,指着杨承祖怒吼起来。 “这个鞑子说,你是个卑贱的汉人,并没有资格与尊贵的蒙古武士进行决斗。还说这个妖女迷上了你这个小白脸,忘记了他的什么功劳。他说的太快了,听不清。这妖女在讽刺他,说他没有胆量,根本不是勇士……不好,这个混蛋发怒了。” 莫日根的怒吼声如同风暴在帐篷内肆虐,粗大的手指指着杨承祖,发出最为狠毒的诅咒,猛的抽出了他那口弯刀,朝着杨承祖走过来。 郭九姐迅速的说道:“这鞑子说,尊贵的巴特鲁的威名不容诋毁,惟有用你的血,才能洗刷他所受的耻辱。还说,还说他赢了以后,要这个妖女陪他三天三夜。这帮人真不要脸,怎么卫队长和可敦私通?” 她话没说完,莫日根却已经在一声大喝之后,如同野牛一样,朝杨承祖猛冲过来。 并没有像众人想象的那样有什么仪式,连武林中比武之前的场面话都没有,几乎不容人反应过来,这刀直接就砍了过来。杨承祖与郭九姐对这种比试方式完全没有戒备,还在等待着什么场面话,金光已经劈面而到。 百忙之中,杨承祖抱着郭九姐向前翻滚,才躲开这一刀。而那名女兵不顾一切的再次撞过去,可是骆飞红已经抢先出手,腰带如同灵蛇般卷住了这女兵的腿,用力一带将人带倒在地。 “这是杨承祖和莫日根的比武,与他人无干,其他人不能参与。这是规矩,不能坏的。都给我好好待着,看着比武。” 杨承祖只好将郭九姐向着帐篷另一边一推,接着又一个低头,钢刀贴着头皮砍过。“既然是比武,那好歹给我一件兵器啊。我的刀呢?” 骆飞红掩口微笑道:“哦?你说的对啊,他拿刀,你徒手,似乎不大公平。不过对不起啊,你不是我们部落的人,没有资格与我们的勇士公平较量,所以这个游戏正式的名字,其实应该叫做围猎。就是我们的武士,猎杀你。直到你死亡,这个游戏才告结束。还要提醒你一下,你不能离开我的帐篷,只要你走出帐篷,就算输,那些士兵会把你射成刺猬。莫日根,加油干啊,我等着你呢。” 她最后一句是用蒙古话说出来,同时又配上了几声极为柔媚的身因声。莫日根一听到这声音与加油,兴奋的连声大叫,手中弯刀变成了一道光轮,在郭九姐的尖叫声中,织成了一道光网。 快捷如风的刀影,将杨承祖笼罩其中,在凛冽的刀风里,杨承祖的声音都有些断续,不成规律。他仿佛一个高明的舞者,在密集的刀尖上,进行着自己的生命之舞,只要有一个失误,下一刻就是身首异处。 一声尖叫,这次却是由那名女兵发出来的,接着就是一声闷响,杨承祖的身子踉跄而退。胸前的衣服已经被斩开,露出了里面穿的犀甲。刀光几乎是飞过了他的头,随即一记重拳将他轰的翻滚着摔出,只差一点,就滚到了帐篷边上。 骆飞红哈哈大笑起来“我忘了,你有宝甲护身,不过没关系,就算是宝甲,被砍到脖子,一样会死的。打啊!起来接着打啊,你不是很能么?当初在安陆,我们这么好的局面,都被你一个人一把刀坏了个干净,今天就让我看看,你还有没有那份本事。对了,提醒你一句,如果你肯投降的话,我会让莫日根留你一命,然后让你留下来,……跟!我!睡!觉!自己想清楚啊,这个女人跟你非亲非故,又不是你的女人,有必要为她赔上性命么?” 杨承祖挣扎着爬起身来“骆飞红,你们圣教是不是就是嫌你太烦人,所以把你打发到蒙古来了?在我死之前,没人能碰郭九姐!”他话音刚落,就被莫日根如同扔玩具一般,从帐篷的这头,扔到了另一边。 郭九姐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她不是个心肠软的女人,但是这不代表她不知道什么叫感激。即使以她的修为也看的出,这根本是一场不对等的格斗,即使比拳脚,杨承祖也绝对不是莫日根的对手,徒手对刀,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她猛的大叫起来“投降!我们投降!不要打了,就让这个鞑子来睡我好了,放了他!放了他!” 骆飞红依旧如同看戏一般看着这长比武,随手摘下了头上的小帽,将一头青丝披散开来,用手摆弄着发丝。“投降?这话只能他来说,你说是没用的。既然喜欢逞英雄,那就要成全他。” 接着,她又用蒙古话大喊起来“莫日根,你不是想要睡我么?那就去杀了他,只要你砍下他的头,我一辈子就是你的女人。想想那滋味,你难道不想要么?快点,快点解决他,我知道,你是最棒的男人,一定行的。” 莫日根兴奋的大笑着,左手在胸前捶了一记,仿佛一只发疯的猩猩,朝着杨承祖冲去。接连被甩了几个跟头的杨承祖,看上去已经失去了抵抗的力量,只要他一刀下去,就能结束战斗。可是就在他距离杨承祖不过两步之遥时,杨承祖原本一动不动的身子忽然跃起,用手抓起地毯的边缘,猛的向上一兜! 第六百二十九章 生死斗(下) 在方才的搏斗中,地上那厚厚的地毯已经被刀斩的碎成了数块,杨承祖明明已经失去了抵抗的实力,这时忽然发难,也大出莫日根意料。一声怒吼声中,莫日根如同铁塔般的身子倒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杨承祖一击得手,人如炮弹出膛一般合身猛扑而上,拳、掌、肘、腿、膝,如同闪电般,不知多少记拳脚已经轰击出去。即便是江湖上第一流的好手,在这种速度的快攻之下,也只有退避一途。 突如起来的变化,打了这个蒙古武士一个措手不及,而且莫日根以膂力为长,巧变并非他的长项。手中的弯刀被打落在地,由于失去先机,面对闪电般打来的拳脚,莫日根以双臂护住头面,几乎完全是被动挨打没有反攻的动作。郭九姐与那名女兵面上都露出喜色,只有骆飞红不慌不忙 “别高兴太早,莫日根是纳达慕大会上第一健儿,你们知道纳达慕上比什么?骑马,射箭,还有就是……摔跤!” 这时,帐篷内忽然响起一声巨吼,仿佛某头洪荒巨兽,自沉睡中醒来。杨承祖的身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踉跄着向后退去,一连退了十几步,才勉强站定。莫日根放下了护面双臂,他身高臂长,护的严实,脸上并无伤痕,方才那轮看上去十分有力的攻击,并没对他造成多少实际伤害。 他咧开大口,露出一口黄牙,用生疏的汉话说道:“打完了么?汉人!这就是你们的战法么,跟我遇到的那些所谓的武林高手也差不多。跟女人给我捶背,没什么差别,现在到我了!” 他缓缓站起身来,对于那口弯刀连看都没看,身子微微下蹲,做出了摔跤中预备扑击的动作。左手手掌轻轻揉动着右拳,同时脖子也以一种规律的节奏,做着左右活动。随着他的动作,其周身骨节发出阵阵爆响,如同有人点起了一串鞭炮。 骆飞红似乎是怕二女不明白,在旁边做着介绍“我也是练过武功的,江湖上一说起功夫来,总喜欢传的玄而又玄,搞的武艺仿佛成了什么修仙的入门一样。都是骗人钱财的,说的简单了,教师爷就没了饭。其实功夫这种事说穿了,也没什么稀罕的,一力降十会,这一条是绕不过去的。杨承祖不管有多少花样,他也输定了,莫日根的气力比他大的多,至于比快……其实他也一样是输!” 话音刚落,莫日根的身子已经如同一只怒鹰般向前扑出,一声怒吼声中,白雾升腾。他的动作其快如风,几乎不容人有反应或躲避的时间,就将杨承祖的身子箍在了怀里。与此同时,杨承祖暗藏在身上的石灰包,也拍在了莫日根的脸上。 这种交手里撒石灰的手段,不管是战阵又或者是部落间的比武,没人会用出来。如果谁在草原上使这招,明天就不用出门了。莫日根不料有这种变化,被拍了个正着,双眼里传来的巨痛和烧灼感,让他勃然大怒。 双臂用力的向里收拢,杨承祖只觉得自己仿佛处于两面墙壁正中,而两面墙还在缓慢但无可阻挡的朝着中间挤去。不论他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脱对方的束缚。 由于两人距离太近,他几乎变不了什么招,只能以拳头猛烈的向对方凿去。凤眼拳、炮锤、寸劲、铁指,他几乎所能想到的技击法全都施展出来,拳头打的比方才更快,声如擂鼓。但是他的拳脚对于这名蒙古大汉并没有显著作用,这种绞杀依旧缓慢但坚定的进行着,对方也是存了心,不让杨承祖死的痛快,要用这种方式将他生生挤死。 杨承祖的暗器在被俘后已经被搜走,最后的那包石灰,已经是他唯一的手段。莫日根的悍勇,已经超出了他所能预料到的范围,眼睛受伤之下,还能紧抱不放。 他的呼吸已经开始困难,似乎眼球已经向外突出,五脏六腑仿佛都因为巨大的外力挤在了一起,心内剧烈翻滚,嗓子里泛起阵阵咸意。骆飞红则是大怒着叫起来“卑鄙无耻!居然用石灰,你是在找死!” 她原本是抱着膝盖坐在矮几上观看,这时猛的站在矮几上,随时准备动手。郭九姐大叫道:“你从没说不许使用暗器!你们用了弯刀,为什么他不能用石灰。你快让莫日根放手,这一局算打合,或是算打输都可以,总之先让那个混蛋放手!” “放手?现在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会放手了。不过这个混蛋敢伤我手下第一猛将,我不会放过他。莫日根将军,我来帮你了。” 她飞起脚来,将两个试图阻拦的她的女子踢的向两边滚去,接着人腾空而起,裙摆飞扬,似盛开莲花。人如同天女降凡一般,向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人落去。就在郭九姐与那名女兵的尖叫声中,骆飞红的身子已经出现在莫日根身后,随后就是一声怒吼和惨叫。 杨承祖原本被巨力压迫着,已经喘不上气来,反抗渐渐无力,挣扎的力量已经越来越小。可就在他认为自己已经到了极限时,那股巨大的压力莫名一松,在他下意识的挥拳之下,那原本如石柱般无法撼动的对手,突然如同泰山倾颓一般,无力的向后倒去。 这如同巨灵般的大汉,七窍出血,两只环眼怒睁,似乎到死也不会相信,自己居然会倒下。由于石灰的作用,他的双眼被烧的通红,不过这种伤势,不足以致命。 他身上穿着牛皮坎肩,加上多年练就的硬功,杨承祖的拳脚,也没对他造成多大伤害。进来的蒙古人检查了半天,也没发现莫日根身上有足以致命的伤口,最后忽然跪在地上痛哭起来,又朝着死尸连连磕头,接着就是朝骆飞红连连磕头。 杨承祖以为接下来,就是把自己乱刀分尸,可是却见没一个蒙古人顾的上自己。骆飞红换上了一身古典的蒙古长袍,脸上的神情也变的无比严肃和悲伤。 一大堆蒙古大汉,看穿戴似乎都是部落里的头目,流水般的进来看尸体,又跪在地上磕头。骆飞红口内则说着蒙古话,似乎是在传达什么命令,直忙碌了半个时辰后,有一些蒙古人面露喜色的向她跪地磕头。而另一部分蒙古人,则是神色大变的想要抗辩,但随即就被人打倒在地,拖拽了出去。 直到这些事情忙碌完,骆飞红将腰带一甩,那件长袍脱落在地,露出她那一身近似全果的装扮。接着人朝着矮几上一靠,乜斜着眼睛看着杨承祖“怎么样?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或者说,救了你一命,是不是该好好谢我一谢?” 杨承祖摊了摊手“抱歉,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想跟你谈谈合作,我想你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我,别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不过我们似乎该准备一点马奶酒,再来点奶酪和肉干。或许你不喜欢吃,不过没办法,这里只有这个,将就吧。” 明明折损了部落里最为优秀的勇士,可是骆飞红面上的神色,仿佛是丢弃了一个包袱,心情也格外的好。几名侍女在她的命令下,端来了酒和奶酪以及肉干,又把郭九姐和那名女兵带了出去。 看着杨承祖的表情,骆飞红微微一笑“你别担心,在我们谈崩之前,我保证那两个女人的安全。除非你拒绝我的条件,否则,你和她们都不会吃亏的。” 第六百三十章 女汗(上) 骆飞红似乎并不介意如此暴露的跟杨承祖交谈,相反,倒摆出了一个更诱人的姿势,眼神中也充满了挑斗的味道“怎么样?想不想来试试,我和我师妹有什么不一样?” 杨承祖虽然摆脱了死亡的危险,但是两条胳膊酸软无力,嗓子眼也阵阵发咸。一口鲜血闷在嗓子里,差点就吐出来,只得用几口马奶酒,勉强压了下去。不过这酒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与京师的酒,根本没法比。 “我倒确实是想试试,不过眼下这身体,似乎不太是时候。另外,莫日根大概也试过吧?不过他到死怕是也想不明白,居然会死在你的手里。” 骆飞红撇一撇嘴,扬起脖子,将一杯马奶酒一饮而尽,白色的酒浆顺着嘴角流淌下来,一路向下,画面甚为爱妹。 “那个夯货,别提他了。以为跟我睡过几次,我就真成了他的人,可以对我指手画脚?如果不是为了借他的手干掉老汗,或说的更明白一点,如果不是为了他手下那三百亲兵队,我才不会让他睡我。他现在甚至拿自己当成大汗了,反倒要我听他的吩咐办事,活该,找死!直接动手杀他,有可能引发兵变,死在比武之中,谁都说不出闲话来,所以你算是老天派给我的刺客。不过,我不会对你说谢谢。这里的人,难看!酒,难喝!就算是当大汗,也不是人过的日子,当初我在寿宁侯府时,过的像神仙一样,现在过的人不人,鬼不鬼,还得被这种又丑又臭的男人睡。这一切都是拜你之赐,你欠我的。” 杨承祖抓起一块肉放到口内大嚼起来,发现这肉的口感粗糙,即便是草原的可敦,论起口腹之欲来,比起中原的富翁还多有不如。“抱歉,我不是太明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总不会因为你们在安陆造反,我就要伸出头去,让你们砍了?杀张嗣宗,那又不是我的主意,怪不到我头上啊。” “我最恨你们男人这副德行了,什么事都说不能怪在你头上,提起裤子来,就说自己是情难自禁,是被女人勾引的,之前挖空心思想往人身上爬的事就都不提了。张嗣宗是我杀的,可是我为什么杀他?还不是为了你?他要害你性命,我就借着布局的机会,替你除了这个后患,你不说谢我,先忙着撇清,你说说,是不是坏了心肝了?” 她边说,边以一副幽怨的模样,朝杨承祖这看来。“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没有我师妹那么好的命,可以做圣女。我只能做教里的天女,让我跟谁睡,我就得跟谁睡。断了张嗣宗这条线,回不了寿宁侯府,乃至大明境内都不算安全,就只能到草原上,做大汗的夫人。我的那个男人又老又丑,连床上都没什么用。不过好在我够争气,一连斗死了他几个哈屯,又把他的几个儿子送上了天。这才到了今天的位置,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做人就怕不知足,这大汗我看对你还是不错的,看看外面那象辂,再看这帐篷。恐怕他已经为你穷尽财力,让你不受委屈了。现在连他的整个部落,我看也都到了你手上。” “可是,我不稀罕。”骆飞红将口内嚼着的肉一口吐在了地上,“他就算穷尽所有,也不过是个万把人的部落,论享受,我在江南随便找个富商做个如夫人,也要比他强多了。这还不是你害的?我要不是为了你……” 杨承祖举起了手“大家都是聪明人,说这种话没用的,我家的女眷里,会你这手段的也有,你这套东西对我没用。你杀张嗣宗,无非是为了布局害我,少拿这事讲人情。咱们之间要说交情,还不如说是过节,你杀了我也是天公地道,不杀我,不过是我有利用价值。所以咱们还是说点实际的,你想要什么,我能给什么,大家摆在桌子上说个清楚。我跟你师妹就是这么个谈法,彼此都省气力,谈的成皆大欢喜,谈不成……就改个条件继续谈。” 骆飞红的表情,从方才的悲伤忽然变为了微笑,双眼在杨承祖身上来回打量着,表情像极了一只成精的狐狸。“你们是这么谈的?难道不是脱光了以后到床上去谈的?这我还真有点信不过,难道这么美的美人,还不能令你动心?还是你不能令她动心?这可不对,我是知道的,她对你有兴趣,如果不是她拦着,石金梁早就让人把你暗算掉,也就轮不到你来坏我们的事。” “那个问题回头再说,还是先说说咱们之间的事,你为什么不杀我?别说是为了冷飞霜,那样的理由,大家都不会信,还是说点实际的比较好。” “没意思,难道你对我没兴趣?和我在一起,你就只想着谈生意,而不想谈别的?”骆飞红身子轻轻的靠在杨承祖身上,一股浓烈的香味扑面而来,她的手,在杨承祖脸上轻轻划过。 “这么一张脸,在草原上你知道是多难得么?说实话,我也想过找几个看的过去的男人当面首,但是这个小小的要求,在草原上也是个奢望。那些边民的模样,也没比蒙古人好到哪去,纵然有几个书生,也是中看不中吃。” “我听说过你的手段,也看过你那话本,我觉得,你一定比张嗣宗更强。让我看看,你到底是名副其实,还是银样蜡枪头?又或者是,怕在我身上用完了劲,对着那个武定侯家的千金就没了本事?那毛丫头,我也看不出有什么好的,除了是个雏,没看出哪比我强啊。我满身的本事,保证能让你快活过神仙,比你那个郭家小姐强多了。你要想要雏,只要把我弄舒服了,我随时给你找一群没男人的蒙古女奴让你弄,怎么样?留下当本可敦的王夫,整个部落都听你的,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你当这个锦衣官强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到了杨承祖的衣服里,隔着衣服摸到了里面的犀甲,噗嗤一笑“原来穿着宝甲呢,怪不得莫日根打不死你。不过就算没这甲胄,我也不会让他打死你的。这甲,真结实,不知道你其他的东西,像不像这甲一样硬,来,别让我失望。” 她边说边将手摸到了杨承祖的腰带,却被杨承祖一把捉住手腕“慢着,声音没谈完,做闲事也没心思。你到底想要什么,先说在明处,我得确定我给的起还是给不起。” “这有什么给不起的?我要的不多,只不过是要当草原上的女汗,就像当初的满都海哈屯一样,这个要求,一点也不多吧。再说了,就像那个赵全说的一样,草原将来成为汉人的草原,这对你也有好处啊,这生意一点都不难谈吧。” 第六百三十一章 女汗(下) “女汗?你?”杨承祖端详着骆飞红,一把捉住了她的手,然后自己解下了犀牛宝甲。“你如果想和我切磋一次,这不是什么问题,就算是多切磋几次,也不是问题。不过女汗什么的,你还是醒醒吧,就凭你一个小部落头人的老婆,就想一统草原,咱们还是谈谈我怎么成仙比较实际。” 草原之上,强者为王,兼并与杀戮,从来就没停止过。骆飞红这个部落,大概有上千控弦引弓的战士,如果算上留守部队,其战斗部队最多不会超过两千人。这样的规模,在如今的草原上,只能算是中流偏下的水平,努力维持着不被其他部落吞掉都是个困难的事。想要一统草原……这是连博迪都没做到的事,这么一个小部落,似乎还没有本钱考虑这么大的计划。 至于赵全在蒙古草原这一点,杨承祖并没引起太多的重视,虽然那人是个祸害,只是以他的行事风格,要么就是一直不被重视,要么就是生生拖垮草原的经济。当然,从骆飞红和赵全都在草原这一点可以判断出,白莲教似乎在和蒙古进行着广泛接触。 元朝时,白莲教算是反元积极分子,没想到到了明朝,他们又成了蒙古的盟友。这次蒙古人得以长驱直入,恐怕白莲教多半有一个带路有功的业绩。 骆飞红哼了一声,“很难么?我为什么不觉得?莫日根一死,整个部落的兵权都在我的手里,也就是我手下有两千余名控弦引弓的健儿。还有几个部落与我为联盟,那些酋长们要么看中我的身子,要么是连整个部落都想吞下去,我不能要他们帮我什么,但是要他们帮我一起去吞别的小部落,他们肯定都会点头。加上这些人,我手上能控制的人马,就足有上万人。你知道博迪手上有多少人?他真正能控制的住的,也不过两个万人队而已。只要有人能给我们提供兵器、粮草,我为什么不能做女汗?” 她说的激动,喘息的又剧烈了一些,拉着杨承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身上。“我知道,你是新皇帝眼前的红人,堪比当初的江彬。办成这事对你来说并不难,只要你点个头,这身子就是你的,你想怎么弄,就能怎么弄。这次进关的大军有十万,除了我之外,哪一个部落看到你,都会把你砍死。我是唯一能保护你的人,你没的选。” “我看不一定,如果你想砍死我,早就动手了,留到现在,证明你需要我。当然,我不是指这种事,你只要需要我,咱们就有的谈。” 骆飞红轻轻哼了一声,“别把自己想的太能,就算是男人,我也一样要的到。你知道这次进关,我们为什么这么顺利?抓你和那个郭家小姐,为什么那村里的人肯和我们里应外合?真以为族长肯跟蒙古人谈判么?” “这个问题,其实从我被拿之后就想过,我们之所以信那族长,就是因为胡儿素无信义,从那族长的角度,不大会和蒙古人谈交易。虽然那个村子很小,可是向蒙古人投诚,也是会死的,唯一的解释是,有一个他们足够信任的人,向他们担保。只要把我们交出去,这个村子就能得到平安。而这个担保的人,肯定是德高望重,一言九鼎的体面人。带路的,多半也是他吧。” “所以说,你确实是够聪明,跟你这样的人做交易,有前途!”骆飞红鲜红的指甲在他裸露的胸膛上轻轻划过,“你说,像那样的人物,手眼通天,你能给的,他为什么不能给?为什么,你就成了不可或缺?” “因为,那样的大人物,并不希望草原上打的太过分,更不希望,草原上真的出现一个自己掌握不住的人做头人。”杨承祖一把捉住骆飞红的手,另一手则抓在了对方那对高耸,感受着那不俗的尺寸。 这个女人和冷飞霜得算是两个极端,后者给人的感觉是高贵圣洁,不容轻侮,而这个女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一颗肉蛋,只想将她就地正法。她身上那浓烈的香味里,一定搀杂了某种刺激药物,杨承祖方才一架打下来,受伤不轻,可是这时却已经感觉血脉贲张,想要将这女人就地正法。 “那位体面人帮蒙古,无非是要做生意,你太精明了。你就算跟那写大人物睡几次,最多是能到他家当个侍妾,想要做头人,他们不会捧你。你表现的越精明,他们越不会。” “所以,你会么……”骆飞红的声音微微发出了一丝颤抖,到底是真的被撩拨了起来,还是做的样子,没人说的清楚。她身上的蝉翼轻纱被扔到帐篷里,随后不甘示弱的将杨承祖的腰带解开,两个人仿佛两头争夺地盘的野兽一样,绞杀在了一处。 冲锋,反冲锋,互不相让,各自争先。两个人都自诩为疆场名将,这一次终于遇到了强敌。从地毯到矮几又回归地毯,大家更换着战场,酒浆肉干被打落的到处都是。往日里想不到的招式也都用了出来,喊杀声不绝于耳,汗水混杂在一处,在空气中形成一种奇特的味道。 骆飞红所学的天狐功,本来是出自清楼里采补功夫,用来对付男人十拿九稳,可是杨承祖学道家防中术却更胜一筹。加上自身天赋的原因,即使在经历了一叶恶战,又与莫日根生死搏斗,身体状态并不完美的前提下,也与骆飞红战了个平手。 直到两人都意识到这一次的战斗应该是分不出胜负之后,才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收兵,而在这一点上,两人竟是发现,彼此间也有着惊人的默契。骆飞红喘着粗气,如同一头母兽一般,直盯着杨承祖“果然……果然没有挑错人,留下来,你可以做我的军师加第一面首。我再帮你捉几个大家闺秀,连你的女人,也可以接出来。” 杨承祖也不得不承认,骆飞红的手段比起如仙还要胜出一筹,算是自己所遇女子中,本事最好的一个了。他同样也回味着方才的滋味,觉得如果找到合适的时机,还是应该再品味几次。 “算了吧,你做我的小老婆还差不多,我的女人里也有从清楼出来的,我不在乎这点。不过我知道,你是耐不住寂寞的,如果嫁给我做妾,肯定会去偷人。所以最多当外宅,不能给名分,想一想,有个当蒙古女汗的外宅,似乎也不错的样子。” 第六百三十二章 巨毒之种(上) 骆飞红猛的又骑在了杨承祖的身上,像个女骑士一样,肆意驰骋起来。“快……快说,你到底要怎么帮我。如果不说的话,我就把你榨个干净,让你今天晚上,什么都做不了。” “这……这样……我特么什么也说不出来。”杨承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反骑在了她的身上。 “那就等会再说,这事……先不急!” 直到这一轮的交锋又以平手告终后,杨承祖才慢条斯理的说着自己的计划“我会提供给你一部分武器,铠甲,保证你和你亲厚的部落,在马市上尽可能多的得到一些利益。不过,这些援助的额度,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大,第一我拿不出这么多,第二,你的部落根基太小。如果出头的太快,我保证你会遭到内外联合打击,用不了多久,就会烟消云散。再者,这些援助不是无偿的,我需要你付钱,或者付其他的代价……”他边说边用手在对方的胸前摸了一把。 骆飞红一把打掉他的手:“别以为你能在这事上伺候好了我,就能要我退让。我的部落人太少了,想要吃掉其他部落,需要足够多的本钱。我要快枪,我要铁甲!而钱,没有。” “你在白日做梦。没有足够的资金,我什么都不会提供给你。我们之间是一场贸易,贸易的前提,就是对等。我付出你想要的,你也要付出我想要的,除了货款,打点关节的部分,你也要支付,我需要摆平一些相关的人,疏通那些关节。这其中,也包括我自己那一份。再说蒙古人以弓马闻名,要来快枪有什么用?” 骆飞红脸色一沉,右手闪电般的挥出,一根冰凉纤细的钢针,猛的顶在了杨承祖的喉咙上。这针的粗细与绣花针仿佛,针尖上返起危险的蓝色光芒。 “打点你个王八蛋!你应该知道这东西的威力,莫日根那种汉子,一下子就归了位,你觉得你能快的过我?还是你以为已经把我睡服了?本姑奶奶和男人睡觉是一回事,但是绝对不会受男人的要挟!我要快枪,铁甲,火药,这些东西哪个都不能少。如果生意谈不成,我就把你交给那些人,我一样会得到这些。我知道你在西北有门路,关系能通到秦王府,就连闻香教也是你岳父的产业,还有什么关节要疏通?要钱,我没有!但是东西,哪个我都要。赵全在为博迪汗制造快枪,也在制造铠甲,我必须得到的比博迪汗多,否则早晚有一天,我会成为他的哈屯,我的部落也会成为他的附庸。要不要,咱们打一架,你如果可以杀了我,或许可以从这走出去,也不一定。” 杨承祖感受的出,这根毒针上带来的危险比莫日根还可怕,不过他面上不见惧色,反倒是看着骆飞红的峰峦与双腿。“打一架?我想我们两刚才打的那两架已经不错了,你要是觉得不过瘾,我们还能继续打。拼命的话,就算了。咱们两个应该留着力气,做更有意义的事,比如扎人这种事,也该是我刺你,而不是你刺我,至少不是用这个刺。” 他轻轻捉住了骆飞红的手,在上面轻轻摩挲着“你的消息很灵通么,不过有些事,你还是知道的不够多。秦王府也好,还是闻香教也好,我确实有关系。但是关系是次要的,利益是主要的。你这条路子,如果想要走的长,就得让所有人都得好处,而不是全靠人情。你们白莲教在蒙古似乎干的不错,你找找他们,或许比找我有用。” 骆飞红轻轻挣扎开了杨承祖的手,手轻轻一晃,那根毒针已经不知去向,不过天知道这毒蜘蛛一样的女人身上,还有多少厉害的杀器。“白莲教在蒙古干的多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猛的站了起来,飞快的将那件外衣套在了身上“我恨白莲教,恨他们每一个人!从冷飞霜,到李福达,我都恨。他们让我做表子,我就得做表子!让我和谁睡,我就得和谁睡,就算是那些行院里的姐儿,自己也能挑个客人,我却只能按令行事,我不甘心!我要有自己的基业,自己的地盘,我要让白莲教主,也不能再对我发号施令。赵全帮博迪,我偏要自立门户!你少跟我提什么白莲教,只说你自己,能帮我多少。” 杨承祖见她没了再做那事的想法,自己也穿好了宝甲,外衣。“那要看你能提供多少好处,边军里和蒙古有关系的不在少数,想要我支持你,你就得拿出足够多的好处。当然,你现在如果没钱,我可以先赊给你一部分,但是长期的交易,我说无偿,你自己信么?” “我信。因为我会留下你的把柄!”骆飞红冷冷一笑“你知道我是怎么拿捏张嗣宗的么?我给他吃药,那药他吃上就上了瘾,然后就离不开我。当然,那药我不会给你吃,但我可能会给那个武定侯家的小姐吃。总之,我要想拿住你,总是有我的办法,不过,你说的有道理,想要维持足够稳定的关系,前提确实是大家都有利润。你到底想要多少,说来听听。” 两个方才还在抵死缠绵的男女,突然之间又恢复了遥远的距离,就双方的利益交割展开了拉锯。双方在价码上的分歧很大,甚至有几次,两人几乎掀了桌子。最终杨承祖摊了摊手 “你不要觉得吃亏,这一切都是遥不可及的,毕竟现在草原上有博迪,有衮必里克。你距离成为女汗还很远,而大明的接济却很近。更重要的是,我要告诉你一些办法,一些足够把蒙古闹的天下大乱,让整个草原杀戮不断的办法。” 骆飞红此时面沉似水,一脸的冷静与果决,与之前的那副媚态完全不同。大抵也正是因为她有着足够的精明,那位倒霉的大汗,才把她当成了贤内助,让她侵夺了权力而不自知。 “你在说些什么?让草原杀戮不断,我要做草原的女汗,你把草原变成杀场,难道要我接手一个烂摊子么?” 杨承祖点点头“确实如此,草原不变成烂摊子,你一个在蒙古人眼里靠陪男人睡觉上位的女人,又怎么成为大汗?你别忘了,你是个汉人,这是个绕不过去的坎。不先把水搅混,你怎么摸鱼?草原烂了又怎么样?一个繁荣的草原,你只是一个哈屯,一个破烂的草原,你则是大汗,这两者间哪个是你想要的?” 见骆飞红无语,杨承祖得意的用手指蘸着马奶酒,在矮几上书写起他的计划。一枚巨毒的种子即将落在广袤的草原上,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第六百三十三章 巨毒之种(下) “草原是所有牧民的草原,大汗由大家一人一票选出?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骆飞红听了杨承祖的计划,脸上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我真没想到,你跟赵全居然是一种人。早知道是这样,我就跟他睡了,你说的这些,他在白莲教里说了不只一次,这跟你说的,有区别么?” 杨承祖暗出一口气,赵全果然是在白莲教里推行了这些,怪不得他会被安排到蒙古担当重担。李福达的安排,与自己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这样的大才,自然是赶的离自己越远越好。 “我没有发疯就在于,你现在不是大汗!当然,现在就让牧民选汗,时机还不成熟,但是你要是说,由部落头人选汗,大汗不能终身制,而是五年一任。另外在部落里恢复太师一职,虚汗实太师,再成立部落议会,成立荣誉议会制度。这个提议,博迪肯定会反对,但是其为你获得的支持,绝对物超所值。” 蒙古现在的制度,本就是接近部落联盟模式,所谓的大汗,也确实像是个盟主。不过这个位置并不是由选拔而出,而是由血统加上武力双重认定,只要有足够的本钱,就能在蒙古呼风唤雨。 原先的蒙古太师制度已经废除了许久,现在的太师虽然仍然有,但只是个荣衔,自身再无威胁大汗的权柄。如果按杨承祖的谋划,则是部分恢复草原上当初的传统,设立一个足以与大汗分庭抗礼的太师,再成立一个大部落头人议会,以议会选举太师,选举大汗,乃至可以驳回大汗的提议,直到罢免大汗。 这种提案,基本就是让大汗自废武功,博迪确实不会同意。不过于那些小部落来说,这种制度一旦确立,却有助于提高自己的发言力,毕竟按这个草原是人人之草原非一人一姓之草原这种扯淡观点,所有部落都有权参与总选,决定部落事务。部落议会中那些大部落头人,则拥有威胁大汗的本钱,估计确实会有不少大部落头人点头支持。 不过骆飞红想做大汗,而不是想做傀儡,再一想想所谓所有财产归全体牧民所有,自己这个大汗还有什么意思? 杨承祖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痛心疾首的批评着“你啊,你的部落现在有很多财产么?除了这次你们进关掠夺的这些之外,你的部落恐怕已经山穷水尽了吧?这顶帐篷还是外面的象辂,怕是把你们积蓄都榨干了吧。反正你已经一穷二白了,那还用在乎失去么?” “那未来呢?”骆飞红道:“未来的我当了大汗,却只能当个傀儡,这有什么意思?” “未来等你当汗的时候,这个草原早就打烂了,到那个时候,你再把这一切都推翻就是了。这就和白莲教说的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一样,都是糊弄人的玩意。谁让你当真事了,无非是在你这里做个样子,做给其他部落的牧民看,做给那些头人看的。” 杨承祖指指帐篷“像这些东西,你其实可以继续用下去,虽然财产归牧民共有,但是头人多享受一点,总是应该的。比如象辂可以叫大汗一号,专供大汗使用,谁当汗谁用,也很公平啊。现在你们部落的财物,都归部落头人一人支配,你只要给牧民一些财产,再向他们许诺,这些财产永远是他们的,没人可以剥夺。那些小牧民只能依附大牧主生活,那些财产用不了多久,就会回到你手上。这就是千金买的马骨,有了这个先例在,其他牧民就会以为你这个部落真的是奉行财产私有,说不定就会有人骑着马,带着牲口前来投奔。而这,就是你们起家的第一步。” 骆飞红陷入沉思之中,半晌之后,才睁开狐媚眼,冷笑几声“好算计!你这个安排,是要让草原从此征杀不断,大小部落火并不休,就连到中原抢牲口抢人,大家都要留一半力气防范身后的人。若真是像你这么搞,我们草原怕是再难对大明有威胁了吧,你说到底,还是为了朝廷。” “算是吧。”杨承祖并不打算否认“我是朝廷的人,吃爷家俸禄,自然要为万岁分忧。蒙古势大,总归是个威胁,所以我和你的交易,只是让你成为草原的女汗,而不保证让蒙古兴旺。他们兴旺了,没好处的。你又没有儿子,想那么长远干什么,只要你这一代可以当上大汗,然后风风光光,吃喝玩乐,将来草原成个什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 骆飞红俏皮的踢着腿,将两只扳尖牛皮靴在杨承祖眼前晃来晃去“谁说我没儿子?现在我部落里的人都知道,我怀着大汗的种呢。就像当年的满都海为孙子打天下一样,我是替大汗的儿子打天下!将来这个江山,是要传给他的。” 她边说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脸上居然是一腹母性的慈爱表情“一个孩子而已,我只要想要,随时都可以弄一个来。当然,如果你肯帮我的话,我可以为你生一个,将来草原的大汗,说不定就是你的种,多好?” “算了,这种鬼话我不想信,你也不要看不起我的智力。咱们只说交易的事,我会充实你的实力,让你的部落拥有跟其他部落火并的实力,不至于真的被人一口吞了。如果实在不行,可以躲到腹里地区,为你提供个回旋空间也不是问题。不过这事,光靠我一个还是不行,咱们需要再拉一个人下水。” 骆飞红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你说的,是武定侯家千金吧。果然,你为她出头打架,不是没有条件的。不过你……还行么?” “不服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试一下。”杨承祖不服气的做了个动作,然后一脸正色道:“武定侯是世袭勋贵,家族的势力不容小觑,我们的生意,必须把他也拉下水才行。而这一切,确实需要你来周全一下,否则的话,我怕是也做不成。” “很好,我可以帮你,不过我要你留下一些东西,这东西可以叫做……把柄。如果不能留下这个,那我凭什么信你能履行咱们的约定?就像绿林入伙一样,你的交投名状!” 杨承祖点了点头“那这位郭九小姐,就是我的投名状!” 第六百三十四章 成亲(上) 郭九姐与那名女兵身上的捆绑一直没人解开,只是被几个女子送到一处小型牛皮帐篷里,那名女兵警惕的站在郭九姐身前。一些蒙古大汉从外面探头探脑的过来,对着两个女人品头论足,还有人嬉皮笑脸的向那些负责看管的侍女说着什么。 “他们说,只要这几个虏婆行个方便,他们就愿意送给这些女人十头羊。”郭九姐快速的翻译着,身子向着角落里蜷缩着,脸吓的发白。经过莫日根那事之后,她已经为自己的莽撞而后悔。 与纤细柔弱的江南佳丽不同,她这种细腰长腿,能骑马舞枪的北地胭脂,正是蒙古人眼里最好的女人的典范。再加上她的样子本就俊俏,于草原而言,就是个极品美人。这些大汉,都是手握一定兵权的将官,谁都想着一亲芳泽,把这样的好女人纳入囊中。 郭九姐只觉得自己仿佛一头置身于马市上的牲口,正被一群买家讨论着价格,待价而沽。她悄悄对那名女兵道:“待会若是他们谈拢了价格,你就杀了我,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小姐……我不能……杨将军会来救我们的,一定会。” “我希望他会,但是我同样希望,他来的不要太晚。”郭九姐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同时希望这些侍女能够坚持立场,不要被收买。一个又一个的大汉到来,一个又一个的碰壁回去。但是这些人贼心不死,还是在那里窥伺着,还有人叫喊着,叙述着自己为部落立的战功,夺一个女人,又能算的了什么。 这些人虽然只有叫嚣,没有行动,但是这么多人放在那,这种威慑力还是不容小看。郭九姐和那名女兵的神经,始终绷的紧紧的,生怕下一刻一个发疯的大汉就会冲进来。直到杨承祖和骆飞红一起进来,那些守在外面的蒙古大汉才悻悻的离去,不再大呼小叫。 “你们……还好吧?”杨承祖走过去为两人解开绑绳,那名女兵一脱了束缚,立刻贴着郭九姐站好。郭九姐则活动着关节,看着杨承祖和骆飞红“你们……谈好了?她要多少钱,或者多少牲口,我们武定侯府都给的起。” 骆飞红拍了拍掌“好大方啊,不愧是武定侯府的千金,确实是个爽利的人。不过赎金的事不急,我是要跟你来,谈个规矩的。进了我们这里的女人,不能囫囵着出去,总之是要找个男人的。就像那村子里的女人,都配给了我们部落的勇士,而你们两个,也不例外。” 杨承祖把脸一沉,挺身护在郭九姐身前“可敦,这与我们方才说的内容不一样。我吃了你的百日穿肠,但是你答应过,不伤她们一根指头的。” 百日穿肠?这名字虽然没听过,但是只一听就知道,绝不是任何于身心有益之物。郭九姐身边那女兵更是感动的无可无不可,跪倒在地“杨将军,我玉环只是个下人,不值得将军为我拼命。他们想要我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保住小姐就好了。只要你救了小姐就好,不用管我。” 郭九姐则是紧握着拳头,对着骆飞红“蒙古婆娘,交出你那什么穿肠的解药,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想要干什么,冲着我来!” “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只是说一个规矩,不过你们应该是莫日根的女人,然后,杨将军比武,杀了莫日根。这是长生天的意志,任何人不得违拗。所以你们从那一刻起,就是杨承祖的女人了。如果有人对你们下手,就等于是抢夺别人的财产牛羊,杨承祖就可以杀了他。由于杨承祖吃了我给他的毒药,这段时间,他的财产由本可敦保护,没人可以染指。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就是两条路。第一,做杨承祖的女人,在决定怎么发落你们之前,你们三个可以先过一段日子。第二,我付给杨承祖一百头羊,算是买了你们,然后把你们赏给我手下最勇敢的武士。” 杨承祖义愤填膺道:“你在胡说八道!我和郭九小姐之间并无婚约,怎能无媒苟合?大不了,我可以再吃几粒毒药,但是不能有损九小姐清白。你可以终止对我的保护,改为保护九小姐和她的护卫。” 骆飞红无奈的一摊手“你要这么说,那也可以。不过你杀了莫日根,如果没有我的保护,他的部下立刻就会进来把你乱刀分尸,你不后悔?” “只要你言而有信,保证九小姐的安全,我情愿一死。” 骆飞红点点头,“既然这是你的决定,我也不好说什么。你就等死吧!”她转身将向外行,郭九姐忽然大喝起来“站住!蒙古婆娘,我嫁给承祖,做他老婆!我懂你们的话,他杀死莫日根,是长生天的决定,你和你的人如果杀他,就是破坏部落的规矩!不许你碰他,也不许你和你的部下碰他!我们武定侯府会为我和他支付赎金,但是你必须保证他的安全,还有那个解药,也得给!” 骆飞红转过身来看着郭九姐“这是你自己的决定了,我可没逼你。既然你们做了夫妻,那我也不说什么,今天就是你们的好日子了。我这就命人为你准备帐篷,你们就先在我这拜天地,入洞房。” 这些蒙古人的手脚很是麻利,一座充当临时新房的帐篷被收拾起来,甚至还有几个蒙古少女在她们眼前连蹦再跳,朝他们身上撒着花瓣。骆飞红命人送来了一桌酒席,在帐篷外面,则围了一层的刀斧手。 杨承祖一脸正色“九小姐,你放心,这个所谓的婚礼,不过是骗蒙古鞑子的。我们找机会,逃出去。” 那名叫玉环的女兵点着头“没错,我只要有了力气,就可以保护你们杀出去。就算拼了命,我也不在乎!” 郭九姐却看着杨承祖“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她为什么要你吃毒药?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如果我们逃出去,你的解药又该怎么办?” 第六百三十五章 成亲(中) 杨承祖苦笑一声“怎么办?我也没办法啊,那些蒙古人没人性的,我无所谓啊,大不了一刀剁了。可是你们两个……总不能让郭千岁的面上无光。再说大家朋友一场,要讲义气么。我就只好答应了那个蒙古婆娘一些条件,你也知道,他们都是穷鬼,自然是要军械,要铠甲,要快枪,要弹药。总之要的东西多,我也只好都答应下来,否则哪来的这酒肉吃?不过你们放心,我是骗她的,压根我就没打算兑现。” 郭九姐生于豪门,于这种交易其实也涉猎过,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大逆不道。事实上边军与蒙古人的交易,从来就没停过,武功勋贵之间,更是在里面发了不少财。 “原来是这样,这个该死的贱人,居然还给你下毒!那她怎么给你解药?” “说是等交易结束之后,她会给解药的,不过压根就不会有交易,自然就不会有解药。”杨承祖惨然一笑“我身为明臣,食君禄,报君恩,为国尽忠,理所当然。百日之后,大概就要肠穿肚烂而死了,总算能救了你们,也算值得。只求九小姐回京之后,替我照顾我的家小,杨某九泉之下,死也瞑目。” 那名叫玉环的女兵,已经给感动的大哭起来,一个三品武官,肯为了自己吃毒药,就算立刻要自己粉身碎骨也值了。她大着胆子端起酒杯,将一杯酒喝下去,红着脸道: “大将军,玉环是个下人,什么主都做不了。但是我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我只有干净的身子可以报答你,今天就让我伺候将军,将来若是将军去了,我就替将军伺候老夫人,伺候各位夫人。” 郭九姐却把脸一沉,一拍那张简陋的小桌“大胆,你一个下人,什么时候轮的到你说这话了。滚到边上去。”她飞起一腿,将这名女兵向旁踢去,又转头对杨承祖道:“你放心,这场交易会有的。我们武定侯府是世袭勋贵,解决这点东西,算不了什么的。” “九小姐,我不想让武定侯千岁受在下的连累,那些条件,本来就是我胡乱答应她的,那些条件本来就是漫天要价,你不要理会。” 郭九姐却是把炼一沉,抓着杨承祖的胳膊,将他拉到了床边。这帐篷里的床,不知道是蒙古人从哪个村子里抢来的,是一个可以睡三四个人的大木床,用料也颇为上乘。郭九姐看了几眼,皱起了眉头 “居然连个拔步床都没有,连首饰头面也没有,丢死人了,不过管不了这么多了。我跟你说,鞑子要什么东西我都知道,即使没有这事,我们也会把这些东西卖到草原上。这次就当是我的嫁妆吧,多卖她们一点,没关系的。” 杨承祖连忙挥着手,表示着自己的清白“九小姐,你别误会,我没想过趁人之危。成亲什么的,不过是个权宜之计,在下的身份,自知比不了武定侯名门高第,也不敢奢望些什么,九小姐别误会,我们虽然住在这个帐篷里,可以什么都不做的。将来这事,你不说我也不说,不会有人知道,咱们就当演一场戏就好。” 郭九姐脸微微一红,指了指那女兵“其实我可以让她陪你的,可是那样一来,就真是不拿你当朋友看。如果不是你,我现在早就人不人鬼不鬼,活着比死了还难过,这个恩情,我是要报的。你也知道,我不喜欢男人。即使是嫁了人,也不会和人圆房的,除了你之外,别人大多拿我当怪物看,大概这就是你话本上说的那个缘分吧。或许我们被捉来,乃至,我就……嫁你了。” 说到这里,她的神态也有了几分扭捏,但还是强忍着羞意说着“不过我跟你说啊,我……我不会和你圆房的。我讨厌男人,我只喜欢女人,不过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本小姐恩怨分明,今天晚上,就和你同床睡……不过说好啊,只是一起睡,不许乱来。” 天色渐渐入了夜,几个蒙古女人送来了热水,又抬进来一个大木桶。看情形,竟是让二人洗浴之用。见了这安排,郭九姐的脸越来越红,似乎有些为自己的承诺而后悔。 杨承祖微笑着安慰她“没关系,你害怕我,这也很正常,不用勉强自己的。那魔女的毒药未必就有解药。或许到不了百日,我就一命呜呼了,怎么能连累九小姐。什么成亲什么的,就当没说过好了,我睡在地上就好。” 郭九姐听到他提起那毒药,终于一咬牙,双手叉腰“你在胡说什么啊?我郭九姐是什么人?京师四九城谁不知道,我是有名的一言九鼎?我会怕?不就是同床么,有什么了不起的,说的出肯定就不会赖。” 她朝那女兵挥了挥手,这名女兵为两人擦了脸,就坐到了帐篷口。盘膝打坐,俨然是个门神。 这种大户人家的丫头,从小就受过相关训练,自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像是主人家要行夫妻事,她们便要在旁边伺候或是协助完成,事后还要负责擦洗身体。如果不是身陷险地,环境不允许,她现在应该是躲到外面,直到主人召唤才会回来。 郭九姐还是第一次和男人睡在一张床上,不管有着怎样的觉悟,但是事到临头时,依旧是觉得心内惴惴不安。尤其见杨承祖十分大方的脱下了外衣,后又脱下犀甲,更有些忐忑的向后退两步。“你……你做什么?我不是跟你说了么,只是一起睡,什么都不做的。” “是啊,我知道的,所以我只是脱外衣,你看里面的衣服还在的。莫日根那混蛋的拳头还是真厉害,穿着甲,身上难受,这样轻快一点,人还舒服些。我们在一起睡的时间,恐怕只有这一晚,若是百日之后死了,我想给自己留一个美好的回忆。九小姐要是觉得害怕,我就把衣服穿好。” “没……没什么害怕的,我才不怕。我们成亲也是该有点成亲的样子,只是……只是不许再脱了,就脱到这刚刚好。”郭九姐边说边回过身去,将后背对着杨承祖,半晌之后,才咬着牙也将外面的战袍以及大红战袄脱了,朝床上一躺,随手拉过被子紧紧的裹在了自己身上。 看着那微微抖动的被筒,以及在帐篷口那个努力维持正襟危坐模样的小丫鬟,杨承祖猛的吹灭了蜡烛,帐篷内陷入一片黑暗。在黑暗中,他的嘴角边露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微笑,悄悄的解开了自己里面的衣服。 第六百三十六章 成亲(下) 郭九姐虽然努力的告诉自己,身边睡个男人没什么大不了,自己只要努力睡过去就一切都好。可是事到临头,只要一想到身边有一个不穿衣服的男人,她一颗芳心就跳成了乱麻,如何睡的着。 夜间寂静,马匹的嘶鸣声,以及人员走动,兵器碰撞的声音传进来。更要命的是,那些被抓的女人,似乎就关在他们不远,男子的狂笑声以及女子的抽泣声以及那些女奴被蒙古士兵轮番践踏的声,从帐篷的缝隙里,直钻到了郭九姐的耳中。 她的年纪已经不小,对于这些声音代表着什么,自然心知肚明。这种声音不停的向耳朵里狂轰乱炸,让她的芳心乱跳,双手紧紧的盖在耳朵上,可是不论怎么盖,这个声音还是不受控制的冲进来。 按说她不是那种见到个春意儿就羞的抬不起头的土包子,可是不知怎的,今天这声音竟似有着惊人的魔力,让她心绪不停,身上莫名的躁动。两条滚圆修长的腿交叠在一处,不由自主的互相磨蹭,可是她的双腿仿佛变成了火石和火镰,越蹭,火头越大。如果不是环境,她几乎要把玉环叫上来,和自己亲近一番。可是这种亲近能不能灭的了这火,就连她自己心里都没底。 “杨……承祖,你睡了么?”心猿意马的郭九姐,忍不住开口问着,她需要说话,需要找个人跟自己说些什么,才能打发这种心情。 她的背对着杨承祖,看不到对方的模样,并没有发觉身后的男人,已经悄悄脱掉了全部衣裳。“没睡呢,这帮人太闹腾,睡不着。” 郭九姐的心里一松,她原本是个极刚强的性子,可是此时,已经变得有些依赖起这个男人。他只要没睡,自己或许就是安全的吧。她没博爱到想要把所有女人都救出来的地步,更担心的是,那些蒙古人会不会丧心病狂的冲到帐篷里,对自己下手。 “你要是没睡,就跟我说说话吧。我心里害怕……” “别怕,他们不敢过来的。他们的可敦有令,这些人不敢过来,除非是跟我比武,从我手里把你们赢走。连莫日根都被我打死了,他们谁还敢来找我比武啊。” “恩……,那个莫日根死的时候,那些人查不出伤口,就因为是长生天附在你身上,杀死了他。所以他们不停的磕头,是觉得你是长生天挑选的勇士,不会跟你打的。只要……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们就是安全的吧。” 杨承祖见她的被子微微颤抖,知道她心里的恐惧以及这种声音对她造成的影响,轻轻伸出手去,捉住了郭九姐的手“放心吧,九姐,我在你身边,不会让任何人伤你一根指头的。只要我活着,你就是安全的。” 郭九姐的手动了动,似乎是想抽出来,但是最终还是没动。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郭九姐觉得那只男人的手,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这只手是那么的暖和,那么的有力,在这秋日的胡虏营内,握着这只手,那股恐惧感,似乎也变的淡了。 可是这恐惧的感觉一淡,另一种异样的情绪迅速的蔓延开来,那男女的混合声音,以及激烈的碰撞声似乎比方才更为激烈了,握着男人的手,郭九姐脑海里,竟是莫名的升起了许多莫名其妙的画面。在这些画面影响下的她,呼吸越发的急促,脸也越发的红。 “我的闺名叫淑慧,九姐是因为我在姐妹里排第九个,所以对外这么叫法。你……你是我的相公了,这个名字,该让你知道。”此时女子闺名秘不示人,肯将自己的闺名对一个没有关系的男人说,就是托付终身的暗示。 郭九姐说出了自己的闺名,就仿佛是在对方面前卸下了自己的武装一般,马上又觉得后悔。都怪这些没有廉耻的野人,就是他们这没廉耻的声音,弄的自己乱了方寸,否则怎么会把闺名告诉了他?就算是告诉他,也要等正式成亲之后,现在这种场合下说出来,成了什么? 她马上急着解释“我其实……其实很不喜欢这个闺名了,太文气,娇娇弱弱的,不喜欢。我喜欢骑马,拉弓,练拳,舞枪。就像我喜欢女人一样,我是家里的异类,如果不是爹娘疼我,怕是早就把我打死了。所以……所以我不是一个好大妇,不会是一个好妻子,就连……侍奉夫君也做不到。所以你娶我……会后悔的。” 不知是为了对抗那些该死的声音,还是为了对抗恐惧,她碎碎念似的,将自己的一切倾诉出来,自己都搞不清楚,想要一个什么结局。只是觉得说的越多,自己离这个男人就越近,两颗心……两个人。 猛然间,她忽然发觉,两个人确实是离的近了,对方的身子,竟是不知何时,钻进了自己的被子里,两只手已经绕到自己的身前,向着那高耸的山峰游去。她大惊着差点叫出声来,拼命的挣扎起来,可是对方的胳膊像是铁箍一样,将她牢牢的固定住,不肯松开。 “九姐儿,要不叫你淑慧,或者叫你……娘子?今天是我们的大好日子么,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独守空枕么?我知道,这里地方是简陋了一点,在这做新房,不合适。可是你体谅一下我,有你这么个大美人在旁边,我怎么睡的着。” 杨承祖一边说着,手轻轻的在郭九姐的身上开始游走,解除着她身上的武装。郭九姐大惊之下,差点就要喊玉环救命,可是又听到旁边帐篷里那一声声哭叫与喘息,让她这一声救命并不能喊出来。如果声张起来,面子上固然不好看,更重要的是,自己和玉环的安全,也就没了保障。 但是……但是自己明明已经说了不圆房啊。她一边想着,一边努力的进行着反抗,可是杨承祖的气力之大远超她的想象,而且随着对方那大手的作怪,嘴在脖脸上的乱亲,郭九姐的身体里埋藏的火种不知不觉间已经被点燃。这股火不知来自什么时候,但是烧的异常快,只刹那间就燃便了九姐全身。 与以往和女人的厮混亲热完全不同,她身体的反应竟是从抵抗渐渐变成了迎合,口内发出的声音也从反对变的含糊不清。身上的衣服一件件的被丢下来,胡乱的扔在地上,交叠起来的双腿被分开,敌人的大军已经来到阵线之外,脆弱的防线眼看就要失守。 郭九姐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是拼着最后一点气力,死力的抵着杨承祖的胸膛,用近似哀求的口吻说央告着“我……我可以让玉环来……我……我还没准备好。” 由于黑暗,她看不到杨承祖的表情,只听到对方贴着她的耳边小声说着,从口内喷出的热气,让她的身子几乎软成了棉花。“今天是咱们的好日子,你怎么能想让别的女人代替呢?等过了今晚你就知道,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我有很多妾室,我不介意,和你分享她们。” 说完这话,腰部一沉,一声痛呼中,最后的防线被粉碎,木成舟米成炊,所剩余的只有承受与享受。帐篷内的声音,与周边帐篷的声音交映成趣,混成一片。 第六百三十七章 秘议 次日清晨,经过一晚尽情释放的两个男女看着彼此,都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尴尬。郭九姐一度曾经想着扑上去,将这个欺负了自己的臭男人打上一顿的,但是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最后的阶段,很难说的上是反抗还是在邀请。 杨承祖见她那副娇羞尴尬与恼怒混合在一起的模样,心里感激着骆飞红那药用的恰倒好处,并没让郭九小姐察觉破绽,如今木已成舟,以她勋贵之女的身份,除了死就只有嫁一个出路了。那块染红的元帕,被他拿出来,小心的交给九姐,又好言安抚着,承诺着为她多写几个怜香伴似的话本,为她的特殊爱好摇旗呐喊。 那名叫玉环的女兵,所中的药物不比郭九姐少多少,又经过半夜音波的摧残,模样也是憔悴的很。但还是强撑着过来,为姑爷和小姐道喜,又拿了毛巾过来,为两人擦着身子。到了这一步,郭九姐就算想要发作,也不知该如何发作,更不知道,该对谁发作。 她最后只好恨恨说道:“我过门以后,你的妾室,我也要她们做我的老婆……反正那么多女人,你一个人也占不过来,轮空的那些里,要有人和我一起睡。” “一切都依夫人你的意思,为夫绝对不会有什么意见的,你别动,我为你梳头。” 这间帐篷里并没有镜子,不过倒是有一柄牛角梳,见杨承祖熟练的为自己梳着头,郭九姐渐渐觉得,这种滋味其实也没那么难受。再想起昨天晚上的情景,似乎与男人做那种事,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难过与恶心。那种味道,比和女人在一起,似乎更好一些。 “其实……其实我爹很疼我娘,可是他也不会给娘梳头,这都是丫鬟干的活。你是老爷,你做这个,是会被下人笑话的。玉环,过来给我梳头。” 玉环刚要过来,杨承祖却已经拦住了她“不不,你站着别动,夫人,如果你想要的话,以后我每天都为梳头。我不是郭老千岁,没有那么大的体面,也没有那么大的官威,给自己的夫人梳头,于我而言,是一件享受而不是什么丢面子的事。这么美的头发,梳一辈子,也梳不够。” 他一边说,一边在玉环的帮衬下,为郭九姐盘了一个妇人髻。郭九姐看着那染血的白帕以及一片狼籍的床铺,也知道很多事,已经回不了头了。“你不用讨好我,我也不是那些会卖掉妾室或是把小妾随便打死的大妇,那么多美人多好,怎么能卖,怎么能杀?留着跟我一起睡多好,今后她们谁跟你睡,谁跟我睡,我来决定!” 想到这个前景,她又觉得这桩婚事,似乎也没想象的那么糟糕。就在这时,帐篷门掀处,骆飞红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到郭九姐满面含羞,一副娇柔无力的样子,她如何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心内暗道:这杨承祖确实不简单,和自己两番鏖战之后,还能挑了这个长腿丫头,肯定也学过那些采战功夫,是个极好的对手。 目光在杨承祖的腰下扫了一眼,舌头轻轻舔过上唇,脑子里不知转了什么念头。最后还是笑着说了声恭喜,接着又说出了现在的局势。 “博迪昨天晚上就在逼着我交人,你们几个,他都要。其实说白了,还是那几个大人物要。这位九小姐呢,他们不敢加害的,有武定侯郭千岁的面子,他们还是想拿人做一个交易。至于杨公子呢,其实也未必一定死,不过总要交出一些东西。如果谈不拢的话,那就说不好了。说实话,我的部落并不算强,能顶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现在整个营地里都在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博迪那边派兵过来硬抢。” 郭九姐听了她的叙述,目光一厉“飞红可敦,我对于咱们之间的合作,是很有兴趣的。但是,如果有人伤害了我的夫君,那除非我死,否则我一定和他没完没了。你要的东西,可以再加两成,但是我要我的夫君没事。” 骆飞红噗嗤一笑“啊?果然是夫唱妇随,这才刚睡了一晚上,就学会护着自己的男人了?看来我这个媒人,当的还不错。不过空口说白话没用,我需要一些靠的住的东西。至于你们么,我有我的安排,不过需要你们帮一点忙。” 京师,武定侯府内早已经是一片愁云惨雾,武定侯夫人闹了两次上吊,又闹了一次吞金,多亏几个丫鬟护持得力,才没闹出人命。可是武定侯的脸上,已经被老妻挠出了几个血道子,胡子也被揪掉了快一半,模样狼狈的很。 老夫人从晚饭到早饭都没胃口,只是在那里哭着女儿,郭勋则气呼呼道:“你哭什么?都怪九姐自己犯的疯病,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真以为枪马无敌了,居然去踹蒙古人的营盘。这还不都是你惯的?若是让她好好在家学女红,能有这事?女人进了鞑子营,一生就毁了,就算是救回来,也只能吞金服毒,总不能让她活着,给全家丢脸吧?” 他一句话没说完,老夫人那里的茶碗就飞了过来。“老杀才,你居然想要害死我的女儿?我告诉你,我只要我的女儿,只要人回来,哪怕她真的被……也没什么关系。凭我家的富贵权势,难道还怕嫁不掉?那个姓杨的,不是和九儿一起被抓住的么?就让九儿嫁他,他敢不娶,老身就与他拼命!你若是救不回女儿,老身就不活了。” 郭勋无奈的摇着头“我不是不想救,是怎么救啊?外面有十万蒙古大军,京师的人马已经与鞑子交了手,彼此都没占到什么便宜,这个时候,我又有什么办法救人了?” 正在这边说着,一名总管进来,在郭勋耳边说了几句,又将一个包裹递过来。郭勋打开包裹,见里面放的一口宝刀,一顶百鸟朝凤攒珠冠,老夫人只一看,就一步抢过去,将那珠冠抓起来。“这是小九的冠儿,我认得这个。可是那边来人谈赎金的?他们要多少钱?要多少,我给多少!” 郭勋只好朝那管家使个眼色,让他快去请人,这个时候能进城的,想必是很有些手段的。通过这种关系进城谈判的,想必是要狮子大张口,不过不管对方要多少,自己大概都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第六百三十八章 袭营(上) 蒙古营内,那名中年汉人越来越焦躁,此人虽然身上并无官职,但是在府台衙门亦可随意行走,即使是京师的官场之中,也认得许多遮奢人物。平日里也是发号施令,言出法随的体面人。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堂堂草原的可汗,对于一个部下部落的可敦,还要在意那么多。 虽然那个可敦听说姿色出众,得到了草原上盛开的鲜花之类的赞语,但归根到底,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他睡过的女人多了,不管身份多高,又或者姿色如何不俗,又如何的目无余子,最后还不都是那么回事?这大汗既然想要她,直接把她夺回来,睡上几次不就是了,何必在意那么多? 他只好不停的提醒着博迪,自己的主上,对于杨承祖是如何的在意,这位九小姐,又能带来多少好处。但是博迪的回复始终如前“急什么?总算人还在齐木德部落里,飞不了。现在我手下的健儿,正在和你们大明的官军在打仗,我们……还是先顾战场吧。” 虽然大明有着不浪战,不和谈的方针,不过守城必野战,只要防守方还有机动兵力,那么城外的野战就再所难免。再说,京里面的派系不同,发出的声音也不一样,有人提出保国安民这个大口号来,要求不让京畿百姓受鞑子荼毒。 不管这口号是否能够实现,但是从道德高地的角度,总是没错的。哪怕是虚应故事,京里的人马,也拉出来打了几仗。现在在京师几个城门的地方,蒙古兵与官军还在发生着冲突,不过规模都很有限,两方面都没拿出多少兵力来,战斗并没有多激烈,冲突的胜负之于大局,也没有什么影响。 蒙古人来京师附近是来劫掠的,不是来拼命的,主要的目的还是在发财上。再说,以蒙古现在的能力,对于京师这种坚城,没有什么办法可想。就算真的拉开架式攻城,实际也是痴人说梦,不可能打的下来。各部落对于这点心知肚明,和明军的作战也不如劫掠的收益高,打战没什么兴趣,作战热情不高。是以蒙古目前虽然在整体上是打到了京师附近,但是在具体的战场上,还是互有胜负,并不是一边倒的战争。 博迪汗虽然在台面上占优,但是属于孤师深入,一旦后路被截断,十万人死伤过半也有可能。现在他们劫掠的物资,也足以让这个冬天比任意一个冬天都容易渡过,现在也就有了撤退的想法。 那汉子拱了拱手“大汗放心,我家主上对于这种情形也有所预料,大明君臣,不会一开始就同意我们开马市的主张的。总要让他们知道厉害之后,才会接受和谈的要求。贵军只要坚持围城,十日之后,我家主人就能让京师市面上,无粮可买。到那个时候,不论军民还是官吏,谁都坚持不住。大家就会找皇帝去闹,要皇帝跟你们谈。这么多人压过来,就算皇帝不想谈,也得谈。所以,现在战局的胜负,根本无关紧要,赢几仗输几仗,都没什么区别,大汗最终还会是胜利者。眼下,还是杨承祖的问题,比较重要,我们主上愿意帮大汗,解决掉不听话的齐木德部落,代价是我们要那几个人。” 博迪的脸色变了变,“任先生,我们部落之间的事,还是交给我们部落自己解决为好。贵主人对于草原上的事并不了解,也不该牵扯太深,这对他没好处。我们的友谊和我们的生意一样稳固,但是这不代表你们可以对我的部落指手画脚。至于那个杨承祖,飞红可敦已经答应了,两天之后进行移交。既然你要我等十天,那你再等两天,又有什么关系?” 这名姓任的汉子也知道,自己的表态似乎太激进了一点,让博迪觉得权威受到了挑衅。他从小就被叔叔小王子压制,连汗位都差点丢了,所以他比一般人更为敏感,于权柄看的格外重。他只好连连赔着笑脸,最后小心问道:“飞红可敦既然愿意交人,为什么还要多留两天?” “那个飞红可敦,为什么要把相公拉走,会不会是又去给相公下毒?”用过早饭之后,杨承祖就被骆飞红拉去,郭九姐和玉环被留在帐篷里。见两人一去就没了踪迹,只有几个蒙古侍女在这里侍奉着,郭九姐的心,莫名的提了起来。 玉环只好安慰着“小姐,那个可敦既然要让咱们跟她合作,绝对不会加害姑爷的。倒是小姐,当初你说过谁也不嫁的,现在却也开始担心起姑爷了?” 郭九姐抬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没规矩!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唉。你是不懂的,有了那事,和没有那事,总归是不一样的。我……我已经是他的人了,所以不知不觉的,就会开始为他担心。百日断肠丹呢,很厉害的,万一她再下点别的毒,又该怎么办?等你将来被收了房,就明白我的想法了。看在你伺候我这么多年,以及你姐姐的份上,你一个小妾的名分,本小姐给定了。真是希望他早点回来,真让人不放心。” 直到一个多时辰后“祛毒”完成的杨承祖终于被几个蒙古侍女送了回来,那几个女人偷看着杨承祖,有的在笑,有的脸上带着红晕,让郭九姐莫名其妙。不过看杨承祖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似乎那毒,真的清了? “那蛮婆很有手段……我是说用药的手段,不过我也不差啊。我们大战了一个多时辰,最终还是她输了半招,所以这毒,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 听杨承祖如此叙说着,那名叫玉环的女兵颇为奇怪的端详着,心道:为什么姑爷身上的味道这么奇怪?再有,两个人若是打斗了一个时辰,肯定是都累成了死狗,怎么可能这么一副精神十足的模样? 郭九姐没想那么多,只听说杨承祖毒性去了多半,心里就踏实了。再一听说,今天晚上就能回到京里,她脸上的神色就变的颇有些复杂。只有一晚,原来自己只要再多坚持一晚,就能回到京里。她与杨承祖之间说不上有什么感情,最多只是因为对方于自己的特殊取向表示理解而能谈的来,至于成亲,就太遥远了。 可是……可是就在昨天晚上,一切都已经发生了,现在就算回到京里,一切也都回不了头。 心内莫名的味道杂陈,说不出是苦是甜,最后只有强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听你说的意思,是毒还没祛净?那你先回床上歇着,你说说,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余毒祛净,需要什么好药材你只管写下来,我会帮你弄到。” 另一边,那姓任的汉子寻了机会退出营帐,将几个自己的保镖叫来,小声吩咐着“找一批人,注意一定要找跟咱们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最好是一些想要杀鞑子,立大功,以为自己是大英雄大侠士的傻小子,让他们去把杨承祖除了。实在不行,就连郭家的小姐一起解决。事后,记得把嘴擦干净。” 当天晚上,原本兵部严令紧闭的京师城门,有一扇偷偷开启,一支近千人的铁骑从城里杀出,消失于夜色之中。到了三更时分,骆飞红部落的营地就陷入了火光、撕杀,与喧嚣之中。 第六百三十九章 袭营(下) “玉环,保护好小姐,这里交给我!”夜色之中,杨承祖手中绣春刀斩落,将一支射来的箭打飞出去。玉环手中拈一杆枪,保护着骑在卷毛赤兔上的郭九姐,向着京师方向狼狈逃去。 这匹卷毛赤兔脚力惊人,如果发力狂奔,那些追兵未必能追的上。可是杨承祖所乘骑的坐骑只是匹普通的蒙古马,脚力远逊于赤兔,落在了后头,郭九姐只好不停的勒住马匹,等他杀出来与自己汇合,这样一来,速度就变的慢了。为了保护她,杨承祖与玉环也不得不多费一些手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危险。 明明是彼此帮助,最后却成了彼此拖累,这种情况让所有人都有些无语。原本骆飞红是与武定侯府商量妥当,今天晚上以偷营的方式,把人劫走。 为了避免伤亡,她这处营盘的防卫松懈到了极限,主力部队也早就调动到了别处,这里的留守兵力不多,大多是与她平日里貌合神离的部下,留下来做牺牲品。 结果杀来的这一批,是不知道从哪来的游侠儿,靠着突如其来的优势,居然真的把那些留守部队杀的阵脚大乱。杨承祖三人以为是救兵到了,结果一出去,就吃了暗算。 事实上,要不是杨承祖用身子替郭九姐挡了一枚弩箭,九小姐怕是已经香消玉陨。饶是他身有宝甲护身,这一箭也让他受伤非小,而且这么多人不分清红皂白朝他们杀来,也不是这三个人能应付的。 好在这批杀手的武艺不错,但是行军打仗上的水平一般,撑死就是杆子的水平。其中一部分人甚至没有坐骑,是在步下杀过来的,他们三人三马,总算还能逃。但是这些杀手的人数众多,分布范围也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杀出来一群。这三人应付起来,已经越来越困难了。 他们说的是汉话,看动手的路数,也不像是蒙古兵,更像是绿林人的风范,杨承祖差不多猜出了对方是什么路数。手中单刀遮挡招架,磕开几样兵器,反手劈倒一人。不想对面几人武力甚强,身上挨了两刀,多亏玉环长枪了得,否则怕是就要被斩下马来。 杨承祖强忍着伤痛大喊“玉环,带着你们小姐走!赶紧回京师去,这事,跟你们没关系。” 郭九姐也发现,这些杀手对自己的攻击力度并不高,但是出手没有相容的意思。大概就是自己如果跑路,他们不会刻意阻止,但如果破坏行动,不介意把自己也排除掉的态度。看着杨承祖浴血拼斗的模样,知道他这样子坚持不了多久,猛的将心一横,用手中的枪,在玉环的马臀上一抽。 那匹马负痛疾奔,将玉环带的向京师方向猛跑,郭九姐在后大喊“回去告诉我爹,给我和他女婿报仇!”接着催马猛冲,将几个在步下的江湖人撞开,对杨承祖道:“快上我的马!” 这匹宝马脚程虽然快,但是一马双跨,就跑不过那些江湖人的脚力。而且那些人从蒙古兵营里夺了脚力,有坐骑的人越来越多,追击的越来越近。开始时射出的多是暗器,现在却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用箭。 耳畔流箭飞过,带起阵阵死亡之上。杨承祖道:“九姐,这样连你都跑不了,把我扔下,你快逃。” “少废话,叫夫人!我是你的娘子,大妇!夫妻同命,我不会把你丢下,自己走的。你要是敢跳下去,我就抹脖子。总之,我们活在一起,死在一处!” 两人边说边逃,郭九姐无比愤恨着自己的软弱和无力,早知道有今天,当初操练武艺时,应该更用心才对。 负责追击的几路江湖人物,门派掌门,也知这两人逃不掉了。已经有人抄到了前面,以几面合围之势,向这两人兜过来,接下来就是砍杀。一人对着为首的头目拱手道:“林大侠,这次我们杀的到底是什么人啊?我们都知道狗鞑子都是野兽,可是看这两人是一男一女,似乎是一对夫妻。难道鞑子还是夫妻进来行抢的?” “他们不是鞑子,却比鞑子更坏。这夫妻是给鞑子带路的,是不是比真鞑子还坏?你们大虎山这次若是能砍了狗男女的首级,今后北五省武林道上,你们就得算头一流的人物了。” 那位寨主大喜,伸手摘下自己背后的铜锤,一马当先冲了过去“儿郎们,全都闪开,诛杀巨恶的功劳,是我铜锤无敌的……” 就在他的坐骑刚刚冲下去,那位头领面带冷笑的看着他们,盘算着将这些人如何一网打尽的当子。远远的一条火龙,从远方蜿蜒而来,马蹄铁踏在路面上,如同雷鸣。 那些江湖豪杰,只当是来的又是哪一路绿林的朋友,或是哪一路为国除害的豪杰,并未多想。反倒是沉浸在围杀卖国贼的喜悦中,手中兵器轮番攻下,将杨承祖与郭九姐杀的狼狈不堪,招架无力。 也就在这时候,那支骑兵的前锋已经来到包围圈附近,走在队伍前头充当向导的玉环目呲欲裂,指着那些江湖人,对那位带兵的头领道:“快救我们小姐,快救杨将军!” 下一刻,这支充当先锋的铁骑,就如同一道钢铁洪流一般涌出,从这群江湖豪杰身上碾了过去。直到这时,杨承祖手中的绣春刀才落在地上,人软倒在了郭九姐的背上。 方才的撕杀中,他始终护在郭九姐身边,就连那些挡不住的进攻,都是拿人去顶的。所以郭九姐并没受什么伤,但是看到被砍的一身是伤的杨承祖,郭九姐却觉得自己身上竟是出奇的疼。她咬着牙,小心翼翼的将杨承祖放在马上,对着那支骑兵吩咐道:“来几个人,送我们回京师,其他人,去给我把他们都宰了!传我命令,一个不留!” 今天晚上出动的,除了武定侯府之外,其他勋贵手里控制的军余、家丁等私人武装,也都在其中。这些勋贵彼此联姻,大家都是亲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营救这种事,也没人会落在后头。这支人马,堪称是各府手上私人武力的精华所在,装备更是只能用豪华来形容。 这支私兵接到命令之后,立刻以山崩海啸的态势,朝着败退的江湖人追杀而去,而在这个战场稍远的地方,两个博迪汗手下的百人队,正在朝这里赶来,按着大汗的吩咐,来给飞红可敦施加一点压力,逼迫她早日放人。在不久之后,他们就也被卷了进去,为这个骚乱的夜晚,拉开了序幕。 第六百四十章 用心打 次日清晨,秋风吹拂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居民。那些睡在甬路或是垄沟里的百姓,纷纷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城外发生的一切,每个人的脸上,都露着兴奋的笑容。 明军得胜了,而且并不是小打小闹的胜利,而是个实打实的大胜,据说鞑子兵被杀的乱了阵脚,连营盘都后移了。不论从哪个层面看,这都是一个值得兴奋的消息,大家都在小心的议论着,朝廷还有多久,就能将鞑子杀个精光,自己就能回返家园。还有人则跪在那里嚎啕着“孩他娘,你睁开眼看看,京师里的军爷们,终于给你报仇了!” 如今的大明朝局,虽然与英宗朝,天子冲龄践位,三杨共掌朝局的格局不同,但是朝会与那时类似,并没有实际意义。天子并没有多少发言力,大臣们在奉天门外上早朝后,奏折递上去,天子多半只会回一句“知道了”或是“交部议”,不会有什么结果。 可是今天的早朝上,都察院的两名御使以及兵科的一名给事中,同时上本,参奏武定侯郭勋无旨出征浪战,私调兵马,公然违背圣旨,请求天子发落。从昨天晚上的撕杀,到这几份奏折的出现,大家心里有数,大概是又一轮风波要开始了。 这种言官咬勋贵不奇怪,毕竟勋贵与国同休,咬他们算是立场正确。何况昨天晚上,这些勋贵确实和蒙古人打了一仗,更罪无可赦的是,他们居然打赢了。 认为打胜了敌人,肯定会收获鲜花和掌声,乃至得到百姓的交口称颂,收获无数褒奖,只能说还是没活明白。大明朝于北虏不能说不重视,但重视的方法,是将一颗北虏的人头标价五十两银子,拿来脑袋可以换钱,若是博迪这样的大汗,可以换银万两,乃至封侯之位。即使是北虏如今已经到了京师之外,城里一样是张榜雇勇士杀贼,以人头换赏,可是对于部队成规模出城打战的事,并不支持。 朝内的诸公心里都清楚的很,北虏虽然来的声势浩大,但是对京师实际是没什么办法的。大家只要躲在城里,肯定是安全的,等到边军一到,跑路的还是虏贼。不管被杀了多少百姓,或是被掠夺走多少财物,总归是打跑了敌人,自己能赢。是以没人真的去关心战果,反倒是都在关心,最终的功劳该由谁来立。 兵部、内阁乃至负责统筹钱粮的户部,这些部门中大家怎么分配功劳,出谋划策的文官们,又在这里面占多少功劳比例,远比讨论战局来的重要。京营体系在捉拿江彬的过程中立功太大,而且那些纨绔子弟还砸了兵部衙门,已经露出了嚣张跋扈的苗头,这些文官私下里已经达成共识:这次保卫京师的功劳,是不会再分给勋贵们。 在城外的那几场零散战斗,上报的结果都是战败,包括以两千多班军对阵五百与虏骑,最后仅斩首三人,自己折损过百。这样的战报已经堆满了内阁,大家都在努力的宣传一件事,京营是不堪用的,班军选锋同样不堪,真正保卫住京师安全的,还得是我们这些忠臣,而不是丘八。 反正皇帝不能亲自跑到战场上去检点死尸,胜负之说,全靠奏折。可是昨天晚上,这些勋贵手上的私兵,好死不死的到外面去打了一仗,而且居然打赢了。要知道,这些人马回城时,许多人手里都是带着首级的,这个做不得假,不管怎么压,也是压不住了。 听说是先打杀了一群为蒙古人充当向导的奸细附军,后来就真鞑,最后甚至与一个蒙古的千人队打在一起,也没吃什么亏。这样的战功,在蒙古攻破古北口,一路长驱直入抵达京师的大背景下,足称得起是大书特书的奇功。 可问题是,这样的大功没有问题,是由那些勋贵私兵立的,就大有问题了。更何况,这帮人好死不死的,还把那个杨承祖救了回来,这种战功自然不容其得到封赏,立功人则是可杀不可留。 围城既是个危机,也是个机遇,不少人都想借着这次的蒙古大兵,实现自己的愿望。比如与皇帝交涉一下,将那些帐本和书信的事做个了结。 又或者,让自己的家族从这次的围城中,多得到一些好处,事实上蒙古人刚一围城,就已经有人通过权势和关系,开始大规模的囤积米粮、柴炭乃至药材、布匹、绸缎等等。全都等着京师中物资短缺时,狠狠赚上一笔,可是如果照这个趋势打下去,自己的生意还怎么开展? 朝堂上,有不少人是着自己的消息来源,已经隐约的得了些信息,边军勤王,不会像想象中来的这么快。过不了几天,京师就会开始闹粮荒,很有些人想要发一笔财,或是利用这个机会收一收地,又或者是获得一些其他方面的补贴。 至于借蒙古人的手,除掉那个杨承祖,就更是不能宣之于口的收益,不少人都期待着他早点死,自己的心里才能安生下来。 总之这一切的美好前景,都被那莫名其妙的一仗打的烟消云散,不知有多少人恨不得把昨晚上那些出城接阵的人马食肉寝皮。这两位御史一位给事中,只能算是先头探路的,真正的大头还在后头。 他们不指望这三个小人物,就真的能把武定侯斩下来,不过只要他们的奏折递上去,后面就会有别人帮腔。等到侍郎这一级的人开口说话,武定侯等勋贵也会知道轻重,丢卒保车。 可是这次天子并没有把奏折留起来回宫看,而是破例的命令太监当场朗读,等到奏折刚刚念完,少年天子猛的一拍龙书案,“每人廷杖四十!” 几名大汉将军冲下殿来,将三名言官按在地上,横拖竖拽的拉了出去,都察院左都御史金献民既为总宪,总不能看着自己手下人挨打。急忙施礼“万岁,言官可风闻言事,此乃祖宗定制……” “没错,他们确实可以风闻言事。但是,眼下正值朝廷用武之时,容不得这等人出来造谣惑众,寒了有功将士之心。昨晚朕以密旨出兵,如何成了擅自出征?武定侯有大功于朝廷,赏白金百两,玉璧两双以为嘉奖,这三个人,每人杖四十之后,一律贬到边地为县令,让他们也好好知道知道民间疾苦。” 行刑的大汉将军俱都是长身大面的粗壮汉子,举着手中的木杖,脸上带着狰狞之态“好大的胆子,连救我们长官的人也敢参,几位,慢慢受着吧。” 原本侍奉在御座前的太监张佐,这时一路小跑的来到行刑之处,脚尖朝里,成了个内八字的形状,扯开喉咙大喊着“用心打!” 第六百四十一章 君臣对(上) 杨廷和等几位辅臣彼此对望一眼,没想到,居然是天子出来,替武定侯等勋贵的行为背书。作为阁臣,他们可以发誓,昨天晚上的军事行动,肯定不是天子的授意。不过现在皇帝站出来了,那这个行为就是依旨行事,自己也不好多说。 最关键的是,眼下大兵在外,朝内并不适合再起乱局。如果这个时候闹出什么乱子,整个京师的防务,也就真要危险了。杨廷和只好朝袁宗皋丢个眼色,后者迈步出班,咳嗽着为几位言官求情。 对于这位老长史,皇帝还是很给面子,廷杖只打了一半,就喊了停。不过饶是如此,三人的人命也去了大半,不休息上半年时间,怕是下不了地。等回到乾清宫,杨廷和等几位辅臣以及兵部尚书彭泽、户部尚书孙交,也都进了殿。 外面的朝会,走过场的成分更多一些,真正能决定事情的,还是这乾清宫。嘉靖不等几人开口,自己抢先发言道:“朕知道,众卿心里一定有不少的疑虑,又或者是对一些人的不满。不过我想你们看看这些之后,也就明白了朕为什么要这么说,张佐,把东西拿来。” 一摞书信摆在几人面前,信的封皮已经拆开,众人抽出看了几眼,孙交已经忍不住问道:“这信的来源是?万岁且莫中了北虏的反间之计。” “孙卿,是不是反间计,朕想来并不难判断。只要你派人清查一下仓库,就会知道,是不是反间计了。朕相信,现在的太仓米,肯定仓帐不符,亏空极大。再派人到市面上,去问一问米价,也能知道一些端倪。眼下京师被困,难民日多,这时候需要的是平抑米价,稳定人心,有些人从中囤积居奇,乃至于借以控制物资,要挟朝廷!你们说,该当何罪?” 杨廷和将自己手里的信反复看了几次,随手放在桌上“这上面说的内容,倒也不一定是无中生有,商人重利轻义,有财无国。为了获利,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所以洪武天子定鼎时,便说要重农抑商。这些商贾为了开马市,做下些丧心病狂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臣以为,私自出城浪战之风,万不可涨。今日如果武定侯获得了嘉奖,以后京营将佐人人效法,以出城野战,为升官晋身之阶,京师的防务,怕是要出大问题的。” 彭泽也附和道:“正是如此,眼下京师军马并不具备与北虏一战的实力,死守城池,等待援军方为上策。如果京营人马为图军功,而擅自出城接战,不但挫动锐气,折损将兵。一旦城门因此有失,则整个京师难保,万岁圣驾难安。是以臣请万岁降罪于武定侯郭某,以绝其他人效法之心。况且从兵部的角度,城防大局,要所有的部队共同维持。如果我在守城时,把这支部队计算在内,但实际临阵时,他却在城外交战,该这支部队负责的城防,就成了无人可用。万岁不可不查。” “死守?现在是死守,还是守死,朕觉得很难说。如果这些消息属实,则数日之后,京师之中将米贵如珠,即使城内居民,也要落得卖儿鬻女以度日的下场。至于进城避灾的流民,就更不用说。所以现在打几仗,给蒙古人一点厉害,朕觉得很好。出城打战,只要打的赢,朕并不吝惜军功之赏。而这些书信,是杨指挥从蒙营里带出来的,朕信的过他。下面朕要说的是,如何对待城里的那些大豪商,大富户……” 杨承祖昨晚进城之后,被人连夜送到了灯市口的家里,家中的女眷见他混身浴血的模样,吓的慌了手脚。好在懂武功的人多,会医治刀伤的也有几个,家中备着有好药,仔细检查一番后发现,伤的地方虽然多,但是没有什么致命处,只要静养,就能痊愈。 家里的女人心放下了,都围在房里,如同众星捧月。永寿公主则用纤纤玉指,在他的胸前轻轻戳着“没良心的东西,差点把我们几个吓死,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有我拦着,这些傻子就要去城外找死了。” 杨承祖好言安慰着这些人,又揽着她们,说着自己的遭遇。眼前的都是自己的女人,也就没必要隐瞒,就连与齐木德部的交易,也说的明白。 永寿点头道:“能在草原上打下一根钉子,总是件好事。虽然那个什么飞红可敦未必是什么好人,但是眼下她要和博迪争权,总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就资助她一部分兵甲钱粮,也不是坏事。在她身上花一文钱,博迪那边就得花十文钱甚至上百文,才能止的住损失。现在只是希望她足够能打,不要我们这里还没怎么投入,她那里就败下阵去了。” “应该不会,博迪的一个千人队,和这些亲卫打了一阵,损失很大。你别看困京师的人马有十万,但是博迪自己的本钱,也不过就是两个不满编的万人队。一个千人队被打残了,足够他伤筋动骨的,骆飞红只要能表现的出色一点,整个草原,就没有好日子过。再说我又给她出了那主意,蒙古人只要信了我的话,真搞起什么一人一票选大汗来,到时候就有的热闹了。” 永寿在他额头上一戳“一肚子坏心眼,你别说他们了,咱家,我估计很快就有的热闹了。我听二妹说,跟你一起被困的,是武定侯家的九小姐。就是一路上,跟你腻在一起那个吧?虽然我进京时间不长,那个郭家荒唐老九的事,也听说过。等她进了门,你这家里有的乱。” 杨承祖颇为愧疚,拉着永寿的手,半晌无语,最后只说了一句“秀嫦,对不住。” 朱秀嫦轻轻的甩掉了鞋,主动靠进了杨承祖的怀里,任对方的手揽着自己的腰。“怎么样?我比那个荒唐老九好吧?其实她也不差啊,你眼看也二十了,是该找个正妻的时候,否则别人怎么看你?武定侯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贵室,但是好歹也算勋贵,配的起你的身份。郭家的门路不少,将来对你也有好处。我虽然心里欢喜,可是也没办法,谁让我生在帝王家,注定做不了你名正言顺的夫人呢。这次听二妹说,你是为了救她,才差点把自己的性命送掉,我若是还为这点小事吃醋,就成了混人。放心吧,武定侯府那边,我来想办法,保证让他们看的起你。” 等到两日之后,杨承祖这边的伤势总算是有了些起色,随即,嘉靖天子的密使就将他接入皇宫之中,君臣开始了对蒙古方面的计划。 第六百四十二章 君臣对(下) 自从北虏困城以来,嘉靖基本没有多少个人时间,就连向张氏以及自己母亲问安的时间都少了。主要的精力,都用在和大臣商议军情上。像是杨承祖获得的这种单独召见,得算是无上殊荣。 嘉靖见杨承祖的面色还是不怎么好看,颇为关切的将他扶到椅上“大哥,你的身体怎么样?宫里的御医手段高明,不过他们……我不是太信的过。那些大族既然能将手伸到军队里,未必就不能伸到太医院,就连用药,朕现在都不大放心。得让心腹先试过药之后才行,不过朕已经请陶神仙为你做法祈寿,这一关,一定过得去的。” 朝臣对于陶仲文这个方士是没什么好看法的,不过现在诸事繁杂,也没人顾的上他。蒙古兵一来,陶仲文就说要起坛做法,祭炼九九八十一口飞剑,将鞑子兵杀个干净。前后找内库要了几千两银子,至于有多大成果,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嘉靖由于有了江斌的财产充内帑,对于这点小钱倒也不在意,只要那飞剑能发挥作用,就足以值回本钱。杨承祖从蒙古人那走了一回,不但带回了书信,听说还跟蒙古那边的头人搭上了关系,这条路如果走通了,那便是几十万两银子也未必买的回来。 其实大明对于异民族问题,一向喜欢打一派拉一派这种方针,不过具体执行起来,总是会出各种偏差。比如这种方针执行中,大明总是选错盟友,或是因为具体经办人的更换,导致新人不认老人的朋友,一朝天子一朝臣,连带着连前朝结交的盟友也放弃了。另一个时空中,三娘子的问题,差不多就是这种执行力低下的具体写照。 不过眼下嘉靖正值少年,倒是不用考虑到几年之后朝令夕改的事,作为一个少年人,不管他秉性里如何阴沉,总是有着热血以及愤青的一面。被北虏围了城,心里不高兴,自然就想着要找回这个场子。 指望京营出去大战一场,把蒙古人杀个血流成河,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太低。即便是九边勤王之师,多半也有些问题,现在所能依赖的,也就是这种盘外招。 看到杨承祖这副憔悴模样,想着他闹到这一步,其实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二姐。再多想一步,如果不是他扛起了帐本书信那事,就不会成为世家大族的目标,也不至于落个如此,嘉靖的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 “大哥,说起来,都怪这祖宗家法。当了驸马,就不能再做官,要不然的话,朕就让你光明正大娶了大姐,了了她的心愿,也省得有人再敢对你下手。这次的事,又是让你吃亏受苦,更关键的是,现在还找不回场子,朕对不起大哥,心里也不舒坦。” “天家不必如此,这笔帐咱记着,将来慢慢算就是。蒙古人待不长,过不了多久就会走。那些世家大族,他们的根基都在中原,是走不掉的。等过去这一段,有他们好受的。不过眼下,还是先看看,骆飞红那边,该当怎么个处理。臣在她那里也留下了不少把柄,就像我给您的书信一样,说不定过段时间,就会有人把那些东西搞到手,拿到您的面前,或是与我谈些交易。这次如果不是万岁把安陆营摆在我家门外,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臣才是真该谢过万岁皇恩浩荡。” 嘉靖笑了笑“算了,我阿姐自己都去坐镇了,难道朕还能坐视。你我之间,名为君臣,实为兄弟,又是一家人,也不用说那么多客套话,帮自己人应该的。就算将来真有人拿了大哥勾结贼匪,意图不轨的证据来,朕一概都当它是假的。何况跟鞑子做生意这种事,也没什么大不了,水至清则无鱼,这是大哥在安陆就教会朕的道理,朕没忘。不过朕想知道,大哥就那么有把握,把这个部落拿捏住?” 杨承祖摇头道:“把握?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有?别说那女人跟我不熟,就算是真的朋友,我也没把握控制住她。何况等她的势力大了,就算是不想南犯,她的部下也会鼓动她入侵,鼓动她寇掠的。不过话是这么说,只要草原上有人,不管是蒙古人还是汉人还是其他什么人,就都会想着劫掠中原。能管住他们的,不是什么交情,更不是血统,而是利益。” 嘉靖也知,杨承祖说的确实是道理,不过这种道理,在朝堂上没法讲。谁如果在朝廷议政时直接说我们扶持的,是个一强大起来就会跟我们翻脸开战的白眼狼,怕不立刻就被喷死。是以,明朝的外交政策神鬼莫测,很多时候也是基于这个原因,但无法宣之于口。 也只有君臣关系亲近至此,杨承祖才有机会发表自己的见解,如果换个人说类似的话,怕不早被皇帝骂了出去。再不然,就是被当成别有用心,说不定勾结北虏,谋图不轨的帽子,就已经从天而降了。 杨承祖继续说道:“靠人情管不住他们,靠利益,则可以。博迪汗毕竟做了这么久的大汗,论实力比骆飞红要硬气。她要对付博迪,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短时间内,绝对不会放弃大明这棵大树。至于将来么,草原上狼烟四起,杀伐不断,就算他们想要劫掠大明,也要有这个本钱才行。再者,吐鲁番主阿黑麻,蚕食我大明哈密卫,眼下我们没有力量派兵干涉。不过可以借助骆飞红和她的部落,以蒙古人对付土鲁番人,到时候不管死了蒙人还是番人,都不是坏事。” 嘉靖听着眼睛越发亮堂起来,一拍手“大哥说的好!那你就放手去做吧,这事除了你,交给谁,朕也不放心。这事交到那帮大臣手里,说不定就被他们卖个干净却收不到好处,所以你自己去办就好。就通过商道,把东西卖出去,所赚的银子,咱们对半分。朕现在越发的觉得,练新军,迫在眉睫。” 如果说原本编练新军只是个构想,这次蒙古围城,就逼着嘉靖不得不抓紧这一计划的实施。天子名义上是万民之主,但是被那些世家名门,以及朝内的文臣一掣肘,就连京营都调动不动,最后唯一可靠的,还是从安陆跟进京来的安陆卫以及王府仪卫司旧臣。 残酷的事实,已经让嘉靖明白到,有一支绝对服从于自己的武装,是如何的重要。如果能顺利挑起草原内乱,则中原这边北虏的压力会大为降低,而空出来的这段时间,正好让嘉靖用来练新军,强君权。要操持这事唯一的人选,也是眼前的这个:杨承祖。 第六百四十三章 粮商(上) 皇帝不可能真的去直接抓新军,嘉靖自己也不是一个有将略,能领兵之人。如果新军交到别人手里,又会担心这支军队会不会被这人收为己用,养虎成患。 皇帝于兵权看的重,但是很少建立新军,除了钱粮等因素考虑外,人选的问题,也是重要因素。毕竟像杨承祖这种能够让天子充分放心,而且还能在军队里说上话的人选,可遇而不可求。往往人多指责皇帝忽略武备,却少有人真的能代入到那个位置去思考问题。 嘉靖说到此,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武定侯郭勋,是个聪明人,他带兵出城之前,是进过宫,向朕讨过圣旨的。所以说他们是奉了朕的旨意出兵,其实是真的,不过朕说真话,他们偏不肯信而已。他家的九小姐,朕派人打听过,听说有些荒唐。没关系,她若是敢跟大哥耍小姐脾气,大哥只管动手去打,打死了她,也有朕替你撑腰。” 杨承祖也知道,嘉靖从心里,还是在为姐姐抱不平,自然不希望新纳的正妻能受到什么好待遇。最好是被自己拳脚相加,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好。他笑了笑“天家,这桩婚姻是个好事,朝廷和勋贵,是该多联系联系了。那些人虽然不怎么好,不过要对抗文官,万岁需要有自己的基本盘。除了太监,就是这些勋贵了。” 嘉靖指了指桌上,那里并排放着一口刀与一柄剑。“不管是联合勋贵,还是练新军,乃至把咱们失去的地盘拿回来。这些事都太远了,眼下倒是有件事要做,大哥的宝刀被武定侯交到宫里,朕做主留下了。这是朕答应给皇兄的一刀一剑,论锋利,不比你那口宝刀来的差。这就是朕赏你的,你拿着这两件东西,如朕亲临。谁敢为非作歹,与咱们做对,就一路砍过去!比如城内那些粮商,正好去砍!这帮人不除,就算京师铜墙铁壁,也防不住虏贼!” 这次的局面事实上凶险异常,如果不是杨承祖搞来了这些人的计划,几日之后京师就会面临无粮可买的局面。京师百姓家中无石粟之储,粮行不卖粮食,不只百姓,就连那些小官的日子都没法过,到那时候,就算想守城,也没有了守城的本钱。 其实朝贡马市这个想法,嘉靖也想过要开,毕竟蒙古的战马,也是武装大明士兵的重要装备。可是大明主动开马市,和被敌人逼着签定城下之盟,完全是两个层面的问题。本以为城高壁厚,兵力充足,没想到差点在粮食的问题上,被人捅了一刀。 一想到自己被人愚弄至此,嘉靖的脸色就阴沉起来“败败败!这干大臣,就只会告诉朕打了败仗,真当朕好欺么。朕以安陆卫与仪卫司为主干,在城外与蒙古人见了两阵,大臣们也是告诉朕打败了。可是朕从凤立松那里得到的消息,是大胜。就算两下权衡,也是不胜不败,可是到了他们嘴里,就成了大败!朕明白他们的想法,不把局面说的恶劣一点,又怎么显的出他们的本事。再者,他们不希望朕的心腹立功,自然就是只能打败仗。眼下朕不是对付他们的时候,不过可以敲山震虎,借着收拾这群粮商士绅,让他们知道知道,朕不是好欺的。” “万岁放心吧,臣当初在滑县,就是搞粮战起家的。跟我玩这个,只能怪他们自己倒霉,有尚方宝剑在手,臣保证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朕就知道,大哥一定有办法的。”嘉靖面露喜色,用拳头在杨承祖的肩头打了两拳,“放手去做,就算把天捅个窟窿,也有朕替你顶着,只管去做就好。” 京师之内经过刚开始的骚乱之后,现在已经逐渐恢复了一定的秩序,毕竟京师首善之地,不是地方州县可比。纵然一下子涌入大批百姓,在初始的骚乱之后,在各级官府以及大批吏员、兵弁的弹压之下,已经恢复了初步的秩序。 当然,难民就是难民,不可能要求过好日子,城里有官方开设的粥棚,还有一些善人们拿出粮食来施粥,总不至于让人饿死。京师的格局是东富西贵,东便门由于靠近漕河,百行聚集,繁华程度高,乃是京师富贾巨商云集之处,城内富户,大多住在这一带。 虽然眼下虏贼围城,但是这里既然住了那么多富户,戒备自是森严。京师里武馆、镖局中成名人物,乃至那些身怀绝技来京师讨生活的侠士,大多被这些富商重金雇来,充当护卫。三五成群身高体健的大汉,手中提着兵器,往来巡逻,警惕的看着所有试图接近这里的人。 京营以及五城兵马司的兵卒,也被这些富商用重金打点,两个坐营官的指挥衙门,就设在富商的家里。兵甲层层,刀枪鲜明,足以保证这里的安全。 仓署胡同这里,乃是京师中儒商牛继学的宅邸,这位牛员外掌握着京师三成以上的粮行,本身也有举人功名,还捐了个中书舍人的官身。在这京师之内,也是个出名的体面人。 虏兵甫一围城,牛家就在外面支起大锅,办粥场济民,顺天府正在为他申请一个功德匾作为旌表。那些难民提起牛老爷,也要挑一挑大指,称赞一下牛老爷的恩典。 在高大的的院墙,以及强壮护卫的拱卫之内,牛宅后宅里,美貌丫鬟川流不息,将一个个官窑定烧的上好团花碟,从厨房端到客厅。离着客厅近了,就能听到阵阵丝竹管乐之声,以及婉转歌喉唱出的仙乐。外面的撕杀声呐喊声虽然闹腾的大,不过此间,却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若是只看这里,谁也想不到眼下会是十万虏贼围困京师的格局。 牛继学、曹子厚、刘守道、蔡广兴……京师之中十几位大粮商,全都聚在牛宅的客厅之内,商议着什么。几个人不时发出阵阵爽朗笑声,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侍奉酒席的美人,都是牛继学家中豢养的歌姬,皆是花费重金采购自扬州的瘦马。音律、容貌都堪称一流。席上杯盘错致、味尽水陆,庖厨之精,令人叹服。不过在这几位大员外眼中,不管是美人还是美酒,都不过是寻常之物,与他们所商议的事比起来,全都不值一提。 眼下几位员外商谈的,乃是如何在一两日内,将京师粮价再推高三倍。借着这个机会,收一收地,还能将一些人家中的传家宝收入囊中,一举多得。一说及此,几人心内不曰而同,全都感激起蒙古大汗的恩德,也对那几位在背后穿针引线的大人物,心生感激,由衷的称颂起这人的恩情。 第六百四十四章 粮商(下) “子厚公,这次的粮价,最终是要涨上去十倍才是目标。这期间,朝廷方面,肯定要给咱们施加压力,能不能顶的住,就看你那亲家能为咱们说多少话了。” “继学兄说笑了,我那亲家,虽然在户部做侍郎,不过最多也就是帮咱们搞些粮食。真若是上面的压力下来,他到底能说上多少话也难说的很。可是牛兄你与毛相国家的门子乃是换过贴的金兰之好,这个关系才是实的,有毛相国为咱们撑腰,我倒要看看,哪个衙门敢动咱们的粮食?” 另一位名为樊重的粮商,论起声望和财富,比这几位第一流的粮商略小,不过为人甚为机灵,靠着巴结上刘守道,也混到了这个圈子里。他边赔着笑脸,边用筷子夹起鱼背上的一块嫩肉 “官府么,左右就是那几下子,吓吓人,摆摆官威,没什么本事的。这些东西,只能吓一吓穷鬼。遇到咱们这些安分守法的良民,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逼着我们赔钱卖吧?为商之道,随行就市乃是天理,万岁也不能逼迫咱们,他就不怕,我们明年不运粮进京?眼看就要入秋了,若是九边将士粮草不济,我看就算是天家也没辙。” 牛继学手拈银髯,哈哈大笑着“樊世兄这一说,倒让老朽想起一桩旧事。成化年的时候,宪庙受了奸人的蒙蔽,想要在京师里加收商税。多亏当时朝内有些清廉正直的大臣,把消息透露了出来,当时京师里的商人们,就联合起来罢事。你们猜怎么着?只不过五天的时间,就连天子都扛不住了。慢说是升斗小民之间,就连宫里都买不到东西,大家的日子都过不下去,最后值得下旨宣布绝不加税,这才恢复百市营业。那时老朽还在读书,也曾撰文为众位商人声援。如今想来,这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他边说边眯起眼睛,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之中,手轻轻的敲打在桌上。“我们不动刀枪,不烧不抢,就是关门不做生意,谁拿我们有办法?京师这个地方,老百姓家里是存不住粮食的,就连京营里的粮草,其实也是靠我们。再说大一点,就连九边兵将,不也是靠我们运筹米粮么?可是一直以来,我们的地位又是什么?那位员外说的对,商人受了太多的委屈,就是因为我们不懂得该怎么保护自己。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就不会受朝廷的盘剥,就能保住自己的财富。” 蔡广兴为人持重,思忖着问道“庞会首那边,可曾打过招呼了?他是商会会首,若是想要罢事,总要其他行业响应才行,否则我们这些粮行罢事,恐怕声势有限。那位员外那里,又能给我们提供多少支持?” “广兴,你这人稳妥是够稳妥了,就是不够胆!”牛继学摆出一副老前辈的态势,教训起这个后生“我与你父亲当初是一起学徒的,你的胆量比你父亲差远了。老夫做事,几时有过疏漏?那位员外已经向我保证过,衙门里早打点好了关系,庞会首那边,也早就说好了的。如果朝廷敢逼我们,咱们就罢事!到时候各路商家都会起来响应,不用北虏,就是没有东西吃,没有东西用的百姓,就能把京师拆了。” 他用手一托银髯“京师之中的粮业,在坐的各位联起手来,可以占去七成。可是粮食的价格,却不由我们决定,这……不公平!老夫这把年纪了,不是为自己争,而是为你们争,为了咱们的同人争,为了保证我们不被朝廷当猪养!所以,咱们只能进,不能退!” 这些粮商被这番话说的热血沸腾,纷纷表示愿意与曹员外共进退,保证不会把粮价压下来。就在这时,曹府的总管慌乱的从外面跑进来,声音都变了调“老爷,大事不好了。外面忽然来了大批锦衣卫,把咱们的宅子围了,正要往后院闯呢!” “锦衣卫?”牛继学的手轻轻一颤,爱若生命的胡须,被他不经意的拽下了几根。“哪来的锦衣卫,这么大胆子,敢来老朽家中搅闹?难道不知道,他们新任的朱缇帅,与老夫是好朋友?再说,咱家不是住着京营的人么?让他们出面,把这群不知轻重的锦衣赶散了。” “老爷,不成啊,那些京营的兵,一见到那带兵官,就吓的没了脉,全都不敢过去。还有,那锦衣卫身边带了一群恶少,似乎是京师中各勋贵府里的那帮混世魔王,看样子可不怎么好对付,您老还是想想办法。” 正说话间,外面忽然响起侍女的尖叫声以及盘子落地摔碎的声音,几个男子怪腔怪调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哈哈?好一条大肥鹅啊,外面的粮食卖的这么贵,这干人却在这里鱼山肉海,吃的比小爷都好,哪有这个道理?再看看,这么美的丫鬟,我府里都未必有,这凭什么?杨大哥,你成亲的时候,小弟送你一份大礼,可是这些丫鬟你别跟兄弟抢,否则就只好和你打一架了。” 那干纨绔子弟们,如同一群旋风般,从外面冲撞进来。至于牛继学家中重金雇佣的保镖,全都乖乖的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毕竟这些武师护院,都是有家有口,有老婆孩子拖累的,见到大批持奴端铳的锦衣缇骑,没谁提的起反抗的勇气。 兼职了包括工匠、佣兵以及战术教练的瑞恩斯坦,穿着一身崭新的板甲,手中提着一口大剑,两只牛眼也在那些丫鬟身上转来转去,忽然看到了房中那些弹乐器的歌姬,不由狼眼放光。 “让我们赞美观音菩萨!美人,好多美人,我请求我伟大的长官,将其中的四个……不八个……最好是十六个赐予我。我将保证,我的后半生全都忠于你。” 牛继学没想到自己的家,居然被这么一群玩意搅的不成样子,眼看一些丫鬟已经被几个纨绔子弟拦腰抱住,动手动脚。待会若是自己的姬妾内眷撞到他们,还不知道成什么样,不由起身怒斥道:“尔等什么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擅闯民宅,调系民女,你们眼里还有王法么?” 只见一个相貌英俊,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官怀中抱剑,腰下配刀,大剌剌的走进厅中,哼了一声“好说了,我就是锦衣指挥使,实掌南镇抚司的杨承祖。牛老爷,听说你对我意见很大,四处联络人要去都察院告我,今天我来了,倒要看看,你要怎么告我!” 第六百四十五章 以力降人 一名锦衣官校搬来张大椅,杨承祖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身后一众锦衣群星拱月般把人护住,那干勋贵子弟则嬉笑着大叫着,去追那些四散奔逃的丫鬟和歌姬“姑娘别跑……这牛继学眼看就完蛋了,跟着他没什么好处,跟了我,保你有吃有喝……这美人身上好香……” 整个后宅瞬间充斥着哭声,叫声和笑闹声,场面混乱已极,樊重挺身而出,指着杨承祖怒斥“你……你虽然是锦衣指挥使,也无权擅闯民宅,这是曹老爷的私宅,你们这么闯进来,是什么意思。再说这些人调系曹府下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杨承祖冷哼一声“在这,我就是王法!来人,把他给我拉下去打!”几名身强力壮的锦衣冲上来,其中一人手中的绣春刀连鞘抽出,黄杨木刀鞘抽在脸上,将这樊重打翻在地,当场脱了中衣提了棍棒就打。 这些士绅都是体面人,就是家中有谁惹上官司,也不过派个下人去应付而已,几时见过这场面。刘守道忍不住上前阻拦“且慢,樊员外犯了什么罪,你们竟敢对他动粗?他身上有举人的功名,就是衙门,也不能对他用刑,你们还不赶紧放人?否则的话,老朽等虽然是商贾,也不是可以任人欺凌的。信不信我们到衙门里去告你!” 一名歌女慌忙的逃着,躲避着身后一名纨绔子弟的追逐,哪知逃到这椅子之前,被杨承祖伸脚一绊,再用手一抄,就将这名歌女抱在怀里。一边在对方身上大施禄山之爪,一边笑道:“哈哈,他是举人?失敬失敬,刚才没看出来,小的们,这是个举人老爷,给我打的用力一点!” 王铁头从桌子那将一盘未动过的鹿胎端到杨承祖面前,杨承祖看了看盘子“啧啧,官窑定烧啊,好一只上好的餐盘,只这盘子拿到市面上,也能换几钱银子使唤。再看这鹿胎,你们说,这得值几石粮啊?” 樊重那里,已经从鬼哭狼嚎,渐渐变成没有了声音。杨承祖一挥手“把人拖回诏狱,告诉他们家里,拿粮食赎人。什么时候把粮价砸下来,什么时候他可以释放。” 粮商中不知有谁大喊着“锦衣卫拿人,也应出示驾贴。再说,我们归顺天府管,也不归你们锦衣拿人。” 杨承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宝剑“这剑,是天家亲手赐给我的,如万岁亲临。纵然斩不得朝廷命官,抓你们几个粮商,又有什么问题?谁要是不服的,可以去告我,看看是你赢还是我赢!” 牛继学等人此时也明白过来,原来这群锦衣卫,是奔着粮食下手的。不知道自己这一行人的计划被谁泄露了,怎么会被他们摸到了风声?不过牛继学依旧坚持着自己的立场 “随行就市,随低就高,这是商道所在。商道,与天道一样,不以人力为动摇。现在京师里的情形,就是没粮。北虏困城,漕粮运不进城,我等虽然是粮商,手中的粮食也很有限,总得让我们留下粮食给自己家人吃。再说,现在兵慌马乱,人心惶惶,人工成本涨了几倍,粮价不可能按平时的价格卖。如果朝廷强行压价,粮贱伤商,将来只怕没人愿意将粮食运进京里贩卖,我等商人也没有办法可想。不过老朽几人愿意捐出一些粮食,以朝廷的名义开设几个粥棚赈济灾民,或者以杨将军的名义发赈,也是可以的。” 光棍不斗势力,锦衣卫以这种蛮不讲理的方式压过来,牛继学不管是找关系还是找靠山,当下都来不及。只能先把对方的情绪稳定住,把这一关过去,有什么话再说。大英雄能屈能伸,左右不过是几个丫鬟被人摸了亲了,也没闹出太大的乱子,转手把这些女人都送过去也不叫事。只要有了缓冲的时间,就不怕翻不了身。 杨承祖将那盘鹿胎转手递到身后,拍了拍手“说的好!不愧是京师粮行里当家的人物,说起买卖来,头头是道,就算是朝廷想要让你压价,你这套话也是拿的出手的。可惜啊,你说的是道理,我说的……是规矩!我不是跟你谈生意,也不是跟你讲道理,而是来向你传达消息的。从虏贼围城到现在,几天的时间,京师粮价已经翻了三倍。这个价格,不行!我给你十二个时辰,粮价下降回虏贼围城以前的价格。另外你们四大粮商,凑一万石粮食给朝廷,算是你们的输捐,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如果你们不听,那我会再来的……” 一万石粮食如果拿出来,那这些粮商在几天里的利润都打了水漂还不够,考虑到之前进货囤货等因素,实际是要大为亏本的。更关键的是,如果他们拿出一万石粮食,又把粮价维持在一个战前水平,那位大员外那里,又怎么交代? 牛继学面上变色“杨将军,请你不要欺人太甚!老朽虽然老迈无能,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你若是苦苦相逼,老朽自会到衙门与你理论。你可知……” “我当然知道,你和毛维之的门子换贴么,不过那又怎么样?毛相乃是尽忠报国的大忠臣,对于尔等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的事,早就看不惯了。你觉得你去找他,他就会来保你么?我给你十二个时辰,你有两个选择,一放粮,二找人。不过十二个时辰后,若是粮价没落下来,我保证你牛家的人要死一半,剩下的一半,要么为奴为婢,要么官卖教坊司,保证惨的很。哦对了,听说你有个很心爱的孙女,好象叫什么杏儿的,听说是许了山西那边一个名门的公子,过两年就要完婚的对吧?我的几个妾室想和杏儿小姐交朋友,我已经安排人,把她送到我家去了。记得,拿粮食,换人。我们走!” 一行人来时如风卷残云,去时似怒海退潮,拖着樊重,扛着十几个丫鬟美婢,外加一乘小轿出了牛宅。牛继学只觉得眼前发黑,身子发晃,差点一跤跌在地上。 方才的豪气干云雄心壮志,瞬间就被打的粉碎,这些商人或有官身,或有功名。但是当锦衣卫摆出这种态度时,这些东西,意义也有限的很。至于护院家丁,只能对付流民,不可能拿来抗衡官校。 刘守道搀扶住牛继学,连忙安慰着“曹翁放心,杨某也是官场中人,不敢对小姐乱来的。” 话是这么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被个男人抬进自己的家里走一遭,山西那边的婚约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告吹了。牛继学一口老血横在喉咙里,半晌之后才喘过这口气,对众人道:“列位,现在是我们同进同退,同舟共济之时了。从现在开始,京师所有的粮行,集体罢事!” 第六百四十六章 夫妻同心 杨承祖这边刚回到家里,就发现家里这边也乱了营。李家姐妹慌张的跑出来,一左一右抓住杨承祖的胳膊,美娥紧随其后的摇着杨承祖的衣角“姐夫姐夫,来了个大姐姐好可怕,在美娥脸上亲来亲去的,口水涂的到处都是,讨厌死了。她还用口水涂娘,你快赶她走!” 杨承祖思忖片刻“你们说的,该不会是郭九姐吧?按说她现在应该在家待着,这时候来咱家,影响不好吧?” 李月娥性子柔弱,又知道那是未来的大妇,也不好说什么,还是玉娥更为刚强些“可不就是她。虽然她是大妇,我们都要听她的,可是她在阿姑面前,也太无理了,她也是大家闺秀,怎么不讲个礼数,眼里还有没有尊卑了?。” 他们从城外一回来,郭九姐就被接到了家里,接着定国公徐光祚就上了门。郭勋的夫人是定国公府上的姑奶奶,论起来还是徐光祚的姐姐,定国公是郭九姐的娘舅,这次拜访是一手托两家,做个媒人。 按规矩这事是该男方主动的,可是九姐回家之后,老夫人把闺女拉到房里一问,就知道宝贝女儿归根到底,还是没能逃过男人的手。虽然破她的是杨承祖,比蒙古人要强,可问题是,终究不是个大姑娘了。何况还是在蒙古人的军营里过了夜,这个名声已经是烂到了底。现在要么就是让女儿自尽,要么就只能不挑门第的下嫁。 以武定侯府的地位,愿意背这口黑锅的人,大概能组成一营新军去打蒙古人。不过那帮替补背锅者,论门第前程都还不如杨承祖,自然不会列为侯选。发生了这种事,吃亏的永远是女子一边,老夫人原本是看不上杨承祖这个爆发户,现在反倒是担心这位新贵吃干抹净不认帐,甚至连流程都等不起,就打发兄弟来做媒人。 眼下一来时蒙古兵围城,二来担心郭九姐的肚子发作,各种仪式从简,仓促间就敲定了彼此的婚事。至于六礼等等,也是能省则省,直等到蒙古兵一退,就商议着办喜事。 也正因为此,在大婚之前,这对男女理论上是见不到的。这也是为了避免嫌疑,免得别人说闲话。哪知郭九姐理直气壮“闲话?我用的着在意这个?我现在名声已经差到了底,还可能更差一些么?既然左右都这样了,我干脆就我行我素,如果不是娘不答应,我就搬过来住了。阿姑你说是不是?要是承祖不要我,你可得替我做主啊。” 她如同小孩子似的赖在柳氏怀里,亲昵的用自己的脸贴着柳氏的脸,她是勋贵家的嫡出女,柳氏这种出身为妾的庶母很难在她眼前拿出长辈的威风和架子。现在被她又抱又亲,仿佛个大孩子似的在自己眼前卖萌撒娇,倒是让她从心里觉得,九姐比起雪娘来,也不算太差劲。 更重要的是,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要是承祖不认,这么可爱的大姑娘难道要去死?她只好笑着说“九小姐放心,承祖是个好孩子,你们的婚事既定,他不会对你不好的。” 杨承祖看九姐与柳氏亲近,心里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婆媳的关系相处融洽,对谁都是好事。可是看九姐那样子,总觉得像是趁机吃柳氏豆腐,只好寻个当子把她拉开,拎到了自己房里。 “夫人,咱可说好了,家里的小妾你是可以拉过来陪你磨镜子。可是那是我娘,你难道还敢目无尊长?” “什么娘啊,比你也没大几岁,说是你姐姐还差不多。……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以后对娘一定会尊敬的。其实我是觉得这样讨好一点,免得以后阿姑那里不好相处。你看我们现在相处的多好?快快,快夸奖我!” 她没心没肺的在那里洋洋自得,杨承祖猛的一把抱住她,一阵猛亲之后,九姐才似乎真的有些害羞的推开他。“别……别乱来,你要想那个,就去找你的小妾。我们成亲以前,是不能那样的。不……不太好。” “在蒙古大营都做过了,走不走那仪式也没什么区别。”杨承祖无赖般的看着九姐高耸的胸脯,吓的后者掩着胸后退几步,才得意问着“你过来是为了什么?是不是食髓之味,趁着没成亲,过来暗渡陈仓的?我正好有空,你要是怕自己不行,叫上玉环我们三个一起。” “呸!美的你,我是听说你要和粮商对着干,所以带人来给你撑场子了。那些粮商手眼通天,不是好对付的,我这次过来,也是表个态,我们武定侯府,肯定支持你的。” 不管这门婚姻于武定侯府内是否真的看好,但只要联了姻,就形成了利益联盟,不是说谁想割舍就能割舍的。武定侯在这个时候出来站台,固然有投机的因素,但是这个女婿的关系,也是个重要砝码。 作为勋贵豪强,托庇于武定侯府的粮商也有几家,如果再算上其他勋贵门下的粮商,加起来也算一股势力。杨承祖拉着九姐的手,为她分说着 “这次降粮价,是万岁的意思,岳父是带兵的,这个道理不用说,自己也明白。兵无粮,不战自败,粮食如果出了问题,这个仗就没法打了。我知道会让大家少赚一点钱,但是总归是不至于亏本,如果他肯信我这个女婿,就让他按我说的做。我保证,将来会在别的地方十倍百倍的报答……” “好了,别跟我说这些了,你是我的相公,自然一切都听你的。”九姐脸微微泛红,呼吸也有些急促,这个一向胆大的女子,此时却有点不敢与杨承祖对视,头微微低下,小声道: “我这个人啊,虽然也学着管帐,收租,看铺子什么的。可是我对这些事,真的没什么兴趣的,还是喜欢跑马练枪。至于女红烹饪,也很差劲……你……你不许笑话我的。我不懂得什么道理,就知道,你在蒙古军营里泼了命的救我,又是我的男人,我得向着你。所以我这次在家里,是把嫁妆钱全都押上了。大不了,他们亏的钱,我拿我的嫁妆给他们补上!谁要是敢不信你,我就去他家门口骂架去!” 有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一胡闹,那些勋贵们就算有心护着自己门下的粮商,也要担心这个混不论会干出什么事。再说,都是体面人,为了点粮食伤了亲戚的感情折了面子,也是划不来。不管心里是怎么想,至少现阶段,勋贵这一部分,应该是已经成功橇动。 杨承祖轻轻揽着九姐的柳腰“好娘子,果然是个贤内助,帮了我的大忙。我今天捉来个粮商牛家的小姐,人长的还不错,你家那个不着调的兄弟,眼睛都快落到她身上下不来了。回头我做主,把这丫头许给他就是,也算是我报答老泰山。至于你的嫁妆,绝对不会损失的,你对我这么好,要我怎么犒劳你?” 见他突然凑过来,郭九姐只觉得芳心乱颤,身体不由自主的瘫软下来,只好嘴硬着“你过来干什么?我喜欢的是你的侧室又不是你。不……不许乱来,成亲之前……是不行的。” 就在两人眼看要擦枪走火的当子,红牡丹一脸不悦的从外面进来,先向着九姐施个礼,又对杨承祖道:“老爷,杨阁家的大公子送来拜贴,求见老爷。” “老爷?”杨承祖笑了笑“牡丹姐,你不是一向都叫我妹夫的么,怎么又成了老爷了。你这么一说,我就不知道你喊谁了。” “如今主母已经来了,牡丹只是个下人,妹夫这种话,没大不小的,可是不敢喊,再喊该挨家法了。”红牡丹面无表情的说完这句话,就候在了一边。郭九姐并未发觉对方话里的醋味,脸红红的说着 “没关系的,以前该怎么叫,还是怎么叫就好。我这个人在家时就烦那些规矩,所以最爱跑出去骑马打猎,嫁过来以后,没规矩是最好。对了,杨阁的公子,该不会是杨慎吧?” 杨承祖看了看拜贴上的名字,点了点头,粮商看来有些手段,居然是把这位大明第一才子,大明朝当今第一才子做说客,无论如何,也得是见一见了。 第六百四十七章 杨慎登门(上) 对于这位大才子,杨承祖算的起是久仰,自己抄过人家的滚滚长江东逝水……当然,在现在这个位面,这算不上抄袭,得算自己首创。不过不管怎么说,杨承祖不管写多少话本,还是写过滚滚长江东逝水又或者是满座衣冠尽紫袍,论才名或是自身真正的学问,都和杨慎不在一个级别上。 他初进京时,其实也有人想过,是不是搞个聚会,让两位才子见一见。倒不是说非要通过某种比试分个高下,那忒也无趣,主要是借着才子这个身份,让两人互相结交一下。作为安陆系官员与川系官员的结交桥梁,未尝不是个好路子。 只可惜,嘉靖还没登基,就闹了礼仪状风波,接着又是大礼议开端,杨廷和这边与杨承祖的关系闹的十分僵硬,这样的聚会也就没搞起来。 杨慎本人倒不是个刻板的主,在另一个时空里,他流放之后依旧是簪花拥纪神仙骨,就可知,亦是个丰流人物。不过终究是名门子弟,大家公子,该有的气度和矜持是有的,属于自身阶级的偏见也是有的。杨承祖这个武臣,说实话,还真不怎么放在他眼里。 同样,像牛继学那等商人,不管拥有多大的财力,在杨慎这等人看来,也不过是满身铜臭味的商贾,不值得正视。能够让他出面,也不知是走了谁的门路。 杨承祖一边想,一边由红牡丹领着来到客厅,只见一个三十几岁,长身玉面,风度翩翩的书生,正坐在那里。想来,这便是当下大明第一才子,杨慎杨升庵。 这座宅子原本是武定侯所有,送给杨承祖时,房间里的陈设古董,也一并送了。像这客厅里,倒也有几件古董,墙上挂的,也有几副名人墨宝。不过这些东西终归是一个武臣别院的格局,在杨慎这等大才子眼里,只能说不值一提。但他的表现仿佛对这些古画极有兴趣,不时的点头,表示了赞许。 等两人见礼之后,杨慎朝着红牡丹一笑“我去年时看怒海孤舟、朱丽叶节烈记等话本时就说,杨世兄绝对是个妙人。等今日一见,果然不差,咱们京师里,我知道有的人家用女帮闲或是女管事,但是所占比例极少,像杨世兄这样,家中大小管事,皆用女子,就仅此一家再无第二。这一路行来,果然是赏心悦目,可见杨兄确实是懂得享受的,他日咱们还要多往来往来,像世兄这样的妙人,我一定要多亲多近。” 杨慎如今并不是白身,他原本就是翰林学士,后来触怒了正德去职。嘉靖登基后,恢复了他翰林学士的身份,又选了他做自己的伴读,这也得算是天子的近臣。再参考杨慎自身的才学,以及杨廷和在朝廷上的影响力,未来杨慎子承父业,父子双阁老的情形,也不是不能出现。 如果一般人能得到杨慎这种赞许,多半是连北都找不到,接下来就是宾主尽欢,一团和气的结局。不过杨承祖却表现的很是淡然,不管怎么说,自己是天子的一口快刀,跟杨家是尿不到一个壶里的。这个结交,说到底也扯淡的很,不过是私人往来,于朝廷大局无用。那么这种私人关系,有或者没有,也就不怎么吃劲。 两人随口闲扯了几句,红牡丹毕竟是行院出身,而且作为一个曾经的红倌人,不是只会陪客人睡觉就行的。于社交上,她也是一流好手,很懂得调节气氛掌握节奏,知道该如何保证不冷场。 她当着郭九姐的面时有些别扭,当只剩下杨承祖时,纵然明知道自己追逐的是镜花水月,但仍然以飞蛾投火的决心冲了进去,拿出周身的解数,让这场会谈显的很是融洽。 几人随口说了些闲话,杨慎这才问道:“承祖贤弟,你我既是同姓,又彼此投契,有些话,我也不妨说的明白一些。小兄这次前来,并不是为谁求情,而是为京师的百姓,求个活命。” 他原本神态很是随和,说到这里,脸上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小弟与世兄虽然没会过,不过却已是久仰大名,像是河南水患时,世兄舍身一跃,足为我辈官员之表率。不过京师之事,不比河南,我们做好事,也要考虑个方式。如今城内难民日多,你想着让京师不要乱起来,让百姓不至于买不起粮。这些都是善举,家父与我,都能明白,也没人认为你做的不对。那些粮商,囤积居奇,确实是该教训一下,不过你的手段……怎么说呢,太过强硬,未免失之于偏激。再怎么样,也不能把别人家的女儿抓来,这不成了强抢民女?好在家父已经把事情压下,否则的话,现在怕是已经要闹到宫里了。眼下,那些粮商要联手罢事,一旦京师无粮可买,你便好心做了坏事。” 他语重心长的劝解着,确实是想要将事情做的圆满的态度“其实家父也一直想着平抑粮价,为这些百姓求个活命。只说一句最实际的,这些人吃不上饭,是要造反的,眼下北虏在外,京师不能乱,所以老百姓的肚子牵着家父的心,这一点还请世兄放心。户部那边,家父已经在催,而且动手抓了人,肯定会放一部分太仓米出去。不过价格不能放的太低,否则一放出去,就被那些粮商吃进,就像沙子吸水一样,什么都做不了。我跟你说,那些所谓的难民里,其实很多人身上是有钱的,让他们拿钱出来买粮,也不为过错。再不行,可以去帮工么,不管是修城墙还是帮着抬东西,都能换口饭吃。实在干不动又没钱的,朝廷也有粥场,几条路一起走,局面不会乱。” 红牡丹嫣然一笑,适时插口“杨公子,听你这么一说,倒是安排的井井有条。不过那些粮商,难道就这么逍遥下去?” 她的模样生的虽然不及如仙,但也得算佳丽,不过年纪过了二十五,就只能去做老保。杨慎自己也是个流连花丛的,不过他喜欢的都是十三四岁的妙龄女子,像这样的老纪,他只有敬谢不敏。 但是他也得承认,论青春靓丽,这个女子是不行了,身上又穿着家人的服装,打扮上就显的不漂亮。但是举手投足间的成熟气质,倒也有一番风味。 他身为相府公子,涵养功夫是有的,并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就看不起,相反表现的倒是拿红牡丹当做和自己平等论交的人看。点了点头 “这位姑娘说的是,这些粮商,也不能真让他们肆无忌惮下去,该给的警告肯定要给,一些该说的话也要说,甚至还要罚他们。粮商那边愿意拿出一千石粮食出来赈灾,再拿一千石粮食捐给朝廷,至于米价上,也会让一让,至少今天不会再涨。不过这种事,大家各退一步,该放的人要放,而且杨世兄的条件,说实话,未免太苛刻了。” 以杨慎的身份和名头,出来谈这点事,其实得算是牛刀杀鸡。再加上,开出的条件已经算是优厚,足以让杨承祖交差,剩下的就是大家各退一步,皆大欢喜。至于京师之内,有多少人会饿死,有多少人会卖田,连内阁首辅的公子都出面了,一个小小锦衣指挥使,便不敢再操心下去,否则就是不知轻重。可是接下来的发展,却是让杨慎大为吃惊,局面彻底超出了他的预料。 第六百四十八章 杨慎登门(下) 杨承祖对杨慎很是客气,不过态度上,也格外的坚决,竟是连一点让步也不肯做。 “杨兄,小弟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们有十二个时辰,调动粮食、资金、人力,十二个时辰后,只要把粮价维持在鞑子围城之前就好。说实话,虏贼围城前的粮价,粮商一样是有的赚,无非就是赚多赚少。我承认,再让他们捐粮食,可能这次他们会赔本。可是眼下是什么时候?虏贼围城,有人在卖命,有人在流血,让他们出点钱,赔些粮食,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大家都在困难的时候,他们凭什么能继续发财?没这个道理。杨兄是读书人,知道的道理比我多,子曰诗云什么的,不知道什么道理是支持他们永远赚钱的。” 杨慎的脸色僵了僵,在他看来,粮商退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事实上,如果不是杨廷和从中斡旋,罢事已经开始了。能够做到这一步,是粮商们给首辅面子,杨廷和又希望把事情做好,把面子留给了杨承祖,没想到他居然不领情,反倒是直接拒绝,这就让人有点难以容忍。 “杨世兄,你的道理我也能明白一些,不过……我只能说,杀头的生意有人做,亏本的生意没人做。这种话说来确实有些不合圣人之道,可是我们面对的就是这么一群商人,没办法。眼下虏贼围城,城内这么多百姓,要的就是个安定,其他的事,都只能放一放。事实上,如果不是家父从中争取,京师各行联手罢事已经开始。你说的很对,他们就是在囤积居奇,可是这没有办法,每一个灾年都是如此,这就是商道的根本。” 杨慎又将语气缓了缓,尽量把身段放的低一些“承祖贤弟,那些粮商,其实倒也不是真要饿死人。死人多了,民变一发生,首当其冲的就是粮行,他们也不想的。所以他们会开粥场,吊住这些人一口气,保证乱不起来。主要的目的还是收一收地,九边的军食,其实也要依靠这些粮商输送,让他们得点好处,也是没办法的事。总比他们真的罢事,导致百姓有钱也买不到东西要好。再说所有商号同时罢事,这代表这多严重的后果,请贤弟三思。” 杨承祖朝着红牡丹一笑“牡丹姐,把另外几个姐姐请来,这些事,你们比我清楚。说给杨公子听一下。” 红牡丹不多时,就领了六七个女人进来,这些女人中有的是与她同样出身的清楼女子,有的则是杨承祖在安陆买的大户人家的闺女、媳妇。 这些人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成了杨家的奴仆,而自身的数算或是管理方面的才干被杨承祖发掘出来,现在都在府里担任了管事之类的差事。包括王府的那两位宫女,司琴、司棋也在其中。 杨慎夸奖杨承祖有品味,不过是句恭维话,像他这种大名士,大才子,自己是想怎么玩都可以,别人不会说个不字。但是说他真的如何把一个女子放在眼里,也是想的过多。于他而言,天下男子能入法眼者也没几个,至于所谓才女,就更不过是个噱头,不值一哂。 时下虽然有女山人、女帮闲一类,但不过还是三姑六婆这个范畴里,上不得大雅之堂。在闺房之中闹些事情是有的,要说让她们真正做事,杨慎是一个也不看好。 从其本心而言,对于杨承祖这种家里大小管事都用美貌妇人的方法,很是有些微词,认为对方是个粗鄙武人,酒涩之徒,终究是没有大成就。等看到这么多妇人一起进来下拜,就更觉得是哭笑不得,不成体统。 这些女子年龄不一,容貌倒是不差,风度也是有的,内中有几个看上去竟似出身名门,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落到杨家做下人。见杨慎看过来,有几个女子面皮微微发红,颇有些娇羞之态,这也不奇怪,毕竟一个英俊潇洒的大明第一才子在前,有几个女人动心也是情理之中。 红牡丹咳了一声,这几个女子的神色就立刻恢复了郑重,司琴面无表情的走出来,手中的帐本打开,高声念叨着。却是牛继学家中所存粮食的数量,以及其存放的地点,包括两个秘密仓库,都说的清楚。随后,就是曹子厚、刘守道等人的家当,也说的一清二楚。 司棋说的,是几个粮商从二十几天前就大量吃进粮食,以及往年他们同时间段吃进粮食的数字。两下对照,就能发现,这次的粮食吃进,数量的出奇,很是有些反常。事出反常即为妖,这么大数字的吃进,足以说明问题。 以杨慎的智慧自然明白,这个问题不光是一个单纯的囤积居奇,而是他们事实上在蒙古兵围困京师以前,就知道京师会发生大量难民流入,提前做了准备。如果再查下去,那就可以上升到通虏这个层次。 红牡丹这时自己过来,念的乃是一个长长的名单。这个名单上的商人,都是杨承祖保证不会参加罢事,甚至愿意亏本营业的,这里面最不应该出现的名字,就是被打的半死不活的樊重。 “樊重?” “我的人。苦肉计,这个我想杨公子是明白的。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就算庞文才那里真的搞罢事,也不过是一群人搞的,还是会有一部分商人正常营业。” “可是这些商人营业,并不足以满足全京师的需求,一旦商会全都罢事,靠这些人,撑不起来。” “金蝉姐,这个问题你来谈。” 名叫金蝉的女子脸红红的朝杨慎福了一福“公子,我们在每个铺子周围,都埋伏了锦衣卫。如果哪个铺子关门的话,我们的人会帮他们开门,他们既然不做生意,那就由我们替他们做生意,保证不会让百姓无物可买的。连那些仓库,我们也能控制起来,他们要么交一万石粮食,要么就失去所有粮食,怎么选,看他们自己了。” 第六百四十九章 牡丹 这个答案,让杨慎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半晌之后,他才摇头道:“承祖贤弟,我看你那话本与诗词,一直觉得,你是个妙人。可是如今……我们出仕为官,为国为民,上报天子,下安黎庶。似你这样行事,难道就不怕落一个酷吏之名?” “杨兄,你说的我懂,做官的,所求的要么是升官发财,要么就是名传青史。我这样的行为,肯定会被说成酷吏,百姓们,也不会觉得我是好人。毕竟舆论是掌握在士绅和书生手中,他们一说,我依旧是个大恶霸。不过那又怎么样?我跟杨兄不同,你要名声,我不要,我只要为君上分忧,为万岁尽忠。就算是被千夫所指,亦无足论。万岁刚刚登基,就遇到虏贼困京的问题,现在大家的心思,应该用在对付蒙古人上,而不是怎么讨好士绅上。杨相是个好官,他会用官爵、身份,来跟这些商人交易粮食,我不会。我手下有人马,他们不交粮食,我就拿走他们的粮食来放,至于身后落一个什么名声,就只好随他去了。” “可是承祖,你想过没有,一旦这些商人折了本钱,九边的军食,以及将来京师的粮食供应……” 杨承祖呵呵一笑,用手一拍桌子“这个问题,我会想到一个办法解决。他们顶的是大明朝的天,踩的是大明朝的地,全都得听万岁的,而不是让万岁听他们的!就凭区区几个商贾,还想要挟朝廷?” 他摆出这么一个滚刀肉的态势,杨慎就知道没有办法再谈下去,再说那些粮商被抓了痛脚。如果杨承祖就这个通虏的问题继续追查下去,把这几家全都满门抄斩,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 他只好又闲谈几句,忽然笑道:“牛家的小姐,现在可好?方便的话,我想把她送回牛家去。” “好说,我的几个侧室,正在陪她说话呢,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她们都是女人,一聊起来就没完没了的,杨兄没必要在这等下去。等到牛家放了粮食,我会把人送回去,如果不放的话……这个女人也就不必送了。杨兄你是丰流才子,带这么个小佳人同行,会有人说闲话的,人言可畏啊。” 杨承祖打了个哈哈,又看着杨慎“我与武定侯郭家联姻的事,杨兄大概有耳闻吧,我有个内弟,今天也去了牛家,与牛小姐,算是……一见钟情。我也觉得他们郎才女貌,想把这事做成,杨兄如果有兴趣,可以做个冰人,为人做媒,可以延寿的。” 杨慎摇了摇头,只好拱手告辞,等杨承祖将他送到门首时,杨慎郑重的说了一句“承祖贤弟,千万保重。” “多谢世兄挂念,你是国朝栋梁,前途不可限量,也要多加小心。” 等到杨慎和他的人走出街口,杨承祖回头看看红牡丹,见她似乎看着远行的队伍,微微一笑:“怎么样,很帅吧?大明第一才子,比我这个冒牌的河南才子强的多,牡丹姐是不是有点后悔,如果不在我府里做管家,说不定就能认识一下了。” 红牡丹摇摇头“不帅,比妹夫差远了。”她又看了看杨承祖,“我的身世,如仙也不清楚,我家就是因为饥荒,粮商们把粮价抬的很高,而我爹又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不想要到粥场去求赈济。再说人多粥少,去了也吃不饱,就只好卖人,为了不卖弟弟,就只好卖我了。” 两人肩并肩向家走去,红牡丹轻声念叨着“再后来,就是进了清楼,成了红倌人,再后来,就是人老珠黄,不值钱了。如果不是如仙和你心疼我,肯给我一条出路,我可能就得学着去做个老保,要不就是找个人嫁掉。” “牡丹姐看没看过伯父和你弟弟,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安排……” 牡丹惨然一笑“不用了,第二年饥荒的时候,爹和弟弟没熬过去,都饿死了。比起来,我因为模样生的还过的去,拣了条命,或许倒是该感谢一下那个老保。如果说之前,我对这位升庵公子确实有些仰慕,可是经过今天的事后,咱家里仰慕他的人,怕是屈指可数了。” “牡丹姐,对不住的很,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的婚事也不会被破坏掉,你也不会受伤害。如果你想的话,京师里我也可以找到一些厚道的人,我保证他一定会对你好……” “我想?我想的事,注定做不成的,如果我在家里讨人嫌,老爷随便把我配哪个男人都行,无所谓的。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你让我嫁谁,我就嫁谁。至于好不好的,我不在乎,左右都是那么回事,我们的命苦,还能要求什么。” 杨承祖微微一笑“牡丹姐,是这样的,九姐要嫁过来了,她是大妇,要给个面子的。这个总管的位置虽然是你做,但是下面,可能要安排几个郭家的人,她家未必有那么多合适的女人,可能会是男人,我是怕你跟他们合作的不习惯……” 红牡丹的身子一震,仿佛是突然之间中了一支流箭,眼睛里,泪花一闪。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平静,又挤了个笑容出来“我懂得,帐本什么的,我都会准备好,保证交接的清楚。如果有哪里的帐不对,我牡丹就拿命顶上。” 杨承祖并没说什么,两人这时堪堪到了门口,杨承祖忽然拉住红牡丹的手“是这样,我倒不认为姨娘不能管帐,可是上面有个大妇,姨娘管帐,影响不好。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走个流程,你先把帐本交出来,等到九姐点头后,再交给你。这种流程我在官府玩的惯了,你可能不习惯,对你也不公平。我女人很多,也许十天半个月未必能到你房里宿一回,这样不好,你要是不喜欢……” 红牡丹一下子转过身去,如同个害羞的小姑娘“老爷……你在……在胡说什么。我又老又丑,怎么配在府里做姨娘,不能这样胡来的。让别人听见,会笑话你的,纳妾也要纳个年轻的,我不行。” 杨承祖摊摊手“我就知道不行的,就当我没说吧,你如果有喜欢的人就告诉我,我帮你……” 红牡丹猛的转身跳起来,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贴着耳边小声道:“我不能嫁给你,不能坏了你的名声。不过我的房间会为你留着门,你如果有心,就过来……我等你,等你一辈子!就算是做最下等的仆妇,我也要留在你的身边,不会离开你。” 杨承祖顺势抓住她的手,以同样的小声回答道:“那你今天晚上可要小心了,我很厉害的。” “我不怕。我会拿出浑身的解数,保证把你伺候的像神仙一样。” “那就让我用那些粮商的血,来染红咱们的喜服,用他们的家产,做咱们的贺礼。” 第六百五十章 众望所归是杨公 谈判以失败告终之后,双方的人,都在进行着自己的准备,谋划。杨承祖摆明车马,连自己的底牌都说出来,就是以堂兵正阵的方式,进行碾压。任你有什么花招,在实力面前,全都没有意义。 牛继学初时是想找一下朱宸的门路,可是朱宸实际上并不能约束自己这个下属,至于说进宫面圣,也多半是在冷板凳上喝风,没有太多意义。朱宸倒是想通过调动下面的人手,来掣一下肘。可是杨承祖用的人,都是自己的心腹,就连原本属于锦衣卫的旧有部队都很少用,而是用府卫,仪卫司旧人再不就是凤立松带进京的安陆卫。 这些人马不是朱宸能插进手去的,各路勋贵那边似乎也伸出了援手,从人力上,朱宸也帮不上什么忙。牛继学又请了几位御史言官出面,上本申冤,希望把官司打到御前。这样只要一旷日持久,那粮食大杀器的作用就能发挥出来。 可是这折子一上去,甚至没到皇帝那,就被杨廷和打了回来。听了儿子回报之后,杨廷和也意识到,这些粮商身后的问题太大,自己又没真的占他们多少好处,不能参与到这种通虏的事里。杨承祖可以不要身后名,杨廷和是想落个好名声的,不想和虏贼沾上什么关系,于粮商而言,也就是任他自生自灭了。 随着最后期限的临近,粮商这边的手段也渐渐激进,有二十几个“江湖侠士”不齿樊重哄抬粮价,盘剥灾民,出手想要为民除害。结果撞上的是严阵以待的五十几个江湖高手以及锦衣官校,出师未捷,全军覆没。 另一伙吃不上饭的灾民,出于义愤想要去焚烧一个仓库,迎接他们的,直接是伏兵的乱箭和火铳,上来就下的是死手。那些鸟嘴快枪弹如雨发,只两个齐射,灾民们就发一声喊逃的无影无踪。就算是牛继学后来想烧自己的粮仓,也一样被一群官军阻拦住,到了这个时候,他就算想处分自己的财产,都是有心无力。 庞会首庞文财的家里,则是来了几个全身包裹的很严实的神秘人物,最后告辞时,下人隐约听到的是“万岁……盐引……抄家”这样的字眼。等到送客之后,庞文财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连走路都有些颤抖,只是命令自己多年心腹的老总管去替自己传个话,国难当头,任何人不得擅自罢事,违者就将被赶出商会,今后不再享受商会的任何保护。 到了次日清晨,牛继学的眼睛已经泛起了血丝,仿佛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家中的总管慌忙的跑进来,禀报着外面多了许多孔武有力的大汉,多半是锦衣密探,恐怕是真要到时候拿人了。 过不多时,又有人送来个包袱,里面是一份男子的庚贴,另外则是牛小姐被带走时,穿的一双绣鞋。牛继学终于无力的瘫软在了椅子上,长叹一声:“两姑之间难为妇,放了粮,谢员外不会饶了我。不放粮,官府要灭我的门,老天爷,你倒是发发慈悲,给我指条明路吧。” 发了一通感慨之后的牛继学,将所有下人赶了出去,说是要自己静一静。过了一顿饭的时间还没有声息,有下人忍不住从窗户里看过去,却见牛继学已经趴在了桌上,在他手边,则放着一个拧开的鹤顶红瓶子。 伴随着牛老爷“误食”鹤顶红而死,继承家业的大儿子不得不低头放米,曹子厚那边也顶不住压力,已经开始从仓库里往外运粮。曹记粮行的粮价,也开始向下滑落。等到了一个时辰后,关门罢事的刘记粮行被锦衣卫直接破门而入,用绣春刀逼着掌柜和伙计开始营业,同时有大批官军忽然出现在刘府门外,破门捉人。 到了这一步上,所有人都看的出来,这一次的博弈,由于官府敢于使用武力,从而大获全胜,粮商联盟,在武力面前一败涂地,京师的粮价一泻千里。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导致各种商品价格均大幅度下降,外有大兵围城,内有大批难民涌入的情况下,城内物资反倒落价,也算是个奇谈。 在一处粮行前,不少百姓已经跪倒在地,朝着紫禁城方向磕头不止,口内高呼起了吾皇万岁万万岁,更多的人则大声称颂着杨廷和是千古一相,真正的大清天,是百姓的万家生佛。 在稍远的地方,一男一女则手挽着手站在一处,那女子一身大红,看打扮是个刚成亲的新娘子,与身边的相公蜜里调油的亲密劲,情景十分温馨。这两人女的固然俊俏,男的也十分英俊,堪称一对璧人。 只是女人年纪太大,足有二十五六,比身边的男人大了五六岁。有看客腹诽着:这男人一定是个吃软饭的,否则怎么会娶这么个老女人。 红牡丹守的云开见月明,一晚缱绻,周身仿佛都酥软了。尤其眼下这紧张时刻,杨承祖不知道有多少公事压着,还肯抽出时间陪她一个人来逛街,又让她扮个正妻打扮,整个人走路都觉得是踩在云彩里。 靠在男人的肩上,口内轻轻念叨的却是:别醒,求你了,千万别醒,这个梦就这么多做一会就好。 杨承祖微笑道:“牡丹姐,这不是梦,这是真的。不过我以后忙起来,可能没那么多时间单独陪你,像今天这样的时光,不会很多。如果你不喜欢的话,现在后悔……” “不,不许赖帐。”一向在杨府表现干练的红牡丹却像小女孩似的耍着赖“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不能耍赖不要我。有此一朝,我心愿已足,就是明日就死,也无遗憾。男人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婢,我不过门,就只让你来偷我,还不会让你很容易的偷到。你就不会忘了我。和女管家做那事,比和自己小老婆做,是不是更有意思?我是个狐媚子,勾别人男人的妖精,肯定会闹的你家宅不宁,不过现在你想后悔,也已经晚了。” 看着难民中一个小姑娘扛着个小口袋,与自己的父亲和另一个小男孩欢喜的向外走,红牡丹的眼睛又微微泛红“不公平,这不公平。明明是老爷救了他们,可他们都在称颂杨廷和……” “这是好事啊,如果都称颂我,万岁不会高兴的。牡丹姐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我们做大臣的,怎么能比万岁更受欢迎呢。其实我悄悄告诉你,这些人称颂杨廷和,是我派人从中引导的,等他知道时,万岁也知道了。” 红牡丹这才恍然大悟的捂着嘴笑起来,又依偎着自己的良人,向另一处粮行走去。身后留下的,是难民们不用卖房卖地就能得活的笑声,和称颂杨廷和的赞扬之声,这一时刻的杨廷和,或可称的上,民心所向,众望所归。风中传来,某人小声的哼唱“平日里一片颂扬对曹某,却原来众望所归是杨修……” 第六百五十一章 片纸退兵(上) 乾清宫内,嘉靖天子听着回报,点头微笑“好的很,好的很。朕就说,满朝文武里,只有大哥一人行事,最对朕的心意。区区几个商贾,就想要要挟朝廷了?杨廷和那干人,就只会说商道如天道,真要他们解决问题,哪如大哥一样雷厉风行。” 杨承祖没有什么自得之态,反倒是必恭必敬的回着“这都是万岁洪福齐天,臣借万岁的洪福,才能做成此事,自己是没有什么功劳的。其实如果论起手段,杨阁他们的手段更多更厉害,如果动硬的,也更有效。不过他们在意的,是一个名声,总是怕担一个酷吏之名,臣没有这个负担,比他们敢下手而已。再者,就是杨阁他们,总是担心办了这些粮商,明年的粮食就会出问题。” “所以说他们就是不行,朕可以给他们权力,给他们荣华富贵,但前提是要做事。而不是说用朕给的一切,去为自己挣名声。”嘉靖恨恨不平的说着,之前如果说北虏围城,算是战争手段,文臣没有办法。打压城内物价,保证商品供应,这怎么看也是文官的活。结果最后拿出的方案还是要皇帝退让,这让嘉靖从心里不高兴。 皇帝虽然至高无上,可是下面的臣子都说这样行不通做不了,你的政策就施行不下去。杨承祖这次把粮商踹翻在地的处理方式,让嘉靖觉得仿佛这一切是自己做的,也就从心里支持。何况,来年的粮食保障问题上,杨承祖提出的方案,于皇室大有好处,他不支持反倒奇怪。 这个方案说来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后世的国有体制,不过眼下变了个方式。杨承祖以青龙山那边的基业以及自己在京师接手的盘子为基础,成立了一个杨记商行。 这个商行经营范围广阔,布匹药材粮食,全都包罗其中。表面看,这个商号是杨承祖敛财的工具,可实际上,这个商行的真正控股人是朱秀嫦,如果再细挖下去,整个商号都是嘉靖赚钱的白手套。 大明体制里虽然曾经严禁禁止过官员经商,不过现在官员出身商贾之家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自己不做,家里人出来做生意,已经成了常态。 正德三年的状元吕楠,就公开出来为商人站台,著书说:商亦无害。但学者不当自为之,或命子弟,或托亲戚皆可。不然,父母、妻子之养何所取给?故日中为市,黄帝、神农所不禁也。贱积贵卖,子贡亦为之。商贾何鄙之有? 像这几个粮商之所以难制,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们背后都有着大员显官做保护散,除了杨承祖这样圣眷无二,自己又混不论的主,谁又真敢动他们了? 他出来组建一个商行,用自己的女人出面打理生意,这倒是没什么。不过按杨承祖的设想,这个生意表面上是私有,实际却是国有,是要为朝廷服务的。不管是九边的粮食运输,还是京师的商品价格,这个杨记商行都要起到保障的作用。 通常来说,人们一提到国有商号,总会觉得其效率或效益都不如私有。但问题是,现在大明朝的情况是,连商税都收不上来,提效益是没有意义的。一个私营商行赚再多的钱,于朝廷或者说于嘉靖皇帝又有什么好处?这个国营商号,是实打实为朝廷赚钱,还承担为朝廷分忧的责任,从皇帝那自然是支持的。 “武宗也搞过皇店,但是都赔钱,后来臣接手之后,仔细查了下帐,发现之所以赔钱,是因为钱都落到了个人口袋里,朝廷的帐面上自然就要亏了。所以这杨记商号,还是要放些可靠的人管理,才能保证赚钱。” 嘉靖点点头“这个事朕也是知道的,就连江宁织造都在说赔钱,怎么赔的,大家心里有数就好,将来慢慢收拾。如果朕连阿姐和大哥都信不过,又能信谁?你们只管放手去做,哪怕真赔了本钱,也没关系。像这次的事,要的就是保障供应,让老百姓称赞朕的恩德,为此赔钱,那朕还要说一句,赔的好。” 这个时代里的消息流通程度,远不能与后代相比,很多所谓的大商人,都是依靠着有垄断资源,又或者是有垄断信息而成事。就像牛继学等人,他们在乡下有门路,和几个地主是长期合作关系,这些地主的粮食只卖给他们,一旦这几个粮商倒了,粮食也就不卖了。 新成立的商行,竞争不过这些老的商号,很多时候就是因为你不掌握信息,或者说别人不认你,哪怕上门签合同,也不会谈下来。不过这个问题困绕不了杨承祖,锦衣卫遍布两京十三省,尤其收入主要靠收税刮地皮,对于谁家有什么商品的信息掌握的最全。 至于说能否谈下来合同,一面是合同,一面是诏狱,或者再抓几个小姐公子作为表示诚意的手段,这样的合同也鲜有谈不成。 何况杨承祖还有漕帮赵九雄的关系,就连运输也难不住他,杨记商行的崛起就不会成什么问题。嘉靖又吩咐着 “牛继学虽然死了,也不能便宜他,几个狗贼,居然勾结鞑子,不能轻饶。朕已经指示刑部严查此案,谁要敢放水,就也是通虏!刘守道、牛继学,两家都要抄家,大哥你来带队。自己多留一些,你和郭家那个老九要成亲了,朕总要送份大礼,再说商号也要资金启动,就用牛、刘两家的家产,当成基础。曹子厚、蔡广兴倒是识时务,但是也不能轻饶,至少要罚掉他们一半家当。” “臣遵旨。” 收拾了几个粮商,城里其他商人也就知道厉害,目前看,城里物资的压力应该是能顶住。不过城外虏贼的问题,依旧是个压力。九边之师肯定是不能指望着来的这么快,堂堂帝都被胡虏围困,任胡儿纵横驰骋于腹心之地,这实在让天子脸上无光。可是手上的牌,也实在不够硬,加上城内各方势力的掣肘,想要说打一仗解决问题,多半是不可能。 杨承祖道:“这事,还是得臣再出一趟城,与那飞红可敦联络一下。总这么围城,不是办法啊。” “大哥,这事一做,你可就真的骂名千载,遗臭万年了。” “为主分忧,义不容辞。至于说什么骂名,随他去吧。” 到了这个关系,两人也就没必要多说什么,等到杨承祖悄悄溜出城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高大的城墙,心里暗自想着,这座城以及这座城里的百姓,如果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多半还是会说我是卖国佞臣,而不会认为我是保民英雄。不过那又怎么样呢?谁在乎! 第六百五十二章 片纸退兵(下) 嘉靖于做人上,倒确实是没什么可挑剔的,像这么大的事情,也都委派了杨承祖一人全权处置,并没有派太监随从。按照一般情况,这种与鞑子酋长的交涉,如果没有个太监之类的心腹,那么经手人很容易被扣一个勾结外虏,谋大逆之类的罪名。杨承祖也确实向天子要求过,最好是派一个太监随从,也方便做主。 不过嘉靖的回答也很直接“如果朕派了太监,那就是说对大哥不够信任,如果对大哥不够信任,那朕又能信谁?满朝文武,宫廷内外,朕能信任的臣工,不过大哥和文孚两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对别人或许做不到这八个字,大哥这里则没有问题,你做事,朕放心。再有,如果朕派了个太监,那虏婆必然认为朕对大哥心中存疑,她又怎么敢信大哥说的话,那还能谈下去?” 有了这个态度,杨承祖做事就算是彻底放开了手脚,不用担心会有人掣自己的肘。也不用担心签了什么丧权辱国条约回来,被反攻倒算。由于之前各家勋贵门下私兵出去打了一仗,还得了许多封赏,京营以及班军颇有些眼红,战斗情绪高涨,或者说,盲目作战的行为越来越多。 这也就是之前内阁担心的那种导向成了事实,军头们贪图赏金,士兵也眼红银子,对于自身的实力缺乏一个正确估计,盲目的出去乱打。 这些部队彼此之间很少合作,友军遇难不动如山,进攻不利转进如风玩的纯熟,乃至杀良冒功的事也时有发生。至于战绩,也正如内阁所预估的那样,败多胜少,仗打的很是稀松。好在背后就是京师,打不赢就逃回去,加上蒙古人投入的兵力也有限,是以胜固无大胜,败也是小败,还不足以影响局势。 不过总归是趁着这种风气,杨承祖混在一支出城的骑兵队伍里,接着就遭遇了骆飞红的部下,被裹胁着到了她的驻地。两下早有暗令往来,配合的很是娴熟,见面之后,自是由杨承祖身体力行的演示了一番什么叫汉官威仪,什么叫大明天威,要这可敦做个玉兔雌伏,才能开始谈判,尽显天朝上国的威风。 直到风停雨收,两人从赤诚相待变成了衣冠楚楚,杨承祖才拿出了带来的圣旨。骆飞红接过圣旨,嘴微微一撇“忠顺夫人?就这个?这未免也忒小气点了吧,我还以为,能封个王呢。” “这有什么区别么?不管是王,还是夫人,总之都是那么回事。你得想想,大明几时封过女人做王?其实,这个就是个花头,不管是王还是夫人,总之,就是你是皇帝承认的草原之主,这就够了。有了这个,你就可以封一堆万户、千户、太师乃至王侯出去,都不叫事。更重要的是,边帅或许不会认上一任边帅的帐,可是圣旨,可不好不认。大明对士大夫向来宽厚,可惜边帅,不在其中。哪个边帅敢说中旨不奉,接下来就是砍头抄家。” 骆飞红将圣旨小心的放好,身子靠向他怀里“我的好人儿,你这么一说,我就又想要了。这个圣旨和你的万千子孙我是收下了,那些甲胄啊、火铳啊、还有粮食啊,你可不能忘了。你想想,草原上未来的忠顺夫人,要是任你想怎么骑就怎么骑,可是有多过瘾?” 杨承祖将手在她胸前一掏“别说那个没用的,你先把兵带走再说。不光是铁甲火铳,就连马市,我也可以开起来,不过大军困城之下,不谈这些,现在要是谈这个,是打万岁的脸。你要的那些东西,我会走商道,通过马帮交割给你,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面,亲兄弟明算帐,何况我都要娶妻了,私房钱很有限的。这批货是送给你,想要下一批,拿真金白银来换。” 骆飞红点着头,眼波流动,脉脉含情“我可跟你说好了,大明的商队,我只认你这一家。还有啊,记得给我带些你写的话本啊,书信啊,总之让我看到有你的东西,要不然,我会想你的。” 虽然这种话杨承祖一个字都不会信,但是两人的演技都可以做到,把这当成是真的。厮混到了天色将晚,骆飞红派了手下一支卫队,护着杨承祖开始朝京师方向而去。这几天时间里,她已经完成了对部落的二次整合,整个卫队全部抓在了手里。这二十余骑,乃是那些卫队里精选出来的好手,射术和马术皆精,身上都穿着厚重的铁甲,足以保证安全。 现在杨承祖的身份,既是两个势力来往的信使,也是保证骆飞红大计的投资商,安全上自然得到重点保护。京畿附近并不太平,四处抄掠的蒙古游骑,出来砍人头换钱的大明士兵,被打散了没来得及进城的散兵游勇,乃至山贼响马以及所谓“保境安民”的江湖侠士,都是致命的敌人。 好在这一队人一看上去就不好惹,加上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很多油水的样子,很少有人主动招惹。只有一队打着某个门派旗号的江湖人,不知死活的要来杀虏贼,结果人还没到近前,就吃了一顿连珠箭,接着就逃的不知去向。 在另一处山林里,化名张寅的白莲教主,手中轻轻抛着几块石子,看着面前的冷飞霜。“霜儿,你已经决定了?真的要去他那里卧底?” “师尊,杨承祖羽翼渐丰,恐怕是第二个江彬。他的身边,需要有圣教的耳目,将来说不定就是我们手中一颗极重要的棋子。必要时,弟子也方便为圣教,除去这个心腹大患。” 张寅摇摇头“你说的这个道理,师父也懂得,只是你和飞红不同。你从来就没和男人有过……一旦动了情,再想动手,就难了。” “师尊放心,弟子心经已成,不会对男人有情爱之想,绝对不会动一个情字。” “好吧,既然你决定了,为师就依了你的心愿。不过总要做点伤,他才好相信你。现在开始,你就施展全力逃,为师会用这三块石子打你。我不会留手,你自己小心。” 冷飞霜足尖点地,宛如凌波仙子一般向前掠出。由于性别的关系,女性的外功或是力量都不及男子,但是能闯江湖的女人,大多在轻功上有些火候。一个人的武力不管多强,终究还是血肉之躯,石子的投射范围有限,冷飞霜相信,只要自己全力施为,瞬间就能逃出石子的有效范畴。 就在她的身子刚刚飞起之时,身后就传来了不可思议的破空之声,挟风持雷,其势几乎不逊火铳! 夜色中已经远远能望见京师城头的灯火光芒,杨承祖暗自舒了口气,到了这里总算是安全了。可就在这时,从远处,一阵激烈的刀剑碰撞声响起,似乎有一支火并中的人马,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移动而来。 他并不打算惹麻烦,也没想过行侠仗义,马匹并没有停下,可是偏生在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与撕杀声混在一起飘入了他的耳中。 “这么美的女人,千万不能砍死,必须抓活的。大家加把劲,拿住之后轮着上啊。” “过去看看。” 杨承祖一声吩咐,这些蒙古卫士虽然不归他指挥,但是也不能看他一个人进入险地,只好催动坐骑,跟着他向交战的区域而去,接着就看到了半身浴血狼狈不堪的冷飞霜。 第六百五十三章 初会张寅(上) 围攻冷飞霜的,乃是一群河北的武林豪杰,这些人是打着杀鞑子报国的旗号,从家乡拉起了一些队伍,顺手开了个大户,又贩了一批粮食,想要趁着这个乱局,发一笔大财。 人为财死,越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就越有些不怕死的,把这当做机会,搏一个富贵。京师平日里还算太平,但是出了城,乡间山林里,也一样有强盗。蒙古人一来,土匪山贼的就更是多如牛毛,四处寻找着可供劫掠的目标。 蒙古兵来时,有许多百姓逃难进了山里,城门关了后来不及进京,就只好藏在山里避难。被蒙古人搜出来的,固然难免一死,遇到这些为民请命的大侠,也一样没好下场。至于女子,死前一样要被轮上几回。还有一些人则是主动转化成了匪徒,去搜杀别的难民。 这些江湖人收容了十几个被打散的京营逃兵,声威大震,已经占了个山头,准备蒙古兵退了后,就以此为据点,正式开山立寨。就在他们照常在山里寻找着幸存的难民时,就遇到了踉跄而行的冷飞霜。 即使是黑夜中,那窈窕的身影依旧令他们眼睛发红,不过要不是他们想着抓活的来轮,冷飞霜可能也坚持不到这个时候。小小的一粒石子,居然能有如此威力,也让她不得不对师尊的修为有了一个更高的评价。 纵然已经避开了锋芒,依旧让她五内如焚,鲜血狂喷,到底是苦肉计,还是示警,又或者是要借刀杀人?这一切,就只能靠着自己去判断。 那些江湖大侠们虽然喊出的口号是杀虏报国,可等到二十余骑鞑兵真的到了,就只求比同伴跑的快些。二十余骑往来奔驰了两个来回,这五十几个绿林好汉就被砍了一小半,剩下的人逃的不见踪迹。杨承祖摇着头,将冷飞霜抱上了自己的坐骑“你看看,说了不算,就是要付出代价的吧。我的帐也是好赖的?说了来我家做护卫不来,结果就被人打成这样了,只能说活该不是?” 等回府时,红牡丹手中拿着灯笼,已经在街口候着。家里的女人碍于身份,这种事不是太方便做,她这个女管家倒是近水楼台。见他怀里抱着一个女人,红牡丹的脸色略微有些难看,不过马上又恢复了平静“老爷,这位妹子是谁?我该怎么称呼?” “她啊,以后就是咱府的护卫,归你这个管家婆管。先回房,给她看看伤,对了,九姐已经回去了吧?” 郭九姐人没嫁过来,总归是不好在杨家过夜,白天在柳氏面前起腻或是骚扰一下杨家的其他女眷是有的,不过到了晚上,肯定要回家。冷飞霜这个状态,暂时不太适合被这个女同狂魔看到。 人一扶回客房,郝青青、赵幺娘、铁珊瑚这几个会武的女人就都赶了过来,然后将杨承祖推出了门,显然是怕他趁着检查伤势时吃豆腐。赵幺娘看看郝青青,小声道:“劫道的,你说咱们要不要趁这个机会……一了百了?”她边说边立起手掌,做了个下劈的动作。 郝青青见冷飞霜已经晕厥过去,不由又生了恻隐,再看看周围几个女人“我是不喜欢动脑子,但这不代表我傻。这么多人,能保守住秘密就怪了,赶紧治伤吧。我和她结拜金兰,总是要讲义气的,再说眼下家里要来大妇了,咱们斗来斗去,也没什么用,快救人吧。” 冷飞霜身上的外伤其实并没多重,身上的血,主要来自敌人而不是自己,但是内伤却着实不轻。好在杨承祖之前受伤,各勋贵府上以及宫里,乃至于谷大用、张永等太监那里,把各种名贵药材不要钱一般的送来,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到了次日清晨,九姐从外面跑进来,冲到柳氏那里去逗孩子玩。杨承祖趁机溜到了客房这边,幺娘白了他一眼“人没事,就是静养些日子就能好。你说说,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这种乱贼啊,被人知道,会很麻烦的。你收拾了那些粮商,他们的朋友和后台,还准备着报复,你不是自己给人送刀把么?” “好娘子,我知道你有手段,肯定能把人救的回来的。我带这个女人回来是有用……不是,别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说,就像我用蒙古人对付蒙古人一样,对付白莲教,也最好用白莲教。青青的闻香教虽然发展的快,其实已经到了一个瓶颈,下面就是要消化教区,整合自身,三五年内,是没什么作为了。如果冷飞霜的教门能立起来,我就省心多了。” 见他在自己面前讨好的样子,幺娘的心也软了下来,不管怎么说,家里多了个公主,还有个侯门大妇,自己再跟丈夫耍脾气就是糊涂了。她笑了笑,主动抓住杨承祖的手 “夫君,这冷姑娘生的果然是绝色,我纵是女儿家,也要动心,何况男儿。你如果真要纳了她,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她的身份实在是……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你让我给爹写的信,我已经写好了,眼下送不出去,不过你答应我的事,可不许忘了啊。” “不就是你那几个兄弟,每人都给个好前程么,放心吧,一人一个千户少不了的。实授的话,最少两个百户,将来表现好,再提拔。”杨承祖说完,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转身进了里间。 知了捧着药碗守在床边,见杨承祖进来,脸就先红了,匆匆施了个礼,连话都不说就逃了出去。冷飞霜躺在那,脸色苍白,不过神智倒是清楚。勉强一笑“这个小姑娘,挺可怜的,你明明给不了她未来,为什么还要坏了她的清白。一直以为你人很好,现在看来,倒是我看错了。” “你当然是看错了,我的名声那么烂,你怎么会以为我是好人来着?当时的事很复杂,不过总体来说,到口肥肉不吃,不是我的风格,有杀错没放过,才是我的为人。不过你现在看明白,已经晚了,想逃是逃不掉了。”杨承祖边说,边坐在床边,抓过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 “手还有点凉,看来伤还没好,你也别害怕,你现在还没好,我不会碰你的。等你好了以后再说。不过你不是要给我当保镖么,怎么自己被人砍成这副德行,这还怎么保镖?” “如果我说把我打成这样的人是白莲教主,你又怎么想?当今武林,单打独斗之下,能从白莲教主手下逃生的,你以为很多么?”冷飞霜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回答着,似乎还在为知了抱不平。 灯市口杨宅之外,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武将,对着杨宅端详了良久,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朝着身后看了一眼,二十几个彪形大汉抬着沉重的木箱排成了两排,迈着整齐的步伐,朝杨宅缓步而来。 第六百五十四章 初会张寅(下) “白莲教主啊,这个确实就难说了,李福达武功盖世,我也是听人说过的。”杨承祖手上关于李福达的材料有限,不过有个共同的说法,都是他的武艺,确实横绝天下。冷飞霜能从他手下逃得性命,只能证明艺业过人,倒不是丢人。 “不过我说啊,李福达武功这么高,你打不过他是很正常。可是这没有什么意义,就拿我府上来说,讲打,肯定没人是他对手。不过他要来的话,我赌全部家当,他看不到我的人,就被我的手下杀了。所以,你不如说出他的身份,然后我帮你解决他,你看多好。” 冷飞霜摇了摇头“没用的。锦衣卫千手千眼,都没能捉住他,你当为什么?他的身份很多,又随时更换,我知道的几个,他肯定都已经不用了。我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之所以没到你家来,就是因为进京时跟他朝了相,我是来帮你保镖的,不能给你惹来麻烦。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虽然你家铜墙铁壁,但若是李福达暗算,也难免有所损伤。所以我就只好逃下去,想着把他远远的引开,结果好死不死的遇到蒙古人,又要躲他们,又要躲李福达,终归还是没避开。不过绕了一圈,终归是回来了。” 杨承祖哈哈笑着,手指在冷飞霜的手心里轻轻划着“这个叫什么?就叫缘分啊。我们证明是有缘的,不管离的多远,终归还是能遇到一起,躲不开的。人要尊奉天意,不能逆天而行。至于李福达么,等我遇到他的时候,一声令下,千军万马一起上,踩也踩死了他。” “好了,我的伤势没什么,你也不用管我,去忙你的公事吧。城外有那么多北虏,早一天把他们赶走,大明就能早一天安生。” 等到杨承祖走出门去,冷飞霜才长出一口气,心里暗自念叨了一句:对不起。 等来到前面,红牡丹将张寅的名贴及礼单递了过来,杨承祖对于这个人,倒也真听说过。按说一个太原前卫三品指挥使,还没资格让他记住,不过这次蒙古围城时,前来京师兵部述职的张寅亲与虏战,手格三人。 这个战功虽然被兵部压住,不过却通过锦衣卫的情报系统报到杨承祖及皇帝这里,嘉靖正是强调军功的时候,对于这样敢打能打的武将还是很有些好感的。基于这一点,杨承祖对这个人,也就有些印象,不过不知道这个武官到自己家是要干什么。 等到见了面,见这张寅是个五十几岁,面容憨厚的汉子,看相貌有几分像是庙里的弥勒佛,倒是让人很容易对他产生好感。看他的举止,则像是个进城赶集的老农,显的很有些局促和不安。 “杨……杨缇帅,俺是小地方来的,乡下人,没见过世面,您老人家别笑话俺。俺脑子笨,读不得书,练过些武艺,有几斤笨力气,想着靠气力混口饭吃。家里的亲戚帮衬,让俺补了武职,靠着胆子大,不怕死,也有点军功。这点在京师里不算啥,俺也知道,这次来兵部述职,也是懂得规矩带了孝敬的。可是……可是这兵部的老爷们胃口太大,到现在,也没个消息,俺听说您是京里第一有办法的,求您多帮忙吧。俺知道,这京里的东西贵,乡下人,也拿不出啥,一点小心意,您请笑纳。” 礼单上的东西倒是不少,不过除了一些绸缎勉强算是值钱东西外,其他的竟是上好的猪肉、羊肉、松鸡甚至还有二百多斤蔬菜和二百多斤精米,确实只能算一点小心意。张寅还满脸得意的说着 “俺们乡下人送礼,最讲一个实惠,眼下虏贼围城,最缺的就是粮食。这东西解饿,是好东西啊。我知道您家人口多,粮食送的可能还少,不过没关系,小的就住在连升老店,您老这粮食不够吃,派个人去说一声,小人立刻就给您送来。俺是做武将的,有的是气力,能扛能搬,不怕吃苦。您家里有什么活,只管吩咐,泥水木工,小人都会的。” “有心了。不过这些礼物,你还是拿回去吧。等到虏贼退了,该议的功,肯定会议,万岁不会薄待一个功臣。你若是送礼,我可要翻脸了。” 两人推辞了一番,最后张寅只好让人把这些重礼都抬出去,走到门口时,还不住的给杨承祖磕头行礼,连声称赞着清官。等到人送走了,杨承祖摇了摇头“蠢材,怪不得官职升不上去,拿这些东西当孝敬,不被兵部的人骂出去,也算命好。” 张寅等出了街口,脸上的神情也渐渐恢复了平常,不过他生的面善,不管什么表情,都让人感觉是在笑。“杨承祖,果然是个贪财如命的,见送的礼少,就直接扔了出来。这样的人,格局有限,不足为患,看来还是我多虑了。” 见路上,百姓们的表情大多正常,并未因为大兵围城而有惊惶之色,各粮行之前,也听不到多少抱怨声。他只好暗自的叹了口气:看来这次在京师,怕是难有什么作为。不过能把大明的眼光吸引在草原上,就可以算做成功,而自己这次的礼,不知道能换来什么前程。 两日之后,不知是哪个地方最先流出的消息,但是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师各处:蒙古大军退了! 这个消息刚刚传开时,朝廷上的诸公只当是北虏使的什么诈术,依旧下令坚守不出,不得浪战不许追击。这也是之前采取收缩战术的恶果,导致对于蒙古人的军情并不掌握,没法做出判断。 不过想抢功劳的人还是有,出城去找人头的越来越多,传来的军情也就多了,虏贼确实在撤退。等到了中午的时候,朝廷方面的情报,也渐渐详细起来。似乎是北虏内部出了什么分歧,有几路人马拔营起寨返回草原,还有一些部落改去抄掠其他地方,不继续在京师附近徘徊。 这些游牧部落的纪律性,远不能与明朝这种农耕文明国家相比,大汗的权威,完全是靠所拥有的武力强行树立起来。像是这次十万铁骑攻破古北口,一方面是过冬的压力,另一方面,则是大板升城的初步完成,为博迪的部落增加的影响力。 可是眼下顿兵于坚城之下,面对高墙厚壁,破城是连想都不要想了。想要和大明谈,但是大明摆出的态度完全是有本事你就来打,就是打不过你也不和你谈。这些部落头人可不想再耗下去,大家是来发财的,不是来耗时间的,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找别的地方发财。 京师城外的虏贼越来越少,而大明军队屡败屡战,势头不减,反正城内有那么多难民,军官想找人补兵也相对容易,于是打的很是积极。 两下比较,蒙古人实际上才是真正的死不起人,这种拼消耗并不符合蒙古人利益,等到京师附近终于出现第一队勤王之师时,这些蒙古人拔营回师,也就在情理之中。 乾清宫内,内阁与皇帝共同发出命令,京营各部并班军严守驻地,不得轻易追击。命九边诸军,于防地痛击虏贼,使其片马不得北归。在这个命令发布之后不久,大明内部的自我整肃也全面开始。这时正值秋季,风起,叶落! 第六百五十五章 秋后算帐 虽然天子及内阁有令不许进攻,只让九边诸军于自己的防区进行堵截,但在操作层面上,确定了鞑子撤退的消息后,大明军队反击就已经正式开始。想要立功的军头,想要搞钱的兵弁,乃至于勋贵手上控制的私兵,都开始了名为猎虏贼换赏金的游戏。 北虏围城期间,于京师周边抄掠,发了个盆满钵满,也把京师里权贵的产业祸害了个遍,两边的梁子其实结的很大。如果是蒙古势大,这种梁子也就算了,打落牙齿和血吞而已。可是现在虏贼既然已经要撤退,这种时候,自然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能抢回多少是多少。 虽然他们不具备与蒙古兵正面交战的实力,不过现在虏兵是在撤退,回师恋战的可能性极低。以一部分精锐部队在后追击,抄掠蒙古少数殿后部队的实力还是有的。 尤其这些虏兵后队里,往往携带大批辎重,行动速度固然上不去,也没法维持阵列,战斗力很成问题。打了他们,还有东西可抢,部队的战斗意志比保卫京师强的多。蒙古人归乡心切,殿后的部队被官军冲了几次之后,就有些乱了阵脚,结果终京师保卫前后,反倒是这段时间的斩首最多,死伤也最重。 百姓们倒不会因为鞑子退了,就马上返回家园,在确定战争结束前,还是躲在城里最安全。不过不管怎么样,只一想到虏贼退了,百姓们的情绪还是不错,于朝廷方面,也可以宣称,这是一次大捷。 可是到了庙堂这个高度,并没有多少人是真正高兴的,除了嘉靖以外,没几个人知道这次虏贼的退兵是因为用了盘外招。对于虏贼退兵的原因,大佬们反倒是猜不透,一时间朝廷里众说纷纭。有些消息灵通的,知道虏贼内部出了问题,似乎是有人对博迪汗颇有些不满,还有人听说是衮必里克酋战胜了科尔沁人,入侵博迪的领地,逼的他回师去救。 由于原因搞不清,应对手段,也就说不上有多积极。几位阁臣都是沉稳之人,再者武宗时代武人的功劳太大,地位也高,这些问题也是共识。是以文官们都很有默契的选择压制着武人,不让他们获取军功,在这种方针下,就算是对蒙古的惩罚性反击,也不被人所接受。 杨廷和等人的道理也很正确,现在的国家,不是用武之时。武宗好大喜功,四处征伐,以至国穷民弊,国力疲弱,现在应该修养生息,不能继续对外用武。这次虽然是被蒙古人围了京师,不过大明实际上没吃什么亏,失守的县城屈指可数,府城这一级,全都掌握在朝廷手里。至于说乡村的损失,那就不计入朝廷的统计范畴里,可以忽略不计。 既然没吃什么亏,为了个面子,真去和蒙古人打一仗就不值得,反倒是应该考虑一下蒙古人为什么打仗,针对这一点做出应对,避免将来再打就是。 还是袁宗皋考虑天子的想法,在中间打着圆场“臣等的意见绝不是对虏贼姑息养奸,而是事有轻重缓急,一切以民为本。百姓这些年日子过的太苦,我等需要体恤民力,不可妄言撕杀。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刀兵上,不如通过一些更好的手段,来解决这个问题。” 蒋冕也道“不错,虏贼虽然凶恶,但不过化外蛮夷,于朝廷并非心腹之患。眼下朝内百弊丛生,纲纪不振,民力贫弱,即使出征也难取全功。依臣等之见,应先恢复民力,再行厉兵秣马,等到他日养成力气,再派一二良将犁亭扫穴,则虏贼可擒,胡骑可灭。” 户部、兵部也全都表示府库空虚,兵力不足,现在并不适合对蒙古进行全面开战。即使嘉靖真的想打一仗,也是打不成的,嘉靖到了这时候,也就剩了妥协这一条路。 不过不对蒙古人用武,不代表这事可以当没发生过,不管怎么说,京师被围困了,皇帝的尊严遭受了打击,朝廷需要做点什么,来维护皇帝的颜面。既然不能对外用兵,那就只能对内惩办相关责任人,让一部分人付出足够的代价。 在这个问题上,内阁表现的甚至比皇帝还要激进,牛继学定了个满门抄斩,妻女发卖教坊司,刘守道举家充军云南,蔡广兴、曹子厚两家,也要全家下三法司待查。不过在刑部拿出的名单上,还包括了樊重和那些坚持开市营业的粮商,说是要协助调查。只是前去拿人的衙役,全都被锦衣卫打的落荒而走,一个人也没能锁来。 “为什么啊?这樊重明明是锦衣卫的人,为什么连他都抓,刑部干什么吃,一群饭桶。”杨宅之内,九姐听了这消息之后,一脸的鄙夷,同时撒娇似的将头靠在柳氏的膝上“娘,你说刑部的人,是不是大饭桶?” 作为一个小妾出身的女人,柳氏做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会有个国公家的嫡生女,在自己的膝下讨好,仿佛是个宠物似的讨自己喜欢。欢喜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一脸笑意的将九姐拉起来,让她挨着自己坐着“娘是个乡下人,头发长见识短,大道理是不懂的。想来能当刑部尚书,那得是文曲星下界的人物,肯定不会是饭桶了。不过我的好媳妇说他们是饭桶,他们就肯定是饭桶。” 杨承祖看两人亲昵的模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仿佛是自己吃了很大的亏一样。连忙干咳了几声“九姐,你好歹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有点坐相,别像没骨头似的。至于你说那个樊重啊,刑部当然不是饭桶了,他们精明着。这帮人要是被拿到衙门里,保证被问成从犯,说不定不明不白就死在监狱里了。谁让他们放粮了,不跟粮商站在一起,你看,坚持死扛到底的刘守道,不就是判个发配么。这套玩意,没什么稀罕的,不过有我在,他们想玩这套,还差的远。” 时间虽然还没到秋后,但是算帐之风已起,前者清查京营的风暴本来以为已经接近尾声,却不想因为北虏进关这事,这风反倒刮的厉害起来,形成了龙卷之势。首当其冲者,就是已经被折腾过一次的兵部,在这股巨风面前,再次被吹的支离破碎,土崩瓦解。 第六百五十六章 香山红叶伴金枝(上) 原本兵部的堂官吏员里,就有一小半被拿到了诏狱,不过从上到下,也没人去为难他们。与当初大家劝谏武宗不要亲征时差不多,就是人在监狱里做个样子,住的都是单间,环境整顿的也很好,每天家里送饭,仆人进来伺候,算是个变相放假。如果肯花几个钱,和自己的夫人小妾住在一起,也没什么问题。 可是等到天子开始要追查责任人时,这些人的日子,就渐渐难过起来。北虏围城,这个锅边关固然要背,京营方面御虏无方,一样是要扛责任的。以往京营缺额的问题,算是隐藏在水面之下,这次真到了用人之时,拉不出兵来打战,这个问题怎么压也压不住。 虽然这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问题,甚至未必是这十几年间形成的问题,从三大营到十二团营又重立三营,折腾了几个来回,这个体系肯定是早已经充满问题。但以往问题是按在水面之下,这回浮出来了,就一定得有个说法,得有人为这些事负责。 原本侵占兵额也好,吃空饷也好,是文武内监都在做的事,板子落在谁头上都有可能。不过天子这次是盯住了兵部来搞,杨廷和等人则是想着在勋贵以及八虎身上做文章。两边也私下里拉锯了一下,可最终皇帝拿出了一些来自骆飞红方面提供的证据,让内阁也没办法继续维护下去。 首先是兵部尚书彭泽称病乞休,天子走了个挽留的过场,就准了他的折子,这基本和罢官也没太大的差别。尚书这棵大树一倒,下面的猢狲,自然也就只能散了。 锦衣卫由杨承祖领着,又到兵部衙门里抓了一圈人,这次干脆连一位侍郎都捉了去。接着,就开始了过堂审问,到了这时候,原本诏狱里关的那些兵部的官吏,也就开始享受真正囚犯的待遇。 三餐如果想吃好,就得送钱打点,哪怕是想少受点刑,也得送钱。至于住宿条件,也是与普通的犯人相差无几,按着官职高低,从高到低逐级递减,到了小吏一级,住的就是最烂的苦狱。 这些官员开始还是能死扛一阵,等待着外面的救援,可是几次动刑下来,就开始有人扛不住。等到后来一个郎中被用刑打死,只是拖出去埋了,剩下的人,就有什么说什么,最后就是让说什么就说什么。 一个侍郎问斩,几个郎中被判了流行,下面的属官小吏,问斩者二十余人,充军者数倍于此。这一次可算是真正的大动作,大手笔,杨廷和在里面,也起了推动作用。 这位首辅并不是一个软弱或是单纯维护文官体制之人,在杨承祖看来,杨廷和确实想要做事的人而且也有能力,想要做出一番作为。如果君臣同心同力,肯定是能做出一个很不错的成绩。 只是杨廷和做事的能力和决心是有的,但是他走的路和自己或是说皇帝是相反的,大家的终点不同,也就注定速度越快,距离越远。不过这不代表大家事事都要对立,像是这种惩办喝兵血的乃至有里通外国嫌疑的官吏,清查整顿京营,杨廷和一样支持,而且力度之大,甚至要超过皇帝。 他是首辅,又在内阁里说一不二,当他说要下死手时,也就没人能说的了情。从定案到勾决,及到刑部那边钉封,流程走的顺利无比。只等到了日子,押到西四牌楼公开处刑,让百姓们看一看,这些人的下场,也算是杀鸡儆猴。这里面有多少是为了警告一下那些勋贵以及八虎中人,让他们收手,就不好再说了。 除了兵部,边关也好不到哪去,就在彭泽致仕不久,朝廷就发了上谕:原顺天巡抚刘逵、辽东巡抚张宝下诏狱待参,其印绶由他人接掌。顺天、辽东总兵官以降,武职官下狱者,则多达二十六人,蓟辽防线文武大员,除了在蒙古入寇以及后来勤王时战死的几个之外,剩下的,差不多都进了诏狱。 大明朝优待士人的范围,并不包括九边督帅重臣,这些手握兵权的边将,一旦犯了事,掉脑袋也是常事。从民间的角度,把这些人抓了,也算是大快人心,万民欢庆。 街谈巷议的,大多是万岁如何英明,首辅如何清廉,把这些祸国殃民的东西都办掉了。在杨承祖以及朝廷诸公的引导下,大家都把蒙古人破关而入的责任推到了两个巡抚是如何无能或是喝兵血上。却没人在意,把蒙古人吓走的勤王之师,就是由这两位巡抚及其部下的标营。 秋风萧瑟,树叶枯黄,香山上则是红叶成阵,如同火海。距离北虏困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京师里的难民已经纷纷出城返乡,重建家园,京师的秩序得到恢复。文人士子们又开始了文会、诗会,抒发一番感慨,表达一下自己的抱负。教坊司前车马盈门,社交活动照常,只是偶尔有人缅怀其杜氏等几个尤物,居然从此不见踪迹,甚为遗憾。 像是这香山,也是达官贵人们狎纪同游的好去处,往年一到这个月份,香山上游客如云,甚至一轮走下来,能把红叶摘走一半。不过今天,香山这里竟是出奇的幽静,并没有多少游人往来,鬼见愁这边,就只有两个年轻公子把臂同游。 这两人年纪相差不大,都是玉树临风,俊美以极,不过态度上委实太过亲昵,让人一见,就难免想起翰林丰月等等情景。 内中年纪略大一些的男子一笑,声音却如珍珠落盘,乃是个十足的女子。“香山每到这个时候,游人是最多的,你今天能把这里弄的人影不见,想来是花了不少气力吧?” 那年龄略轻的将手搭在这人的肩上“秀嫦,难得你想出来看看,我怎么能不为你办到呢?我只是说发现了北虏残部的踪迹,带兵前来会剿,也没说拦着他们进来啊。只是他们自己一听说北虏游骑,就吓的没了胆,也不能怪我不是?” 女扮男装的朱秀嫦嫣然一笑,虽是男儿装束,却依旧挡不得这绝世姿容。迈步来到一棵大树之下,懒洋洋的向树上一靠,将自己的腿抬了起来,指着纤足“从山下走上来,脚都酸了,来,帮我揉揉。” 第六百五十七章 香山红叶伴金枝(下) 杨承祖大婚的时间将近,等到入冬时,就要正式的办喜事。虽然男大当婚,不管娶谁,总得娶个正妻,这个正妻,也肯定不会是朱秀嫦,不过于杨承祖而言,依旧是觉得有负佳人。对方一说要来香山看红叶,他自然就要拿出全部的手段来为她安排个安静的空间。 护卫们都派到附近放哨,这里只是二人世界,杨承祖大方的替她除了官靴,手在罗袜上轻轻按着,朱秀嫦玉面微红,用手招呼着,让杨承祖坐到自己身边,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我知道,你心里觉得对不起我,其实真的用不着。我从和你在一起的那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你不可能尚主,我也没法改嫁,再说就算能改嫁,我也不能误了你的前程。所以我注定就是个没名分的女人,不过有个公主当外室,是不是也很威风呢?” 朱秀嫦调皮的一笑,又轻轻的为杨承祖按摩着肩膀“我其实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像那些普通的女子一样,为相公烹茶煮饭,侍奉他,听他跟我讲一天过的有多么辛苦,世道有多么艰辛。又或者是,在外面看上了哪个女孩子,想要买回来做小,问我答应不答应。哪怕是吵一架,也没什么关系,总好过想吵架都找不见人。生在帝王之家,不能与心爱之人厮守,这也是我们要付出的代价,你看二妹,不也是一样可怜?那个陈钊她虽然不喜欢,不过听说人还可以,可生生就被搅黄了婚事,这又该怪谁?” 这陈钊尚主的事,本来是已经议定的,可是没想到,虏贼刚退,就有大臣上本说陈钊的生母是他爹的妾,还是改嫁而来的。这个身份不够资格尚主,而且他家还有遗传恶疾,男人没有一个能活过三十五岁。 不管这些指控是真是假,总是他的身份出现问题,在朝里引发了争论,这个驸马就不能当下去。陈钊的驸马身份被否决,永淳的婚事,就又变的扑朔迷离起来。 杨承祖苦笑一声“这事里,也有我的责任。陈家也是个商人,罢事的时候,是站在我这边的。而张延龄他们,则是刘守道的靠山。虽然不好明着出来打对台,但是现在找后帐恶心人,也是难免的事。说到底,还是我害了永淳,误了她的好姻缘。” 朱秀嫦取了一块果脯放到自己口内,口口相渡,喂到了杨承祖嘴里,顺势就坐在他怀中。“你啊,就是想的太多,二妹我看倒是很欢喜,看不到任何伤心难过的迹象。反正就是这样,驸马不是我们选的,换了陈钊,也许来个更好的呢。到时候我也可以帮她把关,不会让她吃亏,你放心吧。” 两人亲热一阵,朱秀嫦又像个知心大姐似的,说起了杨承祖大婚的事。这事里联姻的对象是世袭勋贵,排场自然小不了,从用度到酒席,乃至排场仪仗,都要符合相关的身份。杨承祖眼下身家虽厚,底蕴却不足,小门小户出身的劣势就在于此,这种大的场面,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布置从何着手。 朱秀嫦倒是个中里手,从基本的用品酒席选择,到客人的接待安排,全都有了妥善的计划,甚至还写了条陈。见她如此热心的帮自己讨老婆。杨承祖心内愧意更盛,轻声叫着“娘子……夫人。”伸手摘下她头上的儒巾,在那满头青丝上轻吻起来。 “你不用这样啊,反正你娶谁都是娶,我帮你娶个好对付的娘子,这个外室才当的安稳。本宫金枝玉叶,若是被个悍妇带着娘子军打上门来捉老公,脸上也无光彩的。九姐就不错,至少没心机,她在京师的名声,总结起来就是缺心眼。这样的女人好对付的很,是我们外室最喜欢的那种大妇,所以我要帮你吃定她啊。” 她顿了顿,又说道:“这次粮战,郭家出了不少的力,再说,当初他们从蒙古军中把你救回来,这个人情更要还。不管怎么样,你也要对九姐好一点,比对我,略差一点点就好了。” 两人就这么拥在一处,说着心事,说着情话,因为大婚而带来的可能的隔阂,在这种气氛中烟消云散。朱秀嫦更是大胆的幕天席地,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交好,让杨承祖忍不住念了一句霜叶红于二月花。 等到两人重新穿好衣服,杨承祖忍不住取笑着她的大胆与豪放,朱秀嫦则一脸不在意的表示“外室就是这样啊。外室是负责勾走男人的心,自然什么手段都要用,讲规矩,重体面,要讲廉耻的是大妇而不是外室。我现在是外室,不这样,你怎么会记得我,又怎么会对天赐好一点呢?说不定,将来就抱着那个冷姑娘独宠,都不来看我了。” 见她提起冷飞霜,杨承祖忙又是一阵赔罪,这两人之间没有秘密,就连刘五儿的事,朱秀嫦也知情,就更别说冷飞霜。对于这个白莲圣女叛徒,朱秀嫦倒是没什么特殊意见,反倒是对这人的美貌和年轻,似乎更吃味一点。她看看左右 “既然你说她到你府上是做护卫,现在在不在树林里,咱们刚才……是不是她都看到了?莫非你是要勾的她动了心,晚上才好去夜袭?” “你想多了,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杨承祖指天画地的发着誓“说实话,我对她还谈不到信任,目前她投奔我到底是真的要反出白莲,还是用的诈降苦肉计。不过她既然来投奔,总是要先收下,就算她利用我,我也可以利用她,终究谁笑到最后,就看个人的本事了。” 朱秀嫦用纤指在他头上一戳“还算你知道厉害,不过既然如此,那就赶紧把她收了房就是。女人么,总归被男人占了身子,心就向着男人这边了,所以要想她归心,就早点把她吃了。反正你有这么多女人,也不在乎多睡她几次。她人现在在干什么?你不怕你出来,她去做什么怪?” “她啊,现在就是我家里一粗使丫头,正干点粗活呢。”杨承祖朝着远方望了一眼,脸上露了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趴在永寿耳边,轻声的说起了冷飞霜的去向。 第六百五十八章 开路先锋 娇躯疾转,裙摆飞扬,如同一朵盛开白莲。在这裙摆下,一条美腿踢出横扫,将火盆踢的飞起,炭火四下炸开,落在几个围攻过来的人脸上,随后是惨叫与哀号声。 那些打着保境安民,或是杀虏报国旗号的江湖豪杰、武林高手与被打散了的逃兵会合了本地的泼皮,在京师附近的山中,形成了十几股响马势力。在京营追击蒙古人的过程中,这样的山寨被剿灭了大半,人头都被当成蒙古人的记了功。幸存下来的山寨规模大减,不过也变的更为凶残。 像这处山寨,就是在京西群山中的一处小寨,匪人不到百人,但其中有二十几个是逃兵,战力极强。加上寨子里还有几十个抓来的妇人,二十几张肉票,颇有崛起之势。寨主杨达是五军营的军汉出身,没有什么门派,一身军班武艺是实打实的杀人术,原来这个什么铁拳帮的帮主,被他一刀就砍死了,整个山头也就归了他。 江湖求生艰难,做绿林比起当官兵其实要难熬的多,这些日子,光是上门挑山头的武林侠士,他们就斩了不少。还抓了十几个所谓的女侠做老婆。可是像是今天来的这位女子,却是从未见过,这不是女侠,而是仙女! 初见她时,杨达以为自己命里最大的福缘到了,为了这样的女人,就算让他去死也没关系。可是随后他就知道,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这回大概都得去死了。对方虽然只是个美的不像话的女子,可是一身武艺,却高的离谱,他手中有刀,却敌不过女人的赤手空拳,五位寨主齐上,一样没落下好。 一只纤纤玉手搭在了杨达的脖子上,另外四家寨主全都趴在地上生死不知,与这美人同来的大汉们,手中或持硬弩,或持火铳,逼住寨里的喽罗,那些散兵游勇全都不敢乖乖抱头跪地,不敢动弹。 那女子看着杨达,脸上却带着一副怜悯之意,仿佛是天女,在看着迷途的羔羊。“你别害怕,我不想伤害你,其实如果不是你们心存歹意,就没人会受伤。你们在这里劫道,是不对的……你觉得呢?” “不对么?”一向自诩心如铁石的杨达,被她这双美目一看,竟是也神思恍惚起来。此时虽然性命悬于人手,心内却说不上有多少恐惧,更多的是一种类似于忏悔或膜拜的情绪。 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这美人的脸上,如同在她身上加了道光环,再配上她那端庄的仪态,怜悯的眼神,这女子此时已经越发的像一尊神。想到自己方才还想要将这个神压在身下骑乘,杨达恨不得举刀自尽,这是报应,是天罚! 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一一出现在眼前,那些被杀者的哀号,那些女子的挣扎去哭喊,那些难民无助的眼神,绝望的神情……他忽然发狂似的叫起来“我有罪!我该死!我该下十八层地狱!” 那些喽罗原本是被硬弩火器逼的不得不跪,这时也有不少人跟着杨达喊了起来,大声的说着自己有罪,恳求着神灵能够谅解。 那女子叹了口气,“你们一时糊涂,误入歧途,罪过不能都怪在你们身上。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如果能够迷途知返,所有的罪过,都能得到洗刷。你们愿意赎自己的罪么?” “愿意,我们愿意。”喽罗中有人扯开脖子大喊起来,杨达这人本是个剽悍以极的凶恶歹人,这时却是涕泪横流“仙女,我是罪人,我无药可救。惟有一死,才能洗刷我的罪孽,求仙子发发慈悲,赐我一死!” “可怜的孩子,你来生,一定能做个好人。”那女子将手轻轻一抖,仿佛是观音大士向人间撒下净瓶中的甘露。杨达的死尸就这么摔在了地上,可是连同那几家寨主在内,却都觉得,这女子果然是大慈大悲,杨达死得其所。 山寨的接收无比顺利,那些喽罗们主动担任力夫,将所存的粮食、金银搬运出来,几个寨主也比着扛起重物,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些。 看着他们忙来忙去,仿佛蚂蚁搬家一般,向山下运输物资,人群中扮做男儿的郝青青问赵幺娘“拉纤的,这是第几个山头了?” “劫道的,你难道不识数么?这是第五个山头,再有两个,京师周边的绿林山寨,就被我们扫荡一空了。这冷飞霜有手段啊,在山寨里还能找到内应,而且使的这是什么邪术,不用刀枪,就让这帮人这么听话?几个山头上的喽罗,都像是转了性,一个赛一个的听话,真怪。” 郝青青不屑的哼了一声“这有什么,我爹也会。不过是方法不一样,谁让咱们长不了她这么好看,如果能像她一样好看,我也能。算了,不说这个了,还有两个山寨要对付,不过咱们可看住了,别让她接近夫君。” “扫荡京师周围山寨,将喽罗收为己用,你可真会想。”香山上,朱秀嫦听杨承祖说了对冷飞霜的安排,忍不住掩口微笑。不管怎么说,这么一个美人,没被这个男人收到房里,对于朱秀嫦来说,总是一个好消息。 “人尽其材,物尽其用,这才是用人之道。这些山寨土匪,不但荼毒百姓,也阻挠商路。大宛两县衙门的力量,对付他们略嫌不足,如果是京营动手,又是小题大做。放着他们不管,也不是个办法,老百姓要倒霉,我们的生意,也没的做了。那些大户士绅被我收拾了一次,也不会善罢甘休,将来收买了这些山贼,还是会给我们找事。不如把他们收为己用,杀掉头领,把喽罗教成苦力。如果有不适合收容的,就找个机会干掉,或是执行一些送死的任务,总之让他们多发挥点价值没错。” 朱秀嫦也知道,杨承祖这个国有商号的想法,等于是虎口夺食,不知道要断多少人财路,注定要成为众矢之的。他有这个想法以及实施这一切,说到底还是替自己家的江山出力,心内更生几分柔情,柔声说着 “你啊,今后可要小心一点,现在朝廷里惦记着捉你小辫子的人多了。像是那两位巡抚以及总兵家的礼,收的可还高兴?你若是一为他们当说客啊,我保证,马上就会有人出来参劾你。” 杨承祖不在意的一笑,只看着风吹落叶的景象,心内想的则是一那一句: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冈。 第六百五十九章 大婚前夕(上) 刘逵、张宝两位巡抚以及总兵等文武大臣的处理意见,虽然是由三法司会勘,但实际上定个什么罪名,还是要看天子和首辅那边的意思。公门似海,真到了定案出告示的时候,就算请出神仙,也救不到人。 这段时间里,几位被捉者的家属,也开始了积极奔走,四处打点。希望在最终定案之前,把罪名定的轻一点,至少是留住一条命。这其中三法司、杨廷和等几个阁臣的门路要走,但是其他的路也要通。 杨承祖这个天子宠臣的名声已经传开,这几个被拿的大臣家里,肯定是要把关系走到他门上。这事办的隐秘,没想到,还是逃不开永寿公主的耳目。 朱秀嫦轻轻的在杨承祖身上拧了一把“你本事啊,收了他们多少钱,说说吧?还有,听说王总兵的千金也是个佳人,还是个孝女,情愿舍身救父。你是不是喝了人家的女儿红,所以就得给那几家出力啊。” 杨承祖表现的一本正经“胡说,你怎么可以污人清白的,这种事,没有的。反正没被人捉到现场,就是没有的……” 两人嬉闹几句,朱秀嫦这才正色说着“要说起来,他们也是有点冤,他们虽然是边帅,可实际上并不能掌握住部队。想要抗敌,可是人马根本不听指挥,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后来京师围解,也是因为两位总兵点起人马回来勤王,据说两人亲与虏骑战,受伤都不轻。如果你想要说情,我可以去和小弟说一说,你自己不要露头就好……” “算了,这种事咱们说说就可以,求情呢,就没必要了。”杨承祖打断了朱秀嫦“勤王是他们的本分,不是说带兵勤王就没事了。不管怎么说,把差事当到这个份上,蒙古人都打到了京畿,这是没的洗的,每年给他们那么多军饷,那么多粮食,把事情做成这样,活该被砍。掌握不住部队,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不是个免罪的理由。杀了他们,至少让其他的边帅长点记性,知道做事,就得有个做事的态度,像这么胡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把脑袋混掉。至于那些钱,那位孝女……怎么说呢,只能说我很遗憾,但是无能为力。” 他叹口气“这件事里,真正让我注意的,是那些豪强大族。他们一发力,就让九边边军救援不及,让朝廷被闹的灰头土脸,这帮人,才是真正的大患。我搞商号也好,还是练新军,最终都是为了有本钱跟他们抗衡。他们恨我,是情理之中,不过随他们便吧,若是他们拿我当好人,万岁又能信谁?” “小弟那边,也不是要你做个圣人,咱们大明朝的圣人,已经足够多了。至于我,哪怕你是个大恶人,我也对你死心塌地,谁让你是我的夫君,就算有再多的不对,我也只好替你兜起来了。”朱秀嫦温情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不不过你自己要小心一点,那帮豪强,并不好对付。虽然于公事上我是希望你的谋划做的成,不过于私心上,还是希望你保证自己为上。我和天赐都离不开你,所以你一定要保全自己,哪怕商行做不成,新军练不起来,也没什么要紧。” 两人对视一眼,心知此路崎岖难行,但是以两人的地位身份,却只能前进,没有退路。家中女眷惟杨承祖命令行事,本身谈不到立场二字,只有这两人,才可以真正称的上并肩作战的战友又是心意相通的知己。 一阵秋风吹过林间,树叶沙沙做响,杨承祖解了外衣披在朱秀嫦身上“秀嫦,起风了,仔细受凉,我们往回走。” “不。你看看,这景色,多美。”朱秀嫦用手指处,只见风吹叶舞,满天红叶飘扬飞落,她将头靠在爱郎身上,看的如醉如痴。 京师,武定侯府内,徐老太君拎着女儿,传授着掌家之道。一想到爱女即将离开娘家,老太君心里就觉得不舍,何况夫家的门第出身,都不能与武定侯府相比,家中听说还早就纳了许多侧室,让她颇觉得委屈了女儿。 “时间太仓促了,南京的好多亲戚都来不及请,你说说,这回啊,咱们家真是要丢脸了。”老太太不停的念叨着,“还有那个杨承祖,听说家里有许多小妾,简直岂有此理,将来你嫁过去啊,把那些女人都要处置了。还有,那些子嗣么,儿子要认你做娘,至于女儿,就随她去吧。我说小九,娘说的你到底听没听到。” 在老夫人印象中,女儿对于出嫁向来很抵触,通常只要一提定亲,就会大吵大闹。连那些名门大家都看不上,何况是小小的锦衣指挥,不过是时势所逼失了清白,不得不嫁,心里定是不愿的。 可是这回的九姐不但没有哭闹,却拿着个苹果在嘴里乱啃,听娘说起那些小妾时,没露出什么委屈神色,反倒是露出一丝古怪笑容,不知道想的是什么。 等老太太喊了几次,她才如梦方醒般回过神来,将另一个苹果递到母亲手里“娘,您说了半天口干了吧,吃苹果吃苹果。我跟你说,承祖的那几个孩子啊,可讨人喜欢了。就那个叫铜锤的,那个男娃,最皮了,最爱用口水涂我一脸。还往我怀里钻,要找奶吃,小涩鬼,真像他爹。还有啊,承祖的那个南镇抚司可好玩了,有个洋人带着工匠制快枪,我一去那就放上半天,比神机营的枪好。那边还有养大象的地方,我还去骑过一次大象,比骑马有意思,那个大象你知道么……” 老太君看着女儿这副模样,不由生出竖子不足与谋的悲凉念头,郭勋这时从外面进来,却是一脸的笑容看着女儿。“疯丫头,都快成亲了,还是放铳骑大象,除了承祖,看哪个男人要你。赶紧回房去,好歹也学着别人的样子,婚礼当天免得出丑。” 打发走了女儿,郭勋才对夫人说着“你可知,今天万岁赏了什么?内官监御制一堂上好的家具!乃是给天家大婚预备的,因为做的多了,万岁就将这一套赏给了咱的闺女。” 这些家具不管用料多好,于武定侯府而言,其实也不怎么在意。可是听到内官监以及御制,老夫人的眼也一亮“老爷,你是说,咱的女儿,嫁对了?” “对错难说,不过这姓杨的倒是会做人,对咱们勋贵也客气着。你看江彬,当初可是让成国公给他下跪,这杨承祖到哪个府上,都是以后生晚辈的姿态抢着磕头。要不是咱闺女先得了手,只怕别的府上,也要抢人了。依我看啊,他的前途不可限量,你也就有那么多的怨气,把他当成咱的女婿看,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得他的济也说不一定。” 新任户部尚书孙交的府中,老家人面露难色的看着孙交“老太爷,这消息……小人怕是压不住啊。” 孙交的脸色也是难看的很,在房内反复的踱了几圈,最终挥手道:“压不压的住,咱们也没办法。你把这书信,给家里寄过去,总得让她知道,不能再傻等下去。还有,回头把这封书信送到杨府,别的什么也别说。” 那封信上虽然没有封皮,也看不到里面内容,不过跟随主人多年的老苍头也能猜的出其中写了些什么,总结起来无非是割袍断义,划地绝交八字而已。 第六百六十章 大婚前夕(下) “孙老看我做事,其实已经很不顺眼了,不过关着一点情分,所以没好意思多说什么。我放米这事,他老人家那边,其实也是有些微词的。”柳氏于孙家颇有负疚心理,当初在安陆,又仰仗了孙家很多。自己儿子不要对方的女儿,却娶了九姐,柳氏就总觉得是自己对不住别人。 见了这绝交的信,就有点不知所措,如果不是女流之辈,就恨不得亲自到府上去赔罪。杨承祖从香山回来,看了这信,倒是表现的很淡漠。 “孙翁是个好人,不过怎么说呢,跟杨廷和他们算是一路人,总是想着老百姓要吃饭,商人也要赚钱,认为我那样做,是坏了商道。天下间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想要大家都开心,实在太难了。穷人吃饭,富人花钱,是这个天下最大的公道,惟有如此,这个世道才能太平,老百姓才不至于去造反。可惜这个道理,跟他说不通。九姐的事,板上钉钉,我也没办法,他绝交就绝吧,不过我还是要到他府上请个罪,将来希望他能明白我。” 他现在,倒是觉得跟孙家保持这样的撇清不是坏事,至少将来雪娘为后之后,嘉靖那边不至于担心自己和外戚走的太近。孙家与自己的矛盾肯定会有,但也不会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至于婚姻不成这种事,最多算私人恩怨,大家都是智力正常的人,没人会因为这一点,上升到出人命的程度。现在他要操心的事太多,这点小事,也就顾不上了。 冷飞霜一行人任务完成的不错,最后两个山寨甚至没用打,就自己上门请降,京师周边有实力的山头已经被彻底清除。绿林中一代新人换旧人,这批人走了,很快就会有一批新人出来填补空缺。所以这些山寨从名义上还是继续存在,不过是寨主头目,都换成了杨承祖这边的人,将一个绿林山头,变成了杨记商号的白手套。 这个商行已经开始了筹备工作,资金除了来自内库以及一部分自筹外,还有一部分,就是勋贵方面的众筹。从表面上看,杨承祖仿佛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不但娶了武定侯家的闺女,还要娘家这边出银子帮他做生意。 可是勋贵没有蠢人,不少人都从宫里打探到消息,这个商行的背景,甚为可观,绝不是一个杨承祖就当靠山的。背后仿佛是有着宫里的关系,于是掏钱掏的痛快的很,郭勋更是将自己名下的商铺全部合并到杨记名下,使这个商号刚一成立,就拥有了惊人的体量。 当然这样的成立基础,也导致初期难免有消化不量的问题,是以现阶段的工作,就是得消化这些吞下的力量,将之完全收归己用之后,才能谈进一步的运做。杨承祖前一世是京剧团的领导,没有多少经商经历,现代化管理之类也谈不到,论经商,他比起这个时代的大商人,其实是多有不及的。不过家中有着如仙、红牡丹等娘子军,倒也不愁人才。 这些清楼的前任红倌人,并不是单纯的长的好,或是床上功夫厉害。不管是诗词唱合,还是记帐运营,都受过专门训练,保证能跟各种体面人应对自如。这些人原本进入杨府,想的其实不过是借着如仙的关系,睡一睡姐夫,睡来睡去,睡成个姨太太也就心满意足。 可是现在家里的美人众多,像是红牡丹那种守的云开见月明的只是特例,大多数人都没什么机会跟杨承祖有身体上的接触。或者是在杨家戏班里当教习,或者在家中当管事,再不然,就是到这商行里来做事了。 从安陆买的那些大家出身的丫头,也是一样,她们都受过乱军的摧残,也就不能像以前那样讲架子。本以为被买到府里,无非是被主人拿来暖床,更惨一点的可能就是嫁给小厮仆人。 没想到非但不勉强她们侍奉,反倒是让她们接触财权,做了真正意义上的管理者。这种待遇,就算是成亲嫁人,也不一定能享受到,所以比起来,这部分人,更愿意充当商行里的管事,做一回真正意义的独立女性。这其中又有多少人是真对主人动了情思,那就不大好说,不过如仙等人定期烧一批来历不明的信笺情诗,已经成了常态。 “这个商号不小,不过你想清楚,商号开的大,不一定真赚钱的。先帝也曾开过皇店,就没有一个不赔本的。你这么大的场面,如果真弄赔了,可是没面子。” 后宅内,刘五儿的玉手快速拨弄着算盘珠,帮杨承祖核对着帐簿上的信息。管帐算是眼下商号类最为重要的一环,内宅里都知道如仙是总帐房,背后还有个高深莫测,手段了得的神秘帐房作为审核,谁的帐目如果出现问题,就要承受家法。至于这神秘帐房的身份,没人猜的出,竟是当初京师里大名鼎鼎的刘娘娘。 “天家宠我,曾经特意找人教过我管帐,我自己在行院里也学过。论起这些手段,比如仙妹子还强着一点,先帝千军万马的钱粮我都能理的清楚,你这点小帐不算什么。不过赔钱的事,你可要想清楚,这么大的盘子,一旦赔起来,可就不是一点半点,你的家业虽然不小,可是真要赔了本,就算把你填进去都不够。” 杨承祖捧了香茶点心,如同小厮一般在旁伺候着,房间内并无旁人,气氛很是有些旖旎。虽然两人之间没发生什么,可是当初在地洞里那番亲近,双方的关系也不是单纯的君臣或恩人与被救者那么简单。 刘五儿又是万种风情的女子,故意用手指了指脖子“有点累,来帮本宫揉揉,揉的舒坦了,有赏。” 双拳不紧不慢,轻重有序的落在五儿肩上,颈上,那男子的气息让刘五儿的芳心阵阵乱颤,连帐都险些错了。“先帝开皇店,确实是赔钱,因为不赔偿钱,那些太监怎么能把皇店变成自己的?我这个杨记,不是这么个搞法,虽然它是朝廷的,但是也是有着考绩,跟那些私人的商行没什么不同。如果有人敢吃里扒外,或是想着中饱私囊,我会要他懂得什么叫代价二字。” “你啊,就是有办法。”刘五儿回过身来,手指在杨承祖额头一戳,接着又笑的花枝乱颤。笑了一阵之后才柔声说着“你快大婚了吧?等到成亲以后,大妇若是容不下我们这些女人,可是不大好。城外那处庄子还是赶快收拾出来,我和杜氏她们挪到那去就是了。” “娘娘放心,杨某既然要保你们周全,就要保到底。九姐那边我去说,你们就在家住着,保证没人会赶你们。” “那就要说声谢谢了,夏皇后那边,是不会放过我们的。若是你这里留不下,我怕也是难逃一死。”刘五儿叹了口气,神情中露出几许哀伤 “我们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能遇到你,还能有个好收场。其他的姐妹,还不知道过的怎么样。马氏那边你去看看吧,那个女人比我苦,别看她一副冷如冰霜的样子,其实是个心热的女人,没她我也到不了这。我听说马昂被抓进京里了,那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如果可能的话,帮他一把,她会感激你的。” 第六百六十一章 春闺怨 这次北虏困城,按说是宣大那边没什么关系,不过马昂的身上,也打着明确的正德系标签,这次借着整顿九边的机会,他也顺理成章的被顺手拔掉。弹劾他的四名御史安磐、徐文华、程启充、彭汝实都是嘉定人,合称嘉定四谏,乃是清流中鼎鼎大名的人物。这四个人是都察院中有名的煞星,被他们盯上,自然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四人联名弹劾马昂杀良冒功,滥报斩首,贪墨兵饷,侵夺民田,勾结外虏五事。并非是无的放矢或是风闻言事,而是证据确凿,言之有物,基本可以算做板上钉钉。马昂仗着自己皇亲身份,在边关是很做了些恶,加上上次斩杀俺答之后,被衮必里克攻关,拼死抵抗之下虽然守住防地,但是伤亡也大的吓人。现在靠山倒了,如果认真查究的话,马昂怕是免不了一个自己斩首,家眷流放的下场。现在其全家已经递解进京,押在诏狱里,只等着走手续。 刘五儿推着杨承祖走到门口,仿佛是在哄自己的爱人一样“马氏的性子是别扭了一点,可是人长的那可是……我告诉你啊,她现在是戴着面纱,当初在豹房,我是见过的。就算是女人,也要动心,比我强多了。再说她能骑马,能射箭,腰腿有力,你若是能把她搞上手……那就有福了。不管她嘴巴上多凶,可是马昂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不会不关心的。其实她听说兄长被捉,也在偷偷的掉泪,这些事你不知道,可瞒不过我的眼睛。” 与刘五儿、杜氏这几个女人不同,马氏对于杨承祖的态度十分冷淡,她的日常用度也十分节俭不尚奢华。仿佛是个避世隐居的隐士,在杨家的存在感几近于无。或许是杨承祖家中女眷众多,又或者是刘五儿和杨承祖的这种爱昧关系,让她产生了戒备心理,日常连话也不大对杨承祖说。 杨承祖原本每天要对几个豹房的女人例行问安,那几个女人都会把他叫进来,哪怕没话找话也要多留一段时间。至于秋波暗送,或是言语勾挑就不必多言,马氏那边却是连门都不给进,只在门首说上一句,就没什么话说。 这时天色已晚,杨承祖本来没指望对方会开门,可是没想到他说了来意之后,房门居然真的打开了,不过迎接他的是装束整齐的马氏,以及拉满弦的弓。箭镞的锋芒,锁定杨承祖的咽喉,声音则冷的像冰块。 “天这么晚了,你来敲我的门,是要干什么?我不是刘五儿,也不是杜氏那些没廉耻的贱人,如果想在我身上做什么文章,我惟有一死以拼。” 杨承祖将手一举,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娘娘,不必如此吧?臣对你素无冒犯,你何必拿我当贼一样看待?我过来是问个安,另外来跟娘娘说句话,马国舅被捉的事,臣已经知道了。如果娘娘您有什么想法,只管跟臣说,臣能力所及,定全力以赴。” 马氏朝他使了个眼色,同意他走进房中,不过手里的弓并没放下“就是我的兄长,将我送进豹房,也是我的兄长,逼的我不得不打掉我亲生骨肉,你觉得,我还会救他?还是说你想用救他作为条件,要挟我答应你什么条件?我早就知道,男人都是一样,我告诉你,我是伺候过先皇的,你别想碰我,大不了,我就一死而已。” 她边说边将弓朝着杨承祖身上瞄准,不过杨承祖倒是没什么惧色,“娘娘,你也不必多想,你到现在还蒙着面纱,纵然是天香国色,也看不出来。所以臣不会对你有什么企图,更犯不上威胁。我只是来说一下,马国舅的问题,恐怕会很麻烦,臣也未必有办法,不过会努力为他说项。他还有几个子女,我会尽力的把他们保下来,就像江然一样,你看他在我家,不也是活的不错么?” 江彬的妻妾女儿,都被发到杨家为奴,与那个甜水乡的女人以及江然,被杨承祖安排在一处乡下田庄里集中居住。虽然生活上不能与当初相比,但是并没真被当做下人使唤,更未曾染指,这种待遇,绝对得算是优待。马氏对这事,心里倒也有数,听他这么说,目光略微柔和了一点,弓弦微微松了松。 “他这次的事,真的有这么麻烦?” “事恐怕比娘娘想的更麻烦,他在边关做了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咬他的人,是嘉定四谏,被他们盯上的人,很难逃。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他手握兵权,偏生又是先皇的心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再掌兵,搞不好就要丢头。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照顾好他的饮食起居,保证他在诏狱里不受苦,你的几个嫂子和侄女,也没受人欺负。不过娘娘身份敏感,不太适合去探望,这点,娘娘想必也明白,所以不好替你安排探监。” “那……那倒是要谢谢了。”马氏手中的弓放到了一边,终于不再搞的像要拼命一样。“我已经不是娘娘,杨指挥不必这么客气。我现在的饮食用度,都赖将军周济,身无长物,拿不出什么钱财打点。我只是求将军,替我马家,留点后代香火,小女子每天多替你念几段经文,保佑你富贵绵长……” 她说到这里,自己却是先说不下去,一拍桌子,霍然站起“这种话连我自己都不信,说了也没意思。若是念经有用,天家怎么会死,我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你图的不就是那个么?我又不是什么大姑娘,只要你能救出我的几个侄子,替我马家留下香火,我就任你摆布。” 杨承祖苦笑一声“娘娘,在您眼里,小臣就这么不堪么?我说过,我没有这种想法,不过是想如果可能的话,娘娘教教府里的女人番语。我听刘娘娘说,马娘娘精通番语,我现在办了个杨记商行,将来免不了和番人做生意。如果能懂一点他们的话,做生意时,能方便一些,不知道娘娘是否愿意……” “哦,就是为了这点事么?”马氏的语气有点奇怪,说不上是释然,还是失望。“我也不喜欢吃闲饭,你让你的女人过来跟我学就行,不过我不会出去教。还有,如果她们太笨的话,我有权赶人。那个杜氏不要过来,我不想看见她。” 等到杨承祖告辞时,马氏似乎想到了什么,叫住了他,犹豫了一阵,才吞吞吐吐的说着“这次虏贼围城,你们……你们是不是要起用一些武将,把军队弄的像话一点。先帝在日,所用武臣里,有个武状元许泰,本事很不错。和江彬他们不大一样,你可以找一找他,还是能用的。” 等到杨承祖告辞离去,马氏反手关上房门,后背紧紧的靠在门上,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才恢复了正常,伸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女训。打开了书,里面放的却是一本杨承祖新写的《灰婢龙凤缘》。 借着灯光,看着话本里的文字,她口内轻轻哼起了从那些戏班女人那学来的戏文“细思往事心犹恨,生把鸳鸯两下分。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熏笼坐到明。” 第六百六十二章 冷箭在弦 北风渐烈,入冬之后,京师的气候渐渐寒冷起来。杨承祖发明的煤炉、藕煤、烟囱之类的物件,在京师卖的很好,杨记商行这个庞然大物,已经蹒跚着开始迈出自己的第一步。 前不久天子大婚上,都用上了杨记商行的物件,这个时代虽然没有广告这个概念,但是这种效果,显然十分显著。 京师达官贵人多,重奢华,尚享乐,天子的用度往往就是流行时尚的风向标。当天子用了杨记的物件后,京师中哪怕主流文人对杨记口诛笔伐不断。但事实上,越来越多的官宦人家与富商大贾开始悄悄的从杨记买些昂贵而不实用的小物件,为自己装点门面。 杨承祖的婚期就是这几天的事,手上所有的工作都得停下,一门心思的筹备婚礼。在这期间,南镇抚司那边出了点问题,制造鸟铳的作坊那边发生了一次爆炸,至于是人为还是意外还没查出来。幸亏瑞恩斯坦当时不在,不过还是伤了十几个匠人,毁了一些房子。 想来多半是杨记的建立,触动了一部分人的神经,用这种手段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顺带也是炫耀一下自己的力量。不过杨承祖忙着成亲,死几个匠人,或是鸟铳产量下降这些事,都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联姻的对象虽然是武将之家,可是一个从大明建立之后就封侯的勋贵之家,其规矩半点不比文官家庭少。光是排练这些礼仪,就忙的他头大如斗,云里雾里。好在是有朱秀嫦,刘五儿这些见过大世面的女人做指导,杨家的安排的恰倒好处,那些勋贵家里的三姑六婆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毕竟杨承祖名声在外加上年轻英俊,几次上门拜望,让那些女眷们流了不少口水,不停的称赞着老太太有福气。天子又赏了不少玩物及金银绸缎下来,手书了百年好合的条幅当贺礼,让张夫人也没什么话说。觉得这女婿越看越顺眼,稀罕的不得了。 大明英烈传的初稿已经完成,在宝文堂这个有官方背景的书局进行了刊印,有杨承祖这个名字在,写的又是大明建国故事,有勋贵等固定客户,销路是不愁的。这书里的内容,于武定侯祖先郭英大为追捧,弄的其他勋贵眼热万分,像是几家国公府都悄悄联系杨承祖,问什么时候能再出一版大明英烈,写一写其他公侯的功劳。 投桃报李,几个勋贵府里,宴客必请京剧班子。倒不是说他们真的就接受这种表演形式,不过是给杨承祖面子,花花轿子人抬人。包括想要请杨承祖办事,或是有求于南镇抚司的,也多要请京剧班子到自己家里唱几出大戏。 由于那些演员都是女人,每次演出还要派出大批护卫,加上背后有南镇这块牌子在,倒是没有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出来捣乱。不管是腔调还是旋律或是节奏,京剧都不在南戏之下,且更为易懂,于勋贵府上大受好评,京师中一些跑马戏卖解的以及武技,都开始托门路找关系,想要进杨府学戏。 书本以及京剧加上商号,在杨廷和等人看来,还都是杨承祖敛财或是扬名的工具。那些女戏子,多半还要与他做些其他勾当,私下里微词是不少的。 只有杨承祖自己心里有数,这些工作看上去似乎微不足道,实际还是起到了播种的作用。至于说这些种子,什么时候能够生根发芽,什么时候又能收获,自己和大明朝都有足够的时间,又何必焦急? 房间里温暖如春,幺娘对着镜子整理着衣服,杨承祖则为她梳着头发。幺娘轻轻叹口气“过两天,家里就要多一个大妇,到那个时候,估计你就不会像这样替我梳头了吧?像我这种生不出蛋的母鸡,到时候你让我去做些粗活也可以,只是别赶我走。我现在,可是真的离不了你了。” “你啊,又想起什么来了,怎么说这些。奉剑、捧弓,你们两个是不是惹小姐生气了?” 两个俏丫鬟同样是一脸的郁闷“现在内宅里,没谁高兴啊,本来大家都是一样的,谁也管不了谁,怎么斗呢,都没关系。可是现在有个大妇要来了,我们都很怕啊。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她用家法打死,又或者是给卖掉了。就像咱家里那个谁,不就是大户人家的妾,就因为被乱军捉去那个什么了,然后就被卖掉了,要不是老爷买她,她现在还不知道多惨呢。” “行了,你们几个放心,九姐只会睡你们,不会卖你们。”想起自己未来娘子这个特殊癖好,杨承祖颇有点哭笑不得,家里跟她最投契的,大概是郝青青。两人性子相近,又都好武艺,现在俨然有点异姓手足的意思,不过若说她这特殊癖好,就连郝青青一样受不了。 幺娘家的几个兄弟,都补了锦衣卫的官身,几个姐夫,则到了杨记商行做事。赵九雄的漕帮,也成了杨记商号的重要合作伙伴。如果幺娘真的在杨家失宠,甚至是被赶出门去,那她的家族就会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地,所以现在的幺娘也确实是输不起。 可是她的肚子不争气,始终生不出子嗣,随着婚期临近,她也就难免有点犯愁。杨承祖指天画地的表示了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个妾室会被卖掉,她的心里还略微舒服了点。 房间的门被人推开,穿的像个小企鹅似的大丑,被铁珊瑚拉着手,蹒跚着进来,奶声奶气的叫着“爹爹,赵姨,大丑要吃糖……” 杨承祖宠溺的将女儿顶到头上“好闺女,爹带你拿糖去,然后带着我的宝贝大丑去逛庙会。你们也收拾一下,大家一起去玩。” 铁珊瑚怯声声的提醒着“今天还要试衣裳呢,武定侯府也要来人……” “不管他了,你们也是我的老婆,不能厚此薄彼。这段日子大家都累坏了,今天大家出去玩,一天没成亲,事就忙不完。反正到了那天,所有事都能完,没必要在意。” 一家人欢天喜地的走出门去,冷风吹在脸上,也觉得是那么的暖和。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在庙会上闲逛,又视察着几个杨记的铺子运营情况。虏贼困城的影响已经消失,京师俨然又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模样,在这花团锦簇的大好局面之下。暗处,充满仇恨的目光也锁定了这一家大小,即将射出涂满巨毒的利箭,将这一切毁灭一空。 第六百六十三章 回门(上) 慈宁宫内,木鱼声声,龙涎香燃烧出的袅袅香气,张太后双目闭合,默念心经。一尊赤金打造的佛像,在那里承受着香火。张延龄、张鹤龄两兄弟在一旁大眼瞪小眼,没人敢出声打扰。等到心经念完,张太后才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兄弟 “你们进宫来,就为了这事?真是,不知道你们的脑子是怎么想的,难道哀家堂堂一个太后,还能去跟皇帝说,不让杨记商号经营下去?这种话也亏你们说的出口!真是越活越回去,气煞人也,若不是看在咱们同胞情分,哀家现在就赶你们出去。” 张延龄一脸讨好的看着姐姐“太后,我们……我们这不也是实在没办法么?那杨记商号一开,我们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还有前段时间炒粮食,那小贼在里面横插一杠子,让咱们损失了一大笔钱。您也是知道的,家里不比皇宫,没人给咱们兜底。偏生家里人口又多,每天开门都是一笔挑费,不都是得我们去张罗么?就靠家里那点田,全家就要去要饭了,只好去做点生意。可是这杨记商号一开,咱们的铺子,就没法经营,您可得为家里做主。” 张太后哼了一声“都几十岁的人了,还是这么没出息,丢脸!你们那粮食赔钱了?还不是你们拼命的吃进,结果一下子粮价下来,就撑不住了,我只能说两个字:活该!” 她用手指了指宫外“那边现在还住着一个圣母,你们以为,你们还能像过去那样,为所欲为?这次粮价的事,要不是哀家护着你们,信不信就把你们给下了大狱?北虏围城的时候,都敢干这种事,你说你们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就是你们姐夫活着的时候,也不会饶了你们。哀家听说,你们还派了打手去杨记打砸,堂堂皇亲,搞这种泼皮的手段,也好意思?还被人家打了,你说你们干点什么行,怎么连打架都不行啊。” 张鹤龄尴尬的笑笑“太后,我们……我们不也是没办法么。咱们都是本分的生意人,不比那小贼就是个穿官衣的强盗,用的都是江湖路数,真的招架不住。他现在又抱上了武定侯家的大腿,一打架,就杀出几十个军汉来,怎么打的过。我就怕,咱们的铺子若是干不下去了,家里的人可怎么活啊。再说咱张家的铺子,若是干不过杨记,太后您的脸上,也没光彩。” “哼,哀家的家人,怎么会活不下去?不过是你们自己不知满足,外加就是挥霍无度,有多少钱,也填不满你们的无底洞。” 张太后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两个兄弟几眼,随手将木鱼放下“蠢材,这杨记做的大是好事,他的摊子越大,生意越好,你们应该越高兴。他的生意做大了,你们将来接过来的,才是一个真正的金山。总好过接过来一个烂摊子要好。” “太后,您老的意思是?” “这还不明白?这样的铺子,是不会长久做下去的。杨承祖有点歪才,可惜于世事看的不明,这样的商号,岂能为各名门所容?到时候朝野上下一起攻击,他这生意,就做不下去。纵然有天家恩宠,也不过是落个急流勇退,至于那些铺子生意,还是得交出来,所以现在先让他做下去,将来,你们只管等着接手就好。” 张家弟兄面露喜色,齐声称赞太后英明,张延龄又向前凑了凑“太后,那谢昭的事……您可要抓紧些,免得夜长梦多,再出了什么变数。” “那个谢昭,给你们使了多少钱?这事,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这么一催,张太后反倒是有些警觉“这人哀家也见过一次,生的倒是高高大大,样子勉强还算过的去,蒋氏那边,也差不多点了头。谢家也是个望族,怎么还要打点上下,是不是他有什么病?” 张延龄连忙拍着胸口保证“太后放心,谢昭这人身体强壮,为人也好的很,保证不会出问题。不过谢家是咱们家的重要伙伴,如果谢家可以攀上皇亲成了皇商,于咱们今后的生意也有帮助,没事,保证没事。” “那就好,我警告你们啊,我们平时可以不把蒋氏那土包子放在眼里,不过行事一定要占住一个理。若是被人捉住了把柄,咱们就要被动,到时候皇帝若是要对你们做什么,哀家也未必护的住。你们准备一份厚礼,给杨承祖送过去,不要让他看出破绽。这段时间,都放聪明一点,学会夹着尾巴做人,更不要去碰一些不该碰的东西。再给永淳制造点机会,最好是让她和杨承祖闹出丑事,到时候还怕拿捏不住么?他成亲的时候,别去做一些没意义的事,免得给自己招事。” “臣弟记下了,太后放心,我们知道怎么做。”两兄弟对视一眼,偷偷的擦去了头上的汗水,谢昭的秘密看来不能让太后知道,也不能指望太后背书。只有催促他们早日成婚,只等做成了夫妻,发现破绽,也无可挽回。 冬日的清晨,寒风吹拂在京师上空,吹的行人的脚步也比往日快了几分。不过杨宅里又是煤炉又是藕煤,地龙烧的热腾腾的,房间之内温暖如春。新房里金钩倒挂,幔帐低垂,大红的锦缎被面上,龙凤图案栩栩如生。 一声娇银,一条雪白精致的粉腿踢开被子,露在了外面,随即又动了动,很快就压到了身边男人的身上,将男人从睡梦里闹醒。杨承祖看看怀里那雪白的身子,想着昨天这几日被翻红浪的情景,心内大生怜意。笑着屈起手指,在她头上轻轻一弹。 “九姐,该起床了。” “才不要,我现在成亲了,没人能管我,就要多睡一会。昨天晚上被你折腾了那么久,我要睡到吃午饭的时候才起。”郭九姐说完,赌气似的将头朝他怀里拱了拱,闭上眼又要睡过去。 杨承祖只好无奈的在她耳边提醒着“九姐儿,今天是三天回门的日子,再不起来,去你家就要迟到了。” 房间内陷入一片沉静,随即,就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第六百六十四章 回门(下) 郭九姐几乎是一丝不挂的从床上冲下来,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胡乱的弄了几下头发,就伸手去抓衣服,扯开嗓子对外面大喊“玉环!玉环!快进来帮我弄衣服,弄头发。死丫头,真是不成话,太懒了。要是害我回门误了时辰,饶不了你。” 玉环从外面一路小跑的进来,杨承祖这时也从床上起来,对玉环笑了笑“这不怪你,别理她。”边说边拿起梳子,为郭九姐梳着头发。“你自己赖床,还要怪别人,哪有这个道理。再说你可是正室夫人,光着身子跳起来,也不怕人看了笑话。” “光身子又怎么样?反正我们两个一起陪你的事都做过了,还怕她看么,是不是啊玉环?” 玉环虽然已经被收了房,但是开不起这荤玩笑,只一说就羞的面红过耳,连头都抬不起来。 “还有啊,这事都要怪你,明知道今天要去看娘,你昨天晚上还折腾起来没完,结果害我起晚。你要是把气力都用在玉环身上,我就不用起晚了。” 两人的大婚,得算是京师里的一件大新闻,毕竟不是每个大臣成亲,都有资格用天子半副仪仗。杨廷和等几位阁臣都送了挑山或斗方过来,当然这更多是给武定侯面子。基于擒江彬有功这个事实,眼下郭勋和文官们表面上还保持着不错的合作关系,场面上的事,还是都要交代的下去。 京营将官,乃至在京师等着升迁补缺铨叙的那些武将,也都送了重礼。杨家为了处理这婚礼的事,单独立了一个帐房,用了两天时间才把财产初步检点完成。 郭家的陪嫁丰厚,既有珍宝也有田地,不过郭九姐对这些倒不怎么在意。她在家是管过铺子和田地的,可是从小富贵惯了,于钱财上看的很淡,又不是真的喜欢管理财务,家里的财权主动放给如仙等几个姨娘管理,自己去躲清净。 柳氏没有婆婆的架子,也不用儿媳妇早起问安,这三天成亲里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做那神仙事。虽然做了媳妇,事实上日子过的比在家里做姑娘还要舒坦,结果就连三天回门的大日子都忘在了脑后。草草梳妆之后的九姐,云鬓散乱,睡眼惺忪的就上了坐骑,一路飞奔着,直冲到武定侯府。 府里也是早就准备好了迎接姑爷,等人一近了,立刻就放起了鞭炮。管家接了坐骑,将两人一路迎到客厅,杨承祖则恭敬的过去给武定侯夫妻磕头行礼。 见姑爷英俊模样,与自己女儿举止间那种恩爱也不是装出来的,老夫人倒是没了意见,只剩了不住的点头微笑。看到女儿那鬓发蓬松,外加熊猫眼的模样,就暗自摇头,对着身边的丫鬟嘱咐几句,过不多时,就从后面端了两碗人参血燕过来。 “年轻人啊,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是好的,不过也要注意身体,不能太过放纵,把身体搞虚了就不好了。赶快,趁热喝了它,好好补上一补。” 一看到母亲端出这东西,九姐的脸登时一红,三两口草草将东西喝了,就逃到了后宅。郭勋摇了摇头“疯丫头,嫁了人也是没有一点长进,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贤婿,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如果她哪里做的差了,你只管教训,老夫是支持你的。” “岳丈,九姐淳朴善良,乃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娘子。家母对她视若亲生,比我这个儿子还要亲近,家里谁舍得教训?” “别宠坏了她就好。”郭勋笑了笑,拉着杨承祖“女人们有女人的话,让她们去说去,咱们男人说男人的事。走,跟我到书房去。” 书房内,只有这翁婿二人,郭勋的脸色也严肃起来“承祖,女婿为半子,你与老夫的子嗣也就没什么区别。再加上现在房间里没有别人,老夫的话也可以说的明白一些,你这杨记商号,老夫是支持的。不过这样的商号一开,必然要妨害其他人的生意,自古来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自己要想清楚一点。” 杨承祖也知道,自己的作为,于这个时代来讲,算是大逆不道。这个时候即使是奸商,也会拼命标榜自己的仁义,比如事不做绝,比如给人留一条生路。做生意,也要讲个不能独占全部利润,至于说让朝廷主导的商行,则是这个时代人所想象不到的事,或者说即使想象到,也不会去做。 毕竟不与民争利这个红线在这,官府作为管理者,应该是导人向善,劝人安于本分,不去追求利益。如果官府带头逐利,难免会带一个坏头,时下的官员认为,如果养成百姓逐利的心态,也不利于管理及社会稳定。 杨记这种国有商号的思路如果说出来,肯定会被千夫所指,反倒是比杨承祖自己干会受到更多攻击。所以即使是郭勋,也只以为这个商号是皇帝开来为自己赚钱的,用杨承祖当白手套,没想到其背后的真正意图,是要搞一个国有商行。 按他想来,勋贵或是宠臣,经营个商号赚钱无可厚非,但是搞这种垄断模式,就未免有点过分。不给别人留下利润空间,各暴利行业都要涉足,早晚会被人围攻。作为岳父,他也有资格和义务做出劝解,又拿出自己做例子。 郭家这种勋贵,也只做塌房脚店生意,经营大批的客栈堆场,又去一些大的客栈里入干股,赚保护费,但是其他领域还是会空出来。杨记商号也最好标定一个利益方向,然后和其他人谈一谈,保证这个行业独占,再把其他行业空出来。 杨承祖笑了笑“老泰山,您老人家见教的是。不过这方向,一时半会也定不下来,杨记的发展模式,也与过去的商号不大一样。不过您老人家放心,小婿心里有数,不会像江彬那样乱来。”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我清楚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也懂得进退,知道收敛,与江彬那种混人不一样。不过有的时候,聪明人也会犯一些蠢错误,老夫希望你不要走上这条老路,害人害己。” “老泰山见教的是,小婿年轻识浅,行事糊涂,若是有什么不对之处,您老人家还要多多指点。” 郭勋笑了笑“咱们是一家人,你就不要这么客气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老夫的女婿,我武定侯府,难道还护不住自己的女婿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只管说,老夫肯定帮你。杨记商号那边,掌柜工人可曾足够?如果有不够的,老夫可以介绍人给你,连带一些有交情的大户,也可以介绍给你,谈生意总方便些。还有你说的那个许泰,你真想用这个人的话,老夫可以帮忙。” 第六百六十五章 巡城御史(上) 马昂的罪原本是要定个大辟,总算是杨承祖上下奔走,武定侯府也出了点力气,改成了发配西北,到他原本的防地去做苦役。许泰作为江彬党人,定的罪过是发配云南永昌卫,不过在武定侯斡旋下,这个人暂时还留在京营里,并没动身。 不过他身上惹出来的麻烦不小,大明的武科没有殿试,所以没有状元,只有武进士头名。只有许泰是得过正德亲口加封的武状元,算是武科里的另类。他又和江彬走的很近,是江彬手下一员冲锋陷阵的猛将,属于杨廷和等人一心要干掉的目标。 为了处置许泰,杨廷和专门修了本“许泰等人之罪,始而法司会问即如此,继而多官复审亦如此,已而臣等拟旨又如此,群臣论奏又如此,是天下之人皆曰可杀,不止于国人曰可杀而已。而陛下独宥之,此臣等所未喻也。且陛下何惜此数儿而不蜫之于法,以泄天地、祖宗之愤,以快中外臣民之心,以垂乱臣贼子之戒乎”,又甚至以辞官相威胁,大有留他留己,由天子一言而决的态度。 对于这个人的任用,郭勋颇有些犹豫,在他看来,这种一勇的匹夫并不足论,如果用他,就等于是打了杨廷和的脸,似乎不大犯的上。杨承祖道:“老泰山,您老人家带兵多年,经验阅历远胜小婿,使功不如使过的道理,您老一定是明白的。许泰现在,就是一口被雪藏的利刃,如果能够用好了,这就是一口宝刀。” “但是用这口刀,会得罪杨新都,那可是首辅。”郭勋语重心长的劝解着,“咱们武人不管怎么得宠,终归是不能和文臣相提并论,更何况堂堂首辅?北虏围城,天子丢了面子,重视一下武备,提升武人的地位,这很正常。不过大明的武人多了,许泰不过一勇之夫而已,以为用好他,就能振兴武事,那也是想的多了。搞军队么,最后不过是一阵风,然后就过去了。所以学聪明点,练练兵,把差事做好没关系,不过得罪人就算了。趁着这个时间,多为自己攒点身家,才是真的。今晚上老夫设家宴,几位国公和侯爵都会过来,大家吃吃饭,一起聊一聊,今后有什么困难,大家都可以帮你。” 杨承祖成为了郭家的女婿,与这些勋贵也就成了一家人,自然而然,就可以进入这个圈子里面。婚姻大事,除了关系到一生幸福外,最重要的就是这种家族力量。如果他娶的是雪娘,现在往来的,就是朝中各部文臣,京师中的文坛巨匠,翰林才子。娶了九姐,就与这些勋贵们成了一家。 古人重视正妻,其位置与家中其他妾室不能相比,也是有妻族力量的考量。这个正室绝不是男人爱谁多一点,或是谁生的倾国倾城,就可以娶来做老婆。 以杨承祖的身份和前程,家里没有深厚的根基,没有足够多的田地家业,也没有庞大的助力,那就只能做妾。反之,有了以上这些,即使相貌平庸,或是性格上差些,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从这个角度看,能娶到郭九姐这种年轻貌美又没心计的女子,就得说是运气好。 内宅里,郭九姐那几个出嫁的姐姐也全都回了家里,姐妹们凑到一起,拿这个家中的幺女打趣。杨承祖的话本流传甚广,这几个姐姐也是知道这个小妹夫的,对这个妹妹颇为羡慕。还有人说起闺房密事,将九姐羞的满面通红,将头埋在桌上,两只胳膊挡住脸,扭着身子求援“娘,你看看姐姐们,太欺负人了。” 几位姐夫有的是勋贵家的子弟,有两位则是文官子弟,现在五寺里做寺卿官。他们在杨记商号里都有着干股,还能推荐自己的亲族子弟到杨记里去做管事,不管承认不承认,与杨承祖都得算是利益共同体,即使初次见面,也亲厚无比。 那种家族内部某人看不起另一人这种事,其实发生的概率并不高,利益在先,谁也不会蠢到因为对方的家族门第不够高,就真的连台面上的事都做不好。等到了几位国公及其他勋贵一到,杨承祖被让到了首席,其地位就更高。 初时大家还能说些正事,谈些生意或是军务,还有人附庸风雅着做上几句歪诗,再有家里的清客幕僚吹捧几句。等到酒到了酣处,这些勋贵们就渐渐放浪形骸起来,九姐被几个姐姐及嫂子扯着,在内宅打叶子牌,顺带承受着各种荤话铺天盖地全方位打击。 定国公徐光祚则带头开赌,自己坐庄,掷起了骰子,还有人要来牌九,大家推牌下注,杀的天昏地暗马仰人翻。 这就是勋贵们被文官诟病的地方,就是喝多了以后,就没了正形。一个个超品大员,国之干城,在那里喝雉呼卢,将将筹码堆的像小山头一样,简直是丢光了祖宗的面子。 武定侯手风大顺,大杀四方大赢特赢,兴头高的不得了,连拍着杨承祖的肩膀“贤婿,你果然是老夫的福星,有你在,老夫这骰子掷的都顺手。好好,看咱们今天大赢一把,连赢他几天几夜。” 一边抚宁侯家的一位公子与杨承祖一起查抄过京营,算是老相识,点头称赞“郭叔,您这个女婿找的确实是好。我杨大哥相貌堂堂,仪表非凡,还有本事赚银子,绝对是个乘龙快婿。这个找女婿啊,真的要看运气的,你看,永淳公主尚的那个驸马,那是个什么东西?一个癞痢头,结果能讨到公主,这跟我杨大哥怎么比啊?” 这干勋贵论起来,祖上要么跟着洪武天子打过天下,要么就跟着永乐起兵靖难,跟天子都曾经同历苦难,共经戎马。后代子孙虽然与天子关系淡了,不过论起阶级,还得算是天子的朋友,也就乐意说些皇帝家的秘事,体现自己的不凡。 这时喝多了酒,他们说话就更没有顾忌,另一位勋贵子弟问着:“怎么?那个谢昭是个癞子?太后不是面相过了么,怎么会没发现他是光头的?” “面相有什么用?太监早被买通了,面相的时候,这小子是戴着帽子的。我跟你们说,要不是我与他兄长谢曜是赌友,也不会知道这个事,你们可千万别说出去。听说老谢家对这个皇亲志在必得,谁坏了他们的好事,留神他们拼命。谢家你们知道吧,米王啊,很厉害的,别惹这帮人。不过公主听说柔柔弱弱的,倒时候大婚的时候,洞房里看到个和尚也似的驸马,会不会哭啊……” 一众勋贵子弟笑的前仰后合,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杨承祖的脸色则变的有些难看。就在这时,一名杨家的仆人神色慌张的从外面进来,在杨承祖耳边嘀咕几句。 时间过的不久,杨承祖就随着着仆人出了郭家大门,伸手解了自己的马缰绳,天色已晚,空中飘落了片片雪花,嘉靖元年的第一场雪,落向了人间。在这场风雪中,十几骑快马向着五城巡城御史衙门,疾驰而去。 第六百六十六章 巡城御史(下) 这名下人本来是跟着杨家戏班子身边,负责日常事务,保护那些女人安全的。今天杨记的一个酒楼开张,自己家的一个戏班子过去表演,这也是杨记商铺的常态。不过这个酒楼里来了些豪客,出了大价钱请姑娘们多唱几段,这一来就误了时辰,等到姑娘们想回家时,就犯了宵禁。 古人的夜禁,其实也是社会治安的一种保障方式,通过这种手段,可以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尽可能的减少犯罪。明代没有电灯,到了晚上大街几乎一片黑暗,普通人家太阳下山,也就准备睡觉。 夜禁对于当时人民生活妨碍并不大,可是,对于专靠黑夜掩护才能进行的行业来说,就是个大问题。盗贼、夜行者之类的违法营生,只要一上街就会被捉,从立意上说,得算是个善政。 按明朝规定,定更三点敲响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后才开禁通行。在二、三、四更在街上行走的,笞五十;在一更夜禁后、五更开禁前不久犯夜的,笞四十。疾病、生育、死丧不在此列。 弘治朝时,又对官员夜游做了规定,两京官员夜游不但不用考虑宵禁令,为了防止他们夜间行走不安全,两京街面商铺必须为夜游官员提供灯烛照明。这算是在制度上,保证了官员夜游的合法性,是以到了嘉靖朝,官员们不想让弘治绝嗣,也情有可原。 这时候天已经过了二更,戏班子的人刚刚演完回府,就被巡城弓兵围住,说是要执行夜禁,实行笞刑。按照大明律规定,笞刑需要脱衣受刑,女子亦无可避。 这位巡城御史又是个一根筋,不接受交钱赎刑这一条,坚持要打,不但是对戏班子要用刑,就连过来说合的杨记酒楼的掌柜,也要一并实行笞刑。 这些戏班子的成员都是女子,若是脱光了受笞,脸上如何下的去?再者说杨家现在已经有了豪门气魄,门下这些奴仆们,也有了几分豪门恶仆的架子,不肯认这个栽。为了保护这些姑娘们不吃了泼皮或是无赖的亏,每个戏班子演出时,府里都会配一批护卫,这位下人来报信时,就是杨家的护卫和五城兵马司的巡逻弓手对峙的阶段。 这事倒是可以找到武定侯关说一下,不过这干勋贵并不一定真的把那些戏子当成人看,固然是打狗看主,可是巡城御史毕竟是都察院体系,有的选的前提下,谁也不愿意惹上那群疯狗。 再说最近杨记风头太盛,从理性的角度看,也是该退让三分,自己吃点亏,树立一个谦恭和蔼的形象。为了几个女戏子,这种碰撞不是太值得,恐怕最后还是让杨承祖退一步,让几个戏子吃点亏,再多给点钱安抚她们就好。 不过杨承祖自己,却并没打算退让,像自己这个戏班子演出的剧目,早晚会引发一些人的反弹。到时候多半就会对戏班子进行刁难,自己若是不能从一开始就为戏班子撑腰,将来怕是再想出头就不容易了。 这一队人马来的飞快,堪堪到了地方时,就听到了阵阵哭声,在暗夜里听来,甚是凄凉。杨承祖眉头一皱,双腿使力,一马当先冲在前头,身后的护卫连忙喊着“老爷,留神,路上滑……” 说话的当口,杨承祖的马已经到了地方,只见戏班子的几十个女子衣衫不整的在雪地里痛哭。这些女子能被选中作为演员,模样是不差的,几十个美人在雪夜里啼哭,样子甚为凄美。而她们的脚全都赤着,鞋和袜子都不见了踪迹,光着脚站在雪地里。 那些负责保护的护院也没好到哪去,个个脚步踉跄,相貌狼狈的很。见到了杨承祖,当先的一个女子娇怯怯的叫了声老爷,人就向前摔了过去。杨承祖飞身下马,一把将那女子搀扶起来,面色一变“牡丹姐……你,你怎么会在这。” 这个摔在地上的,正是新近被杨承祖收了房的红牡丹,虽然她没有被抬举成姨娘,不过两人偶尔暗通款曲,明铺夜盖总是有的。见红牡丹的赤着美足,身上衣衫凌乱的模样,杨承祖心头怒升,勃然道:“这是谁干的?护卫头领呢?你们这些人干什么吃的,连这点事都做不了,还能干的了什么?” “老爷,你别怪他们,是我……我不让他们动手的。”红牡丹紧抓着杨承祖的手,哭的泣不成声,杨家的下人有的到武定侯府求救,有的来到家里求援。红牡丹作为大管家听了这消息,是过来捞人的。 她虽然只是个女流,可是现在京师里也是小有名气,已经有人知道这位牡丹娘子是杨家大管事,在主家面前说的上话。一些商铺的掌柜,也是拿她当个人物看待,这种违反宵禁的事,放到普通百姓身上算个事,放到官宦府中仆人身上,也不过就是个小问题,想来疏通是没有问题的。 相反,要是真的发生大规模武斗,乃至杀伤了官兵,那就是大问题。红牡丹到了地方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那些护卫放下武器,不许与官军交手,接着就去交涉,没想到却吃了亏。不但没救下来那些戏子,就连她自己,也被巡城御史命令脱了衣服,打了五十笞刑。 这御史又命令将这些女人的鞋袜除了,让她们裸足回去,在这个时代,脚是女性的第二性证。即使是清楼里接客陪税的红倌人,也不一定让客人轻易摆弄自己的美足。这些戏子即使可能做些皮肉交易,但终究是以表演者的身份出面,还是要讲个公众形象的,这种处罚就等于是让这些女人颜面扫地,今后没有脸面继续登台表演。 像红牡丹这种开始进入京师社交圈子的女人,这样的刑罚,就更没办法活下去。这些女人哭,固然是因为伤痛与寒冷,这种灵魂上的摧残,怕是所占的因素更大。 见红牡丹等人的狼狈样子,虽未检查,也能想象出这五十笞刑绝不好受,杨承祖轻轻的在红牡丹的脸上擦去了泪水“牡丹姐,对不起,是我来的晚了。我居然又一次,来晚了!你且等着,我带你去出气!” 他转身发了声号令,就有一名护院忙将自己的皮靴脱下来,让红牡丹先穿上。其他的女人则几人一骑,上了坐骑,总好过赤足踏地。见他的神情,红牡丹一把拉住杨承祖的胳膊 “老爷,我们都是苦命女人,如果不是遇到你,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这点小亏不算什么,将来找机会慢慢收拾他们就是。你且不可冲动,这是个陷阱!” “我知道,不过,你是我的女人,你挨了打,丢了脸,如果就这么忍下去,我就不用再混下去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这口气我忍不下,现在,就带你去报仇。” 红牡丹被他抱到了马上,一手拉着缰绳,另一手按在了腰间,就这么拉着马,向着五城兵马司衙门缓步而去,雪花飘飞,风雪渐紧。 第六百六十七章 风雪杀人夜(上) “老爷……我……我是那种地方出来的女人,又不是黄花姑娘,不是被人看了一下脚就活不下去。为了我这个下贱女人,去冒这种险,不值得的。”即使坐在马上,红牡丹也拼命的想勒住缰绳,把杨承祖劝回去。她虽然不是官场中人,但毕竟是在欢场打滚的主,这种级别的阴谋诡计,完全看的出来。 那几个撒钱点戏的大豪客,还是故意为难的御史,以及那些杀出来的官兵,怕是都安排好的。如果不是自己处置的快,真要是杨家的护院杀伤了五城兵马司的官军,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大风波。归根到底,这恐怕还是之前打压粮价以及杨记成立之后,让其他商人和大户感觉到了威胁,所采取的反制措施。 杨承祖朝马上笑了笑,不过那笑容在夜色里,让人看着总觉得那么恐怖。“牡丹,你冷不冷?真是的,出来的时候怕是就飘雪花了,为什么不穿多一点?” “我……我没什么的,老爷,你把你的外衣给了我,仔细冻着。再说万一让夫人看到……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你也是我的女人么,这有什么怕让人知道的。我今天去五城兵马司,就是为我女人找场子的,就这么简单。其他的那些受刑的,虽然不是我的女人,但将来说不定就会有人成为我的女人,所以她们也不能白白挨打,得有人为她们要一个公道。” 他边说边行,眼前已经来到兵马指挥使司衙门外面,气死风灯的放着光芒,指引着路径。衙门门口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动静,也看不到守卫军士。衙门大门敞开,仿佛是一头巨兽张开了大嘴,等着自己的祭品送进来大嚼。 杨承祖回头问了一句红牡丹“他们就是在这里,对你们用刑么?”见红牡丹点头,他朝那些同样挨了笞刑的护院吩咐了一声“你们今天没当好差事,不过考虑到是牡丹姐的命令,我也就不追究了。现在是你们将功折罪的时候,给我摘了这鸟灯笼。” 兵马指挥使司衙门外的气死风灯,既是招牌,也是个指引路标。这些护院有的是从陕西招募的军班子弟,有的是青龙山或是闻香教选送来的健儿,还有的则是从京师招募的武林高手。 他们本来就是缺少法纪观念,惟主家命令行事,加上今天受了刑,就更没什么忌惮。几个人冲上去将灯笼摘下来,还有人卸了兵马司的匾,将它重重丢在地上,随意的踩踏。 忽然,衙门里一阵喧哗,灯球火把照如白昼,上百名弓手手执刀枪的冲出来,将杨承祖一行围住。为首两人,一个头戴獬豸冠,另一个则身穿盔甲,手扶刀柄。 “铁倔头,高全忠?”杨承祖一眼就认出了两人的身份,脸上的神色就变的更为古怪“我说呢,到底是什么样的蠢货,会这么主动的跳出来,给别人当枪用。原来是你们两个蠢材,这就不奇怪了,想当好人当清官,自然就要触怒权贵,像我这种佞幸,自然就是要收拾的目标。” 他又看了一眼高全忠“为了一匹畜生,你就要和我为难?我是该说你是爱马如命,还是该说你是个痴儿?原本觉得,你还能算个好汉,可是现在我要收回这个评价,对女人动手的,也有脸叫男人?” “她们违背夜禁,本官对她们处以笞刑,只是执行律法,你不要血口喷人!杨指挥指使手下,打砸兵马司衙门,又是所为何来?” “打砸衙门?我想铁倔头你搞错了吧,我只是摘了你的灯笼,砸了你的匾额,如果这就叫打砸衙门,那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你又准备怎么说呢?来人啊!给我冲进去,拆了他的衙门!今天所有对我家人用刑的军士站出来,每人受一百鞭,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否则的话,我明天开始,就带着我的锦衣卫,去拜访今天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拜访他自己,拜访他全家!” 杨承祖的目光向周遭扫去,仿佛要记住每一个人的脸,身后的护卫也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看谁敢?”高全忠抽出腰刀,百余名兵马司的弓手也齐刷刷举起了手中的兵器,与杨家的护卫形成了对峙。这些士兵显然也是得到了指示,表现的很是勇敢,并没因为杨承祖的恐吓,生出退让之意。 杨承祖将马缰绳交给身边的一名护卫,另一只手已将那口嘉靖亲赐的宝刀抽将出来。这柄刀的分量和刃口,与正德所赠那柄差相仿佛,同样是一口吹毛利刃。他双手执刀,高举过头,拉了一个奇怪的势头“你们,确定是想打一架么?那我奉陪到底!” 铁直虽然是文官,但是极有胆量,并没因为这种阵势就害怕。他冷哼一声“杨承祖,北虏围城时,本官城头督战,受了虏贼一箭,也不曾怕过。难道还怕了你家的豪奴?我不管你这刀是谁封的,本官今日所作所为,俯仰无愧于天地,到了朝廷里论理也不怕你,看你能奈我何?” 高全忠也大喝“杨承祖,你赶快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我们明日到朝堂上去分个对错。如果执迷不悟,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弓箭手,准备!” 一声令下,在那些兵马司弓手的队伍后面,陡然出现了二十几名手中持弓的士兵。显然这边有所准备,连硬弓都预备好了,杨家这边的护卫没人带盾牌出来,如果真的对上这些弓手,肯定是要吃大亏。 杨承祖这时如果真的丢下武器,倒是不担心会受什么伤害,就算闹到朝廷里,他也不会受什么惩罚。不过堂堂锦衣指挥使,如果被人关到兵马司的监狱里,这面子就算丢到了家。 与他上次殴打铁直,杀了高全忠的坐骑一样,今天这些人,也是同样存了削他面子的打算。红牡丹颤声叫了声老爷,那些戏班的女子更是放声嚎啕起来,高全忠冷哼一声“杨指挥,请你和你的人放下兵器,我不会为难你们。至于是非对错,我们明天到万岁那里说个清楚。” “万岁?对不起,我不觉得这样的小事,应该惊动万岁。我还是那话,所有对我的人用刑的,全都滚过来,每人鞭笞一百,再让我把你们衙门里的家具全都砸烂,咱们就算两清。否则的话,我就带着我的人,挨个去拜访今天在这的每个人,拜访你们,拜访你们全家!” 高全忠的手二次举起来,弓箭手手中的弓拉满,引弓待发。杨承祖身子下蹲,双手高举,风雪之中,灯火摇曳,只待高全忠的手落下,这洁白的雪地上就会绽开朵朵红花。 第六百六十八章 风雪杀人夜(下) 一阵纷乱的马蹄声陡然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异常。只从马蹄声,就能听出来,所来之骑为数众多,竟是一支颇具规模的马队,向着这边冲来,还有人高喊着“武定侯府在此,谁敢放箭,杀他的全家!” 高全忠的手似乎想要想下挥落,可就这当口,已经响起一声尖利的哨声,一支鸣镝忽然射来正中高全忠的胸口。这支箭的箭头已经被摘了下去,射不伤人,但是自身所附带的冲力,将他震的还是向后退了一步。 一个人已经如飞般冲过来,边冲边骂“直娘贼,活腻了么?都听到了我们武定侯府的名字,还想要放箭,真当我们是好欺负的?” 可是猛的,有一骑卷毛赤兔马从这人身旁掠过,一骑当先,朝着包围着杨承祖的队伍冲去。马上之人手中长枪舞动如风,马快枪疾,虽然枪舞的并不成套路,但是步兵组成的弓手,并不能拦住一匹疾奔的良驹,波分浪裂一般,向着左右避开。 高全忠也大喊着“不许伤马,不许伤那匹马。好一匹宝马良驹,好一匹卷毛赤兔!” 紧随这匹马后,另一匹马上的骑士也拼命似的催促着坐骑,堪堪冲进圈子,两人就从马上跃下来,差不多是同时扑向杨承祖。 “相公。” “姑爷。” 杨承祖双手将两人抱到怀里,见锦帽貂裘之下,郭九姐和玉环的脸都冻的有些泛红,在两人的脸上各亲了一口。“你们怎么跑过来了?难道以为这种小场面,我应付不了?对我太没信心了吧。还有,九姐,你叶子牌打的怎么样,赢了还是输了?你们两个冷不冷啊,我看脸都有点凉,在家待着多好,非出来挨冻。” “我没事,不过你怎么自己过来,也不喊我一声,难道不当我是你的娘子?要不是家里人看你骑马出去,还不知道你这边有了麻烦,不过是个六品的指挥使,还用的着你自己拿刀动枪?” 阵阵酒气扑鼻,看来九姐之前已经喝了不少,再看她那红扑扑的脸蛋和迷离的眼神,看的出她的酒其实已经过了量。原本要是不出这事,他们今晚上是要留宿于武定侯府,所以也就放开了豪饮。酒醉乘马,还把马骑的这么快,这一路过来没有出事,只能说是侥幸。 九姐醉眼乜斜的扫视了四周,见到十几匹坐骑上,那些哭的花容惨淡的女子,一个个衣服不整,有的人脚上穿着男人的靴子,还有人赤着脚。“鞋呢?谁把她们的鞋脱了?这么冷的天,就不怕冻伤她们的脚趾?” 铁直这时见来了足有上百名勋贵府的家丁,反倒是彻底不怕了,他微一拱手“杨夫人,你身上并无官身,只是个白丁,漏夜出行,同样违反了夜禁。还请你赶快带着你的人离开,否则的话,恐怕于郭千岁面上,也没什么光彩。这些女人伤风败俗不知廉耻,在酒楼内以演戏为名,与男子勾搭,本官对她们进行惩戒,既是为了维护京师地面的风气,也为了尊府的家风着想,并无恶意。” “这么说,就是你下令对她们动手的?还有你,是你要放箭射我相公是不是?”郭九姐的手,又指向了另一边的高全忠。高全忠并不理他,只是对着杨承祖道:“杨指挥,请你管好你的夫人,这里没她说话的份。” 郭九姐轻轻推开杨承祖,同时将对方手中的那口宝刀也夺了过来“原来,本夫人被人小看了呢。玉环跟我过来,咱们家的家训,郭家丢的面子,一定要亲手找回来。” 她手拿宝刀,步履蹒跚的朝着高全忠那边走了过去,五城兵马司的弓手刚刚举起武器,武定侯家的家丁就一眼瞪过去。“谁敢对我们九小姐动手,难道活腻味了?” 武定侯府的这些家丁,多是从京营里选拔出的精锐军汉,论战力不是五城兵马司这些连辅兵资格都没有的弓手所能比拟。尤其前段时间他们出城杀过北虏,手段厉害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有数,只是恫吓几声,就把这些人吓住,没人敢阻拦。 郭九姐与玉环踉跄着朝着高全忠走去,拦在路上的士兵自动的分开左右,铁直挺身而出,拦在面前“杨夫人,希望你清楚你在做什么,高指挥乃是朝廷命官,不久前虏贼围城时,曾亲手杀过贼……” 话音未落,人已经向后跌却,郭九姐一记窝心脚突然踢出,将这位御史踹翻在地。“你这个御史,太烦人了!”鲜红的牛皮靴,从铁直的背上踩了过去,几名高全忠手下的亲兵护卫急忙列成一道人墙,希望把人拦住。 玉环手中长剑刺出,叮当几声,那几名亲兵手腕中剑,兵器都落在地上,被主仆两人打的东倒西歪的向两边摔倒,把高全忠露了出来。 “跪下,向我的夫君认错!向我府里的人……认错!”郭九姐手中宝刀指着高全忠的面门,雪花飘落在刀上,地上,随即就化成了水。口内喷出的白气,带着浓烈的酒味,朝着高全忠袭去。 高全忠手中的腰刀指地,并没有举起来抵抗的念头,好男不和女斗,他如果真和这个郭九姐动手斗殴,名声也好不到哪去。他脸上的神情依旧严肃,语气也很坚定“杨夫人,我请你自重一点,这里是兵马指挥使司衙门,高某虽然位卑职小,但也是朝廷命官,不容人殴辱!” “我在让你跪下,磕头认错,你难道没听见么?”郭九姐上前半步,手中的刀尖只差一点,就能够到高全忠的鼻子。“你以为老娘在吓你?我告诉你,本夫人说到做到,你今天要么给我相公和我家里的人磕头认错,要么,就让你家里来人,给你收尸!” 高全忠的眼睛猛的一瞪,厉声喝道:“你敢?我乃朝廷六品武官,你不过是个白身妇人,难道还想杀官么?” 远处一阵马挂銮铃声急,远远的,虽然隔的有一定距离,但是已经能听到有人大喊着“武定侯千岁到了,所有人不可放肆。”还有人大喊着“你们看住九小姐,她吃多了酒,不要让她惹出祸来。” 杨承祖也向前迈了一步“九姐,把刀给我,杀人这种事,还是男人比较在行。” “谁……谁说的?我也不是没杀过人,不许小看我。”郭九姐的身子有点晃荡,但是刀锋始终在高全忠面前打晃“你说,我在问你的话,你到底磕头不磕头?” “士可杀,不可……” “九姐别乱来!” “老夫在此,谁敢……” 在一片嘈杂声音之中,灯影晃动,郭九姐的脚下一滑,身子前扑,手中那口吹毛利刃已经捅入高全忠的肚腹,用力一搅,接着抽刀。在一阵惊叫声中,一个人的身形重重倒在地上,热腾腾的鲜血从身下缓缓流出,雪花落在上面,随即就被融化…… 第六百六十九章 跋扈(上) 杀了人的郭九姐等看到这鲜血和与鲜血一起流出来的肠子,喝下去的酒猛的顶了上来,转身吐了兵马司衙门前的石狮子一头一脸。郭勋今天喝的酒远比他女儿为多,好在是久历戎马,飞马赶来身形依旧拔的笔直。可等看到死尸,他不由跌足长叹“孽障,简直是个孽障,老夫紧追慢追,终究还是差了一步,这可怎么是好?” 与他同来的,乃是方才一起赌钱的那几位国公伯侯,见此情形也纷纷摇头,连叫大事不好。他们都是与国同休的公侯,家中有丹书铁券,即使杀了人,其实也没什么打紧。可郭九姐只是个白身,当街杀了个六品指挥使,纵然是勋贵之后,这种事也不容易交代。 京师治安向来归五城兵马司、刑部以及锦衣卫几家机构共同负责,为了收税等事,几个衙门也经常斗殴,乃至闹出人命的事也是有的。不过这种斗殴乃至人命发生的范围都在下级,到了上面,大家都是体面人,彼此见面还是要有说有笑。 要是到人命的层面,如果打死几个兵弁倒是没什么问题,哪怕扔点钱出去,也能大事化小,但是死的是个六品指挥,那就是另一个问题。 京师里住的都是权贵,五城兵马司要想维持治安,发挥自己这个衙门的职能,就难免和权贵发生冲突。是以从朝廷这方面,对于这几位六品指挥也向来高看,争端中素来是对这些人持保护和偏袒态度。 事实也是这些人不论是本职还是差遣都苦的很,如果再不给一些政策方面的保护,那就没人能干下去。如果有人打伤了巡城御史或是兵马司指挥,一般来说,不管究竟是非如何,朝廷都会对打人者予以惩戒,以此维护整个治安体系的权威。 一个六品指挥使被杀,这种事绝对不会是小事,搞不好会闹出很大的风波。尤其现在是新君刚即位,就怕有权臣跋扈,动摇统治权威,正要寻一个人立威,九姐怕不是自己送上门去。 纵然看在家里的层面上,不会真的要她抵命,但是搞不好,也要判个发配。再加上她打了巡城御史,如果被有心人盯上不准赎刑,那就是要人命的节奏。这个时代女性的流刑,要么交钱得免,要么就是要死人。毕竟千里发配,没办法保持贞洁,为了颜面就只能一死了之。 几位同来的勋臣没想到好好的一场宴会,居然闹出这样的风波,作为同气连枝的亲戚也不能置身事外,纷纷想着自己有哪些关系可以找,又有哪些门路可以疏通。九姐吐了几口,酒意似乎也下去几分,晃荡着过来给爹和各为长辈施礼,又没心没肺的笑着 “你们不用……不用这个样子。咱家有丹书铁券,不就是杀了个六品芝麻官么?咱家看门的,也是六品……” “混蛋!”郭勋抬起手来,这记耳光几乎就要扇出去,家里那个六品和这个六品,那也是可以比的?可是杨承祖这时已经抢步上前,劈手夺下了刀。“老泰山,小婿酒后失德,殴杀了六品指挥高全忠。您要怪,就怪我好了,不过这事和九姐,没什么关系。” 郭九姐用手指了指他,摇头笑道:“相公,你怎么还跟我抢开了?这人是我杀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不要跟我抢。你看看我棒不棒,说到做到,敢不道歉,就一刀捅死他!你这刀真快,杀人像切豆腐一样爽利,将来借我好好玩几天。走相公,咱们回家,我困了,我要你抱着我睡……” 郭勋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杨承祖忙把九姐推到玉环怀中,嘱咐她看好小姐。又对郭勋施礼“小婿的事,把各位长辈都惊动来,实在是小婿的不是。改日小婿定要挨家挨户的上门赔礼道歉,希望各位长辈不要见怪。” 定国公徐光祚见他把这杀人的事扛起来,替自己的老婆顶罪,对杨承祖的看法倒是更好了一些。好心的提醒着“承祖,这个案子,你自己想清楚。它并不是一个小事,其实……如果你在任上的话,或许更方便疏通关节。” 郭勋也道:“谁做的事,就要由谁担起来,这个疯丫头自己惹的祸,就该她自己承担责任。你虽然是她的相公,但也不能连杀人这种事,都替她扛下,要不然,将来她就更无法无天,还不知道要干出什么。让她在这长点记性,也是好事,就算……就算要她抵命,也是她自己命短,怪不得旁人。” “老泰山,九姐是我的娘子,她杀的跟我杀的,本就没什么区别。何况这人就算她不杀,我也想杀,她不过是替小婿做了我想做的事罢了。风雪太大,几位长辈还是先回府休息,小婿在这里料理就够了。” 出了人命,杀了六品命官,肯定会惊动各部衙门,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人过来。杨承祖让各位勋贵回府,显然是自己要独力扛下此事,不牵扯其他人。郭勋摇摇头“老夫在边关带兵,滚冰卧雪的时候多了,这点风雪算的了什么。我正好留下看看,谁能把你如何?” 他一表态留下,其他几位勋贵也就不好离开,这个时候谁要是走,今后就别在这个圈子混了。这么多武功勋贵扎堆,细算起来,竟是为一群女戏子站台,这也得算是件奇闻。有身边的从人连夜砸开旁边铺子的门,从里面搬出板凳,让众位贵人坐下。 杨承祖则朝着衙门里面一指“把这里面所有能砸的家具全部砸烂,对了,椅子先别砸,让几位老前辈坐下歇脚。还有,那些木器集中起来,放把火烧了,给大家暖和暖和。” 他又一指那些被围住的弓手“我说过,所有打了我家下人的,一律笞一百!既然他们自己不肯站出来,那就对不起了,所有人每人一百皮鞭。至于这位铁御史,既然是他发的话,那就给我剥光了,打上两百背花!” 本以为杀了个指挥使,杨承祖怎么也得有所收敛,哪知他居然是把事情搞大。几位老臣彼此对视,心内同时涌出一个念头:后生可畏。 那些武定侯府的家丁见自己家小姐都杀了人,那自己动手也没必要客气,将兵马司的弓手一一放翻了剥去衣服,举起皮鞭就打。另一边,杨家的护卫则冲到兵马司衙门里打砸。 红牡丹对那些戏子道:“你们看看,这都是老爷为了给咱们出气,才闹出来的这天大祸事。咱们……咱们只有用这条命,才能报答老爷?” “牡丹姐,还有你们,没必要哭么。你们是我的家人,不管是谁欺负了你们,我都会出来为你们撑腰。记的,只要你们一日是杨家的人,就没人可以欺负你们!谁欺负了你们,我就会给你们报仇。” 火光熊熊,皮鞭做响,比火焰更热的,是那些戏子及护院们灼热的眼神,和火热的心。纵是在风雪之中,每个人的心里都像揣了个暖炉,暖意盎然。 第六百七十章 跋扈(下) 都察院那边值夜的御史,来的比想象中快的多,这边的鞭子还没打满二十,都察院就已经来了人。以目前的通信条件看,这种速度显然不正常,那帮人必然是早在周边等着出事。由此可见,这次冲突确实是早就挖好的陷阱,就等着人往里面跳。 不过都察院来的人不够多,压不住这边的豪奴和护院,那些挨了打的护院见自家主人为了自己把一个六品命官杀了,大有杀身报恩之意。看着那些都察院的公人,目光中露出浓浓的杀意。对方只要敢说出要带走自己的主人,那就只好血溅五步。 这一来,那些公人也不敢随意动手,结局就是眼睁睁看着那些奴仆对所有的公人施刑完毕,自己乖乖当围观者。等到打完了人,这群公人才一拥齐上,先将铁直救了下来。 这铁倔头终归也是四十开外,二百背花下来,纵然是那些人手上有准不伤性命,但是身上终究是血肉模糊。加上天气寒冷,赤身受刑,人早就已经昏厥过去。 杨承祖看了一眼带队的御史,那名御史下意识的后退两步,有些后悔自己所接的差事。这人的嚣张,怕是赶的上当日的江彬,若是真发起狠来,连自己一起打,那多半要吃眼前亏。 “你是谁叫来的,自己心里清楚,我也不打算问你,问你也问不出来。不过奉劝你一句,做人呢,学聪明一点,这件事不是你能掺和的起的。这个指挥使高全忠,是我杀的。有什么话,尽管冲着我来,不过我们锦衣卫纵然犯法,也轮不到三法司管辖,回头上折子参我吧。天色不早,我要带我老婆回家睡觉,有什么话,明天上朝后再说。” 一处大宅之内,几名传信的下人往来穿梭,把在兵马司衙门前发生的一切,流水般的报上来。听到郭九姐杀人之后,房间内一名中年男子哈哈大笑起来,手中金杯在桌上一放 “好!这泼妇胆敢杀朝廷命官,真当她勋贵子弟,别人就奈何不得她么?新君即位,最怕的就是这些勋贵恃宠生骄,目无君上。她这样的行径,就是自己往刀口上送,这回不办她一个流放三千里,我就不姓谢!” 等到听说杨承祖将事扛起来,自己承认杀人,又说他命部下打砸衙门,殴打了兵马司的弓手以及铁直,另一边,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也放下了手中的杯。 “上次粮战之时,觉得这人心机毒辣,办的这个杨记商号,也很有些章法,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为了个女子,就自己扛上那么大的罪过,就算他与万岁有私交,但是给天子留下一个娇纵跋扈的印象,这辈子的前途也就算完了。为了个女人,搭上自己的前程,蠢材,绝对是个蠢材!” 身旁,另一个青年的男子笑道:“六弟,你眼看就要尚主了,说这种话可不大好。若是被宫里的人知道,说你心里没有公主,当心你这个驸马爷当不成。” 那男子不屑的一笑“两位圣母面相都过了,事情已经定了下来,现在就算他们想反悔,也反悔不了了。那个陈钊的事反悔,已经闹出了大笑话,如果我这个驸马再反悔,皇室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放心吧,我这个驸马爷当定了,咱们谢家这个皇商,也做定了。不管她是金枝玉叶,还是天之娇女,总归是我老婆。最后还是得听我的,夫为妻纲,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家法,是世间的伦常,就算是天家,也不能乱了规矩。” 那中年人点点头“六郎说的极是,不愧为我谢家伟丈夫,说出话来掷地有声。大明的那些受气驸马,不过是自己没有骨气,没的让人看不起。咱们谢家的男儿,当驸马也要当的顶天立地,成亲之后,先给她立些规矩,如果敢耍公主的脾气,就只管用家法伺候。宫里面有咱的关系,就算她去告状,也是告不赢的。女人么,只要把她打服,今后也就对你百依百顺。今后咱家成了皇商,小小的锦衣指挥不过就是咱的家奴,也不用怕他。连那杨记商号,也可以拿过来。三郎,你去联络一下几位言官,盯住这个事。还有在民间给我把舆论造出来,要让百姓知道,万岁的宠臣,当街杀害了为民请命的高指挥,还打伤了触怒权贵的铁御史。双管齐下,就算是天子,也得考虑下民心所向。” 这个陷阱是早就挖好的,各方面的人手也早就准备的差不多,只是没想到杨家居然敢杀人。于陷阱的角度看,这样的效果反倒更为完美,将杨承祖斩落马下的概率大为提高。 那中年人的命令流水般发布下去,整个家族的力量在这半夜时间内,都将得到动用。这种程度的发挥,也必然导致他无法在幕后待住,不过对这一点,他也并不在意。 “就算被他知道是我在背后布局又能如何?我家眼看就是皇亲,他能把我们如何?刚来京师想要做一笔大生意,就被他坏了好事,从他打压粮价之日起,就该想到有今天。这次如果他肯交出帐本书信,还有杨记的股份,我或许考虑放他一马,如果不肯的话,我就先摘掉他的乌纱,再慢慢与他算帐。” 身后的几个子侄晚辈都知道,这位叔父其实主要是在教坊司那边碰了壁,没能找到杜氏这个豹房出身的美人,心里恨上了杨承祖。这次借题发挥,动用谢家的力量,其实不过是为自己出气而已。 可是毕竟他是谢家在京师方面的总负责人,谢家在之前的粮食风波里也着实赔了一笔钱,加上运作这个驸马,又投了一笔资本进去。如果能把杨家的家产吞并,就能弥补一部分损失,也确实是个必须要采取的止损手段。 谢家是江南望族,即使在北地,也有足够的关系,何况当街杀指挥使这事,也是犯了众怒,不等天亮,从官方层面来的压力已经如山而至。同时,在清晨的阳光刚刚射破云层,撒向大地之时,京师的乞丐就走上街头,开始绘声绘色讲起了,高全忠是如何触怒权贵,如何刚正不阿,又是如何无辜被害的。乃至他在虏贼困城时立下多少战功,都被一一列举。 一夜之间,原本名声不彰的高全忠,俨然成了一位无辜受戮的忠臣良将。与之对应,杨承祖自然就扮演了一个豪门恶棍的角色,成了放纵门下行凶,胡作非为的典范。 只是这些乞丐讲的时间不长,就从各处冲出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官校,手中棍棒锁链劈头盖脑打去,将这些乞丐打的四散奔逃。若是被拿住的,就直接拖拽而走,下落不明。京师之内,鸡飞狗跳,闹的不亦乐乎。 灯市口杨宅里,杨承祖则像往常一样,不紧不慢的起身更衣,准备前往皇宫,面君请罪! 第六百七十一章 拥戴 酒劲过去的郭九姐头还是有些疼,但是情绪已经不像昨天晚上那么激动,离开了酒的刺激,她也知道自己昨天晚上到底是闯了怎样的大祸,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尴尬。竟是主动帮杨承祖穿着衣服,整理着饰物,小心翼翼的赔礼 “相公,昨天晚上……都怪我不好。我不该喝那么多酒还跑出来,要不然……要不然你先别进宫,我去高家那里看看,如果能让苦主闭嘴,或许这事还有转机。” 杨承祖笑着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你当然不该喝那么多酒还跑出来啊,昨天晚上还下着雪,路不太好走。一不留神,万一马失前蹄摔伤了,我不是要心疼死?高家的事,你就别想了,那些人不会留这种空子给你。现在高家那边,我估计就是陷阱,咱们只要一脚踩进去,立刻就会有人跳出来,说咱们想要收买人命。到了那一步,其实就更被动,所以现在你什么都不要做,在家等我就好。” 虽然他说的若无其事,但是同为官场出身,郭九姐当然知道杀一个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并不是那么轻松的事。玉环怯生生说道:“姑爷、小姐,昨天晚上的事,小婢也有份的。小婢愿意去顺天府投首到案,就算要杀要剐,就由小婢一人承担,绝不会牵扯到小姐和姑爷。能够被小姐抬举成通房,已经是小婢的造化,来世愿意再报答小姐姑爷的恩德。” 杨承祖在她额头上一弹“你怎么也胡闹了?这事是你一个小丫鬟能掺和的起的?与其把心思用在这上,还不如想想,今晚上用什么招式帮你们小姐来伺候我才是真的。别捣乱了,快去准备早饭,吃完了我还要去面圣呢。” 吃饭时,红牡丹与那些戏子、护院,却是在外面跪成了一大片,仿佛是列队似的。几名护院则跪行上前“老爷,可着京师各府,肯为下人出头杀一个六品的,也就是您这一家了。我们虽然读书少,但是士为知己者死这话,也是听过的。在府上听戏文,也懂得尽忠的道理。我们的命贱,用我们的命,去换掉一个六品的命,算起来还是我们赚了。请老爷成全,让小的们去打了这场官司,就算他们用什么大刑,我们也绝对不会改口!” 这时代家主惹事下人顶缸,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也是要出大钱悬赏,才有人肯出来卖命。像是这种主动出来抢着送死,据说为了几个名额,护院们还抓了阄,抽到好汉签的才有这个资格,这也是绝无仅有这事。 那些戏子们也表示着,愿意到堂上去打这场官司,甚至有几个女子明明冻伤了脚,也不去治疗,以自己残废乃至搭上性命为代价,要去公堂上滚钉板。经过昨晚之事,杨家的仆人,基本已经做到了归心家主,论起忠诚度,比起家生奴才也只强不弱。 杨承祖挥手示意,将众人叫起来,又吩咐红牡丹去请郎中为那些女子治疗冻伤。 “这件事是我惹出来的,怎么能让你们出来顶罪?在我杨家做下人,只要你们够忠心,够听话,其他的都不用管。出了天大的事,你们的主人都扛的下来,再说这种案子,也不是你们可以打的起的。都给我回去好生干活,不要去做蠢事,不过一个六品指挥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老爷这口刀,可是万岁封的,先斩后奏!区区个武职,不算个事。” 红牡丹带头说道:“老爷是大贵人,明见万里,见识比我们强的多。不让我们乱动,我们就不能乱动,免得给老爷添乱。不过我们虽然见识少,但是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大家给老爷磕几个头,感谢主家的恩情!” 第一场雪并没有形成积雪,反倒是让地面泥泞不堪,众人不管男女,就这么跪在泥地里,重重的磕下头去,泥水四下溅起。那些护院们也不再坚持自己去投首到案,就只好听话,不过私下里,却议论着诸如劫牢反狱之类,危险的话题。 杨承祖到了乾清宫时,嘉靖的朝会还没散,张佐照例,吩咐小太监上了果盘点心,趁人不注意时,小声说了句“您昨天晚上办那事,闹腾的可挺大。现在万岁就被几位阁老拖住,一时走不开。” “张公公,有心了。”早已准备好的银票,顺势递过去,张佐心领神会的露出了笑脸“杨指挥,您这是做什么?见外,太见外了。大家都是安陆来的,安陆人帮安陆人,天经地义,怎么能收您的好处,不应该,实在不应该,下次来肯千万不许再送了。” 他偷眼看了一下上面的数目,神色就更好看了,凑上前去小声嘀咕“杨指挥,你那杨记商号里用人不用?小人我有个远房亲戚,很机灵的,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送到杨记做个学徒……” “学徒怎么行?要做,就做掌柜。张公公的亲戚,那一定是极好的,若是只做个学徒,我就先不答应。只可惜,如今出了这事,这杨记商号,还能不能存在下去都是问题,下官怕是误了您表弟的前程。” 张佐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杨指挥,您这话就说远了,左右不过是杀了个六品芝麻官,还能真的把您怎么样?您和天家那可是骨肉之情,天家在宫里就跟奴婢们说过,他跟您是内结骨肉之亲,外托君臣之义,您就是万岁的冠盖。有人想摘天家的冠盖,那不就是找死?您放心,保证您平安无事。奴婢这就派人去打探打探消息,您在这好好歇着,奴婢再去为您送点果子过来。” 过了约莫一顿饭的光景,张佐从外面疾奔进来“杨指挥,万岁马上就到,奴婢远远的看着,万岁的脸色可不大好看。您见面之后,先认个错,也就平安无事了。您这做大臣跟奴婢这也没什么区别,不管有错没错,主人有了气,就是大错,认个错总是没事的。” “公公,有心了。” 过不多时,嘉靖天子果然满面怒色的从外面进来,挥一挥手,将所有人赶了出去,两扇宫门关闭,接着就开始了咆哮与怒吼。 第六百七十二章 谋算东南(上) “不像话,简直太不像话了,前者北虏刚刚围了城,如今山东又反了个矿工王堂。一群矿工造反,居然杀了指挥使,攻破了几座县城,这山东地方是干什么吃的?杨廷和他们议论来议论去,就说是什么朝廷的矿监催逼太甚,还是该让民间经营矿产,朝廷抽分即可。这就是他们想的办法,那么大一座矿,居然朝廷就这么交出去?” 嘉靖的火足发了一盏茶的光景,又摔碎了两个盘子,才算是稍微缓和了一些。杨承祖听他说的话,发现这些愤怒似乎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只好尝试着劝解。 “王堂那些矿工作乱,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一群泥腿子,能成什么事?他们不是刘六刘七,形不成那么大的声势,只要朝廷派几个能员,就能把他们按下去。现在之所以闹的有声有色,一来是山东能打的部队都调到京里上班选锋,留守的部队只是个架子,打不了仗。二来就是那些大户士绅在里面捣鬼,故意让官军打几个败仗,这样他们才能把矿变为私有,成全了自己的念头。万岁不必发怒,等到这事谈一个结果出来,我想王堂他们就该灭了。” “还是大哥说话朕爱听,几句话一说,朕的气就消了。这帮混帐东西,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要他们能做什么用?” 嘉靖恨恨的又在桌子上打了一拳,还是颇有些不快,不过这也难怪。大明朝实在太大,如果以行省划分,两京十三省每地选一条坏消息集中罗列,就足以让人产生一种大明朝眼看药丸的错觉。 可事实上,皇帝一天所看的本章远不止十五份,所接受的坏消息也就更多。风调雨顺之类的好消息,在奏折上所占比例并不多,各省上奏折的主要目的,还是陈述问题,找朝廷要政策要帮助,也就是说,皇帝其实就是个大号的负能量接收器。 每天接收无数负能量,又没有足够的正能量来中和,想要有所作为,又发现自己有力使不出,善政执行下去就走样。这也就难免产生许多暴君,纯粹是情绪积压得不到释放的结果。 佞幸之臣能够得到重用,往往也是他们能够疏导君王的负能量,让他能在这些大臣那找到轻松与缓解。所谓的忠良之臣,往往是把更多的负能量倾泻过来,这也就难怪最后自己要倒霉。 再者嘉靖新君登基,少年心性,想要的还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换句话说,是希望这段时间报喜不报忧。可是事实与他的想法相反,本来朝廷掌握的矿,那些大臣还想要他交出去,这也就难怪他发火。 “万岁,这也不能一味怪几位阁臣,他们是翰林清贵出身,其实也没管过地方。当然,他们都是有能之人对于地方的实政上并不见得不懂,不过毕竟是朝廷宰辅重臣,做出的决定会影响国家的命运,所以自然要谨慎谨慎再谨慎。听取事发地方官的意见,就是最稳健的一个选择,那些地方官都和士绅豪强联成了一气,几位大学士受了他们的愚弄,也在所难免。再说,在他们看来,既然朝廷开矿要搞的人造反,还不如交给豪强来做,朝廷做地收钱,还能节约大笔人力,还是划的来的。” “不过帐不能这么算!如果朕的矿都成了私有,这个天下到底是朕的,还是那些士绅大贾的?这个道理还是大哥给朕讲,朕才明白。这个矿……算了,先让他们包给士绅,过几年杨记做的大了,大哥再包过来,然后这个矿,就还是朝廷的。朕就不信,这几年工夫,他们就能把矿采空。” 嘉靖这时,才提起了昨天晚上的事,不过他显然对这事没什么怒意,反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这帮人也是真够奇怪的,像吃错了药一样,咬着大哥不放。那个高全忠不过是个六品武官,杀了就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哥那把刀是朕封的,本来就可以先斩后奏么。至于说高全忠是否犯法,这更可笑了,如果犯法那还要大哥干什么,直接朝廷处置就是了。这把刀的意义,就在于杀掉那些未必犯法的人,他们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 嘉靖现在的年龄,其实还是处在中二期,即使他为人比较聪明,性情上比较阴沉,那也只是个阴沉加聪明的中二。于他而言,这些大臣给他规划好了人生方向,这就是最大的罪过,杨承祖这个大哥是他的冠盖,也是他的脸面,不管对错,自己都得维护好自己的脸面。如果杨承祖被收拾了,不就等于是自己的脸被人打了?最近这段时间,自己的脸被打了好几次了,难道他们还上瘾了? 等听到杨承祖介绍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嘉靖点点头“杀的好,杀的好!今天倒是有人上本,让高全忠的儿子荫他爹的官,现在看来,这事先放一放吧。大哥,这次的事,到底是谁在后面搞的鬼,可曾查出来了?” “微臣昨天晚上已经布置了下去,今天来见万岁前,倒是有了些收获。昨天晚上在杨记酒楼上吃饭的那几个客人,请客的是谢家的二老爷,谢道。” 嘉靖也知道,谢家是未来驸马谢昭所在的家族,这一代家主谢遵在江南经营家业,在京师这边负责的,则是二爷谢道。这人在京师文人里很有些名气,结交也甚广阔,风评很是不差。 这事里居然涉及到了二姐?嘉靖的脸色有些犹豫“大哥,谢家没事为什么跟你为难?难道是你们两家有什么误会,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以和为贵比较好。就当给阿姐一个面子,让一让他。” “天家,如果谢家跟臣有什么冲突,臣又怎么敢和皇亲争?不过这次的事,有些奇怪,他们之所以设计臣,大概是跟臣听到的一个消息有关吧。” 杨承祖本来还在犹豫着,该用什么方式把谢昭是癞痢头的消息泄露出来,眼下倒是歪打正着,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这事进行禀报。当然,在陈述事实同时,他还进行了一部分艺术加工,于是一个秃头恶棍的形象,就这么的活灵活现的出现在嘉靖面前,随即天子就掀了桌子。 第六百七十三章 谋算东南(下) “王八蛋!居然敢骗到朕的头上了!魏彬,朕要杀你全家!张氏,张延龄,张鹤龄,你们几个混蛋不得好死!” 愤怒的天子,脸都因为气愤而有些扭曲,这里面固然有着姐弟情分,更多的则是因为自己的脸再次被打而发狂爆发。第二次选驸马嘉靖自己也参与了进去,还表达了自己对那个谢昭的满意。 面相环节时,谢昭头上戴冠,看不到他的癞痢头。除了这一点,谢昭的长相是很不错的,加上出身名门,本人也极有才学,表现的温文尔雅,按照大明朝的标准来说,就是最完美的那类好男人。再挑剔的人,也很难对他提出什么意见。从大明朝驸马普遍歪瓜裂枣这个角度看,谢昭简直就是老天降下的十佳驸马,也就不怪蒋氏和他都拍了板。 现在想来,肯定是司礼监掌印魏彬与张鹤龄等人串通好了,很好的掩饰了谢昭的残缺,没让自己看出破绽。事到如今,几乎已成覆水难收的局面,这个驸马,又该怎么处置? 他居然敢骗自己?嘉靖的怒意几乎无可遏制,在房间里来回的转了几个圈,口内不住念叨“这可怎么是好?这可该怎么办?” 由于怕耽误了时间,这次的婚礼准备的很仓促,谢昭通过面相之后,两下已经换了庚贴,只等着大婚。也就是说,从现在的角度看,永淳就可以算是谢昭的娘子,只是没有办喜事,所以还不能算真正的皇亲。如果在这个时候再改驸马,永淳恐怕也要成为皇室乃至于整个天下的笑柄。 可是一想到要把二姐送到这样一个恶棍的床上,再一想到自己家不得不认下这个姻亲,实现对方的愿望,嘉靖这口气横在喉咙里,怎么也喘不过来。最后一把抓住杨承祖“大哥,这是为什么?是谁给的谢家的胆子,他们难道就不怕满门抄斩,祸灭九族?” “天家,由于时间紧张,微臣的调查也很有限,不过据臣现在所掌握的消息看,这次北虏困城时,谢家参与了囤粮。他们在城里的几个仓库内囤积了大批粮食,对外报的是木料,不过臣为了平抑米价,命人强行征用了那些粮食,只给了他们朝廷定的补偿价。想来他们成为皇商,也是为了更好的做生意,至于设计微臣,不知道是为了粮食的事报复,又或者是为了……灭口。” “混帐东西!想做生意,居然把脑筋动到了朕的姐姐头上。前面有一个乌景和,现在又出了个谢昭,朕的皇姐,为什么命都这么苦?这不公平,对她们不公平!” “天家莫急,此事请交给微臣来办。”杨承祖笑了笑,“乌景和如果进了京,也多半是个麻烦。现在这个麻烦已经解决了,不会有人再来烦万岁或是永寿千岁,谢昭的问题,也是一样。一事不劳二手,臣不会让永淳公主真的嫁给这种狼子。” “大哥,你是说?”嘉靖的目光一亮,不过随即摇头道:“这不成。京师不比安陆,谢家是望族,手下护卫很多。现在也不是当初乱兵围城那时候,如果被人捉住什么把柄,大哥你就真的麻烦了。朕回头派别人来做这事……” “别人来做,万岁也未必会放心,臣做这种事有经验,保证能做好。加上出了高全忠这事,万岁要生生护下微臣,怕也是要承担很多非难,不如就趁机让臣避避风。” 嘉靖对于刑侦一窍不通,也不懂什么制造不在现场证据这种事,听杨承祖讲解了半天,才算明白过来。 “东南?那里倒是个好地方,朕在安陆时就听说,南直隶是个花花世界,有倾国倾城的美人,也有十里飘香的美酒,是个销金窟,温柔乡。不过大哥去那边干什么?如果是杨记商号的开展,派几个得力的掌柜过去就好,大哥还是留在京里,帮朕做事为好。” “要想地方上的武备强悍,不至于有王堂这样的人出来,就乱了阵脚弹压不住,咱们就得有靠的住的部队。是以练兵之事,肯定是要提上日程。臣曾向天家提过,练兵应该南北并重,既选南兵,又选北兵。等到训练有成,再以南兵守北地,北兵守南土,才好施展我们下一步的计划。臣这次南下,也是为了挑选两营南兵,为万岁所用。再者,就是国朝税源半依苏松,扬州又是盐商聚集之地,只要能把苏松欠税和扬州盐课收上来,咱们的财政就好看了。” 听到钱的问题,嘉靖也颇为认同“是啊,朕原本娶这个陈氏,是担心雪娘姐现在进宫受害。可是等到大婚时,朕又觉得,其实娶了雪娘姐,对她未必是什么好事。现在的朕,就算是想办一个像样的婚礼,也拿不出银子来。说好的富有四海呢?若是能把这两处欠税收上来,让国库里有了银子,将来娶雪娘姐时,也好给她一个足够隆重的婚礼。” 见嘉靖动心,杨承祖又劝了几句,嘉靖总算是初步下了决心,不过还是有点舍不得把这个大哥放走。袁宗皋虽然是文胆,但是其还是一个文臣思维,两人之间始终说不到一起。杨承祖则是完全从嘉靖的角度出发,让嘉靖认定他是个心腹人,颇不舍得放行。 两人又谈几句,说起陈皇后,能够与皇帝一起聊女人,这也是只有宠臣才能享受的待遇。提起自己的妻子,嘉靖皇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与不满“一个木头疙瘩,连怎么伺候男人都不会,还不如大哥给朕找的那两个女人好。如果大哥这次去江南,就帮朕物色几个南国佳丽,要那种活一点的……恩,你明白的。” 原本以为会闹出一场风波的殴杀兵马司指挥,殴打巡城御史的大案,在皇帝的压制下,就变的不了了之。谢家的能量甚大,发动起御史言官对杨承祖连续追打,五城兵马司的弓手以及京师的泼皮无赖,则对杨记的商行进行了有针对性的打压。 但是由于皇帝弹劾杨承祖的奏折全部采取留中不发的态度,这些弹劾攻击并没起到什么作用,至少眼下没能把人怎么样。至于那些有敌意的打砸或是针对,则被锦衣南镇以同样强硬的方式反击回去。除了在京师内外进行了几场斗殴外,也没引发什么大的动静。 就在这个嘉靖元年即将过去,即将步入嘉靖二年时,一份来自詹事府的奏折,却似在水面上投入巨石,激起千层浪。 第六百七十四章 外放(上) “刑狱付三法司足矣,锦衣卫复横挠之。昔汉光武尚名节,宋太祖刑法不加衣冠,其后忠义之徒争死效节。夫士大夫有罪下刑曹,辱矣。有重罪,废之、诛之可也,乃使官校众执之,脱冠裳,就桎梏。朝列清班,暮幽犴狱,刚心壮气,销折殆尽。及覆案非罪,即冠带立朝班,武夫捍卒指目之曰:某,吾辱之,某,吾系执之。小人无所忌惮,君子遂致易行。此豪杰所以兴山林之思,而变故罕仗节之士也。愿自今东厂勿与朝仪,锦衣卫勿典刑狱。士大夫罪谪废诛,勿加笞杖锁梏,以养廉耻,振人心,励士节。” 看着眼前这份奏折,杨承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又看了看对面的天子,摇了摇头“这个霍韬,倒真是有意思。上这么一份奏折出来,到底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受了谁的指使,倒是不大好说了。” 霍韬,正德九年会试第一,不过中进士之后并没有做官,而是毅然决然的回老家结婚去了……这个旗立起来以后,他倒没有顺天应人的挂掉,在家养了几年望,正好躲过了刘瑾时期,还在士林之内落了个好名声。在当世文坛里,也是个举足轻重的要角。 这个人的脾气,是有了名的戆直,也就是混不论。他并不是杨廷和的派系,同样也不是嘉靖的人,反倒是更像后世的在野挡。 逮谁骂谁,看谁不顺眼就喷谁一顿。虽然是词林坊局清贵之首,但行事风格,像极了一个都察言官。至于立场上,则是典型的飘忽不定,率性而为,让你看不出他是哪一路人马。 他这份奏折之前,就上过本章,反对荫封官,反对督抚兵备以军功铨叙,反对王府仪卫司旧人得到封官。总之他的奏折并不讨嘉靖喜欢,不过由于他同样不讨杨廷和喜欢,是以官还坐的稳当。 在杨承祖杀高全忠后,又发生了锦衣卫与五城兵马司的几起斗殴,在京师闹的乌烟瘴气,大臣们于锦衣卫这个机构多有微词。这么一份公开要求锦衣卫废除司法权的奏折,在这个时候送上来,就让嘉靖有点哭笑不得。怎么看,也让人觉得霍韬是受了什么人的摆布,出来做枪。 “杨新都在后面附了个夹片,倒是没说的这么偏激,不过还是要朕清查锦衣,淘汰冗员。好个淘汰冗员,按他的标准,整个卫所,怕是要剩不下几个人了。” 嘉靖恨恨的将那夹片拿出来,“这帮人,是摆明了欺朕年少无知,如果把厂卫尽废,朕又倚谁为心腹?到时候,朕就成了一个聋子,一个瞎子,由的他们胡说八道,什么都无法知道。这个本,绝对不能准!” 杨承祖思考了片刻“万岁,这个本,其实倒不是不能准。您想一想,现在的锦衣卫,终归还是武宗遗留下来的旧人,不淘汰掉他们,又怎么换上您的心腹?” “朕的心腹?朕哪来这么多的心腹?按杨廷和的说法,他裁撤锦衣,大概要裁撤近二十万人。大哥,你是知道的,如果锦衣卫真的裁掉二十万人,差不多也就剩个空架子,名存实亡。朕又到哪里,去找二十万个心腹。” 杨承祖微微一笑“天家,二十万心腹,这确实不好找。不过这二十万人如果被裁撤之后,就没了进项。臣是锦衣出身,对这里面的疾苦最是清楚,做官的日子可能好一点,下面做力士,校尉的,日子都难熬的很。很多人家里,没有隔宿之粮,如果没了这个差事,一家老小就要断顿。谁砸了他们的饭碗,谁就是他们的仇人,反过来,谁又让他们重新有了饭碗,谁就是他们的恩人。到那个时候,就算过去不是心腹,也成了心腹。” “再者杨新都这个夹片上,还要裁撤占役恩荫,也就是只拿俸禄不干活混饭吃的。有这个资格的,谁没点关系?其中固然有一部分人已经不在朝廷,但是同样也有一部分人还在朝廷里做事,影响也还在。杨廷和这是逼的他们,倒向咱们一边,我只能说,杨阁,确实是个好人。” “大哥,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嘉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用手在奏折上敲了敲,“霍渭先,你这本上的有意思了,杨新都想要除掉朕的臂膀,没想到反为朕带来了帮手,好的很,好的很。那朕看来还要支持一下杨老先生了。” “当然要支持,要把权力放给杨新都,让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要多少权力,就给他多少权力。若非如此,又怎么能把事做的彻底?不过在那之前,臣得要先离开京师,免得惹火上身。” 嘉靖朝他身上打了一拳“大哥,你这用的好计谋,你这一走,这把火就只烧到了朱宸身上,他这位子就难坐了。不过从上次北虏围城的事,朕已经看他不顺眼,不过念他是个老人没动他。这回恩科,他儿子上赶着去考举人,简直不知所谓,难道锦衣卫这么好的地方,还养不了他儿子?既然那么喜欢做文官,那这个缇帅就不要做了。” 做一方首领的,也不是只有享受,该要担当的时候一样要有担当,该为部下扛雷时,也得毫不犹豫的站出来。像裁撤锦衣冗员,压缩开支的事,于杨廷和的角度看,自然是减员增效,减少朝廷开支。可是于锦衣卫这个机构自身而言,那就是要砸自己的锅,断自己的生路。 再加上大明朝眼下的行事风格向来是顾头不顾定,这些人被裁撤之后,朝廷不会给什么安置手段或者补偿,大家都得去自谋生路靠自己活,那些官校如何能忍的了?做指挥使的,这个时候必然要冲出去,为自己的部下讨个说法,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维持住这个局面。 可是朱宸不管是能力还是性格,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最后怕是连象征性的抗争都没有就草草认栽。不用嘉靖下旨,他自己在这个位子上,就已经坐不下去。 杨承祖如果留在京里,怎么也得扛起这个责任出头护住自己这些儿郎部下,这个时候一走了之,就是事先甩锅。等到将来锦衣重建,再出来摘桃子。 嘉靖与他笑了良久,才问道:“大哥,那你想好去哪了没有?” “现在北边听说已经有了乱相,草原上烽烟渐起,估计明年开春就真的要热闹起来。山东那边王堂还在闹事,如果是想得军功,或是臣给天家讲那些故事里,一门心思要当军汉的,肯定是要朝这两个地方去。不过万岁也是知道的,臣比较懒么,想图个舒服。我和九姐成亲之后,还没去探亲呢,还请万岁成全,让臣去看看她南方的亲戚。” 嘉靖点点头,“这事朕会下道圣旨给你,就让你到东南去一趟。不过你别光顾着自己串亲戚,朕说的事,也不要忘了。东南乃是富庶之地,又出美人,朕是钱要、人也要!” 第六百七十五章 外放(下) 永寿公主府内,永淳趴在木头摇车前,手里晃荡着一个拨浪鼓,逗着车内的又童。“叫小姨,叫小姨就把这个还给你。” 车内的杨天赐大张着手,去抓挠着本来属于自己的玩具,发现无论怎么努力,也不可能从这个巨人手里夺回自己的财产后。张开了小嘴,发出几声啊啊的叫声,接着就要放声大哭。 好在这个时候另一个巨人出现,劈手夺下拨浪鼓,塞到了天赐手里,又在他的圆脸上亲了几口。闻到熟悉的气味,天赐意识到自己和自己的财产是安全的,又咯咯的大笑起来,手脚在那里胡乱的动弹。 永寿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妹妹“不许没事欺负我儿子,他还不会说话呢。要是会说话,也要先会叫干娘,而不是小姨。” “天赐太可爱了,我还要和他多玩一会,将来他长大了之后,就知道和我这个小姨亲了。”永淳没心没肺的过去,又开始和天赐争夺玩具,永寿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 “秀嫣,你的事是怎么想的?谢昭……这个事确实是有些古怪,我和母后,都被他们给骗了。不过你放心,姐姐不会让你吃亏,总是要想个办法,不会让你真的嫁给一个癞痢。你也不要难过,将来,姐姐会为你找一个好相公。” 永淳逗弄着天赐,脸上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我啊,从没为什么驸马的事担心过,我知道有姐姐,有姐夫……,总之,你们是不会让我受苦的。谢昭不管有什么毛病,你们都不会让他伤害我的。” 永寿无奈的摇摇头,打量着妹子,忽然问道:“秀嫣,你身上这件男人的衣服怎么还不脱下来,你穿男人衣服上瘾了啊。” 永淳调皮的一笑“是啊,姐姐觉得不觉得,我穿这男人的衣服,很英俊呢?是不是你就不喜欢姐夫,而喜欢我了?”边说边靠到姐姐身边,故意去抱朱秀嫦的肩头,结果被姐姐一指戳中额头,可怜兮兮的退回去。 虽然姐妹笑闹的很是舒畅,不过永淳见姐姐问起衣服,心里却是一阵的慌张。“这件衣服上,有我喜欢的味道,怎么舍得脱下去呢?那天晚上,自己就是穿着这身衣服趴在他的背上,离的那么近……那么近。” 正想着,脚步声响,杨承祖已经从外面走进来。永淳一见他,就觉得脸红红的,心里阵阵乱跳,大脑里一片空白,连说什么都不知道。以往她和杨承祖见面时,还没这么尴尬,可是一想到那一晚上的告白,现在这里还有就姐姐,她就有一种偷东西被事主当面抓现行的感觉,只觉得无地自处。 朱秀嫦倒是没发觉妹妹的异常,或者说,她现在也顾不上妹子,眼里只剩了这个情郎。与杨承祖手拉着手坐到一边,询问着江南之行的准备情况,又担心着他这一去的安危。 与京师不同,朝廷在江南的控制力不高,地方上的宗族豪强往往比官府更有用。杨承祖手里那个帐本和书信,与江南豪族而言,就是个无形绞索,谁也不会舒服。杨记商号在江南如果开办起来,也是与这些豪强抢饭吃,人为财死,那些人发起疯来,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 杨承祖倒是很淡定“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去,郭家在东南也有亲戚的。这帮勋贵彼此联姻,三环套月的亲戚有的是,到了那边我可以找到关系。再说,即便没有关系,我也有着自己的差遣。” 他这次前往江南,从公开角度上,是嘉靖给他派了个祭奠海神,视察东南海防的差事。由于之前满剌加王子来大明哭秦廷,现在朝廷对佛郎机人奉行了强硬政策,各地官府不允许佛郎机人登陆贸易,发现佛郎机船只就予以击沉。 这种敌对态度下,派个人去东南看一看,看大明手上有多少武力,也是说的过去。不过这种差遣扯淡的很,往年都是派一些不怎么值钱的小官去做,派杨承祖做这个,于官场而言,还是一种变相的放逐。 结合之前对他的弹劾,让不少言官觉得,这就是杨承祖圣眷日薄的表现,抓紧机会穷追猛打,以宜将胜勇追穷寇的姿态,对他进行了追斩。 权臣落马,往往也是如此,开始时,皇帝或许只是想做个样子,给大家一个交代。结果发现,越是处理问题越多,最后觉得原来自己信任的这个人,有这么多的劣迹,确实不堪大用,最后直到查个清楚,也就完蛋到底。 朱秀嫦虽然知道这只是个局,但是当这个局开始实施时,她的心里还是不大好过。杨承祖安慰着“没事,太后那边也招我过去问过话了,有太后和你为我做主,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家里这边,你就要多费点心,还有啊,大概有一段日子看不到你,你说这可怎么办?” 朱秀嫦俏脸微红,指了指身边,脸早就红成了苹果的秀嫣“你注意一点,这还有别人呢。再这么不知所谓的胡闹下去,当心大耳刮子伺候。” 杨承祖忙向秀嫣赔着不是,又说道:“谢昭那个事,二妹不用担心,他很快就会成为你的麻烦了。我今天领旨,明天陛辞出京,三天之内,谢家那边,就会有消息传过来。只是……不管怎么说,你和他都换了庚贴,可能还是会有些问题。” “不就是寡妇么,我不怕的。”朱秀嫣忽然抬起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杨承祖“我不怕当寡妇,或者就算真让我嫁给那个癞痢头,我也不在乎。不过姐夫,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再去冒险了。你要做的事,如果被人抓住,是会砍头的,秀嫣不希望姐夫冒险,不想让姐姐还有天赐担心……” 杨承祖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公主不用担心,我做这事有经验,手上也有人手,不会失手的。敢骗你的人,肯定要付出代价!” 三日后,杨承祖起程赴东南公干,据说有大批家眷同行,还带了许多用度家具,看上去似乎是要搬家。连春节都不能在家过,这就更证明了多半是狼狈而逃,有人惦记着,要进一步扩大战果,对杨记商号动手,又或者是继续清算杨承祖的问题。 可是一条消息的出现,让大家对这些都没了兴趣,而把关注点都转移到了这件事上:城内谢家大宅起火,大才子谢道以及即将成为驸马的谢昭,皆丧身于火海之中。 第六百七十六章 驸马之死 谢家在京师的住宅并不寒酸,不但地段好,占地也甚广,现在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就连周边的房舍也受了连营之苦,过火的面积差不多是半条街。临近年关,却失去了自己的栖身之地,那些并未死于火灾的苦主,跪在街口哭天抢地的喊着冤枉。 刑部的捕快早早的就封锁的现场,一群人在断壁残垣中,搜寻着一切有用的线索。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受害人包括了名门望族长房嫡出子弟,以及一个即将与公主完婚的驸马,这就是捅破天的大案。没人有胆量把这样的案子压住,也没人敢敷衍了事。 负责这案子的,乃是刑部的总捕头秦宗权,这人一身艺业江湖上罕有敌手,吃公门饭吃了二十几年。北直隶绿林中的爷们提起他的名字,也全都要头疼上几天。废墟之上还在冒着青烟,有些地方还有余火,不过秦宗权对这些并不在意,跃高伏低,蹿高纵矮,翻找着线索。 他轻功极为高明,其他人追不上他,也都知道总捕头手段,就只各忙各的。直到他转了一圈回来,一旁的师弟何宗立凑上前去“师兄,可有什么发现?” “来的人确实好手段,做这事的,应该都是高手。谢家的护院身手也不弱,里面颇有几个成名的武师,可惜还是没发挥多大作用,就被人解决了。” 秦宗权边说,边拿出一块破布,里面包的,乃是几个铁制的箭头。何宗立仔细端详了片刻“这似乎是手奴用的那种短矢?” “差不多就是这玩意。这帮人有准备,石灰、鱼网、硬奴,除了没用火器,其他的家伙基本都用上了。这些努箭上还喂了巨毒,出手就没打算留活口。要不是谢二公子昨天晚上宴会未归,恐怕也难逃毒手。” 谢家作为江南望族,未来的皇亲,在京师里的子弟不少,可是除了昨天晚上出去喝花酒的谢曜之外,剩下的在京子弟,基本已被一网打尽。尸体过了火烧的像焦碳,不过这些老公门手段高明经验丰富,认真起来,还是能验的出来。这些人是先被人割了喉咙,后放的火。再说前后门都堵着石头,以及邻人的反映,都证明这绝对不是什么走水,而是有人蓄意杀人。 杀害皇亲,还要灭门,这种案子想想就让人寒毛倒立。饶是秦宗权在刑部这地方混了二十多年,但是这样的案子也没碰过,一想到面临的破案压力,就觉得头大如斗。他师弟何宗立则更直接一些 “这样的案子,不是该锦衣卫侦办么?死了的谢六少爷,可是要招驸马的人,他们谢家也得算皇亲国戚了,怎么落到咱们刑部来破案?到时候三日一比,五日一限,若是交不出人,老爷的板子可不是吃素的。” 秦宗权无奈的叹口气“现在的锦衣卫……算了。咱要是跟老爷这么说,板子肯定落下来的更厉害,还是先去查一查有什么线索,这么大的案子,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只要顺藤摸瓜,不怕找不到凶手。” 何宗立见师兄又是这副面对大案时,自然产生的兴奋模样,暗自摇了摇头:能做这样案子的人,也是咱们招惹得起的?搞不好查来查去,查掉自己的小命,自己这个师兄的念头,还是不够通达。 当这个案子经刑部反馈到嘉靖天子面前时,不出意外的,天子大发雷霆,下令限期破案,内阁方面的压力,也像山一样砸在了刑部头上。堂堂驸马遇害,这样的案子如果破不了,那朝廷的体面何存,威严何在? 换句话说,如果有人可以杀害驸马之后逍遥法外,那么就意味着这个社会没有了基本的秩序存在,那还有什么资格,称为一个社会?杨廷和这边直接招来了刑部尚书林俊“见素兄,事关重大,我也不能跟你客气。朝廷现在的情形,你我心中有数,这个时候,京师要的是太平,不能乱,更不能让这种大盗逍遥法外。我不管万岁给你多少日子,我这里给你的时间,只有一个月。在除夕之前若是不能访拿元凶到案,我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林俊也知,锦衣卫的精减工作已经提上了日程,由于临近年关,边关上需要岁赏,勋贵们也要给赏,这对于太仓方面都形成了巨大压力。为了压缩开支,对锦衣卫的裁员,必须在新年前完成。 在杨廷和的设计中,锦衣卫保留十三省编制,其中南北两京独立的锦衣衙门则与本省的千户所合并,即京师锦衣衙门直辖整个北直隶锦衣千户所,十三个千户所,每所一千一百二十人。再加上大汉将军以及护卫天子的卫队,这个庞大的锦衣体系,最终能够保留下来的人数不会超过两万。 这种力度的裁撤,可以想象,必然会遭到锦衣系统的强硬抵置,搞不好会闹出些大的是非。再者,以往京师治安是由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刑部几家一同负责。现在锦衣卫这种规模的裁员,京师的治安肯定是指望不上,朝廷的文官体系,也不希望锦衣卫干涉刑狱,使其变成一个单纯的天子仪仗和护卫部队,不要有其他权力。 在这种非常时刻,就更要求三法司对于首辅的支持,把京师的治安维持住,保证在锦衣卫退出之后,京师的社会治安比以前只好不差。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裁撤锦衣的正当性,首辅才好说话。 像是准驸马遇害这种大案,如果不能给出一个交代,那就是首辅这里,自己就过不了关。林俊并不认为杨廷和的命令有什么问题,或是自己这位同年刻意刁难,相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将时限减少到半个月,就回衙门亲自督办此案。 即使有着刑部尚书的表态,杨廷和依旧不能放心“这种案子,并不是见素兄你压一压,或是把下面的人腿打断,就一定能破案的。关键是要找到凶手,可是谁会做这种案子,谁又会跟谢家过不去?” 虽然自己不是刑名圣手,不过做了多年的官,总归还是有一些经验在。他的目光反复看了几次案卷,最终落在了一个名字上面:案发时,唯一一个没在现场的谢家人,谢曜。 第六百七十七章 陷害 天已入冬,杨家的队伍先陆后水,向着东南而去。一眼看不到头的车队,以及众多护卫、镖师、军校,形成了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在冬日的官道上,荡起漫天烟尘。 居中的一部马车上,杨承祖与冷飞霜对面而坐,中间则放着一壶热茶。冷飞霜像是个真正的婢女一样,为杨承祖倒好了茶汤,递到他面前“不冷不热,正好对你的口。” 杨承祖手中拿着一支毛笔,在纸上飞速写着,边写边道:“我这三侠五义写好之后,你算第一个读者了。以往虽然有人写江湖故事,但多是剑仙之流,动辄就是飞剑白光,不如我这个接地气。写好之后,保证比那些卖的好。还有这本蒙面侠左罗传,白天是山西巡抚,晚上就是飞檐走壁的侠客,你看看,这个思路多好。如果真有江湖人能做到巡抚,然后用这个身份做掩护,去为非作歹,我看也没人能破的了案。” 冷飞霜的脸色僵了僵,随即展颜一笑“你是说就像你一样么?表面上是执掌南镇抚司的锦衣缇帅,实际上却是杀人全家的刽子手。胆大包天,杀了未来的驸马还有他的叔父,这案子要是发了,你说你该定个什么罪?” 杨承祖满不在乎的看看她“别说的好象你没动手一样。不过我还是得说,白莲圣女有点手段,留下的那些线索,我想一时半会,官府是查不到的。等将来顺着这个线索查到白莲教头上,到时候,可有的玩了。你现在的身份,是我府上的女护卫,我若是来了兴趣把你那啥了,也叫抬举,你没地方说理去,所以别招我啊。当心我一时发作,就把你给拿下了。” 冷飞霜嫣然一笑,“看来跟你在一辆马车里比较危险,不过跟你夫人在一辆马车里,就更危险。人说豪门险恶,那些到大户人家做护院的女子,若不是相貌生的丑,多半免不了被家主染指,想来就是如此。” 她虽然有一身惊人艺业,但是在权势面前,这身武力也没有什么意义。只好想个由头把话题支开“我虽然在现场留下了证据,可是刑部里面,有不少出色名捕,那个秦宗权更是成名的捕神,我的手段未必就能骗的过他。你留下谢曜不杀,就是想要他背锅,可是杨廷和是否真的会如你所愿,拿他当凶手?” “差不多吧,至少他现在,没有更好的凶手。”杨承祖放下纸笔,显的胸有成竹。“对上杨廷和这种聪明人,就不要说一句谎,做的越多,错的也就越多。如果刻意的栽赃陷害,反倒是容易被他查出根脚,顺藤摸瓜。所以,我什么都没做啊。谢曜本来就流连烟花之地,有时他请别人,有时别人请他,就这么简单。而他亏空公帐,外面还欠了很多烂帐,这也是真的。如果这边的人死光了,那谢家在北边的生意暂时就只能归他打理,等到新的人接手时,他所有的亏空都能抹平。我想以谢曜的为人,他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肯定会伸手。我在这中间,可什么都没做。” 冷飞霜点点头“不过你悄悄回京,这事一旦被杨廷和查出来,一样是天大的嫌疑。” “查?他拿什么查?锦衣卫都被他裁了,他又哪来的人查。”杨承祖不屑的哼了一声,越发的镇定。锦衣官校体系不管存在多少问题,但是无可否认的一点就是,它确实是朝廷的耳目。只不过这个耳目是为皇帝所用监督百官,防止那些大臣联成一线,侵夺皇权。 当初朱元璋建立这个机构,与都察院互为羽翼,其目的还是在于制衡。或者说,都察院和锦衣卫,就是天子身边的猛鹰恶犬,一个负责盯住首辅阁臣六部尚书,另一个则负责盯住文武群臣,保证皇帝一家独大。 大明眼下的局势,就是随着国家的发展,出现了臣权与皇权的斗争,都察院早就已经倒戈到了文官这边。从原来皇帝掌握的鹰犬,变成了逮谁打谁,甚至敢拿皇帝刷声望的一方势力,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锦衣卫这个机构,就越发的显的不讨喜。 当司法权收归三法司后,文官们身后就没有了监视,跟皇帝的斗争上,就可以放开手脚。是以杨廷和推进去锦衣化,既有着节约经费的考虑,也有着维护自身阶层利益的因素,为了保证并扩大臣权,在清除一部分障碍。 这个裁撤二十万人的计划,是不可能做到保密的,尤其锦衣卫与朝臣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不用杨承祖散布,卫里就已经闹翻了天。虽然杨廷和没表示撤消这个机构,但是只保留不到两万人这个提议,等于是要砸掉绝大多数人的饭碗。侥幸保住饭碗那些人,也将从一个清闲的天堂沦落到从早到晚忙个不停的地狱,谁又肯答应? 这个提议一出来,大家就忙着互相联络,找关系托门路,一是为了保住饭碗,二是为了打听一下,到底首辅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在这种大环境下,没人有心思安于本业,指望几个衙役想要盯住大员,那就纯粹是做梦了。 杨承祖带人秘密进京杀人,如果是在锦衣卫全盛时期,他只要一动,那边肯定会被人查出来。可是发生在锦衣卫以罢工作为手段对抗,三法司的现有力量实现不了完美对接的这个背景下,根本没人能发现他的踪迹,也就谈不到暴露二字。 “杨廷和是个要做大事的,死了驸马这事虽然大,但是性质上,还是属于要抓凶手,维护朝廷的纲纪和体面。对比起他废掉锦衣衙门这个大局来说,这还是小道,不能为了一个驸马的死,就停掉大局。所以他要的就是三法司尽快结案,向世人及皇帝证明,三法司可以在没有锦衣卫的前提下做好工作。只有这样,才能保证锦衣卫的撤裁。” 他倒不是认为杨廷和或是六部尚书会随便抓个人就说是凶手,不够谢曜身上确实有疑点。在这个非常时期,有疑点就是重点侦破方向,而真正经办案件的,并不是这些有能的官僚,而是下面的衙役捕快。 这些人的节操比起那些尚书阁老差的不知多少,在比限面前,更是想着趁早完案,免得自己遭殃。在这种压力下,又有了这么多疑点,谢曜想要逃过这一劫,那就只能期待老天开眼。 第六百七十八章 收拢人心 冷飞霜听着也有些入了神,她虽然是个精明人,不过于官场上终究了解有限。想着这一案子自己这边做的勉强算是天衣无缝,但如果官府铁了心破案,总是能找到为谢曜脱罪的线索。至少从公正的角度看,谢曜入狱的理由不充足,他只要不入狱,自己这边总是有着潜在危险。 可是听杨承祖一说,她才明白过来,其实到了杨廷和等人这个高度,真相如何,有时并不是那么重要。当然,从维护纲纪以及朝廷尊严的角度,凶手肯定是要查访的。但是一群过路的强徒杀害了驸马,也不是那么好查,表面上,肯定要尽快结案,拿出一个可以服众的人,让各方都能交代下去,这同样也是大局。 在这种大局中,个体的被牺牲或是被冤枉,可以叫做再所难免。或者说,这种冤枉并不一定是出自上位者的本心或授意,但是下面具体的办事人员,从维护自身利益以及其他角度出发,终归会把事走到这一步。 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如果这事真的被查出来,你犯的可是死罪,甚至是要抄家的。据我所知,永淳公主跟你似乎没什么吧?你难道是想姐妹通吃?” “你想太多了,身为白莲圣女,总想这些事,可怎么教化万民啊。我是天家的亲兵,自然要为天家着想。谢家敢欺君,就已经犯了死罪,无非是天家碍于颜面,不好真的出手对付他们。这事既然天家不方便做,就只有我们做臣子的做,就算真的被发现又怎么样?总不能真让公主,去嫁给一个癞痢。就算不考虑天子,只考虑永寿,我也不能让她妹妹受苦。” 冷飞霜看着他扑哧一笑“你要真不想让永淳受苦,就去把她收了。我看人很准,公主绝对是对你有意思,所以当了寡妇,也一点也不难过。不过你这一烧,她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嫁的出去,你总要给个交代吧?” “交代?说到这个,你似乎该先给我一个交代吧?”杨承祖在冷飞霜身上来回扫视“白看了我这么多书稿,总该付出点什么吧。既然你说大户人家的女护卫,凡是相貌过的去的,鲜有不被染指的,那你就先让我染染指……” 话音未落,眼前一花,冷飞霜已经挟了几页书稿从车里钻了出去,车内只留下淡淡幽香。杨承祖猛的吸了两口,小声嘀咕着“跑的还真快,不过那又怎么样?功夫好了不起啊。早晚跑不出我的手心,要你赔了身子又折兵!” 队伍又行了几日,一些京师的情报渐渐传递开,谢家的灭门惨案,初步已经有了结果。谢家二郎谢曜,因为花天酒地,在外面欠了一大笔的债。 这债越积越多,眼看就要瞒不下去,居然丧心病狂的谋害自己的长辈,希望自己接掌家业,掩盖这些问题。在刑部那边耐心劝导下,他似乎已经迷途知返,主动交代了罪行,等待着朝廷发落。惹的百姓议论纷纷,乃至无数揣测的驸马灭门案,暂时算是画上一个句号。 在这一案里,表现出三法司差人的精明干练,行事果决,清正廉明,不为金银所收买,确实比锦衣卫更可靠。各地的锦衣卫,已经开始进行裁撤,原本跟着锦衣卫混饭吃的闲汉,以往都挂个军余身份,然后成群结队招摇过市,现在都只能去找其他的门路。 锦衣无定额,锦衣卫虽然名义上挂的是一个卫的编制,但实际上的人数没有上限。功臣子弟的恩荫,军卫子弟的世袭,以及民间的佥补,几方面因素综合起来。一个名义编制十人的小旗所,实有锦衣六七十人,光小旗就有五六个这种事都算正常。可是现在杨廷和下大力气裁撤,又禁止锦衣向民间征收赋税常例,还派出专人进行核查,严查编制,一路行来,总能看到被革职的锦衣哭天抢地的骂娘。 后来有人听说,这支队伍里就是执掌南镇的杨承祖,就也有人来拦路喊冤,让指挥使做主。杨承祖则躲在马车里,一律不见,不过倒是让人把话带出去 “杨大金吾也知道诸位的疾苦,大家都是锦衣出身,自然知道彼此的难处。怎奈他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次就是被杨廷和贬出京来的。他就是有心帮你们,也是有心无力。” 这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态度,倒是激起了这些锦衣的同病相怜之心,乃至杨承祖的名声,在自己的体系内越发高大起来。与之对应的,则是京师里做指挥使的朱宸,不管这事是不是他的责任,由于他在这个位子上,又没能保住一众官校的饭碗,也就遭受了无数人的咒骂,也是情理之中。 眼下各地的卫所,差不多都陷入了瘫痪状态,即使保留了军籍的人,也没心思干活。毕竟大家闲散惯了,一下让一个人干以往十个人的活,保住饭碗的也就剩下了骂娘,没人真的愿意去干活。再说那些被开革的人还在旁边看着,这个时候谁要是履行工作,就等于站到了那些被开革之人的对立面,这帮人是要吃人的。 不过杨承祖由于表现出为民请命,被杨廷和贬谪出京的气派,又表示愿意在杨记商行为一些人暂时找点事做,将来肯定想办法让大家复职,于这些地方卫所里,顿时成了万家生佛。不管是被开革的还是留任的军汉,大多认定这是个向着自己的好汉,是值得交心的朋友。即使正常的差使不做,但是与这位恩人有关的消息,还是有人主动汇报过来。 “什么?有江湖人,要讨伐我?”杨承祖看了看手中的情报,脸上露出的表情既不是愤怒,更不是惊讶,反倒是一种哭笑不得。 赵幺娘也凑过去看了几眼,神色倒是颇为凝重“这次召集豪杰的,是少林的广恩大师,这和尚在少林寺颇有名头,武艺高强,在江湖上也很有些声望。夫君,你可不能大意。” “大意?这不是大意,只是他们不值得我重视而已,我身边有武状元护送,还怕了一帮江湖人?至于少林大师么,回头我给少林寺写封书信,就把这个广恩送进戒律院吃板子。不过这个事倒是个好现象,杨廷和正在把人心往我这边送,省了我好大手脚!”杨承祖边说边将这份情报丢到了火里,任火焰将信吞噬个干净。 第六百七十九章 状元投效 他们所在的县城,乃是个偏僻的小县,驿站坐落于城外。如同这个县城一样,驿站也是年久失修,残破不堪,上下楼都要担心楼梯随时会断裂。几盏灯笼有气无力的在风中晃荡,发出昏黄的光芒,空中朔风凛冽,天色阴沉,多半晚上要下雪。 虽然杨承祖自己并不在意,但是家里其他的女人,可做不到那么释然。杨承祖这次出京,家中的女眷跟出来一多半,就连戏班子都带出来好几个。整个驿站里到处都是女人唧唧喳喳的说话声,红牡丹忙上忙下的分派着房子,教训大家遵守秩序,把楼梯踩的嘎吱做响。 驿丞和几个杂役见这么多美人跑上跑下,全都看花了眼,如果不是确认验过文牍,简直以为来的是个混帐王爷。否则的话,谁又有那么大的排场,带这么多美人到处晃荡? 幺娘与青青带着两个丫鬟以及二十几个女卫收拾利落,在大厅里布防,看着这孤零零的驿站,总觉得心里不安生。杨承祖笑着安慰着她们,告诉她们可以放心休息,保证不会有问题,自己走到了外面。 他这支车队的护卫众多,不可能都住在馆驿里,围绕着这座驿站,护卫们扎好帐篷,形成了一道道警戒线。火头军忙着埋锅造饭,一条天神也似的大汉,自己占了一个角落,将草料用铡刀一下一下,铡的细碎。 听到有人过来,这大汉的身子僵住,手紧放在铡刀柄上,身子仿佛一张紧绷的弓,随时都可能激发出去。杨承祖咳嗽两声“别紧张,是我。许状元,我不是说了么,你的罪过已经免了,我会保举你个前程,这种粗活,让下面的小校去做就好。有谁让你做这活?告诉我名字,我会去教训他。” 那大汉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继续用铡刀铡着草料“杨缇帅,许某是个待罪之身,能给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是小人的造化。其他的,在下不敢奢求,至于这些活,没什么,多做点累不着。这些草料要喂我的马,那牲口口刁,别人铡的草料,小人不放心。” 杨承祖笑了笑,看着他在那里铡草,等到他将草铡完了,又随着他一路来到树边喂马。“这脚力看着不错,看样子得算宝马良驹了。” “当初闹白衣贼时,贼首刘七的坐骑,后来乱军里我将他射落了马,夺了这匹坐骑,可惜他却被部下救走了,又多活了一段时日才死。这马倒是着实不错,这帮山东马户,手上有好脚力,朝廷也收不上来。缇帅请看,这畜生多棒,不过可惜了,它是北方的牲口,怕是吃不惯南方的水。” 杨承祖上前,轻轻的摸着马身上的鬃毛“许泰,你曾经是武状元,如今却只能做个白丁。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只管说,想骂的只管骂,不过你也别灰心,这次下江南之后,我保举你个前程。” 这昂藏大汉,就是当日的武状元许泰,如今本该发配云南充军,还是武定侯郭勋卖杨承祖面子,把他混在京营里。这次杨承祖南下,就把他也派来做个护卫。 听到杨承祖这么说,许泰忙摇头道:“小人不敢!如果不是缇帅搭救,小人现在怕是就要去云南那等远瘴地了。我是个武人,嘴笨,不会说什么,总之缇帅说什么,小人就做什么。” “言重了,来来,我带了点酒和吃的,不要嫌差。”他笑了笑,拉着许泰回了帐篷,这里早已经坐了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将。身材相貌倒是不像许泰这么威风,但是其起身迎接时,身体所表现出的协调,却让许泰确定,这老人绝对是个技击高手,手段未必在自己之下。 “介绍一下,这是登州卫指挥佥事戚世显,戚将军,这位是咱们大明朝的武状元许泰,今后大家可要多亲多近。” 由于始终找不到戚继光,最后还是找到一个勉强符合他描述的戚景通,虽然反复确认之后,确定这老将不是戚继光,而且他也不认识戚继光是谁。但是提供消息的人倒是表示,这老将不管是治军还是武功,都很不错,在北虏围城时,曾手斩六贼,自己受了两处伤。不过由于不大懂得逢迎打点,这战功差点成了他违令出征的罪证掉了脑袋,最后还是靠锦衣卫的关系保全下来。 杨承祖的赏识以及救命之恩,于戚景通来说,仿佛是做梦一样。他并不知道自己是沾了自己未出世儿子的光,还以为终于有慧眼识人的伯乐出现,救命之恩更是要报答,两下相处甚好。 酒菜不算太丰厚,不过在这种偏僻县城,已经得算顶尖。三人在吃喝之中,杨承祖主动说出了编练四营新兵的想法,更是明确表示要委两人一个坐营官的前程。戚景通与许泰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都能感觉到那份期待。身为武将,谁不想让自己一身本事得以施展。 许泰甚至忍不住轻声哼起了“身穿玄黄罩,头插天鹅翎,横冲直撞就是咱爷家兵……”这外四家军的小调。杨承祖点头笑道:“不错,这四营新兵,就是仿外四家军旧事,不过与外四家军不同。不是从边军里直接抽人,而是从民间募集勇士,由你们一手操练,只要兵练的好,这四营将来就是四十营,四百营。不过若是练的差了,这四营也维持不住!” “缇帅放心,老戚若是把兵练差了,我把人头赔你。”戚景通虽然已经快到五十,但是官位始终不高,这时一听到这个前程,心里也忍不住乱跳起来。有了这个许诺,两将从心里就把杨承祖当做了自己的恩主,态度上更为亲切。 也就在这种气氛中,杨承祖仿佛不经意间,将有人预谋行刺的消息透露出来,戚许二人却是同时一拍桌子“一帮江湖草莽,流寇般的人物,如果敢来袭击咱们的队伍,那只能叫找死。缇帅只管放心休息,若是有人敢来搅您的好梦,咱们叫他有去无回!” 深夜时分,树林里,十几条蒙面汉子施展轻功,向着这处馆驿靠近。这些人脚步轻盈,身手显然高明以极。背后的兵器,在月色下,放出夺人心魄的寒光。 忽然,担任前锋的几人陡然停住,后面的人也几乎同时站住了脚步。在他们身前,一条昂藏大汉顶盔罩甲,背对着他们,手中拄一口青龙大刀。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谁?”有人忍不住问了一声,还有人伸手摸向了暗器。 “广恩,我上次见你,还是在豹房。先帝扔了几个球,让你们这群和尚用光头去顶,你身手不错顶球顶的最多,还得了赏赐。当时我在旁边做侍卫,你还有印象吧?” 为首的蒙面人被人提起这件丑事,后退两步,手中的单刀微微发抖“你……你是?” “许泰,武状元!”那大汉猛的转过身来,手中青龙大刀空中虚斩,刀身发出嗡嗡之声“念在当初见过一面,我给你条路走,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如果再往前走一步,今天晚上,这里就要死人了。” 广恩深知武状元的手段,似乎有了一丝犹豫,但看了看身后的人,猛的大喝一声“除魔卫道,就在今遭,大家并肩子上啊!”身子向后疾退,扬手间,已经打出点点寒星,寒冷的夜里,杀声骤起! 第六百八十章 宵小 次日天明,驿站二楼的房间里,杨承祖在那张简陋的木床上伸了个懒腰,一把抱住身旁的玉娥。“二姐儿,我就说么,放心睡,保证不会有人来闹事的。不过这环境太差了,房间里味道也不好,委屈你们姐妹了。大姐儿呢,来,让我亲一个。” 一左一右,始终不大习惯同时伺候的李家姐妹满面绯红的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圆润的香肩暴露在空气中,冷的又是一阵寒颤,忍不住钻向男人的怀里。片刻之后,两人还是忍着寒冷,伺候男人穿戴整齐,月娥一边为杨承祖系着扣子一边道:“只要和夫君在一起,就算是破瓦寒窑也没关系,我不在乎。” 玉娥的性子不似其姐,这种温柔的言语少了些,不过在她伺候完杨承祖穿衣,自己穿戴时,从枕头底下摸出匕首,挂在了腰间。以她的本事,这匕首多半伤不了人,想来是准备事到临头时,一死全节。 杨承祖看到那把匕首,不由想起当初滑县的情景,忍不住从后将玉娥抱住,在她脸上一阵亲过去。 “玉娥,想不想二丑?” “想。不过二丑有公主千岁还有苗娘照应,我是放心的。” “那想不想再给二丑生个弟弟或者妹妹?” “想……” 玉娥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一只做怪的大手伸进她的怀里,将她羞的满面通红,只好挣扎着说。“夫君,我们还要去给婆母问安,不要再闹了。” 月娥也道:“你要是想找我们,待会上我们的马车,我们也可以在马车上……我也想为夫君生一个。” 柳氏按说是该坐镇在家里,不该随儿子宦游。不过杨承祖在粮战里得罪人太多,终究是要防范有人报复到家属头上,柳氏这种人又太柔弱,太容易吃亏。年纪其实也没比杨承祖大几岁,出来跑一跑,身体倒是没问题。 大家过去时,见九姐正抱着柳氏,不知道说着什么,半点也没有大妇的端庄,反倒像个孩子。昨晚陪她睡的郝青青则是一脸尴尬,显然这个女山贼对于磨镜子也不能接受,不过不至于太害羞就是了。 李家姐妹对于大妇还是有些怕,见了她就想往两边躲,不过随即就被杨承祖揽住腰,身不由己的靠在丈夫身上。郭九姐倒是没注意这些细节,一脸兴奋的问着 “相公相公,听说有少林和尚带头要讨伐你,还聚集了不少高手。要不要把他们放过来,让我看看他们有多高的本事,跟咱家的护卫比谁比较厉害。我听我爹说,和尚里有些好手,让我看看怎么样?” “你啊,别捣乱了,那些人不过是江湖草莽,怎么比的上咱家的护卫,好好吃饭。” 等到用饭时,杨承祖才愤愤的说着“这帮人也真是不要脸了,居然还有人打的旗号,是为恶虎庄无辜报仇。白明光那帮人掳掠妇人时,这帮江湖大侠怎么不讲无辜,现在反倒是要出来,为恶虎庄的老弱讨公道。拿钱砍人,就承认自己拿钱砍人,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也不嫌丢人。老弱?那村里的老弱,有几个无辜?全杀光了是天经地义!” 柳氏听到儿子这么说,确定自己这边不理亏,也就长出口气,难得说道:“是啊,恶虎庄那些人,确实是不大像话,杀了就杀了,怎么还要替他们出头。这还叫大侠?给他们点教训,也是应该的。不过能讲道理,还是讲道理的好,我听说带头的还是个少林大师,他一个和尚不好好念经,怎么还带头杀人啊。” 铁珊瑚恨恨道:“娘,咱们在滑县还不知道?和尚最坏了!要是敢来行刺夫君,我一枪一个,全都刺死。” 这次出门,如仙要负责打理京师生意,苗氏心里放不下儿子铜锤,都没随行。铁珊瑚没了母女联床这个优势,又没了如仙出谋划策,总觉得有点势单力孤,脾气也就差了一些。 杨承祖在她头上摸了一把,宠溺的申斥了一句“娘在呢,别胡说,好好吃你的饭。他们不是没来么,大概是自己知错了,这帮江湖人,就是找个由头聚会吃饭,不一定真敢来的。” 他虽然嘴上安慰,不过心里有数,自己和江湖上的仇结的有点大。三关镇那一次,就差不多得罪了整个东南武林,再加上那些士绅们的力量,越往南走,怕是路途越艰难,这种刺杀,只怕越来越多。 像少林这种大派,事实上不大可能为江湖仇杀来动自己,为恶虎庄报仇就更扯淡一些,真正能支使动他们的,还得是大户豪门。像是张太后就笃信佛教,张氏一族与少林关系不差。张家兄弟大概又是活的不耐烦,在背后开始搞小动作。 四下扫视了一眼,不见冷飞霜的踪迹,直到大队开拔时,冷飞霜才出现在他面前。“昨天晚上这帮人在县城集会,那些首领想要立威,就说来试探一下,要摸咱们几个斥候。结果二十几个带头的高手过来探风,一个也没有回去。那帮江湖人的腿都有点软,又没了带头的,已经准备散伙。看来我这个护卫有没有也没什么差别,你身边有的是高人,这么多高手说留就留下了。” 杨承祖笑了笑“原来你昨天晚上是为我去摸情报了,是不是怕他们暗算,我吃了亏?” “我是担心你没活到三年就死了,我的报酬找谁拿?一晚没睡,还要帮你解决几个漏网的,现在我要回去补觉了,别捣乱,也别让你夫人捣乱。”冷飞霜没好气的说了一声,自己溜回马车那里补眠。杨承祖则笑了一声,嘴里嘀咕了一句“傲娇!” 队伍在路上时,杨承祖拍马来到队伍前面做先锋的许泰身边,小声说了一句“多谢许状元。” “缇帅,何出此言。临阵撕杀,是我们武人的本分,小人当的是护卫,这些不过是应尽之责。小人倒是想的是那练兵的事,如果都是募的民壮,也是不大好,其实小人在军里,还是有些旧部……” 第六百八十一章 妙人 队伍又行两日,终于可以乘船,等到走了水路,就是漕帮的势力范围。几艘大船上,从头到尾都插满了漕帮的令旗,见到这东西,稍微有点眼色的,也不敢上来找死。 初次乘船的郭九姐,显的颇有些兴奋,换了身男装,在甲板上跑来跑去,自以为易容术有所进展。好在这条坐船上都是杨家的女眷,倒是不怕让谁看见,不过她没事就去撩戏班子的人,或是欺负哪个丫鬟,搞的尖叫连连。 最后还得是杨承祖一把将她抱起来,大步流星的走回舱里,她丝毫没有难为情的意思,反倒是得意的说着 “在京师啊,有那么多人管着咱,也没什么好玩的。这次到南京,我可要好好玩个过瘾。还有那个商号,等到了南京,你就只管开,银子不够,就从魏国公府里拿,那是咱的至亲,有通财之义,有什么麻烦,魏国公都会为咱解决。” 杨承祖就这么拥着她站到窗边,打开窗户,陪她一起看两岸肃杀情景。他也知道,京师里各方势力制衡,他想要展开拳脚也并不容易。 这一回到了东南,固然有着这样那样的危机,但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机会,海阔天空,任己翱翔,若是运气够好,杨记商行这次就能获得一个在东南生根发芽的机会,用不了几年,就能一飞冲天,鹏程万里。 自从在驿站那一次袭击失败之后,这些江湖人似乎也长了记性,后面的行程里并没有再遭遇那些不怕死的人来送命上门。东南之旅,终于像极了一次奉旨旅行,这次跟来的女眷彼此之间谈不到和睦,但是上面有个大妇压着,大家也不敢闹的过分。 九姐则觉醒了双刀属性,轮到自己的日子里,就胡天胡地,各种姿势用出来承受丈夫的雨露。轮空时就去翻那些同样空闲的妾室的牌子,日子过的比杨承祖都逍遥。她倒没什么争宠心思,最多是与杨承祖争夺小妾,闹的他哭笑不得。相比起一般大户人家内宅明争暗斗,甚至于闹出人命,或是丈夫不在家,就把小妾卖掉这种事,眼下这种局面就得称完美。 不过年关将近,没人愿意在船上过年,所以船行的飞快,终于赶在春节前两日,船队顺利到了南京。 船一到了码头,那些护卫就吆喝着上岸泊船,开始将拉来的大小箱笼从船上卸下来,准备装车运进城去。杨承祖的坐舰在后面,并没靠岸,一家人在甲板上,看着南京码头风景。 这大明陪都论起繁华来,比起京师犹有胜之,虽然快到了年,码头上往来船只穿梭不停,依旧一派热闹景象。许多浪里钻的小舟,则在大船之间往来穿梭,有穿着短褐的小贩,高举着篮子推销着果品,还有头戴方巾背后插扇的牙行,站船头兜揽生意。 猛然只听着一阵连珠炮响起,震天动地,金鼓之声大做。王铁头,宋国恩等人,与杨承祖荣辱与共,这时也站在杨承祖一家身前。一听炮响,全都把手放到了刀柄上,预防不测。毕竟不管怎么说,他们头上都贴了杨系的标签,所有人都会认定他们是杨家的部下,荣损与共,自己也没的选。 霍虬皱着眉头,猜测着这放炮的是什么路数,或者与自己这边有没有什么关系。会不会和那些江湖刺客有关。九姐已经不耐烦的说: “哪有什么路数,哪个江湖门派敢放炮,发一支官军就灭了他。你们没看到那旗罗伞盖么?那是给咱接船的。带了这么多箱笼,如果不是有官军给咱当力夫,可怎么个运法?” 王铁头等人这时也才发现,码头上,隐约可以看到无数旌旗以及大红伞盖,的确是只有官府才有这气派。柳氏见了这情景,有些怯阵“这……这多半就是魏国公府的亲戚吧?我这模样会不会给承祖丢脸?是不是要回去,再打扮打扮?” 九姐一把抓住柳氏的胳膊,笑着说道:“娘,没关系的,这个徐鹏举徐表兄,跟我家是骨肉至亲,对他没必要讲那么多规矩。我还是前几年见过他,那时候他是来京师办事,在我家喝酒,被我爹灌的一塌糊涂,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醒。他的辈分小,跟我是一辈的,在您面前就是小辈,敢笑话您,就家法伺候!” 几条水师的战船则顺着江面过来,几名带队军官先是吆喝着,让所有的船只左右避让,为杨家的船队让道,保证他们先停泊进去。又跪在船上,逐个报履历,递手本,俨然一副下级见上级的样子。 等到顺着跳板上了岸,见对面已经有大队人马列阵等候,为首一人三十里许,头戴乌纱,身穿大红麒麟补服,生的面如满月,相貌堂堂。身旁两侧,皆是明盔亮甲的武将,身后旌旗招展,绣带飘扬,不知有多少军兵前来排阵势,撑场面。 一见杨承祖一行人上岸,撩袍端带快步而来,满面带笑“表妹、妹婿,愚兄迎接来迟,你们可千万不要见怪。这一位……这一位就是老夫人吧,待小侄大礼参拜。” 勋贵之间彼此联姻,互相之间,都能攀扯上亲戚。在这种亲属关系里,自身的官位倒不那么重要。郭九姐的娘,是定国公府的老姑奶奶,定魏二国公,同出一脉,因此辈分是要混算的。徐鹏举论辈分,与九姐是一辈的人,在柳氏面前,还真是个小辈。 不管他的官职多高,这个礼数总是要讲,撩起麒麟补服下摆就要磕头,可柳氏并不是蠢妇,不会真让一个国公给自己真的磕头,连忙让杨承祖搀扶住。两下简单见了礼,就有军卒上前搬运行李,将箱笼装上车去。 徐鹏举很是热情的招呼着女眷上马车,自己则热情的与杨承祖并马而行“妹夫,听说你是在京师惹了些物议,不过没关系,到南京来,比你在京师舒坦。这里有十里秦淮,大好风景,南京的教坊司,比起京师的可有味道。南京山美水美人美,在这里住下去,包你乐不思蜀。” 正说话间,马车的车帘掀起九姐从里面探出头来“姐夫,你在说秦淮河?那是什么地方啊?还有这个教坊司是什么?我是不大明白的,等一会到了家问问大表嫂,她大概是知道那些地方是干什么的……” 看着徐鹏举当着一众部下的面,给郭九姐拱手施礼,不住求饶的模样,杨承祖心中暗笑:看来这徐鹏举也是个混帐老倌,纨绔子弟,这东南之行,总算是能遇到几个妙人。 第六百八十二章 大宴(上) 徐鹏举这魏国公,与京师里的定国公,都是从大明开国元勋中山王徐达那分出来的,一门两国公,一后二王妃,足以证明徐家的富贵和权势。如今虽然勋贵大多失势,不过在南京这地方,魏国公依旧手握重权,在东南之地,也可算一方要角。 南京四十九卫名义上全归魏国公掌管,二十几万人马的练兵权在手,随手丢一个夹片,就能保一个武人四品前程。又有这么庞大的兵员基数,足够他吃空饷喝兵血,论起富贵,比起京师那位定国公犹有过之,差不多就是东南的土皇帝。 与京师里文官势力独大的格局不大一样,南京的六部大多是陪衬养老衙门,都察院虽然保留了一定的战斗力,可是天高皇帝远。考虑到公闻往来的速度,也很难真的对这个勋贵做什么。是以徐家在南京一向过的逍遥自在,只要自己不作死,一般也没人会把他们怎么样。 不过万事也有例外,前者武宗南下时,江彬权势正在顶点,魏国公对其也要侧足以侍。这也证明了,世袭勋臣对上朝廷新贵,还是多半要落下风。 杨承祖眼下的地位虽然不及江彬,但是徐鹏举耳目灵通,于这位妹夫的本事是清楚的,将来他的成就怕是要远在江彬之上,伺候起来也就格外用心。今天这种接待规格,与其说是冲着自己那位姑妈,倒不如说是冲着这个妹夫的权柄。 由于眼看就有过年,整个南京的气氛偏向于喜庆热闹,行人的脸上也大多有笑容。这么一座经济高度发达的城市,居民生活水平远在西北边地的边民之上,烦恼也就相对少一些。只是快进城时,却见城门上方悬着白绫,竟是全城挂孝的派头。就在城门附近搭着成排的芦棚,从里面传来阵阵念经以及演奏乐器之声,似乎是在做什么法事。 “这是谢家在为自己家的二老爷还有其他人做法事,没办法,谁让他们家六郎选中了驸马。即使没过门,也换了庚贴,如果谢家咬住了不松口,他就能算皇亲。听说不小心走了水,一家子一个也没逃出来,惨的很。南京是谢家本家所在,谢老爷在城里大做法事不算,几个城门都有他们的人,在搭灵棚设道场,还要在城门上挂孝,真丧气。” 看着这场面,徐鹏举也颇有些无奈,但是谢家是大族,富甲一方,官府上下使足了银子,也就没人与他计较。再者按他们的思路,朝廷不能看着公主真的守望门寡,最后可能还是要和谢家谈判,把庚贴要回来。要实现这个愿望,肯定要付出一些东西,给足谢家利益,将来谢家的成就还说不好,所以就更没人去得罪他。 路过灵棚时,还能看到许多批麻戴孝的男女,在灵棚外面哭哭啼啼,跪了一大片,场景很是凄凉。杨承祖哼了一声“这就是命啊,福薄命浅,没有当驸马的命,想要尚主,最后就把小命赔进去了,慎之慎之。” 进城之后,徐鹏举用手朝前比画着“妹夫,前面那片房子,都是咱们的产业。你初来,年底想买房也不方便,自己挑一处宅子住,我这就安排人去收拾。” “多谢兄长,不过这个不必了,小弟在南京,也有自己的房产,已经安排人去收拾了。待会让人把东西运过去就好。” 当初张家作为赔偿,送给兴王府的房地产业中,就包括了南京夫子庙附近的一片房产,周边的若干商铺以及城外的几所庄园。蒋妃将这些产业都送给了杨承祖,本以为他是要卖的,没想到杨承祖一直保留到现在,住宅的问题倒是困绕不住他。 徐鹏举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先到家里,我设摆一席酒宴,给你们接风洗尘。说实话,你和九妹成亲太仓促了一些,南京这边的亲戚都没过去,我娘还一直念叨这事。” “这事确实是我们的不是,待会见了老太君,必要磕头赔罪。” 等到了魏国公府,见这里已经是高朋满座,留守南京的勋贵全都聚集到此。一见了杨承祖的面,就有人过来勾肩搭背的攀亲戚,还有人则捧着话本过来,让他在上面签一个名字。 这帮勋贵子弟大多混帐透顶,正经的五经四书是万万读不进去,不过这些话本很讨女人喜欢,在清楼之中大受欢迎。这帮人都是十里秦淮的常客,与名纪们打的火热,这话本若是读的不熟,难免遭姑娘白眼。谁要是能要到杨大才子的签名,于那些丰月之地大有面子,还有人则是想着让杨承祖为某位姑娘写一本。 总算在徐鹏举协助下分开众人,不过杨承祖依旧被扯的衣衫不整,徐鹏举无奈笑道:“这帮宝货,就是这个德行。这还是白天,你等到晚上他们吃醉了酒,那才真叫无法无天呢。” 到了家里,他说话就不像外面有顾忌,拍着杨承祖肩膀“其实你不就是杀了个六品芝麻官么,那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府上看门的,也有好几个是五品呢。也就是杨新都没事找事,借题发挥,我看他也是闲的难受。现在又要裁撤锦衣,我们南京的锦衣卫前几天还到我的衙门外面来哭了一次门,现在则是大家乘船进京,说是要找朝廷讲道理。你看着吧,这回有他好瞧的。你只管在南京住着,吃好喝好玩好,有老哥我在,不会让你吃亏。你那杨记要想在南京做生意,我先入一股!” 徐鹏举的娘,乃是当代成国公朱辅的姐姐,老太君端详了杨承祖几眼,就眉开眼笑着夸奖“不错,果然生的英俊,那话本写的也好,我老人家也爱看的很。九姐上次见我时,还是个几岁的小毛丫头,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找姐姐玩,如今都嫁人了。不管你们在南京有多少产业,都得在府里住到过完年才能走,在那之前老身可不放人。” 她又与柳氏见了礼,只看年纪,就知道这个娘不会是亲生的,不过她人老成精,心里的鄙夷,表面上不会露出来。反倒是拉着柳氏的手,表现的很是亲厚,又将九姐拉到身边坐着,拉着家常。 大户人家的社交是一门技巧,到了老太夫人这个年龄,自然该知道替儿子维持社交关系,倒是不用担心柳氏等人受窘。其他的女眷也有徐鹏举的夫人陪着前往内宅,前厅留给了这帮男人,除夕的宴会,提前开始了。 第六百八十三章 大宴(下) 铁笼里,一只肥鹅卧在那里,刚刚灌了酱料浆水的它,似乎已经知道命运是什么,在拼命的撞笼。不过那厨师是个中老手,很轻松的将其拎起来,用铁棍穿了,放在火上烧烤,皮毛纷落,发出阵阵焦臭,鹅在那里剧烈的扑腾,可是怎么折腾,也逃脱不了。 在一旁的灶上则做着一锅沸油,另一肥鹅被拎着将掌浸在油里,鹅吃痛不过剧烈挣扎,随即就被扔到蓄满冷水的池中。方一泡,又拎起来,继续朝沸油里浸。非得这样折腾上几次,让鹅没了气力之后,鹅掌的味道才最为鲜美。 稍远的地上,一头驴被埋在地上,腹部紧贴着地,身上盖着被褥。厨房的帮工,将一桶桶沸汤泼在被褥上,驴嘴里发出阵阵哀鸣。看到时辰差不多,一名身强力壮的伙计两手按住被子,从驴颈部向下使力一抹,一路抹到驴臀。一身驴毛就这么褪了下来,而其性命尚在。趁着驴活,帮工提着尖刀从驴臀上剜下斤余大小的肉,在火上烧烤,又刷上一层层的酱汁和调料,然后就递给了从人送到前厅。 大厅里,酒酣耳热,徐鹏举指着这驴肉介绍“这道驴炙,洪熙年间上过御膳,可惜仁庙心眼好,不但自己不吃,还把做这菜的掌柜治了罪。还是先翁当初进京办事,学会了这法,家里的厨师如法炮制,味道果然鲜美。” 这干人物于吃喝玩乐上,皆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谈论起美食可以几天几夜不停,杨承祖就只好点着头。还有人叫着要到教坊司里去叫几个姑娘过来陪席,不过随即就被徐鹏举捂住了嘴。 “你们不想被我老婆派娘子军打出去,就给我谨慎一点,这大过年的,别找不自在。她那个醋坛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到时候一翻脸,可是六亲不认,我娘还帮她说话的。” “是了,是了。咱们的徐大哥是有名的季常之惧,大家不要害他过年时还要被老婆打。女人就不叫了,不过钱还是要赌的,否则这酒没什么意思。来人啊,拿骰子,牌九来,咱们就一直赌到大年初二。” 另一人接口道:“正是,谁赢了的,初二请大家去教……”坊司两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别人堵住了口。这干人这回有了杨承祖这个大才子帮场子,不管什么样的才女都能见的到,于教坊司充满了向往,赌的也格外有精神。 冷飞霜虽然是个女护卫的身份,但是徐家待杨家的仆人随从也如上宾,安排到了那些跑上房的大丫鬟那边,也有专人招待。这些丫鬟们,穿戴上虽然不如主人,但是比起普通小康人家的闺女只好不差。 她们说着一口香甜软糯的南方口音,拉着冷飞霜说着家常,讨着她的欢喜。还有人问着,她是不是已经被杨老爷收了房,祝福她早点怀上骨肉,抬举成个姨娘,从此荣华富贵。冷飞霜倒也不恼,只是如同旁观者一般,看着美酒肴馔,往来不息,如花美婢,环佩叮当,暗自赞了一句:好一个人间仙境。 于此同时,宁波市舶司衙门外,一群苦力正将一口口巨大的木箱抬到车上,虽然是南方,但是临到年关,天气也寒冷的很。这些苦力身上没有像样的衣服,冻的身上的肌肤都有些发红。 监工穿着厚棉衣,提着鞭子往来巡逻,盯着每一个人。一条大汉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将手中的箱子出了手。监工手上的皮鞭如同长了眼睛,马上就落到了那大汉的背上、头上,抽的血肉模糊。 “腌臜泼才,活该被狼吃狗嚼的牲口,这里面放的是官窑定烧的瓷器,若是碰坏了一件,用你的命都赔不起。你还敢如此的毛躁,我今天便打死了你,给他们一个教训!娘的,还敢瞪我,活腻了?” 那监工越说越恼,手上鞭子舞的起劲,那大汉用双手护住头片,本已经破烂不堪的棉衣,在皮鞭下,化成蝴蝶飞舞。两条胳膊被抽的血肉模糊,人也站不住,向后倒下去。 一个阴沉的声音忽然响起“算了。大过年的,如果将人打坏,就坏了风水了。”从衙门里走出来的,是个五十出头的老人,身上穿着蟒袍,头上戴着无翅乌纱,正是宁波市舶司镇守太监,赖恩。 这名高大的监工在赖恩面前马上矮了一截,垂下鞭子,分说着这大汉的莽撞和过失。赖恩朝那汉子看了两眼,“他啊,八成是几天没吃东西,所以就没力气。你们也是,雇人的时候,不能光看他有个子,也要看他是不是吃过东西。真是的,你这一打,不是就更耽误工夫了么?赶他走就是了,何必要打杀他呢?我佛慈悲,咱家是个吃斋的人,可是最看不得讲打讲杀,你们跟着我,也得学会慈悲二字,懂了么?行了,其他人快干活,这个混帐东西扔的离我远一点,咱家不想在宁波城里看到他。” 于是,为了心上人知了,远离家乡到江南闯世界的三虎,再一次的失业,回归于乞丐队伍里。好在离年近了,即使当乞丐,也不用担心饿死。一想到青梅竹马的知了,他的心里就又有了干劲。 “老……老爷……达达”在阵阵婉转骄啼声中,寸缕皆无的知了,瘫软成了一滩烂泥无力的趴在拔步床上。周身上下,香汗淋漓,不过依旧拉着杨承祖的腰,似乎还想邀宠。 杨承祖笑了笑“既然不堪战,就不要再来挑衅了”说完,就又在另一边郝青青身上驰骋起来。作为通房丫头,知了算是有资格与郝青青分享丈夫的,可是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肚皮,就又有点垂头丧气,雨露也承接了不少,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怀上骨肉。 远在家乡的父亲前不久来了信,在杨家以及青龙山的关照下,父亲的肺痨大有起色,至少可以维持住性命。家里几个弟弟也可以上学读书,而这一切,不都是这个男人给的? 她看向杨承祖的眼神里,充满了仰慕与感激,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会走的家具,最多是有资格暖床,却也心甘情愿,甚至背地里掰手指头计算着什么时候能轮到自己。至于某个故人,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 距离新年仅止一天,整个大明的各大小衙门差不多全都处于封印休息的状态,也就是在这个夜里,两支来自同一国家,不同势力的贸易船队,已经接近宁波,向宁波方面提出验货申请。差不多就在同一时间,浙江内地七沿海九并备倭卫各指挥使带着大笔金银前往南京,访友拜客,打点关节。 六百八十四章 杨记(上) 魏国公府的老太君很是稀罕九姐,与柳氏相处的也融洽,徐鹏举又是个好客之人。杨承祖一家在魏国公府一直住到过了初十,才勉强告辞离开,来到自己的府邸之内。 这宅子虽然第一次来,但是平素由仆人维护的很不错,再加上魏国公特意安排人做了一次彻底的扫除,倒是没什么不利于入住的障碍。 能被张家拿出来送礼的房子,不管是地段还是大小又或者是房屋质量都不会差,其本身就是一个富豪的别院,后来送给了张鹤龄,再后来又送到了兴王府。与京师的房子比起来,虽然略微小了点,但是依旧住的下,而且没有什么委屈的感觉。 这个地段靠近国子监,算是明朝的学区房,倒不是有什么就近入学的优势,不过整体的人文环境和居住环境还是不差。再者夫子庙这里本来就是个繁华所在,张家赠送的铺面都在夫子庙上,把家设在这里,也方便了对自己名下产业的监督。 房间里,算盘珠劈啪做响,刘五儿将各铺子的帐本放到手边,另一手在算盘上拨弄,专心致志,聚精会神。她此时的神情并不似往日那般烟视媚行,但是自有一宗女强人的风范,反倒是更为惹眼。 杨承祖从外面回来,站在门首,一缕阳光进来,正好照在她的脸上,竟是那般的动人,让他不由看的有些痴了。足过了半晌,刘五儿才没好气地说“看什么?又不是没见过。从那些女人那边回来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样子……挺好看。”与其他女人不同,毕竟杨承祖差点就做了种人,和刘五儿之间最是没有隔阂,事实上,如果不是有着这样那样的考虑,也许两人已经发生了一些什么也说不定。 他大方的拉了把椅子,靠着刘五儿坐下“几位娘娘也算受委屈了,徐家这边,只是按着普通内眷的规格招待,平日也没什么礼数。所以这次回自己家,我总得过去道个歉,让大家别生气。” “惯的!”刘五儿不屑的哼了一声“都是豹房的女人,哪来的娘娘。这帮人在徐家这种勋贵眼里一钱不值,如果不是看你的面子,说不定就有哪个勋贵府上的纨绔,去撩她们也说不定。教坊司那边玩的如何,比起京师教坊来,是不是味道不一样?” 她说到这里,语气里已经带了点酸溜溜的味道“家里什么女人没有?文的武的,大家闺秀,江湖侠女,应有尽有,何必还得去那地方?教坊司女人会的诸般技艺,我哪样不会?难道在你这,我就只能做个女帐房?” 她边说边用肩膀去撞杨承祖的胸口,趁机就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耍赖似的说着“别动,我大过年的还干活,容易么?让我靠一会,歇一歇。” 杨承祖笑了笑“五儿姐,随便靠,想靠多久就靠多久,没关系的。你也是知道的,我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有些事总是要等到合适的时机才能做,你说对不对?我也不说守孝三年什么的,不过一些该有的意思,总是要表示的,不然的话,不大好。这种意思,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其他几位娘娘那里……大概也是这个情况吧。如果她们自己熬不住,想找别的男人,我其实也不打算阻拦,到时候给一份嫁妆,送她们离开就好。如果愿意留下的……也许会有另一份际遇。每人有每人的缘法,强求不来的。” “那教坊司的那些女人,又是个什么缘法?”刘五儿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心里一块悬在半空的石头,终于落到了实处。不过终于离开了皇帝,找到了一个可以吃醋的男人,她还是想要尽可能多的不讲理一下,享受几回欺负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小男人的快感。再者杨承祖最近往来的,都是教坊司的名纪,都是十五、六岁的妙龄佳人,让刘五儿这个比杨承祖大好几岁的女人,有了一丝危机感。 “你啊,总是误会我,那些小丫头片子,我没什么兴趣的。不过是她们知道我有身份,又有点才名,所以想要认识我,而我恰好也有用的着她们的地方,所以应酬一下。不过所谓的应酬,也就是大家吃吃饭,喝喝酒,然后唱点什么,至于其他的,还是算了。” 教坊司的头牌红倌人,自然是卖艺也卖申,不过多半会打出卖艺不卖申的牌子出来糊弄人。能约到这个级别女人的,也都是这个时代的成功人士,家里有妻妾丫鬟泄火,不至于急到一见面就直奔主题。大家先谈谈话,听听曲子,培养培养情趣,来两三次之后再同入罗帷也是常有的。 不过杨承祖才名在外,又是魏国公等一干勋贵结交的人,那些姐儿们也知道他非同小可,并不介意和他同宿。可是杨承祖对这帮人兴趣有限,这个年龄段的他虽然不排斥,但是也没太大兴趣,连当初收下铁珊瑚也是考虑苗秀姑,想要大小通吃而已。是以他表现的很是绅士,真的是与这些女人玩情调,不曾提枪上马。 这帮子红倌人生张熟魏的应付多了,可遇到一个相貌出众的年轻才子,真的只与她们吃喝唱曲,不涉于乱,又肯大笔的花钱,只当是遇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君子名士。反倒是有几个头牌动了真情,主动给了一些暗示,甚至主动留客。家里面手绢绣鞋之类的表记也搜出来不少,罪证如山。 “这些女人都有自己的社交圈子,结交她们,说到底还是为了杨记的业务。等到上元节的时候,南京第一家杨记酒楼就要开张,到时候请这些花魁来表演几段,这就是广告啊。……算了,广告你不懂,总之就是一个宣传手段,让更多的大人物来酒楼吃饭就好。还有,我还要去找一些年纪轻,长的好,又有天分的女孩子收到府里,作为戏班子的新生力量培养。我的京剧班子,将来要唱遍大江南北,人数上越多越好,教坊司这地方的女人毕竟受过训练,我也想在里面招几个人。” 刘五儿见他说的真切,这才微微一笑,很自然的抬起头来,在他脸上印了一口“原来还是为了你那杨记,那就放过你了。我知道,我带来的那些珍宝你还都留着没动,其实我连人早晚都是你的,何况那些身外物?你的杨记要启动,总是离不开银子,就把我那些首饰珠宝都变卖了吧,只要你生意做的好,我就高兴,只要你过的好,就一切都好。” 第六百八十五章 杨记(中) 过了初十,衙门里就开始了工作,杨承祖也趁着与徐鹏举饮酒的当口,开始问起了东南兵备的实际情况。他这次过来,身上除了祭奠海神这个闲差外,还有着视察东南兵备这个差遣。 与清查京营情况相同,沿海武备不可能毫无问题,不过这个问题有多大,又或者该查到什么地步,这些都是要用心操作的地方。他对于东南兵备一无所知,真要查起来,也不知何处下手。至少没法保证把清查控制在可控范围内,是以想做这事,还是得问徐鹏举这个专家。 魏国公表面上总领南京四十九卫,实际上,在南京兵部那边也颇有影响,东南武将的铨叙,离不开南京兵部。谁要想升迁,都要来疏通一下魏国公的门路,整个东南的武备情况,都逃不开他的耳目。 不过杨承祖刚一问,徐鹏举就一脸笑容的摆着手“这事你不用管,这帮东西虽然混帐,不过规矩是懂的。浙江内七海九一备倭,十七个卫所的指挥使都已经到了南京,不过我还没见他们,得蹲他们几天,磨磨性子。见面之后,你就怎么狠怎么说,好好吓一吓他们,让他们把钱吐出来,再一人骂一顿,革几个人的职,这差事不就办完了?你不是要办杨记么?正好,本钱就让他们来出,再和军队里做几笔生意,什么都不用愁。” 细聊起来,杨承祖才隐约感觉到,情形比自己想象的似乎还要糟糕。由于大明重北轻南的国防思路,以及南方并没有太像样的威胁,整个东南的武力废弛已久。水师战船匮乏,很多时候甚至要用鱼船顶数,兵员严重缺额,五千人的卫所,实兵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兵器甲胄都有很大问题,军械残破的很。 大家都没把这些当做一回事,虽然南方有时有倭寇来骚扰,但是最多是攻破几个鱼村,或是打几个村镇,也就是盗贼这个级别,衙门完全压的住。至于那些土司,靠其他土司,也足以牵制。既然天下太平,大家又何必练兵? 水师这一部分,维持费用高的吓人,大明又没有远洋作战任务,就连近海防御也没有需要。朝内诸公都不希望在这方面多费钱粮,地方上的武备又怎么会好。徐鹏举对此也没在意,反倒是安慰着“我们这水师虽然不大堪用,但是妹婿放心,要对付几个贩私的贩子,还是足以应付。除了私贩,我们也没有别人可打,打私贩盐枭的话,这水师够用。” 虽然不知道能遇到什么敌人,也不认为东南这种环境下会有大规模民变的基础,但是杨承祖总是觉得心里不是太踏实。倒不是说他真想在东南搞风搞雨,而且也确实不能搞,真的对兵备下手,那样很可能把局面搞的更糟。不过听到武备糜烂如此,还是有一种做点什么的冲动。 瑞恩斯坦这个夷人这次也跟着他下了江南,随行的人里,还有南镇抚司里二十几个出色的工匠。杨承祖将这些人都派到了南京卫所的军营里,与军营自有的匠户一起,加紧时间对火绳快枪进行制造。 正德之前到南京时,就对火绳枪产生过浓厚兴趣,并且在南京设了个军械局进行仿制。他落水回京之后,这个军械局也就没人关注,不过工匠和设备都在,基本的生产也在维持。 听说妹夫对快枪感兴趣,徐鹏举没弄明白这是要干什么,但是既是亲戚又是自己想要结交的人,这种小事没必要阻止。于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也开始给予帮扶。 在南京这地方,土皇帝说一句话,往往比真皇帝下一道圣旨还要有效。在他的关注下,快枪的制造速度大为提升,至于质量上,倒不是太让人满意,不过勉强也可用。 杨承祖又参考了后世子弹的思路,将一次发射的弹药量称量完毕,事先装到硬纸包里,发射的时候就直接咬开纸包,即可装填。这种弹药预装技术,既避免了临阵时的手忙脚乱,也在平时的准备工作中,就将发射的前置工作办好,于枪弹射速大有提高。 龙骧卫校场内,乒乓做响,硝烟弥漫,郭九姐双手端铳接连发射,身后的女兵丫鬟则各举着一支装好弹药的枪在后面站着。小姐放完一支,就有人将一支装好的递过去,枪响连环,弹发如雨,作为标靶的陶罐,一个接一个的炸开。四周围观的将官则拍手叫好,称赞着九姐的枪法。 等到一口气放了五十多支快枪,郭九姐才丢下铳,走到杨承祖身边,得意的一挺胸“相公,你看我棒不棒?还不快夸奖我?” “好好,我夸奖你,我的娘子天下无敌,武功盖世。”杨承祖没辙的拿手帕擦着她脸上的灰尘“你说你好好的大小姐,非要来放铳,万一哪枝铳炸膛伤了你可怎么是好?” 郭九姐微微一笑“我不怕,我知道相公肯定会保护我,为我选的都是好铳,不会炸膛的。你弄那个什么杨记,我什么都不懂,论武功呢,虽然我是很高强的。不过蹿高跃低什么的,就不如赵氏她们利落,能做的事,也就是为你盯着这火铳了。不过你放心啊,有鹏举表哥给咱盯着,这铳不会有问题的。要是敢有什么搞不好,我告诉我表嫂,让他跪算盘。” 她这天真烂漫的性子,于大妇而言,就是一等讨喜,杨承祖也只好无奈的摇摇头。“别总瞎玩,有时间多去陪陪表嫂,也要去各勋贵府里看看。大家都是亲戚,咱们远来是客,人家是要招待的。可是我们如果不回拜,就显的没礼数了,这样也不好。我这边该应酬的会应酬,不过好多是你的姐妹妯娌,就得靠你应酬,好娘子,有劳你了。” 九姐一副心里有数的样子点头道:“我明白,你不就是让我走夫人外交路线么?这些我都会的。所有南京的勋贵,都和我有亲戚,咱们这杨记在南京开分号,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入股,谁敢不入股,就是不给我面子!我保证三天后的开张大典,风风光光,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去捧场,咱们杨记要做,就做大的。” 杨记这个庞然大物在南京甫一出现,就引起了南京这边几个大商人以及大族族长的注意。乌衣巷内,谢家族长谢遵看着手里这份从杨记内部搞来的条陈,看了一眼家中几位幕僚。 虽然谢家遭逢不幸,不过谢遵几经风雨,这些打击还不足以将他打倒。于他而言,同胞及爱子的遇害固然让人悲痛及愤怒,可是眼前这个杨记,才是谢家的真正大敌,一个处理不当,或许谢家的基业,就要在他这一代保不住。 第六百八十六章 杨记(下) 受限于时代,即使是这个时代的大儒以及很厉害的商人,厉害的也在做生意手段上,目光远见等方面,怎么也比不过两世为人的杨承祖。像谢遵虽然学问和做生意都很强,可于杨记这些规章制度,福利待遇,还是理解不了。他相信,所有的生意人,都不会给手下的掌柜伙计这样的待遇,这个姓杨的是在发疯。不过疯子,并不代表好对付,这上面写的那些东西,还是很厉害的。 掌柜伙计终身制,每季考核一次,如果连续考核优异可以得到提拔,反之就可能受到惩罚。贪墨公款或是中饱私囊,将受到极严厉的惩罚,最严重的情况下,不但自己性命难保,就连家人都要受牵连。这些惩罚措施,有锦衣卫作为保障,完全能够实现。 如果单看这些,倒还不算什么,毕竟这个时代于掌柜、帐房、伙计的管理一样很严格。他们既占有身股,也要承担相关的义务,负担很大责任。像谢家这种大豪强,真要说杀掉几个吃里扒外的掌柜,也不是什么太苦难的事。 可是这上面写的福利,就是谢遵完全不能理解的东西,凡是杨记的员工,生老病死皆有杨记负责。老迈年高之后,回家颐养天年,一样有养老钱可以拿。如果因工受伤,或是发病,一样由杨记负责赡养。生病由杨记出头请郎中调治,医药费全部由杨记报销。 员工只要连年考核优秀,就可以得到晋升,只要到了一定级别,子弟就可以读书进学,花销归杨记承担。只要是级别够了,或是有特殊贡献的员工,子弟就可以在一定年龄后进入杨记工作。自己及家人的生日,杨记会送一份寿面,若是你的级别够高,还会送酒席。 每月都可以休息,根据为杨记服务的年限不同,每年还可以享受时间不同的休假,这些假期,都是强制休息,而该有的工钱和奖励,一个子都不会少。 总之,杨记的一切都和它的内部级别有关,级别越高,能享受到的福利就越多。这些福利,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简直是不可想象。像是养老这种事,大家谁不是年轻时拼命干活攒钱,到老了靠儿女养活,哪有让自己工作的商铺赡养的道理?把做不动的伙计解雇,在哪个商铺作坊都是天经地义,没人会说一个不字。 除了这些显性福利,在杨记内部的耳目还传出来一些不记载于文字的隐性福利,比如只要你的表现够好,子弟就有机会进入锦衣卫,获得一个官身。又或者你为杨记的贡献够多,如果年纪大没老婆的话,杨记会出钱帮你娶老婆…… 这么多的福利,对于这个时代的商人来说,简直就是噩梦,刚看到这些福利时,谢遵几乎要喊一声:这杨承祖到底会不会做生意。你这么多福利撒下去,你的铺子还赚什么钱? 可是他冷静下来想一想之后,却觉得这事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杨记只要垄断了一部分商品的渠道,是不愁没钱赚的。 这些福利自己能搞到的原因是因为这些东西密级不高,将来是要公诸于众的,事实上,因为这么多的福利在,以及相应的惩罚比较严格,杨记员工的忠诚度高的可怕。就算是自己肯出大钱,也买不到太多消息,能得到的情报,就已经是极限。杨记也有自己的护院,还有互相监督机制,检举叛徒可以得到极高的奖赏。在这些机制下,就算想要对杨记的铺子搞一些破坏,也不是那么容易。 等到这些福利一公布出来,自己手下的伙计,怕是起码要倒戈一半……。虽然这些人跟自己多年,但是在这种福利面前,一半的叛逃率,已经是个很乐观的数字。这些叛逃的伙计,如果带走自己四分之一的客户,对于谢家的商业来说,就是个大问题。 那些幕僚分析了半天,也拿了很多主意出来,不过还是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就在这时,外面一个家人狼狈的跑进来禀报“老爷,大事不好,咱家水西门的米仓起火了……” “他们凭什么认为,我就是那个被动接招的?”在杨家后院里,杨承祖抱着已经解除了全部武装的郝青青,在对方的娇躯上肆意爱抚,一边的知了也已经罗衫半解,只等着主人的垂怜。 术业有专攻,杀人放火这些勾当,是郝青青拿手好戏,像是放火烧个仓库,或是破坏几个谢家的铺子,不过是牛刀杀鸡,小菜一碟。作为成功回来的奖励,虽然今天不是郝青青的日子,但杨承祖还是与她肆意的亲热着,感受着女贼的豪放。 郝青青一边热烈的回应着丈夫的热情,一边颤声道:“你……你为什么会先下手?谢家是本地的地头蛇,你就不怕他们的报复?” “报复?我又不是笨蛋,怎么会这么想?只有蠢货才会觉得谢家这种是好人,认为自己不惹坏人,坏人就不会来欺负自己这种想法,根本就是自欺欺人。要么生意不做,要做,就肯定会妨害一些大户的利益,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何况我身后有官府的背景,做起生意来比他们要霸道的多,跟着些人的冲突,根本没的避。既然避不开,那就撞过去,好人才想着被动防守,我是恶人,自然是先下手为强。凭什么要他先来搞我,我才能还手,而不是我先害他们?谢家派了人盘我的底,我就烧他的仓库,砸烂他的酒楼。倒要看看,他准备怎么接招。” “好啊!若是……若是每做一次,相公就能多和我……多和我说说话,我就烧光谢家所有的仓库,砸烂他所有的铺子。” 杨承祖一把将她抱起来,径直走向拔步床,知了则凑上来,开始进行预热。可就在这时,外面响起几声干咳,回头看过来,红牡丹面色尴尬的站在那。 “老爷……妹夫,那个……那个谢老爷派人送了贴子过来,说是要请老爷过府饮宴。” “谢遵派的人?不理他,让他等着好了。”杨承祖不屑的哼了一声,就这么赤着身绕出屏风,一把将红牡丹抱起来,任对方手脚乱打,也把她抱了过来“牡丹姐,干脆一起来吧,等完事以后再招待他也不晚。” 房顶上,无聊的冷飞霜掀开了两片屋瓦,正好可以看到那不停晃动的幔帐,也能听到那令人脸红耳赤的声音。她看了一阵,轻啐了一口,看了看天色,抱着膝盖坐在屋顶,小声的抱怨:大白天就这么搞法,真是的……太混帐了! 第六百八十七章 上元之会(一) 乌衣谢家虽然与南北朝时那个名动东南的谢氏没有一文钱关系,不过作为一个有几百年历史的名门望族,在整个江南乃至北方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即便是公卿王侯,对他家也礼让几分。何况现在又有了皇亲这个身份,让他家的奴仆吃了闭门羹这事一传开,就让人不由议论起来,这杨承祖到底是确有仗恃,还是目中无人? 南京这种大都市,衙门里的捕快公人绝非摆设,内中手段高明者不知有多少,谢家绸缎仓库放火事件发生不久,就已经有人查到了线索。不过顺着这线索一查下去,很快就查到了杨记头上,接着就查不动,不敢查,最后只能主动把这些线索全部掐断。 杨承祖的身份暂且不提,单是一个世袭罔替,总领南京四十九卫,甚至与东南各军卫都能说上话的魏国公,就不是这些衙役公人所能招惹的起的。即便是南京刑部衙门,或是应天府,也不愿意为几个公人,或是几个案子,和魏国公为难。 闹到最后,应天府衙门抓了十几个火灾期间趁火打劫的流民交给谢记了事,算是保全对方颜面,也体现一下衙门方面对于这种行为的零容忍。不过应天知府还是婉转的向谢遵表示了一下自己的个人见解:找个机会,去和杨记谈一谈,有什么问题说开了就好,大家和气生财。你们在南京如果闹的动静太大,下官这里也是不好交代。 随即,另一条消息也在南京的商圈内传开,杨记的人,出现在了龙江造船厂,开始和这边的匠户取得联系,据说是要定船。 龙江造船厂当初是为郑和下西洋造过宝船的,虽然如今没有了图纸,造不出宝船。许多手艺失传,工匠也不能与永乐时期的相比,但是造船能力在大明依旧是首屈一指。和这个船厂谈生意,必然是和海贸有关,而海贸这一块,恰恰是谢家的主要经营范畴。 谢家在南京商界,几可看做龙头舵主,谢遵在商场上的作风也颇为霸气。想要在南京做生意的,总要先取得他的同意,否则的话就不大方便。当然,作为一个大家的家主,他不是绿林匪首,不至于带着几个小弟拿着大刀上门去收钱捣乱。 事实上,他还是比较好说话的,只要你的心意到了,表现出对他足够的尊敬,谢家不但会批准你在南京做生意,还会给你提供很多便利。对于初来乍到,人地两生的人来说,这种便利对于自己的生意也有极大的好处。 像是当初张家要到南京买商铺做生意,谢遵立刻就将夫子庙这边十几个旺铺拱手送上,连带自己在这里的一处豪宅一并送了。换来的是张家保全南京一城商户,保证外四家军不向他们索饷。 这种行为说起来,其实要算个舍己为人,在商界中也算一个佳话。不过商铺也好,豪宅也罢,谢家送的起。通过这种赠予不但为自己刷了声望,还和张家拉上了关系,乃至于让自己的儿子有机会尚主,这些馈赠就可以看做是投资。像杨记的成立,以及其插手到谢家经营领域里的行为,这就有点涉及到了底线。 海贸一本万利,是谢家发家的根本,也是谢家现在的重要财源,杨记在龙江造船,这就是摆明了要断谢家的命脉。另一方面,杨记商号的经营商品中,还包括了粮食,这同样也是谢家独占项目,不容人染指。 粮为根本,不管是金银还是珠玉,最终都要换成粮食才有价值,粮食安全也是朝廷的根基。尤其南粮北运,输送九边,这种有严重正直色彩的商品,向来是谢家与朝廷谈判时的重要筹码。只要谢家独占南京这边粮食销售的渠道,就算是官府,也得对他们客气几分。南京城的所有粮行,都是谢家的产业,谢遵被称为东南米王,所有来南京做生意的,也都遵守着不碰粮食这个规则。 可是杨记不但要开酒楼,下面就要开粮行,这就是完全无视谢家的威严,没把米王放在眼里。要说放开市场,公平竞争之类,那就纯粹是没睡醒。先不说这个时代的人,是否接受这个观念,单说一个公平竞争,又怎么公平的起来? 南京城的勋贵拥有大片土地,手里还掌握着朝廷的仓库和存粮,不管是货源还是仓储乃至物流,都拥有巨大便利条件。连带人力上,都可以直接把军卒拿来当工人挑米,把这说成是训练的一部分,拿什么竞争? 自古民不与官斗,不过谢遵除了是个成功的商人,同时也是大明有名的大儒,并不能以寻常百姓视之。再加上永淳公主的庚贴还在谢家,他至少现在还是皇亲,杨承祖则是被赶出京师的锦衣官,现在连南京的锦衣卫都裁的猫狗不剩两三只,这个官对上谢家,其实也不占太大优势。 做生意不是做贼,不是说谁拳头大谁能打架,谁的生意就能做的好。杨记成立,不是先来谢家拜码头,而是放一把火烧了谢家的一处仓库,又把谢家的下人在门房晾了一个多时辰,这就是在下战书。砍倒大树有柴烧,江湖上的后起之秀成名最佳手段,莫过于战胜一个成名多年的前辈。杨承祖过江龙,要向南京本土的米王挑战,分个高下。 南京商界对于这次的争斗,差不多也是抱隔岸观火的态度,不管谢遵是多么优秀的儒者,一个被称为米王的人,身上难免就有点王者霸气。在这种王霸之气的传染下,其家族成员,或是门下家人,行事上也不可避免的有些跋扈。商场上磕碰难免,其他商人或多或少,都吃过谢家的苦头,这次龙虎斗,不管谁输谁赢,大家也就都有热闹看。 这种宣传手段引发的眼球效应,甚至比教坊司上那些花魁来表演的效果更好。谢遵虽然是商界老将,但终究受时代限制,没想到自己不经意间,帮杨记做了一次广告。 他现在所想的只有一条:上元灯会的会面上,一定要给杨记一个教训,让对方知道,在南京自己才是商界主宰,杨家想要做生意可以,但是是自己给他什么生意,他做什么生意,而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论粮食还是海贸,都是谢家的根本,在这些问题上,无路可退。 第六百八十八章 上元之会(二) 杨承祖这边,倒没把谢遵的问题想的太多,自己已经下了战书,表示了自己的立场。如果谢家不会做人,那么接下来还有的是手段招呼。杨家带来的人多,即使不发动本地的江湖帮派,也足够将谢家打的落花流水。何况背后还站着魏国公这个靠山,南京四十九卫只要严守中立,就能让谢家和其党羽一败涂地。 南京城真正有可能成为障碍的,一个是南京兵部尚书乔宇,一个是顺天府府丞寇天叙。当初外四家军南下时,这两人就敢把横冲直撞的天子亲军抓起来打军棍,是铁面无私的典范。如果杨承祖这种歪门手段随意招呼,即便是有魏国公的面子,他们也是真敢抓人的。 可问题是嘉靖刚一即位,就把乔宇招到京师做了吏部尚书,寇天叙则被派去甘肃做了巡抚。现在这两个铁头都不在,南京城里的大员普遍还是持观望态度,没人敢出来架梁子,正是杨记发展的大好时机。 不管是一本万利的海运,还是涉及到国家安全问题层面的粮食,杨记不但要做,而且要垄断起来。过程中肯定会面临很多问题,自己阵营里说不定都会有人出来反对。只是现在还处于事业刚刚起步,那些勋贵们没想到这么多,只看到这里蕴藏的巨大利益,仿佛找到了金矿一般兴奋。利用这种兴奋情绪,先把够资格的敌手干掉,后面才好发展。 这把粮仓的火一放,那些勋贵们初时是觉得这个武定侯家的女婿太过胆大,比自己还要无法无天,但后来又觉得,这才是京里来的大贵人应有的姿态。把股份入到这样的商号里,肯定是不会吃亏。 受这种观念影响,杨记商号的股本大增,那些军卫头目,也是上赶着往里面送钱,至于说分红与否都没人去想。教坊司的花魁中,原本也有几个不想去表演,毕竟这么多花魁,难免有人彼此不对,发誓不同台演出的。而且一旦同台,也有个主次问题,难道自己去给别人当陪衬?可是听说放火的事后,就没人再敢多说半个字,都派人来表示,不管是当主演还是当陪衬都没关系,一定准时赶到。 人多畏威而不怀德,以往知道杨承祖是手面阔,为人好的君子,或许有一份依恋,但是多半谈不到怕。可是知道他是个动辄就敢在南京放火的狠人,就要考虑一下,自己拒绝了他,落了他的面子,会不会被报复,这种报复的力度自己是否接的下。终归是一群弱女子,即使杨承祖强上了她们也没人会说什么,得罪这样的狠人就划不来。 看着杨记以惊人的速度打下根基,近而生根发芽,本抱着看笑话心态当不明真象围观群众的冷飞霜颇有些心有不甘,看着杨承祖这边又送出了几份请柬,忍不住道:“你这杨记这么高的福利,将来如果不能维持,又该如何?” “我们不是白莲教,怎么可能开出不能维持的福利?”杨承祖笑着伸了个懒腰“来,让我抱一抱,我教你这里面的关节。” 冷飞霜呸了一口,反倒是离他远了点“爱说不说。” “真是的,没意思,其实家里的女护卫我想要上谁,就是一个眼神的事,你真是的……当姨娘不比当女护卫好?”他调笑几句,继而正式的分说着“这些福利看上去高,实际也没什么大不了。不管是养老,还是休假,医疗,孩子读书,乃至子承父业。这些都不是白来的,有相关的奖惩制度在,目的还是催人在自己这个体系里拼命的相上走。这种往上爬的思想,也没什么错,催人奋进么。不过朝廷确实是要让大家安于本分,如果所有人都想着上进,一个说没那么多位置,一个就是也容易发生变乱。从天下这个角度看,治永远都好于乱,朝廷要大治天下,让所有人安于本分,也是为了大多数人好。” “不过从一个铺子的角度,就是另一回事了。”冷飞霜马上也明白了其中的关节,而这种关节不但能应用在铺子上,如果是用在教门经营上,也未尝不可。 “江南白莲教的势力大小,你自己心里有数,不过怎么说呢?这里的人比较富裕,所以不大好骗,你们那些施符水,给人看病的方法,效力不大。大家生病有钱看郎中,谁吃多了去吃香灰。所以,如果你的教门能够立在南方,吸引到足够多的富人,其实比起在北方打转强的多。” 他见冷飞霜有些意动,又跟上了一句“不过我要说好,是三年之后的事,现在咱们的契约还没完成,你还得在我家当女护卫。除非……”他边说边不怀好意的看向冷飞霜的胸前,后者似嗔又似撒娇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杨承祖笑着在她身后喊着“准备准备,晚上带你去咱们杨记的酒楼,你是护卫啊,得保护我的安全。” 还没等得及动身,杨承祖这边就又接待了一个客人,杨承祖只看了一眼名刺上的名字:俞大猷,就连忙吩咐了一声快请。 与当初滑县初见时相比,俞大猷的外形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不过经过一年多的历练,他已经明显变的沉稳干练了许多,不似当初那般青涩腼腆。他前来递名刺的原因,说来也有些意思,居然是要带走自己几个师弟。 “那几个师弟,本来说好是要求取功名的,谁知道怎么搞的,居然来杨记当护院。恩师有令,我辈习武乃为强身健体,卫国杀敌,不可为豪门巨室保镖护院。我身为他们的师兄,没有教好他们,是我的责任。不过希望杨将军能让他们跟我回福建,到师父面前请罪。” 杨记的优厚待遇招收护院并不困难,杨承祖也不知道自己手下有几个是李良钦的门人,他也显然不会把这几个人和俞大猷放走。闻言只是一笑“应该的,确实应该让他们回去,师门大过天,怎么可以不听师父的话。不过俞少侠,我不是太清楚,贵师门于入朝为官,又是怎么一个看法?” 俞大猷抱拳道:“为国分忧,守卫疆土,乃是我辈武人的本分,在下本来就是打算考武举,他日能为国出力。我那几位师弟,也是要找个机会,谋一个出身。像这次北虏围城,大猷只恨不能为国出力,尽诛鞑虏!我带走他们,就是要他们走向正路,把一身武艺用在报效国家上。” “如此说来,那就最好不过了,在我杨记当护院,就是为国出力,报效朝廷。俞少侠你请稍坐,我给你讲一讲保护国家财产的重要性,你就都明白了。” 第六百八十九章 上元之会(三) 以杨承祖的见识和信息量,要想说服俞大猷这么一个本性淳良的好青年,并不费什么力气。何况对方确实是有着一颗赤子之心,之所以不肯让师弟留下当护院,实际上还是对于眼下的豪门巨室看不上眼。 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这是武人最理想的出路,只有当这条路死活走不通时,才会想着去闯江湖,做游侠。豪门巨室的护院,论起生活水平,比起江湖上大多数侠客都要好的多。可是既然吃这碗饭,难免就要为自己效力的主家出头,帮着他们对付那些抗租的佃户,或是闹佃的农人。 俞大猷对于这些乡绅地主侵占田地,或是逼的手下佃户妻离子散的事见的多了,心中很是厌恶。即使与杨承祖当初有一面之交,而且观感不错,但还是把他归类于这种豪门之列。师弟给他护院,早晚还是要为虎作伥。 可是当杨承祖介绍了杨记与朝廷的关系,以及将来在杨记表现出色,可以直接做官的的情况后,俞大猷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好的不能再好的差使。对比起来,武科也未必就好到哪去。 与文进士不同,武进士地位极低,除非自己有关系,否则在兵部那等一个官职,不知道要排到猴年马月。像他们这种全靠自己武艺出来打拼的,怕是蹉跎上十几二十年也是有的。 而且明朝的武科,并不是普通人鱼跃龙门的途径,只是体制之内的武人,升迁的通道之一。只有世袭的武官,才有资格考武举,普通百姓任你武功盖世,也没资格去考武状元。 俞大猷本人出身倒是不低,他是军户之家世袭百户,还曾经学过易学,算是文武双全那一类,不一定要从阶层做起。可是几个师弟都是平民考不了武科,如果跟自己离开,也未必就有个好出路。再者新军这个前途,也确实有足够多的吸引力,如果在杨记工作几年,然后进入新军里做军官,即使是恩师,也只会赞成。 他是耿直,但不是愚蠢,既然不是做欺压无辜的打手,那么给大人物做护卫其实也不算什么坏的前途。杨承祖又介绍了杨记成立的目的,以及背后的关系,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也让俞大猷受宠若惊。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个三品大员,自己只是个还没袭职的武官,都不能算做体制中人。就算有当初那点关系,现在肯拿出这个态度,也绝对是拿自己当人看。 正在这时,红牡丹走进来禀报,说是酒楼那边出了点问题,来了些来历不明的人意图放火。今晚上酒楼正式开张,贴子已经撒出去,该请的人也都请到了,若是这个时候酒楼被烧,杨记的脸也就丢到了家。 杨承祖这边好在有所防范,护院派的多,两下交手之后,总算是把歹人制住,不过这边也有两个护卫受伤。听了伤者的名字,俞大猷面色一变“这两人中,有一个就是我的师弟。” “有这等事?”杨承祖的脸色也变的难看起来,吩咐着红牡丹“牡丹姐,去请最好的郎中,用最好的药,必须保证两位师傅不落下什么病。另外按杨记因公负伤,英勇保护财产的标准发给奖金。俞少侠,这事看来真是有些对不住,我这商号看来是挡了一些人的路,他们容不得我。让你的师弟在我这当护院,也要受牵连,你把他们的名字给我,我这就让剩下的人跟你离开。” 俞大猷却摇了摇头“不,杨将军好意,草民心领了。他们是走是留,要他们自己决定,我不勉强。不过到底是谁派人放火,打伤我的师弟,还请杨将军示下。我门中子弟,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他不是一个喜欢探听消息的人,也不知道事实上是杨记这边先去谢家那边烧了个米仓,只以为是谢家为人霸道,不许别人跟自己抢生意。李良钦有几个做行商的朋友,这里面也有人吃过谢家的苦头,是以说好感,肯定谈不上。 相反,杨承祖给了俞大猷及其同门一个好的前程,对这一行人的表现,也可以当的起礼贤下士。从情感的天平上,也就产生了倾斜,即使自己不在杨府当护卫,这个场子总是要找回来。是以,今天晚上的宴会,俞大猷主动请缨,要了一个名额。 杨记酒楼开张的场面弄的很大,教坊司所有当红的花魁,全都请来进行表演。一场未遂的纵火并没有打消人们的热情,反倒是让人更加佩服杨记背后深厚的实力。即使为了看一场热闹,这个酒局也是要来,更别说,将来在生意场上,说不定还真有用的着这些人的地方。 作为东家,杨承祖来的甚早,那些花魁娘子们还想要去拉拉关系,套套交情,看看能不能与这位大贵人发生点什么。还有的则是已经有了相好,可是又得支应场面,心里则祈祷着不要被这个强人看上。可是等一到了包厢里,所有人的心思都凉了下去。 一个身段婀娜,面罩白纱身上佩剑的女子,在后面站着,似乎是充当护卫。房间里另外几个女人,则全都漂亮的不像话,虽然年纪可能大了几岁,但举止雍容,气度不凡,一看就知是见过大场面,侍奉过大人物的。 虽然不知是哪一路的同行前辈杀到南京抢码头,但是只看这些人的样貌气质,这几个花魁心里就有点含糊。再看她们和杨承祖的热络劲头,似乎也没了别人插手进去的空间,也就只好行个礼,打个招呼,接着就出去表演。 有一个名叫凌妙思的女子边往外走边想着什么,忽然对身边一个要好的花魁说道:“刚才那几个女人中有两个看着面熟,怎么好象是在哪见过?不过不是现在,好象是先帝幸南京那次,我被叫去为万岁表演,好象在天子身边见过她,怎么又跑这来了?” 房间内,杜氏等几个豹房的女人,仿佛是出笼的金丝雀,充分享受着难得的自由与放纵。那些勋贵中人知道她们的来历后,倒也没人过去勾搭,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女人招惹上可能会有麻烦,还是不碰为好。再者他们的审美观比较符合当代,喜欢的还是十五六岁的妙龄,像这些女人的年纪,终归大了些。 这些女人的心思也不在他们身上,在杨承祖身边,仿佛是说闲话,但是有意无意的在展露着自己的某些长处。在豹房里出来的女人,若是学不会邀宠,岂不是白混了? 就在杨承祖颇有些后悔,把她们带出来,反倒是给自己惹事的时候,这间酒楼的掌柜从外面派进来禀报着:几位贵客已经到了。 第六百九十章 上元之会(四) 强龙不压地头蛇。顺天知府温逊之,东南米王谢遵以及城内另外几大宗族的族长联袂而来,杨承祖也得亲自到门首迎接以显尊重。 像是那一干勋贵子弟,倒是不用这么下来,不管怎么样,身份还在那放着。何况文武两道,这帮混帐东西平日里也不大给文人面子,跟这群人算是玩不到一起。也不管你有什么身份,总之我不去欺负你,但也不敬你,井水河水不犯。 杨记的生意也不是他们负责经营,没人有心思去接待,反倒是觉得这帮人一来就要谈诗文,或是讲道理,总之很无聊。大多数人都去找那些来表演的花魁娘子谈人生谈理想,少数几个够身份的则稳坐不动,准备给杨承祖站台撑腰。 杨承祖表现的倒是谦逊,先是见了礼,又慰问了一番谢遵,表示了自己对谢家所遭受不幸的同情。谢家死的人除了晚辈就是平辈,谢遵倒是不用穿孝,但是他平素就崇尚节俭,反对奢华,现在家中不幸,穿戴上就更朴素。 听了杨承祖的话,他表现的也很谦恭,始终强调着朝廷的恩德,以及自己家是如何对不起公主,耽误了公主的一生。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是不打算把庚贴还回去,让公主另择驸马。 上元节是大明的特殊节日,在这一天,所有人都可以在晚上出来观灯赏景,夜禁取消。传统意义上,中国的情人接,就是在这一天。南京这种大都市,这一天就更为热闹,象样点的铺子,都会挂出自己制的灯笼,这也算是比较原始的营销手段。 像是秦淮河上,这种日子肯定少不了由大富商出头赞助搞的诗会文会雅集之类的活动,花魁娘子们念着才子的诗,或是唱着他们写出来的词,再跳些舞,表演一下,也是个雅趣。 可是今天所有的花魁都被弄到了杨记,秦淮河那边的诗会,都是二三流的角色演出,成色差了不少。大人物也都在这边庆祝杨记开张,那边就连有身份的人都少,文人才子们去着也没了兴致,有不少人都转到了杨记这里。 一些仰慕才子的闺秀,或是为了看几眼美女的闲汉,全都来到杨记酒楼。酒楼虽然今天开张,但是只招待用贴子请来的客人,并不对外营业。不过酒楼开着门,只要站在正门外面,就可以看到里面的情景。 为了看到自己想看的人,大家拼命的向前挤,努力争取一个好位置。酒楼周边看不见演出的地方,也人头涌动,将来往的车马轿子也全都挡住。虽然看不到表演,可是酒楼四周,已经挂起了各色花灯,式样新颖,做工上乘,让那些看客阵阵叫好。酒楼雇佣的舞龙耍狮的队伍,将鼓打的惊天动地,在酒楼正门外那片空地上使出全身的解数演出。 由于这里热闹,连带一些卖艺的也被吸引过来,寻一块地方,表演着胸口碎大石,或是金枪锁喉之类的项目,求着赚些零用。阵阵歌声夹杂着这些嘈杂的声音从酒楼内传出来,到了街上就已经听不大清,不过旋律还是能听出很优美,嗓音也够甜润,还是让一些人不住的叫好。 几名身上穿着和服,梳着月代头,穿木屐的异乡人,就在这纷乱之中,顺着人群前进。南京这种大城市的繁华,显然是他们未曾见识过的,眼睛不住的左顾右盼,贪婪的观赏着美丽的夜景。 来到杨记门外,人群停滞不动,他们也就停了下来。在他们身前左右,是二十几个穿着劲装武服的壮汉,一看就是身怀武艺的会家。这些人身强力壮,面目凶恶,只一记眼刀就可以让人让路。有他们开路,这一行人很容易就挤到了最前面。顺着洞开的大门,很容易就能看到大厅里发生的一切。 酒楼的一层搭着一个临时舞台,十几个女孩子在冬日里穿着仙裳羽衣,翩翩起舞,边舞边唱。长袖漫舞,不知有什么机关,将无数娇艳的花瓣从高处撒下,轻轻翻飞于天地之间,女子脚下还隐约有烟雾升起,宛如梦幻。 这几个异乡人看的目瞪口呆,视线被吸引住,一动不动。为首之人顺着舞蹈的节奏,忘形的用手打着拍子,几名部下则从腰里的钱袋里取出金判,询问着该如何才能打赏给那些舞者。 “天朝上国,果然了不起,这些女子所跳的舞蹈,即便是最优秀的能舞大师,也难以望其项背。”这异乡人首领的汉话说的很是流利,对身边的男子说道:“谢先生,在我们回国之前,你能为我们安排一次这样的演出么?我……我想多看一次,至于费用方面,好商量。” 他身旁的男子是个四十开外的精瘦汉子,身材中等,相貌精明,不过目光总是让人觉得有些阴骘。那人见几个异乡人对表演非常有兴趣的样子,又抬套看了看牌匾,微微一笑“这种演出如果宗设先生感兴趣的话,想看多少都有。咱们来对地方了,你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酒楼里。” 那名为宗设的头目面上一喜“谢老爷原来也喜欢歌舞么?那就太好了,我想我们又找到了一个共同的话题。” 可就在这时,酒楼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几名身强力壮的大汉出现,将酒楼的大门关上,紧接着一阵沙沙做响,无数条布幔落下,将所有窗户挡个严实,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几个异乡人发出一阵惊呼,接着就是一阵快速的对答,还有人伸手摸向腰间,随后发现,自己并没携带武器。 酒楼外的看客也是一阵哗然,指着酒楼议论纷纷,揣测着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宗设看向那名中年汉子,中年人镇定的一笑“宗设先生放心,我也是姓谢的。在南京城,没有我们姓谢的进不去的地方。” 他来到酒楼门口向着里面大喊几声,随后一名保镖模样的人出现在门首,这中年人显的胸有成竹,但两下的交涉并不顺畅。半晌之后,直到他有些挂不住要翻脸,这门才缓缓打开。 好事的百姓抓紧时间看过去,见里面表演依旧在继续,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几名异乡人与那些护卫鱼贯而入,最后一名护卫进去之后,门马上就被关上,布幔也放了下来。 进入酒楼的众人还来不及欣赏歌舞,就被阵阵呼喝之声吸引了注意力,这种场合,难道还有武功表演?刚想到这,就听到一声惨叫,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仿佛破麻袋似的从二楼落下,重重的摔在了那些异乡人面前。 第六百九十一章 三件礼物(上) 元宵时候的南京,气温虽然比京师为高,但夜里还是很凉。那些花魁穿着单薄的纱衣表演,终究是有些受罪。不过这些女人倒是很有职业道德,表演的很是卖力,那些在一楼的客人以及护卫、镖师,也看的津津有味。 不过不管是表演,还是彩声,与二楼并没有什么关系。那里仿佛自成一番天地,任外面天崩地裂,我自岿然不动。 今天二楼的酒席开的不多,都是南京城里头面人物,才有资格在二楼吃顿饭,喝上一杯酒。正中间一席,坐的则是杨承祖、谢遵以及魏国公等人,全都在这桌就坐。换句话说,这一席上的人,就是能够说了算的,是决定杨记走向的真正决策人。 看了看杨承祖身旁那几个美艳动人的妇人,谢遵暗自摇了摇头,这种时候,难道还要带着妇人么?不过他并没有对此表示什么看法,而是面带微笑的向杨承祖讲述着生意的不易。 “做生意,是一件无聊,而且充满变数的事情。我乌衣谢家在金陵已经住了几百年,族中子弟如今在外为官宦游者,五十有三。他们是我们谢家真正的才俊,真正的光宗耀祖,希望所在。我被人称做大儒,其实不过是大家抬举我罢了,实不敢当这个谬赞。若是真有本事,我现在应该做官,而不是出来做生意。比起做官来,做生意实在太艰难了,我家祖上当初做珠宝生意,结果遇到山贼,不但亏光了本钱,自己也遭遇了不测。再后来就是七世祖做海贸,遇到了暴风,虽然侥幸回来,但是同行子弟,十不存一。那一次,我们谢家的人丧事办了十天十夜。” “永乐靖难之时,我家的祖公去贩卖粮食,结果被被黄子澄他们说是支持永乐陛下,那一次,谢家差点全家抄斩。回忆起来,谢家能够存在到今天,真的要感谢祖宗保佑,否则不是全家被杀,就是只能都去要饭。” 一旁另外几位商人也笑着述说着自己家族创业的艰难或是守业的不易,总之就是经商是一件无聊,而且没有太大油水的事情,聪明人绝对不会参与。谢遵看着杨承祖 “我看过杨将军写的话本,家中许多女眷,都是你的书迷。你是个才子,就像京师杨升庵杨公子一样。你们这样的人,是不该为了俗物分神的。在生意上投入的心血多了,怕是就没有太多时间写东西了,就连几位娇///娘都要受冷落,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众人哈哈笑了一阵,杨承祖笑的也很开心,似乎真的被他说服了。“是啊,谢老爷说的极是,做生意非常无聊,而且还要被人骂。不管生意做的大做的小,赚的多赚的少,总是有人不满意。生意做的越好,收获的差评就越多,钱赚的越多,名声就越差,真的是让人觉得没意思。” 谢遵颇有些遇到知己的感觉,表示着赞同“没错,商人天生就比其他人遭受更多的指责和非难。我们行商天下,从南到北,承受着风霜之苦,遇到山贼不但要亏蚀本钱,更可能丢掉性命,与自己的妻子父母要长期分离。我原配夫人生第一个孩子时难产,一尸两命,可当时我正在运一批粮食到大同,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我们这么辛苦,多赚一些钱,就要被人骂无良奸商,你们说,是不是很惨啊?” 见众人纷纷点头附和,他又挤出一丝笑容“算了,不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今天是好日子,说这些伤心的事干什么,我自罚一杯。” 等到喝了酒,他朝众人拱拱手,“去年的时候,北虏困了京师,老夫每想到这个消息,就觉得食不甘味。我的六郎虽然不在了,不过即使公主没过门,他也是朝廷的驸马,我谢某也是皇亲国戚。不能容忍胡虏在我大明如此狂妄,老夫若是年轻时,就要提着刀到边关去,与鞑子拼命!现在虽然老了,没有了力气征杀,但一样可以做一些事。今天当着几位大老爷和各位员外的面,就宣布一件事。从今天起,我谢记商行每年收益的两成,将送给杨将军。请他用这笔钱,整饬军务,防范虏贼。” 一时寂静,只有阵阵丝竹声入耳,各位士绅及商人,全都有些发傻。原以为是场龙虎斗,没想到谢遵居然肯退的这么远。谢记商行每年两成的纯利润,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一些。 以勋贵或是武臣的能力,真要是出来做生意,也是赔钱的居多。每年都有些不知死活的勋贵子弟以为家里有钱有人,想要赚钱是很容易的事,从家里要了笔银子,招呼几个狐朋狗友,就叫喊着要做生意。最后只能碰个头破血流,然后家里出面为他收拾烂摊子。身不动膀不摇,就拿谢家两成利益,就算是做贼,也没有这么快啊。 谢遵又继续道:“咱们南京户部的曹主事前不久京察时出了事,贪墨钱粮的案发,判了个斩刑。老夫念在与他多年交情份上,替他补上了亏空,才从死罪改成发配。他有个老生女儿,年方二八,姿色无双,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是有名的女才子。因为眼光高,一直未曾婚配。为了感谢老夫救父之恩,自愿嫁给老朽做妾。可是大家看看,我这一把年纪,若是娶了她,未免有些误了她的青春。不过她一片孝心,老朽也是不想辜负,只好勉强答应,只等过了年,才好成亲。不过今天看到杨将军少年丰流,老朽倒是有个想法,我将曹小姐认为义女,再将她许给杨将军为妾,这不正是一段天作之合,千古佳话么?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众人再次陷入寂静,只有南京人知道,那位曹小姐是有多么难娶。如果不是曹主事翻船,还不知道谁有幸娶到这个美人。前年正德天子来南京时,就知道这位曹小姐的名声,可是曹主事宁可把闺女送到乡下避难,也不让天子见到她,就知道对这个女儿多么宝贵。 以谢遵的名声财势,娶曹小姐不会有人说闲话,反倒是会说是男才女貌,天命因缘。于谢遵而言,也得说是安享晚年,连这样的绝色都肯割爱,谢老爷果然是个做大事的人。 杨承祖看着谢遵送来的锦盒,里面放的想来就是曹小姐的庚贴身契,不由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等他笑了一阵之后,才点点头 “谢老爷,怪不得你的生意能做的这么大,米王啊!南米北运里,你一家的粮食起码要占三成以上,若是你的粮食断了,九边说不定就要断顿,京师的百官就要挨饿,谁不忌惮你三分?按说你肯给这么大面子给我,我也该退一步,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什么事都过去了。不过我想的是,先送一件礼物给你,等你看了礼物之后,也就明白了我的立场,来人啊,拿上来。” 第六百九十二章 三件礼物(中) 一个白衣丽人轻移莲步,将一个锦匣放到了桌上,虽然看不到脸,但只看那如星眸子,以及那杨柳纤腰,迷人身段,就让这些大户心跳加速,暗自称赞:这些权贵人家果然是会玩的,第一等的扬州瘦马,也不过如此。 锦匣内,是一摞文书样的东西,谢遵拿起一张,只见上面写满了字迹,落款处是一个潦草的十字和一个鲜红的指印。他没来得及看内容,只是看着杨承祖“这是?” “没什么,方才谢老爷提到了北虏围城,这就是北虏围城时的一点收获。众位当时在南京,不知道京师那边是什么情况,北虏来的快,官军没做出什么反应,人就到了城外。老百姓像疯了一样,拼命的往城里跑,那么多人啊,差点就把京师挤爆了。这么多人在一起,第一件事是什么?自然就是吃饭!可是京里的粮食,价格就一个劲的往上涨,眼看着是要普通人家卖田卖地,穷人家卖儿卖女,才能换一顿饭吃的局面。我呢,就去让一些粮商落价……” 他就这么像是说故事似的,讲着他在京里平抑粮价的事,以及对四大粮商的动手,最后几个粮商的下场。这个时代消息比较闭塞,京师这边粮战,以及对几个粮商的处理,南京这边有一部分商家知道,还有一部分人并不清楚。大家听的津津有味,至于心里是什么看法,从表情上就看不出来。 “这些人还算聪明,进了诏狱,有什么就说什么,所以我从他们嘴里,问到了一些很有趣的消息。比如像他们炒粮食,谁是背后的推手。谢老爷,你是知道的,那个时候国难当头,在那个时候囤积居奇,那行为跟卖国无异。万岁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若是查证属实,是要抄家灭门的。不过我的想法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所以还是把东西留下了。咱们初次见面,这些就是见面礼,谢老爷收好。霜儿,拿第二份礼物。” 虽然他说的并不明显,但是大家也能听的明白,联络四大粮商炒粮的,显然多半就是谢遵。这四大粮商虽然在京师附近有一些田地可以收购米粮,不过总数有限,真正的供货渠道还是谢遵。如果谢遵卡了他们的货源,四大粮商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这种大家发财的事,他们也不会拒绝。 这种事可大可小,被朝廷捉了证据,如果有心借题发挥,即便是谢遵,怕也多少有些麻烦。不过大家又想到,谢遵是公主的公爹,也就是皇亲,朝廷再怎么不高兴,难道还能拿皇亲怎么样? 谢遵也对这些供状显的不屑一顾“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老夫听人说过,人进了锦衣卫诏狱,就算是要他承认他是妖孽,这人也会马上说出自己的原形是什么。这种口供,其实没什么意思,所谓主使之人的名字,可以随时换成任何人,这样的礼物,似乎没什么用吧。老夫相信,当今天子圣明,首辅亦是千古一出的贤臣,断事如见,绝对不会坐视无辜受冤的。老夫家中,现在还挂着杨阁手书的急公好义匾额,这才是真正的证据,证明老朽为人的证据。” 第二份礼物还没取来,谢遵的神情则十分淡定,没把那礼物放在眼里。 “杨将军平压米价的手法,确实雷厉风行,令人佩服。不过从商人的角度看,却失之于毛躁,少了沉稳。做生意,不是打仗,不能一味的求快,而是要讲理。高卖低买,这就是最大的理。当然,做这些人也有不当之处,那就是他们只讲理,而忽略了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他们就是忘记了天道。好在,老朽自己还是时刻牢记天道的。以谢记为例,老朽名下商号如果停业一天,怕是半个南京城的人都没有饭吃,到时候若是几万工人到街上要饭吃,就算是温府尊的日子,怕也不好过?府尊,您说是不是?不过谢某向来尊重朝廷,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曾为难过地面官府,四大粮商那等人,还是不懂大局,让人遗憾。” 温逊之哈哈笑道“谢老爷是本府的大善人,修桥补路,赈济贫苦,我记得当初南京大荒,谢老爷宁可捐出一仓米来赈灾,不知救了多少人命。乃是东南有名的万家生佛,与四大粮商,绝对不是一种人,绝对不是。” “原来如此,那我倒要说一声失敬,谢老爷,请用酒。”杨承祖举起杯,敬了谢遵一杯酒,那名叫霜儿的美婢,已将第二个锦匣捧至桌上,谢遵见里面放的还是成叠的文书,面上的笑容更盛 “杨将军,难道这又是什么人的口供,或者是指证某些人犯法的证词?如果是这样,我觉得你可能送错人了,这些东西,似乎应该送给温府尊,或是都察院,大家觉得呢?” 其他几名族长及商会中人点头大笑,温逊之则打着圆场“笑谈,笑谈了。今天是杨记酒楼开张的好日子,咱们何必说这些事,来败坏自己的兴致?我看,还是看看下面的歌舞,不要谈公事,现在表演的,我看着像秦琴姑娘?我这老眼昏花看不清楚,谁帮我认一下?如果是秦姑娘,帮我送一百朵花给她。” 杨承祖不动声色,反倒是称赞着温逊之“温公好兴致,佩服,佩服。不过我也知道今天这个日子不适合谈公事,所以这里面的其实不是什么口供,更不是证词,而是签的契约。截止今天为止,谢记商号里的掌柜、伙计、雇工,已经有四十七人,与我签定了契约,决定改换门庭,来我杨记工作。这是我和他们签的文书,跟谢老爷说一声呢,是想让大家心里有数。” 他面上带笑,语气却冷了下来“方才谢老爷说,他的谢记如果停业一天,半个南京城的人就没有饭吃,有上万的工人要上街。眼下确实是这样,将来……一定不是这样。杨记不但要做酒楼,还要做粮行、海贸,谢老爷做的生意,我们杨记一定要做一份,也算为你分忧。如果谢老爷觉得经商辛苦,自己年纪又大,哪一门生意做不动了或是不想做了,尽管说一声,杨记帮你兜底。我保证,南京的百姓,不会因为几个铺子不开张,就买不到东西。做工的人也不会因为哪位员外不做了,就没有饭吃。” 转头看着温逊之“太守,你是牧民官,要的是个风调雨顺,四民各安生理,怕的是有人闹事。不过你放心,有多少工人没有饭吃,我们杨记就收多少,工钱加倍!在这个条件下,如果继续闹事的,那就不是吃不上饭,而是别有用心,对付这种人也很容易,抓人!” 徐鹏举也附和道:“不错,像是这样的刁棍,自然就该抓起来打板子,站笼。收拾一批,就没人敢继续无理取闹。如果你手下的衙役不够,只管说一声,我四十九卫有健儿二十几万,保证可以将这些无赖抓个干净。” 杨承祖举起了酒杯“我这个人,有个毛病:护短!杨记的工人,不管以前出身是哪,不过进了杨记,就是我的人。他们的契约如果未到期,需要赔偿钱财的,把帐目算清楚,杨记负责包赔。不过其他的手段,我不希望有人用出来,因为讲用手段,你们用不过我。在座的都是体面人,如果比耍手段,可比不过我们这种粗人。今天在这里,我交个底,如果有谁因为自己的手下跑到杨记来工作,就去找那位手下的麻烦或是找他家里人麻烦,那就是不给我面子。对付不给我面子的人,我也就不给他面子,我保证,我的人出了什么状况,那个人的家人就会出什么状况,而且只会损失更大!来,为了人才自由流转,我们干一杯! 第六百九十三章 三件礼物(下) 另一个时空里,后世说到明朝,总爱说一句xx主义萌芽,这话的标志之一,就是这个时代已经有了雇工的现象。失去田地的流民,或是种田无法维持生计的农民,又或者是逃荒者。流落到城市,大型乡镇,就只能接受雇佣维生。 他们的条件有高有低,不过总体而言,也就是勉强能活下去这个水准。再者,这些工作都是养小不养老,一旦到了做不动的时候,肯定会被解雇,至于怎么活下去,就要自己想办法。即使是遇到善良的东家,也不过就是多给几个遣散费。 像是杨记这些优厚条件,尤其是六十岁“退休”,退休之后按月支付养老金,同时身体如果允许,还可以继续兼职。即使在一帮人吹捧的姿本主义时代,也是难得福利。在大明朝,那就相当于是扔一只金饭碗下来,大家都想着往杨记钻,也就在情理之中。 谢记的掌柜伙计里,有一部分是自己的宗族子弟,或者是家生奴才,这些是可以信的过的。但同样有一些大伙计或是二、三掌柜是以契约方式雇佣来的,至于工人就更是雇佣关系。 他们跳槽反水,不算太大的意外,谢遵原本已经有一半工人反水的预案。可按他推演,从杨记成立,到一半工人反水,那得是几年时间,还得是杨记一直存在这个大前提下。在那段时间里,自己肯定也雇佣到了工人,不会乱了阵脚。伙计里一些不怎么忠心的可能会动摇,至于掌柜,自己还是掌握的住的。这么短的时间,居然有掌柜这一级别的雇员反水,这多少让他觉得有些手忙脚乱。 现在的社会形态,整体上还是推崇一个信义,也就是对比司法手段,大家往往更相信道德或是良心。这种自我约束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良心帐。商业交易中的契约还勉强算重视,用人上的契约就粗疏的很。也没有后世的违约金或是几年之内不许从事同类行业这样的规定。 当前市场是用工市场,大家有份工作不用饿死就不错了,一旦失业,再想找一份工作异常困难,很可能沦落成乞丐或是饿死。 东家不做做西家这种事,发生的几率很小,正常人都是怕被东家开除,很少有人主动愿意离开。所以用人的契约上,主要保护的是东家的利益,比如开除工人可以不用赔钱,用工期间死伤勿论,残废算自己倒霉之类。 原本这种契约,是不利于雇工保护自身权益的,可是现在他们开始反水之后,谢遵这边也没有太多的手段来控制这些人投奔杨记。就算是索要经济赔偿,那些契约写的本就马虎,也要不到什么钱。 可是到了掌柜这一级,手上或多或少,都掌握一些资源,又或者有一定的才干。他们反水所带来的损失,并不是契约上那几个钱所能弥补的。更可怕的是,这种反水带来的是信誉上的打击,会让人觉得谢记发生了重大问题,已经管不住手下,这个铺子维持不长。 一旦形成了这种认知,谢家的客户必然要大批流失,那些在铺子里与反水之人关系不错的,也可能跟着一起反过去。留下来的人,也可能是杨记故意安排的卧底,既然对方连放火挖墙角这些事都做的出来,那么安排点卧底,也没什么奇怪。谢遵又能对谁真正信任? 谢遵的额头上微微渗出几滴汗水,神态也不像方才那般镇定,商人虽然逐利,在生意场上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可是表面上,大家都会装出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标榜自己是儒商,是个君子,这样才好和人交易。 像杨承祖这种表明车马,上来就各种手段齐下的,于眼下这个时代而言,其实是不大招人待见的。可是在实力面前,这种待见不待见,影响也不太大,生意总归是要做下去,不管高兴或是不高兴,杨记已经高调入场,不可阻拦。 目前杨记涉足的领域是粮食和海贸,这两部分,是谢家的自留地。即使杨记不入场,其他商人也从这两部分捞不到什么好处。最多是跟着分点残汤,连剩饭也算不上。 是以杨记这种态度,这些商人并没有表达什么不满,全都是坐壁上观。反倒是担心,如果自己出头,杨记也到自己这边开始挖人,又该怎么对待。 就在酒席的气氛渐渐趋于冷场时,杨承祖的第三份礼物,已经由那名美婢捧着,摆到了谢遵面前。 谢遵这次的神情显的有些紧张,不知道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玄机。站起身子,小心翼翼的掀开盒盖,其他人也全都充满好奇的朝里面看去,随即就爆发出一阵惊叫声。 温逊之一跤跌回坐位上,以袍袖挡脸,惊叫道:“怎么回事?这……这是什么意思?” 让这些体面人惊慌失措的罪魁祸首锦匣,里面盛放的竟是一只人手,手掌粗大有力,大概是个干力气活或是个武人。可是不管是什么人的手,都不该出现在一个盒子里,更不该放到桌子上。饶是谢遵见多识广,也把盒盖紧紧扣上,眼睛紧盯着杨承祖。 “谢老爷,温太守,不要慌么。漕运,就要用到力夫,这些力夫与漕丁联合起来,就是大家嘴里的漕帮了。这个帮派平时说起来,也算不了什么,毕竟在官府面前,这些人连渣滓都算不上。不过如果漕帮有意为难谁,不给谁的船装货卸货,这生意未做,就先赔了一半。我是新来的,对南京的情形不太熟,似乎南京力夫的头目,是叫谢虎吧?” 杨承祖边说边看向徐鹏举,徐鹏举终究是带兵的人,一只断手吓不住他,照样在那吃喝。一听杨承祖问起,他也一脸茫然“这力夫头?那是什么东西,我确实不大清楚。不过是苦力头子,这种人的名字,有什么好记的?” “不一定,如果一个管理上万苦力的头子,咱们怎么也该记一下。毕竟是万把人呢,还都是能干体力活的壮汉,有个风吹草动的,总该有个警觉。谢老爷,您是做大生意的,离不开这些力夫,不知道对这谢虎可曾有印象?” 谢遵此时也从初见断手的惊讶中恢复正常,面色越发的严峻“谢虎确实是我谢氏一个不成器的子弟,读书练武都不成,为了生活,就只好去做苦力。不过这孩子为人还是不错的,很是仗义,那些力夫或许佩服他的为人,愿意让他帮自己拿个主意,这也犯法么?” 杨承祖笑了笑“这当然不犯法,我只是告诉谢老爷一声,在您来赴宴的时候,谢虎已经不再是南直隶漕帮舵主,有人将他的头砍下来,他这舵主做不成了。这只手,就是那杀人者的手,他用这只手杀了谢虎,就先把手砍下来赔罪,至于人,也在这酒楼里。把他叫上来。” 脚步沉重,一个赤着上身,用绳索捆着的大汉,拖着一只断手,在两名护卫的看管下,一步一步,走上楼来,跪在了谢遵面前。到了此时,谢遵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这东南的天,难道真要变了? 第六百九十四章 赶尽杀绝 谢虎在大的层面上看,不过是个苦力,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像是这样的人,谢家随时都能扶植出十个八个。可是谢遵心里有数,南直隶这种富庶之地的漕帮舵主,每年都有大笔进项,也正因为这个位子太红,所以很少有人能坐的住。 即便是有强大靠山,或是有着足够强的武艺,也有可能因为某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就挂掉,即使是谢家这样的大家族都防范不住。像这谢虎能坐到今天,靠的是张延龄的赏识,在正德面前露过脸,挂过号,所以一般人没人敢动他。可是今天说杀就被人杀了,自己事先居然没能得到情报,这证明布局杀谢虎的人,同样有着强大的能量,做事可以避开自己的耳目。 谢虎一死,东南漕帮在一段时间内,不会再听自己号令。在谢家扶植出第二个听话的舵主前,这生意肯定要受影响。再说,杨承祖一句话,就能让这人砍下一只手,还来投首自认杀人罪,这人对漕帮的掌控力,到底强到什么地步? 那大汉他仔细看了几眼,忽然道:“你是彭断?谢虎和你是结拜手足,怎么会是你……” 杨承祖拍了拍手“谢老爷,果然不同凡响,以您的身份地位,这种小人物您还记得,不容易啊。不错,他就是彭断,一刀两断彭断,杀谢虎的就是他,锦匣里的那只手,就是一刀两段彭断拿刀的手。他用这只手杀了你的族人,我就把他这只手砍下来,这份礼物,可不轻吧?” 温逊之这时总算找回点胆量,拍着桌子呵斥“大胆彭断,你竟然敢杀人?难道不知道朝廷王法的厉害?来人啊,把他给我送到监内,改日仔细审问之后,定要他明正典刑,以正国法。” 彭断似乎并没有什么惧意,堆金山倒玉柱似的跪在地上“府尊,小人冤枉!谢虎一直与我娘子私通,今日小人将他二人捉间在床,手起刀落,将两人杀死。双头俱在,尸身卧于小人家中床上,身无寸缕,已经由江宁县及地方验看过了。杀间夫,是无罪的啊!” 这下温知府也没了话,这人肯定是受了人的指使,背后有人为他出谋划策,否则这事不可能做的这么流畅。杀了谢虎不算奇怪,杀人之后还能主动投首,这就有点奇怪了。到底杨承祖这边许了什么代价,才能让他甘愿放弃即将获得的一切,情愿变成残废,还在人前丢脸? 谢遵则想的更多一些,杨承祖表虽然说大家一起做生意,可是这种先放火立威,后又干掉谢家在漕帮代理人的手段太过狠辣。怎么看,也不像是可以共处的那一种人。 既杀人又放火,这是在传递一个信号,他为了打开局面,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谢家家大业大,可从本质上说,也是一个读书和经商的家族,而非江湖帮派,比狠,是万万比不过这种人物的。 谢家做这么大的生意,黑白两道,都有自己的力量。于南京乃至说整个南直隶的地下社会中,都有着强悍的实力。不过在这些力量里,漕帮就得算是比较拿的出手,或是说唯一能上的了台面的。 其他一些江湖帮会甚至于更见不得光的势力,虽然强大,但是摆不到桌面上。漕帮的一个舵主,谢遵可以承认他是谢家族人,一个山贼的大寨主,他难道还能承认对方是自己的亲人? 那些棋子虽然能用,但是只能作为暗子,而且漕帮由于控制着苦力工人,在运输上与着得天独厚的垄断地位,是谢家必须保有的力量。在漕帮里,谢家也安排了不少人,谢虎的头已经被砍了下来,其他部下也未必好到哪去。 杨承祖这时又说道:“其实今天还有件事要恭喜一下谢老爷,您谢家有几位子弟在军中供职,其中有三人官至千户,七人为百户。在下查了一下他们的履历,确实都是功勋卓著的国之干城,因此上本保举,将三位千户保举为南京龙骧卫指挥佥事、几位百户则保举为副千户,日后他们只要再为朝廷立功,定有厚赏。谢老爷,这杯喜酒你无论如何都是要喝的。” 这次谢遵并没有举杯,而是将杯重重的放在了桌上,脸上的神色难看到了极处。看来杨家是要对谢家动手,甚至是抱着不留余地的态度,进行全面打击了。 谢家这几个在军方的子弟,是谢家于白道上的重要力量,再者有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也需要官军进行掩护。千户任佥事,或是百户任副千户,名义上看是得到了提升,实际上,则是把他们从实职官变成了虚职架空。 可以想象的是,他们的升迁必然离开了自己原本的部队,成了无爪螃蟹之后,这种虚衔又有什么意义?别忘了,南京四十九卫是在徐家及整个勋贵势力的掌握之中,所谓的提拔调任,不过是徐鹏举随手上个夹片的事,这几个人能有什么好的前途。 虽然是东南的名门望族,但是谢遵并不希望真的与新贵搞到针锋相对,那样即使自己未必会输,但是对于谢家的生意来说,也没什么好处。今天这酒局,谢遵想的是展示一下谢家的力量,再给足杨承祖好处,两下不伤面子,今后闷声发财就好。 杨承祖既挖墙角,又废了谢家黑白两道的臂膀,这显然就是要宣战了。他的脸色变了几变,其他的商人也把目光集中在谢遵身上,看这位家主要做出怎样的反应。半晌之后,谢遵忽然拿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脸上又恢复了几分笑容 “谢某在这里倒是要替这几个不争气的后生晚辈谢过杨世兄了,有劳世兄惦念着我家的子侄,惭愧惭愧。谢某倒是显的气量不足了,这做生意么,其实还是多一点人更好。做生意的人越多,百姓就越能得益,杨兄不以商为贱业,反倒是于商道大有兴趣,好的很,好的很。将来我们南京的商会,还要仰仗世兄多多关照。” 第六百九十五章 比武(上) “谢老爷,客气了。在下是个后生晚辈,经验不足,生意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怕是还要您老多多指教,请!” 酒席的气氛就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又热络起来,所有人都觉得,谢遵终究是不敢和这位皇帝的宠臣翻脸,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这场龙虎斗,怕是要草草收场了。 两位正主似乎都没了斗下去的意思,看客们也就收拾心情,还有人把注意力移到了下面表演的那些花魁身上,议论着谁的表演更好一些,谁的位置站的偏了点,似乎成了另一个花魁的陪衬。 就在这天下太平的氛围下,谢遵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牙筷“杨将军,老夫曾听传言,说你在安陆任职时,曾经去过三关镇。参与了一次江湖争斗,还杀了一个名叫龙剑飞的武师,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哦?员外对这事还有兴趣?这事是有的,不过不是江湖争斗,而是一群勾结宁王的反贼,为叛军购买军械。下官当时奉王府之令在附近采买,遇到这种事,不能袖手旁观。至于杀的人么,确实是不少。龙剑飞?没什么印象了,如果非要说有,那就说有吧,怎么,这位龙老师与谢员外认识?” 谢遵摇摇头“龙大侠与老夫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不过他当初行走江湖时,曾为老夫帮过几个小忙,在坐的几位员外也有人知道他。现有龙大侠的师弟,三绝掌邱剑雄邱老师在老朽府上做客,他与杨将军,多半有几句话说。” 徐鹏举面色一变“谢员外,您这是什么意思?那个姓邱的,不过是个江湖草莽,有什么资格见我妹夫?您这样说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用江湖武人,来吓人么?” “徐千岁,您误会了,老朽只是觉得今天这个场合,适合解释一些误会。如果是其他场合,那种粗人,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那样反而对杨将军真的不利。老朽就不信,当着徐千岁的面,他还敢撒野么?” 谢遵这种身份的人,自然不大可能真的在这种场合打伤杨承祖,但是他抬出邱剑雄这张牌,显然是要表示一下,谢家虽然被打了两记闷棍,但绝对不是没有反抗之力。江南毕竟是谢家的地盘,可动用的力量,比你一个外来者要多。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失去的那些,都能一点一点夺回来。 再者江湖上总是有要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乃至一些深仇大恨,也足以让部分人忘乎所以。只要条件合适,邱剑雄完全可能为师兄报仇,行博浪一击。不管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杨承祖这种大贵人性命金贵,肯定不会去赌这种概率。到那个时候,退让的必然是杨承祖这边,为了生命安全考虑,也得先退出南京再说。 徐鹏举对于什么三绝掌完全不关心,但是他也能感觉出谢遵的意思,自然要出来为自己的妹夫撑腰。这些勋贵联盟,倒是不怎么把一个武林高手放在眼里,谁的家里还不养着几十个武林中人?不过如果真的被人刺一刀,就太划不来了,好瓷器不碰烂砖头,不能跟这群江湖客真的计较。 杨承祖反倒是劝住徐鹏举“千岁,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谢员外说的有道理,明枪总好过暗箭,把人请上来,有什么话大家当面讲清楚,也省得将来麻烦。您放心,有您和这么多亲戚在,难道我还会吃了亏去?” 一名下人下去找人,众人带来的护卫保镖,都在一楼宽大的大厅里休息,不过这次找的时间有点长,良久之后,才有一个三十几岁的魁梧大汉来到楼上。这人一身劲装,手臂上各戴着一个皮制护臂,上面满是铜钉,一看就是个护院武师的模样。在他身后,又有几个人跟着上来,也都是武师打扮。 为首汉子一抱拳“在下邱剑雄,敢问是谁杀害了在下的师兄,我有几句话对他说。” 他的话音刚落,那名叫霜儿的婢女却冷声喝道:“不对,你不是邱剑雄!谢员外,这是个江湖骗子,你上当了!” 这种谈判的宴会上,请出一个武师来,就已经让商人们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现在又闹出这个武师都是假冒的,就让人越发觉得有趣。大家的目光原本落在这名为邱剑雄的武师身上,现在又转向了这名奴婢。 这奴婢倒不怯阵,朝众人施了一礼,向前两步“龙邱两位老师我都见过,他生的,可不是你这副模样。冒名顶替,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徐鹏举这时拍着桌子叫起来“好啊,居然敢冒名顶替,果然是包藏祸心,来人啊,把他拿下了!” 他这一招呼,一楼各勋贵府的家丁、护卫纷纷朝这边涌来。在一楼通向后厨的过道内,一名中年人隔着门帘,看着这一切。在他身旁,龙剑飞轻声道:“师弟,如果不是我拉住你,现在的你,也是这个下场。看明白一点吧,我们武人在这些商人眼里,不过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无用之物。为了他们赔上自己的性命,不值得。跟着师兄走,我给你一条明路……” 二楼上,那冒充邱剑雄的汉子并不慌乱,反倒是脱掉了自己的上衣,在腰里打了了死结。上身精赤,露出一身结实的腱子肉。 “邱某一介草民,无权无势,斗不过你们这些有钱有势的,也斗不过天子的宠臣。我今天上楼,就没打算活着下去,不过,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为师兄讨个公道。你们若是想要人多欺负人少,就一起上吧。” 谢遵的神色一变,拍着桌子呵斥“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我以为你是要来和杨将军讲讲道理,说一说你师兄如何冤枉,为他申请个抚恤。怎么居然讲打讲杀?今天温老爷在此,不容你在这里放肆,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 “谢老爷,你是个大善人,小人是知道的。不过你心善,不懂得江湖险恶,于我们而言,没有什么道理可讲。杨承祖位高权重,就算杀错了我师兄,也不过就是杀错了,最多赔我们这些穷人几两银子。可是我们的命,难道就值几两银子?我今天要的,就是一个公道!” 这汉子嗓门洪亮,隐约间就要压过了那些表演的花魁的声音,杨承祖挥了挥手“既然要讲公道,那好,我就陪他一个公道。来人啊,关门,点灯,抄家伙,陪他讲道理!” 第六百九十六章 比武(中) 酒楼的门被关上,布幔从高处落下,连窗户也遮蔽起来。从外面无法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摆出这种姿态,显然就是要关门打狗下死手。 酒楼内部悬挂着百多盏精巧纱灯,全都点起来,照的格外亮堂。俞大猷原本在另一席上就坐,他的话不多,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此时忽然开口道: “家师同州李良钦,当初曾与邱大侠比过武。那次比武,我就在家师身旁,对邱大侠的形象记的清楚,你……不是他。还有,你练的功夫,跟邱大侠也不是一路,不过你的武功,未必在邱大侠之下。堂堂大丈夫,藏头露尾,不敢报出自己的名字,俞某看不起你。” 那汉子冷笑一声“官字两张口,怎说怎都有,随便你们怎么说都行。你们随便一说,我就不是自己,这可真好笑了。我也不与你们做这口舌之辩,今天要讨的,只是个公道,你们的人多,我有的只有一腔热血和一身硬骨头。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只要我不死,这个帐就要算清楚!” 几名勋贵子弟见他只有一人,呵斥着自己的手下拿刀,打算将这不知死活的东西,砍成十八段再说。杨承祖制止住众人 “大家不可如此,若是咱们以多为胜,谢老爷和各位员外,当面不说什么,背后难免要说咱们是无胆匪类。我们是官啊,怎么可以被他们看不起?霜儿,你去和这位老师玩玩,不过记的,手下留情,不要把他打死。我好歹要搞清楚,他叫什么名字。” 几位员外虽然不懂武艺,但至少从对比上也看的出来,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谁舍得让他和一个大汉动手?等到冷飞霜掀去脸上所戴的面纱,露出那绝色容颜,就连温逊之都忍不住摇头“暴殄天物,简直是暴殄天物,这样的美人,怎么好去打架呢?” 冷飞霜当初曾开玩笑,说是大户人家的女卫,难免被自己的主人染指。实际上,大户人家用女护卫的不少,真说染指发生些什么的却没几个。这倒不是说女护卫身怀武艺,可以护住自己的清白,只要银子足够,还怕不脱衣服? 实在是女人练武以后,难免变的身体粗壮,皮肤也会变的粗糙。像是幺娘主仆那种还好,郝青青就是因为练刀练弓,手上满是老茧,上好的绸衣,用手指一带就会挂起丝来。 像是这样的女人,又怎么比的上那些娇俏可人的小丫鬟讨人喜欢,主人家又哪来的兴趣染指。真正有武功,模样也好的女侠,早早就被收进房里,也不会让她受风吹日晒的当护卫。 从外形看,冷飞霜最好是当个妾,在家等着伺候夫君,出来讲打讲杀太伤风景。再者这么弱的女子,怕不一阵掌风就打趴下了,还打个什么? 那些勋贵们对于冷飞霜其实早就动心了,不过杨承祖护的严,加上冷飞霜自己也神龙见首不见尾。这帮勋贵终究犯不上为了个美人,和新贵闹了纠纷,这事也就这么拖了下去。 见是冷飞霜下场,有的勋贵忍不住招呼自己府里的好手,要替下这一阵,不过都被杨承祖拦住“他们是冲我来的,这一阵,还是让小弟的家人接下就好。若是霜儿不成,再请各位出手。” 有的勋贵则在那里冷声威胁着这名大汉,提醒对方考虑清楚,楼下这么多人,这么多口刀,如果敢伤了姑娘一根手指,眨眼间就能把他砍成肉泥。 冷飞霜嫣然一笑“这位师傅练的是外家功吧?你多加小心,小女子的拳,可不是好受的。” 二楼的桌椅已经被调开,露出一片空地,足够两人比斗。那大汉并不因对手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就心存大意,沉腰做马,含胸拔背,双掌立起门户,双眼紧盯着冷飞霜,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其呼吸节奏与常人大为不同,结合身形、步态,俨然是一副宗师风范。 冷飞霜则显的十分自然,与其说是与人对打,更像是一个大家闺秀和自己的丫鬟在后花园扑蝶赏花。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竟是欣赏起酒楼里挂的彩灯,看的津津有味。几名士绅暗自摇头“这个美人大概只会一些闺中秘戏的功夫,用来讨男人欢喜的,怎么能真的与人对打?这么个美人,若是被人打伤了,可是煮鹤焚琴的惨事。” 可是那名大汉却如临大敌,双眼紧瞪着冷飞霜,冬日时节,头上竟然见了汗。俞大猷则看着冷飞霜,点了点头“这女人的江湖功夫,还不错。” 两下僵持良久,冷飞霜扑哧一笑“你这人真有意思,围着我转来转去的干什么,眼睛只往人的身上看,不老实!” 她笑的天真无邪,仿佛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连带几个士绅也被她感染的忍不住笑起来。那大汉面上一阵发红,大喝一声“小心了!”一掌急劈,灯影摇曳,掌影重重。 这汉子能被选出来冒充邱剑雄,本身确实是有着极强的武力,即便是真的邱剑雄,也未必比他高明几分。掌风凛冽,如同怒海狂涛,冷飞霜则如同一叶扁舟,在狂风暴雨里,载浮载沉,仿佛随时都可能倾覆。 楼上的花灯在这突如其来的交手之下,有几盏灯微微摇晃,光影摇曳。在光影错乱中,间或响起的,是人的怒吼及呵斥。 “不可伤人!” “朝廷自有王法,樊班头!” “x你娘!碰伤了这姑娘一根头发,老子杀你全家!” 就在这一阵斥骂声中,场中一人已经倒在地上,将木制楼板砸的发出一声闷响。花灯的摇曳停止了,冷飞霜依旧站在那里,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些花灯,仿佛自始至终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没有丝毫关系,而那条大汉已经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老爷既然要活的,奴婢已经将人拿下了,幸不辱命。” 看着这么个美人把一条大汉制住,已经让人暗中称奇,再看到这么一个奇女子,居然在杨承祖面前俯首听命,显然私下里,必然是任其为所欲为。心内不由都升出明珠投暗之憾,还有人则感慨着:有个能干的女护卫,真好。 第六百九十七章 比武(下) 这汉子的武艺高低,大多数人是看不出来的,那些勋贵没见到一场精彩的打斗,难免有些扫兴的感觉,觉得这只是个水货。可是谢遵的眉头却皱的更厉害了,只有他知道,这个假冒的邱剑雄一身武艺之高,在自己手下几无敌手,比之正品也差不到哪去。杨承祖身边,到底有多强的实力? 冷飞霜打倒这名大汉之后,转身去取面纱,似乎想要回到杨承祖身边。随着那汉子上楼的人中,一个二十出头的白面武生忽然大喝一声“姑娘且慢!你好俊的身手,不知道是哪一派的,师父是谁?我是淮上鹰爪门掌门王冲天的孙子王英,说不定咱们的师门还有交情,交个朋友可好?” 这王英在武人中得算是个英俊后生,身上的武服也是用上好的绸缎制成,显然极有家私,像这种多金又英俊的侠少,乃是江湖上最受欢迎的那一类人,最受女侠欢迎。看来冷飞霜的姿色已经让他不能自拔,竟是不顾场合的想要搭讪。 冷飞霜并没搭理,自顾取了面纱戴在脸上,站到杨承祖身后。那王英又看向杨承祖“杨将军,这位姑娘是贵府的护卫么?只要你肯放她自由之身,我们鹰爪门会为你提供十名出色的护卫,保证武艺高强。在东南一带,我们鹰爪门交游广阔,用我们的人当护卫,没人会动你的人,也没人会动你的货。” 杨承祖不等开口,俞大猷忽然开了口“鹰爪门?那么说,今天白天用分筋错骨手抓伤我师弟的人,就是你了?” 王英看看俞大猷,不屑的一笑“分筋错骨手呢,就是本公子擅长的东西,不过你师弟谁啊?我手下伤过的人多了,一些无名鼠辈,可记不过来。” “既然如此,那我就帮你想一想。同安李门弟子俞大猷,领教鹰爪门王公子的绝学。”俞大猷一声大喝,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灯火晃动之间,俞大猷已经来到王英面前。 两名鹰爪门成名高手本来担当王英的护卫,这时一左一右已经夹攻过去,双手成爪抓向俞大猷的肩头及咽喉。却见俞大猷双手成爪,竟是以爪对爪,直接迎上了这两人的鹰爪功。 这两名高手的功夫是实打实的,于擒拿一道上的修为极深,见这少年人与自己以爪对爪,以擒拿对擒拿,几乎同时升起一个念头:找死。 双方的手臂在瞬间绞在一起,接着骨骼碎裂的声音骤然响起。冷飞霜与那大汉的交手从头到尾所用的时间都不长,过程中也没什么血腥,仿佛是双方早就排练好的一场舞蹈。可是这次的交手,则没了风花雪月,代之以血肉横飞的残酷。 那两名鹰爪门的好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臂已经扭曲成了一个奇异的状态,俞大猷双手各锁住一个人的喉咙,一声大吼声中,将两人在空中抡了个半圆,朝着向后飞退的王英砸去。王英拼命的挡开两个人,脚下一阵踉跄,已经退到了二楼边缘,就在他想着是否跳下去的时候,俞大猷一把捉住他的衣领,又将他提了回来。 “你抓伤了我师弟,我就废你一只手!”一声怒吼声响起,王英的右手被俞大猷捉住,就在谢遵的一声住手响起的同时,骨骼碎裂之声再次响起。王英的骨头远不如那两名同门硬气,等到俞大猷的擒拿手使了一半,他就已经疼的晕了过去。 俞大猷提起王英,又扫视了一眼其他几名武师,见他们并没有想要出手救人,或是攻击自己的意思,就将人朝着楼下用力一抛,转身走了回去。“某家俞大猷,这人今天抓伤了我的师弟,我就要为我师弟把面子找回来。谁如果想要报仇,俞某一力承担。” 目光似剑,四出扫视,几名谢家的武师,全都低下了头。这些人修为有高有低,不过能够上二楼的,都是有着一定修为也有着深厚经验的武者。他们看的出来,俞大猷一身功夫极为硬气,杀性也足,如果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和场合,依靠人多的优势伏杀或许有可能斩掉对方。但是,在酒楼里事实上是杨家的护卫比谢家的人多,只能一对一个的公平较量,自己出手也是白白吃亏。 见这些武师没了话说,杨承祖才示意俞大猷回来,看向谢遵的眼神里,则带了几分寒意。 “谢老爷,白天抓伤我手下护卫的,原来是您的人?这些人,是来我杨记酒楼放火的,被我手下的护卫擒住了几个,也有几个逃了,还打伤了我的人。我相信,以谢老爷的为人,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多半是家里的下人,瞒着谢老爷干的吧。不过您是一家之主,这话我也只好问您,放火这事是不是您的意思?” 他这么不讲情面的直接问过来,大有当场逼宫之意,态度上也是咄咄逼人,谢遵的脸色也变的颇为难看“杨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放火不放火,老夫一概不知。我是个本分的生意人,并不是江湖盗匪,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是不会用的。乌衣谢家的家风与名声,你可以去打听一下,作奸犯科之事,绝对不会去做。事实上,老夫自己的货仓,几天前也失了火,这案子温老爷是知道的。我府里的护院做了什么,老夫无法保证,不过他们总归是护院,不是我杨家的仆役,难免有一些私人恩怨,这一点,老夫也难以管束,只能尽量约束他们的行径……” 杨承祖并不理他,而是对温逊之说道:“我明白谢老爷的意思,一帮护院么,他哪里管的了。家大业大,万一出了几个脑子不清楚的下人自作主张,您也难以预防。比如我们今天在这里喝酒,万一有人趁机到我的家里去捣乱,也说不一定。只是我大明是有王法的地方,今天当着温太守,徐公爷的面,我要说一句,南京是大明朝的天下,是讲王法的。再说,我是朝廷命官,是徐公爷的亲戚,难道四十九卫几十万儿郎,会看着我吃了亏去?希望今天没有人会蠢到到我家里闹事,因为我家里的那些护卫不知轻重,而且有个最大的毛病:手黑!我这个人心眼也小,如果有人到我的家去闹事,我干出点什么,也难说的很了。温太守,咱们南京的治安也该抓一抓,你看,像我这种武人呢还好,有人来捣乱,我直接拿刀砍回去就是。谢老爷这种文人可怎么办?他老人家有两个幼子,一个宠妾,万一有个闪失,我们可是追悔莫及!” 不知哪里,一个爆竹炸响,这爆竹声音大的出奇,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顺着窗户看出去,见一朵的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第六百九十八章 倭人 杨承祖的这种发言棉里藏针,已经接近威胁,不过毕竟是谢遵的人放火在先,让他抓住了痛脚,发一飙也是情理之中。谢遵的脸色由红转白,似乎旧疾即将发作,杨承祖这时却又跟进追斩 “大家出来做生意,求财不是求气。谢家做生意,杨家也可以做生意,天下这么大,钱这么多,一个人是赚不完的。何必非要搞的你死我活,你好我好大家好,有财大家发不是很好么?谢老爷是有名的善人,家大业大,不会为了几个小钱就跟人计较的,所以请谢老爷回去管好自己的家人,让他们不要做傻事,咱们天下太平。今后的南京生意场,还是需要谢老出来掌舵才行。” 他话说的客气,可是今晚这事一出,人们都看的出来,他是有备而来,铁了心要和谢家为难了。一阵脚步响起,一群人已经从楼下冲上楼来,为首一个中年汉子,几步来到谢遵身边,小声问着什么,随即被谢遵说了两句,退向一边。 其中最为惹眼的,就是那十几个梳月代头的异国人,先是排成两排给谢遵鞠躬行礼,接着为首者就操着流利的汉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有人胆敢对谢老爷无理?” 扶桑人?杨承祖不管历史知识多糟糕,看这身穿戴,也能认出这些人的身份,思绪也一阵凌乱。他前世来过脚下这个城市,除了演出之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参观大图杀纪念馆。而那场惨绝人寰的杀戮中,正是眼下这些扶桑人的后代子孙,做了那个刽子手。 他倒并没有糊涂到,认为这些人需要发生在另一个时空中几百年后的事负责,不过这不代表他对这些人有什么好感。因为就在当下这个时代,这些人同样与一个词紧密联系在一起,那就是:倭寇。 大明的倭寇问题,从洪武建国开始就一直存在,持续到嘉靖年时断时续,始终未绝。朝廷于沿海城市设立备倭千户所,乃至杨承祖这个祭海神,设立的动机,都是为了防范来自扶桑的海盗。 不过这些盗贼对大明的影响,还是停留在强盗闹事这个层面,数量也少,危害也有限,远不能与北虏或是四川云贵等地的生番土人可比。朝廷对他们的重视程度,其实也很一般,基本就是发现了就打,如果没能及时发现,就只好随他去。好在他们只能攻破一些村庄寨子,对于像样点的城市就没办法,朝廷不是太在意。 在日本,这些倭寇也同样是盗贼,本国的正规军与他们遭遇也是要打的。是以虽然盗贼猖獗,可是大明与日本国家层次的外交,并没有受太多影响。该有的朝贡贸易始终保持,朝贡贸易也是日本方面的一个重要收入。 能够大摇大摆进南京的,肯定不会是强盗,多半就是日本派来的朝贡贸易人员。按现在朝贡的规格,一般来一次的使臣团数量不会少于百人,有几个倭人跑出来观赏景色也不奇怪。虽然按规定,这些倭人有自己的活动区域,不能四处乱窜,不过只要肯用钱打点,或是有自己的门路,这种事压根就不叫事。 按说一些日本人出现在南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杨承祖那有限的历史知识里,还是反复提醒着倭寇两字。不知道怎的,他见到这些日本人后,就总有一种莫名的不舒服感觉。 这倒不是说因为对方的国籍属性带来的仇恨光环,而是一种实打实的不舒服,再加东南沿海卫所糜烂的现状,水师营那些装门面而无实际作用的船只。这些问题总和在一起,就让他觉得心怎么也放不下来。 这些日本商人与谢遵显然很是相熟,还有几个日本来人对着杨承祖这边怒目而视,似乎有为谢遵出头之意。不过在谢遵说了些什么之后,这些人的态度又变的十分谦和,主动到杨承祖面前施礼拜码头。 有了这些日本人的出现,谢遵似乎也找到了一个下台阶,借口需要谈生意,就离席而去。杨承祖看着他带着自己的人离开,哈哈一笑“谢老爷果然贵人事忙,连着元宵佳节都享不到清闲,看来这做生意,确实是个累人的活。不过他老忙他老的,我们忙自己的,今后在下在南京做生意,还仰仗各位多多帮衬啊。” 见了他这份手段和实力之后,其他的商人显然没人愿意出头与他杠上,再者没有利益上的尖锐冲突,酒席的气氛也就真的融洽起来。还有人询问着,杨记商号的本钱是否足够,如果需要,自己愿意入股。 杨承祖却摇着头“对不起,杨记的资金充沛的很,根本不需要别人的股本。杨记入股的,就是咱们南京城的各位勋贵,其他员外如果想要入股,就只好耐心等待了。将来我的生意做的大了,摊子铺开了,如果周转不灵,还望几位一定要帮帮手啊。” 他边说边笑,一些表演结束后的花魁也上来暖场调剂气氛,坚冰在这种气氛中不知不觉的融化,酒店的再次打开,幔帐也重新卷了起来。杨记酒楼里,气氛逐渐热烈,越来越像个节日。一些商人们开始释放自己的善意,在杨记酒楼订酒席,包位置,谈一些生意。 那些勋贵们则拉着搭讪成功的花魁在一旁高声谈笑起来,还有人取了骰盅、宝盒,在酒楼上开赌。杨承祖也说道:“今天是上元节,大家玩的开心一些,玩他一个通宵。从明天开始,杨记正式打开门做生意,希望大家多多捧场。今天来表演的各位,每人都有一份红包,另外我这里准备了一千两银子作为奖金,今天晚上谁表演的最好,这笔奖金就归她所有。还会送她一张贵宾名刺,拿这张名刺,三年之内,酒楼吃喝一律五折!” 一众花魁敛衣行礼,表达着自己的谢意,一些南京城里有名气的才子也被请进来,与花魁们诗词唱和,场面弄的很是热闹,温逊之则与秦琴姑娘坐在一处,谈起了道德文章。等时间到了三更时,几个勋贵无意中发现,杨承祖这个主人找不到了。 不但是他,连他带的几个美人以及那名叫霜儿的护卫等人,全都不见了踪迹,不由笑骂着他重涩轻友,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还是只顾着女人,不顾着股东将来要罚他。几个花魁拉着他们坐回席里,也就顾不上找人。 杨承祖此时,却并没有像他们想象中那样,在销金帐里快活,而是拉着冷飞霜混在人群里,在热闹纷乱的南京街头,像一对年轻情侣一样享受着属于自己的时间。 第六百九十九章 希望 作为一个特殊的节日,南京这种大城市虽然不大可能实现不夜天,不过营业时间比起以往肯定要大幅度延长,有些地方的灯甚至要放一夜。现在的街头,还是能看到一些晚归的行人,三三两两走在一处,还有一些卖小吃的商贩,还等待着做上一笔生意。 一家卖元宵的摊子之前,杨承祖与冷飞霜坐在一张小桌旁边,等着掌柜将两碗元宵盛上来,这种小摊的手艺肯定比不了国公府,吃的就是个情调了。冷飞霜这时摘了面纱,那年老的摊贩偷眼看着两人,暗自称赞着好一对璧人。再看他们的穿戴华贵,多半是哪府的公子与小姐,伺候的也就用心。 杨承祖随手丢了几粒银豆子出去,将人打发掉,转头看着冷飞霜已经咬开了一个元宵小心的吹着里面的热气。 “圣女吃元宵的样子,也是这么好看,如果我是那个唐伯虎的话,就把你这副样子画下来,一定能卖大钱。要不等咱们到苏州时,请他为你画一张?听说他现在潦倒的很,给点钱估计就肯画,保证把你画的像真人一样美。” 冷飞霜白他一眼,等到将元宵吃下去才说着“唐伯虎、仇十洲等人,都善画辟火图,倒确实对你胃口。你不如把他们收为臂膀,将来为你每个妻妾都画上几张辟火图,保你满意。真是的,拉我出来干什么,你家里那么多美人,还有那几位娘娘也都是绝色。你随便拉她们谁出来过上元节,她们都会很高兴吧?” “没错啊,我带谁出来,她们都会很高兴。如果我想的话,就连那几个娘娘的床,也一样上的去。可问题是,我带了谁出来,她倒是高兴了,其他人就不高兴了。所以啊带你出来,她们就只会对你不高兴,彼此之间是和睦的。你又不在乎她们高不高兴,本来你们关系就不好,再差还能差到哪去?你说是吧?” 冷飞霜强忍着将元宵扣到他头上的冲动,低下头去专心的与食物搏斗,决定不再搭理这个讨厌鬼。杨承祖那边,又自顾念叨起来 “原本以为能早点结束的,没想到,折腾到这个时候。花灯也没的看了,不过没关系,咱们一会去看魏国公府,还有南京皇宫,镇守太监衙门这几处。那些地方的灯要放整整一夜,这个时候还是有人看的。你看,现在还有人吃元宵呢,估计就是准备去看灯的。” 忍不住他的煽动,冷飞霜抬起头来,果然这个小摊上又多了一对客人。两人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男人身上的衣服很寒酸,几处打着补丁,生的黑黑壮壮,一看就是干粗活的。那女人生的眉眼清秀,看穿戴,似乎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丫鬟。 这男人贴心的将自己碗里的元宵拨到了女孩的碗里“桂花,你去年跟我说过,这位老掌柜的元宵最好吃。我一直记得的,不管多晚,我都要带你来吃。快吃吧,你最喜欢这个了。” 那名叫桂花的丫鬟拨弄着碗里的元宵,“还是水生哥你待我最好了。本来想早点出来的,可惜啊,老爷虽然出去了,几位小姐少爷们却是围在一起热闹,我们做下人的就要忙个不停。水生哥,不怪我吧。你快吃啊,不要顾着我,我在伯爷府里有吃有喝,倒是你去做力工,一定辛苦的很,多吃几个。这么晚还要陪我出来逛灯,明天你开不开的了工啊。” 那名叫水生的汉子与她推搡着“不,不辛苦,我……不爱吃这个,还是你吃。能陪你出来,我就高兴,辛苦一点没关系。桂花,我这一年干活很拼命,自己也很节省,就快攒够钱给大管家,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过好日子了。” 那女子笑了笑低头咬着元宵“还是这么好吃。不过我们不要在外面待太久,小姐明天要睡到很晚,我可以晚点起,可是你还要早起开工,不想累坏你的身体。我们还是去看灯,然后早点回家吧,天色已经不早了。水生哥,其实我也有在攒钱啊,可惜只是都被家里要去,贴补我的几个哥哥家用。爹还要帮三哥盖房子,讨老婆,真的对不起……我不希望你太辛苦,更不希望你拼命累垮了身体,到老了不知道怎么办。我大不了就多做几年丫鬟,也没什么大不了,对了,这元宵好吃,你吃几个。” 水生狼吞虎咽的吃着桂花拨到自己碗里的元宵,笑的格外开心,伸出自己的胳膊比划着“桂花,你放心,我有力气,我肯定可以养活你的。我决定了,明天一早,就到杨记那边去见工,听说那边的工人不但给的工钱多,只要做的好,还有奖金拿。老了以后,有商号出钱养他一辈子。我辛苦一点,你就不用在伯爷府上做事了。刚才你不是说过,伯爷家那个六公子对你不怀好意,总是动手动脚么,咱们还是早点离开那个是非之地比较好。” “杨记?”那丫鬟也点头附和“杨记确实好啊,是咱们这样的穷人的好去处。伯爷家里的人,也在那边入了股,我今天送菜时,听几位小姐说,那里将来大有可为。我们现在去看灯,明天你就去见工,到了那里我就可以不在伯爷府里做了。那个六少爷真的是坏死了,府里好几个姐姐都被他欺负过,好在我现在是四小姐房里的人,他不敢乱来。不过我看到他的样子,总是有点怕,能早点离开是好事。如果杨记那边肯要女孩就好了,我们两个人一起做工,将来我们就有好日子了。” 两人欢天喜地的离开,身后,杨承祖与冷飞霜悄悄的跟了上去。以这两人的本事,跟踪两个普通人不费力气,他们先是去定国公府外看了半天的灯,接着那男子期期艾艾的说了些什么,桂花显的颇为生气,转身要走。可被水生拉住之后又哀求了半天,她才不再生气,又转向了镇守太监衙门那边。 冷飞霜的脸上露出一丝甜蜜笑容“今天一天,就属他们最有意思,我可以不可以求你个人情?” 杨承祖微微一笑“我知道的,水生,诚意伯家四小姐房里的桂花么,我回头去说一声就好。这种事小事一段,不算什么。怎么,我们的圣女,果真悲天悯人,连这样的普通人,也要发发慈悲?那你其实过去给他们一锭银子不是更好?” 冷飞霜白了他一眼,又一把拉起他的袖子,说了一句“陪我走走”就一起离开魏国公府门,向着十里秦淮河的方向走去。 第七百章 上元游(上) 上元节时的秦淮河也是热闹的所在,即使那些花魁都被叫到杨记表演,高端客源流失严重。但是中低端的客户,依旧可以保证秦淮河上各家行院今晚上忙碌不停。 冷飞霜带着杨承祖自然不是找个地方喝花酒,而是直接出了城,来到了城郊河畔的一座无名树林内。与城内的热闹喧嚣对比,这里就是另一番景象,四周一片漆黑,远处民房的偶尔有些灯火,也照不到这里,整个树林显的阴森可怖,与节日气氛大不相同。 两人手中各举着一个灯笼照明,走了一段路,就见到树林深处,某些小树上也插着两盏灯笼,在那里来回摇曳。想来是有些情侣,也冒着大的风险,到这僻静的地方谈情说爱。那些灯笼,无疑在释放着请勿打扰的信号。 两人对视一笑,走到林中深处,这里地处偏僻,就是白天,也没几个人敢来,这时就更为清净。四下看看,找到了一个光秃秃的树桩,冷飞霜径直坐了上去,将手中灯笼交给杨承祖 “学那些人的样子,把灯笼插好,免得有人来打扰。” 等到杨承祖插好灯笼,又寻了枯枝,点起了一丛小小的篝火,冷飞霜笑道:“你说,会不会有强人,在这个日子里来打劫这些情侣。如果有的话,我就找过去一剑一个,杀他们个干净。这种日子都不让人好好的说说话,简直可杀不可留。” “难说,哪年都有类似的案子,不过总体上,还是平安的占多数。再说就算有不开眼的,也不会被你看到。咱手里拎那灯笼上写的是锦衣卫衙门,就算不认识字,也见过这几个字的模样,不会来找死的。” 他边说边取了块油布铺在地上,坐在了冷飞霜身边,不过由于基座高度不一样,反倒是显的冷飞霜比他高了一大块。 “圣女,这次的事,真的要说声谢谢了。如果没有你手下人马的帮忙,南京漕帮的事,也没有那么顺利解决。看来我之前判断有误,贵教在东南的势力还是不小的,在漕帮里,居然有你们这么多的弟子门生。” 冷飞霜却摇摇头“这些教徒,不过是信教求个心安,再者就是希望有一些同门,自己可以少受点欺负而已。归根到底,还是你的杨记有足够的吸引力,让他们看到了希望,才肯帮你,跟我关系不大。我要是跟他们说些教义,他们一定听,但是说拉他们造反,就一定不会做。所以当初宁王造反的时候,白莲教动用的棋子里,没人想过他们。因为他们第一个身份是力夫,第二个身份才是教民,像你说的那种杀身殉道的人,有限得很的。如果每一个白莲教徒都可以为圣教随时牺牲,我还用给你做保镖么?” 她边说边瞪了他一眼“在那帮人面前,霜儿霜儿,叫的很开心啊,好象我们真有什么一样。现在他们都不知道怎么想我,将来你还让我在东南立教,怎么立啊?难道要大家说,快看,这是杨指挥房里的姨太,出来当教主了?” 杨承祖也只好笑笑拱手赔罪“没关系,其实你将来可以培养个人出来站台,用她做傀儡教主,你躲在后面指挥就好了。再说,我说过了,你立教是要他们忠君爱国,教他们做本份人,好好生活。又不是要你立教之后,成神封圣,划地为王,要大家那么崇拜你干什么。一个人如果总是让人把自己当神看,那他离地就会越来越远,不接地气,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冷飞霜并没理他,而是在树桩上待了一会,忽然说道:“你大概不知道,我当初也曾经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来着。如果不是遇到那场大水,我现在应该已经嫁为人妇,在闺中刺绣女红,相夫教子了。” 在这上元节的夜里,她娓娓道来,念叨着自己的遭遇,以及带入白莲教后的修行。“跟我一样的孩子有几十个,她们开始都以为遇到了好人,从此可以进入天堂。只有我知道,天下不会有白吃的饭,所以我就比她们都努力。拼命的练功,拼命的念经,拼命的学东西。所以,今天我在这里,而她们中的大多数人,却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最后的一关,就是两两一组,进入一间房子里,只有一个人可以出来,另一个人要么死,要么就要废掉武功,然后去卖。我杀了我的师姐,一直以来最照顾我的师姐,我的武功有一多半是她教的,我的命也是她救的。大家都以为我无情,其实只有我知道,师姐是自愿被我杀的,因为她累了,她说她就算这次撑过去,下次也多半撑不过去,所以想要个解脱。” 杨承祖伸出手,捉住了冷飞霜的手,对方并没有挣扎。他的手指嵌入对方冰冷滑腻的指缝之间,十根手指,紧紧牵在一处。 冷飞霜并没拒绝,也没有挣扎,反倒是显的很从容,自然。“如果我不是遇到师父,或许也不会死,万一落到人牙子手里,也许被卖到府里做丫鬟,也许卖到清楼。你说如果是那样,会不会有一个像水生一样的好人,拼了命工作,就是想赚钱,为我赎身?” “肯定会有了,你这么漂亮,肯定会有的。不过我想,更大的可能,是你已经被那个什么六少爷收做了房里人,有钱也没用。” “是啊,我也想到会是这样,我一直以来想要领兵造反,不是为了自己荣华富贵,更不是为了做皇帝。我只是想要改变大明朝,让这个天下变个样子。变得,富人不能随意欺压穷人,穷苦老弱,也可以有一条活下去的路。生有所养,老有所终,让所有人,都有一条路走。这条路我知道很艰难,也很难走,但是我不怕。我可以拼了我的性命,我的一切,用我的剑,缔造一个好世界。只要能实现这个目标,粉身碎骨我也不在乎。不过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或许我的路已经实现了,而且也不用无数水生、桂花这样的人牺牲,就能实现这个目标。” “你是说杨记?”杨承祖握她手的力量重了些,对方的手上,似乎也微微有了些热度。 “没错,就是杨记。我知道,现在的杨记还做不到,不过等到你的杨记像你构想的那样,开遍整个大明朝时,或许我所想要的那个世界,就能出现了。我决定了,帮你!”冷飞霜的手猛的反握住了杨承祖的手,语气坚定,举头望着耿耿银河,满腔壮志几欲化成烈火,把整个树林化为火海,照亮这无尽的黑暗。 第七百零一章 上元游(下) “谢遵修桥补路,急公好义,遇到灾年就要慷慨解囊,是个远近闻名的仁义儒商,有名的善人。不过他只要随便抬一次米价,炒一批粮食,就不知道要多少人妻离子散,卖儿卖女,乃至失去最后的田地,变成他家的佃户。可是这种事,大家都觉得是对的,灾区的粮食就是要加价,这就是商道,就连首辅杨廷和也认可这种混帐观点,所以他是善人,我是恶人。其实不说这个,就说谢遵本人,他在外面养的三个女人,都是南京城有点名气的女掌柜。因为家里的男人不中用,就出来维持家业,为家庭奔走。谢遵最喜欢的就是征服这种女人,这里面用的许多手段让人屈服,就是想也想的到了。” “还有,那个曹主事的事,其实徐公爷他们也有所耳闻。之所以会翻船,是因为和谢遵一起做生意,就是京师炒粮这次。因为京师里的粮价没能涨上去,谢遵就要他承担损失,曹主事的钱,是从户部挪的工款,还胆大包天挪了库粮,结果就成了这样。其实说到底,还是他女儿漂亮,谢遵不搞到他发配充军,又怎么要他女儿做姨太太?” 冷飞霜另一只手挥出,一道白虹闪过,抽剑还剑一气呵成,身边一棵古树的树杈轰然落下。“你怎么不早说,我要知道是这样,他今天就不要想下的了酒楼!” 她出身富豪之家,骤逢变化,沦落江湖。心中对于遭遇类似的曹小姐最是同情,也就把谢遵当成了自己的仇人看待。 “不跟你说这些,就是怕你有这个反应,我们是做商人,不是做强盗。出来打几下,让对方知道,我们有实力,如果他动邪门手段只会死的更惨就够了。真要搞到当着众人的面把他的头砍下来,就算是万岁再怎么关照我,也得把我调回京师,这杨记的生意就做不动了。” 冷飞霜也知道他说的是道理,从树桩上下来,挨着杨承祖坐到了那块油布上。“你这么一说,倒是我太冲动了,看来三年时间,我不光是给你做保镖,也可以跟你学着点做生意。其实一直以来,我除了师父,谁都不服。不论是用计谋还是作生意又或者带兵打仗,我自问不做第二人想。可是今天一见,那个红脸的年轻人,论武功不在我之下,论做生意,我也不如你,看来确实是该好好学学。那个红脸的,是叫俞大猷是吧?他的武功真的很厉害,你这个层次的看不出来,只有到了我这个修为的才能知道,他到底是有多强,如果再练几年,怕是我师父也未必能赢他……” 杨承祖连忙打断她的话“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给我当护卫,或者是到军营里卖命。真正的强人是用这里。”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笔永远比剑有力量,真是的,还不明白这个,难怪闯江湖。” 冷飞霜沉默了一阵,忽然笑了起来,她向来是一副天上仙女模样,就算笑也是讲究个仪表风度。可是这次她笑的前仰后合花枝乱颤,什么风度都没了。“你啊,你在吃醋!你居然吃俞大猷的醋!真是的,明明家里那么多女人了,我又不是你什么人,看一个男人都要吃醋,小气鬼!” “手都摸了,还说不是什么人,做人能不能不要这么矫情啊。”杨承祖伸手想去搂对方的肩膀,冷飞霜却已经像条游鱼一样,溜了出去,人站的远远的。“我跟你说说话,可没允许你乱来,虽然今天是上元节,可是不代表我跟你到这种地方,就表示要和你有什么。” 她再次坐回原处,不过手已经不交给杨承祖握着“江湖中人,没那么多俗礼,摸个手,乃至抱一下,都不算什么的,你不要想太多。我先不说愿意不愿意嫁人,就算嫁,我也不愿意当小妾,可是你又不可能娶一个反贼做正妻,所以别费力气了。大家做朋友,不是很好么,你我之间,就把对方当成伙伴,我觉得也很好。跟你说正经的,今天你立了威,杨记的生意,是不是就好做了?” “当然没那么容易,谢家好歹是经营多年,没那么容易垮。他要么是让我扫不到货,要么就是打价格战,把我挤兑的做不下去。不过我有勋贵府上的帮忙,他就算按住货源,也没太大用处。至于说价格战,我有勋贵们的股本,也不容易。而且这种事,以本伤人,损人不利己,谢家要承担的损失也很大。我在考虑,他到底是要从谁的身上,把这些损失先弄回来。” 见他陷入沉思,冷飞霜这次也没说话,乖乖的坐在他身边。良久之后,更是主动的拉起了他的手,“你想的也有点多,谢家能有什么手段,充其量,不过是个富商士绅,他的手段,能高明到哪里去?见招拆招,见式化式,我们自己先有了章程,也不怕他的变化。” 杨承祖摇摇头“话是这么说,不过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自从见到那些倭人之后,我的心里,其实一直都不放心。圣女,我说这话你别笑我,我当初遇到北虏贼的时候,其实心里也是怕的。那帮人很厉害啊,马快箭准,一不留神就把命送了。可是这些倭人有什么?我看到他们,心里的感觉,比遇到那些虏贼还糟糕,总觉得,最近就要出什么事一样。你能不能让你的人,帮我盯一盯他们?” “那容易的很啊,大不了,解决他们也不是不行。”冷飞霜自信的打了个手势,然后又安慰着杨承祖“你也不要想太多了,一群倭国的使者,有什么大不了?他们连兵器都被锁在市舶司的仓库里,能犯的起什么风浪,难道靠手啊?” 她说到此,莞尔一笑,语气也变的有些调皮。“功夫连到我这个地步,以一敌一,徒手也没什么问题。若是以一敌五,就一定要拿兵器,以一敌十,就只能先逃再说。那些人看样子也看的出来,里面确实有武人,不过那又怎么样?手无寸铁,难有作为。再说,该担心的是他们才对,大明朝一颗倭级可换银二十两,他们十几个人,等于是两百多两银子在街上走来走去,如果不是有本地人做保镖,早就被人砍头换赏金了。你绝对是多虑了。” 杨承祖没办法对她科普一下自己后世所知的倭寇问题,而他本人也确实搞不清楚,大规模倭寇是从哪一年发生的,就只好姑且相信对方的说法。考虑一下,几百人的商队,按说也确实闹不起风波来,最后只归结于自己多疑。 他看看冷飞霜,忽然心中一动“圣女,我看现在这个时辰,我们回家天也亮了。不如我先趁着这个时侯,给你讲个故事吧,故事的名字,就叫大唐双侠传吧!” 第七百零二章 曹小婉(上) “所以我当初就说了,天刀这个外号太矬了,我今后的绰号,要叫邪王。……你问原因,这不明摆着么,当邪王可以把圣女搞到生孩子。当天刀就要被圣女耍的团团转,你说你选哪个。……是你自己要问的,怎么还拿石头丢人,不讲道理啊。”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亮整个天地之时,杨承祖与冷飞霜说笑着走出树林。真正在这树林里能谈一夜话的也没几个,这种天气里,也没多少强者会真的在这树林里干什么,他们出来时倒是没碰到什么同道。 这一晚既谈了未来的发展,又讲了故事,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冷飞霜的态度上与他也亲近了几分。如果说以往她在杨府做护卫,总是给人感觉隔了一层,这时的反应,就确实像是一家人了。 当然要说遗憾也不是没有,比如杨承祖一直念叨为什么要吃元宵而不是吃麻辣烫,冷飞霜则一直没闹明白,麻辣烫到底是什么美食,让他如此念念不忘。等回了家,家里的几个女人看冷飞霜的眼神,也非常的不友善。杜氏等几个女人,还不是杨承祖的女人,不过不妨碍她们以杨的女人自居。 杨家对她们倒是客气,可是再客气,客卿也是客卿,总归是隔着一层。再者守着这么个俊美多金的后生,要说不动心,那也是骗鬼。昨天晚上那种场合,她们以为自己或许就能抓住机会,就真的成了好事。可是杨承祖让马车把她们送回家,自己则是与这个女保镖消失了一晚,这帮人心里就有点发酸。 杜氏端详了冷飞霜几眼,自言自语“看这走路的模样,分明还是个原封的,可是看他们那模样像是一晚没睡。这一晚上什么都没干,干什么去了?难道只用了手和嘴?” 郭九姐倒是十分大方,对冷飞霜也很热情,只是抽空将杨承祖拽到一边“是不是要把冷女侠收房了?那给她排什么日子陪你,什么日子陪我睡啊?” 话没说完,头上就被杨承祖敲了一记爆栗,她不服气的做了个鬼脸“哼,你还有脸打人,昨天晚上说是去做正经事,还不是整晚不归?谢宅那边,还送了个谢老爷的螟蛉义女过来,这又怎么算啊?” “曹氏已经送过来了?人在哪,我去看看。对了,你先找个稳婆验一下,看看她可曾破了身?” 郭九姐见他如此着急,又执于曹姑娘是否是完身的问题,脸色也有点不好看。小蛮靴撒气似的踢着地上的石子“你放心吧,人一来,我就让人去看过了,绝对还是个大姑娘。长的也是国色天香,年纪也正在妙龄,不过那你也不用这么急吧,连早饭还没吃,就要做那个。难道就不能等到晚上?” 见她那副怄气模样,杨承祖一把将她的腰揽住“九姐,夫人,你啊把我想差了。我确实有点想吃人,不过不是吃她,是吃你。”他说到此,伸手一抄,将九姐以公主抱的方式抄起来,向着房里走去。 九姐大吃一惊,连忙大叫着“快放心快放下,今天不是我的日子,不能抢。还有……你还没吃东西呢,先吃东西,再吃人也不晚……” “回头让人把点心送到房里来就好了,现在咱们先来锻炼锻炼。”一脚踢开房门,就那么大方的走了进去,玉环红着脸带上了门,也不用人招呼,自己解了外衣,跑过去帮忙。三个人乱战成一团,杀声震天! 直到一场交锋结束,郭九姐的怨气也消了大半,歪在杨承祖怀里,用手在他的胳膊上轻轻一拧“你啊,真是不像话。大白天刚一回来就弄这事,我在娘面前都丢光了脸,大家肯定说我是狐狸精,只贪图快活不顾丈夫身体,不够资格当大妇。坏蛋,坏蛋,再不要理你!……我跟你说啊,那个曹姑娘的模样,确实挺可爱的,你今晚上就宿在她那吧。还有冷女侠,也给人家一个名分,总是这么偷偷摸摸的,不是个办法啊。” 玉环早就穿好了衣服,到外面端了粥进来,跪在床前喂着杨承祖喝粥。杨承祖边喝边道:“虽然你们这么大度,不嫉妒,这些都是好事。不过事不是你们想的这个样,曹氏那个女人,我确实想要见一见。不过,我不是为自己去看的,你们知道么,我这次出京,身上带着皇命的。” 他边喝边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九姐也吓的目瞪口呆,用手盖在了嘴上“天啊,幸亏你说的早,要不然我还想……不过这行不行啊,你这个时候带美人回去,不是跟陈皇后对着干么,她不会放过你的。陈皇后小门小户的还好对付,她背后站的是张太后,那可不是好惹的。当心他们说你进美色惑君王,寻个错处斩了你的头。” “我不带几个回去,皇帝就先不放过我了。有没有这事啊,张太后她们都要斩我的头,也不差这点了。当然,要是模样不行,就别进宫了,我就把人放了,落个好名声。好了,玉环,你和九姐在这歇着,我去看看曹姑娘。” 客房里,被连夜送到杨府的曹小婉规矩的坐在床沿上,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如同老佛入定,一动不动。从原本集家中宠爱于一身的娇生惯养大小姐,到现在仿佛货物一般被人推来送去,她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反复告诫自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为了报答谢老爷出钱搭救父亲的大恩,她情愿下嫁给这个年龄比自己爷爷还大的大善人,也不计较名分,情愿去做个小妾。 莫名其妙的,自己又成了谢老爷的义女,连夜从家里被抬出来,送到了这个杨将军的家。除了让自己用心侍奉将军外,谢家那边并没有再多的嘱咐,于她而言,也没有什么可吩咐的。 自从父亲被拿,接着就是抄家、发卖,现在住的那个地方,根本不能叫家。不管侍奉谁,都比住在那里好,也比被发卖的母亲、姨娘、弟弟过的要好。这位杨将军的名字她是知道的,家里情景好的时候,她的闺房里放了许多杨将军写的话本。甚至也曾梦想过有朝一日,能够嫁给这位将军,做个比翼双飞的鸳鸯。 至于现在……现在的她已经没有资格奢望这些,只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希望佛祖保佑,杨将军家的大妇不要太凶恶,这位将军能对自己多几分宠爱就好。 她已经念了几百遍的观世音菩萨,不知道还要念到什么时候,又想着今天晚上是不是杨将军就要来宠爱自己,一想到那些,她的脸还是难免有些发烫。房门忽然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房间里充满了暖意。 第七百零三章 曹小婉(下) “将军。”受过良好教育又接受了特殊培训的曹小婉,见杨承祖进来,连忙起身盈盈下拜,直到杨承祖连说了几声请起,才低着头,满面羞红的站起身来。如同少女初见情郎一样,一颗芳心乱跳成了一团,手足无力,不知如何自处。 虽然大明朝并不闭塞,南方的风气也比北方开化,像是曹小姐自己,也绣的一手好辟火图,之前也受过如何侍奉男人的训练。可是不管怎么样,一想到自己今天晚上可能就要在这个男人身下雪雪呼痛,请求怜惜,她就周身颤抖难以自持。何况杨承祖英俊雄伟,与那年近古稀的谢遵有天壤之别,只一见之下,曹小姐就觉得身心俱醉,不知道将满天神佛感谢了多少回。 这样的相公,即便是家里一切都好的时候,也足以让自己心满意足了。自己从今天开始就是他的人,一心一意的伺候他,以他为自己的全部。他就是自己的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圣旨。 初一见面的曹小婉,在心里就发下了这样的宏愿,见对方的眼睛紧落在自己身上,端详自己五官的样子,心里并不觉得对方无理。反倒是觉得有几分甜意又有几分忐忑,生怕自己模样不合夫君心意。 杨承祖的目光在曹小姐身上转了几圈,如同欣赏一件艺术品一般仔细端详,在这个时代,她绝对可以算的上绝色。 她个子很小,身形娇小玲珑,柳腰纤细,怕是一阵风就能将人吹倒了。一张巴掌小脸上,精致的五官罗列其上,整个人就像个瓷娃娃,让人心生怜惜,总是怕一不留神,就弄伤了她。拖地长裙盖住了脚,不过想来大户人家的千金,总该是三寸金莲,这就不需要检验了。 不管从什么角度看,这都是个足以称为美人的佳丽,只是身高上矮了点,外加其年纪也就是十六七,这两点不符合他的审美,否则就准备把她漂没掉。对比一下孙雪娘,他还是觉得这个女人更好一些。既然嘉靖连雪娘都爱的发狂,这曹氏还怕受不了宠?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谢遵把人送来之前,已经喝了头啖汤,不过家里有几个有经验的女人,还是能保证她的贞洁完整。他笑了笑,表现的很是可亲“曹姑娘你好,在下杨承祖,乃是三品锦衣卫指挥使,实掌南镇抚司。昨天晚上我有事不在府里,你在我家住的可还习惯,没有人欺负你吧?” “奴家曹小婉,今年一十七岁,蒲柳之姿本难入将军法眼,侥天之幸得以侍奉将军。自当全心全意,不敢在内宅生事,更不敢与各位姐姐有争斗之心。其实妾身很久以前,就仰慕将军的才情,将军的那些话本,我都看过,只盼今后可以长侍将军左右,为将军开枝散叶,延续香火。”她的脸已经涨的通红,但是还是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情意。 在送去谢府之前,她已经开始学习如何侍奉男人的技巧,知道如何让男人对自己满意。看天色还早,应该不至于到那一步,可是想到杨家那么多的女眷,自己不表现的主动一点,怕是将军记不得自己。也就抓紧时间,倾诉着自己的仰慕之心。 杨承祖咳嗽几声,打断她的话,“曹姑娘,令尊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在我过来之前,已经安排人去做几件事,一是把令堂,和你的手足都赎出来,带回来让你们一家团圆;二就是找人到刑部,去打点令尊的官司。我问了一下,令尊虽然判了发配,不过因为感染时疫,身体不大好,还在牢房里没动身。我已经派人去打点,争取把人捞出来,还有其他几个在监狱的家属,本官也安排人去捞了。” 曹主事的案子虽然判了,可是人并没有真的发到西北边卫去,谢遵那边也有点吃不住情况。万一曹小姐性子刚烈,知道自己爹无恙,转头就上了吊,自己的安排就都白费了力气。将人留在监狱里,也是一个保证,可以确保曹小姐不会反水。 事实上曹家的家产充公后,曹主事欠的亏空已经不大,再加上发卖,谢遵前后出了不到两千两银子,就把这事抹平。以两千两银子买一个官家小姐做妾,这事确实得算便宜。但从另一个角度想,有几个人肯为小妾的家里打点官司,出力周旋的? 如果曹小姐自己把自己卖到教坊司去,用多少身价救父那是一回事,可是到谁家做妾,也不过是保证自己过的好点,至于夫家出多少钱帮她打点官司,就是完全看自己。谢遵当初义伸援手,为曹主事填补亏空,被人称为急公好义,基础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曹小婉自己也知道,家里这次的关系有多大,虽然杨承祖说的轻松,做到这几件事都不容易。她檀口微张,随即跪倒在地,眼泪夺眶而出“将军……妾身……妾身无以为报,只有这清白之躯,可以报答将军大恩大德。” 听到她自称清白之躯,杨承祖心里也一块石头落地,连忙将她搀起来,正色道:“曹小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杨某救你一家,只是因为觉得你全家确实可怜,在下既然知道,就不能袖手旁观。曹小姐,难道在你眼里,杨某就是个趁人之危险之人?” 在家中就被教导的对男人千依百顺的曹小姐见杨承祖发怒,连忙二次跪倒行礼“不,将军……妾身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谢老爷将妾身送来,就是要妾身侍奉将军……” “谢老爷怎么安排是他的事,杨某要是与曹小姐做了什么,不成了趁机要挟?你只管放心在我家住下,我待你就如同对待我的妹子一样,绝不会有任何冒犯。小姐快快请起,千万不可想差了。” 杨承祖说到做到,曹小婉先是搬到了采光最好的一个院子,又有几个听话的丫头任她支使,还送来了几箱笼的首饰绸缎上好衣衫。柳氏见了她一次,对她也是客气的不像话,说了几句话,就将她收做自己的义女,让她成了这家的半个女主人。 曹小婉只觉得发生的一切,就像在做梦一样,认定自己这次真的遇到了君子。等到几天之后,她的家人,真的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就彻底的将杨承祖视做再造之恩的大恩公,情愿粉身碎骨以报大恩。 第七百零四章 报恩 母亲、弟弟、兄长、嫂嫂,看着一大家子人除了父亲基本都出现在自己面前,曹小婉忍不住扑到母亲怀里大哭起来。从天党到地狱又回了天堂的曹家一家人,这些日子已经充分体会到什么到世态沧桑,几个女眷里甚至有人已经被发卖做了官纪,这次重新变成了夫人,也自有重新做人的感觉,抱着曹小婉大哭起来。 哭了一阵,一名曹家的媳妇却是左右看着,谨慎的问道:“小姐……这杨家跟你,到底是?” “是啊,婉儿,娘知道你从小性子要强,可是现在咱家的情景……娘这几日给人做厨娘,过的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你看看娘这手,都变成什么样了,能有这么个好男人拿你当个宝,你可不能再使性子了。……什么,你还没和他同房?这可怎么行?你爹的性命,还指望杨将军搭救,若是不同房,人家凭什么救你爹啊。” 曹小娥红着脸,点头称是,但是怎么也无法解释清楚,并不是自己放不下架子。事实上,她的心已经给了恩公,把身体给他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杨将军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却连一根手指都不肯碰自己,就连话也没说过几句。这种话说出去,谁又肯信? 杨承祖按着小辈见长辈的样子过来与众人见了礼,把曹家一家单独安排到一个院子里,又安排仆人侍奉,招待的很是殷勤。曹小婉趁人不备,拉着杨承祖到了一边,红着脸,语气颤抖着说道: “恩公,是你救了小婉一家,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小婉知道,恩公不是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但是小婉愿意侍奉恩公。如果恩公不弃,今天晚上……今天晚上就让小婉侍奉吧。” “曹姑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杨承祖似乎受了很大的污辱,愤然站起“我过来,只是给各位见个礼,绝没有什么不良企图。姑娘,你把我当成这种人,实在是让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的为人将来你会知道。我来是想说一句,伯父的官司已经有重大转机,我想二三日间,或许就能让你们全家团圆。杨某不便久坐,告辞了。” 见他要走,曹小婉急道:“恩公且慢,你说家父的官司……那不是已经定案了么?” “没错,这官司确实定了,要想把人救出来,也不大容易。不过小姐是官家子弟,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银子,这句话你一定听说过。杨某就算倾家荡产花尽家私,也要救令尊平安无恙。” 事实上,杨承祖打点这官司所用的开销,于他眼下手上控制的银子来讲,根本就是九牛一毛。虽然杨记成立,启动资金要像流水一样花出去,但是有勋贵入股,又在杨记酒楼立威,现在想要入股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为了保证杨记的绝对控制权,他不搞股份制经营,勋贵的股份只是分红用,其他民间资本概不引入。可是他可以在钱庄贷到款,又顺利的和几家大户签订了契约,有这些契约,贷款就更容易。 现在他手上有充足的现金,真若说打点官司,其实不费什么劲。更别说他救人,很多时候也不用自己花多少钱。 南京刑部主事张孚敬,就是因为为蒋妃上尊号的事,被杨廷和赶到南京的,算是帝党的人,与杨承祖是天然盟友。南京镇守太监宋保,则是担心自己的过去被清算,也拼命的巴结杨承祖。 打点官司的钱,宋公公自己就拿了大半,再有张孚敬斡旋,这官司于他而言,根本就不算个事。之所以不让曹主事现在出来,不过是人为拉长一点时间,好让曹家知道这官司不是那么好周旋的人也不是好救的,惟有如此,才能让他们真正感恩戴德。 但是这些信息,曹小婉并不清楚,她唯一听到的,就是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银子。又想起当初抄家时,家中财产被扫荡一空的情景,那些兵丁看向自己身体时难贪婪的眼神…… 自从她被抄家那一刻,千金小姐的矜持就已经与她无缘,是做妾不是做妻,就没有那么多扭捏,让男人在自己身上得到欢娱,才是报恩的手段。前段时间那些特殊的培训,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 杨承祖刚刚要走,不想曹小婉猛的从后面抱住了他“恩公……恩公你不要生气,小婉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妾身如今已经一无所谓,惟有……惟有这清白之躯可以报答恩公。在嫁到谢家以前,她们有很多人教过我,我知道该怎么让你感到高兴,保证能把你伺候的舒服。我长的丑,你不喜欢我,我都明白。不过我可以不要名分,也不会和谁争什么。只要能伺候你,为你生孩子就够了。你想起小婉的时候,就过来看我一眼,我就心满意足。恩公要了我吧,哪怕只有一次,小婉也心满意足。” “姑娘,你……你这是要置我于不义。”杨承祖没想到自己的演出似乎有点过火,现场的反应,有点超出自己预料。而且这妮子似乎真的是受了很不简单的训练,手已经向他的腰下滑去,场面几乎就要失控。 好不容易挣脱开曹小婉的怀抱,见她那副羞怯的模样,心里也不由泛起无边波澜。玩火,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面对一个任君采撷的鲜花,想要不去伤害这娇嫩的花瓣确实不那么容易。 她只有十七,不符合自己狩猎标准!他在心里不断的用这些话来提醒自己,笑了笑,“曹姑娘,你听我说,你很美,没一个男人可以对你不动心。杨某也是血肉之躯而非圣人,如果说不想要你,那就是骗人的。我真的很想让你做我的妾室,可是我初见小姐时,就觉得小姐五官清奇,贵不可言,他日必有一番大造化,大机缘。若是配了杨某,就是浪费了这番机缘,会害了你一生的。” 曹小婵微微一愣,随即苦笑一声“恩公,我知道自己貌丑,不配恩公,也不敢奢求名分。只求让我服侍你一次,可以报答恩公的恩情,死亦无憾。恩公就不必用大贵人的话骗我了。如果不是恩公,我现在恐怕已经成了谢老爷的一个侧室,家里的女眷不是做奴仆,就是做娼纪,又有什么贵字可言?” “曹小姐,我这人看人很准的,你不要以为我在糊弄你。我真的是想要你成为贵人,真正的贵人,而不是我这样一个小官的如夫人。”他拉着曹小婉对面坐下,第一次讲起了自己的谋划。 等他走出房去,曹小婵忍不住在房中踱了几步,在穿衣镜前照了良久“难道,我真的可以做皇后?如果我做了皇后,是不是就能报答恩公了?可是恩公,你为什么不明白,比起做皇后,我更愿意做你的女人,你好傻。” 第七百零五章 教习 自从曹小婉一进杨家,曹主事在监狱的日子也就好过了一些,后面杨记出面使钱又托了关系,就没人敢为难他。等到过了二月二,曹主事终于从监狱里释放出来。一家人在杨家重逢,自是有说不尽的离别之苦,全家人抱在一起痛哭,场面很有些感人。 杨承祖过来见了礼,又拿了房契过来“曹老伯,你家的房子我帮你买了回来,你们一家人,还能回到自己的房子去住。至于其他产业,慢慢想办法。婉儿已经被我娘收为义女,也就是我妹子,咱们就是一家人,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小侄会一力承担。那些家具陈设,我也派人送过去了,奴仆保镖都做了安排,你们搬过去,有什么困难只管开口,我会帮你们的。” “贤婿……哦不,恩公!”曹主事推开身边的家人,抢步上前,用力的磕头道谢“恩公,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不等发配,就已经死在监牢里了。救命大恩,恩同再造,下官……不不,草民来世愿为恩公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虽然谢遵表面上出手为曹主事填补亏空,摆出要帮助故人的态度,实际上却是在背地里下了黑手。曹主事人在监牢里,于这些事有切身感受,更从几个狱卒那里听到令他毛骨悚然的消息:只要等到曹小婉与谢遵入了洞房,这边就动手送他上路。 曹主事在户部管钱粮,手上有一定的职权,与谢遵之前一直是合作伙伴。经他手盗卖的官仓米就是个大数字,把新粮卖掉,买进发霉的陈粮充数,或是在买米时,故意以高价买入霉米,已经做了不知多少回。这些粮食里绝大多数都是发往九边的军粮,是给军汉们吃的,就算里面掺上一半的沙子石头,他们也干的出来。不过一旦被踢爆,想要抹平手尾也不那么容易。 这次谢遵的行为,显然就是准备吃干抹净之后,杀人灭口。如果不是惦记曹小婉的美色,曹家一家早就被杀个干净。杨承祖这次义伸援手,实打实的是救了曹家满门的性命。 曹小婉当初答应嫁给谢遵做妾,报答对方对父亲的搭救,就知道是个孝顺老爹的女儿。一听说这些事,脸色渐渐变白,自己居然差一点,就嫁给了毁了自己全家的仇人?并且为了取悦这个仇人,还学了那么多侍奉男人,让男人在自己身体上得到快乐的方法? 她颤抖了良久,忽然抓住杨承祖的胳膊“恩公,你说你会看相,发现我的命格贵不可言,这话是真的?如果是的话,我求你帮帮我,让我像你说的那样,一飞冲天。我要报仇!” “报仇这事,不需要一飞冲天也可以,你难道忘了,我是你的兄长。你的仇就是我的仇,这个仇我肯定帮你报。一飞冲天的路,并不好走,我会找一些人教你,让你学会很多东西。不过我希望你明白,我教你这些并不是要你做什么,更不是一定要你走到哪一步,只是希望你能拥有自己选择道路的资本。如果你学会了之后,发现自己找到了意中人,我一定为你准备份丰厚的嫁妆,将你风风光光的嫁过去。” “谢谢兄长。”曹小婉盈盈下拜,这瓷娃娃般纤细精致的美人,原本是一朵温室内的花朵。在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后,终于到了破茧而出的时候,准备去迎接属于自己的风雨。 杨承祖见她终于肯叫自己兄长,心内暗出一口气,这个袖珍美人,大概是不会再想着用身体报答自己的恩情了。他却不知,当天晚上,曹小婉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坐着八抬大轿嫁进了杨府做夫人。恩公温柔的为自己脱去全身衣物,拥着自己说着情话,她的娇躯不由自主的扭动着,手向下伸去,发出了声声梦呓“恩公、夫君、达达……” “要我们几个人,教那个曹小姐?”杜氏等人听了杨承祖的要求,颇有些哭笑不得。她们倒不是只想吃不想做,像马氏那样能教女人番语,她们从心里就羡慕。能做点事,既可以打发时间,还可以与杨承祖多点接触,于这几位女子而言,从心里是支持的。 可问题是杨承祖是要将曹氏送到宫里,让她们来教,这似乎有点找错了人?杜氏朝杨承祖飞了个媚眼,“你是没去过豹房,不知道那里的情景,那虽然在宫里,却是个没规矩的地方。先帝不喜欢被人管着,设豹房,就是为了无拘无束,不受那些条条框框的管辖。我们在那里面,就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越随便越好,对宫里的规矩,知道的也不多。你要捧她做贵妃,那得找宫里的人教,让我们教人,就是问路于盲了。” “我说的不是宫里的规矩,那些东西,她进了宫自然有人教。我要你们教她的,其实就是怎么自然,当然不是没规矩。可是也不能太死板,那种恰倒好处的自然,是万岁最喜欢的。当今天子,其实也不喜欢被束缚。不过他不像先帝,也不是喜欢太没规矩的那种,这里面的关节,很难把握。你们毕竟是在豹房出来的,很多东西别人不懂,只好请你们来教。” 杜氏点点头“原来如此,这倒也没什么不行,我会尽力帮忙。不过么,你就不怕把她教成个狐媚子?就像……我一样。”杜氏说到此,身子微微前倾,以一种压迫的姿态压了过来。 “我知道,你在内宅里养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很神秘,我们都见不到,肯定有来头。不过我相信,我不会比她差,你不是想要我教她本事,难道不想先试试,我这个教习的手段?” “娘娘,人非草木,谁能无情。只是现在的时间,似乎还不够长……” “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属于女人的时间很短的,不能及时抓住,一下就消失了。我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女人,要我给一个死人守一辈子节,我说一句:守不住!我想要你做我的男人,想要跟你睡,如果不是为了这个,我早就找个人嫁了。看着你和你那些女人在一起,我的心里就恨!你若是心里有我,就要了我,让我见识下你的本事。若是看不起我这残花败柳,就给个痛快话,我也不是没人要!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大家谁也别挡谁的路。” 杨承祖见杜氏几乎是摆明了摊牌,无奈的摇摇头“杜娘娘,我这个人有个习惯,从不拒绝送上门的干粮。之所以不动手,不过是碍着先帝恩德,可是与其让你们投入别人怀抱,我还不如留下自用。你说的很对,要招教习,总要先考教考教才行,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本事!” 他抱着杜氏走向屏风后的帷帐,两人身上的衣服,沿途落下,伴随着这些衣服,则是杜氏那发自肺腑的笑声,笑声持续的时间很长……很长。 第七百零六章 心有猛虎 “达达……”将积郁多日的玉望舒畅淋漓的宣泄而出的杜氏,发出了一声悠长的身银,整个人无力的瘫软在杨承祖身上,一头青丝随意披散开,在杨承祖的胸前轻轻蹭着。伸出香舌,舔着男子胸膛上的汗珠,仿佛是在吸着天庭仙酿。 “我这教习的手段,可还入得方家法眼?我肯定会用心教那个曹氏,保证把她教成一个十足的狐狸精!” “就像你一样么?”杨承祖笑着在她身上一捏,他家中虽然也有豪放的女子,或是如仙这样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可是像杜氏这样久旱盼甘露的久旷妇人却是不多见。尤其杜氏不但容貌上佳,年纪也比杨承祖大几岁,身体健康极为耐战,根本不用怜惜,只需要全力争杀。这一场杀伐下来,也让杨承祖说不出的惬意。 再者一想到曾经皇帝身边的女人,如今在自己身下任自己采撷,又肯摆出各种花样,就连二十四桥明月夜,或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都乖乖照做,一种突破禁忌带来的快感让他乐在其中。当日教坊司内那么多人肯在杜氏几个女人身上撒钱,也就不难理解。 杜氏嘴角向上翘着,带着一份如醉如痴的笑意,明明已经无力承受,却还箍着杨承祖的腰,不让男人起身。“我就是狐狸精,一只不要脸的狐狸精,你肯不肯把心让我吃啊?” 边说边在杨承祖的肩头用力的咬了一口“我知道,咱们的关系不能见光,你要名声,在外面要落一个照顾先帝遗孀的好名头,如果和我的事被人知道了,难免有损身份。咱们两人之间的一切,是秘密。你不会给我名分,等过几年我老了,不好看了,你就可能不要我了。不过我不在乎,你记得要对我好,不管多忙,都要抽时间来见我,我会用尽一切方法让你高兴。只要能让你欢喜,就算是马氏,我也帮你弄到手……” “别胡来。你就负责教好曹氏就好了,其他的事,不要多管。我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让你做的事,不要自作主张。”杨承祖正言厉色呵斥了一句“只要你别乱来,我会抓紧一切机会来见你,保证不会让你寂寞。” 他和杜氏这种关系,是见不得光的,就连内宅的妻妾,也不能让她们知道。好在平日里这几个豹房的女人也喜欢腻着他,是以他在这里流连的事,倒没惹起几个女眷的猜疑。杜氏得了这个便宜,整个人都显的比平时有精神,开始全心全意的将自己的本事教授给曹小婉。 曹主事一家已经搬回了原本的家,曹小婉也跟着家人回去,杜氏等几个杨承祖找的教习,都是到曹家那边授课。经过这番波折,他们的脑子未见得能提高多少,但是于人情世故上的本领,就算原本不行,这次也肯定锻炼出来。 没谁蠢到去找杨承祖谈女儿的名分或是什么时候接过门去的问题,哪怕就是没名没分的当个外宅养,或是吃干抹净什么责任都不负,也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至于教的那些东西,大户人家喜欢什么调调的没有,也没人在意这些内容。 曹主事知道杨记与谢记打对台的事之后,数日不眠,将自己所知的谢记劣迹全部书写出来。他和谢家合作这么久,又做了这么久户部的官,于谢家生意中有哪些短板,如何偷漏赋税以次充好,又是如何内外勾结,全都了如指掌。连带谢家在官府方面的几条暗线,他也都点了出来,算是为杨承祖对付谢遵起到了导航的作用。 虽然指望这些东西,不大可能真的对谢家如何,可是可以起到一个向导的作用,杨承祖对付谢家时就有了个明确方向。连谢家在官府里的几颗棋子,也都一颗被一颗的起出来,给了谢记商铺几记连环重击。 谢遵的家中,各房的当家人全都聚在自家祠堂里,围着谢遵,述说着各房受到的打击,表达着对杨承祖不满与诅咒。像杨承祖这种既收了好处,又不肯做事的人,大大坏了江湖规矩,自然是众矢之的。可是除了这种无用的诅咒外,他们真正能提出的有价值的建议,实在没有多少。 “大哥,杨承祖那个混蛋呢,开杨记跟咱们打对台,这是要逼咱们去死啊。不能放过他们,咱们在外面有那么多子弟做官,不能白白被人欺负,到京里,告御状,让皇帝处置这个狗官!” “阿遵,依我之见,此事宜缓不宜急。那是个江彬般的人物,真要搞到不死不休,我们不死也要脱层皮,最多是两败俱伤。不如咱们摆它几十桌酒席,请他来吃顿合头酒。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当面说清楚,请他高抬贵手,大家各退一步。” “是啊,三叔公说的有道理,你送的那个曹小婉似乎不大受宠,又被他送回曹家了。依我看,还是得送咱自己家的闺女,从哪一房找个庶出的女儿嫁过去做小,再送他一分家当,我想他怎么也该放手了。他也不想把事情搞僵,咱们宗族子弟那么多,搞急了,他也没好下场!” “十三弟,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们谢家的女儿,怎么能给人做小?” “你这么说就是针对我了,那你说说你有什么好办法啊,让我们听一听。依我说,不但要嫁女儿,让他进来做生意也没什么。生意这么大,我们一家做的过来么?多个人分有什么了不起,只要大家在一条船上就好了。” 谢遵即使在外面再如何了得,面对自己的兄弟乃至长辈,除了说好话之外,也没有什么办法。宗族的力量固然强大,同样也有着对自己族内子弟的约束力,即使他是这一代的族长,也不能对自己族内几位长辈及平辈兄弟说你们都是一群猪,有多远滚多远这种话。 他只好一方面安抚各房,保证对各房所受的损失都会予以赔偿,又保证自己能稳定事态后,才将众人劝回去,祠堂内就只剩了他的长子谢昌。 “昌儿,你看看他们,为父一生,就是为了保证这么一群人不至于饿死街头而奔波劳碌,现在想来,真是哭笑不得。为父老了,也做不了几年了,过几年以后,你就要对付这群老家伙。他们对付外人的时候只会送钱,送自己家的女人。可是对付起自己人来,一个赛一个本事,你将来,有的罪受。” 谢昌为父亲捶着后背,恭顺的回应着“父亲身体康健,怎么可以这么早就想隐退的事,孩儿这点才干,哪里撑的起大局。咱们的家,终究还要父亲才能支撑。” 谢遵看向儿子的目光里,充满了慈祥的父爱“昌儿,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学着自己出来支撑门户。你的才学本事,都不弱于为父,我相信你。这次宁波的事,为父就交给你负责,咱们谢家能不能过的了这一关,就看你了。” 他看了看祠堂外面,往日好好先生的儒雅表情,渐渐变的像铁块般凝固。目光也越来越厉,仿佛一只猛虎,即将扑向自己的猎物。谢昌也知道,每当父亲出现这个表情时,就是真的要流血,要死人。上次父亲露出这个神情时,对手的整个家族,从南直隶除名,这次的宁波,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流多少血。 第七百零七章 宁波行 良久之后,谢遵又恢复了往日那副儒雅精明的儒商模样,与方才的他判若两人。“昌儿,那些扶桑人不大值得信任,你自己要多加小心。不过你傲叔会帮你,记得万事以保住自己为上,不可逞强。” “父亲放心,孩儿有分寸。只是孩儿有点担心,那三百杆火绳枪,一百副铁甲,还有那么多子药,咱们又到哪里去弄?如果到时候交不上货,这些扶桑人翻了脸,咱们今后再和他们做生意是不是不方便?” “哼,一群倭人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固然需要他们的银子,他们更需要我们的商品。大内氏与细川氏双雄并立,火并是早晚的事。大内家的军资,就要靠咱们大明的商品贸易,就算骗了他们一次,他们又能怎么样呢?再说,等到他们真的抢了宁波,这条官方贸易的路一封死,到时候他们除了依靠咱们,还能靠谁?我们所获得的利益就会更多。杨承祖不是想要做海贸么?我倒要看看,朝廷禁了海,他拿什么做海贸!” 他又摇摇头“造孽啊,造孽。这次的事,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那些人会不会怪我?” “父亲,你也是为了咱们的家好。不通过扶桑人把钱赚回来,咱们家那么多人,又该怎么生存。您有您的苦衷,外人是不会明白的。” 谢遵手上已经多了一副手串“是啊,他们怎么会明白,粮食是咱们家的命脉,哪怕不能全吃,也不能让官府进来。一旦官府进入粮食生意,我们就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不管怎么样,我也要护住咱家的基业。可是我这次也是罪孽深重,怕是要折阳寿了。可是谁让我是谢家的族长掌门人?该我承担的东西,总不能推给别人,昌儿,扶为父到佛堂,我要念三天经文,吃一个月的长斋,否则心里不安。” 刚刚过了二月的大明东南已是春暖花开,四处弥漫着春天的气息,。雨花台山下,郭九姐得意的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一大袋雨花石。 “相公,你看我棒不棒,这么多雨花石啊,都被我收起来了。你说,我们要不要干脆派一支军队过来,把这些雨花石全部弄走。将来谁想要雨花石,就得从杨记买,否则就挖不到,保证赚翻了!” 杨承祖没想到她居然无师自通垄断之路,只好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好夫人,果然是个旺夫之相,这么快就想到了一条发财之路。不过我是来不及跟你做这生意了,要去宁波祭海神,不好误了时辰。这边的铺子,就委托你多费心了,有什么困难就找徐千岁帮你。家里那几位娘娘,也可以为你分担压力,还有那些女帐房,女管事,不要没事就去捣乱,如果实在搞不定,就给我写信。不过我相信,我的娘子是最棒的。” “放心吧,肯定没问题,这种生意的事,交给我准没错。”九姐拍拍胸脯,表示自己没有问题,不过又有些不舍的拉着丈夫的衣角 “你要早点回来,虽然这里有很多亲戚陪我,可是我还是想你。自从跟你在一起以后,我发现我不是像以前那么喜欢女人了,还是喜欢你抱着我的感觉。还有,不许偷吃太多,回来的时候,我要查公粮的。” 大明的海神祭奠,分别是清明和霜降两个时间,地点除了京师以外,就是沿海的城市庙宇。宁波作为东南重要的对外贸易港口,修有天妃庙,到这里祭海神也是天经地义。 选择这里祭祀另一个重要因素,则是杨记的发展,终归是要走向海洋。宁波市舶司是朝廷对外贸易的重要基地,杨承祖想要做外贸生意,自然就得关注这里。 他的杨记想要盈利除了垄断部分商品的销售,另一条就是外贸。这个时代的远洋贸易,不是说官府想做就能真做的成,总归是要自己在海外有了门路,才能知道生意和谁做以及怎么做。 宁波市舶司负责对日本的朝贡贸易,固然使者要进京,不过一部分贸易内容,则是在宁波,通过市舶司完成。再有就是采买,验货,乃至估价,全都是市舶司的工作范围。 大明朝与藩属国的贸易中,实行厚往薄来的方针,回赠之物价值远高于进贡,市舶司就是个赔钱衙门。这也不是大明脑子不好,而是有着自己的考虑,或者说算的压根不是经济帐。 明朝是东南亚朝贡体系中的盟主,如果想要发财,就等于是把这些进贡的国家放在了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地位上,有这种想法,就是原则错误。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在大明眼里,周边所谓国家,不过是自己的藩属,地位类似于土司。像是朝鲜国王,在大明的体系内,就只是个二品官,在国内也不能自称皇帝,否则就等着大明发兵征讨。 作为宗主,如果与土司的贸易还要赚钱,吃相就太难看了。因此朝贡贸易在大明朝的层面看来,就是商周时代,诸侯向宗主国进贡土特产,承认宗主地位的一种仪式。 有这些正直因素在,再把目光放在钱上,就属于不分轻重。市舶司赔钱,也就赔的理直气壮,天公地道。这衙门作为一个对外窗口单位,自身掌握着一部分销售渠道,于海外行商也有些关系。杨记日后想要做海贸,肯定是要打朝廷的旗号,那就肯定要和这个衙门打交道。 宁波市舶司镇守太监赖恩,早在过年时就过来拜了码头,还拉来几车瓷器、漆器、绸缎,作为给杨记的孝敬。他这衙门虽然赔钱,但是镇守太监却是个肥的流油的职务。 他是正德遗臣,换了新君之后,要想保住这个职位,就得在巴结新君宠臣上卖力一些。不光是送礼,杨承祖需要什么材料他也愿意提供,到宁波那边祭神也是他一力邀请。还同意把自己名下的几个铺子直接交出来,并入杨记的码头。 杨承祖手上有魏国公那边提供的资料,也知赖恩实际是个很有影响的宦官,宁波地方官有不少都仰他鼻息。有这么个人给自己的生意开绿灯,杨记在宁波的局面,也比较容易打开。 宁波这边的局面肯定要打开,可是南京这边也不能放下,柳氏、郭九姐以及一部分家里的女眷就留在南京稳定局面,顺带扩展业务。杨承祖带了大批护卫,以及杨记的工人、伙计,拉着几船货物,起程前往宁波。 为了安抚留守女眷的情绪,一家人在雨花台疯玩了半天,下午的时光,却是不足为人道。等到船队离开南京码头前往宁波时,杨承祖还是颇为回味送行的疯狂。冷飞霜在旁边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早就知道这男人的荒唐,可是以往对这种事只是看热闹,现在心里则是越来越别扭。 见他看过来,她又有点莫名其妙的心烦,只好将手里一份情报递过去:在宁波,来了一个江湖武师,自称打遍东南无敌手,在那里设了个擂台挑战各方高手。冷飞霜总觉得,这种行为,可能是谢家对自己这边的某种谋划,提醒着杨承祖多做准备。 杨承祖看了几眼之后,摇了摇头“匹夫之勇,不足论。我有飞霜你在身边,谁都不怕。”随手就将情报放在一边,反过来与她开始算计着,在宁波能把局面打开到什么地步,杨记的外贸生意,几时能走上轨道。 这时的大明东南,春光明媚,风平浪静。至于几百名倭人在宁波等了太长时间那事,在这个时刻,没有任何人真正在意。 第七百零八章 新军雏形 “你这次带这么多工人干什么?是你说的拉练?”与杨承祖谈了一阵,冷飞霜的火气又莫名不见,自她神功修成后,这样的情绪波动也是不多。心里总觉得这样不是太好,只好想着多聊一些正事,免得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对于杨记的工人,她心里还是很惦记,因为那些人在她看来,绝对不是工人而像是军队。这两个多月时间,杨记从浙江地面,招募了三千余名矿工、农民,打出的名义是招工。 可是招募的都是青壮,负责招募的人,也是仪卫司旧人,挑选的都是健壮老实的百姓。训练他们的,也是那些仪卫司旧人,教他们练队列,练军歌。等到练出些模样后,又交给许泰、戚景通等人教习武艺,军阵,怎么看也是练兵。 由于有四十九卫做幌子,这种操练倒没引起大风波,可是冷飞霜是造反专家,对于这种迹象总是比较关心。她心里总是觉得,如果能让杨承祖谋反,或许自己的心灵和他,才是真正的走近。 这种私自练兵,难道就是他私心的体现?可是他搞杨记又是想要保证国泰民安,这两者之间,又是天然的对立,让她有些琢磨不透。 “别乱想了,这些兵,是我为天家练的新军。事实上我这边的密折早就进了京,天子那边也有密旨过来,许我全权处理此事。要不要我拿给你看看?”杨承祖没好气的看她一眼“你就别想着什么造反的事了,我是不会做对不起陛下之事的。倒是你啊,如果想学新军练兵,就去多看看他们怎么练的,将来也有样学样。” “有样学样?就是让大家走队列,唱那三国战将勇?我没看出有什么名堂,其实说到练兵,俞大猷也很厉害,为什么你不留住他?” 杨承祖听她再次提起俞大猷,就更有些泛酸“留住他做什么?合则来,不合则去,爱走不走,谁稀罕他?难道我离了他就不成了?不过我警告你啊,你跟我有契约的,休想离开我去找那个家伙。” 俞大猷已经告辞离开,说是要继续自己的游历,等待着朝廷武科再开时,去考取功名。显然不管怎么说,他也不是很杨承祖的行事风格,跟他合作不到一起。杨记的前途再怎么好,他还是更愿意走正途,通过武科取得进士功名,再经过兵部袭职,回家乡为官。 他那些师弟倒是都留了下来,继续当护院,杨承祖心里还在吃他的醋,自然就没挽留。表面上很是客气,送了份程仪,又写了封推荐书,大家好和好散,不伤和气。他不是说遇到一个名人,就要刻意巴结,更别说这冷飞霜总是夸奖俞大猷的艺业,也让他心里不舒服。合则来不合则去,该走的留不住,能够维持个表面关系就已经不易。 冷飞霜见他吃醋,就觉得心里格外舒爽,掩口一阵微笑。杨承祖也意识到自己上了当,装模做样的要扑过来用强,两人嬉笑打闹,追逐着,直来到了窗边。 冷飞霜推开窗户,看着远方码头处遮天蔽日的船队,来往川流不息的小舟,离的近些,还能看到样式古怪,绝非中原形制的船只间或其中。忍不住脱口而出“好多的船啊。” “不是好多的船,是好多的钱啊。”杨承祖来到窗边,在她身边站下“当初到南京时,就觉得那里船好多,可是和宁波比,却又逊色几分。别看宁波城不如南京大,可是论起富贵来,恐怕还真就难说个高下。” 船队一到宁波,赖恩已经率领宁波本地文武在码头上迎接。虽然他的官职并不高,可是实际权柄在这里反倒是最大,与京里以及靠近京畿的气氛不同,在宁波,赖恩由于控制商路,所以权势最重。如今换了天子,可是赖恩的一些旧关系还在,像是魏彬,依旧在司礼监做掌印,赖恩还是手眼通天的遮奢公公,就连宁波知府也要对他俯首听命。 不过他在杨承祖面前,就说不上架子,远远的过来撩袍行了跪礼,就差牵马坠镫。显的与杨承祖十分亲近的样子,为他指点引见一众文武之后,又吩咐着部下搬运行李,向城里进发。 码头上的商人也都要卖市舶司面子,他一来,就主动派了人过来帮忙,还有人过来想要说些什么,不过都被他的护卫给赶开。看的出,赖恩身边这些护卫比衙门里的差役或是官军凶悍,一群凶身恶煞般的人物横冲直撞,看着就知是一群凶人。 等离的城门近了,就见那里围了很多百姓,时不时还传出呼喝声及吼叫声以及喝彩声。赖恩见杨承祖的目光看过去,忙分说着 “没什么,来了个狂徒,背了面牌子,写着什么打遍天下无敌手。在城外设个擂台和人比武,听说力气大的不得了,能把磨盘当流星锤用。不过没什么用。有这么大力气,还是去挑大粪比较合适,比武能有什么前途?这种想出名的疯子每年都有几个,早晚被人打死。若是杨将军不喜欢,我回头就让衙门把他赶走。” 等到进了城门,赖恩更是在杨承祖面前表着功劳“杨指挥,你上次说那帮倭人,要奴婢多加小心。奴婢可没敢怠慢,仔细检查了一次,结果这帮倭人,真的有问题啊,他们居然来了两批使者,拿了两种戡合!直娘贼,虽然是厚往薄来,但是也不能拿我们当冤大头,居然来两批贡使,哪有这种规矩!这次奴婢一定要重重斩他们一刀,让他们知道厉害才行……您说倭寇,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他们的兵器都在藩库里锁的结实,想要闹事,马上就砍死他们。将军,您和宝眷的房舍,奴婢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您看一看,如果哪里不满意只管说,奴婢再为您另觅新地。” 这处府邸实际是赖恩自己的家,不过早在几天前,他全家都搬到了另一处临时住宅,将这个本宅腾给了杨承祖。这处庭院不但地方大,而且修的十分雅致,前后几层院落,建筑布局与北方大为不同。 杨家这次除了护卫、家丁还带来了几百名工人,这些人不可能住在府里,就只好先住在宁波卫的营房。好在宁波卫现在缺员严重,实际兵力连八百人都没有,营房足够富裕,住几百人不成问题。 赖恩吩咐着安顿杨家带来的人,又一拉杨承祖“将军,奴婢的贱内一直仰慕将军才情,一直想要见您一见,这次来您可一定要到奴婢家里坐坐。让贱内见见将军的金面,要不然她非跟我闹上几天不可。” 第七百零九章 夫人待客(上) 他虽然是个阉人,但是不但娶了妻还纳了妾,他所娶的妻子,是宁波城里一位大商人的嫡女,正经过了贴,拜了堂的。家里的几个小妾,也都是知书达礼模样出色的小家碧玉。正妻二十五六的年纪,生的皮肤白皙,风姿绰约,细眉大眼模样可人,且有一种女强人般的干练与精明。 这种精明干练,在杨家女人的身上多能见到,不过这个时代大多数女性还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像她这么落落大方的并不多。等到彼此通报了名姓,才知这个妇人姓薛。两人彼此见了一礼,薛夫人就想要退出去,哪知一旁的赖恩的脸却忽然拉了下来 “贱人!你平时跟咱家怎么说的?说是有机会一定要见一见杨大才子,向他当面请教一下学问,你那床头放的,都是杨大才子写的话本。怎么见了面,连个人话都不会说了?若是被杨将军误会,还当咱家骗他,真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要是再这副鬼样子,就滚回家里去!” 杨承祖不好说什么,只好劝着赖恩“咱们之间聊公事很无聊,夫人听不下去也是寻常,不如让夫人回房休息,我与公公把酒言欢,说话也随意。” “那怎么行?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可聊的,自然是要有个女人陪着,这气氛才能谈下去。杨将军第一次光临寒舍,如果不能让您满意,奴婢这差事就白当了。我已经吩咐厨房去准备酒席了,您今天一定要给奴婢这个面子,在我这里喝个一醉方休。” 薛氏被他一吓,又骂了几句,脸色有些发白,又有些泛红,当听到赖恩吩咐她坐下陪席时,脸色终于恢复正常,不过目光里总是多了些什么东西。 酒席很快就摆了上来,这赖恩府里的厨师,手艺很是高明,与魏国公家的厨子比,也未必差到哪去。而且里面有一些菜色,明显不是中原形制,赖恩也得意道:“奴婢这府里,有倭国、高丽还有个暹罗厨子,能做各国风味。像奴婢这种不全之人,也就是在吃上还能享受享受,否则就算有个金山银山,又有什么用?” 他又命人取了个盒子过来,边拿着盒子边诉着自己的辛苦“将军,奴婢在着市舶司做事,人都说是个肥差,可是实际上,这个差使,也不怎么好做啊。那些倭商的交道不好打,稍有差池,也许就是场纠纷。官司打到京里,还要说奴婢盘剥贡使,有损朝廷体面,奴婢这日子过的……一言难尽啊。我承认,是积攒了一点家私,可是那也是一点点省出来的,结果很多混帐东西在胡乱编排,说什么奴婢中饱私囊,贪墨钱款。他们这是血口喷人,是陷害忠良!将军,奴婢知道您在万岁面前一言九鼎,您一定得为奴婢做主啊。” 他说到此,将盒子顶在头上,不停的磕起头来,又对那女子呵斥道:“贱人,不要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在那戳着。就算是养条狗,也要它会叫几声,老子养你这么久,难道是要你在这里坐着?要是老子进了天牢,你也得卖到教坊司陪野汉子睡觉,你娘家一个也别想落好!” 薛氏点点头,猛的仰头喝了一杯酒“老爷说的是,是妾身没用,妾身定会改过。”她说完这话,又满了杯酒,双手捧着递到杨承祖面前“将军,我家老爷这一次能不能过关,就全靠您周全,还望您一定要搭把手,我们一家人,都会感激您大恩大德。” “言重,言重了。”杨承祖一边搀起赖恩,一边举起自己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接过盒子,里面放的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什么奇珍异宝,却是一叠文书。 “这是奴婢名下十六间铺子的契约,这些年掌管市舶司,就攒下这么点身家。奴婢情愿将所有铺面全都投献给杨记,从今日起,奴婢就是杨将军门下沐恩的小人,希望您能赏奴婢一口饭吃。” 他做了好几年镇守太监,所积攒的当然不止这么几间铺面,不过他这种态度倒是明确,交出浮财,保留积蓄,换一个生路。杨承祖笑了笑 “只有铺子没用的,这些东西是死的,没有门路,其实最后说不定要赔钱。赖公公,我知道你在市舶司里是个能员,所以想要的,其实是你几句实话,不知道你肯不肯教了!” 他边说边将盒子一放,向赖恩面前一推“这些铺子,你先自己收好,至于你有什么麻烦,也跟我说明白一点,能帮的话我一定帮。如果事情太大,我也无能为力。” “将军,请用酒。”薛氏忽然开口,将手中的酒杯一举,杨承祖笑着一端杯,却觉得桌子下面有些异常。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腿上轻轻蹭了一下,似乎是蜻蜓点水一般,一闪而逝。难道是有什么动物钻到了桌子下面? 他正在想着这种情况的不靠谱程度,可是那感觉又来了,这次他明确的感觉到那不是蹭,而是踢。这赖恩发什么神经,这桌子虽然不大,但是也足够他伸开腿,踢自己犯的什么病? 他正这么想着,手上的杯到了口边,第三下又踢了过来,而且这次,并没有及时缩脚,而是把脚在他的腿上来回的摩擦。这种表现,显然不是赖恩这种官场老手应该做的,而且看对面赖恩神色如常,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薛氏的神色倒也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巧笑嫣然,只是整个人的状态与初见时比,似乎还是发生了一些变化。 难道?杨承祖心里想着,却借着喝酒的当口,衣袖一拂,象牙筷子落在地上。他借着弯腰拣筷子的当口,果然见到,一只纤细尖窄的绣花鞋,顺着桌下踢了过来,就那么横在眼前,一条腿绷的笔直。 这薛氏……又或者说,这赖恩?他抬头看一眼,赖恩的表情似乎并没发觉自己的夫人在撩拨着自己的贵宾,而是诚惶诚恐的赔礼 “将军,奴婢哪有胆子隐瞒不说,您想问什么,奴婢肯定都告诉您。至于说什么商路,这个也没什么稀罕的,总之就是市舶司里那点事,容奴婢说一句冒犯的话,咱们大明朝,哪个衙门里还没点私弊了?奴婢们也是人,也是要吃饭的。可是现在朝廷里,听说是要锁奴婢入京待参,将军,您一定要救我一救,要不然奴婢就全完了。” 他在那里哭天抢地,全没有在码头迎接时的从容与气度,而在另一边,那只绣鞋在杨承祖的腿上来回摩擦,已经从刚开始的羞涩与胆怯,变的渐渐熟练大胆起来。而且这只鞋的主人,还在努力的将脚抬高,用绣鞋向其他的领域移动……推进。 第七百一十章 夫人待客(中) “虽然朝廷说一个厚往薄来,可是这个怎么叫厚怎么叫薄,不还是凭咱们一说么?那些倭人顶不是东西,入贡时,信口开河,把自己进贡的东西说的如何昂贵,朝内大佬们不认得那是什么,也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说不清价值。想要说对方说谎,自己不知道实价是多少,又怕一不留神引起边衅或是寒了藩人的心,不合柔远人的方略,就只好他们说多少是多少。可是一样,还的时候虽然说是十倍之利,这东西的价格,不也是我们一说么?所以,对于数倍赐还,奴婢是支持的,如果不数倍赐还,我们去哪里赚钱……” 妖精……这是个妖精。比起一个烟视媚行的女人,这种外表端庄,看上去正经无比的良家妇女私下勾起人来,效果更不知强出多少。尤其一想到,她竟然是当着她丈夫的面,在和自己勾搭,这更是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几乎连赖恩前面说什么都没听清楚。 “上次给您送去的那些瓷器、漆器,还有绸缎,就是要赐给贡使的回礼。不过没关系,我们再买一批便宜货,就说是高档品回赐给他们,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如果敢不要,那就什么都没的拿。” 好一只三寸金莲。杨承祖第二次把筷子掉在了地上,趁着机会,却一把捉住了下面那只做怪的脚,用力一捏,倒真的是缠的好足。那薛娘子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胆,俏脸一红,但随即又笑起来“将军,你不老实,筷子怎么总掉,要不要我让人给你换一双?来,再喝一杯。” “夫人海量,佩服佩服。” “哪里,我这酒量是不成的,怕是再喝一两杯,就要醉了。我的酒品可不好,一喝多了,说不定就要做出些举止失仪的事,老爷该要罚我了。” 赖恩这时反倒笑起来“没关系,没关系。杨将军不是外人,以后他就是我的恩主,我便是杨将军门下的奴才。只要主人不怪,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不会怪你的。将军,您听我说,咱们这铺子,主要其实就是做朝贡生意。奴婢负责这市舶司,在哪里采买回赠之物,就是奴婢一句话的事。至于价格么……就是按着朝廷的规矩,给他们什么东西,他们都得按好东西收着。” “那朝廷江宁织造司那边的绸缎,或是官窑的东西,又是怎么个处理?”杨承祖已经不再被动防御,而是开始主动反击,与薛夫人在桌下悄悄过起招来。 “那些东西好办的很,卖了它!这都是好东西,在海外不愁卖,不管是扶桑人,还是佛郎机人,都喜欢那些东西,愿意花大价钱买。宁波虽然说只负责倭国朝贡,事实上南洋商人乃至佛郎机商人,也会到宁波来碰运气。总之只要奴婢点个头,他们都可以说是倭商,本地的商人,也没人去揭这个盖子,大家开心。” “我做了这么大的好事,他们就得有回报。咱们把自己铺子里的玩意卖给洋人当回赠,再把好货委托城中商家代削海外,又是一笔利润。其实说厚往薄来,每次咱们民间贸易这部分所得的利润,都比起回赠的财物赚的多。所差的就是这笔钱,到底是该那些海商赚,还是咱们赚。” “我看,是该朝廷赚!”杨承祖这话刚说完,桌子却猛的向上挑了一下,杯盘都跟着跳了跳。薛夫人的脸一红“对不住,我踢了桌子。我说过啊,我的酒品不好,喝多了酒很容易乱来的。你看,我出了这么多的汗,就是喝多了的征兆。” “没事,只要杨将军不怪,夫人你继续就好。”赖恩大度的挥了挥手。 杨承祖这时又道:“比起生意来,我更关心的是安全,如果倭寇骚扰,我们的生意就没法做了。我在码头时看了一下,只看到了无数商船,却没看到有什么战船。” “战船?咱们宁波确实没什么战船。”赖恩一摊手“咱们宁波的水师,就是个空架子,哪来的战船。毕竟造船要花钱,维护更要花钱,一条战船造好,就算不打仗,过些年也烂掉了,还要造新的,又要花钱。宁波城里有不少大商家,可是大家没谁愿意捐钱出来搞水师,朝廷又不拨款,所以咱们宁波水师的战船早就没了。不过没关系,我们有炮台,还有烽火台,水面上有鱼船,发现倭寇之后报警,就来得及准备交战。毕竟水面上抢不到东西,倭寇总是要上陆的,等到陆地上再打。” “你是说,咱们的步兵有把握?” 赖恩犹豫了一阵“大概……应该是有把握吧。奴婢不是武监,不大懂军事,不过这里的袁班袁指挥人很不错,浙江备倭都指挥刘锦这人,也是个能员。听说能使四十斤的重刀,武艺很有两下子,总能顶的住吧?再说,咱们城里有那么多商人,哪个商人门下不养着些护院或是镖师。倭寇进城,他们第一个遭殃,所以只要倭寇敢来,这些护卫肯定杀出去拼命,朝廷只要出点钱就行了。这帮人比官军靠的住。” 杨承祖心内的不安情绪渐渐高涨起来,看来宁波的情形,比他想象的还糟糕。“那这些倭人的事,你查的怎么样了?” “倭人啊……”赖恩正想说什么,门外忽然走进一名管家,在赖恩身边嘀咕几句。赖恩一脸尴尬的赔笑道:“杨将军实在对不住,有一个要紧的贡使过来,说是有很重要的事,非要找奴婢面谈。您看看,这实在是不好推辞……” “那既然如此,在下告辞,我们改日再聊。” 赖恩连忙施了个礼:“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这里还有很重要的事,还要向将军回报,您可走不得。不过那边也必须得见,您说这可怎么是好?” 薛氏轻启朱唇,“老爷,就让妾身在这里陪杨将军吃几杯,等您回来就好了。” 赖恩以手加额“没错,夫人说的对,你来陪杨将军一阵,我这里时间不会太久,跟那贡使说不了几句,就可以回来。” “这……似乎不大方便吧。”杨承祖看了看薛氏,见她神色极为端庄,仿佛确实只是要替丈夫招待客人。可是方才她的鞋都已被杨承祖拿在了手里,以纤足只着罗袜,在他的腿上轻轻磨蹭,若是没了外人,怕是要出火。 “这没什么不方便的,您今后就是奴婢的恩主,让奴婢的娘子陪恩主喝几杯,是应该的。奴婢去去就回,马上就会回来。”他说完这话,匆忙的离席而起,跟着管家离开。 待他去的远的,薛氏脸上的神情,越发的端正起来,仿佛罩了层寒霜。“当着主人的面,就调系主人的妻子,将军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我叫起来,大家难看么?” “夫人,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就算是叫,也该是我叫吧?好端端的把腿踢过来,这算什么意思?”杨承祖一脸无辜的表示着。他的手向上一托,将那只莲鞋托在手中“夫人,我还是帮您把鞋先穿上吧,否则,不成样子。” “我说过了,我酒品很差,喝多了以后,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你怕不怕?” “这种事要怕,也是女人怕,男人没必要怕了。不过夫人,现在房间里只有咱们两个人,你确定要喝多?” “我确定!我不但今天要喝多,以后我还是要喝多。”薛氏猛的一把抄起眼前的酒壶,却是对着口一股脑的倒了进去。等一壶酒喝完,随手将银壶一丢,伸手解开了上衣的盘扣“寡酒难饮,妾身愿为将军一舞,以助酒性。” 第七百一十一章 夫人待客(下) 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子,会些歌舞倒是寻常事,可是当她干脆的甩掉另一只鞋,跳起胡旋舞步,如同一只陀螺在那里旋转开来,长袖飘飘,如同鲜花怒放时,杨承祖的眼睛也有点发直。十数个旋转后,一条腰带如灵蛇飞出,随即,那件曳地长裙,大红比甲,褙子,一件一件的飘落,不多时,她就只剩了一件小衣。 “夫人……夫人小心……”话音未落,薛氏脚下一软,人无力倒在了杨承祖怀里。 “你这个人……不老实,居然趁我喝多了就欺负人,敢脱我的衣服脱我的鞋,还在我的家里抱我,信不信我告诉老爷。”她似乎发了怒,挣扎了几下,却越挣扎就陷的越深,最后仿佛认命了似的,不再挣扎,只在那里喘着粗气。 忽然,她脸上露出一丝甜甜笑容,反手勾住了杨承祖的脖子“将军,妾身的身子……软不软。这脚……美不美?你想不想看看,我身上更美的东西?” “赖公公会客,片刻即归,夫人……你最好……” “我说过了,我喝多了以后,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你难道忘了?”薛氏猛的一把抱住杨承祖的脖子,整个人几乎是与杨承祖锁在了一处,放开喉咙对着门外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放开我!老爷,快来救我!贵客对我无理!” 半晌之后,房间外依旧是一片寂静,仿佛这座宅院里,就只剩了他们两人。薛氏松了手,自嘲似的一笑“将军,你现在明白了么,今天我相公招待你的酒席,主菜就是我,就是他明媒正娶来的娘子,正好招待你这最尊贵的客人。我们不做完,赖恩的客人是见不完的。” 杨承祖倒是从没担心过什么仙人跳,说句难听话,就算他真的对薛氏用强又被赖恩捉了现行,对方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这时却见薛氏眼角含泪,神情悲苦,显然不是一个久做此道的女子。不过也正是这种良家女子,侍奉丈夫以外男人的抗拒,却更激起他的玉望。 “夫人,赖恩他,难道一贯以夫人待客?” 薛氏摇了摇头,“除了我,他还有三房妾室,都是好人家的女儿。以前一有贵客来,就是那三位苦命的妹子去侍奉。初时,她们是拼死不从,再后来抵不过打,或是抵不过赖恩以她们的家人要挟就只好含泪从了。到了现在,却是人人都抢着去陪客人。我是他的正室,以为不用这样的,可是没想到……将军,我们可以不可以到卧室去?妾……妾虽然嫁给赖恩数载,但至今仍是初子之身,希望不要在这等地方,就胡乱行事……” 看着怀中的佳人,杨承祖微微一笑“夫人,我不得不说,你真的很会钓人胃口。原本我不想和赖恩有太多的牵扯,不过现在,无所谓了。你来指路,我抱你过去,既然赖公公费心为我准备一道大菜,我若不吃个盆干碗净,又怎么对的起主人家的苦心?” 客房内,在赖恩对面,坐着一个四十开外的男子。他生的面皮白净,五官里有几分女态,不过眼神清澈透明,很是有几分精明干练之色。在两人面前的桌上,红漆托盘内,三尊大小不等的海神妈祖黄金雕像,在那里放射着醉人的光芒。 这匠人的手艺乃是一流水准,人物雕刻的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一尊最大的雕像身着盛装,雍容华贵,两只眼睛则是用上等红宝石装饰而成。那宝石放置的很是精巧,让人一见,几乎以为这眼睛是会动的。 另外两尊金像,一尊略小一点的,也是一身盛装,另有一尊最小的则穿着鱼家女打扮。这三尊神像所用黄金不菲,再加上金身上所用的宝石,任意一尊,都是价值连城的佳品。 赖恩看了看这尊,又看看那一尊,不住夸奖“好!果然是妙手,果然是神工。宋素卿,你这事办的不错,这三尊神像雕的好。不过为什么三尊神像,是不一样的?” 那名叫宋素卿的男子,虽然年近中年,但是声线优美,声音很是好听。“海上的人都知道,遇到海难时,喊一声妈祖,海神就会不施粉黛,素衣而来。若是喊天妃,就要盛装来救。是以海上遇难,必喊妈祖,不喊天妃,就是怕海神娘娘还要穿衣打扮才来,万一错过了时辰,就没地方去哭了。不过天妃娘娘享受祭祀香火时,自然要穿戴的好一些,这样才有面子。所以这尊最大的,就是面子,是送给那位杨将军的。他有了面子,我们才能有里子。” 他又指了指另一尊“这一尊,是放在庙里受香火的,等到祭神仪式之后,收归官库,是以也要好看一些。” 赖恩哼了一声“那这尊最差的,就是咱家的?” 宋素卿摇头道:“赖公公,话可不能乱说,海神娘娘的像,也能说烂么?每一尊,都是极好的。我说过了,叫妈祖时,就是要她救命的。人在快没命的时候,顾不上是否有面子,只要一个里子。不管她打扮的漂亮不漂亮,能救命就是好神仙,送公公这尊神像的意思,就是要公公救命啊。” 他边说边起身向赖恩拜过去“我们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公公还是赶快做好交割,我们好回去交代。扶桑那边,现在不怎么太平,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位大臣就要火并起来。都等着我们筹措的军资回去交帐,回的晚了,主君面前不好交代。倭国不比大明,不流行打廷杖,他们是要切腹的。咱们这么熟,公公总不希望素卿的肚子被切开,头被人砍下来吧?” “你啊,少在这夹枪带棒的跟咱家斗心眼,你那点小心思,还想瞒过咱家这双眼睛去?笑话!你们那勘合符,是旧的,人家大内家的戡合符才是做数的。再者,大内家比你们来的早,我先验你们的货,后验他们的货,已经给足你面子了。还想怎么样?真想咱家把大内家的人赶走?这么做,合规矩么?” 宋素卿笑着又施了一礼“公公说的极是,小人这点小心机,在倭国还凑合,在您老面前就没用了。大内细川一触即发,如果这次我们都交易成功,不过就是继续对峙下去。若是小人贸易成功,而大内氏失败,小人在主君面前就可以立一大功。只要小人的地位一高,将来必对公公有厚报。另外,您让我查的事,也有眉目了。” 他将一份用汉字写就的情报递过去,赖恩看了几次,哈哈大笑起来。“宋素卿,你这次算是帮了咱家的大忙,你的事,成了一半了!不过先不要急,怎么也要等着祭完了海神,才好做生意,现在连印还没开,你急也没用。不过有了杨将军撑腰,咱们这次可以好好折腾一下大内家那帮混帐!” 第七百一十二章 打压大内 卧室内,雪白的床单上,一朵鲜艳的红梅怒放。薛氏一动不动的瘫在那里,紧闭着眼睛,杨承祖以为她在激烈的恩爱中死掉了,忍不住深手去探她的脉搏,她却忽然长长地出一口气,喃喃着“怪不得那些人,全都打破了头一样,去抢着陪客人。原来是为了这个。有此一朝,此生无憾……恩主,赖恩这些年在市舶司,手上的积蓄不下十万,他的心理底线是拿出七万两来买命。你不要只收一些铺子就收手,继续敲他的积蓄,要他把这些年吃进去的吐出来,他肯定会拿的。” 杨承祖暗笑着赖恩的赔了夫人又折兵,他找到的救命法宝,反过来就把他卖了个干净。薛氏恨很的说道:“妾身本是好人家的女子,当初宁波城内,求亲者不知多少,如果不是为了保住娘家,我为什么要嫁给一个阉人!原本我也想嫁给他,是我的命,就好好的跟他过日子,哪怕做一辈子有名无实,我也认了。为他打点家产,管理家业,始终一心一意。可是到头来,他却把我当娼纪来用,几时把我当过妻子?他不仁,我就不义,我已经是恩主的人了,自然该为恩主着想,而不是顾着那个阉奴。” “赖公公这次为什么下那么大血本?连这么美的一个夫人都肯牺牲,倒是成全了你我的因缘。” 薛氏面上一红,她原本是好人家的女儿,嫁给赖恩之后虽然有名无实,却也是个夫人的名号,算是这个时代的体面人。举止言谈,也是个贵妇的样子,可是今天第一次体会男女之乐,又听对方如此说,并没有轻贱自己,真的将这场露水夫妻,看做了姻缘。欣喜之下,忘形的将头靠在了杨承祖的肩上。仿佛拥着自己的才是自己真正的良人,而自己是他的娘子。 “赖恩是魏彬的门下,哪怕是新君登基,魏彬依旧是内相,也就没人能动他。可是年前的时候,他收到了京里面的书信,魏彬在向他要钱。每年过年的时候,魏彬都会向他要钱,但是这次要的数字很大,而且要的非常急,赖恩觉得情况不对,就没给送。他打听了一下,说是魏彬好象得罪了皇帝,内相做不久了,想要临走钱再敲一笔。赖恩很狡猾,钱就没给,不过他没了靠山,这位子怎么坐的住?” 魏彬的倒台,其实可以预料,永淳公主驸马事件,让嘉靖对他的容忍到了极限。就在杨承祖动手解决谢昭不久,嘉靖那边,也开始了对这位内相的清算。阉人权力多大,也不过是天子家奴,一道中旨即可将他打落尘埃,考虑到消息的落后,说不定现在魏彬已经住进了天牢。 能在这么市舶司这种位置上一坐多年,赖恩得罪的人不知道多少,欠的血债也有几笔。在任上时,这些都可以压下去,可是一旦失去了官位,就没了保护,以命还命也有可能。杨承祖到东南,于他而言,就是上天派来的救星,于是就不管不顾的贴了上去,死命的抱住这条大腿。 “他想要拜你当恩主是真的,要我侍奉你,也是为了拉近你们的关系。不过我却不想再被他利用。我最早是为娘家活,后来是为丈夫活,现在,则想要为自己活着。这些年,他的产业也是我在管,你想接收什么生意,我都可以帮你,我的娘家,也可以帮你……只要……只要你能抽出时间,来这里喝喝酒,来看看我。我不希望你把我当做一个粉头,也不要把我当做一个下贱的女人……” 她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在另一个男人怀里说出这些话,总觉得有些大逆不道。这种关系,男人随时可以不承认,乃至现在甩一记耳光过来,她也没话可说。 不过她等来的并非耳光,而是杨承祖在她脸上的重重一吻“我知道,你喝多了以后,连自己都怕的。其实我想说,你喝多以后的样子,很可爱,但是下次别喝这么多了,我还是觉得你清醒的时候好看,还有刚才那支舞,下次跳完它,好不好?” “你……你是说我们真的有下次?”薛氏闻言大喜,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头,又害羞的低下头去。 杨承祖笑了笑,指了指那朵血红之花“当然有下次了,我不会忘记这些,不过为了不让赖公公发疯,我觉得还是穿上衣服比较好。免得他急了,真的拿刀进来砍人。” 薛氏微微一笑,温柔的伺候杨承祖穿好衣服,等到了花厅,果然赖恩已经回来。见薛氏满面通红的模样,赖恩哈哈一笑,“恩主,贱内服侍的可还满意?若是您未尽兴,今晚就宿在这边,您家里那边,奴婢会去帮您说项。” “公公,你这番招待,下官是实不敢当。你的事,薛氏娘子已经跟我说过了,我也不敢包揽什么,只能说,尽力而为……当然,这里面的事也不是太好办,如果你有跟更好的门路,我不会介意的。” “不不,没有的,绝对没有的。您就是我的恩主,奴婢绝对不会另投他人门墙。从今日起,奴婢就是您门下沐恩,您就是奴婢的恩主。奴婢的差事乃至身家性命,就全靠恩主成全,这事要用多少银子打点,您说个数字,奴婢一定会为您筹措到。您看……要不要贱内到府上去住几天?” 杨承祖摇摇头,双方落座后,薛氏主动的靠着杨承祖坐下,仿佛这两人才是一对夫妻,赖恩反倒成了客人。赖恩的情绪反倒因为这种情况更为高涨,随手就袖子里取出了一份文牍 “恩主,您让奴婢查的事,已经查到了。在您酒楼上,与谢家在一起的那几个倭人,就是来宁波的倭商,乃是倭国大臣大内艺兴的部下,领头的倭人叫做宗设谦道,似乎是那个大臣手下一个很受信任的干员。您放心,这次他们到了奴婢的地盘,奴婢折腾不死他们!” “要折腾他们一下,倒也是没什么关系,不过别玩大了。他们是在城里,一旦玩脱了,那事就大了。那些人里有没有倭寇,你让你的人盯牢一些,该做的防范,绝对不能放松。” 确定那天在谢遵身边的不是倭寇,杨承祖也没打算让对方做成生意。既然和谢走的这么近,再让他做成生意,自己这个威还怎么立。至少要让这些海商知道,顺者昌来逆者亡,才好在海贸这个圈子里,把谢家的力量逐渐排挤出去。 固然宗设谦道一行人无辜,可是既然他们和谢家走的那么近,那就只好认倒霉了。好在对方在城里的全部人马只有三百多人,手上还没有兵器,比起官府的力量要小的多。在这一刻,杨承祖依旧相信,就算这三百多人有什么意见,凭借自己的力量,也完全吃的下来。我军宁波防务,固若金汤!固若金汤!固若金…… 第七百一十三章 太平 “恩主放心,这帮人里肯定有倭寇,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出来做生意的,商人和强盗,也没什么差别。有生意的时候,就做生意,没生意的时候就去抢东西。海上无王法,拳头是道理,出海的哪有不带刀的。他们不光抢别人,自己和自己也火并,这都是常事。不过只要上了岸,他们就会守规矩,这个江湖规矩,大家都懂得。” 赖恩在市舶司衙门多年,与这些商人也是久打交道,见识还是有的。“他们那些人得了封赠回去,也会遇到强盗来打劫,如果自身的武力不强,保证被吃的连渣都不剩。所以来咱们这里的使臣团,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战力,一群弱鸡,早就被人吞了。可是他们手里没有兵器,人数也少。与大内家打对台的,是细川氏,他们家的使臣团也在宁波。这些人也有一百多,真打起来,肯定是站在咱们这边。用三百多人打一百多人,再加上官军,脑子没毛病的都知道打不赢,恩主放心吧。” “相公,既然恩主有吩咐,我看还是小心无大错。”薛氏虽然如同个新娘子似的眉眼含笑,紧抓着杨承祖的手不放,可是脑子倒是没有完全坏掉。这时还是果断开口,赖恩忙点头称是 “夫人说的是,恩主的吩咐,奴婢不会忘的。等我回头,就去和袁班说一声,让他把他手下的人都动员起来,给我死死盯着那些倭人。可惜的是,咱们宁波锦衣百户所的人太少了,如果人手够多,就能把那些倭人都盯住。” 杨承祖虽然是赖恩的恩主,但是对方刚投诚过来,就去指手画脚,按着对方的头分派工作,就不是一个合作的态度了。他能做的,也只能点到即止,这里不是自己的主场,不可能真的越过地方官府,任意的安排工作。那样做,未免就是不给本地官府面子,说不定还会引起强力反弹。 提醒了防范倭寇的重要性,也派人做了必要的安排,按杨承祖想来,自己能做的已经够多了。如果再强调下去,未免就会让赖恩觉得自己不信任他,好歹也是刚睡了他老婆,这样不大好。虽然心里还是放不下,但还是点点头 “我知道赖公公是个干才,总之,你对这事上点心,只要宁波不出问题,我就可以为你说话。别人想动你的位置,我也不会坐视不管。” 赖恩听到这句承诺,总算长出了口气,跪在地上连看磕头,连自己的三房妾室也叫来一起参拜恩主。一家人送杨承祖出门上了马车,赖恩看向自己夫人的脸色渐渐不大好看“我让你服侍恩公,是要你在这里,你怎么弄到咱的卧房去了。你们这么一折腾,晚上我还怎么睡?” 薛氏虽然有些才干,在家里也掌一些权柄,可是一向很主要维护赖恩权威,算的上百依百顺那一类型。可是她此时却是露出个轻蔑的笑容“怎么睡?恩主答应了,过几天就要来家里,找我……喝酒。你如果想和我睡一起就睡,反正你又做不了什么。不过要是想玩什么花样,就自己想好了,我如果告诉恩主以后,你会怎么样。” 说完之后,她轻轻解开盘扣,露出白皙的脖颈,以及上面鲜艳的吻痕。仿佛是战士炫耀着自己的伤痕,得意的走向了卧房。只留下赖恩在那里,将一件件精制瓷器丢到地上摔个稀烂。 时间过了清明,渐渐到了三月下旬,海神祭祀圆满完成。宁波是个港口城市,整个城市的经济基本离不开海洋贸易,对他们而言,海神是对他们影响最大的神,没有之一。海神祭对于宁波的意义,实际比春节要大。每年的海神大祭,商会都是要凑一笔银子为天妃娘娘修庙宇,塑金身,办几场法事祈求风平浪静,出海平安。 除了日常的祭祀内容外,事后照例有庙会,由海商出钱,官府出面维持秩序,与民同乐,场面很是热闹。这些庙会照例会吸引来一堆江湖人,进行各种表演,或是找着其他发财的机会。杨记的戏班也在这次的庙会上露了脸,演了八大锤、挑滑车等京剧武戏。 这些演戏的女子不但模样好,而且都有些武功根底,吸引了不少眼球,也为杨记做了很不错的推广。 与南京这种城市不同,港口城市拥有着开放、心潮以及包容性强等特点,对于女子戏班之类的物事接受起来也容易。事实上这座城市里,自己就有不少女人出来做生意的店铺,男人出去跑海,女人出来做生意,风气比起南京还要开化。 一间绸缎庄内,郝青青与知了在挑着绸缎,一位模样可人的女掌柜殷勤的伺候着。这掌柜知道郝青青是主持祭海的杨老爷府上内眷,而杨老爷则是宁波土皇帝赖公公的至交,不是自己所能得罪的起的存在,态度上自然没的说。几十匹新来的绸缎都搬了出来,供主仆两人挑选。 一名头上梳着双髻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从后面跑出来,充满好奇的看着郝青青与知了,过了一阵又大着胆子去扯知了的衣角。女掌柜跑过去,对那小女孩一阵训斥“四丫头,你怎么不在自己房里待着,出来打扰客人干什么?信不信打肿你的p股!” 郝青青连忙拦住她,一把抱起要被吓哭的小女孩,在小脸上亲了几口。“这么可爱的女娃,怎么舍得打?疼还疼不过来呢?你叫四丫头是不是?我也有个女儿,叫做三丑,不过比你小,如果她长到你这么大时候,我就教她练拳,让她打的她那几个姐姐满地找牙!来,叫声青姨,姨姨给你钱买糖吃。” 有了这小孩子,反倒是让掌柜与郝青青的距离拉近了,双方就那么谈了半个多时辰,聊着孩子,聊着自己的相公,临走时,胡乱挑了几匹绸缎,又丢下了几枚银锭。 等到出门时,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忽然朝着知了扑来,口内大喊着“知了,你是知了?” 可是不等他靠上前去,早就有四名身强力壮的护卫如同一堵墙一样将他挡住,接着就是一记重拳打在这高大乞丐的小腹,将他打的如同一只虾米一样蜷缩起来,四名保镖,一边将他往墙角赶,一边将拳脚劈头盖脸打下。 郝青青看看那边,回头看着知了“知了,方才我听到那个乞丐,似乎是叫你?听口音,有点像老家人,要不要去看看?” 知了怀里抱着是那位女掌柜送的十几样礼物,虽然不重,但是很占地方,把脸都快挡住了。边走边道:“小姐,我估计是你听错了。咱老家离这好远,怎么会有老乡,再说就算有,不去杨记做工非要当乞丐的,也肯定是二流子,见了也没什么用。” “说的也是啊,见了没什么劲。我说,你怎么还是那么没力啊,我教你练功夫,你得真练,练不好,伺候相公没多久就没力了。今天一定要坚持的时间长一点,否则相公不开心的。如果他回头厌烦了要换人,别说我不帮你啊。” “小姐……你怎么在外面什么都说啊……那个功夫……我一直有练的,今天晚上就算是死了,我也会坚持。” 两人窃窃私语,向着马车走去,对于被保镖爆打的乞丐,没谁去关注。天空中乌云翻滚,风中的腥气渐浓……要下雨了。 第七百一十四章 小事(上) 天气还没到四月,不过沿海城市已经有了夏季的特征,空气粘稠,风中弥漫着海水的腥咸味。天空阴沉沉的,但始终没下雨,整个城市就像一个大闷罐,让人觉得异常不舒服。 杨承祖这些日子除了到赖家喝酒的次数越来越多外,别的时候,都是把心思用在杨记上。赖恩以及薛家名下的铺子全部加盟杨记,杨记的一下子就杀进了宁波的商业圈子,并且拥有了较高的起点。 宁波这个城市的繁荣程度,较之南京犹有过之,属于个典型的港口商业城市,包容度比起南京好的多。并没因为杨承祖及他的杨记踩进来,就要立刻予以排挤,商会这边过来拜了码头,也答应予以帮助,商人们也纷纷过来示好。像是郝青青去的那家绸缎庄,类似的还有不少铺子,都向杨家这边发出了邀请,气氛很是融洽。 当然这不是说宁波这边的商户都是善男信女,如果没背景没人脉的人硬过来抢生意,多半还是会赔的一塌糊涂。可是杨记自身的资金实力,不是这些小商户能颉颃的,况且算上靠山,他们也扛不起。 这里的商户,总体而言还是那种要想富的快,就得宰老外的盈利模式,除了封贡使者,还有就是海商,这种事虽然法律禁止,但是在操作层面,大家全都有默契的装瞎子。涉外贸易上很容易引发纠纷,镇守太监的屁股稍微歪一歪,就是成千上百的银子,是以赖恩的恩主,没人有兴趣招惹。 外部的压力不存在,就只剩下内部的处置,一下子吞了这么多铺子进去,怎么也得重新改编,才能化为己用。吸收、消化、内部整和,这些工作有条不紊的开始进行。 有了之前接收京师各勋贵名下铺面的经验,做起这些工作,已经轻车熟路。倒不是说这些铺子一归到杨记,那些员外就成了杨家的雇工,双方还是合作关系。不过是那些员外失去一部分自主权,但是却获得了一个大靠山,从总体而言还是更上算。 这些铺子里的掌柜伙计,也没什么惊才绝艳的天才或是什么隐藏市井的高人,不过能在码头上跑买卖的,脑子都不会太蠢。用规章制度规范,奖惩机制激励,再加点培训,就能满足日常的工作要求。 终究杨记不是一个对工作人员能力要求太高的地方,杨承祖也没想培养自己的班底,就没必要非得给他们很高的标尺。能跟这个时代同行业从业人员差不多,就足够用了。 对于那些掌柜、伙计来说,杨记的待遇,比起原东家还是要好的多。合并之后,也没有刻意的为难人,或是打击老员工之类,是以这帮人也对于改换门庭没什么意见。对于杨记的工作也是主动配合,磨合进行的很是顺利。 接收了这些铺面、商号,除了固定资产,库房存货以外,最重要的收获,就是人脉和情报。 像薛家家主薛兰虽然在宁波只能算二流海商,但他是真正出过洋,做过外贸生意的。对于海外的情形有一定了解,包括周边的海匪,倭寇,也有些门路。他手里还有一份残缺不全的海图,固然上面的标记含糊,航线也一般,不过总是从无到有,是一件好事。 薛兰已经知道自己妹妹和这位杨将军的关系,但他为人懦弱也比较现实,不可能出来说什么要守妇道,不能明铺夜盖这种话。反倒是希望借这个关系,让薛家的生意向上走一步,做事更为勤快。 连带他手里两条可以出海的破船,都愿意交出来,帮着杨记搞海贸,不过他那船去年遭了风暴,破损的厉害,不经过系统的修缮,是出不了海的。 对于倭寇海盗,他倒是不怎么害怕,按他所说,那些海盗其实不怎么可怕。他们是占据一条航线,向过往的船只收税,只要肯交其那就没事,还能保证一段路线平安。如果自认为武力过强,也可以不交,接着就是大家打一仗。 听他说的这模式,杨承祖的心里也有些想法,海商并不是非要抵触交税,而是抵触把税交给朝廷。归根到底,还是朝廷水师不行,拿不交税的人没辙,如果也能做到谁不交税就打沉谁,海上的税收就不成问题。 这个问题是未来才能做的事,现在最多是个想法,落不到实处。倒是眼前从京里送来的情报,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人虽然离了京,不过不代表耳塞目盲,京师里的情形,还是源源不断的送过来。其中的渠道既有漕帮方面来往的船只,也有他的一些心腹,以及永寿公主手上的人马。 眼前这封信就是来自永寿公主,为了避免走漏风声,这信并没有开头和落款。内容上前几页纸全是满满的思念之情,甚至还有些大胆而露骨的情话。很难想象,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会在信里写出这些言语,让杨承祖一时心热,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京里。 另外一个消息,则是京中最近发生的变化,由于杨廷和对于锦衣卫的打压以及朱宸的无力,整个锦衣卫在春节前后,共裁撤十七万余人。这其中既包括各卫所的人,也包括功臣子弟,大臣后裔,以及南镇抚司下辖的工匠、军余等等。一时之间,京师哗然。 这些被裁撤的人中,有一部分平日是从不到卫所去的,除了发饷也找不到人。可是一下子拿不到饷,他们就要闹,连锦衣衙门都被砸了一次。再后来,就是到相府门外去闹,到这封信发出时,已经有人怀揣利刃,在杨廷和上下朝的路上,在仪仗旁边跟着跑。 他们未必真的有胆子行刺,可是堂堂首辅,总不能真让人算计了。嘉靖甚至派了一队百人的护卫,跟随杨廷和上下朝,保证他的安全。不过杨承祖看到这里微微一笑:万岁的心计是越来越好了,这护卫一派,就是告诉所有被裁撤的锦衣卫,你们的饭碗都是杨廷和打碎的,和朕没有什么关系。 他将书信反复看了几次,又放到鼻子旁边闻了闻,可惜永寿谨慎,没留下什么香味。将书信放到桌上,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动,估计自己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皇帝已经准备恢复锦衣卫编制了。这么一来一回,开革复起,缇骑之心,就尽归万岁了。 第七百一十五章 小事(下) 杨承祖并没想过把锦衣卫的心都收到自己这边,如果天子亲军,却和指挥使同心同德,这就是自己往死路上走。有永寿等人维持,总能为自己制造出合适的舆论,收容一部分锦衣卫骨干问题不大。有了这些人做心腹,差不多就能掌握住这个卫,这种掌握的程度,只要能满足自己的公事就好,其他也没必要。 信上介绍了杨记的发展,北边杨记还是在消化整和阶段,不过发展的势头已经出来了。有永寿的手段,加上官府的背景,不愁不把其他商人打的满地找牙。最后的内容,似乎是来自宫里,除了让杨承祖保重身体,还顺带问了下美人选拔的问题。要他贵精不贵多,但是一定要选上品。 曹小婉如果教的好,绝对是个上品中的上品,想到这个袖珍美人,杨承祖的心也微微一动,这个美人绝对可以打动嘉靖。不过一个人,似乎太单薄一点,最好是再凑几个,显的自己对万岁差使用心。 从最近宴会上倒是听来个八卦,鄞县知县方文冕的女儿方小姐,乃是一个极为出色的美人。 这种港口城市的风气比内地开放,即使是官宦人家的千金,也不像内地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是赛神会,或是一些码头上的娱乐活动,偶尔也会露一面,像是为海神娘娘唱戏时,她甚至会带上一些仆人前来观看。有见过她容貌的,无不夸奖她的姿容之美。 除了这一点,这女子的人品还是不错,宁波方面并没有什么这女人的劣迹,操守上没什么可说。为了避免像曹小婉那样搞出情感纠葛,杨承祖不大想见这个人,抽个时间,让自己的女人去给她相相面就好。不过这是个官宦人家的千金,自己该怎么和方文冕开口,要他把女儿献给天子,这种话可是不大好说。他曾经想过在回信里提一句曹小婉,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或许给个惊喜比较好吧。 一阵香风扑鼻,“杨大东家,你这在想什么呢?”不用抬头,只靠这股香味,就足以分辨来人身份。杨承祖笑了笑“在想你啊。我在想,什么时候我们的白莲圣女才会答应不做保镖,改做姨娘,我这可是一直想给你留个日子,把好事办了呢。” 冷飞霜对于他这种骚扰早就习以为常,不介意的一笑“才不理你胡扯。来看看,这是谁来拜见了?” 她得意的笑着,手上晃着一份拜贴。由于红牡丹留在南京那边打理生意,现在杨家没有一个固定跑上房的丫头,差不多是几个人谁赶上是谁。冷飞霜平素很少干这活,更别说不会笑的这么奸诈,杨承祖狐疑的接过名刺,就看到上面俞大猷三字。 再见面的俞大猷,神色不像上次见时那么好,脸上有几处淤青,气色上也有点差,明显是内外都受了伤。武人比武较量,或是与人交手受伤倒是常事,可是像俞大猷这种修为的,也会受伤,就比较特殊了。 “没什么,听说宁波这里来了个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俞某就想来看看。本以为是个妄人,没想到确实有些本事,一时忍不住,就和他切磋了几下。这也没什么关系,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他说的轻松,可是以他这种修为,都要休息几天,可见这伤势并不是那么容易应付。作为一个军卫子弟,他还是一心要考武举,做官走正路,并不喜欢江湖私斗。肯下场动手,实在是因为对手武艺确实高明,见猎心喜。 等问起来意,他也不隐瞒“我是在江湖上听说,杨将军在江浙招募青壮,虽然说的是招工人,但是大家不傻,看的出是在招兵。江湖上有些人不喜欢规矩,不喜欢被束缚,招兵也不大想去。可是也有一些人,是很想当兵,图着混个出身。但是大家说,这次招兵,不要会武艺的,言语里颇多微词。俞某也不是太明白,为什么会武艺的反而不要,是以前来请教。” 后世的俞大猷很难和人合作,不管是赏识或是不赏识的上官,最后往往都闹到不愉快,与他做人的方式也很有关系。他为人性子太直,也不怎么喜欢变通,像是这种上门名为请教实为指出别人不足,要求作出改进的事,他做起来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杨承祖倒是没发作,只给他倒了碗茶“天热,喝口水吧。你先在我家养养伤,至于招兵的事,我回头跟你解释。其实我也不是不要会武艺的,而是不要那些仗着会些花拳绣腿,就目中无人的。我们军队是打仗,不是打架,武功高,不一定打仗厉害,这个道理,你一定懂的。那些人不管是谁,进了部队,都要统一学习拳术兵器,练军中武艺。江湖人也不是不要,但是那些总想要逍遥自在,或是认为功夫高就该比功夫不好的人官大的,就只好让他另投别路。好好养伤吧,等伤好了,我们有的聊。其实你要对练兵有兴趣,不如留下来帮我啊,帮朝廷练几支新军,比你考武举有前途。” 俞大猷对这提案也有些意动,思考了半天,却最终表示反对。“练兵是没错的,不过要练兵,就要到北方去练。南方又没有大的战事,最多是打些倭寇,用不到特意练新军。如果你将来到北方练兵打虏贼,我一定帮你,这里只是一群商人,气氛也浮华了一些。在这里,练不出什么强军,反倒把好兵带坏了。” 等将他送到客房修养,杨承祖也颇有些纳闷,原本这个什么打遍天下无敌手,他压根是没想过关注的。这种级别的武夫,不管武艺再怎么厉害,也入不了他的法眼。一个来历不明的武师,也不可能被他收入门墙。但是俞大猷这种人都被他打伤,这个人,倒是该关注一下了。 可是不等他的人派出去,冷飞霜已经悄悄离开杨府,摸到了城外那处擂台。按照那人的说法,在打败他的人出现之前,这擂台一直都在。可是等她到了城外,却发现这里没人过来,问了几个行人才知道,这擂台已经两天没人了。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她无聊的在擂台周围随便翻找着,很快,就被她找到了线索。那几个陪她过来的,都是这一代的闲汉,原本看着这么一个戴面纱的美人,心里还是有些想法,不过碍于对方拿着剑,并不敢乱来。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间,几个人的身上都觉得一阵发凉,仿佛是在须臾间,从夏初到了冬至,两个人的牙齿都忍不住打战。那白衣女人明明没什么动作,可是几个人都觉得,有一柄出鞘利剑,顶在了自己一行人的喉咙上。 “我问你们,这周围有没有这么一处地方……” 第七百一十六章 兄长(上) 宁波作为一个商业城市,市区发展的繁荣,周边乡镇里,有不少活不下去的农人都到这里找事做。内城都是商铺和住宅,在城外,则有成片的临时窝棚、勉强遮蔽风雨的低矮土房,供这些人暂时栖身。 宁波城内,仿佛是个衣着光鲜,相貌英俊的世家贵公子,这片棚户区,就是这位贵公子身上的暗疮,肮脏丑陋,难以见人。片片破烂不堪的房子,和一些没什么精神的人,就是这里给人的第一印象。 等到进入其内部,就会发现这里俨然一座复杂的迷宫。道路狭窄、七拐八绕,水沟里秽务横流,海水的咸腥,鱼虾的腥臭以及排泄物的味道,综合形成一种莫名的恶臭,在空气中萦绕不去。就算掩着鼻子,依旧忍不住喉头发紧。 钻过一排房子,门首几个神色猥琐的男人看了冷飞霜几眼,目光很让人不舒服,他们身形剽悍,目光凶狠,一看就不是善类。但不管怎么样,看到冷飞霜的穿戴,和她的兵器,也没人去做出什么冒犯的动作。房间里传出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身银,又有几个穿着破烂衣衫的汉子过来,从钱袋里数出几枚铜钱递过去,然后就一脸兴奋的冲到房里。 “小姐,要不要看看货,小人这里有真正的好货,是从夷船上来的。城里面不让卖,只有在外面才买的到……” 一个身形矮小的汉子,冒着闷热的天气,也把头脸罩的严实,透着十分神秘的样子,向冷飞霜引荐着黑市。见对方无动于衷,又转头去找别人。 大多数遇到的还是妇人、孩子或是老人。青年男人,都去码头做苦力赚钱,在这个时间留下或是在这边走动的青壮男子,基本就没有几个良善。除了泼皮,就是寻欢客。那些妇人并不介意露出自己的身体,只要有男人肯付出几个钱,她们就会牵着那人进到房里。 冷飞霜看看左右,找到一个坐在门前洗衣服的妇人,问着她是否知道一个男人的消息。那妇人一脸茫然,仿佛听不懂她的话,直到冷飞霜递了一块碎银子过去。那妇人才像抢钱似的,将银子夺过来,贴着身子塞好,然后指了个地方。 “你说的方向不对,把钱交出来!”一条赤着上身,上面纹满猛兽图案的大汉忽然出现,伸出毛茸茸的胳膊拦住冷飞霜,另一只手则抓向那妇人的前胸“把钱拿出来!” 那妇人似乎是怕极了这大汉,任对方在自己的胸前揉捏也不敢反抗,只是哀求着“孩子……孩子两天没有东西吃,留点……” 那大汉一把将银子夺过来,放到口内咬了一下,又检查了一下牙印。对着冷飞霜咧开大嘴“姑娘,这一带都是我罩的,你想要找谁,可以找我。你可以跟我走……” “这钱是我给她的,你这样是不对的。”冷飞霜的声音不高,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慈悲,仿佛再次化身成了观音。 那大汉初时愣了愣,但随即又笑了起来“姑娘,你不知道,这女人前几天才搬来,哪也不认识,她在冤你!” 这句话刚刚说完,他整个人忽然之间离地而起,如同一发被发射出去的炮弹向后疾飞,一连碰断了两根搭凉棚的立木,重重的摔进了一堆垃圾里面。那妇人发疯般冲向那堆垃圾,不过又被冷飞霜拽住,将另一块银子塞了过去。“不要去垃圾堆里找东西,你把钱收好,不要被人抢去了。” 那条大汉带的几名手下本来想拔刀,可是看到冷飞霜轻松的摆平了自己的首领, 又看看她手中拿的剑,终究没敢动弹。见她的眼睛看过来,就慌忙的向别处走去。 几个六、七岁的孩子跑过来,有男有女,全都脏兮兮的,连五官也看不清,衣服破烂不堪,露着里面黝黑的皮肤。他们围着冷飞霜要学武功,还有人跪下叫师父,冷飞霜摇摇头,那几个孩子围她绕了几圈,见没了希望,就在她雪白的衣服上留下了几个黑手印之后四散而去。 那群孩子的首领是个大一点的男孩,脸上也是一样的脏,看不清模样,不过一双眼睛亮的像天上的星星。他带着几个孩子一路狂奔,来到一处垃圾山后面,得意的摸出了从冷飞霜身上掏来的钱袋。 里面有几片金叶子,还有一些银子以及几张银票,两颗珍珠。几个孩子脸上都露出羡慕表情,一个孩子忍不住道:“这回我们有钱交保护费了。” “不对,如果被断手全看到,他会全部拿走。” “可是藏起来,他会杀了我们!” “交给他一样会死。” 几个孩子争论不休时,那为首的孩子的笑容忽然僵住了,在他眼前出现了两只穿着粉色薄底快靴的脚,一股香风袭来,把腥气和臭气都压住了。他识趣的双手举起,钱袋举过头,其他的孩子则麻利的跪下磕头求饶。冷飞霜接过钱袋,紧盯着那个首领,这孩子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乖乖张开了嘴,把含在嘴里的一块银子吐了出来。 冷飞霜拍拍这首领的头“你们几个小鬼,回头跟我进城去,姐姐给你们找地方吃饭,供你们念书。不过,你们把名字告诉我,还有,你们见没见过这样一个大叔?” 在这片贫民窟里,一处独门独院的院落,十分惹眼。虽然那也不过是破篱笆围墙,以及几间草房,但一样是显的那么不合群。那名叫虾仔的孩子头指着院门,小心的说道:“姐姐,你要找的人,就住在那里。不过他很凶,不让人接近他的家。原来我们这里的老大叫杀人全,就因为不听这个人的话,就变成了断手全,不要过去啊。” “没事,你们等我。”冷飞霜摘下面纱,对几个孩子笑了笑,迈步走向那处院子,几个孩子则在后面小声议论着“神仙,一定是神仙!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带我们去吃肉?” “神仙怎么会骗我们,一定是真的,大家一定要听神仙的话,谁敢不听,我就打死谁!” 院子里并没有人在,也听不到什么声音,冷飞霜喊了几声,没有人应。只闻到阵阵药香,房间采光不好,虽然是白天,也看不清东西。一个男人蜷缩在地铺上,身上还盖着破铺盖,一动不动。角落里的地灶上放着沙锅,里面熬着草药。 难道,他受伤了?冷飞霜想起俞大猷身上的伤势,心内一惊,身形一动,已经到了地铺之前“三哥,你伤到了哪里,让小妹帮你看一下?” 那人是背对着他,冷飞霜只好扳着肩头,将人转过来,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张堪称威武但陌生的脸,以及精光四射的眸子。就在她意识到人不对的一刹那,背后已经袭来一阵疾风,一只铁拳挟风持雷,向她的后心轰落! 第七百一十七章 兄长(中) 抓住眼前那陌生的汉子朝着身后就推,以人为盾牌,抵挡身后这记突如其来的豪拳。同时身形前跃,如同灵狐一般破窗而出。就在她刚刚在院子里站住身形,身后的房间内已经传来一声大吼,接着就是一声巨响。 这几间房子修的本就不甚结实,此时那土墙竟被人以巨力生生撞破,一人如同犀牛般从房内冲出。在他巨力催动之下,碎木、土块、烂砖,全都成了武器,如同狂风暴雨袭向冷飞霜周身。 这些物件虽然不大,但是投掷者的力道惊人,任意一件物品都成了杀意十足的凶器。那些在外面围观的孩童,发出了阵阵惊叫,却见冷飞霜手中也多了一道白虹。她手中利剑,亦可称的起宝刃这一级别,宝剑如同光轮,将这些细碎但凶恶的暗器一一击落在地。 那冲出来的大汉,也借着这轮暗器的当口接近了冷飞霜,双拳连环击出,空气中传来阵阵轰鸣。可是不管他的拳速多快,或是力气多大,冷飞霜的剑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刺向他的手腕、关节。不管武艺练的多好,人也依旧是血肉之躯,不可能真的靠身体去挡兵器。 那大汉的拳往往是使到一半,就得被迫变招,最后又被逼的一步一步,向后面倒去。一声轰隆声响,他冲出来的那间房子,因为被他撞塌了墙,支撑不住,房顶也塌了下来,扬起漫天烟尘。 “啊啊啊啊!”大汉连声大吼中,猛的向院子一个角落奔去,那里戳着一根木棍,并不为人注意。这时他一棍在手,平添无数威能,棍如游龙,化做满天棍影,风中传来令人惊惧的破空之声。 冷飞霜手中的剑虽然利,可是却削不断对方的棍,这大汉的膂力奇大,几次兵器磕碰,反倒是让冷飞霜不敢再硬接他的兵器。长剑改为缠、削,剑随棍走,如同附骨之蛆,贴在棍上。 小院里棍风剑影,交织成一团,这帮孩子全都看花了眼,分不清到底谁占上风。附近的几个泼皮初时还过来看热闹,等看到是这样的打斗,就有多远逃多远,生怕被波及。 大汉忽然一声大吼,手中棍舞的如同陀螺也似,几个孩子眼中,那条棍竟然在刹那间仿佛活了,向着自己的神仙姐姐咬去。就在他们惊叫出声时,冷飞霜手中利剑也化做漫天光华,一声清叱之后,几个孩子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看清局势时,神仙姐姐双足立于棍上,随着长棍微微抖动起伏不定,手中长剑斜斜指向那大汉的胸膛。 那大汉单手持棍,一手成拳,凝而未发。这时忽然哈哈一笑将木棍一丢“不打了,我认输好了。小不点,这段日子没见,你的武功大进,三哥打不赢你了。” 冷飞霜却难得的露出了一副小女儿神态,身形落地,长剑归鞘,撅着嘴发着脾气。“三哥又故意放水,没意思。刚才在房间里的时候,我以为你这次是要动真的,结果一打起来就要让我,难道我就那么没用,不值得三哥全力以赴?” 在她对面,是一个二十上下的青年后生,身材高高大大,体格魁梧,在这闷热的天气里赤着上身,露出一身古铜色的肌肤,和一身虬结的肌肉。这男子本是个极威风的相貌,方才舞棍临阵时,仿佛佛门护法金刚。可是见到冷飞霜发嗔,却赔着笑脸 “哪有的事?小不点,你现在很厉害啊,我如果不拿出全部的本事来,其实是真的赢不了你的。可是你也知道,我一旦真的全力以赴,自己也未必控制的住。咱们自己人闹着玩是可以的,真要弄伤,就不大好。” 冷飞霜见他那副小心谨慎生怕自己发急的模样,扑哧一笑“逗你玩的。我当然知道三哥一直在让着我,不过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我一生气,你就先陪不是。” 她来到那大汉面前,指了指房子“为了逗我,就把房子打烂了,这次看你住哪里!还有,你怎么受伤了?严重不严重?” 这大汉虽然是一副气冲牛斗的模样,但是眼角嘴唇以及脸上有几处明显的淤伤,这个是掩盖不住的。方才的交手,看上去威能十足,但是在冷飞霜这个级别的人物还是能看出来,大汉的内伤并没有好,依旧在影响着他的发挥。 见冷飞霜关切的模样,大汉憨厚的笑了笑,在后脑勺抓了两把。“没关系,跟人打了一架,受了点伤,不要紧的。那家伙是同安李良钦的门人,武功果然不错,我们两人打个平手,谁也没什么便宜。等伤好了,再来和他打过,很少遇到这么好的敌手了。房子打破就打破,这种猪窝想盖多少盖多少,那里不还是有几间房子么,可以招待你的。那几个小娃娃是你带来的吧?还像过去一样,心地善良,来来,带他们去吃饭。” 在房间里装成伤员骗冷飞霜中计的,乃是个身材高大的乞丐,对两人见了个礼,又问那大汉“咱们去哪里吃饭?” “就那里吧。我要招待我妹妹,你替我招呼那几个小鬼头。”他用手指的,乃是院子外面的一排窝棚,方才的打斗中,窝棚里的人出来看了两眼又缩了回去。这乞丐也不说话,不知从哪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砍刀走到那窝棚里,过的工夫不大,就见窝棚里原来的主人狼狈不堪地逃出去,连东西都没的拿。 窝棚里,地灶上架着一只破锅,里面煮的大抵是狗肉,发出阵阵香味。大汉挫着手,满脸兴奋“那混帐东西偷了条狗,还当我不知道?我没理他,就是让他替我把肉做熟。小不点你尝尝,如果不好吃,我就追出去打断他的腿。” 他边说,边从包袱里摸了个长匣出来,里面放的乃是一双银制筷子。“我知道你喜欢干净,不会像我一样用手抓肉吃,特意为你准备的。” 冷飞霜接过筷子,随意的翻动锅里狗肉,看着那大汉问道:“三哥,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你这次来,难道是师父派给你的差事,还是圣教要在宁波做什么?” 第七百一十八章 兄长(中) “先吃肉,再说其他的。”那大汉显然是想把话题岔开,可是见冷飞霜就那么看着自己,用手摸了摸头,颇有些尴尬。“小不点你别这样,你知道的,我最怕你这招了,你这么看着我,我就什么谎话都说不出来了。算了算了,这是我自己的意思,跟我爹没关系。我知道你跟那个谁来了东南,又知道他开了那个杨记,做生意么,怎么绕的开宁波、扬州这些地方。我就想啊,先在宁波打出名堂,你要始终不来找我,就打到扬州去,再不行就一路打到广州。打来打去,早晚你会来找我。” “那你就留下暗记?真是的,也不怕被人打死。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到底怎么样?跟你打的那个人,应该是俞大猷,武功在咱们这个年纪中,怕是能称的上无敌二字。你把他打伤了,我怕你伤的更重。” 大汉是个粗豪的人物,可是在单独面对冷飞霜时,就显的腼腆了。见她要来给自己检查身体,忙向旁边躲避 “别闹,你懂什么,好好吃你的肉。三哥我的身体你是知道的,受点小伤算什么,现在照样能一拳打死一头牛!就算是俞大猷现在进来,我照样打的他满地找牙。我告诉你,刑堂苏夫子厉害不厉害?照样打……” 他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口不言,专心致志的消灭狗肉。冷飞霜却不肯放过他,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脸“三哥,看着我的眼睛,你从来不骗我的哦。是不是咱们圣教的刑堂长老苏苦禅,要抓我回去受刑?毕竟我是圣教的……叛徒。” 她卧底杨承祖身边这事,除了教主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于白莲教而言,她其实已经可以看做背叛。当然,这仅仅针对总教,地方上的分舵分坛,还是要讲一个利益,只要利益给的足,叛徒也可以称兄道弟。 刑堂长老苏苦禅,乃是白莲教硕果仅存的前辈,论班辈比起现任教主李福达还要高一辈,出名铁面无私,辣手无情。对于惩戒叛徒上,也有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爱好,搞的总坛那边,几乎没人不怕他。冷飞霜这帮人,对于苏长老,其实也不怎么熟,他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无比,这帮人对他更多的是知道名字,相貌却没印象。不过在大家耳口相传中也知道,刑堂是白莲教内部,一个一等阴森可怕的所在。 那大汉被她这么一盯,就只好举手投降“你这么聪明,自然猜的出了,苏长老死脑筋,要来对付你。这老东西,自以为被说的很厉害,就真的天下无敌了似的,还想要欺负我妹妹,这种事我怎么忍的过。然后……然后……” “然后你就一路打打打,打进了刑堂对不对?”思考着这名为李大智的三哥平日作为,跟智字其实扯不上半点关系。简单粗暴的一路直打过去,才正是对方的行事风格。苏苦禅自重身份,不可能向他妥协,刑堂内的人,也因为自家老大的关系,不会卖少教主面子,想想也能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李大智哈哈一笑,从锅里抓起一块狗肉,汤水淋漓的丢入口内大嚼。“是啊,我本来是想去跟他们讲道理的,可是他们不肯听道理,那最后就只有打了。我就一路从刑堂大门口打进去,然后就打高了兴,再后来,就莫名其妙的把前几代刑堂长老的神牌打碎了。我又不是故意的,相打无好手么,我力气大,难免打烂东西。要不是爹来的早,我就连苏苦禅一起打了,年纪大了不起?白胡子多了不起?八十多怎么样,一百岁一样打!” 冷飞霜当然知道,闯刑堂和砸烂神牌,是个什么样的过错,忙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能怎么样?我是爹的亲儿子,难道杀了我啊。不过就是罚我向祖师爷面壁三年,我明白爹的意思,他是要我看弥勒像,领悟武功。我们三兄弟,大哥的武功不行,二哥的心思压根就不在武功上,爹想让我继承他的衣钵么。可是他不明白,那是他修成武功的路,不是我的。按他的路走,我最多练的跟他一样,可我却是想着要打赢他啊。所以面壁了一个月,我就跑了。他们大概……现在还在找人吧。天大地大,哪那么容易找的到我。” “三哥,你……你居然是逃出来的?”冷飞霜颇有些哭笑不得,这个胆大包天的三哥固然是武学奇才,可是除了这一点外,其他方面实在是一塌糊涂。面壁期间逃走,怕是要气的苏苦禅呕血了。 李大智满不在意的一笑“怕什么,我就是想见见你,跟你说说话。大不了捉回去之后,多坐几年牢,就当闭关练功了,没什么可怕的。小不点,你说说,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个杨承祖?他喜欢不喜欢你,有没有欺负你?如果他欺负你,就告诉三哥,我替你去打他。别看他手下人多,我一定打到他跪在地上求你嫁给他。” “三哥。”冷飞霜脸一红,放下筷子“再这样不理你了。三哥你应该相信我,我……我没有背叛圣教,我其实是有苦衷的。” “我知道,爱上他了么,所以就舍不得离开他。”李大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老气横秋的坐在那里分析“你看我当初爱上阿花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当然,我只是比较早的醒悟了,女人很烦……别瞪我,不是说你,我是说阿花呢。总之,喜欢就去追,免得将来自己后悔。他是不是有老婆?没关系,我替你去打死她们,他不就只剩一个人了么?” 冷飞霜无奈的摇摇头“三哥,我也是服了你了,总之,我的事,我自己想办法,你别乱来。” 李大智也站起身,来到她身边,如同个慈祥的兄长,宠溺的抚摸着冷飞霜的长发。“小不点,还记得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么,爹把你领到总坛,你当时是那么小,那么可爱。胆子小,看到大狗都害怕,狗要来咬你,你就只会哭。” “然后三哥,你就来了,把狗打跑了,救了我么。这些我都记得。” “是啊,在我心里,你始终是那个小不点,你也就把我当成你的守护神就好。想嫁就嫁了,什么叛徒不叛徒,我才不在乎。我就知道你是我妹妹,谁也替代不了。现在教里又出了个圣女,那模样丑的,早晚把她打成猪头三!人这辈子,还是要为自己活,想嫁就嫁,其他人的意见,你不用管。苏老鬼敢来捉你,要他先打赢我再说!至于大哥,他是个混蛋,做大哥的居然对自己小妹有企图,你不要理他。他敢来,我就跟他翻脸,反正他又打不过我。至于二哥,那个人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就算你变成男人,他也只会哦一声。至于爹……大不了我替你顶罪喽,从小到大,我替你顶的锅多了,还怕这一回?总之有三哥在,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惹了天大的祸,三哥替你顶!” 第七百一十九章 阴影 冷飞霜心头一暖,轻声的喊了一声三哥,拿出手帕,为李大智擦着脸上的伤。李大智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向后一退“你干什么,这点伤没事的。男人么,有点伤才显的威风,你看看总坛的刀疤贵,身上那么多刀疤,能吓死多少人啊。我脸上这点伤,就是记号,让人怕我。你……你怎么还哭了?你修行的功法,不喜不嗔,不能随便哭的,乖,听话,不许哭。那个杨什么的要是敢欺负你,就跟哥说一声,我去打他个半死再说。” “你……你不会对他动手吧?”冷飞霜知道三哥艺业高明,如果担当刺客,杨承祖怕是真有危险。纵然行刺不成,自己也夹在其中不好做人。 李大智笑了笑“不会的,他虽然是伪朝的官,但毕竟是我妹夫,怎么会对他动手。最多是吓唬吓唬他……反正你记住,三哥不会害你,也不会害他就是了。” 两人见面,颇有些亲人见面的感动,说了一阵闲话,冷飞霜又惦记起那几个孩子,就问起那乞丐的来历。 “你说那乞丐啊,他叫仇三虎,是陕西那边的军卫子弟。好象是为了个女人,离开家到宁波来打拼,结果那女人给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当通房,把他给忘了。前些天看着他被人打,也不肯为他说句话。走投无路的要跳海,被我救上来了,我们两个很投缘,就做了个兄弟。他是个人物啊,心里有爱,又有恨,爱多深,恨就有多深。我教他练修罗斩,练的进境飞快,也不知他是拿敌人当成那负心的女人来斩,还是当成那个男的在斩。再练几年,这就是一把好刀啊。” 冷飞霜犹豫片刻,试探着问道:“那三哥,你现在既然没地方去,要不要和那位仇朋友一起来杨记?” “算了吧。去那里干什么,当护院啊。我受不了这个拘束的,我有我的路,你不用管,总之我会在暗中保护你的。遇到危难时,大喊三声弥勒佛,说不定我就会出来帮你了。” 李大智不但拒绝了去杨记,就连搬家也一样拒绝,冷飞霜也不好在这里待的太久,只好告辞。李大智则拍拍她的肩,以兄长的身份给予劝导“你从小就聪明,不过女人一爱上男人,就会犯傻。你自己多个心眼,别真的吃了男人的亏,别被姓杨的骗了……当然,如果骗了也没什么,三哥给你出气。恩恩,快走吧,万一他们找到这来,也是麻烦事,我不想你难做人。挑战这种事,我不会再做了,不过还是会暗中保护你,免得有人伤害你。” 冷飞霜带着那些孩子,依依不舍的与两人挥手告别时,已经快到了下午,天气似乎闷的更厉害了。李大智深吸了口气,“娘的,这见鬼的天气,热煞个人了。三虎,你去接一下客人,把他们带过来。” 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后,这片贫民窟就是彻底的无法之地,为了几文铜钱都可以杀人。若是不带着刀,就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出来。不过这不代表这里的人有多么厉害,无非是一群土棍级别的混混,遇到城里那些真正的狠人,就只有当孙子的份。 来的十几个人,全都是身强力壮,身上带兵器的,只那眼神,就把本地的土棍们吓的不敢出来。若是冷飞霜此时未走,就会认出来,这些人中带头的中年汉子,正是在杨记酒楼开张时,带了倭人上楼的那人。 因为天热,中年人手中摇着一张黑面折扇,一面漆黑,另一面则是在白扇面上画了一只巨大的黑色鲨鱼,模样甚是狰狞。待见了李大智,远远的就伸手施礼,李大智也懒洋洋地回了个礼。 双方的声音放的都很低,隐约的只说着什么杀、放火、一个不留之类。等到交涉结束,那中年人吩咐着部下将一个个箱子费力的抬过来,李大智则朝他拱拱手“傲爷,这里是你的地头,这次的事,也是你们黑鲨岛的人为主,我只是个帮手,你不必太客气。不过我这人不会说话,说的好不好,你别怪。你怎么闹是你的事,但若是有人伤了我的妹子,妹夫,我就铲平你的黑鲨岛。”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也没有什么气急败坏的情绪,就是在告诉这群人一个事实:自己只要想,就能把黑鲨岛打平。 中年人的脸色如常,哈哈一笑“三公子放心,小人自有分寸,不会伤了你要保的人,告辞。” 李大智漫不经心地掀开了一个箱子的箱盖,里面码放整齐的金块,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柔美的光芒。伸手抄起两块,互相敲击几下,又转头看着仇三虎,“你那女人,如果见你有了这么多黄金,你说还会不会给人当通房?这次做的是杀头的勾当,九死一生,我们白莲教做这事习惯了,不过不想牵连好兄弟。如果你想要,这箱子黄金,都是你的,去找你的女人,过好日子去吧。。” 仇三虎摇摇头“多谢三哥抬举,不过我现在想要的,其实是这些”他将另一口木箱掀开,里面露出的,乃是一口口单刀、板斧。他伸手从里面挑了一口倭刀,反复观察着刀身的利口 “三哥说倭刀锋利,据说是要切人试刀,不知道这刀是几胴切?” “等到时候你试试就知道了。”李大智向旁边的铺上一躺,头枕着双手,腿高高的翘起来“兄弟,想清楚,走上这条路,可就回不了头了。想跟哥哥干的话,到时候就给我随便杀随便砍,把那小白脸和你那个负心女一起剁了!看看这刀,能不能一刀切两个。对了,我妹子再来时,不许走漏风声,她心善,听不了这个。” 赖恩家中,薛娘子身上穿着玲珑纱衣,露出里面的贴身小衣,将手中一摞定单放到杨承祖面前“恩主,你看看这些定单,可还满意么?” 杨记在宁波的业务,开展的很是顺利,有赖恩介绍,几个顶着倭国朝贡名义的南洋商人都到这边来定货。眼前的这些,就是那帮商人下的定单,这帮人不能直接和商人贸易,全得通过赖恩来做中介,价格上,自然被狠斩了一刀。 薛娘子又将另一个消息禀报杨承祖:赖恩终于决定朝着那些倭人动手,狠狠的斩上一刀。相对这些零头,那帮倭人,才是真正的主菜。他这一刀斩下去,保证是尸山血海,死伤无数! 第七百二十章 鬼门开(一) 赖恩和这些倭人相处的熟了,算是熟悉倭情那一类的人,对于这帮人的性格掌握的很清楚。倭人来到大明朝贡,虽然有自己的正直诉求,但主要还是为了赚钱,比较在意的是利益。 有些时候,他们会把朝贡贸易的权力承包出去,由界港的商人进行贸易,事后只需要交给公家四千贯明国铜钱承包款即可。这样的承包制度,更决定了他们来就是为了图利,开支上能省一点是一点。这一刀,不是那么好斩的。 这次来的两个使团与一般商人不同,倒是真正的使臣团,带队的宗设谦道和鸾冈瑞佐,都是本势力大名手下的重臣。他们一方面既是为了贸易,同时也是为了进京朝拜天子,为本势力获取更多的大义名分。 这个时代的大明,依旧是东南亚的共主,一旦日本两个势力开片,谁能够获得大明的支持,都能在本国获取更多的政治筹码。于他们而言,这次朝贡既要算政治帐,也要算经济帐,任务很是艰巨。 市舶司作为一个窗口,有权宣布哪个贡使团为假,或者说两个使臣团能否获得朝拜入京的资格,最后还得是赖恩拍板说了算。两只肥羊,可以任赖恩挥刀,如果看其手上持的勘合符,大内家的勘合为新,比起细川家的勘合有效。从道理的角度上,细川家就该付出的更多。 可做事不能只看道理,宗设谦道既然和谢家走的近,杨承祖就得敲打敲打他们,让他们知道一下厉害。再者他收了细川家的一尊黄金妈祖像,这一刀落下来,就只好斩在大内家头上。但他们来的既早,手上勘合又新,想要落下刀却到不容易。 薛娘子贴着杨承祖身边坐下,将一盘葡萄剥了皮,放到口内,口口相渡喂给杨承祖。杨承祖则一把将她抱住,手顺着纱衣摸进去,薛氏的脸微微泛红,不过回应却更是热烈。两人亲热了一阵,薛氏才说着赖恩的办法 “明天在贵宾堂那边,赖恩要办酒席,请两拨贡使吃酒。他们都是要进京的么,地方上先接待一下,也是寻常事。这一刀,就要在这个时候落下来,到时候,要细川家的人坐首席,大内家的人坐次席。他们就明白了,这是赖恩向着细川家,接下来,自然是要谈,要送礼。只要他们的态度软下来,就任咱们拿捏……” 说到这里,她的脸色一黯,当初薛家就是因为要和赖恩谈,要送礼。结果就是她这个昔日宁波第一美人,最后嫁了一个太监为妻,若不是遇到眼前这个男人,怕是只好守一辈子活寡吧。 杨承祖在她身上轻轻一捏“你也别想太多了,这或许就是缘分吧,如果不是你嫁给赖公公,现在怎么敢和我这样亲近。不过我说,这到底行不行啊。宗设谦道那边听说有很多海盗,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恩主放心,做这事赖恩是惯手,又不是第一次,他知道怎么做的。不过妾身会提醒他,把兵准备好,肯定不会出问题。恩主好好坐着,妾身给您跳舞、唱戏……总之只要恩主高兴,妾身可以做任何事。” 两人都知道,彼此的分手是再所难免的事,杨承祖总不可能在宁波一直待下去,薛氏也不可能真的跟着杨承祖四处游走。这笔生意做完,他大概也该启程了。离着分手的日子越近,薛氏就越疯狂,普通人家的妻子甚至是妾室,都未必愿意为夫君做的事,她却可以毫无压力的做。 宁波城里,天空阴沉的更厉害了,空气里的闷热与躁动,让行人都觉得心里不舒服。城中的戏台上,杨家班的女子在那里卖力的表演大破天门阵,铁弓缘等剧目。那些无事做的闲汉,或是有钱有闲的人,在戏台下面围了几圈,不时的大声喝彩。 冷飞霜带回来的十几个孩子都是孤儿,也就没有家人可以安置,倒是省了很多力气。所有人都洗的干净,身上也换了崭新的绸衫,仿佛一个个,都成了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为伙伴的模样感到新奇,不时指着对方笑起来。 冷飞霜摸摸这个的头,又拍拍另一个的肩膀“你们都要听话,不可以调皮,今天姐姐请了先生来,教你们认字。记得,只有认了字才可以懂道理,懂了道理,才可以有出息,明白么?” 杨记目前的财力,供应这样的孩子念书进学压根不是问题,不过自己随便从街上领些人来,杨承祖就肯给这样的待遇,显然是给自己面子。冷飞霜不由又想起了李大智的话,脸上有点发烫,可惜三哥这几天不让自己去找他,否则一定要跟他好好介绍一下杨记,官府……或许不都是那么坏。 看着这帮孩子认真读书的模样,她仿佛看到了十几根幼苗在茁壮成长,努力的破土而出。或许自己可以找个时间,去收容更多的孤儿,让他们也像这些孩子一样,可以吃好喝好,有书念…… 杨宅里面,郝青青与李家姐妹玩着那名为斗举人的游戏,赵幺娘则带着两个丫鬟在那分拣着药材。她的体质不易受孕,就只好拿自己当成个药罐子,将各种方子都抓来试验。虽然她不喜欢喝药,但是一想到这药是为了杨承祖喝,就还是能忍下来,只吩咐着两个丫鬟用心。 几个大商户的女眷由知了引着进来,不多时就也参与到了牌局之中,夫人外交这种手段不止赖恩懂,大家都明白的很。郝青青大杀四方,逢赌必胜,兴高采烈的大声说笑,幺娘那边先是忍不住说了几句,随即两人合口,最后她干脆也杀到牌局里,与郝青青去分高下。 其他几位太太在一旁说笑着,为两人打和,那位绸缎庄的女掌柜,一脸幸福的摸着肚子,那里正在孕育着另一个新生命。大家送着祝福,还要郝青青做孩子的干娘,场面温馨祥和,宛如画卷。 在杨宅后门的对着的胡同里,十几个步履匆匆的汉子,戴着斗笠推着独轮车过去,看打扮像是个镖队。在这座城市里,这样的镖队不知道有多少,并没有人对他们过多注意。没有人发现,那些镖师里,有几个人看着杨宅的目光里,充满了仇恨与杀意。 第七百二十一章 鬼门开(二) “欺人太甚,当真欺人太甚!”看到大明方面酒席安排之后,大内氏的几位使臣,都满面怒意,气愤难平。这些头领虽然都是武士而非盗贼,但是西国武士本身就不是良善之辈,贫苦之地的武士与盗贼,其实也没有太多区别。碍于天朝上国的威名,他们不敢随意生事,可是这不代表别人踩在他们头上,他们还能忍下去。 明明是自己先来的,明明自己拿的勘合为新,可是不但大明方面推三阻四的不给验货验符,到现在还要把自己一行人安排在次席,坐在细川狗贼的下首。天下,还有这种道理么? 宗设谦道是一行人的首领,在家中的地位和俸禄,也比其他人为高,倒是可以稳住局面。不过这也仅限于在明国范畴内,如果真的接受了这种安排,就等于是承认大内氏不及细川氏,回国之后,就可以直接切腹谢罪了。 他的脸色阴沉,看着眼前手摇黑鲨纸扇的谢傲“谢老爷,你的这个消息,是否果真可靠?” “宗设君,我们这边的消息,什么时候不可靠过?大家合作这么久了,这样说话没什么意思。你们大概也知道了,宋素卿送了一尊金佛给赖公公,又送了一尊更大的给杨将军,如果你们也肯拿出金佛来,我们还可以说话。如果没有的话……要不然,你们就别参加?” “不参加,那我们的船要被扣押到什么时候。”一名大内家的家臣忍不住用日语咒骂起来,随即又被另一个同僚按住了口“权八,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么?这馆驿里一样有人懂咱们的语言,骂人,他们听的懂。” 宗设谦道看着成竹在胸的谢傲,施了一礼“谢岛主,我们已经是老朋友了,大内家一向以谢老爷为生意伙伴,谢岛主你也是在里面赚了不少。你这个人是够朋友的,现在看到朋友遇到困难,你不能不帮忙吧?” “宗设先生,我怎么可以不帮忙呢?其实不光是座次的事,你们要买的东西,也知道有多难买了。不可能从赖恩手里买到,这个不用我多说吧?不过据我所知,现在宁波武库里,正好存着这么一批快枪铁甲,只要你们够胆,任务自然就完成了。” 他又指了指窗外,虽然天色已黑,不过宁波城内,还是能看到点点灯火。 “你们看看,这是一座多么美丽的城市,这么多年,它始终在和人做生意,养活了无数的商人。这些商人,拥有庞大的家私,却没有足够的武力护卫。城卫军严重缺额,最多只能充门面,这些大户们可以为了吃顿饭或是捧一个女人而花费千金,但是都舍不得在武备上花一文钱。所仰仗的,只是数量有些,而且不可靠的镖师而已。你们随便找到一个商人家,只要打进去,就可以得到他的一切。这么一座城池带来的利益,你们可以想一想,到底值多少!” 宗设谦道的眼睛也微微一亮,但还是摇摇头“这不行,像这么做法,我们下一次就没办法做生意了。你们大明,一定会绝贡,我的主君,不会饶了我。” “不一定,他们肯定会绝贡,不过绝贡不代表做不了生意。有我们谢家在,你们的生意,谁能动?” 谢傲展开折扇,在手中不停摇动“我们黑鲨岛的儿郎,这些年卖给你们的东西,有多少是朝廷让卖的?细川家来做生意很困难,只能依靠朝贡。你们大内家,近水楼台,做起生意来,比他们要方便的多。朝廷就算禁止朝贡,大内家也不受影响,可是细川家,你们觉得绝贡之后,他们还能和大明继续贸易下去么?” 他又一指贵宾堂方向“明天,就在那里,赖恩会摆酒席来给你们施压。他吃定了你们,肯定不会有防备。与此同时,我保证,封存你们兵器的藩库,不会有一兵一卒戍守,你们可以毫不费力的拿到自己的兵器。我黑鲨帮的健儿,现在,正在码头登陆进入城中。不管你们做,或者不做,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何去何从,阁下自己决定。宗设君喜欢我大明文化,难道没听过班定远的故事?” 码头上,数十条小舟往来穿梭,在夜色掩护下,将数以百计的汉子运上岸。在夜色中,这些人如同幽灵一般,向着城边的那片贫民窟摸去,事先安排好的接应人员,将这些人带向事先备好的藏身之地。 谢家的嫡长子谢昌站在船头,看着黑鲨帮的精锐消失于黑暗中,不免有点紧张。身边黑鲨帮的二当家笑着“少东家不必担心,宁波城的卫军,就是一群豆腐,完全不禁打。这一次咱们做笔大的,让他们看看,咱们黑鲨帮不是好欺负的。听说本地有几位出名的美人,这回全要捉来,送给东家和少东家做婆娘!” 他大笑几声,在黑夜里如同枭啼,飞身纵下船去,也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一晚,宁波城的狗,叫的格外的凶,杨承祖从睡梦中猛然坐起,身边的幺娘也被他闹的醒了,不明所以的看着丈夫。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总是感觉不舒服,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当初焦氏她们害继荫时,我就有过这种感觉。幺娘,你躺着,我去四下看看。” 他没等下床,就被幺娘抱住“天还没亮,折腾什么,咱家那么多护院呢,就算是白莲教主来了,也一样讨不到好去。你听听,除了狗叫,还有什么动静?你啊,就是在外面的床上睡惯了,结果回了自己家就睡不着了。别想太多了,快睡……” 杨承祖叹息一声,只好接着躺下,但是心里的石头,始终落不了地。等到天刚一放亮,就穿了衣服起来,先是命人喊了瑞恩斯坦吩咐了些什么,接着就前往贵宾堂。 由于时间还早,宴会并没开始,贵宾堂的门都没开。杨承祖四下转了转,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但是总觉得心里不塌实。等到本地的文武大员过来时,他直接拉了赖恩问道:“那些倭人在哪?我让你盯住他们,可曾盯的牢了?” “恩主放心,倭人还在馆驿里,没动地方。再说为防不测,奴婢特意请了备倭都指挥刘锦过来坐镇,他和他的人,还是能打战的,不会出状况。我的人一直在馆驿那监视着,保证不会出问题。您看,鸾冈瑞佐还有宋素卿他们都来了,这帮人就是比大内家的人聪明,会来事。虽然是来赴宴,但是也知道早来,您过去和他们聊聊吧。把这条线打通了,以后杨记的货,就直接销到日本……” 馆驿外面,负责监视日本来使的几名暗探,横起竖八的倒在角落里,颈骨悉数折断。李大智拍拍手,一脸不屑的冷笑“这点功夫,还学人当密探,没劲!” 府衙东库,本该负责值守的衙役与兵丁都不见踪影,就连该上锁的库门,也洞开着。库房里,放着收缴的倭人兵器铠甲,一口口锋利的倭刀,几十领大铠、胴丸,与其他的货物码放在一处。箱子打开,宝刀闪烁着可怕的寒光。 宗设谦道抽出手中宝刀,虚空一劈“西国男儿,让我们用手中的剑和东国狗贼的血,来洗刷自己的耻辱。目标,贵宾堂,杀!”刀剑在手,铠甲在身,大内家全体人员,武装完成。 城里不知道是哪一家在办喜事,迎亲的队伍绵延数里,声势浩大。吹鼓手使足全力,将乐器演奏的震天响,鞭炮放的震耳欲聋。 夹杂在鞭炮声中,数十枝穿云炮突然放起,又有十余道烟柱直抵云霄。骑在马上满面笑容的新郎,看着那些烟柱一脸狐疑“谁准备了这个?”可是没人回答他这个问题。 天空中一道闪电劈下,接着就是一声巨雷,今年的第一场雷雨,抵达宁波。雷声过后,迎亲的队伍发出一阵惊叫,马背上空无一人。嘉靖二年宁波的第一道闪电,将这位不幸的新郎劈落马下,不过今天的宁波,不幸的人并不止他一个。 城门处,负责值守的兵丁倒在血泊内,城外那大片的窝棚内,无数大汉,持刀提 弓,呐喊着冲入城中。今日的宁波,不设防。 鬼门开启,群魔乱舞! 第七百二十二章 鬼门开(三) 贵宾厅内,丝竹声声,宋素卿面上敷了厚厚一层铅粉,手拿团扇,翩翩起舞。他虽然是个男子,但是身体瘦弱,步履轻盈,扮起女人几可乱真。今天虽然是官席,可是宁波商户头面人物也大半在此作陪。 这些商人长期做夷人生意,算是眼下大明朝相对开化那部分阶层,对这种男扮女装的演出并没有什么反感,反倒是看的津津有味,还有人抚掌大笑。 鸾冈瑞佐的汉话说的也十分流利,他指着宋素卿笑着说“宋素卿能歌善舞,在鄙国又专门找人学过,这能舞可是他的拿手好戏。当然,与天朝上国的舞蹈相比,实在不值一提,能逗大家笑一笑就足够了。我们是小邦下国,没见过大世面,懂得东西不多,不过我们有一颗忠心,比起一些妄自尊大的乡巴佬,总是强多了。” 他用手指了指次席,说的是谁不问自知。宗设谦道说是水土不服生了病,根本来不了,次席坐的,是大内家派的几名代表。其身份也是家臣这个级别,按照扶桑的标准,这些人都是有苗字的,并不是低等人员可比,也算是给了大明的面子。 可是这些人的身份地位,都无法与鸾冈瑞佐相比,就算是瑞佐身边的几名陪臣,也比他们的地位为高。细川与大内氏日趋紧张,这种场合的会面,双方的言语自然可以想象的到。瑞佐抓住所有的机会,对于宗设一方进行讽刺,也从不掩饰自己对这些人的轻视。 能够坐在首席和宁波镇守太监以及大明朝来东南视察武备的大臣同桌而饮,于细川家而言,这次的出使已经成功了一半。与出身武家的宗设谦道等人不同,鸾冈瑞佐本就生于豪商之家,家学渊源,做生意的本事比打仗的本事强的多。 他很清楚,自己这次出使的意义,还是在于为主家争取大明朝的支持,或者是看上去获取了大明朝的支持。大内、细川实力相若,如果细川家背后多了大明,不管是领内的豪族还是周边的势力,都要更倾向于细川这边,与大内氏开战时,手上的筹码就多了。 比起这一点,生意上的得失,倒是小事。反正与大明做朝贡,是有赚无亏,也就是在赚多赚少上有点差距而已。这些人中,那个名为杨承祖的武官虽然年纪轻,但确实所有人的首领,据说是大明皇帝的亲信。只要结交上他,就能够在皇帝面前说上话。 据他掌握的消息,宗设谦道一行人,似乎与这位宠臣之间有着不小的矛盾。似乎是他们的合作伙伴,与这位年轻的武将有矛盾,今天这个酒席,就是故意来打宗设等人的脸。他只要配合几个人,把脸打的响一些,就不怕没生意做。 有这种觉悟,以及为自己主家扬名的想法,瑞佐词锋犀利,夹枪带棒,不时的发出阵阵笑声。那几名大内氏的家臣,闷着头一言不发的吃喝,似乎对于所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持无所谓的态度。 野人,全都是野人!瑞佐的目光中露出浓浓的鄙夷味道,一帮西国的穷鬼,又能懂的什么?这种酒席都不来,这次你们的生意,怎么做的下去?朝见,又怎么可能顺利? 杨承祖的脸色始终不大好,整场酒席期间,也没什么笑容。固然是这种木偶似的舞蹈,不如自己家女人或是薛娘子那种活色生香的舞能勾起他的兴趣,更大的原因是,那种不安的情绪,越来越严重,让他说不出的别扭。 看看大内家臣那一席,他皱着眉头问着赖恩“你派去的人还没回来?我不是让你的人去请人,务必把宗设请来?他不来,我的心里总是不放心。” “恩主放心,他来或不来,都没什么区别。反正咱们吃定了他,惹急了咱们,就说他那勘合有问题,就连京师都不让他……” 他的话没说完,贵宾厅院前忽然炸开了一个光球,一声巨响随即响起。这一声巨雷和闪电来的太过突然,在场的几名商人一时不防,吓的将手中的筷子落在地上。宋素卿的舞也被这一声巨雷干扰跳不下去,一脸茫然的看着外面,坐在首席上的人都能看到,院中似是冒了火光。 “大概是天雷劈中了院里的树,来人,快去灭火。”赖恩倒是处变不惊,只吩咐了一声,自有几名仆人向外走去。瑞佐连忙拍着手“大家不必被这点小事阻挠,一切继续,宋君,请你继续的跳下去。” 他的话音未落,外面已经响起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赖恩皱着眉头“就算是走水,也不用来这么多人,果然是一群饭桶。来人啊,关门,不要被他们搅了兴致!” 两名侍从走向门首,就要将大厅的门掩上,杨承祖离席而起,大喝着“且慢,情形不……” 他的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巨响传来,这一次所有人都听的出来,并不是雷。而是一根巨木撞在了门上,关门的两名侍从身子歪斜的向后倒去,大门左右分开,一名身穿朱红大铠,手持太刀的男子当先走入,在其身后,则是一片雪亮刀光,黑压压的人头。 “宗设谦道?谁让你拿的刀,你这副样子,是要造反么?” 鸾冈瑞佐抢先发难,拍案而起。宗设谦道的目光在他身上却只停留了不到一秒,接着就用刀锋向前一指“动手!” 酒桌飞起,杯盘满天,次席的大内家臣猛的掀翻了桌子,不等瑞佐反应过来,一张木凳就已经落在了他的头上,下一刻瑞佐就在惨叫中倒下。其手下陪臣刚一起身,宗设谦道部下已经杀到。刀光闪闪,血流成河! 今天参加酒席的人,不管文武,基本都没带武器,倭人全副武装而来,几乎没有抵抗之力。宁波商会的成员、日本方面的使臣乃至于乐工以及几个前来陪席的宁波名纪,都吓的惊声尖叫走避不及。大内家人则不管对方的身份,只是提着刀,从门口向着首席一步一步,有条不紊的杀将过去。凡所见,皆可杀,白刃到处,一个不留。 第七百二十三章 鬼门开(四) 一声尖叫声中,薛氏的那位兄长薛兰,被劈翻在地,在他面前的那名宁波本地极有名气的花魁吓的花容失色,尖叫出声。即使想逃,都已经迈不动步子,斩杀了薛兰的倭人看了这花魁一眼,以刀背猛的敲在她的额头上,将人打晕过去。身后的两名仆从,手脚麻利的将她扛在肩上,向外而去。 倭人善喝!一声大吼之后,跟着就是一刀劈出去,只这一声喝,就让人先没了三分胆气。 倭人善跃!即便穿着铠甲,不可能再一跳几丈远,但是依旧可以高高跳起,凌空出刀。贵宾堂内,倭人此起彼落,刀光闪烁,大厅内俨然成了屠场。不管是想要逃出去的,还是想要求饶的,都在倭刀之下,一击即死。 本地千户张镗举着一张木椅大吼着迎上去,舞的风声响亮,一名高高跳起的倭人正要落下,被他一下扫中,向旁摔去。张镗举着椅子向门外就冲,他手上没有兵器,没有亲兵,不管武艺多高也没用,逃出去叫人才有希望。 宗设谦道一声怒喝声中,十余柄长刀同时劈出,木椅被斩成无数碎片,张镗惨叫连连向后疾退,那些刀手紧随而上,只片刻之间,十几柄刀就刺入张镗体内,随即拔出,血葫芦似的尸体无力倒地。 “轰!”一声闷响,却是杨承祖的手铳已经发射,将一名冲的靠前的倭人射翻。今天参加宴会的人里,他得算唯一的异类,全身披挂,武装齐全,也是现场最有战斗力的一人。 赖恩也在这一声枪响后回过魂来,大喊着“走后门!快从后门出去。”当先站起身,朝着贵宾堂后疾跑,而在大门方向,已经传来喊杀之声,贵宾堂附近的驻军似乎刚刚反应过来,前来救应。 本地指挥使袁班、备倭都指挥刘锦等武官在这个时候并不比文官更有用,充其量只能像张镗那样多顶几个回合而已。杨承祖见这几个人都有些混乱,不知该战还是该走,厉声喝道:“武官冲出去,集合你们的人马。你们的兵需要主官,本官殿后!” 贵宾厅从入口到大厅还有一段距离,这时,原本的仆从和有限的护卫,倒是极好的发挥了肉盾的作用。杨承祖接连放了三铳,成功吸引了倭国方面的注意力,数名倭人已经大叫着向他冲来,但是又被斩的退了下去。 其他的几名下级武官,则将桌椅杯盘投掷下去,尽可能的拖延时间,从后门那边,也有几十名军士冲进来。这些都是赖恩的军伴,杨承祖再三强调安全,赖恩虽然认定不会出事,还是把军伴叫来做个样子。这种本是应付差事的安排,却在此时,鬼使神差的发生了作用。 这些人手中都是有兵器的,呐喊着向倭人冲去,刘锦倒是指望靠这几十人能够把倭人杀退,要了一口刀,想要回去指挥。杨承祖却将手一伸“出去,带你的人马。这些人顶不了多一会,看这些人站的乱七八糟,连队列都没有,冲进去也是送死。大家准紧时间走!” 事实上即使不说这话,这帮大臣以及幸存的商会成员中,也没几个有着留下来指挥作战的觉悟,在这当口,所有人都希望尽快逃出贵宾厅。在他们的意识里,似乎认定了,贵宾厅外肯定是活路。 一马当先的,就是镇守太监赖恩,在生死关头,他的身手意外矫健,竟是跑到了那些武将前面,连滚带爬的撞出了后门。随着方才那道雷电,现在外面已经下起大雨,黄豆般的雨点落在他的脸上,又急又密。赖恩已经顾不得这些,扯开喉咙大喊着“来人啊!快来人啊!倭人造反了!” 一道闪电划破天地,赖恩这时才注意到,院子里实际已经杀成了一锅粥。府卫军、市舶司衙门的衙役、倭人以及不知哪里杀出来的盗贼,已经混战成了一团。他的呐喊在这种时候并没有太大意义,事实上,他嗓音波及范围内的武装力量,已经大半于此。 其他的文臣武将这时也陆续而出,只见满天雨幕中,刀光剑影惨叫连连。不时有人倒在雨幕里,血水混着雨水在地上弥漫,在这种豪雨中,根本分辨不清到底是谁赢,又或者谁输。 “不要停,继续走!”杨承祖也看不出输赢如何,但是至少可以判断,这里实在是太过危险。必须离开这,才有可能得到安全。赖恩点头道:“是啊,咱们快走,奴婢去找马!” 他话音未落,身子却是猛的一抖,人就向后跌去,袁班在旁伸手一扶,却见赖恩的被一枝狼牙箭穿胸射入。 “杨!承!祖!”雨幕中,一条戴斗笠的昂藏大汉持刀而立,目光似利箭刺透豪雨,落向众人。就在众人一愣的当口,那大汉已经看到杨承祖的脸,下一刻,整个人就在一声怒吼中,向着这边冲来。几名拦在路上的人,不拘敌我,只一刀斩过去,头也不回的继续向着目标飞速奔行,直到他奔出几步之后,那被他劈中的人才倒下去,血雾在其身后爆开。 等到两下离的将近时,那大汉已经借着疾跑的势头和声威,手中倭刀向前猛劈,刀风带着雨水,形成一刀水线,向着杨承祖身前斩来。 “啊。”就在杨承祖挡下这一击之时,那大汉身形已经凌空而起,如怒鹰一般向着杨承祖扑来。力从地起,一般情况下,大家不会主动离地攻击,否则一来不便借力,二来招数用老,也就不易变化,反容易为敌所制。可这刀手的行为并非外行,而是以一种搏命的姿态,上来就发动了杀招。 杨承祖也不知道这是哪来的人,自己几时又惹下过这种仇敌,居然是以不要命的态度,来和自己求同归于尽的。宁波的几位武官手中都有了兵器,胆气壮了些,再者也要负担起护卫的职责。 袁班提着单刀大喝一声迎着那刀客而上,接下了这势如奔马的一击,下一刻,他的身子就踉跄着向后倒退,手中百炼钢刀被劈的碎成了十几块。不等袁班说出什么,那柄倭刀在天空中划做一道惊虹,以一记“袈裟斩”自其右肩直砍至左胁,尸身倒地,鲜血崩流。 那大汉被喷了一脸又一身的血,不过在这种氛围里,这样的血倒不显的狼狈,反倒是更增几分可怖,他手中倭刀前指“只杀杨承祖,不相干的人,退开!” 一声大喝之后,手中倭刀再次扬起,杨承祖此时也将手中的宝刀高举过头,两下双刀共舞,混合着雨大房檐声、雷声、喊杀声、惨叫声,在极短的刹那间,也不知互拼了多少刀。只是在一声大喝后,杨承祖的身子向后退去,片片衣袂似蝴蝶飞舞,空气中,白雾升腾。 第七百二十四章 哭泣之城(一) 两人的交手虽然短暂,但是凶险无比,这大汉仿佛是杨承祖累世仇人,出手只求同归于尽,刀刀致命,有攻无守。他的刀法也不是一般的江湖刀术,里面有很多战阵刀法的影子,干净利落一招致命的风格很明显。杨承祖在他的快刀下被斩多处,好在有宝甲护身,没真被倭刀斩进去。不过这么多下硬扛下来,依旧气血翻滚,周身巨痛。 而那名大汉在这种对砍下,其实身上也连中数刀,他身上没有宝衣,实打实的受了伤流了血,最后还差点吃了一记石灰,受的伤比杨承祖只重不轻。不过他的武艺极高,身体肌肉在受伤后自动收紧,几处创口血流的并不多。那记石灰包也没完全命中,对身体造成了一些烧伤,但目力影响不大。 “啊!”他对于自己受的伤似乎全不在意,怒喝着又要杀上来,不过这次,几名杨家的护卫终于赶到,替杨承祖接下了这次攻击。来赴宴时,杨承祖带了一些本府护卫,不过主要的力量,包括杨记的那些“工人”以及武艺高强的护卫,都有针对性的防卫家宅、铺子,以及友方的住宅,身边带的人不多。 在这种突如其来的袭击中,武功反倒要让位于人数,毕竟你的武艺再好,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杨家的护卫因为练着军阵,发挥的作用远比同等人数下的武林高手发挥的为大,在这种混战中,所受的损失不大。只是被一群人拖延住,直到现在才过来接应。 四柄刀盾,两杆长枪,两张鱼网,这些人随时可以分成两组,又随时可以合成一组接敌。虽然受限于天气,弓手及火器手很难发挥,让阵法里远程的部分几乎瘫痪,可是这种半残的阵势,依旧爆发出惊人战力。 那大汉自负刀术绝伦少有敌手,可是攻了两次之后,都被杨家护卫娴熟的配合接下,自己武艺虽然高,却取不到什么战果。他也是军卫出身,自然看的出来,这种把江湖功夫和军阵结合起来的体系,对于好手限制极大,自己的功夫比这些人是厉害的,可是想杀人,怕是不那么容易。就在他犹豫着是继续拼,还是该远遁时候,对面的高手也到了。 一道白影从贵宾厅的屋顶上落下,宛如仙女临凡,手中宝剑白光一闪,如同一瞥惊虹,卷向那名大汉及他手中倭刀。两人刀剑交接数记,天空中又是一道粗大的闪电落下,借着闪电之光,双方彼此都认出了对方的脸。 “是你!”两人几乎是异口同身的发出了这声惊叹,那大汉随即抽身就走,就连可能遭受的风险也不顾。而来人则并没有趁机从后攻击,而是大声询问着“为什么是你?三哥呢,我三哥在哪?” 可是那大汉如同没听到一般,死命的向前奔去,冷飞霜柳眉微皱,可是身子还没动,却听那边已经响起几声大喝。 倭人善喝!即便是这种雷雨交加的天气里,他们的声音依旧能够透过风雨传过来,十几个人跳跃着出刀,如果单纯从交手画面看,总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滑稽感。但是那每一刀劈出,渐起的水线、血光,却在证明着,这些动作实际非常有效,在战阵上,急可以用恐怖二字来形容。到底是去找三哥,还是保护看上去暂时没问题的杨承祖,冷飞霜短暂犹豫片刻,就提着剑冲了出去。 杨家的阵势配合很有讲究,几个人联手,就可以抵挡或是解决高手。不过这些倭人的善跃,着实出乎意料,功夫上显然也是在战阵上锤炼出来的,战士与战士的交手中,倭人的素质要在杨家护卫之上。后者靠的只有忠诚和配合,勉强维持不败。 一名倭人人高高跃起,企图靠重劈破开这个难缠的防御,下面的护卫也早早准备好了刀盾准备接招。可是忽然一道白影闪过,那名倭人的身子再落下来时,本来威势十足的一刀变的绵软无力,护卫的一挡,几乎把那倭人撞飞出去,随后就注意到,原来这个倭人喉咙已经在撞击之前被人切开了。 杨承祖本来挥着刀,替补一名受伤护卫的位置,维持阵型不崩。与倭人对拼几刀,不胜不负,接着对面那倭人的胸前就多了一截剑刃。刺倒这名倭人的冷飞霜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拉起他的手,转身向外就走,几名杨家护卫也有默契的改变位置负责殿后,至于其他官员……自求多福吧。 一柄单刀劈来,随后握刀的手就被砍了下来,不等那人叫出声,一条枪已经刺进他的肚子里一搅一挑,人就飞了。其他几名同党见到杀的这么干净利落,冲锋的脚步一缓,防御方中一个人狠狠瞪了过去“不想死的,让路!” 这几名拦路者显然感觉到了发言者身上的杀气,权衡着到底是要拼,还是该让,可是不等他们思考出个结果,一道白影已经冲进了队伍里,随后,人仰马翻。 在贵宾堂外围的,既有海盗,也有一些武装流民,或是城里的泼皮。论战斗力,都不能和贵宾厅里的真倭相比,杨家护卫在冷飞霜这个大高手坐镇下,对他们还是足以形成碾压优势,很快就打出了一条血肉通道,来到外面。 街道上杀声四起,哭喊连天,整个宁波已经变成了修罗地狱。在这风雨中,还是可以看到一些房屋起了火,一些人狂笑着出来,身上搭着绸缎,或是缠绕着金银首饰,又或者肩上扛着女人。一些人从后面追出来,被死尸绊倒,摔在泥水里,或是追上去,被一刀杀掉。 一支二十几人的队伍几乎与杨承祖的人撞到一起,又主动避开,为首者看了看冷飞霜,又看了看自己肩上的女人,似乎决定落袋为安不惹麻烦。向着旁边的小路退却,随后就遇到了一队官军,在这条并不宽阔的胡同里,乒乓做响的大打出手。 这支官军看旗帜是本地的府卫军以及刘锦带来的备倭军一部,论战斗力,终究要比这支人马高,打了一阵之后,将这些人打退,随后向着贵宾堂赶来。由于杨承祖之前的过分紧张,宁波的官方武装力量一直保持着动员状态,来的速度也就比平时快的多。 在杨承祖一行人身后,一些贵宾堂里参与宴会的人也跟着逃了出来,在他们开出胡同后,这些人逃难的难度也降低了。在这些官员中,只有刘锦的身份和官衔有权指挥,他二话不说对这支官军下达了命令,向着贵宾堂杀回去。那些幸存下来的商户,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发呆,随后醒悟过来,没命的在泥水里向前疾奔,甚至是摔倒在地也要爬着,向自己的铺子或是家宅跑去。 “杀光倭人,一个不留。倭首一颗,赏银五十两。”杨承祖许下赏格之后飞身上了一匹坐骑,这时杨家的护卫也陆续着向他身边汇合,已经有了三十几个人。这支人马规模虽然不大,但是在这种乱局里,除非是盯着他杀,否则也留不住他。 十几名缠着包头巾拿着单刀的大汉叫喊着什么,朝着这边杀来,不过刚和杨家护卫的前锋一交手,就开始往回跑。被杀的几个盗贼身上,金饰、银两,掉在地上,滚的到处都是。 另一条街上,一顶花轿孤零零的扔在那,新娘子的尸体是在附近的一间民房里发现的,身上什么都没有,腰下一片狼籍,人已经没了气。还有几个女人的尸体与她在一起,多半是陪嫁丫鬟以及送亲的女人之类。 冷飞霜找了件旧床单把尸体裹上,又轻轻的盖上女人的眼皮,身子不自觉的在颤抖。杨承祖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说道:“希望这样的事,今天发生的不会太多。” “杨……承祖,我想去学房那边看看。”冷飞霜咬咬牙,提出自己的要求,杨承祖见她的脸色,只好点头答应“我让人跟你过去,还有不管发生什么,都别逞强好么?算帐需要时间,也需要本钱,总之,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相信我,这事不会这么算了。” 冷飞霜挤出一丝笑容“这个道理我懂,我也知道,你会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不过我得去看一眼,看一眼那些孩子!你带人回去,我自己就可以,放心,我可以保护自己。我倒是担心你的家,会不会……” 杨承祖面容严峻,目光阴冷“是啊,我也在想,会不会有一些阿猫阿狗不知死活,跑到家里去闹。我回去看看,看他们是否真的弄坏了花花草草,计算一下赔偿数字将来好算帐,你自己多加小心。” 杨宅之外,从第一声炸雷响起,针对杨家的进攻就突如其来的爆发了。那是一群苦力打扮的人,在杨宅外面兜揽生意,并与杨家的守门者在争论着什么,等到穿云炮一向,就立刻有几名苦力摸出匕首捅倒了守卫。他们的扁担、包裹里,放着自己的兵器,呐喊着杀到院子里。 第七百二十五章 哭泣之城(二) 袭击者对于杨家的情报是做过搜集的,也知道杨家的女眷里很有几个会武艺,包括一个如夫人在江湖上很有些名气,算是武林高手那一类,不过并没有在意。有心算无心,高手或许还没摸到兵器就已经被砍死了,他们打过许多类似的仗,很有把握。那些女人即使有武功,也不过是在反抗的过程中,为他们制造一点乐趣,无碍于大局。 事实证明,这确实是一场一边倒的战斗,不过倒下的,都是自己这边的。这群苦力杀进大门后并没有遭遇什么抵抗,护卫们仓皇着向后逃去,确实是阵脚大乱,无力抵挡的样子。这些人大笑着怪叫着向着内宅方向猛冲。可是只到了第二道院前,密如爆豆的枪声,轰然响起! 不久之前,南京五军都督府将新造鸟嘴铳八十杆,送到宁波杨承祖手中。原本计划装备宁波城守军的一百杆鸟铳,实到只有十五杆,其余的都被杨记截留,武装了杨记的护卫。 这些军械生意都是机密,即便是杨家也只有管事这一级别有耳闻,是以谢家纵然耳目通明,也打探不到这种级别的情报。 这些火铳都是埋伏在屋里,如同打猎一般,等到这些盗冲进来时,开始了有条不紊的发射。如同秋风扫落叶一样,前排的人倒了一片,后排的人奔跑的势头为之一滞,他们……有准备?不等反应过来,第二排、第三排的铳接连响起,各房门首,都已经出现了持火绳枪的大汉举枪发射,身后还有人将装填好的铳递过去,如同流水线。 就在袭击者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搞乱了阵脚,还没调整好阵型,发起反击时,杨家的第二轮攻击开始了。 在风雨之中,一批杨家护卫排列成阵,呐喊着杀出来,向着这些盗匪发动了白兵冲击。来杨家袭击的,都是海盗队伍中比较出色的狠人,白刀进,红刀出,不知怕为何物。即便是江湖上成名好手,也不见得真能砍过他们。 可是看到身穿铁甲,手执长枪、刀牌的护卫冲上来,这时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谁不跑谁的脑子就被雷劈过的问题。 当他们退到杨家门首时,第二支接应的部队已经赶到,黑鲨帮帮主谢傲亲自带领手下精锐人马前来。今天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必须将杨宅的人杀光。只有这样,才能为谢老爷出一口气,也才能让其他人知道,与谢家抢生意,不管是谁,都得付出代价。 谢傲身边的人,不乏武林高手,风雨虽大,却对他们没什么妨碍。几个人纵高伏低,从墙头跳到院子里,可是时间不长,人头就被丢了出来。大门的争夺,已经趋于白热化,护卫中有人大声喊着“我是李纵云,打不死的李纵云,有多少人就来多少人!你们这点人,比安陆叛军差远了,有种就来啊!” 由于打成烂仗,开始的时候,谢傲这边是不大清楚输赢的。事实上海盗们在水上跳帮作战,也基本都是打烂仗,靠近猎物的船,人跳上去,男的杀女的间,人都刀快,胆大够狠,最后就赢了,打仗就是这么简单。小规模配合是有的,所谓步兵的阵法,就彻底谈不到。 对杨家的血洗,落实到实战环节,其实也是如此。虽然杨家的护卫装备精良,穿着南方少见的铁甲,手里又是长枪又是刀牌,与那些大户人家镖师们兵器不整的情况不一样。但是在黑鲨帮看来,打仗还是那个意思,不是你换了件兵器,你就突然变厉害了,总归自己人多,压也压死了你。整个杨宅附近,黑鲨帮的人马怕不有近千人,单看这个威势,就算夺下宁波城都有可能,何况区区一个杨府。 当真到翻脸的时候,权势或是后患,这些东西都不用考虑,只有手上的实力才是筹码。谢傲已经想着,该把杨家的女眷如何折辱,又把谁交到谢昌手里,谁交给谢遵,谁又留给自己的部下。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谢傲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对面的防卫明明给人的感觉是只差一点就会崩溃,但是这一点,始终就达不到。自己投入的人不少,可能展开的有限,前面的人,往往挡了后面人的路,急的后面的人跳脚骂娘。在船上打仗时不会这样,陆地上却就变成如此,这种问题大家缺乏经验,头目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开始阶段,他的感觉是杨家的人拼命想要夺回大门,关门防守。可是渐渐他又感觉,对方只是有意制造这种假象,让他以为自己掌握了大门。实际上,反倒是自己的人被吸引在了这,动转不灵。 当然,他可以说局势还是在自己手里掌握着,毕竟杨家的大门首这段地方还是归自己控制。而且雨越下雨大,对方的鸟铳不管多狠,也发射不了,弓弩也失去威力。可是这话可以骗别人,不能骗自己,他现在已经开始让人去把外围包围的手下派上去,而对面,似乎一直没见过上援兵? 在这些盗贼进城杀戮开始不久,城内原有的地痞、泼皮、帮会大半都自发的响应起来。甚至于一些本来并非盗贼的,却在这种随便杀,随便抢,看到顺眼的女人就可以去睡的氛围里,拿起刀,加入到盗贼的队伍中。让这些盗匪的数量,呈几何级数上升。 还有一些,则是事先以江湖人的名义进城表演的卧底,现在也都发动起来,先是将看台下的人杀光。接着就冲到周围的店铺里,为所欲为。 有些人始终惦记着最近在宁波很红的那几个戏班子,和那些漂亮的女戏子,可是杀到戏台后才知道,今天压根就没有表演。于是又头脑发热,提着刀来到杨家大宅这里。 像是这样的乌合之众,原本也放不到谢傲的眼里,就连杨宅附近,他们也没资格靠近。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却是对那几个头领许诺着“打进杨府,想拿什么拿什么,想玩谁就玩谁,快带你的人上去!” 后墙外,一样有人在组织进攻,但是这里比起前门的情况更诡异,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到了院子里,时间不长头就会被丢出来。搞的大家都认定,杨家在后院养了只鬼,没人敢再进去。 “鬼?有意思!如果有鬼的话,我倒要看看,到底长什么样子。这么多人,这么多把刀,却连什么东西都没看到就被吓住,以后怎么出来混啊?” 一条大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那些人身后。这帮人要么本身是盗贼,要么新近当了盗贼,正是最为骄横之时,马上就有人凶狠的看过去,然后就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个最近在宁波城外立擂台的人,其自身的勇武已经得到了地下世界的认可。就算是这些角头大哥,也不敢招惹这样的凶人。没想到,他居然也是自己的同伴,也是一起来开杨家的? 第七百二十六章 哭泣之城(三) 大汉充满蔑视的看着这几路所谓的头目“我不是来打劫的,只是来杀人的,你们喜欢做什么,我不管。不过我要做的事,不希望别人干涉,否则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足尖点地,几个起落之间,人就跳到墙里,嘴上虽然说的大气,但事实上李大智并不愚蠢,不会冒失的杀进去中陷阱。在墙头上观察一番后他就断定,这些被干掉的,肯定是因为后院有高手,又藏有伏兵。如果是很多人进来,还能打一打,单打独斗的往里跳,就单纯是送。 不过就算有高手,又能怎么样?他一声长啸,背后包袱里抽出亮银三节棍,舞的虎虎生风,护住自己周身。直到落下之后,确定没有暗器袭来后,方才收了式子。 “小不点不知道会不会生我气,不过生我的气也没办法了,大不了让她骂一顿或打两下。我总归是为了她好。那男人有妻有妾,怎么轮的到小不点,把他的女人杀光,小不点就是他唯一的女人,这份苦心,她早晚会明白。” 李大智碎碎念着,戒备上并没放松。不管他武艺多高,如果有大批伏兵,他照样打不过。不过只要能够争取一点时间,给外面那些笨蛋信心,他们能够杀进来,自己照样就能去做自己的事。 向前又走几步,忽然他的脚步停住,周身肌肉骤然绷紧,身体本能的反应,让他确信就在附近有个一等一的高手存在。 红面凤目的俞大猷手提亮银盘龙棍,自隐蔽处走出来,棍头对着李大智一点“我们上一次的架没有打完,这次,让我们来打完它,看看咱们到底谁厉害。不过这一次,我不会留手!” “姓俞的,难道没人教过你,不该抢别人的话么?你说的话,正是我想说的啊,来就来,谁怕谁!” 棍风呼啸,将地上的激水带起来,在空中撞在一处,形成无数波纹。两人皆是取攻势,挟风持雷,威不可当。两股飓风碰撞在一处,接着就是狂风骤雨…… 冷飞霜一直以来,对于自己的轻功向有自信,可是今天,她却觉得自己的身形是那么慢。暴雨如注,将她周身的衣服打的湿透,但是她已经不在意可能的走广风险,只将轻功提到极限,跃高伏低,逆雨前行。 “快些,再快一些!”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自己小时候的情景,自己一定可以足够快,一定可以救到那些人,不让他们和自己一样…… 即使是武林高手,亦有自己的极限,何况是在风雨大作中,轻功的发挥必然大受影响。像她这种奔跑,于自己的身体其实大有妨碍,但是她现在已经顾及不到这些,唯一的期望,就是快点赶到书院。至于书院那边到底有多少强人,自己又是否力所能及,已经不在她考虑范畴。 本来杨承祖派了些护卫给她,可是这些人的轻功差她太多,都被她甩的不见人影。沿途之上,提着刀杀着人的盗贼随处可见,还有些亡命奔跑的男女,在后面则是狂笑着追逐的大汉。她的速度快,那些盗贼并不一定能留住她,但是她也没有力量真的去救人。虽然她武艺高,但是盗贼人多,一旦被缠住,她也没有好处。 不过若是遇到的人少,她可能就会赏几剑过去,将人解决掉。宁波是大城市,盗贼们突然发难,打了官军的冷不防,加上指挥中枢受损严重,一时缓不过来。只要等到官军缓过神来,他们总是有救的……至少应该是这样。 冷飞霜这么自我安慰着,身形已经来到书院所在的街道,人刚刚到了街口,就见一伙倭人大呼小叫的退了出来。这些倭人见了冷飞霜,先是一愣,但随后就又不要命的向外逃出去。冷飞霜一人一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敌住这么多人,事实上如果这些倭人攻她,她也只能逃。 等到这群倭人冲出去,后面就是一群大汉举着刀牌追出来,为首的却是一个身高体健,一身铁甲,好象个铁罐头一样的大汉。双手巨剑上,雨水混着血水滴落,口内大喊着“儿郎们,跟随伟大的瑞恩斯坦,冲上去,杀光他们!记住,你们是最棒的,你们是最优秀的!杨记会记得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会记住你们的忠诚。” 杨记新兵,和那个瑞恩斯坦?冷飞霜没想到,居然是这帮人,打跑了倭人。这队杨记以招工名义招来的新兵,也不过两百余人,固然装备齐全,但部队大多数是新兵。 说实话,她并不看好这支部队的战斗力,这群人太老实了。招募之时,就对于人员的品行有着严苛的要求,结果招来的就是一群忠厚的农夫。在冷飞霜看来,这些人干农活还行,说到作战,恐怕会缺乏必要的狠劲。 这个时代,对于强兵的认识,普遍还是认为,越能闹的部队,打仗越凶。除去世袭军户,募兵募来的,大多数都是无业游民,泼皮游民,再不然就是绿林中人。这些人桀骜不驯,骨子里带着野性,平日里纪律就谈不到,日久天长,部队的名声就差了。可是这样的部队,往往能把仗打好,也就成了恶性循环。 对于这几千名由老实本分的乡民组成的队伍,又是走队列,又是练纪律,冷飞霜也只当个笑话看。这样的听话孩子,也是能打仗的?可是眼前的事实,确实是这些人在追着倭人跑,不由不让她对其另眼看待。 “书院,书院怎么样了?那些孩子在哪?”冷飞霜抓着瑞恩斯坦急切的问着,后者犹豫了片刻,态度上变的有些犹豫,最后只含糊的说了一句“这些人该下地狱”。就摆脱了冷飞霜,带着部下,朝着倭人追了下去。 几个起落,人已经来到书院之前,接着,就在门首位置,看到了教书先生的尸体。冷飞霜心内一沉,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发疯一般冲向书院里,心里则向着弥勒佛祷告着,求神佛显灵,保佑那些孩子平安。 书院仿佛是遭受了台风的袭击一般七零八落,桌椅翻倒,书本撒了一地。墙上、地上,随处可见的都是血,尸体和血迹,就是整间书院的全部主题。冷飞霜在一瞬间,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人无力的靠着墙向下滑落,跌坐于泥水之中。 她当初谋算河南粮战时,也曾以大批饥民的牺牲为代价,来制造一场起义。可是那毕竟是远程遥控,与亲眼目睹完全不同。再者这段时间相处,她的心性渐变,已经不再希望制造死亡,更不喜欢以死亡为代价,去改变什么,或是去缔造什么。 于她而言,建立天下的目的,还是要让大多数人可以活的好一点。要实现这个目的,现在明明已经有了更好的方法,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手段?一间书院里,除了先生就是孩子,他们……为什么要死? 仇三虎是三哥的朋友,难道这一切,又是圣教?她随即又摇了摇头,圣教绝对不会做这种事,在宁波搞不成起义,用流寇洗城,又有什么意义。再说,三哥是见过这些孩子的,他不会对他们动手的。三哥是个好人,从小到大,一直很照顾自己,怎么可能干出这种灭绝人性的事? 是倭人,一定是那些倭人!想起那些狼狈而逃的倭人,她的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几名提刀的汉子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为首之人看着满地死尸,又看到了冷飞霜,被雨水浸湿的衣服,勒显出她曼妙的身姿,这首领的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 “哈哈,老天果然照顾咱们,居然有这样的美人!美人,这里哪个是你的孩子,别伤心么,我可以帮你再生一个……” 白虹闪现,一道混合了血液的半月形水波向前飞出,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了这个大汉,向其身后而去。那首领的身子僵在那里,两只环眼圆睁一动不动,一道血线在眉心出现,渐渐扩大……随后,身子就这么齐刷刷的分开两半。 其他几名喽罗惊叫一声,四下奔逃,却见冷飞霜已经如同鬼魅一般掠出,白虹闪处,肉块与肢体伴随着鲜血同飞,如同追猎一般,将一个又一个喽罗以极残忍的手法斩杀。 最后一名喽罗双腿打颤,大喊着“鬼!有鬼!”人堪堪跑到书院门口,剑光已在背后炸开,长剑以惊人的速度斩落,将这名喽罗的四肢一一斩落却不杀他,只让他在血泊中翻滚哀号。 雨似乎小了一些,但是天阴的还是那么沉,冷飞霜将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轻轻盘好。虾仔、大洪、小囡……好孩子,你们等着,姐姐,去给你们报仇! 第七百二十七章 哭泣之城(四) 杨承祖回到家时,这边的战斗已经结束,霍虬带着一百余名杨记的新军在街口列好阵势,向杨承祖请功。 “这些盗贼瞎了眼,敢来动您的宅子,他们比起石金梁差的远了,对付他们不费劲。大军一到,就将他们杀的落花流水,除了少数匪首逃窜外,其他人皆以被斩杀。” 说到此,霍虬脸上又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离杨承祖近了两步,小声道:“小人还将薛娘子给救了。长官放心,这事是安排心腹做的,瞒着几位太太呢,她们不知道。” 赖恩的府邸在骚乱一开始就遭到了攻击,即使有了戒备,但是没人想过,真能发生这么大的骚乱,安保的力度也不会高到那种地步。 薛氏只是单纯从取悦于这个男人的角度,在赖宅加强了布防,又把刘锦的备倭军调来一个百人队,在府外巡逻。其实这种阵仗于太平岁月看来,已经算是严重的浪费,如果不是有杨承祖的关系以及真金白银,那些士兵也不会来。可恰恰是这种为了讨好男人的献媚,最后倒是救了她的命。 发动突袭的匪徒,与守卫的官军发生了冲突,随后就把官军的队伍打散了。可是就在交手刚一发生,薛氏就得到了禀报,随后做出决断,根本不留下来观察交战的胜负,也不要这宅子和财产,带着赖恩的几个妾室以及心腹护卫,乘轿离府,直奔杨记新兵所驻扎的校场。 整个宁波陷入离乱时,各处商户、钱庄甚至于好一点的民宅,都是匪徒攻击的目标,但是没人会蠢到攻击校场。就算是军械库,也比校场有价值的多。因此她这一路倒是有惊无险,而且很快就遇到了霍虬带领的一支人马。 于自己长官的丰流事,霍虬有所耳闻,像他这种有着不良记录的降将,也得把心思多用在怎么逢迎主官上。当他遇到薛氏一行时,脑子里唯一想起的一句话就是:家花不如野花香。命令心腹亲兵保护这些女人,向着杨家赶来,接着就遇到了正与杨家护卫纠缠的黑鲨帮精锐,一声令下,就将那些凶神杀了个七零八落。 谢傲等几个帮中头脑武艺高强,倒是能够身免,但是黑鲨帮主力人马,大半都扔在了杨宅。李纵云一脸不甘的抹去脸上雨水“不过瘾,这点人还不够练手的,其实就算霍虬不来,我们也能吃下他们,主要是内宅有命令,不让我们动。儿郎们,还能不能战?” 这种战斗里,不管训练多好,或是装备多精良,一样有伤亡。但是这些伤员却喊的比谁都响亮“能战!那就是一群豆腐,如果不是夫人下令不许反击,我们早就把他们杀光了!” 见杨承祖回来,家里几个女人也长出了口气,可是看他满身是血,李家姐妹还是满眼含泪的为他检查身上是否有伤口。杨承祖则问着“不让护卫们反击倒是没错,不过这个命令,是谁下的?” “是我。”幺娘挺了挺胸,然后小心的看了看左右,才小声说道:“实际是那位刘娘娘给我传的话。说是如果我们太快的杀光匪徒,反倒是会让人觉得咱们家武力太强,引起不必要的猜疑。而且商人们不知道疼,也就不会在下一步配合夫君的事,只有让他们付出代价之后再去救人,他们才真的懂得感恩。” 杨承祖也明白,这其实与赈灾一个道理,总要先饿一饿,然后再发赈济,才能让灾民感激皇恩浩荡。放的过早,就只会抱怨粥不够稠,或是东西不够吃。他点点头“这事你们做的不错,家里……没什么事吧。” “夫君放心,咱家里的人没什么事,就是那位俞大侠与人打了一架,这次受的伤,似乎比上一次还重,恐怕要休养一段日子了。” “这么多人,还让他受伤了,这是来了多少人?” “那倒是没有,只是他非要跟对方单打独斗,不许别人插手,最后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妾身给了那人一弹弓,他伤的肯定比俞大侠重一些。不过这人武功实在是高明,现在想想都有点后怕,如果不是有俞大侠在,就只能用人命去堆了。” 现在宁波还在混乱之中,没什么时间顾的上感激俞大猷,杨承祖只是过去看了看,慰问了几句。俞大猷也表示了没什么关系,只要休息几天,身体就能康复,然后就催促着杨承祖快去解决那些盗贼。 刘五儿由于身份特殊,始终是杨承祖到哪,她就跟到哪。这次杨家那严密到变太的防卫虽然是由杨承祖布置,可是实际指挥时,刘氏也通过遥控的方式,进行了布置。 她的智谋布局,更像是一个毒士,注重目的,手段上则偏向于阴损风格。对于宁波会死多少人,有多少人在这次风波中家破人亡,根本就不在意。她唯一关心的,只是杨承祖会在这次的骚乱里受到什么牵连,又或是能得到什么好处。 “论打仗,我是个外行,不过对人心,我却是懂的。现在宁波乱成这样,将来肯定要大家对着甩锅,而你是这里最大的,他们肯定要你扛雷。这个雷,我们不扛。宁波的乱子,我们可以帮着平息,但是不能一上来就平息下来,得到的太容易,他们是不会珍惜的。总要让他们流了足够的血,付出足够多的代价之后,才会明白安全是多么的宝贵。你的新军是个填不满的窟窿,既然宁波商贾富裕,就让他们出点血,也是应该的。” 她闻到杨承祖身上的药味,又有些心疼的抚着杨承祖的脸“咱们上次在一起的时候,你也受伤了,你怎么总是那么容易受伤啊。不要那么拼么,就算这座城市的人死光了,我也不会心疼,但是你碰伤了一点,我就会难过,你躺下让我看看,她们上的药好不好?” 杨承祖轻轻摇摇头,不过还是将她抱在怀里“五儿姐,现在不是做这个的时候。这帮王八蛋敢摆我一道,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让他们明白,我的脸不是那么好踩的,大明朝的天下,也不是能让他们随意捣乱的。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他们谁也别想活!你的安排很好,我们一开始不动,现在,到了杨记出手的时候了。” 宁波街头,那些狂欢的盗贼,已经将城里的衙役、官兵全都打溃了。街巷里随处可见士兵败退的痕迹,破烂的旗帜无力的倒在泥水里,任人踩来踩去。官军和衙役的死尸横在路上,与普通百姓的混在一起,一些赤着上身,满身刺绣的大汉兴奋的商议着,要去袭击县衙门。 “听说方文冕的女儿很美的,简直是天仙一般的人物,不如把她捉来……” “方文冕是县官啊,是不是不大好?” “怕个球,连官军都被咱们打败了,县衙门算什么。走,我们去找几个真倭帮忙,有他们当先锋就好。” 他们商议着,结果对面果然看到了十几名梳着月代头,手里提着长刀的真倭,在海盗队伍里,这些人意味着战斗力的顶点。只要有十几个真倭,就能打败上百的官军。可是这些人又离不开这些本地强盗,所以在队伍里,反倒是处于打手地位。 那名为首的盗魁,正要招呼那些倭人合兵,忽然一名手下道:“大哥,我怎么看这些倭人,似乎是……在跑。” “跑?他们也有跑的时候?娘的,果然那些是什么东西!” 那些倭人果然是在逃,而且逃的很狼狈,在他们身后,则是一支百人左右的队伍,身上穿的一色布衣,手中提着长枪、刀盾,即使在追击中,队型依旧严整。他们并没有大喊大叫,神情淡定的在雨中疾行,追上落后的,然后斩杀他。脚步声越来越响亮,这样的队伍越来越多,那些盗贼茫然四顾之时,却发现,风雨中,无数这样的武人出现了。 第七百二十八章 哭泣之城(五) 那间与郝青青关系甚好的绸缎庄,已经变的满目疮痍,待人和气的掌柜参加了贵宾堂的宴会,没能逃出来。女掌柜那个可爱的女儿只剩了半截身子,女掌柜自己,则赤着身子在房间里上了吊。家中的婢女工人,无一幸免。 郝青青在青龙山,这种事不知道见了多少,即使是她自己部下的喽罗,也难免做下类似的行为。可是她此时依旧恨的紧紧咬牙,随手拔出鬼头刀虚斩一刀“这条街上抓到的匪徒,一个不留,全给我砍了!” “遵令!”躲在远处的霍虬连忙点着头,跑下去传令。铁珊瑚则拄着枪,身子有些无力,“幸亏是娘没有在这里,如果娘看到,她……她一定会难过的。” “她的肚子里,还有孩子!”赵幺娘只说了这一句,一腿就踢在身边的土墙上,被雨水泡了,本就不甚结实的土墙,在这一记重腿下轰然倒塌。 “我是庆幸,我的预感发生了作用,咱们的家里,没被人冲进来。”杨承祖冷着脸说了一句,虽然以自己家的武力,也不大可能被**害的这么惨,但哪怕有几个女人受害,他也会难以心安。 更重要的一点是,这帮人,是故意来抽自己的脸。这个女掌柜之所以死的这么惨,多半还是因为她和自己家走的太近。这是一个警告,警告商人们,不要和杨记来往,不要靠近杨家。可以想象,像是薛家那边,也肯定被盗贼“重点关照”了。 好在自己事先做了些安排,将部分新军安排在薛家以及杨记的店铺附近做戒备,也没让戏班出去,受的损失相对要小,不过依旧难免死伤。 那些商人们雇佣的保镖,大多是来自镖局,商人们对其身份之类,并没有太多的追究。终归是身强力壮,能打架能干活就够了。有些商人对保镖比较刻薄,除了当护卫,还要客串一下力工,太平盛世,只砍人,哪里拿的到那么多钱? 当黑鲨帮开始在城内劫掠时,一部分保镖也开始反水,跟劫掠者合作。到底是事先安排的卧底,还是因为平日里对主家就有不满,借题发挥,已经无从考证。总之就是这些人主动出来与外敌里应外合,各个商家措手不及,有的主家在贵宾堂参加宴会,家里没有主人,连主心骨都没有,纵然武艺高强些,也是各自为战,被盗贼轻易攻破宅院,损失严重异常。 城内的官府武装确实动员了,但是随后就被打瘫了,这次发起进攻的强盗,其所拥有的武力,足以占领整个宁波。可是就在他们自以为可以天下无敌时,杨记的武装工人出现了。 对于这些工人的存在,谢家是知道一些的,但只当做了护院或是力工之类看待,事实上在真正上战场之前,没几个人会把他们当做一支强大的武力看待。等到他们上街后,以百人为单位,对宁波城内烧杀抢掠的匪徒进行了拉网式搜杀。 这些人不是官府,他们甚至不需要口供,也不进行审判,只要他们认为是盗贼,就会赏一刀过去。即便是投降的,也不保证能够生存。盗贼们组织过反击,然后溃败下来,一如之前他们扫荡官军一样,这些盗贼发现,自己的战斗力与这些工人差的太悬殊,再加上考虑到绍兴等地发援兵的情形,他们开始撤退了。 现在城里的撕杀已经大多平息,一开始就进来劫掠的,其实已经退了出去。现在留下的,是一开始没抢到东西,又不甘心放弃到口肥肉,还想着发财的倒霉蛋们。这些人不但人数不那么多,而且也没有统一的指挥,各自为战,实力并不高。 在新军的砍杀下,这帮人迅速的土崩瓦解,在城内无助的逃窜。杨承祖下了个命令“全部杀光!”之后,就直奔宁波府衙门,战斗的问题暂时解决,下面要考虑的,还是个善后以及责任追究,损失清点问题。 那些强盗和倭人,不知道退向了哪里,总也要追杀一番,不过眼下仗打的很乱。杨记新军的第一阵,看情况应该是赢了,但是由于情报迟钝,伤亡还没计算出来,其他信息就更谈不到。不知道倭人逃向了哪里,也就谈不到追杀,只好先管好城内再说。 宁波知府衙门内,死里逃生的知府胡秉章,与府里几名残存的官员一脸茫然的彼此对望,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府衙门实际也被匪徒袭击了,藩库遭到劫掠,两位如夫人被捉了去,下落不明。不过匪徒并没有在衙门停留过长时间,否则这几人从贵宾堂逃出后,很可能是自投罗网,反倒被歹徒捉去。 刘锦等几名武官,已经去整顿队伍,希望恢复秩序,斩杀盗贼,至少为自己减少点罪责。但是胡秉章即使想做这个,也无人可用。等到杨承祖进来时,他与鄞县知县方文冕,一左一右拉住杨承祖的手 “将军……缇帅……恩主,求你救我一命吧。” “恩主,下官这些年为官,虽然宦囊微薄,但也有八千两积蓄,情愿如数孝敬恩主。” “小人有女方萼,今年十四,品貌端庄。恩主若是不弃,下官情愿将小女送与恩主为妾……” “方文冕,你个混蛋,你难道要让嫡出女儿做妾么?你还知道不知道,世间有廉耻二字。” “胡秉章,我的女儿,我想让她嫁谁就嫁谁,你管不着!你说你的积蓄只有八千两,这种话留着骗鬼去吧。三五万银子你也拿的出来,都到这个时候还要贪钱,难道留着银子进棺材!” 杨承祖暗自摇头,看来并不是所有的文官,都是硬骨头。宁波这次遭此兵祸,赖恩又死了,这个锅总不能真扣在死人头上,那么胡、方两人,肯定是要扛起责任来。死了这么多人,受了这么大的损失,这两人最轻就是一个摘印。不管文官的腰杆子多硬,又或者他们有什么样的门路,这种罪都是不容易翻身的。 再说宁波被洗城,一方的使者团,被另一方屠个干净。这么严重的事,朝廷脸面无光。追究起来,说不定就要用几颗人头,来为天子平息怒火,这两位里说不定就有哪个倒霉的,要被借头一用。 在生死关头前,风骨或是名声,都没有活下去这个要求来的迫切。不管是献女,还是献什么,现在都不要紧。至于好看不好看,那就随他去吧。 杨承祖看着方文冕“方县尊,你此言当真,真愿意把令爱献上?” 方文冕大喜点头“愿意,下官愿意,我这就去准备庚贴。您放心,小女不在城里,那些盗贼,不会害到她。就在前几天,小人的家眷去余姚探亲了……” “胡说,你那是探亲么,分明是害怕你女儿被杨将军惦记上,所以去避祸。你不是都说了么,你的女儿,不能嫁给一个佞臣做小,只有先躲为上!” 杨承祖示意两人住口,然后道:“二公,现在咱们要做的,总是要把事情做好。整个宁波城,还需要二位,还需要衙门!我希望从现在开始,大家不要斗来斗去,先把宁波的秩序恢复,二位的前程,我保了。” 第七百二十九章 恢复秩序(上) 有他这个态度和保证,宁波的府县之争,总算暂时告一段落。府县衙门的属员衙役死伤大半,剩下的也多不知去向,想要恢复秩序,最后还是得依靠杨记的力量。 杨承祖表面上一力承担,表现的很像是铁肩担道义,不计较个人得失,实际也没打算真的义务帮忙。自己的人除了少数人有官身有前程外,大部分新军毕竟公开的身份还是工人,在乱局里打打战,杀杀人还可以说是自卫,要说用他们维持秩序,就有点违和。 让他们参与后续的审问,惩罚等工作,就更没有资格。这下有了官府的授权,他们就有了地方衙门授权身份,那么做什么都得心应手,这也就是师出有名带来的便利。 有了这个恢复秩序的大义名分后,他的部下可以用保护的名义,顺利的接手藩库,把强盗没做完的工作,继续完成。 那些盗贼来去匆匆,于藩库的库藏,只是走马观花似的见什么拿什么,并不能保证拿的都是有用之物。而且盗贼人多心杂,有的人是想着发财,有的人是想要发展武力,没有统一的指挥,劫掠的效率其实相当差。看上去人人都不空手,实际拿的东西未必真的有多少。 杨记这边的人一进来,是有头领统一指挥,分门别类的扫荡,他们工作半个时辰,比起盗贼工作几个时辰成果都高,单从藩库里就发了笔横财。最重要的是府县衙门都出现大批缺员,杨承祖既然要协助恢复秩序,就得要编制,要身份。顺理成章就安排了几个衙役、经承、管年进去。即使经制吏自己未必能做主,那些非经制吏员,总是可以说了算的。 这些人一旦到了位置上,就不是想拿就拿的掉的,将来想要税收或是加强对南方的控制,这就是自己打入的第一根钉子。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消息也开始汇报上来,宁波大半商人受到袭击,商户损失惨重。以往宁波即使闹过海盗,也是在城外劫掠,没进过城。顶天也就是围城摆个样子吓人,然后勒索一笔赎城费,不会进城杀人放火。 商人们有钱,海盗们要控制伤亡,交钱免灾,是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很少有人会真的拼命。由于有了这个思维,这次大家都没什么防备,受的损失尤其大。虽然盗贼被杀退,但是商户们的苦难可能刚刚开始,随着统计的进行,损失的数字逐渐加大,人员财产损失,已经到了触目惊心,要惊动京师的地步。 薛家那边,在大乱发生前,杨承祖已经命许泰带着一百名新军,以找地方开铺子为名实施护卫,没出什么问题,过去的强盗被杀的落花流水。只是薛兰的胞弟因为上墙看热闹中了枝流箭,人怕是不大成了。薛家一连丧了两个男丁,目前没人能出来当龙头,局面似乎有些不稳。 杨记的铺子那边,留守者是戚景通,他年老成精,用兵稳健。与许泰那种杀发了性就举着大刀带队冲上去不同,始终在稳扎稳打,到杨记那边的匪徒,全都撞了大板,死伤惨重,几乎无人漏网,铺子本身并没受损害。等到这次混乱结束后,能最快营业的,恐怕就是那些杨记商铺。 刘锦已经撤了回来,部队败的很惨,他自己肩上带了一枝箭,模样狼狈的很。由于袁班、张镗两人阵亡,整个宁波卫的指挥也是一团糟,刘锦带着备倭军以及城守军与倭人及强盗交战,接着就被人打的落花流水逃下来。堂堂朝廷经制官健,打不赢一群盗贼,这实在是面上无光。 更加面上无光的是,官军打了败仗,杨记的几百名工人居然打了胜仗,把倭人和盗贼杀的尸横遍野,据说计点首级就得数上半天。两相比较,刘锦身为武官,脸上的颜色就更不好看。 杨承祖头上还有个视察东南兵备的钦差,就只拿这一件事,就可以革了刘锦的前程。他无话可说的跪在地上,等待发落,见他那副模样,杨承祖亲手将人拉起来,好言安慰“刘指挥,你也不要多想,仗打成这样,并不能把责任都推到你身上。东南的情形负责,我也是知道的,该给你的嘉奖会给,该上报的功劳会报。” “报功,嘉奖?”刘锦一脸狐疑,他一个世袭指挥,虽然不穷,也给杨承祖送了孝敬。但是可不比胡秉章,拿不出太多银子来打点,更没有漂亮女儿送给杨钦差做妾。他不但不办了自己,还要给自己报功? “那是,我们杨记是商号,工人斩了那么多的头,又有什么意义呢?奖金的话,我会发给他们的,至于战功还是送给军卫,大家面上都好看。袁指挥、张千户他们,都是为国尽忠,该有的旌表、抚恤,哪个都不会少。回头跟儿郎们说一下,汤药、烧埋不会克扣半分,府里如果有困难,我杨记先拿钱垫上。” “打了败仗这种事,确实谁心里都不高兴,不过把锅都丢到你头上,不公平。这种事由来以久,你一个人就算想做什么,也有心无力。本官虽然是视察东南军务而来,但不代表,随便拿个人顶缸,或是打了败仗就要论罪。东南的武备是很差,不过这不是你的责任,本官现在想要做的,是把差劲的军备变强,还希望你能帮我。箭伤严重不严重?先回去治伤,有话慢慢聊。” 东南军卫的糜烂,比之京营严重不知多少,如果说京营只是个空架子,东南这边连空架子都维持不住。军卫上遇到倭寇,往往主动打败仗,这样就可以把亏空的钱粮器械,以及贪墨的兵额都报到战损上。战场上调动数万人马,往往只是编制,实到人数只有调动数字的几分之一,作战上就更提不起来。 即使是主官狠了心想打,下面的军官也有各自的考虑不想打,不敢打,或是盼着打败仗堵亏空。在这种大的环境下,要求刘锦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明显是不讲道理。杨承祖确实需要杀一批人来立威,然后才有可能将东南的武备搞起来,但是这颗头不想借到刘锦头上。 他的才略虽然不高,但是至少还是敢打敢拼,将来如果有机会,还是能够培养一下。何况他做了几年备倭指挥,对于海上的情形有些了解,下一步还要用他。是以采取的方略,还是怀柔,不是威压,反倒是给予安慰,让他放心做事。 刘锦的眼睛发红,猛的跪倒在地,用力的磕头“俺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好话,钦差,从今日起,末将这条命,就卖给您了!您让我做什么,咱就做什么。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第七百三十章 恢复秩序(下) 城里的死尸掩埋,损失登记,对趁火打劫者进行惩罚,乃至对受损失的商人及居民进行慰问,这些工作繁杂琐碎,但是又必须进行。府县两位主官现在全力配合杨记开展工作,后者这边借到了官府的虎皮,手下的伙计也就打着官府的名义开始工作,走家串户进行的很是顺利。 万事身份第一,名正才能言顺,有了这个身份,在进行慰问之余,也把杨记宣传了出去。不管怎么说,百姓终归是要怕官的,这种官府与杨记是一家人的形象打造出去,将来做生意时,就多了不少便利。以往大家对于杨记的认识,还是这个商号很厉害,这个商号的东家根脚很硬扎,这个商号可以和某某说上话。 这次宁波的商人和市民对于杨记的看法已经渐渐变成,这个商号可以代替衙门做事,那么自己跟衙门打交道如果没门路,是不是可以找他们帮忙?或者说自己在衙门那里走不通,跟杨记搞好关系后,会不会就能通过他们缓和与衙门的关系? 再者匪乱时,官军来了又败了,真正救了这些商人的,还是杨记的护卫。在不少商人眼里,这些护卫就是救星,有不少夫人小姐的贞洁,是靠着这些护卫保全的,心里肯定是着感激的因素在。那么同等的生意,也就优先考虑和杨记进行。 这种实打实的观感是做不了假的,是以宁波这边的舆情和民心,渐渐倒向杨记一边,乃至于一些想要有所发展的少年人,都想着要到杨记工作,哪怕是做护卫卖命也可以,也就在情理之中。不少被大户人家的保镖,在这次的宁波倭乱里,也有不俗的表现,主家也同意加薪水之类。可是他们却主动辞了生意,改去杨记应聘护卫,只求能通过这的关系混个前程进入官府体制,而不是一辈子做护院。 商会那边,幸存的商会成员,以及遇难者家庭的继承者,在当天晚间就组织起来,前往拜见杨承祖。既然宁波府县衙门废了,下面的赈灾善后,就都得找杨承祖谈。可是找了几次,都没能找到人。 开始时,还以为是故意不见,后来问了几个知情者,才知杨承祖确实不在宁波,而是带了人连夜前往余姚方向,追杀倭贼! 雨时下时停,在傍晚时节,天空还是阴沉沉的,看不到星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下雨,密密麻麻的篝火,在路旁野地里点起,退出宁波的大内家使者团,混杂着一起逃出来的黑鲨帮众,就这么露天的烤着篝火,吃着干粮,或是找个水洼就去喝水。 这些人员中,大部分本就是海盗,出身贫苦,也没有太多的讲究,恶劣的环境对他们来说,也习惯了。陆上的条件再差,也差不过海里,没什么大不了。与之相比,官军的生存能力就差了许多,所以他们也不怕官军真的敢追击过来。 有的人今天得了战利,兴高采烈的在篝火旁又唱又跳,旁边的同伴就那么拍着手,为他喝彩。 宗设谦道等几名首领与黑鲨帮帮主谢傲以及谢家大公子谢昌,围在一堆最大的篝火旁,上面还烤着不少鲜鱼,身边则放着上好的佳酿。今天这一仗,倭人难说胜负,细川家的使团被斩杀殆尽,又把宁波的官军杀的落花流水,在这个阶段看,绝对是胜利。 但是接下来,不知从哪杀出来的明军,又把这些倭人杀的死伤惨重,三百余人的队伍减员了将近三分之一,不但退出宁波,而且劫掠的物资十分有限。从这个角度看,他们又是打了败仗。主家需要的火绳枪只搞到了六杆,铁甲也不多,宗设谦道看着谢傲的眼神中,也越发的不友善。 他知道,自己这帮人估计是被这些明人给骗了,成了他们内斗的牺牲品。自己把事做成了这样,如果不立下足够的功劳,回国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切腹。至于说就这样做了强盗,那除非他放弃留在国内的整个家族,否则是不可能行的通的。 他们这次杀的倒是能算痛快,可是所得的战利十分有限,这些人是来参拜大明天子加赚钱的,而不是特战队。不管把城市破坏的多厉害,对他们而言,都没有什么好处。 谢傲也知他心情不佳,不过也不怎么惧怕,说实话,从这些倭人拿起刀那一刻,他们就回不了头了。既然已经中了计,就得一条路走下去,容不得他们有别的路走。现在谢家算是吃定了这些倭人,根本就不怕他们翻脸砍人。 这些人不管多能打,在大明也是水土不服,人地两生,没有黑鲨帮这种地头蛇带路,没有谢家这种士绅暗中帮衬,用不了多久,就得全部死光。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在他们死光之前,尽可能多的压榨出一些他们的价值,让他们为谢家服务。这帮倭人也明白自己的处境,不管有多大的不满,也不会真的对自己这边挥刀。 “宗设君,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先到余姚去砍死宋素卿,然后再顺手搞一票。你们可知,余姚那是什么地方?哈哈,出过尚书,出过阁老,那地方,比起宁波来还要富庶,大户人家里有的是存银,有的是美貌的小娘子,而且官兵,一样很弱……” “如果你指的官兵不包括后来出现的那些人,我可能会有一些信心,否则的话,我不觉得那些人弱。” 宗设谦道没好气的瞪了一眼,低头喝着闷酒。那些被他们抓来的美貌女子,有的已经寻机自尽,有的则不堪另辱而死,活着的,就这么幕天席地的被人轮着弄,声音一阵阵传来,吵的他心烦意乱。 一声惨叫忽然响起,一团篝火猛的炸开,袭击突然而至。那篝火边的几个倭人全都看着那边玩女人的同伴,忽然就遇到了袭击。几个人甚至连刀都没抽出来,就被人砍死。其他人怪叫着胡乱站起,抽刀反击,只见白影晃处,剑光缭绕,两名倭人怪叫着倒下。其他人刚刚上去围攻,这道白影却已经飞速的退进了树林。 这已经是今天第几次了?宗设谦道随手扔掉手中的酒壶,这个女人,就像个怨鬼似的从后面追上来,接着就缠住了这支队伍。她的武功很高,但是一个人不可能真的对这么一支倭汉混杂数百人的队伍形成威胁。 可是就这么衔尾而杀,也不是个事情。而且她身手高绝,自己这边放的哨兵都被她摸了,弄的没人愿意放哨。 交手几次,除了确定对方是个女人外,基本没有收获。宗设谦道有些心烦,他一把抓起身边的鸟铳,这次不准备像前几次一样派点人搜索一下就算了,而是打算将她捉来,然后也剥个精光,让人轮着上。让她知道一下,这种侠客的游戏,一点也不好玩。 第七百三十一章 追杀 数百人的队伍,不可能全数展开去追一个人,如果真能这样做,方才就做了。大约是一百多名倭人加上差不多数量的明人组成的搜索队,手中持着兵器,开始对着那白影逃入的树林,开始了地毯式搜查。 挑选出来担任搜索队的,全是能杀善战的汉子,哪怕武艺不敌对手,但是只要能周旋三两下,等到援兵上来围困,也一样能实现围杀的目的。他们前几次受袭击,还是考虑一个时间成本问题,怕被宁波城内的那只莫名其妙的队伍追到,所以宁可丢几个人头也要跑。现在天色已晚,部队不大可能夜间行动,也被杀出了火性,就想着要认真的对待一次。 黑鲨帮里本就有不少武林高手,对于如何对付自己的同行,他们有着丰富的经验。有些人手里还准备了鱼网,到时候只要把这个罩上去,任你天大的本事,也是任人宰割。 树林内,冷飞霜背靠着一棵大树,呼吸短暂而急促,并不像平日那般潇洒从容。武林高手一样是血肉之躯,照样有着自己的极限所在,先是被瓢泼大雨淋了个透湿,接着又是连番激战,她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 在方才的几次战斗里,她都是强行让自己维持在一个巅峰的状态,可是这种状态的保持,同样要消耗巨大的体力,甚至是透支自己的生命力。她修行的功法追求无嗔无喜,加上她又是个极为理智的人,事实上,一直以来她骨子里是颇为冷血的那一类。 一个计划牺牲几万条人命,也不过就是个纸面的数字,或者为了成就大业,她是准备牺牲掉几百万人命,也再所不惜的。 可是在杨府卧底的这段日子,耳濡目染,看着杨家女眷们彼此间的勾心斗角又或是与自己丈夫的亲热,以及几个女人之间的联盟。总之有喜有悲,有笑有哭,未必都是阳春白雪,甚至有表面一团和气背后暗下绊子的事,可是这些事,都让她感觉到这个世界与自己以往所接触的不一样。 于白莲教内,大家都是教友,互相为兄弟姐妹,论起亲厚程度可能比起杨家的女人之间还要好一点。但是缺乏了一点真实,或者说,少了一丝烟火气。大家像神仙多过像个人,也就难免不接地气。 她是接地气接的久了,从行动到思想,越来越像个人,也就离神仙越来越远。如果是神仙,可能会把众生看做蝼蚁,而她,却已经越来越在意人命,就连设计用谋上,都已经越来越考虑死人多少,如何保证尽可能多的让人活下来,让人活的更好这些问题。 那些孩子跟她其实没有什么关系,前后认识也没几天,即使投缘也未必真的关心到哪去。一旦自己失手被擒,会是一个什么下场也清楚的很。以往的冷飞霜,肯定不会去做这种事,可是如今的她,越来越像个俗世之人。而俗世之人,是会生气,会冲动,会犯蠢的。 本来以为自己一动嗔念,自身的修为会受影响,可事实上,她在真正动了为这些孩子出头,与倭寇算帐的念头后。自身的功力不降反升,修为更上一层楼,若非如此,她也坚持不到现在。 不过不管修为如何提升,一人之力,还是不可能对付这么多敌人。她所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人尽量拖延住,等到杨承祖带着新军追杀出来,将这些倭人杀个干净。又或者是宁绍兵备道那边点起大军,四面会剿,自己也可以功成身退。 相信发现自己不见了以后,他肯定会来找自己,一定也会发现自己在城门留的标记。自己要做的,就是坚持……坚持到他来为止。 一条大汉举着火把,在林间小心翼翼的搜索着,身旁三个帮手则拿着兵器四下观望。忽然草叶沙沙声响,两个持弓的连想都没想,就将手中的箭射过去。箭钉在树上,什么都没有。 那举火把的看了三人一眼“别这么胆小行不行?大家好歹也是出来混的,传出去脸都要丢光了。咱们这么多人,有必要怕一个人么?赶紧把箭拔出来,别丢人了。” 边说,人边走到树旁,就在他伸手拔树的刹那间,一阵疾风袭来,火把灭了。 大叫声,呵斥声,以及惨叫声不绝于耳。其他搜索队伍,立刻向这边汇集过来,“砰,砰”。两声鸟铳响起,虽然黑夜里准头不高,不过看着白影放铳总是没错的。弓弦松动,箭矢在夜空中划过,破空声不绝于耳,另外有几个人,兜着渔网四面合围。 等到冲到近前,发现那些箭基本都射到了原本持火把的那条大汉身上。他拿火把的手被齐腕砍断,火把落在了地上,喉咙被人用剑割断了。同组的另外三条汉子,也都被人用剑刺死,杀人者却没留下什么痕迹。 一名原本出身公门的海盗,小心的检查着四周,忽然指了个方向“她应该是往那边去了,咱们已经伤了她,有些不易察觉的血迹。她受伤了,大家听好了,那女人受伤了!” 不管多强的人,只要受伤,就是变弱的开始。会受伤,会死,就可以打倒。听到这个消息的盗匪,瞬间士气高涨了起来。能够擒拿、斩杀,甚至间到一个武艺高强的女侠,在绿林之中,能令自己身价倍增。 何况这个女侠一个人卯上几百人,又杀了其中十几个,怎么看都是个江湖上顶尖的人物。能够把这样的人物砍死,自己的名声就会提上去,为了着目标,这些人也是争先恐后,连对方可能的反扑都顾不上。 那名出身公门的海盗第一个跳出去,手中的长刀劈开草丛、荆棘,他倒是足够谨慎,表现的不急不躁。猛可间,他的脚步一顿,生物的本能让他预感到,危险就在这附近。 身后的群盗,也随着他的步伐停下,纷纷举起手中兵器。接着就在他身前的大树之后,一声大喝,随着,一道身影似闪电般冲出。 猛虎下山,百兽辟易! 第七百三十二章 与往事干杯(上) 这些盗贼或是倭人,已经做好了应敌的准备,鸟枪来不及装填,但是弓箭还是能用,人一出来,立刻就有人用弓箭以及暗器招呼过去,但随即就被荡开。那人的身形几乎没被这些东西阻止,就在人来不及射出第二枝箭,或是发出后续暗器时,已经冲入人群之内。 三节棍如同怒龙,在人群中席卷而过,铁拳夹杂在棍影里递出,一声惨叫声中,那出身公门的盗匪第一个遭殃,鲜血狂喷跌出人群。在这刹那之间,竟然好象是他一个人,围攻了这几十人,每个人都感觉到三节棍是朝着自己打来。 一人来不及招架,被一棍击中太阳穴,头就像个烂西瓜似的炸开。另一名倭人的刀只递出一半,胸前就被扫中,接着就吐血而退。一个善于擒拿的好手刚一抓住棍头,不想对方的力气大的吓人,不但没能阻止对方,反倒是连自己都被带的转起来,下一刻就有几件同伴的兵器砍在了他的身上。 “啊!”在声声大叫中,一连五六条汉子被打的飞了出去,同时,也有几个人的刀砍在来人身上。但是这人武艺精强,肌肉仿佛橡胶似的向下一缩,并没有实受一刀之伤,随即在一声爆喝声中,反手就将棍打过来。 不管来人武艺多强,也不可能真的打赢几十人,不过他一出来就先声夺人,攻势刚猛至极。大家纵然砍到他身上,也被他以高明的功夫化去大半力量,所受的伤并不重。这就让所有人产生一种对手根本不怕打的错觉,自己的胆子一泄,反倒是向后退去。 就在这当口,树林内一道白影飞出,如同冤魂般的冷飞霜再次出现,与李大智配合进攻,又将几个逃的慢尽数击杀。不过这一来,他们也被搜索队从外面围住,以一个圆形向里面压缩,李大智与冷飞霜抵背而立,一持棍,一持剑,紧盯眼前众人,一时僵持在那。 “住手,全都住手!”谢傲这时已经认出李大智的身份,见他混身浴血,如同魔神,目光里喷着怒火,忙抢步上前拱手施礼“三爷,是我,谢傲啊。这想必是误会了,不知道我的手下可曾伤了三爷?在下身上有上好的金创药……” “不必了!谢岛主,我记得跟你说过,要是你们敢动我妹妹,就要铲平你们黑鲨岛。现在,你们这么多人围攻她一个,是不是觉得我说把你们黑鲨岛杀光是在唬你们?要不要连我一起砍?反正你们人多,来杀杀看啊!” 谢傲听他说话中气十足,再看冷飞霜一袭白衣上点点血花,也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笑意更浓,连忙赔罪“三爷息怒,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真不知道,她就是令妹。否则就算借我们一个胆子,也不敢对令妹无理。” 他又在宗设谦道耳边说了些什么,宗设盯着两人看了一阵,挥挥手,倭人先收了兵器,向后退散开来。谢傲则向前两步,态度更为谦恭 “三爷的妹子,不知道和我们有什么过节,或许是我们在宁波,杀了她认识的人?如果有这种事,就请小姐赏一个数字出来,一个人的命,我黑鲨帮会用十个人的命来填,保证让小姐满意。” “这就不必了,人命这种事,总是要我们自己会讨回来才行。黑鲨岛这个地方,我们认识,一定会去光顾。谢帮主如果等的不耐烦,我们就在这里把帐算清楚,也不是不可以。” 谢傲手中黑鲨扇再次张开,扇动数下“三爷,您真是喜欢开玩笑。咱们两家说好了合作的,怎么可能内讧,那不是便宜了官军?现在我们还要赶去余姚那边,就不奉陪,这个误会,我一定会给出一个合理的赔偿,保证让大小姐满意。实在不行,我会请许海王出头,跟李教主面谈,眼下在下先告辞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又过一阵,附近没了人声。两人却还保持着方才的态势,直过了一盏茶的光景,李大智才开口道:“没事了,他们最后的两个探子已经走了,小不点,你可以歇一歇……”话音刚落,猛的张开大口,一道血箭从口内喷出,远远的飞了出去。 冷飞霜一把捉住他的胳膊,将他扶到树下,靠着树坐下。李大智强自一笑“你不用担心我,身强力壮,死不了的。他娘的,明明说好单打独斗,结果最后却用暗器,这帮人说话真没信用。不过谢傲那个家伙也是有够笨的,居然看不出我是在强撑。如果不是我受了伤,怎么可能让那些废物砍我身上那么多刀?他要是在多跟我费一阵话,我就得现了原形,到时候就要连累你带着我跑路了。你怎么样,伤的严不严重?” 冷飞霜摇摇头“我的伤没什么,皮肉伤而已。但是三哥,你本来就受了内伤,方才又强行出手,伤上加伤,恐怕要休息几个月才能痊愈。这次,又是我连累你了。” 冷飞霜在方才的一轮乱战里,被枪弹伤了皮肉,虽然不至于致命,但是一旦被人围上,也是九死一生。如果不是李大智出来救场,结局尚难预料。固然李大智一人之力,也敌不过黑鲨帮加上倭人,但是以他的武艺,完全可以突围而走,在黑夜里,谢傲的部下想要留下他也不大可能。如果事态到了那一步,将来就是白莲教与黑鲨帮的不死不休,这种情形,自然能避则避。 不过若是眼前这副样子被那些海盗看见,下面肯定也是要围上来杀人灭口,到时候就连李大智自己怕是也有危险。冷飞霜颇有些不好意思,关切的看着李大智身上的伤势,后者倒是不怎么在意,用拳头在自己胸前捶了数下 “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我说过,只要你遇到危险,三哥就会来保护你的。你看看我,身体那么棒,是不会有事的。过三两天就会好,到时候一定跟你去黑鲨岛,把场子找回来。他娘的,已经说过了不许碰我妹妹,还是不肯听,不打一打又怎么行呢?我们在东南有几十万教徒,小小黑鲨帮,算个球!” 冷飞霜拿手帕为他擦着胸前和脸上的血,忽然问道:“三哥,他说你们是合作,为什么你从没告诉过我?还有,我今天在城里,遇到了你的朋友仇三虎,他和我还交了手。你从不骗我的,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七百三十三章 与往事干杯(下) 乌云遮住月亮,树林里也没什么光芒,李大智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大清。说话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波动,不过随即就又笑了起来 “仇三虎?不会吧?他是去杀那个夺了他女人的仇人,没这么巧吧,他的仇人居然是那个谁?这个世界小了一点,怎么会是这样,我……我不知道啊。如果我知道的话,肯定不会把修罗斩这么劲的功夫教给他了,怎么样,妹夫没真被他伤到吧?如果他真的砍伤了人,我一定打死他给你出气的。” “三哥,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是为什么你会和这些倭寇联手?” “这……这其实也没什么的。咱们做的是杀头的营生,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四平八稳,天下太平,那还造个什么反。大家都有饭吃,谁会出来跟咱们打天下啊,这个道理我记得你很早就明白的,怎么又犯傻了?那个杨记的商号,搞的有生有色的,这对于圣教,不是什么好事。他的生意做的大,让那些人有了饭吃,他们就不肯出来跟咱们造反,爹的大业什么时候能成啊?我这次逃出来,爹一定很生气,做儿子的气死爹,天打雷劈啊。所以就做点事,让他高兴高兴,然后我再帮你求情,也好说话。” 他的身子向后靠了靠,身子向下微微滑了滑“小不点,女人一旦爱上男人,就会变成傻子。他是官兵你是贼,早晚是要对咱们讲打讲杀的,要想真的长相厮守,还是得让他入教。只要他成了咱们的教友,就没问题了。所以我想的就是在宁波闹一闹,在东南闹一闹。把他的杨记彻底砸烂,然后你再带着他加入圣教,让他为咱们圣教开铺子。如果他这个商号能够为圣教所用,说不定爹的大愿就真的可以实现了。到时候他看我不爽,可以打我啊,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还手就是了。” “于是,你就要杀人?你知不知道,他们今天在宁波干了什么?妇孺都杀,那些孩子,他们有什么错啊?”冷飞霜的情绪有些激动,呼吸变的急促起来,声音也渐渐提高。 李大智咳嗽了几声,似乎是内伤又在发作“你听我说,那些人是混蛋,混蛋当然要干混蛋事了,这不是很自然么。可是这些混蛋能为咱们所用,那就是有用的混蛋。你看他们不顺眼,就提了剑来杀,我没意见。我不是还帮你杀么?但是不跟这群混蛋合作,我们又去找谁?这次黑鲨帮只是小喽罗,真正站在他们身后的是海王许洋。这家伙你是知道的,手下拥兵过万,还有几千杆火铳,连佛郎机人也给他面子,在东南是个人物,他肯下水是最好不过了。只要有他出手,别说一个宁波,就是整个东南,都能让他乱成一锅粥。到时候他这杨记开到哪里,我们的人就杀到哪里,看他的生意还怎么做?” “三哥,这样不好,那些人并没有做错什么。就算是杨承祖,他……他其实也没做错。我们圣教的目的,不也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吃饱饭,过上好日子么?他跟咱们走的是一条路,何必搞到兵戎相见。” 乌云越来越厚,似乎新一轮的降雨又要来了,李大智拍了拍地“小不点,你啊,真的是被他搞的昏了头。他跟咱们走的怎么是一条路?圣教的目的,是要爹坐上江山,如果爹不行呢,就让二哥坐江山,二哥做不成,就让后面的人坐,总之,这个江山只有落到我们手里才叫好。凡是挡路的,都是我们的敌人,想不通这点,是没办法做大事的。我虽然不像二哥懂那么多道理,但是也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打天下就是要死人的,妇人之仁,只会死的很难看。”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沉默,直道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李大智才看到冷飞霜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滚滚雷声响起,雨又从天空落下,既大且密。 “小不点,你……你的心好,三哥知道。可是这个天下,不是谁心好,谁就一定有好报的。三哥和你不一样,你可以想走就走,不用考虑太多,三哥身上还有许多担子,不是想放就能放下的。我是你的好三哥,但也是爹的好儿子,我身上,还扛着圣教的一份责任在。咱们圣教的基业传了这么久,被官府杀了这么多人,这笔债总要讨回来。为成大业,就要心狠手辣,你是女人,看不得这些,三哥都明白。你的手可以不沾血,但是总要有人沾血才行,否则谁去做事?你呢就负责风花雪月,花前月下,三哥,就负责去杀人放火,打一个好好的天下给你。别哭了,再哭就成了大花猫,难看死了,让你那个杨将军看到,就不喜欢你了。” 冷飞霜并没接话,而是紧盯着李大智“三哥,打伤你的人是谁?你的身手这么高,宁波城里,应该没几个人伤的了你。” 闪电之下,将李大智的脸色映的有些白,阵阵雷声,也将他的声音时不时压下去。不过他并不怎么在意,而是苦笑着“我知道,瞒不了你,还不是那个俞大猷。我到杨家去,想杀掉他的女人,他女人那么多,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知道你的性子,是不会愿意做小的,可是没想到,却遇到了俞大猷……” 又一道闪电劈落,整个天地在刹那间变的雪亮,冷飞霜的牙轻轻咬住下唇,目光变的那么陌生,仿佛与李大智离的那么遥远。“那书院呢?那些孩子,是不是也是你,或者你让他们做的?” “书院,孩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大智半天之后才想起来“你是说那天的那些小孩子,你难道把他们带到了城里?不会吧,那帮兔崽子是没什么出息的,你怎么教,也不会把他们教出息。” 原来自己的在意,自己维护的东西,在三哥眼里,就是不值一提么。冷飞霜深吸一口气,“三哥,可以不可以答应我,不再乱杀无辜?收手吧!现在回头,我带你去杨记,你在杨记保护我。” “小不点,你别犯傻了,我怎么可能去杨记?再说海王已经下场了,现在不是你我所停就可以停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一条路走下去,不过三哥答应你,今后会小心一点,你身边的人,我会关照一下。” 不会……再有下次了,一道闪电落下,一声惊雷响起,一道比闪电还要耀眼的白光,也在林间闪现。 第七百三十四章 殇 剑深深的刺入李大智的右肩,由于用力过猛,几乎是将人钉在了树上。冷飞霜后退数步,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茫然不知所措。 “三哥……对不起……可是我,我真的不能让你再这么做下去。你……还有师尊,你们都错了,我会证明给你们看,我找到的是一条可以救人的路。相信我,三哥,我真的可以救到所有人……” 雷声闪电交加,她几乎不敢再看李大智的眼睛,和他那半身浴血的样子。李大智挣扎的将左手抬起来,似乎想对她说什么,但是被隆隆雷声压住,听不清是什么。 冷飞霜终于坚持不住,掩着面,转身飞也似的向着树林外逃去,雷声闪电,仿佛一条条从天而降的鞭子,在身后抽打着她,催着她快点跑……再快一点。 “小不点……你……你真是个傻瓜。怎么可以把剑留下,如果让爹看到,就知道你真的当了叛徒,他不会放过你……”李大智挣扎着,用左手抓住剑柄,这一剑不但刺的深,剑上附带的气劲,在他的身体里肆意流转,将他的生机一点点绞杀殆尽。 神力过人的汉子,现在连完成拔剑这个动作,都变的异常困难。“原来不知不觉间,小苗已经长成了大树,小不点,你的武功已经练的这么厉害了。过几年……只要再过几年,或许你就可以和爹一战了。不过现在还不行,你还差的太远,不能让爹找到你!” 他猛的一声大吼,终于将剑抽了出来,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剑远远的丢出去。这一丢,也用尽了他的余力,人靠在树上一动不动,片刻之后,一道闪电击中了大树,将这棵树变成了一支巨大的火炬。 在火光里,李大智迷离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秋日的午后,大院中那个梳着丫髻,被大狗吓的大哭的小不点。和那个明明大不了多少,却硬是要装出一副兄长模样。拼命吓退大狗的男孩。 冷飞霜直到刺出那一剑时,都没搞清楚自己的想法,到底是真的想让三哥死,还是用这一剑,刺出自己的恨和不平。她只是希望,不再让师尊、师兄,各位教里的长老高人,这么为所欲为的毁掉别人的生活。虽然自己回不了头,但是至少可以让更多的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下去,不用为了建立一个存在于幻想中的世界,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她想起了那个夏日,突如其来的洪水,支离破碎的家庭,从天而降的师尊。再后来就是白莲圣教,日以继夜的修行,三哥的回护。在自己武功未成时,大哥就已经露出了对自己的不良企图。如果不是李大智在,或许自己已经被大哥强拉上床,一切就都没有了。 一直以来,三哥都像一个保护神一样,守护着自己的安全,且对自己没有任何企图,只是像一个兄长一样,爱护着自己这个妹妹,甚至为了保护自己,把兄长打成猪头。可是就在刚才,自己对这位兄长,刺了一剑,自己真的刺了他。 “啊哈!”迷乱之间,她都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哪。直到一个人影朝着她扑来时,她才下意识的挥手,下一刻,这人就被打的横飞出去。随后,就有数件兵器,还有一张大网罩了过来。 她的脑子虽然一片混乱,但是修为还在,人如游鱼一般,从夹击中钻了出去,翻掌之间,又将另一名对手击翻在地。四下里喊杀声起,竟是有数十名伏兵,向自己围杀而来。暗器,鱼网,铺天盖地一般,向着她兜头打来。 “臭婆娘,李大智救了你一次,这次还来?真当我们黑鲨帮是好欺负的?” “是啊,捉了她做人质,让那李大智自废武功,否则的话就把她乱刀分尸!” “分个头,先玩个过瘾再说。这样的女人一刀砍死,就太浪费了。” 七言八语的嘈杂中,这些人的手脚并没停下来,对付江湖上的女侠,这种言语的威胁,往往是一种很有效的战术。但是此时的冷飞霜根本就听不进去别人说的是什么,就像她根本不想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一样,她现在唯一想的,只是在自己倒下之前,尽可能多的杀几个人,然后就可以放心的去死了。 被杀不过是以命偿命,被擒受汝,也是自己的报应。自己伤害了对自己照顾有加的三哥,应该受到惩罚。抱着这种念头的冷飞霜,对于自己的下场抱的是无所谓的态度,这些人的言语对她都没有什么意义。一掌劈出,一名盗贼呕血飞退,长刀也被她夺了去。紧接着倭刀划破长空,两名想要拣便宜的,也被斩翻。 一记铁板桥,闪开三柄从不同方向刺至的长刀,随即手中刀贴地横斩,闪电劈落,鲜血飞扬,也分不清到底来自于谁。闪电之后就是雷声,在一声雷震中,一名匪徒被快刀斩的四分五裂。 冷飞霜这种纯粹以命搏命,两败俱伤的打法,在极短的时间内连夺数命,也让自己受了几处伤。不过她武艺本高,能在危急关头避过要害,是以并不致命。但一身白衣已经变成血衣,脚步虚浮,显然也坚持不了多久。 其余的匪徒见此情景,目中露出贪婪的光芒,不管她的模样如何,只看这身形,就值得好好弄上一弄。已经有人在想象着将她手脚打断之后,肆意骑乘时的景象。 冷飞霜也知,自己已经到达了极限,极限之后,就是崩溃。不过她心中反倒是无惧无恨,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报应……来的好快。 长刀高举,以最后的力气向前疾奔,却不想脚下是一具死尸,她的脚步一滑,人向前跌去长刀出手。群匪见此情形哈哈大笑,几个人已经张开了渔网,朝她身上罩下来。 就到这里了么?冷飞霜只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晕,眼皮越来越重,挣扎的力气都没了。可就在几个人刚刚将被鱼网裹紧的她拉起来,想要看看模样时,杀声骤起! 一支人马如同幽灵般出现,从四面八方发动攻击,攻守易势,在极短时间内,这些围攻者就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猎物。 “敢捉我的女人?许泰,传我的命令,这些人一个不留,全数杀光!” 听到这个熟悉声音的冷飞霜,心内莫名一松,随即就失去了意识。 第七百三十五章 新生 当冷飞霜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依旧是晕晕的,人仿佛是躺在云彩里,身上没有力气。眼前是一片白色的东西,难道是云彩?等到她闭上眼睛,努力的让自己清醒一点,再次睁开眼睛看时,终于发现,自己应该是躺在一张宽大而舒适的床上。白色的纱帐,挂着赤金挂钩,上好的熏香,让房间里弥漫着怡人的香味。 她身上盖着一条薄被,头上还敷着条手巾,见她睁开眼睛,侍奉她的丫头连忙向外跑去送信。趁这个机会,她检查了一下身上,衣服全都换过了,至于换了衣服之余,还有没有做什么?她现在其实已经不在乎了,不过是一具臭皮囊,任他折腾去吧。 “你啊,本来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蠢,一个人去跟这么多人打架,你当你超人?算了,超人是谁你不知道,总之很厉害就对了。好在几处外伤没伤到骨头,不过也要养上一段日子才行。那处鸟枪如果打的准一点,你现在多半就看不到我说话了。” 杨承祖看着她那红润的脸,又伸手摸了摸额头“最要命的是,你居然淋这么大雨出去砍人,有没有点常识啊。不管是什么高手,这种情况下也会生病的,现在你的病比起伤也好不到哪去,乖乖躺着吧。你有什么仇可以跟我说,我帮你慢慢报么,自己一个人拿着剑去砍人,这成什么话了。” 见他喋喋不休顺带在自己头上摸来摸去的样子,冷飞霜闭上眼睛,赌气似的说了一句“我头晕,说不了话。”等到杨承祖刚要走,她又忍不住叫住他“那些倭寇,他们……他们杀光了么?” “差不多吧……其实就差那么一点点,本来我连夜追上去砍人,已经把他们杀的落花流水了。可是毕竟是新军,又是晚上,开始的时候还可以,后来我们的建制就和对手的一样乱,打的莫名其妙的。倒不是说打不过,而是指挥有点乱,堵不住人,当然,也是因为人少。总之一部分人又杀回了宁波,趁夜夺了船跑路,刘锦追上去……阵亡了。” “阵亡?这么说,官府方面又死了人?”冷飞霜的神色一黯,果然像三哥说的那样,这个东南要乱起来么?自己终究是什么都做不到? “别难过么,刘锦其实是……自己求死的。他也知道,追上去就是送死,官军连战船都没有,他是乘鱼船追出去,跟人家的大船怎么比,不死才有鬼。不过他是要用自己一死,来赎自己的罪,也要激起江浙军卫子弟的血勇,让大家能够认真的打几仗。” 他之前对刘锦市恩,其实还是准备在将来重建东南武力的过程中倚重一下,让他负责一些工作。毕竟自己不会带兵,募兵上有点办法,但是选将上,就只好听天由命。一个能打仗,带过兵的有经验老将,总是有点用处。 没想到他那一番市恩,有些用力过猛,反倒是把刘锦的血性激发了出来。倭人夺了船之后,大家都有数,肯定是没办法了。,没想到刘锦带着十几个心腹亲兵,上了条鱼船追杀。 当时杨承祖已经派了人来阻止,传令穷寇莫追,刘锦却是朝着宁波方向磕了几个头,留下了一句以血洗耻,以命还债的遗言,就毅然追了上去。这种牺牲带来的效果现在还看不出来,随着时间的发酵,或许会朝好的方向发展,或许会起坏的作用。 冷飞霜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又被杨承祖按着肩膀躺下“你现在是要休息,不是乱动,好好待着。我的人检点了战场,不过你那把宝剑没找到,不知道被谁拿去了。神兵利器这种东西,只要肯出钱,哪有买不到的?回头我帮你再找一口更好的剑,相信我,肯定能做的到。” 宝剑不见了?冷飞霜倒是不在意一口利器的得失,那柄剑刺伤了三哥之后,自己怕是也没勇气再握它。但是她随]]即想起一个问题“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么一具……尸体,大概是长成这个样子……” 听她描述之后,杨承祖摇摇头,“昨天晚上杀的人很多,砍人头砍了不少,不过像你说的这种大汉,我们肯定是当首领对待的。但是首领里,是没有这副样子的,还有你说的那什么三节棍,也没见到。” 他看了看冷飞霜,表情渐渐严肃“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以及你们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你的病肯定和他有关,否则你身手这么好,不至于淋雨后就病成这样,更不会发了疯一样的去送死。不管发生了什么,总有我在么,你现在是我的保镖,哪有雇主没垮,保镖先垮的道理。所以,不要去想那些事情,快点把身体养好。不管是报恩还是报仇,总要身强力壮才有的做。那些孩子的事……也是我考虑不周,我没想到有人会疯狂到去书院里杀人,我向你道歉。” “这不怪你,不能把错怪在你头上,其实你已经提醒过我,我也是觉得,不会有人疯狂到去书院杀人。”冷飞霜并没有丧失理智到迁怒别人的地步,听到李大智和宝剑同时失踪,她的心内又泛起一丝希望,或许三哥没死?他武功那么高,也许带着剑离开了,也许他现在就在哪个岛上? 一想到李大智可能尚在人间,她手刃恩兄的负罪感就消减了八成,随之又想起了李大智昨天对她说的话。海王许洋下场,东南骚动,针对杨记的打击。如果对方说的都成了事实,那整个东南都将陷入兵火之中,像昨天那样的事情,会在若干城池内重演,无数个虾仔会死于刀兵之下…… 她的情绪又有些激动,杨承祖喂她喝了几口水,才让她略微平复了一下。“你不要管我,我的身体没什么大不了,但是现在我要跟你说,这次的事是个阴谋。宁波的问题只是个开始,他们还有下一步的行动,我要帮你,帮你把杨记撑下去,去救更多的人。” 夏日的阳光照射进来,在冷飞霜的身上,仿佛起了层层光晕,这一刻的她不在高高在上,但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像一个仙女。只不过这个仙女,终于下凡了。 第七百三十六章 撑腰(上) 宁波在这次劫掠中,吏员衙役死伤惨重,官员虽然没死,但是没了吏和役,官是没法工作的。衙门的职能,暂时陷入瘫痪状态,不过善后的工作,却不能继续等下去。夏季本来就容易滋生瘟疫,现在城里到处都是死尸,一旦因此衍生时疫,造成的损害远比盗贼洗城严重。 运输尸体的工作从贼人退出城之后,就一直在进行,棺材没有这么多,就只能用门板或是芦席。包括宁波附近的僧道尼姑,也都由官府出面请进城中,主持水陆道场超度亡魂。 刘锦用自己的命激励三军士气的效果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府卫军这次没有谈报酬,主动参与了收尸工作,哪怕只是为了虚应故事,也多少是个进步。可是他们人本来就少,又被杀了大半,愿意干活,也人力不足。在这里真正承担主要工作的,还是杨记的人。 他们先是打走了倭寇,又连夜追上去,天明的时候,大车上拉着上百颗人头,近百名俘虏回来。不提里面有多少真倭多少假倭,只看这些脑袋,就可以振奋人心鼓舞士气。受伤的城市,迫切的需要一场胜利来修补伤口,这些脑袋,以及那些俘虏,就成了大家宣泄的最好目标。 有的商人已经通过关系向衙门提出申请,自己愿意用钱,买俘虏身上的肉,只要让自己亲手割下去,那么就愿意付双倍。有的苦主家里则想出了千奇百怪的酷刑,要求官府施用到这些俘虏身上,只要让自己旁观,就愿意支付报酬。 甚至于有的家主干脆把话递到了杨承祖那里,买十个俘虏的五脏六腑给自己的亲人祭奠家中亲属在天之灵,不过要求是活着挖出来。只要做到这一步,自己就愿意加盟到杨记名下。 “人心可用,果然是人心可用。”看到这些消息,杨承祖面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这个时代的人,果然精神还比较正常。想的都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对付凶残的敌人,就要用更凶残的手段。而没有白痴,提出什么用爱感怀敌人,不能用杀戮对待杀戮这种蠢话。 除了杀人之外,杨记现在在城里救灾中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从运尸到救治伤患,乃至于难民的安置,这些工作哪个都没离开杨记。有的人家在昨天的洗劫中变的一无所有,那么他们接下去的生存就是问题,杨记对于这部分群体采用了全部先招募进来,将来再按各自情形分配具体实务的方针,宁波城内的治安,也因为这个政策而得到暂时稳定,没有进一不恶化。 眼下整个宁波百姓都两眼冒火,谁敢在这个时候小偷小摸或是抢东西,甚至不用衙役,市民就会将他捶死。只要给了那群吃不下饭的人一条活路,也就没几个人会出来为非作歹。 城内大小医馆已经人满为患,伤员甚至要排到大街上,药品、郎中都大为不足。不过杨记这边已经有人出来向大家保证,南京发了几船药品,又派了一批太医过来,保证能为大家服务。一时间,整个宁波城的各个角落,几乎都能发现杨记的影子。 赖恩家中被乱贼扫荡了一次,留下的奴仆不拘男女,几乎无一幸免。房子被砸的破烂不堪,家中财物也几乎被洗劫一空。不过不管如何,丧事总是要办,本来赖恩是这次事件最大的责任人之一,多半是要追责的。可是现在他死了,不但无责反而有功,杨承祖写了奏折为他请旌表,作为个忠君保民的大英雄来塑造,在城内还要修忠烈祠,把他放进去。 要把他捧成个英雄,丧事,也就不能办的太寒酸,等他到了府门时,几位商会的幸存者都过来表示了慰问,薛娘子领着几个妾室跪在那里对客人们磕头回礼。见几个女人全都在火盆前抽泣着,眼睛哭的红肿,有些人心里也颇为唏嘘: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好女子,怎么都对个阉人一往情深,哭成这样? 杨承祖身份特殊,他一来,基本就是代表了官方的态度,几位商人全都过来行礼拜见,薛氏作为未亡人自然也要过来磕头。杨承祖向旁一闪“薛娘子,不必客气。赖公公为国捐躯,朝廷必有旌表,说不定娘子还能得封诰命。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还是保重身体为上。” 大家都知道杨承祖是赖恩的靠山,他来说了几句场面话,接着就要谈一些隐秘要事,说不定还要有一些钱财交接要进行。几位商人不敢旁听,就见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后院,心中想着:多半薛娘子妻凭夫贵,这下或许薛家都要发达了。可是现在薛家连家主都没有,真发达了,又由谁来掌舵? “对不起,当时的情形实在太过混乱,变生肘腋之间,令兄的事……” “恩主,这怎么能怪你,是我兄长的命……恩主,听说你与倭寇力战,不知可曾受伤,让妾身看一看……” 一进到书房里,两人就抱成了一团,将手伸到孝衣之内,逗弄着未亡人,让杨承祖的心内更有一种莫名的快感。薛娘子满面通红的扭动着身子,明知道两人的缘分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偏却想着抓紧一切的光阴,来讨好这个男人。 亲热一阵之后,杨承祖才道:“你们薛家现在没有当家,我想把你捧出来做这个当家人,今后杨记在宁波乃至在浙江的生意,你就是大总管。你愿意不愿意?” “我?恩主,你是说,妾身做这个管事?这怎么行?我……我是个女流,怎么能够担当这样的重担?” 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即便是薛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但终究也有这种传统观念。让一个嫁出去的姑娘回来掌门,家里那关就不好过,杨记在宁波甚至在浙江的全部生意,这么大的盘子,他信的过自己? 薛氏的心砰砰乱跳,周身无力,几次都以为是在梦里。 “你怎么不能做当家?本官捧你是当家,你就是当家。以前你就帮赖恩打理生意,我来之前也问过一些人,你做生意很厉害的,不光是靠着赖恩的门路,而是自己真正有本事。其实比起来,你大哥比你的本事还差一些,这几年你出阁以后,还是帮衬着家里。像你这么厉害的女商人,为我打理杨记,不是天经地义?怎么,因为我早晚要离开,所以不愿意做?如果你不想做的话,我也不勉强。” “不,我愿意,我整个人都是恩主的,恩主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薛氏生怕他着恼,拉着男人的手紧紧放在自己胸前“恩主如果想要,妾身现在也可以伺候您。我一定为恩主看着这些铺子,把生意做好,用尽全部本事帮恩主赚钱。” 感受到男人的手开始有了动作,她的脸微微泛红,呼吸也有些加重“恩主……家里来了人,是请我说项,想……想从家里选一个姑娘嫁给您做小。现在家里没了当家,就全仰仗您支撑门户了。我……我会把家里所有女眷的资料都给您,喜欢谁,您自己挑。” “我喜欢的已经挑到了,其他的就不要了。”杨承祖将她紧抱在怀里,于这个未来替自己看生意的大掌柜,必须的笼络和怀柔总是要有的,现在这种怀柔手段,他也不抵触。 如果真娶了一个薛家的女眷,薛娘子这边的身份尴尬,而且早晚要吃味。更重要的是,薛家送来的基本都是十三、十四的“妙龄”佳丽,他是半点胃口都没有。不过他这次过来,倒确实是要做个媒,要与薛家联姻,但是娶老婆的不是自己,而是武状元许泰。 第七百三十七章 撑腰(下) 许泰原本有老婆,但是后来病故,并未续弦。家里倒是有几个妾,可是一直没有正妻。后来犯了事,从将军变成发配的戌卒,就连妾也跑光了。虽然有武状元的名号,但是没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一般军户人家的粗蠢妇人,他又看不上,婚事是没什么念想的。 在保护薛家杀倭寇的时候,许泰很是威风了一回,一口大关刀舞的虎虎生风,不管真倭假倭,没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两刀。薛家的女人亲自经历了这次离乱,确实感觉到那些书生才子,未必什么时候都顶用,自己家里需要有这么一个能打的男人撑场子。据说有一位薛娘子子侄辈的千金小姐,对许泰动了心。 这姑娘的爹比许泰都要小几岁,加上出身豪门,先不提嫁妆,单是那细皮嫩肉,白皙皮肤,就让许泰乐的找不到北。对于女方的父亲来说,虽然这个女婿的年龄身份都差一些,但是毕竟能打是在那放着的,再说靠着杨记这棵大树,未来成就也不会低,倒也不会死命反对。 不过两人的年龄差距实在太大,再说这种事,也不是女方父亲一个人就能做主的,总要考虑族里的意见。杨承祖拥着薛娘子,为许泰说着好话 “他虽然年纪大一点,不过毕竟是武状元,现在是犯了事,过几年就能起复。最重要的是,那位姑娘自己确实是相中了他,千金难买乐意,我觉得是一件好姻缘。你家现在没有当家,这个主就得你做,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了?” 薛娘子想了半天,才算是把这个族里的远支亲戚想起来“恩主既然开了口,那不管怎么样总是能成的,妾身愿意去试一试。不过家里那边……” “放心,待会我陪你回家去,有谁不愿意跟着你走,我就让他跟你哥走。不但要你做当家,还要你在商会那边,也做龙头。然后,替我办一些事……” 薛家那边,事实上已经为发丧出殡的事闹翻了天,哭声惊天动地,夹杂着各种指桑骂槐的恶毒咒骂,或是寻死上吊的声音。薛氏的脸微微一红,觉得自己在恩主的面前丢光了脸。不过对于两世为人的杨承祖,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毕竟后世为了一套房子拼命的兄弟都大有人在,何况是偌大的家业。 从表面上看,这帮人争的是个规矩,为死者谋利益,或是为了个家族面子考虑,实际争的还是权柄。几房里上一代有影响的老人在一场船难里死了个干净,这一代大房两兄弟同日而亡,剩下几房的人,就想着要来夺大房的权。大房这边,薛兰的娘子与丈夫一样是软弱无能的,不过却还是能抱着丈夫的牌位在那里咒骂,场面很是混乱。 薛氏咳嗽了几声,众人才意识到来了人,等看清来的是谁,就又是一阵哭闹之声。关于薛氏和杨承祖的关系,城里的商人未必知道,不过薛家内部倒是清楚的。 他们家并不是传统的儒商,也不是书香门第,对于这种事看的比较开。再说连赖恩都不说什么,自己又何必干涉,反倒是希望她能在杨指挥面前受宠,给家里挣点实惠。 再者薛记已经并入杨记,从名义上看,这些人都是杨记的部下。当然,实际上这种投奔更像是加盟,而不是吞食,不能真的去拿他们当奴仆看。不过至少表面上是这么个关系,自己家的姑娘能得主人的喜爱,自己这边就能混的更好。 像是这回宁波遭难,就是因为杨记在薛家外面放了兵,薛家才没受害。这要算起来,肯定是自家小姐的功劳。因此薛氏自从成了杨承祖的秘密外室后,依旧在家里大受欢迎。 这个时候见她回来,都以为是来吊唁,于是几房的女眷都扑上去,围着向她诉苦。说着各房的艰难,以及自己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杨承祖则招呼了另外几房的男人“咱们到那边谈一谈。” 这几房的男人,都是在自己房里说了算的,有的也在薛家的生意里承担一定的管理职责,自认为经商很厉害。这个时候是关键,也就没人谦让,都拼命说着自己的优点,表示自己才是薛家真正的掌舵人。 还有的干脆更直白一些“杨大老爷,我知道您贵人事忙,不能长在宁波。不过您放心,我们薛记既然已经并入杨记了,肯定对您忠心耿耿,您对小人有什么吩咐小人全都照办。” “老爷,小人的女儿一直很仰慕您的才华,您看什么时候安排她见一见您,跟您学一点东西……” 杨承祖摆摆手,让众人住了口,从怀中拿出了一叠文书。“这是薛记所有店铺的契约,现在我都拿来了。如果今天谈不拢,我会把契约改回去,从此薛家与杨记各走各道,再没有什么瓜葛。所以我今天不是以你们东家的身份,也不是以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或者说是以……她男人的身份,这个不要外传,少提为好。总之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了,我就是以这个身份,来跟你们谈,至于肯不肯听在你们,我不勉强。”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您说的我们一定会听了……” 灵堂内,薛兰薛芳两兄弟的灵牌在那里放着,棺材并排摆着,但是所有的女眷都围在了薛氏身边。“大小姐,我们这房一向是跟你最亲的,你是知道的,当初你嫁到赖家,我们是一直反对的,可就是说不上话啊。如今您可一定要替我们主持公道。” “小妹,嫂子一向跟你最好,你大哥尸骨未寒,你可一定要摸着良心做事啊……” 薛氏看着这些女人,心却已经飞到了那边的书房里,家业或是身份,她根本就不在意。她做这个大管事,只是为了替这男人守着他的产业,他也能因为这些而记着有自己这么一个女人。如果不是为了这些,她可能早就一路耳光甩过去,然后转身回家,任这些人争个你死我活,自生自灭。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光景,书房那边忽然传来摔东西的声音,接着就是阵阵咆哮。女人们一阵惊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过了一阵,就见自家男人满脸赔笑的从房里出来,都当是自己房赢了。可是看到其他房的男人也在笑,就又搞不清状况。 杨承祖在最后慢慢走出,不紧不慢的分开众人走到薛娘子身前,拉着她来到灵堂正中。各房的男人,推开自己的娘子,齐刷刷的向着这个女人下跪,拜见薛家的新任当家。 第七百三十八章 编练新军(上) “其实我是带了人去的,预备砍下几颗脑袋立威,但是没想到,薛家比我想象的识时务,只不过对他们讲了一下终止合作之后可能发生的事,他们就都投降了。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倒确实是省了不少手脚。如果谢遵也能像他们那么懂道理,我就不用搞的这么麻烦了。” 杨承祖并没留宿在赖家,薛娘子新任当家,接着就又被他带去了商会。商会受此重创,元气大伤,也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杨承祖以大势压过来,强行捧出一个会首,并未遇到太大的阻力。 还是杨记之前的工作做到了位,现在城里收获了实惠也收获了口碑,这些商人倒是发自内心的与杨记合作。薛氏作为孝妇,还要回去为丈夫主持丧事,杨承祖借口手头的事务多,另外要注意影响,回了家里。 李家姐妹的才干也就是普通人水平,经过如仙等人的指点,又经过一段时间锻炼,勉强也可以做些帮手的事。不过日常工作里,还是会犯这样那样的错误,用起来很不顺手,对于记室这个岗位显然不胜任。但是这些文牍工作,幺娘等人不擅长,交给其他人还要考虑是否放心,杨承祖自己又懒,就只好她们帮着整理处置。 两人才略不足,就只能靠认真来弥补,忙碌的手忙脚乱,效果上就很一般。一边匆忙的收拾或书写着,一边听着丈夫的叙述。 听着自己的丈夫大谈如何帮外面的野女人,谁的心里也不会舒服,月娥性子柔顺,委屈只会装进心里,玉娥那边的脸色就变的很不好看。“夫君,你是不是过段时间,就要把这个未亡人纳过门来?不是写了奏折,要为她申请旌表么?到时候你让个诰命夫人大肚子,就不怕别人说闲话?” “做都做了,还怕什么闲话,她做这个商会会首,也会有闲话。帮杨记做事,也会有闲话,总之只要做事,就会有闲话。早晚有一天,宁波的商人会知道,她和我的关系不一般。不过那又怎么样呢,谁在乎。我下面要做的事,比起这些来,根本是九牛一毛,我倒希望他们把目光停留在我搞女人上,这样我做别的事,就没人在意了。” 他边说边从后抱住李玉娥“二姐儿,我跟没跟你说过,你吃醋的样子,最好看了。” “讨厌,找你的薛娘子去……别胡闹,刚弄好的,又弄乱了……”玉娥挣扎了几下,就只剩下了阵阵的哀告,月娥主动的靠过来,三人的身子紧贴在一起,三人厮磨了良久,杨承祖才在二人耳边道: “其实说真的,昨天城里大乱的时候,我的心里想着你们,想着幺娘、青青、珊瑚儿。想着咱们家的女人,怕你们哪个出了事,如果真是那样,我恐怕也会像刘锦一样,做着鱼船杀出去,跟这些倭人拼命!至于薛娘子,我当时压根就没想过她会怎么样。如果她真的有了什么闪失,我可能也会难过,然后会发兵啊,杀人啊,但是肯定不会去拼命。” “宁波的杨记,以后会扩展到全浙江,富庶之地的大掌柜,要用的人,必须是知根底,可以掌握的。薛氏成了我的枕边人,我才敢放心把这么大一个盘子给她看着,要是换了别人我就不放心了。你们呢我倒是放心,可是把你们放在浙江,我在京里,这可怎么行?我们的二丑,不能总也见不到娘啊。所以这个薛氏,只是一个大通房,你们两个姨娘,吃一个通房的醋,很丢人的。” 这个时代里,男人在外面找女人,只有大妇才有资格出来说几句。像是李家姐妹这种妾室,是没什么资格指责的,像是玉娥这种跟丈夫甩脸子的,激怒了男人被打一顿,也没什么地方说理。 何况杨承祖是天子宠臣,地位尊崇,肯对两人这么低声下气的讨好,就是把脸给到了天上。两人不管心里如何的不高兴,表面上也得表现的十分知足,大家都退一步,日子还能过下去。如果真搞到两边都下不来台,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月娥由于一直没有生养,很是害怕有朝一日情薄之后,就把她赶出府去,或是赶去做下人。毕竟当初两人的结合也是偶然,谈不到多深的感情,这时急忙讨好着“夫君,你对我们姐妹的好,我们知道的。其实二妹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你惹上是非,或是损伤了身子,你别怪她。” 玉娥则关心着另一个问题“夫君,你说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比起和薛氏的事要严重的多,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练兵了。现在东南的武备就是一团烂污,即使刘锦用自己的死,激发了他们的血性,但是东南武备废弛久以,不是他们有了血性,敢打,就能打赢。更别说,刘锦也不可能用自己一条命,把所有人的血性都激起来,最后还是不成。要想打的赢倭人,把丢的面子找回来,就得练新军。可是练兵这种事,最容易遭人物议,就像东南的武备,也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它变好。大家都烂的时候,你做的好,这就是罪过,就有一堆人要搞你。所以我这新军一旦要搞,肯定是会引来一堆人攻击,或是挖坑,下绊子,又或者掺沙子下黑手。跟这些事比起来,区区一个薛夫人,你们说还能叫问题?” 听他这么一说,李家姐妹的脸色也凝重起来,纵然是才略平平,她们也知道千夫所指的情形是如何困难。她们两有点自责,为什么自己不是出身高门大户,也不是什么资质聪颖之人,不像长寿、如仙那样能帮相公分忧解难。 玉娥少见的主动回应着杨承祖的热情“夫君,我们姐妹都没什么主意,不能为你想办法,只要你认为是对的事,就只管去做。我们是你的女人,肯定会支持你,今后不敢跟你乱闹别扭了。就算……就算两京十三省的掌柜你都用通房丫头,我们也没什么话说。薛娘子那边,只要能笼络住她,就让她多来几次,也没关系。” 杨承祖笑着在两人脸上各亲一口“你们能懂我就好了,下面我们就看薛娘子做的怎么样了。如果她做的不够好,我就帮她一把,宁波这里的兵,必须练出来。” 数日之后,宁波商会新任会首薛夫人正式向宁波衙门上书,请求朝廷派兵护卫宁波,以防倭寇。整个东南的新军计划,在也就是在此时,掀开了序幕。 第七百三十九章 编练新军(下) 宁波这里由于是个商业城市,文化氛围与一般的大城市并不相同,整体而言,这里的民风比较开放,包容性也远较南京那种大城市为强。他们虽然也尊重书生,崇拜读书人,但是说到底,还是更崇拜力量和钱财。在这里一个大商人会获得和大才子差不多的尊重,哪怕这个商人是个女人,只要做生意很厉害很有钱,或者背后有一个很厉害的靠山,大家还是会佩服。 薛娘子本来就在宁波商界小有名气,以往只是要考虑赖恩的感受以及避嫌,她并不怎么主动参与到商会的运作中。薛家在商会里始终是很重要的成员,这次她又是有杨承祖做靠山,收服商会的人,并没废什么气力。 她心里有数,自己毕竟年纪比杨钦差还要大两岁,杨家美人如云,自己如果只想着靠姿色巩固和这个男人的关系,怕是维持不了几年就要被扔到脑后。想要长期的把关系保持住,就得表现出足够的优秀,让男人赏识自己的本事,让他知道,自己除了会暖床,也会做别的,才能长期得宠。 新军的事,是杨承祖交给她的第一个工作,她自然不敢懈怠。从宁波的角度上,商人们也终于对掏钱加强武备有了认同,工作推进的比较容易。这次的劫难让宁波商人意识到,现有的武力在真正的威胁面前保障不了自己的安全,对比一下,还是把钱花在新军身上比较稳当。 就像另一个时空的大明朝,扬州的盐商正是因为差点被倭寇洗了城,所以才出钱修了扬州外墙,又组建了灶勇三营。这个时空的宁波商人,也因为自己真的被倭寇洗劫了,终于愿意在军队身上投资。 他们的财力虽然不能和扬州盐商相比,养不起三营新兵,但是出钱养一只千人左右的常备军不成问题。即使是他们之前养的护卫、镖师加起来也早就超过了这个数字。现在不过是把那些人大规模的裁掉,然后拿这部分钱出来花到军队上,于开支上并没增加多少。 在水师上,宁波商人也终于肯掏血本,大家凑了一笔银子,说是要打造两艘战舰,外加若干配属船只,不至于让官军坐着鱼船去打仗。 他们交了钱,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驻军不能用原本宁波卫军士,一定要用杨记的那些能杀倭寇的工人。 大明朝因为军卫糜烂,这时已经开始招募营兵,这种募民间丁壮的方式并不算稀奇。于官府而言,有这么一支能杀倭寇的新军过来,确实可以保护地方安全,现在方文冕,胡秉章差不多就是杨承祖夹袋里的人物。有他们从中牵线,加上商会的支持,杨记的一批工人正式成为了朝廷经制官军,号称平倭营,开始了光明正大的操练。 这支总兵力千人的队伍,包括了四百余名杨记自江浙招募的工人,另外六百人既有宁波军卫子弟中精选而出的忠厚子弟,也有宁波本地市民。杨承祖当日将砍来的首级在宁波城外筑了一座京观,供百姓参观泄愤,这一手为杨记聚拢了人气。以至于宁波城内年轻子弟,多以能在杨记投效为荣。 虽然这种商业城市的子弟并不一定适合新军要求,但是考虑到这支部队是门面,其饷源主要来自宁波商会,总是要有一批宁波人才好说话的因素,也只能破格录取。再者,独食不肥,如果新军和军卫的人发生摩擦,那么工作也就做不下去。现在这种比例,既保证了军卫子弟与新军和睦相处,新军的战力也不至于受到太多影响。 南京那边,约两千名新兵已经与数船药品物资一并运输过来,杨承祖手上的实力大增。那些俘虏的审讯工作也取得了极大进展,王铁头等人轮流上阵,各种手段用下来,就是铁人也要开口,很快,这些口供和证据就汇总到了杨承祖的案头。 “谢遵!”冷飞霜恨恨的将手中的口供随手向空中丢去,白虹闪处剑出如风,口供化做无数碎片。杨承祖笑了笑 “怎么,这口剑还好用吧?你这几天养病不知道,我们杨记的名声现在有多好,比起我当初在滑县只强不弱啊。一听说我要找一口锋利的兵器,立刻就有商人把这口龙泉宝剑送上来,据说是他家传家之宝,价值几千两银子,但是他就这么送给我了,连一文钱都没要。唯一求的,就是用这口剑多杀几个人,替他死去的儿子报仇。” 冷飞霜的脸色比起当日已经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血色,她的武功修为本高,现在认为李大智未死,心结一去,身体的痊愈速度也快的惊人。她点点头“没错,我一定会替宁波的父老报仇,为这宝剑的主人讨一个公道回来。等我身体再好一点,就去南京。” “然后被谢家的家丁打死?别傻了,你武功再高,也是双拳不敌四手。谢家护卫众多,你就这么杀上去,那是送死。” “我明白你说的道理,但只是不服气。你这些证据根本定不了他的罪,又不让我杀他,就这么看着他逍遥自在,我有些不高兴。”冷飞霜恨恨的看着眼前那一摞摞的口供,这些被擒的虽然没有几个盗贼里的大头目,但是匪帮之中,保密意识平平,一些消息即使是喽罗,也可能有一鳞半爪的了解。 像是这次洗劫宁波的行动,背后站的是谢遵这样的大人物,以及自己帮主谢傲始终是谢家的远房子弟这些事,都很容易拷问出来。不过要想拿这种证据就去定谢遵的罪,分量却还不足。他是当世大儒,朋党极多,这份口供随时可以被人说成是刑囚之下的结果,不足以真将他定罪。 何况他身上还有着皇亲这个身份,包括他用尽力气把谢昭运做成驸马,现在想起来,也多半是为了要这个护身符。冷飞霜智术过人,自然也知,靠这些东西对谢遵行不成什么危害。但是一想到宁波惨状,以及虾仔等人的尸体,她总觉得一口气横在胸里吐不出来。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这样的恶人,不该逍遥法外。 “圣女,现在我们要担心的事,并不在于这。谢遵家大业大,走不了逃不掉,等到老天忍不了他的时候,自然就要把他收了。现在我真正担心的,其实是京里的反应,那里不但决定这次战局的胜负,更决定着整个东南几十年的未来。” 冷飞霜也知京师的决定,才是这一盘的胜负手,白莲教配合谢遵于宁波搞的这次血洗,为的目的也在于此。两人并肩而立,默默的为东南千万子民祈祷,盼望他们可以免受这连绵不断的兵火之灾。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宁波之乱发生之前,兴王府长史,新任阁臣袁宗皋病故,整个内阁,再次回归杨廷和一家独大的局面。 第七百四十章 内阁之怒(上) 京师,内阁值房。 宁波之乱的奏报,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京师,放到了几位阁臣的面前。随着袁宗皋的病故,整个内阁又回到了嘉靖进京前的局面,嘉靖天子新近下旨,准备起用老臣费宏递补入阁,不过人还没到,眼下的朝政还是杨廷和等四人负责管理。 自洪武立国以来,倭寇就时有发生,不过也只是荼毒沿海村镇,能打到县一级,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像是这次,对于宁波这种重镇的洗劫,却是极为少有,让几位阁臣颇有些觉得面上无光。 当初武宗在位时,固然有穷兵黩武之嫌,但是国朝在军事上,还算有拿的出手的业绩。新君登基以来,先是壬午之乱,北虏贼围了京师。刚到了第二年,东南又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任是谁也不会高兴。 毛纪手中托着一份下面上来的奏折,颇有些无可奈何道:“换年号?这人是怎么想的,难道东南的问题,是换个年号就能解决的?还有这个,弹劾杨承祖携妻妾祭海神,触怒神圣,故有倭寇之乱。老夫虽然也不喜欢这个人,但是用这种罪名,实在是太过荒唐了。” “荒唐,比这更荒唐的,也许还会有。”杨廷和也颇有些气愤的指着眼前的几份奏折,这次宁波事件,已被大多数言官定性为争贡。 毕竟天朝上国,如果说是被一群倭寇杀进宁波,斩了提举太监,又大肆烧杀后从容而去,面子实在没地方放。说成争贡,至少可以证明,这些人从态度上还是亲近大明的,只是由于下面办事人员出了问题,加上贡使自己的错误,才有了这种惨剧,可以保全一下颜面。 只有先保全了颜面,才能让其他各国使节不至于小看大明,更不能让人产生一种新君登基后,诸事皆不如前的想法,那样不光是嘉靖,就是内阁也没脸做人。 如果赖恩不死,这口锅肯定是要扣在他头上,但是现在他人已经死了,不但不好降罪,多半还要叙个功劳。这口锅他不背,就得找个别人背,现在下面已经有人开始为追究谁的责任开始了争论,杨承祖虽然不是浙江本地官员,但却是天子宠臣,又主持祭海。祭来祭去,祭出了争贡,自然就有人把火力对准了他。 杨廷和摇摇头“金舜举做了本兵,都察院就有点不成样子,简直是乱弹琴。现在不是忙着处置谁,或是撇清的时候,而是该做事。倭寇于宁波烧杀一番,又乘船离去,焉知不会复来?若是再来上一次,又有多少军民要受害?前者宁藩之乱,已令东南大受荼毒,其患未止,倭寇复来,我大明百姓当真多灾多难。眼下依老夫之见,不是要惩办谁,而是要想一想,该怎么防范倭寇!乔希大曾任南京兵部,这东南军事,他是最清楚的洋,可是他现在却一语不发,什么都不肯说,厚斋公,此事你怎么看?” 在四人中,梁储曾经随驾征宁王,到过南京,于东南兵备算是有资格发言的。他苦笑一声,“乔希大的苦衷,老朽也能略知一二,他不是不肯说,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当初先帝南下时,看到东南的军情,是气的要杀人的。以南京四十九卫而论,额兵近三十万,现在的实兵却连十万都没有。那还是天子检阅,从附近搜刮了大批青壮,现在的实兵怕是只有五万吧。若是战,也要有可战之兵才行。可是这无军可用的局面,也不是他乔希大能做的了主,他又该说什么。” 他又一指手中奏折“至于弹劾宁绍兵备道、台州兵备道束手不救的本章,我也要说一句。他们在其位,被弹劾乃至被处罚,也是理所当然。可是他们,也冤枉的很啊。他们手上,怕是也没兵可用,不是不救,而是有心无力啊。” 几位阁臣全都没了话,东南没有多少机动兵力这事,在宁王之乱时就已经露出过端倪,否则也不至于天子亲征。但是身为阁臣,如果只是把问题丢给天子,并不提供解决方法,那未免太过失职。即使是无兵可用的前提下,也得讨论出个方案,把问题尽最大能力的化解。 蒋冕道:“兵科给事中夏言上了份奏折,倒是有些意思,他说倭寇之乱起于市舶,建议朝廷关闭宁波、泉州二市舶司,只留广州市舶司一处。同时于东南严格禁海,民间造海船一律处斩,或许在眼下而论,这确实是个办法。” 大明本来就有海禁,从制度上,这个禁令没被废除。与路引制度一样,现在禁海只停留在制度层面,没有真正去落实。夏言的意见,就是把这个制度落实下去,像洪武初年一样,实现片帆不许下海,断绝大明与海外的贸易。 倭寇虽然名为倭,实际上汉人的数字远多于倭人,乃至于现在连佛郎机人都一样算做了倭的范围。夏言的建议关闭市舶司,终止大明对外贸易,禁止制造海船,也就是让倭寇失去兵力上的来源,属于釜底抽薪的办法。没了这些人为匪或者与外界勾结,单纯的倭人,连路都不认识,也成不了太大的祸患,这差不多是当下朝廷上的共识,无非就是怎么处理带路者的意见不能统一。 归根到底,大明目前还是一个以自给型经济为主的农业国家,市舶司负责的朝贡贸易,又是赔钱买脸的勾当。泉州市舶司负责对琉球朝贡,一个小国的朝贡,不管是政治还是经济上,都不该专门设立一个衙门来做。 至于宁波市舶,既然倭人敢杀人放火,劫掠宁波,那么对其实施绝贡之罚,终止朝贡贸易,也是天经地义。既然朝贡贸易终止了,市舶也就没必要保持,这算是在政治、经济上做出的一种态度。摆出这种态度,就是让倭人自己处置凶手,逼迫日本向大明认错投降。 再加上市舶司向来是宦官做主,现在罢免各地镇守中官,把市舶司一并废除,让老百姓安心种田,从教化的层面看,也是个不错的思路。 “夏言?他这奏折有点味道,倭寇之患始于市舶?这个说法,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杨廷和把夏言的奏折看了几次,随手放在一边“不久前,顾任公、朱继卿、陈庆尧三公拜访过我,也说过类似的言语,倒是不谋而合,不谋而合啊。” 他说的这三人,都是当今大明文坛的宿儒,也是东南名门望族的成名才俊。杨廷和既是当朝首辅,也是文坛宗师,与这些名儒往来也是寻常之事,不过他们所说的见解和夏言类似,这就是说,夏言这份奏折,很可能是出自他人授意,并非自己的真正见解。 “夏言是江西人,后来在京里任职,既没在浙江为官,也没在市舶司任过实务。却能一口咬定,倭患始于市舶,至少是失于孟浪。老夫知道他善于雄辩,性情刚直,做个言官倒是很合适,今日看来,做实务,他还是不成。” “元辅,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倭国葺尔小邦,敢蔑视我天朝大国威仪,杀官劫府,罪恶滔天。立即着礼部发文,严责倭人之过,命其束元凶祸首来京论罪。一日不能递解人犯进京,一日倭国不许朝贡,与其绝贡之罚!不过市舶司依旧保留,海禁么,那是东南地方官的事,朝廷就不要多管了。同时,东南各地,练兵自保,我倒要看看,小小的倭人,是否真能让朝廷对他们退让!” 第七百四十一章 内阁之怒(下) 现在的内阁是杨廷和一家独大,他为人又足够强势,在他的独断之下,这个处理意见顺利通过,作为内阁的意见送交天子裁度。 在东南亚目前的政治经济体系中,一旦大明宣布对某个国家实施绝罚,也就是不把这个国家看做自己的藩属,其意义相当于在后世阿美利戈王国宣布某个国家为邪恶轴心,又不受任何国际公法保护。当然,这不一定说其肯定会被灭掉,但是在政治外交上,都是大明朝表达的一个态度,且对那个国家也肯定不是好消息。 直到晚上回到纱帽胡同的家中,杨廷和长子杨慎及二子杨惇都已经回了家,各自上前回禀着自己所见所闻“父亲,您的处置已经传到了翰林院内,严嵩不发一言。不过翰林院内有些人颇有微词,觉得如此一来,又会像武宗朝一样,让武人得功。再者,东南太远,朝廷难以监管,恐有杀良为盗,又或是虚报战功之事。” “兵部那里也有人说,在东南编练练兵,就是在劳民伤财,于国事无补。” “他们说的什么,我想也想的到。这帮人,要么是书生之见,要么就干脆是为别人摇旗呐喊,东南豪门这次是下了大本钱,铁了心要禁海。” 父子三人来到密室之内,杨廷和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数百名倭国贡使,就能血洗宁波,宁波市舶司衙门在其中自有过错,不过如果把过错都压在市舶之上,或是说禁海断贸就能平倭,未免也太小看我杨某了。” “父亲,今天几位同乡上门拜访,说的也是海禁之事。看来东南豪门势在必得,已经在所有关节处都用了心。夏言上这本章未必一定是受了好处,也可能是不希望东南的局势更恶化下去,他或许也看出来,这次宁波之乱是东南豪门在后面出手。而且这仅仅是个开始,东南之乱,不知要乱到什么时候。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能够让豪族大家出手,或许倭患真能迅速平息。” 杨氏父子对于夏言的看法并不算差,至少比起他的那位大同乡严嵩来,夏言为人刚直,有什么说什么,并不阿谀权势,还是属于那种坚持本心的诤臣。反倒是严嵩那种不显山露水,有什么话都藏在心里的,在他们看来才真正是有问题。 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杨廷和显然不满意夏言的看法“乱象始生,就该用大力消除。夏言此人忠正则有余,但是务实上就未免不足,一旦海禁,这倭患怕是真要连绵几十年,不知道东南要死多少百姓,朝廷将来要花费多少力气,才能真正把倭患平息掉。海为闽者田,若是不让他们下海,福建的百姓,难道就等着饿死?那是逼着他们去做强盗!东南名门这些人,他们不会去干涉倭寇,又或者说,到了那一步,他们也干涉不了。不过他们压根就不在乎,只要绝了朝廷贸易,自己就能独霸海贸之利,这种心机,也只好瞒瞒夏言这种只讲道理,不讲实际的书呆。老夫为相多年,不上这个当。” 他在自己儿子面前,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他们觉得,我裁撤太监,废外四家军,与他们必是一路之人。可笑!为父何等样人?我罢镇守,废锦衣,皆出于公心,为百姓谋福,怎么会去和他们同流合污?区区倭寇,也敢于我大明东南横行,让我向他们低头?” 杨慎笑了笑“父亲,您说的不错。不过若是想要在东南用武,是不是把杨承祖先调回来?现在万岁要重立锦衣卫,正好让他回来主持局面,免得他贪天之功……” “慎儿,为父并不喜欢杨承祖,我不希望朝廷里再出一个江彬,也不希望今上成为武庙。可是在这件事上,我觉得他留在浙江更为适合。这次宁波之乱,他能带人斩杀数百强人,总算是挽回了大明的脸面。此时此事,此人正当其用。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我和杨承祖的事,是大明自己的事,轮不到倭人拣便宜。他有手段,有心机,对付倭人,就得用这样的角色。慎儿,你准备一下,为父替你告假,你也去东南。” “父亲,您的意思是?” “我不是让你去抢功,也不是让你去掣肘,而是要你去给杨承祖帮忙。那些东南豪门手段多,门路广。在东南练兵,他们不知道要做多少手脚,说不定到时候还要背后捅刀。为父倒要看看,我这个首辅的长子在那,还有谁敢动手?” 杨廷和如今差不多就是宰相,不管那些豪门大族有多少胆量,若是他真把自己的儿子派过去,却是比朝廷放一口尚方宝剑还要有用。那些世家豪门,怎么也不敢把首辅的公子坑死,就算再怎么不高兴,也得去尽力配合。 杨慎自己也是名动天下的大才子,去东南也自有文坛好友往来,就算在南方住上十年八年,也有忙不完的诗会、文会。走上这一回,用的虽然是访友的名目,但是随行带上了杨府的护卫、幕僚,俨然就是个练兵衙门。有他居中协调,东南地方衙门,于练兵抗倭事上,必然要更加勤勉。 杨廷和看着密室门外,目光清澈坚定“倭寇荼毒百姓,残害生民,这次老夫就要教他们一个道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们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要为百姓做些实事,也要让那些蛮夷知道,什么叫天威赫赫。” 就在这个夜里,灯市胡同附近的严宅之内,严嵩看着手中早已写好的奏折,反复看了几次,却还是拿不定主意。其妻欧阳氏哄睡了儿子,来到他身边“老爷,还是为了宁波的事?” “是啊,今天已经有三个旧识前来拜访,你不是也知道么。即使不考虑他们,也得考虑一下继卿先生。他与你爹,还是旧交,他的态度……” 欧阳氏温柔一笑,“相公,你是个聪明人,自然值得如何取舍。在我们困顿之时,不管是继卿先生,还是你的旧识,可曾有人给予我们一丝助力?是谁让咱们一家有如今的日子,又是谁救了藩儿的性命。再者,陛下的心里向着是谁,相公心里也自该有数。” “娘子,你这么一说,为夫就有决断了。杨贤弟待我有恩,我也要对的起他,这一份奏折虽然分量有限,不过也算是严某的心意。” 承天殿内,嘉靖的声音在殿内回响“黄伴,这次朕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你,一个是张佐。本来朕本意是要张佐前往,不过想起黄伴安陆杀贼之功,或许这武事,还是黄伴比较擅长。希望这次,你不要让朕失望。” 五日之后,在首辅的强势,以及天子的支持下,数道圣旨下发。准浙江编练新军十营三万,以备平倭保境。 命黄锦任浙江镇守太监,赏王命旗牌,便宜行事。命都察院监察御使张嘉印为浙江巡按御使,武定侯郭勋任浙江总兵,原山东登州卫指挥佥事戚景通,升登州卫指挥使,实授浙江宁绍参将。杨承祖加封二品都指挥体统行事,继续视察东南武备,并剿倭事。 至于提出废市舶司,禁海贸的夏言,则于两日后被外放为河南南阳府推官。历史上的一位名相,从此隐没于大明万千官僚之中,不复为人所知。 第七百四十二章 种根 “三国战将勇,常山赵子龙!”宁波码头,一群来这里碰运气的南洋番商下了船,牙行的人领着他们进城谈贸易。可是走到城外的那片空地前,就被这排列整齐的官军操演吸引住了脚步,连买货的事,都暂时放下了。 见这数百兵士队列整齐,高声唱着军歌的模样,这些夷商议论纷纷,虽然说不出到底这样能的部队好在哪里。但是这些人普遍都有一种虽不明,但觉厉的情绪在里面,本能的感觉这些兵跟以前看到的那些军卫不一样。还有些人忍不住把这些士兵与满剌加看见的葡萄牙士兵对比,两支部队总给人一种莫名的相似感。 宁波本地的百姓,对于这一切倒是早就见怪不怪,从初时的当西洋景,到现在已经当成了理所当然。现在宁波人都知道,只要有这么一群人在,就不会再有上次的惨剧发生,为这个花一点钱,也是值得的。 等到进了城,一位美丽动人,风姿绰约的妇人将这几位商人接到商会。这些南洋商人从法理角度上,是不能在宁波贸易的。走通关节后,他们的采购也不能直接与商人进行,而必须通过商会牙行。不过大家见面打打交道,说说闲话,弄个接风宴会倒是没什么问题。 等看了那些洋商的采购需求和数字,这姓薛的妇人一笑“这些商品,杨记会在三天之内,为你们准备齐全。几位尊贵的客人只管放心,价格上,杨记肯定是最公道的。不过我也有一些想要采购的商品,你们不管是谁能够提供,我们将给予最优厚的价格,今后的贸易中,也将给你们最大的便利。” 见了她递过来的单子,几位牙行的爷们面上皆露出为难神色,大炮,铁甲,洋船。薛娘子每次见到洋人,要的都是这些东西,可是这些东西要么是夷人也没有,要么就是有也不能卖。这些南洋商人其实也是土鳖,只有佛郎机人有可能有这个,现在朝廷对佛郎机人又是奉行见面即打的方针,这些东西并不好买。 一名暹罗来的商人看了商品目录后,双手合什,面带微笑,那名通译对薛氏道:“萨瓦先生说,这上面的物资,果然是不大好买,不过铁甲,或许还是有些办法。只要薛夫人能够赏脸,和萨瓦先生共进晚餐,他会愿意为您提供一个门……” 他话没说完,不想那名牙行的人猛的跳起来,一记耳光抽在那名通译脸上。“什么样的混帐东西,怎么敢胡乱翻译?你自己不想活是你的事,可不要连累老子!”连忙向薛夫人赔着不是“这人的番语学的不精,不关小人的事,真的不关小人的事。” “我知道,这不干你的事。来人,把那名通译丢出去。”薛夫人方才还是满面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可是一瞬间脸色一沉,却似在房间内刮起了刺骨的寒风。 两条铁塔般的汉子如闪电般逼到那名通事左右,将人拖拽着出去,不知去向。薛夫人又恢复了笑容“我虽然是个女人,但不代表可以容忍这种无聊的玩笑,生意……继续。” 不经意间,她修长而鲜红的指甲在那名暹罗商人的货单上轻轻一划,牙行的人心里有数,这个洋商怕是要损失一大笔钱了。现在宁波谁不知道,薛寡妇不光是有了三品诰命夫人的诰封,更重要的是,她上面有人。就算是宁波的几位大商人也要给她面子,这暹罗客商和她比,算的了什么? 朝廷去年时裁撤锦衣,结果宁波争贡事后,就说是因为锦衣卫裁撤一空,消息不灵,导致了这次倭寇肆虐,朝廷动作不灵,所以恢复锦衣旧制。 宁波锦衣卫又恢复到了七百多人,而且事权大为加强,就连宁波府县衙门都大受其制约。衙门要听锦衣卫的,可是锦衣卫却要听薛寡妇的,她只要到杨钦差的床上说一句,这宁波的锦衣卫百户就得去种地。 前者有一位外来的大豪商,对于薛夫人颇感兴趣,想要和她多接触一下,后来就是这位豪商连人带船都消失的干净。敢招惹这带刺的玫瑰,简直是活腻了。 等到见面结束回到自己家中,薛氏看着手头的定单,确定杨记这次又将获得一笔丰厚的利润,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一旁一名赖恩的妾侍凑过来笑着问道:“姐姐笑的这么开心,是不是又替你那个杨官人赚了不少啊?” “是啊,他把生意交给我看着,我怎么好不用心呢?他编练新军,正是用款的时候,我不能拖他的后腿。就算拼了命,也要为他多赚一些,我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那么多了。还有,你们几个也给我精神一点,只要咱们把生意做的好一点,他就会记着咱们,你们又不是没便宜的。” 想起几次大被同眠的荒唐,薛氏的脸上还是忍不住微微发烫,一向在人前总是拿捏个架子的薛会首,这时却与个想丈夫的小女人没什么区别。看着窗外,轻声叹息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宁波,想来新船下水时,他一定要来看的。到时候我们几个都可以让他宠爱几回,比起这个来,那三品诰命夫人的封号,不要也罢。我宁愿给他做个通房,至少总能看见他,免得这相思之苦。” “姐姐,他不是就在杭州么?找他去啊。” “别胡闹,他是在做正事,哪能去捣乱?再说他岳父也在杭州,咱们去了,没有好处的。” 杭州城内,名为瑞恩斯坦的大汉手持双手大剑咆哮着冲向俞大猷,对方则手持亮银盘龙棍严阵以待。两人撞在一起,利剑迎上大棍,打的乒乓做响,几个回合较量下来之后,瑞恩斯坦重重的摔倒在地,砸起一片烟尘。但是他站起来,依旧锲而不舍的冲上去,身旁围观的将士则发出阵阵笑声。 稍远一些的地方,从田间、矿山、军卫里招募来的青壮子弟,站成整齐的队列,接受着一口安陆腔的军官,发布命令,一板一眼的操练。在军营正中的地方,一个戏台已经搭建起来,为晚上的精忠传演出做准备。 一些从宁波选拔而来的受害人家属,则向士兵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宁波遭遇之惨,还有一些上了年纪的军头、老兵,则在向新兵宣传着“大家吃的喝的,养家全小的钱是谁给的?是万岁!我们当兵打仗为了什么?是为了万岁啊。我们吃的是万岁的饭,穿的是万岁的衣,做人是要讲良心的……” 此时之人,尚不能理解这宣教官的设置有何意义,但是杨承祖坚持的前提下,也没人会拒绝。他们并不曾想到,一些种子已经在新军的土壤内成功播种,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第七百四十三章 泛舟 西湖之上,一条小船在明媚的阳光下,于湖上缓缓而行。※%一对青年男女并坐在船头看着两岸风景,如织行人。任轻风拂面,水推舟移。男子固然英俊非凡,女子一身如雪白衣,更是美的如同天女临凡。 正好有人刚刚从前面的戏台回来,嘴里还哼哼着“你忍心,把我诓,才同双星鸣誓愿,又随法海进庙堂……”就看到了这女子,忍不住大喊起来“白娘娘,这是白娘娘显圣了!” 一群好事者围拢过来,有人也附和着大喊“果然,这果然是白娘娘啊。看来老天有眼,白娘娘不用受刑了。” 不过喧闹持续的时间不长,就有两队衣着鲜明的锦衣卫过来赶人,眼下锦衣卫复起,其势远胜当初。这些百姓没人敢惹事,全都一窝蜂的散了,只有一些官宦子弟,还在托人打听着,那美人是哪一条船上新来的船娘,要多少钱才肯见客。 作为引起这小小骚动的罪魁祸首,这对无良男女并没有回避的自觉,反倒是得意的吃着鲜果,饮着香茗,看着岸上这一幕幕活剧。那男子笑道:“白娘娘?如果他们知道你是白莲圣女,真不知道是会撒腿就跑,还是跪下求入教。” “他们要是知道你的身份,怕是才要骂,倭患未除,堂堂视察东南兵备的钦差,却怠惰军务,在西湖游山玩水,该当何罪?” 两人哈哈一笑,杨承祖前世也没少来这西湖,不过这一世携美同游,风景依旧,心境不同。西湖风景天下闻名,南京和宁波的女眷他都接到了杭州这边,西湖也游了不止一次,不过每次带的女人都不一样。像是与冷飞霜共游,则还是第一遭。 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情,冷飞霜恢复的都不错,现在又是巧笑嫣然,笑看世间众生的仙女。她现在的心思,还沉浸在白蛇传的故事中不能自拔,“若是被我看到那个许仙,肯定一剑斩过去。不能保护自己爱的女人,还有什么脸,拽着娘子的衣服,求娘子原谅他。” 这个故事虽然之前有母本,不过正式形成系统文字作品,还是冯梦龙做的,现在杨承祖提前创作出来。又结合了杭州这个地点,还用京剧作为推手,冷飞霜这位圣女都沉浸其中,至于游客就更不必多言。唯一的负作用,大概就是杭州知府衙门内确实接到了一些好事者的拆除雷峰塔释放白娘娘的请求。 杨承祖笑道:“是啊,所以他活该打光棍。我就不会这样了,我不管我的女人是人是妖,只要我要她,就一定会保她。就算满天神仙用雷劈死我,我也不会退一步。” 冷飞霜身份特殊,于白娘子差可相比,听杨承祖这么一说,心内自有些涟漪。连忙寻着别的话“你个视察东南钦差,现在该忙着整顿军务,可不要沉迷男女私情,那样,我不就成了罪人?” 看着岸上人渐渐散了,杨承祖道:“我这个人才具有限,不管打仗还是经商,都算不上厉害。就像练新军,我只是个外行,不过是把仪卫司那套东西搬过来,真正要实行下去,还是许泰、戚景通、俞大猷他们的事。不过是办法比他们多一点,像是唱戏啊,忆苦啊还有宣教官,这些东西,或是有人没想到,或是有人不敢弄,都只好算我的功劳了。结果外面就以为我很厉害,错觉,真的是错觉。真让我带兵打仗,我真的是会输的很惨,所以我不开口,就是对军务最大的帮忙了。” 这次朝廷的安排,官场中的老手都看的出来,虽然表面上杨承祖只是个视察武备钦差,于平倭事并不能做主。但是事实上,这次的几位大臣,全都是摆设,真正能做主的还是他。 黄锦以镇守太监身份执掌王命旗牌,名不正言不顺,根本就是替杨承祖扛执事的引马。郭勋是杨承祖的岳父,他做这个总兵,自然也是翁婿一心。唯一的不稳定因素是张嘉胤,不过国朝讲究文武大小相制,张嘉胤应该就是首辅方面留的后手,制约杨承祖的关键。 可是冷飞霜却知道,张嘉胤与杨承祖这对换贴兄弟的交情非同小可,他反倒是杨承祖的一记真正暗棋。表面上两人似乎文武不同途,连往来都少,实际上却是杨承祖挖好的一个大坑,等着往里面埋人。 抛弃地方上的算计,几大海贸大势力的考量,以及这次禁海带来的巨大利益所引发的一系列反应。大势就是大势,皇帝的圣旨,东南仅有一面的王命旗牌以及首辅的长子亲至东南坐镇。几方面的力量一起压下来,新军组建这种事,怎么也拦不住。冷飞霜自己也受到了这种大势的感召,已经逐渐走出当日那种阴霾的心情,逐渐变的开朗,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借着宁波争贡事件,锦衣卫已经开始重建,那些被开革的锦衣,又重新被招募回来。至于力士、军余等临时人员,比起当初只多不少。像是在浙江,有打倭寇这个大义名分,被锦衣卫网罗的人物从市井泼皮到江湖名宿,比起裁撤之前,锦衣卫的声势反要大出许多。 杨承祖虽然自始至终没在京师露面,但是锦衣卫中还是有人知道,自己能够恢复,与这位天子宠臣的争取密不可分。因此这帮人恢复官身后,对他也感恩戴德,像是他携美游湖这事,就有本地锦衣自发过来做护卫。 这些人探察情报的能力不容小看,可是以这么强的情报网,始终查不到李大智的下落,冷飞霜也就渐渐用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本着为几个孩子报仇,以及不让旧事重演的想法,现在她的全部精力都投身在杨记中来,身心的伤患,暂时宣告痊愈。 而且经过这一番变故后,她的心性也很有些变化,与往日相比,越发的贴近地气,不再高高在上,也不再刻意与杨承祖保持距离。或许是因为他确实做到了自己想做做不到的事,又或者是日久生情?就像这种两人同游西湖的邀约,她也欣然接受,这在以往,却是绝对想像不到。 “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你表面上在这里游山玩水,可是离了你,这新军却是绝对练不成。单说一个粮饷,除了你之外,谁又有办法?”冷飞霜双手抱着膝盖,宛如淑女,日光落在她脸上,让杨承祖心内颇有些意动,不由看的痴了。 第七百四十四章 磨刀 冷飞霜似乎也觉得气氛有些变的不大对劲,虽然越是入世,自己的修为越强,但是总有条红线是不想触碰的。○走到了那一步,自己恐怕就会万劫不复,粉身碎骨。她故意板起了脸“别乱来啊,这船这么小,一不留神翻了,我可会水,你就不好说了。” 站起身子,迎着秋风站在船头“其实就像这西湖一样,它很美,然后你看着它就够了,何必非要搬回家去?我们白莲教的圣女过了三十就要自动退位,因为仙女是不能老的,可是人会老。再过几年,我一样会老,一样会丑,我不希望到时候被你关到黑屋子里,或是数着手指头,计算着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你来看我一眼。其实男人女人到了那一步,又有什么意思,脱掉衣服,让你做那种事,给你生儿育女。然后呢?你已经有那么多姬妾,就连前朝天子的女人,都成了你的女人,何必非要和我做。当然,如果你非想不可的话,只要你真能实现你的构想,我……也许真的答应和你做那样的事,不过还是不会嫁给你。我这辈子,大概是不会嫁给任何人了,你没希望。” 杨承祖笑了笑“我确实是想跟你做那种事,男人追女人,如果不想做那种事,那才叫有问题。不过这不是交易,而是你情我愿,你肯不肯从我,我都要打倭寇办铺子,拿这个当筹码没意思。本公子这么大的名气,勾勾手指,本城名媛佳丽不知道有多少愿意让我进她们的闺房,何必非要用这种方法交易?” 冷飞霜嫣然一笑,语气里带了点嘲讽“大才子,你说的呢,倒不是没有道理。可惜一山不容二虎,现在杭州城里有杨升庵杨大公子在,论才气你可比不上他,那些千金闺秀,乃至画舫花魁,多半都把他放在心里,你啊,还是差一些。只有小女子这等妖孽,才会陪你游西湖,真正的大家闺秀,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等着参加杨公子的诗会呢。” 她说完这句话,又是一阵微笑,又坐回杨承祖身边“不过在我看来呢,杨才子的学识确实比你好,可是说到有用,却未必如你。人人都说才子好,依我看,也是不过如此。不能做实务,满腹经纶出口成章,又有什么意思?” “也别这么说,这次大才子还是有点用的,有他在,我们化缘上总是方便多了。”杨承祖倒很是豁达,事实上,他是从心里感激杨慎的。两人要说关系好,其实谈不到,上次在粮商的事里,自己驳了他的面子,杨慎这种人自视甚高,对于这事嘴上不说,心里是记恨的。好在他能分的清轻重,不会因为心里不痛快,就在公事上掣肘,要说因为共同剿倭就能让两人的关系变好也是做梦。 杨承祖也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大才子或是首辅公子跟自己是否能成为朋友,他所感激的是,有这个人在,自己可以少了很多麻烦,少打翻很多醋坛子,顺带能更方便筹款。 倭患虽然闹的凶,不过只是屠了宁波,离杭州还远的很。于宁波发生的一切,杭州这边只是深表遗憾,其他倒也未必有什么真正的感触。虽然这边在练新军,整顿备倭诸事,可是士绅商贾,名门大家,还是宴会如旧,诗会文会如旧。想要他们出钱,为宁波人打倭寇,更多的恐怕还是口惠实不至。 杨慎的才名天下闻名,一到杭州,就立刻有本地才子迎接,大家一起吟风弄月,既高雅也有情调。至于战争或是经商的事,那是粗人做的事,他们这些才子可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批评下指挥失误,或是官员怠惰,将士不用命,但不会真的下场去做。 利用自己的才名和身份,杨慎开了几次口化缘,那些士绅大贾没人会驳他的面子。即使不考虑他大才子的身份,也要考虑首辅公子的身份,比浙江布政摊派钱粮都要方便。至于本地的名门闺秀,有多少对杨慎系以一腔情丝就更不好说了。 在这方面,倒是杨家的女眷属于一群异类,从上次炒粮以及雪夜杀人之事后,杨家的女眷奴仆,都成了杨承祖的铁杆。现在不是忙着生意的扩张,就是忙着新军的筹措,粮草调拨,钱粮器械统计。 固然里面有不少人出身丰月或是大户,可是现在对于诗会文会兴致缺缺,对于这位大才子,也就是知道他做诗很厉害,为人很有情调,然后就该干什么干什么。 于她们而言,自家老爷或是夫君要做的事,才是真正的大事。其价值,并不是一两首诗文,或是几篇文章可以衡量的。虽然后者说是可以名垂千古,或是教育万民。但不管是千古还是万民,都太过遥远,大家更关心的是自己,以及当下。于杨家而言,练兵是第一大事,没有之一。 杨承祖心里清楚,这次东南的场面搞这么大,表面上嘉靖是因为宁波事件感觉面上无光,而不顾一切的找面子回来。内里的原因并没这么简单,他还是为了组建自己的班底,拥有一支完全服从于自己的武装。 锦衣卫的复建,是收拢厂卫人心,将这个内保机构完全收拢于皇权之下,使爪牙不为外人所用。不过不管锦衣卫再怎么厉害,也是对内不对外。想要不让壬午之事重演,最要紧的还是军队。 十营新军,就是皇帝要走的第一步,借着平倭这个名义,先练出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军队,将来就用他们作自己的心腹嫡系。 另一个时空里,戚继光以义乌矿工编练新军的事,杨承祖略有耳闻。但是如果他真的还是去义乌找矿工,那就成了刻舟求剑。考虑到戚景通的乌龙,自己如果坚持去义乌,可能连兵都招募不到。 练兵主要还是在一个选卒和一个操练上,而并非只有义乌矿工才行。他的选择目标遍及整个浙江省,人员上既有农夫、矿工也有军卫子弟。总之是平衡各方势力的同时,保证部队成员的可靠,确保战斗力。 至于编练新军的费用上,则是由朝廷下旨,于浙江征收提编,也就是预收税。同时还开开了捐监,只要捐出一笔钱,就可以获得一个监生头衔,剩下的就是募捐。可是现在的浙江,就算是正税都未必收的齐,提编还要预防民变,所以经费才是最大的问题。 杨承祖使用的是后世的忆苦法,找了一批人出来扮演宁波的难民,到各地去宣讲宁波当日受袭惨状。同时杨记的戏班子也借着演出的机会,多演忠义戏码,演出结束后开始募捐。 从现在看,虽然经费还是个问题,但是已经见了一些眉目,这条路数很是有些效果。当然,要想招募十个营肯定完不成,不过杨承祖也不想一开始就真的招募十个营,不论是器械还是人员,都跟不上,保持不了这么大的规模。 以眼下他手头的物资和军官储备,大约招募六个营就到了极限。是以除去已有的杨记工人,又招募了三营,前后形成五营兵力。 现阶段也是先以练兵为主,并不是急着出去砍人头,而是大家搞训练,然后唱军歌。总之就是把架子搭起来,告诉别人,我们新军已经成立了,朝廷在东南已经有了一支很强的武力。不管是谁,敢不听朝廷的话不听皇帝的话,我就碾过去,杀无赦。 第七百四十五章掘坑(上) 冷飞霜道:“我当初并不觉得你这又是忆苦又是唱戏,对于部队真的有什么用。可是我上次听了一些士兵的对话,却发现他们真的跟以前不大一样,或者说,跟我所见过的兵都不一样。哪怕是在私下里,也在说当兵要为万岁出力,要学戏文里的岳精忠,杨家将,要做个大英雄。” “是啊,杭州这里有双少保么。大宋岳少保,本朝于少保,赖有岳于双少保,人间始觉重西湖。有这么两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在,怎么会没用?大家又不是都像我,只想着醇酒美人,总是有人想要做英雄。他们想做英雄,我就给他这个机会,要立功,上前线么。等到天下英雄都汇于军中,朝廷无枭雄,草莽无豪杰,倒要看今日之大明,是何人之天下。” 冷飞霜歪着头端详着这个男人,觉得在日光之下,这个男人的形象竟莫名的高大起来。在自己沉迷进去,真的不能坚持立场之前,连忙抛出另一个问题 “可是这支军队你教他们的,始终都是忠君报国,要忠于万岁而不是主官。不管兵练的多强,万岁一道圣旨,你乖乖就得交出兵权,人心始终不在你手里。这么做,就不怕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就是因为总是有人这么想,所以练兵的时候,这些手段有的人不知道用。有的人知道用却不想用,有的人想用也不敢用。我无所谓啊,我从没想过要练私兵,也没想过这些兵将来是我的嫡系,其实你去看过了。这里面的军官大多数都是安陆人,会说安陆话,就把腰刀挎。因为安陆是天子故乡么,所以这些都是万岁的旧臣。这支兵,就是皇帝的私兵,万岁让他们砍谁,他们就会斩谁,包括我在内。我教他们做的是忠臣,自己哪能做乱臣,所以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不敢做的事,我敢做。他们不敢教的,我敢教。” 听他说完这话,冷飞霜半晌无语,最后却主动拉住他的手“若是真有万岁对付你那一天,我一定会帮你的。而你的军营里,有不少是我们白莲教的人,你真的不介意?” “介意?我为什么要介意这个。军汉信教,本就是很寻常的事,漕帮里护漕军信教的不知道有多少。这有什么关系,等过半年之后你再看,这些人是听白莲教,还是听朝廷的?” 他用手虚点着眼前“这里山好水好,不过总是要太平盛世才好,真到了刀兵四起,再好的景致,也没人能欣赏。我相信大多数人,都是希望国泰民安,我给他们一条活路走,还要走死路的终究也是少数。就像我的杨记里,现在姓谢的掌柜都有几个投诚了,这就是大势。有这个势在,不管是白莲教,还是倭寇,又或是北虏贼,都会被碾过去,没什么可怕。我说圣女姐姐,你是不是又想着要搞什么事,乱我的局?你现在是我府的契约护卫,敢坏我的事,当心本官对你实行家法。” 冷飞霜当然知道他说的家法内容,杨家的妻妾有些时候故意犯错,就是要尝家法,乃至大白天也不介意。她脸上一红,“你胡说什么。我已经是叛徒了,不管是坏你的事,还是乱你的局,那是圣女要做的事。我只是一个叛徒,叛徒是不会想着这些,只想着帮你布局落子的。” 她神色一黯“我不希望宁波的事再次发生,所以这一次,我一定要帮你补台,尽全力帮你。如果有人来乱你的局,就算昔日至交,也只能白刃相见。” “那就好,只要你帮我,我就不怕什么。你说咱们在这里游山玩水,练兵备武,谢遵他们在做什么?什么时候才会跳出来找死?我已经把诱饵送了过去,他应该会咬钩的,如果这个钩都不肯咬,那就只能等着我气力养成之后,一拳把他打死。我相信,他没有这么笨。” 南京乌衣巷,谢家大宅密室之内,作为一个传承数百年的名门,谢家早就修了应付战乱的密道,以及躲避乱密室。这间密室不但位置隐蔽,而且通风条件极好,人不会有什么难受的感觉。 密室内灯火通明,桌上放着香茶果品,除了谢遵之外,东南沿海数位名门大族的族长全都汇聚于此。这些家族中,或有人在朝为官,或有人家财百万,或有人地连阡陌,富甲一方。同时,他们有个共同的特点:全都是海商。 每个人家中多有若干条海船,在海上做着好大的生意,每年通过海贸获取巨大的利润。自己的家业中,海贸之利,也占了极大的比重,而这种利益,显然也不允许其他人染指。 “谢兄,宁波这件事,咱们几家都算是出了力,也算是尽力而为了。可是没办法啊,万岁和首辅,却是难得的一条心,我们使尽手段,也难以有什么作为。最后还是没能拦住,朝廷又是练兵,又是拿王命旗牌出来,看来是要动真的。我们恐怕是……拦不住了。” “拦不住,也要拦一拦。”谢遵的神色凝重“封老,您是老前辈,你我两家通家之好,当初家父做生意时,也多赖您照应。有些话,必须说个明白。现在这个时候,咱们不能退,也没路可以退。我的粮食生意,杨记硬要插一手,往年漕粮北运时,粮价要上涨三成。壬午之乱,北地缺粮,又不知道今年会不会还会闹虏贼,人心浮动,所以粮价应该上涨五成才合理。可是有杨记在里面捣乱,粮价却与往年相同,这还是他只插手进来,如果将来他真的与我平分秋色,你们想过没有,到时候是会降价的。” 那被称位封老的封泰安咳嗽几声,“谢世兄,你也不要太激动了。今年收成好,你收米的价格,比往年是要低二成的,平价卖并不亏本啊。粮食本来就该是让人吃的,难道不卖,还要烂到仓里?你啊,只是赚惯了大钱,一下子赚不到,心里不高兴而已。听老朽一句劝,钱是赚不完的,多积点福给后人,没错的。” “封老,您老人家修桥补路,出钱办书院办善堂,我们都是知道的。可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也要吃口饭啊。再说,家里这么多人,也要活下去啊,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再说杨记插手粮食只是个开始,丝绸、瓷器、茶叶、木材,你们谁能保证,他不把手伸到这里来?” 第七百四十六章掘坑(下) 另一边,徐家家主徐凤鸣眉头一皱“谢兄,你这话就严重了,就算是当初的江彬,吃相也没这么难看。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他总不会把所有生意都占下来,那不是要吃独食?做官的人,都懂得一个进退,知道个分寸,应该不至于吧?” “应该?我也以为他应该,可是你们知道不知道,杨记现在干什么?他们把龙江造船厂的工人都招募到了杨记,又搞了一批大料,开始造海船啊。你们想一想,杨记造了海船是要干什么。要单是杨记做生意也就罢了,海那么大,多一两条船,也没什么关系。可如果他是替朝廷造海船,又当如何?大家都没忘记三宝公下西洋吧?等到朝廷做了海贸生意,我们这些人,还有地方站么?” 徐凤鸣思忖着,也觉得这个前景非常可怕“谢兄,新军里,我们徐家也安插了一些人。只是新军用人皆由杨承祖一言而决,我们的人,很难到很高的位置上。” “新军的事,徐兄就别想了,我曾经也派了些人过去,还捐了一笔钱。可是怎么样呢?我的人武艺高强,文武双全,结果新军任人唯亲,他们只能当士兵或是小官,根本抓不住权力。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那些人进了军营之后,也和我颇有些离心离德。新军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在场众人尽皆无语,他们习惯用的方法都失去了作用,也想不出该用什么方法解决,全都陷入了沉默。只有封泰安的咳嗽声,间或响起。半晌之后,封泰安才努力压下了咳嗽 “其实谢世兄说的,老朽也明白。就像这龙井,大家都知道新茶好喝,可是皇帝怎么可以喝新茶呢?他只能喝三年以上的陈茶,新茶只能是我们本地人喝。海贸也是一样,朝廷怎么能够与小民争利?老夫相信,我年年烧香,年年修庙,天妃娘娘一定会保佑我家家业兴旺,让朝廷的海船沉掉。只要沉几艘船,朝廷的人就会知道厉害,不会再想着造船或是海贸的事了。” “世伯,或许不用那么麻烦,有些时候,是可以眼前报的。”谢遵拍拍手,有人送来一份邸报“新任浙江镇守太监黄公公,过几天就要来南京,迎请王命旗牌到东南。杨钦差也要陪同,天妃娘娘的怒火,现在就该降下来,不用等那么久。” 王命旗牌整个东南只有一面,其功效类似于戏文里的尚方宝剑,拥有着节制一方的特殊权力,遇事可以自决。文官五品以下,武将四品以下,可以先斩后奏。只有只有应天巡抚这类封疆大吏,以及奉命出征、节制大将的文官才会被赐予。 整个东南只有南京有一幅王命旗牌,存于南京兵部,轻易不会外放。像是黄锦一个宦官授这种东西,根本是前无古人,这次还是杨廷和大力推动,否则旗牌也颁布不下去。 码头上停泊的,乃是三艘名为海沧船的战船,这差不多也是如今浙江水师所能拿出来的全部战船。船上应有的火炮,现在差不多都用火铳充数,而这些火铳中有多少能打响的,也没人愿意尝试。 领取旗牌的工作进行的很顺利,不过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徐鹏举等一干勋贵就拉着杨承祖与黄锦不放,说着要接风洗尘,还要交代杨记这边的帐目。黄锦虽然是京里来的,名义上还有了类似假节钺性质的旗牌,可是拿这帮勋贵一样没有办法。他这次名义上的身份,是浙江太监,由于浙江现在没有巡抚,他的权柄反而最重,但实际上只是替杨承祖护印加上背锅。 他之前与杨承祖的几次不愉快,也让皇帝对他颇为不满,这次的任务,颇有些惩罚的味道在里面。这帮勋贵是知道他根底的,也不怎么理他,只拉着杨承祖不放,最后黄锦只好陪着对方去喝酒。 那帮勋臣子弟也知道他与杨承祖的过节,打着拜见的旗号,轮着番过来敬酒,成心要给这个阉人一个难看。这帮勋臣最不怕的大概就是太监,没用多长时间,就将黄锦灌的酩酊大醉。 郭勋拍着杨承祖的肩头“贤婿,这个阉货敢跟你为难,这是自己找不痛快。他是万岁的潜邸奴仆,我们不难为他,不过让他受点活罪是难免的。你还要做正事,不要多喝,来人把帐本拿上来看看。” 他名义上虽然是浙江总兵,但就没去过浙江任职,一到南方,就宣称自己伤势复发不能理事。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南京徐鹏举的别院,品尝秦淮风光,与几位头牌花魁打的火热,倒是让杨承祖佩服岳父老当益壮宝刀不老。 他们灌倒了黄锦后,酒席就放到了一边,有人拿了帐本上来,就杨记的帐目进行梳理。杨记初始运行阶段,收入盈利还看不出来,十营新军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可以为招兵官带来暴利。可是杨承祖这次不喝兵血,不吃空饷,目前的五营兵满编满员,就让南京的勋贵们有些看不懂。 郭勋是领了皇命来的,于这事看的比别人都清楚,他却是第一个支持杨承祖的“承祖这样做是对的,这次万岁是铁了心要打,而且一定要打赢。如果打输了,那就是丢了万岁的脸,身为人臣者,丢了万岁的脸,那就是取死。所以五营兵不缺兵,不缺粮饷器械,这些很好。可是开支上,就……” “老泰山放心,小财不出,大财不入。这点小钱算什么,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有一笔大财入帐,相信我,这个时间用不了多久。” 徐鹏举等人并不认为他真的能在短时间内搞到大钱,练兵就是无底洞,像是这么一板一眼的搞法,有多少钱也不够填的。可是对方身上扛的是皇命,即便是勋贵,也不能对皇命说短道长,只好赔着笑 “妹夫,没什么关系。不就是亏点钱么,咱们几家都是泼天的富贵,不至于赔这点小钱,就真的熬不住。我们赔的起。” 杨承祖摇了摇头,也没多解释什么,说多了也没什么用,何况有些话也没必要说出来。只把眼神看向外面,自己的富贵,或者说给这些勋贵的富贵,应该就在那里了。谢家,千万不要我失望,这个坑你们最好自己跳下来,否则我就只能自己去拿了。 第七百四十七章马失前蹄(上) 不管是盟友也好,还是伙伴也罢,归根到底,主要还是利益使然。大家都有钱赚,所以能够精诚团结,像是魏国公,因为与武定侯的亲戚比较近,可能要考虑一些亲戚面子,不至于短时间翻脸。 那些关系较远的勋贵,则要考虑天子的喜怒,也可能也会容忍一段时间的亏损,不过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如果时间太长,那么这些大股东,怕是都要撤资。 血性也好,还是大义也罢,用来感染一下普通民众还行,到了勋贵这一层面,怕是就没什么用。说到底,还是得用钱说话,只有给足了利益,才能让他们继续跟自己走下去。同时,杨承祖也发现这帮人确实是短视,甚至到了不管什么事都一定要赚钱才肯做的地步,也就不怪被文官看不起。 可是不管怎么说,自己能用的棋子只有他们,也就只好笼络住,不能对抗翻脸。他笑着向众人许诺“我不比各位千岁,有世袭爵位,泼天富贵,小本生意更赔不起啊。大家给点时间,三个月内,必有回报。若是在下食言,到时候就去各位府上,挨个赔礼,大家只管跟我说话。” 徐鹏举担心冷场,显的自己重钱轻义,忙笑着说道:“是啊,这练兵是万岁要抓的,肯定不能搞事。你放心,有郭世伯在这看着,发给新军的器械衣甲,都是最新最好的,新制的鸟铳,也都拨发了过去。谁要是敢在你新军的身上动脑筋,我一刀斩了他。” 这顿酒席吃到了傍晚时分,杨承祖带着几分酒意告辞,直奔了曹主事的府上。他一家人都搬到了杭州,曹主事这一家还是留在这里没动地方。人一到了府,全家人就都出来迎接,仿佛他是这家主人似的,迎进了客厅。 曹小婉几月未见,比起初见时颇有些变化,整个人的气质变的落落大方,不像当初那个受气小媳妇似的那样怯懦。杜氏等人的传授倒是很有些效果,她已经颇像个贵妇,接待起来,也很得体。 曹主事夫妻说了几句,就知趣的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了两人。曹小婉微微一笑“义兄,你这次过来,是不是要对小妹说什么?” “妹子,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会相面么?现在,你的造化来了。跟我同船而来的黄公公,乃是宫里来的,如果他能把你带到宫里,我保你不失妃嫔之位。”说到此,杨承祖语气顿了顿 “当然,我不是说一定要你进宫,这事关你的终身,必须让你自己选。如果你不愿意入宫,或者有了心上人,大哥我绝不勉强你,还会为你准备一份丰厚嫁妆,把你风光的嫁出去。” 曹小婉巴掌小脸微微一红“大哥,你说的是真的?入宫,做娘娘?就凭我?” “有大哥帮你,当然可以了,你是我妹子,不帮你帮谁。” “那……那我若是心里已经有了人呢?”曹小婉低下头,似乎有些害羞。杨承祖心中虽有一丝对方不识抬举的愤怒,但是终究强扭的瓜不甜,把一个女人强行送到宫里,很多时候是给自己挖坑,只好笑着说道:“那我就要恭喜那个家伙了,他可以娶到我这么漂亮的妹妹,是他的造化。大哥给你办喜事。” “那就要谢谢兄长了,不过小妹身世凄苦,又差点被送给谢老贼,还要谁肯娶我?大哥让我进宫,那是成全我,小妹知道好歹的。不过保全贞洁,又救了我全家的大恩,我总要报答,就让我给大哥敬三杯酒,就当报答兄长的恩情吧。” 她拿的并不是普通的酒壶,似乎是曹家的珍藏,一只小瓷瓶内,倒出琥珀色酒桨。“这酒是自家酿的,本来是我出嫁时的陪嫁,现在用不上了,就由小妹伺候兄长饮酒。” 看着杨承祖将一杯酒喝下去,曹小婉才道:“兄长,现在南京城里,你可是柳下惠一般的人物了。大家都说,你救了我又不肯要我的身子,是真正的君子,比起来,谢老贼的名声,可就被你比了下去。他以前一向号称当世大儒,可这回被个武官比了下去,他的脸色可是难看的很。” 杨承祖在白天的酒席里,也听说了这事,哈哈笑着“贤妹,这事……是你做的吧?” “是啊,如果不是小妹,这种事又怎么传的出去呢?不过大哥放心,小妹做的很稳妥,不会留下破绽的。说完这话时间不长,我家还失了把火,幸亏扑救的及时,没烧到人。大家都说,是谢老贼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你猜怎么着,有几家镖行的武师,还自愿过来替我们护院呢。可他们不知道,这把火是我放的,为的就是要给谢老贼栽赃……” 想着初见时那怯生生的小姑娘,现在居然会用计谋害人,杨承祖却想不明白,这几个月里,杜氏她们到底教了她什么。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这妮子确实是没少学,原本只是可爱,可是现在看来,灯光之下的她,身上总有一种莫名的魅力,让男人口干舌燥,五内如焚。 “妹子,天色不早,小兄……告辞。” “兄长,急什么,再坐一会。宫门深似海,箫郎成路人。小妹一进了宫,咱们就再也见不到了,就不能让妹子再看看你,再和你说说话?” 这吴侬软语原本杨承祖听的习惯了,可是今日听来,却觉得身上仿佛要炸开一样,竟是对曹小婉大起玉念。他心知不妙,起身就想告辞,可是曹小婉却已经先一步抱住了他,将头紧紧靠在了他的胸前。 “兄长,小妹不要你走。你说过,我心里有谁,你就帮小妹嫁给谁。可是小妹心里有的,就只有兄长啊。杜夫人跟我说过安陆孙小姐的事,我只能说,她是个蠢人。如果早早在路上把人给了你,现在早就能和你在一起了。可是她却错过了这个机会,小妹不会像她一样,就算是死,我也要侍奉你一回。” “你……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南京教坊司里,给客人喝的东西,其实是嫂子她们带回来的。要我给你生孩子,所以就给了这个,没想到派上了用场。大哥,我是不会进宫的,我宁可给你做外室,也不会进宫当娘娘。你今天要是不肯碰我,我就悬梁,逼死我的罪名,还是会落在你的头上。” 软玉温香,佳人在抱,火星燃着了引线,成功引爆了火药。杨承祖只闻着阵阵芬芳,又听着对方的言语撩拨,按捺不住火头,猛的大喝一声,将这娇嫩的花朵一下举起来直扔到床上,接着就猛扑而上。花残叶凋,风雨肆虐。“兄长,恩公,达达”之类的娇呼持续了好久,好久…… 第七百四十八章马失前蹄(下) 次日清晨醒来,药性消散的杨承祖看着身旁的曹小婉脸上兀自挂着泪痕,显然是昨天晚上被自己挞伐太过,柔弱的身躯不堪承受。 这一晚她到底遭受了怎样的辛苦,怕是只有她自己才清楚了,那瓷娃娃般纤细的肌肤上,遍布着肆虐的痕迹。床单上那一朵鲜艳的红梅,也意味着这个自己好不容易选出来,又好不容易培养出好感度的美人,却终究不能用来给皇帝刷好感了。 到底是高兴还是郁闷,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曹小婉绝对算的上尤物,而且年纪比自己小几岁,那种小鸟依人的感觉,以及对自己的崇拜和依恋,都能让男人产生极大的满足感。可是自己不管是救她,还是栽培她,都不是为了自用,怎么搞成了这样? 他忍不住用手在头上重重拍了一巴掌,这个动静却惊动了曹小婉,饱受摧残的花朵醒来之后,怯生生的叫了声兄长,接着就有点害怕的看着杨承祖。似乎想不通,平日里和气温柔的大哥,怎么昨天晚上会那么凶,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任是自己怎么求饶,也不肯有丝毫的怜惜。 “你……你为什么这么做?你知道,你有很多嫂子,我给不了你多少宠爱。就算进了门,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妾室,虽然衣食无忧,可又怎么比的上皇宫大内,锦衣玉食?更别说,你爹,你兄长,他们的前途,你都不要了?” “兄长说的这些,小妹都想过,我甚至想过,我的身子是你救回来的,你要我陪谁,我就陪谁。因为不管是陪谁,都是报恩人的恩情。等到杜夫人她们来教我时,我就知道,兄长是要我入宫。说实话,我甚至还暗自高兴过,高兴自己,终于可以成为娘娘了,当了娘娘,就可以帮兄长了。戏文里都是那么唱的,那些国舅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也可以的。可是后来我发现做不到,我如果进了宫,不会帮到兄长,却只会害了恩人。” “害我?” “是啊,我每天晚上做梦梦里都是兄长,在梦里你是我的相公,就像昨天晚上一样……不过在梦里,你没有那么凶。我每次在梦里醒过来,喊的都是兄长的名字,如果我进了宫,伺候天家时,却喊出了兄长的名字……” “住口。”杨承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他也意识到问题太过严重,如果真发生了这种事,那自己有一百条命都是不够死。这种事能怪曹小婉?这显然不公平。怪自己?可是自己也并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说到底,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曹小婉温顺的伺候他穿戴衣服,见她那强忍痛苦的模样,杨承祖又觉得心内不忍,过分苛责这个小姑娘就不公平了。他一把抱住曹小婉“婉儿妹子,我……我会对你负责。等到平倭的事有点眉目,我会给你个名分,八抬大轿抬你过门,保证你有面子。” 曹小婉脸上露出甜甜的一笑“兄长肯对我负责,小妹心里就欢喜不尽了。我原本以为,你发现被我算计之后会给我一记耳光呢?看来小妹没有看错人,可我不能嫁给兄长啊,我把势都造出去了,如果兄长娶了我,那不最后还是惦记着我的身子?你这活圣人的身份,就毁了呢。再说我们兄妹名分已定,半个南京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义兄,哪有哥哥娶妹子做小的道理?” “毁就毁了,我又不在乎什么活圣人,什么柳下惠再世,这些东西我不在意。至于其他的名声……我再想办法。” “你不在意,我在意。你是我的良人,自然要是顶天立地的大圣人,大英雄,怎么能坏了名声。再说我知道兄长并不喜欢我,就算勉强你收了我做小,也不过是要我独守空房,那又有什么意思呢?”曹小婉的小手,在杨承祖脸上轻轻抚摩,目光里充满了依恋与崇敬。 “我已经决定了,你走以后,我会找一个机会自尽。然后留下遗书,上面会说明是当初被谢老贼胁迫以身救父,被他污了身子,无颜苟活人间。万岁一定会很生气吧,到时候杀了他的满门,既保全了大哥的名声,也能出了我的心头之气。有了昨晚上的那场侍奉,我已经虽死无憾,至少我已经服侍过兄长,是你的妻子了。” “胡闹!你已经是我的女人,想的什么寻死?”杨承祖呵斥了一声,将她紧抱在怀里,这个瓷器般的女子,是那么柔弱,那么的无力,自己昨天晚上在药力作用下的肆意践踏,怕是已经把她折腾去了半条人命。见到这个小可怜在自己怀里说着自尽,纵使铁石心肠也化做了柔指绕。 “婉儿,你不要做傻事,你的事我会想办法,谢家的人命我要定了,但是不需要你拿命来换。我……我也不会对你不闻不问,会对你好就是了。” 由于两人抱在一起,杨承祖并没发现,曹小婉此时在他怀里,布满泪水的脸上,露出了个小狐狸般的笑容。大哥,不管你再怎么聪明,这次终于还是被我吃定了,看来杜姐姐说的是对的,你对于女人,是狠不起来的。 “我……昨天晚上弄疼你了么?”既然这个美人送不出去,杨承祖反倒是有了些把玩一番这个美人的想法,曹小婉羞怯的摇摇头“你是我的良人,侍奉你是应该的,只要你高兴就好。” 可是不等两人温存多久,房门外,响起几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接着就是曹主事求见的声音。杨承祖忙把被子一扯,将曹小婉整个罩在了被子里。等到开了房门,脸色也有些尴尬。原本自己是以恩公的身份过来,现在却搞成了这样,这未免有点不大好看。 曹主事却压根没注意这些,而是小心的回禀着“王邦奇王千户求见恩公,说是有要事回禀,人就在客厅呢。” 等到杨承祖随着父亲走了,曹小婉才从被子里钻出来,脸上已满是幸福的笑容。“我终于把自己的清白给了兄长,兄长会娶我,我可以嫁给恩公,不用去做娘娘了。兄长你这么聪明,没想过这次也一样中了我的计!” 客厅内,南京锦衣千户王邦奇满脸兴奋的走来走去,见到杨承祖出来,他连忙三两步的过去磕头行参“长官,卑职幸不辱命,已经将大鱼钓上了,几时收网,全等您吩咐。” “你这次做的不错,一个大案保举是少不了的,不过……有些东西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卑职明白,卑职是在醉红楼头牌柳娥眉的房里找到的长官。” “恩,你自己知道怎么说就好,会说话,有前途,本官看好你。” 拍拍王邦奇的肩膀,推开房门,走到院中,见阳光明媚,金风送爽,却正是钓鱼的大好天气。一条鲨鱼正自摇头摆尾的冲过来,欢天喜地的咬向鱼钩,接下来,只看是钓客高明,还是鲨鱼力大,鹿死谁手,即可见分晓了。 第七百四十九章钓鲨(上) 自南京而至杭州,如果是正常情况,乘坐的是内河平底漕船,海沧船这种尖底海船在内河行走不便,很容易就会搁浅。 可是这次调用王命旗牌,固然是为了在浙江增加发言力,保证朝廷的权威,同时也需要给南京的百姓一个信心。让他们相信,朝廷是有信心决心,也有实力打胜这一战的。 这三艘海沧船,实际就是朝廷的脸面,不管有多么不适用,也必须让老百姓看到,朝廷有大船,有大炮,海盗还是不如官军的。设非如此,又怎么让百姓可以放心的生活,就更别提稳定后方。 这么一来,回去的时候也不能走内河,而是出海转一圈然后到宁波靠岸,再由宁波转船前往杭州。宿醉未醒的黄锦上了船依旧头重脚轻,走路不稳,大船被海浪推的一晃荡,他就忍不住冲到边上一阵呕吐。 杨承祖倒是神完气足,显的从容不迫,手上拿了本兵书,装模做样的翻动。 “黄公公,我是真不知道你晕船,否则就不带你出来钓鲨鱼了。你说要是让人看见你这副模样,咱们的架子就垮了,以后还有什么脸出来混啊。” 黄锦的脸绷的紧紧的,似乎想说什么,可是最终还是飞也似的跑到一边,又去剧烈的呕吐。 冷飞霜立于杨承祖背后,忍不住微微一笑,她自然知道黄锦为什么是这副德行。甚至于连杨承祖昨晚宿在哪里都知道。不过这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没必要点破,那个小姑娘,其实也很可怜的,力之所及,她不介意帮她一把。 与那些事对比,倒是即将发生的一切,让她周身充满了力气,手掌紧握住剑柄,周身的力气运至颠峰。脑海中闪现的是宁波的大火,鲜血,和虾仔及另外几个小孩子的尸体。 一处无名的小岛上,几排茅草房,一个简易的码头,就形成了一个海盗的临时聚集地。整个东南沿海,无数无名小岛,都是这些海上男儿的中转站。不过今天这小岛上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喧嚣,码头上停靠着四艘大船。船身上的火炮,如同鲨鱼的獠牙,在日光下反射出死亡的光芒。 一面黑鲨大旗在岛上高高扯起,迎风招展。有识货的就能认出来,那四艘大型商船,就是黑鲨帮镇帮之宝:四大金刚。 海盗们出来是打抢不是打战,向来追求的是速度和灵活,并不像水师一样追求船大,多以小舟为主。这四艘大船是黑鲨帮为了火并和打硬战准备的,都是经过改装后的武装商船,论体积和载重,比起朝廷的海沧船甚至还要略胜几分,如果在海盗水战之中,简直就是巨无霸。 黑鲨帮靠着四大金刚,在海盗圈里搏个偌大名声,整个东海上,少有能和其颉颃的力量。像这种四大金刚齐出的场面,已经不多见。 谢傲端坐在草房里,手中摇着黑鲨折扇,等待着手下的回报。 “帮主,探子回报,那三条船,正在向我们这里行近,约莫有半个时辰的水路。” “好,让儿郎们做好准备,等船一到,就给咱们的人发出信号,告诉儿郎们,给我跳上去,见人就杀,一个不留。谁砍了杨承祖的脑袋,我赏一个二当家的位置给他坐!还有那些倭人,要他们准备好,先锋由他们当。” 六十余名倭人,盘膝坐在另外几间草房内,身边放有清酒和饭团,但是很少有人食用。大多数人只是用擦刀布反复擦拭着手中的太刀,或是检查着手边的鸟铳。 野外战阵上,剑豪也多用长枪,可是船战并不适合东洋二间枪发挥威力,太刀更利于交战。他们身上都披挂着胴丸,首领则穿着朱红大铠,紧闭双眼口内则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经文。 虽然是外洋,不过这一段水路实际还是得算沿海岸线航行,也在大明控制区域内,通常情况下,这条航路还是属于绝对安全。三条海沧船有一百五十名水师官健护卫,即使遇到海盗也足以一战,不大可能发生什么风险。 不过所谓的不大可能,在这个特殊的时代,往往就是一定发生的代名词。在另一个时空里,五十几个倭寇在东南流窜千里,还能在南京附近转悠一圈,从常理上一样不可能。乃至于倭寇可以火烧杭州雷峰塔,浙江三司及标营竟不能制,在现在看来也是难以想象。六十几名善战真倭,对付一百多名浙江水师官军,再加上内应相助,应是易如反掌。 如果朝廷新派的镇守太监,连带视察军务的钦差被斩,王命旗牌被夺,朝廷固然谁面上无光,可是整个新军的建设也就会搁置起来。之前被否决的禁海提议,也有很大可能得以通过,至于将来朝廷的怒火由谁来承受,这其实也不是问题。海盗本来就是用来牺牲的,只要利益合适,随时可以丢出去。 几条小船如同幽灵一般,远远的尾随着三艘海沧船,忽然,一艘朝廷的海沧船上忽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巨响。这艘大船先是剧烈的晃动,接着就在瞬间瓦解,烈火熊熊燃烧,惨叫声此起彼伏。 海面上,四大金刚与几十艘小舟杀出,向着另外两艘海沧船包夹而去,战鼓声声,海螺阵阵,海盗们如同闻到了血腥味道的鲨鱼,不顾一切的向着两条官船追击而去。 官军方面似乎已经丧失了战斗力,就连逃跑都没什么力气,很快就被衔尾追上。担任先锋的真倭,有的抛出了勾索将海沧船勾住,有的等到船只接近后,一声尖啸就跳上甲板。 谢家在水师有不少能用的棋子,不过这次所用的,却是除了谢遵之外,再无其他人知道的一步暗棋。这枚棋子从布下之后,始终没起用过,当时看,更像是一步随意手。 以谢家的财势,区区一名水师中的伙头军,也没人想过他真能发挥什么作用。可是这次,这名伙头军恰好在杨承祖的坐舰上担任伙夫,这枚潜藏多年的暗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在食物和清水里下毒,使官军失去战力,又将火药带到船上引爆。从这两艘船的逃跑速度看,官军应该都已经中了毒,海盗们要做的,只是收割人头。 可当最后一名真倭怪叫着跳上甲板时,他们见到的,并不是中毒倒地,束手待毙的官军。而是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大明官军已经排成前后数排,鸟铳上长长的的火绳燃烧,发出哧哧之声。 刹那间枪声大做,弹发如雨! 第七百五十章钓鲨(下) 使用了定装弹药技术的明军,发弹速度本就比普通人使用火绳枪为快,何况他们的枪是早就装好的,每人一支鸟铳外,还有两只备用铳也已经装填完毕,几排枪打的如同流水,铅弹形成的风暴,在第一时间就扫过了海盗的先锋队。 随后杀出来的,则是一队手持刀盾的官军,呐喊着如同人墙一样,朝着海盗平推过去。则是持弓弩的士兵,混杂在队伍里前进,间或向外射击。 “黑鲨帮的海盗,你们好啊!”头戴无翅乌纱,身穿飞鱼服的杨承祖满脸笑意的站在船头,还朝对面的船上挥了挥手,在他身后,冷飞霜按剑而立,数名贴身护卫,高捧着王命旗牌。 真倭武艺未必都比海鲨会的头领高明,但他们不是江湖草莽,就算是中一枪,或是挨一刀,只要不致命,还是会继续打下去。这种悍勇以及善战,往往从气势上,就能将明军压住。 战争中人数固然重要,但是如果气势上输了,人多也一样可能输。海盗中用真倭做先锋,图的就是借这股一往无前的气势,瓦解掉敌人的抵抗。可是今天这支官军的气势,却比海盗更强。 那些持了刀盾的士兵列成阵列,虽然冲的速度看上去不快,但是阵型严整,一往无前。还有人大喊着精忠报国,或是追随岳武穆,也有的大喊着血宁波耻,向着真倭撞过来,接着就碾了过去。 “啊!”那名穿着大铠真倭首脑大叫着举刀杀出,似乎想要逆转局面。可接着就向后倒飞而出,空中流下一道血线。 他一刀斩翻了一名官军,同时身上就中了五六刀,接着又挨了一棍。那些官军压根就没考虑过自身的伤亡,一个同伴被斩翻,立刻就有人补上位置,直接将真倭的队伍捅穿。 打翻了真倭头目的俞大猷,手中擎着亮银棍,棍出如龙,当者立披。在十几名持双手剑的亲兵护卫下穿梭游走,竟无一人能在他面前走过三招两式。另一边,身高两米的瑞恩斯坦,则大叫着,舞着双手剑如同坦克一样直冲了过去,声势竟然比俞大猷还猛。 论武艺,俞大猷军中比武每次都能赢这洋人,可是沙场打仗不是打架,招数上没有那么多变化,大家都是直来直去,出招间不留余力。这种战斗对于身体的负担,比起江湖对决来要大的多,很多江湖上成名角色,并不适应这种打法,往往是还想着留力变招,人就被斩了。瑞恩斯坦身高力猛,在这种对战中,反倒是比俞大猷的冲击力更足。 “像我教你们的那样,保持队型,队列!”瑞恩斯坦的大嗓门,在这种乱战里,也能很好的起到约束部队的作用。官军的阵型不乱,有条不紊地向着海盗船上推过去。 “挡住他们,必须挡住他们!他们的人少!”谢傲没想到先锋队刚一交手就被打的落花流水,大明官船不是跑不了,而是压根就没想逃。趁着接近的机会,主动跳帮杀了上来。如果是在普通的海战中,四大金刚至少可以跑掉,以官军的海沧船,很难追的上他们。可是现在这些船离的太近,就算是逃也不逃不了。 一条海沧船载员五十余人,凭借一百多名官兵,也能对付自己这么多人?他刚想到这,就见对面官军如同潮水般涌上来,瞬间淹没了四大金刚的炮位。那些零星的弓箭或是枪弹根本挡不住人,这些官军压根就不怕死一般的扑过去,接着就是海盗的队伍被切开一个个口子,人马乱成了一锅粥。 这绝对不是一百人!做惯了盗贼的,至少可以分辨出敌人的数量,这官军冲来的数量,不下四五百,两条船上,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官军? 不过马上谢傲就明白过来,这三条船是浙江水师用来做生意的,对船身进行过改造,货仓位置众多,压舱物则是大肥猪。这些人恐怕是在南京把压舱物换成了士兵,货仓位置也都藏了兵,特意挖了个坑等着自己跳进来。 至于那名厨师,肯定也是已经暴露了身份,只是不知道方才那条炸掉的船上,死的是否真是官军。原本他们存了抢夺官船的念头,船上的火炮就没准备发射,先锋队垮的太快,想要发炮已经来不及。现在四条船的炮位差不多已经全部失守,海盗们已经转攻为守,拼命的维持着不让自己的船被官军抢去。那些勾索本意是不让官船跑掉,现在却束缚住了自己的手脚。 黑鲨帮的几名高手已经冲过去救场,不过仗打的太乱,看不出是否真的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往往是一队人马从上去到退下来,都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能整顿起来的喽罗已经不多。 “疯了……这帮官军全疯了!我的手!老子的手!”被抬下来的四当家断了一只手,边捂着伤口边大声的痛呼,官军跟海盗没有私仇,是犯不上这样拼命的。就算是上峰有令,往往也是打个默契仗,官军肯定也会比海贼先退下去。 眼下这些拿同归于尽不当一回事,彼此之间配合严谨,这还是大明的官军?四当家武功也算高强,可是只斩了两三个人,自己就掉了手,到现在都没明白,手是怎么掉下来的。 谢傲看看纷乱的战局,忽然一跺脚,大喊着“顶上去,他们已经没力了,加把劲,我们就能赢。”把身边最后一队集结起来的士兵推上去,转身带上几名亲随冲向船尾,那里有救生艇。 官船船舱内,杨承祖看着黄锦“黄公公,可好些了么?这么大一条鲨鱼上钩,你难道一点也不兴奋?” 黄锦吐的面色发白,在海浪里努力维持个不吐已经很艰难,一句话也还不了。杨承祖哈哈一笑“一条海沧船,几十个死囚,换他四大金刚,这笔生意,做的还是值得的。黄公公,赚了这么大一笔,好歹笑一笑么,笑一笑,世界会更好。别苦着个脸,太难看了。” 冷飞霜按着剑,呼吸微微有些急促,杨承祖看了她一眼“你是想着亲自过去,为那些死人报仇。你的想法我能理解,但是不支持,你留在这里保护我就够了。这种战斗不像宁波那次,空间有限,几十把刀砍下来,高手也没什么用。我们赢定的帐,就没必要冒险了,只留下来,等待收成就好。听听这铳声,这喊杀声,多好听啊,不过我估计用不了多久,海上就听不到这声音了。” 第七百五十一章忆苦(上) 大明军队的收割,从开始到结束,总共用了不到半个时辰,黑鲨帮帮主谢傲下落不明,少数几个头目逃脱,其他盗贼全军覆没,海上浮尸无数,兴奋的明朝水师开始打捞死尸,割取人头。四大金刚尽数成为官军缴获,光是俘虏就抓了近两百名。如果不是有四大金刚作为补充舰,这些俘虏也是运不回去,怕是只能就地处置了。 被俘的真倭一律处斩,假倭则关押在缴获的船只上,杨承祖的新军编制为部司局旗,每营辖三部,每部辖两司,每司辖四局,每局辖三旗,每旗辖三队,每队士兵十二人。这次杨承祖出动新军一司,兵力接近五百人,除去伤亡,剩的也有四百多人,开几条船回去的人手足够。等到他上了缴获来的船时,甲板上的血还没有冲洗掉,甲板上随处可见触目惊心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道。 杨承祖摸着那几门大炮,吐了口唾沫“碗口铳?就这玩意也敢叫大炮?我还当是佛郎机,红夷大炮呢,以为发了大财,没想到是这种玩意。亏了,实在是亏了。还怕被他打一炮受不了,其实这种破玩意就算真的齐射一轮,也打不坏我的船,白费力气了。” “出来做海盗的,是图个发财,打烂了船,大家一拍两散。所以很少真的装备大型火炮,反正商船上连炮都没有,能吓住商人就行了。真想要红夷大炮,恐怕只有海王许洋手里才有。” 冷飞霜随着他来到新船上,看着官军的几条战利品,脸上也带着自豪的笑容。毕竟这是新军成立以来的第一战,对上的又是黑鲨帮主力,大家心里是没什么把握的。如果按照大明军卫的战斗力,也许是挖了个坑,最后却让敌人钻了出去,新军初次临阵,就实现了这种战果,堪称辉煌。全军伤亡不足四十人,斩敌俘敌近五百之数,又缴获了四艘大船,不管从哪个方面,都是个振奋人心的大胜。 “新军是什么?是天子的脸面,脸面是不能让人打的。第一阵只能赢不能输,可以允许不战,却不能允许战败。我岳父一到南京,就把这话跟我说了,虽然不是皇帝的圣旨,但是他老人家人老成精,揣摩上意的本事是有的。这个想法,其实说是万岁的想法,也没错。” 冷飞霜也知,郭勋的话并不能算什么错,先不提脸面问题。目前东南军卫疲敝,在新军的身上又花了这么多资本,不知有多少眼睛落在新军这里。如果第一战就打败阵,不但是皇帝的权威受损,就连新军怕是也要受到质疑,到那时候,多半就是寸步难行,就连杨记的发展都会受到牵连。 什么时候打仗,打什么规模的仗,这些事都大有讲究,归跟到底,还是要保证得利。新军的优势在于刚刚成立,没有太多烂污,也没有太复杂的人事关系,只要指挥方略得当,那么打几场胜仗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关注的越大,压力也就越大,再加上东南豪强大族的掣肘,只要背后随便一刀捅过来,胜仗变败也是寻常事。是以第一战什么时候打,打成多大规模,都得谨慎选择。 这种谨慎自然不是错的,用兵打仗,小心无大错。更别说东南的混乱局势,谁又敢不谨慎?可是往往就是因为这种谨慎或是权衡,就会把一些城池权衡掉,或是把一些胜仗权衡成败战。于上位者而言,他们考虑的是整体的得失,而不是一城一地的胜负,不过于当事人而言,往往就是另一番感受。 这次的首战胜利不但辉煌,付出的代价相对也小,算是对比之下,对百姓损害最小的一个选择。对于冷飞霜来说,这样的胜利最符合她的构想,也就对杨承祖多了几分赞赏。 杨承祖看了看冷飞霜“许洋手上有夷炮?这海王看来还有点家当,不知道炮火威力如何。跟我说说这个海王,锦衣卫那边虽然有他的情报,不过有限的很。这帮人你是知道的,对于这些事不大关心,真要用的时候,指望不上,也就能靠他们害人。” “我们白莲教在沿海的教众,也有人做海上生意,不过人出了海,就要卖许洋面子。跟他打过交道,多少有点了解,也谈不到有多熟。他是徽州人,那边土地贫弱,种田吃不饱饭,百姓都要出去做生意,闯天下。许洋跟了一群老乡出来闯海,再后来就成了海王。手下号称有上万人马,即使扣掉水分,几千人也是有的,内中还有几百真倭。听说与对马岛上的倭国大名颇为熟识,他的一个夫人,还是倭国公主。又与佛郎机人相善,是以能从佛郎机人手里购得火炮。那东西贵,而且佛郎机人也不喜欢把船和炮卖给明人,他手上的炮应该没多少。我们有四大金刚,如果再造一批新船下来,总归是能打赢他。” 术业有专攻,冷飞霜智术再高,也没见过红夷船炮威力,推断胜负,还是根据她所见过的火力来计算。杨承祖倒也没纠正,只点点头“看来我下面就得对付许洋了,打了这条小泥鳅,海龙王总归要露面。如果始终藏起来不见人,这海上就没他什么事了。不想那许多,回宁波再说。” 冷飞霜问道:“那些俘虏,又该怎么处置?是不是也像上次一样,仔细审问之后,拉出去砍了?” “上次砍人,是迫不得已,他们在宁波杀人放火,不杀他们,宁波的老百姓是不会答应的。现在这帮俘虏,就没必要这么做了。谢傲虽然这次伤了元气,不过手下总是还有千把号人手,黑鲨岛地形险要,易守难攻。若是用人去填,会死很多人,用好了这批俘虏,就可以少死人了。再说,你不是要立教么,先拿他们练练手吧。” 船到了宁波,本地商会的人由薛娘子引着,早早的就来到码头迎接。人刚下了船,就有几位商人迎了上来,商议着购买俘虏的事。杨承祖只好推辞着,把他们的请求推回去,可是市民们的怒骂,依旧丢来的石头,还是如同雨点一般,落在那些俘虏身上。 这帮人先是见了用人头筑起的京观,又见到本地百姓的怒意,所有人的头不自觉的低了下来。不管是如何的悍匪,到了这一步,其实都会服软。环境的力量在这,失去了反抗的力量,且意识到生死操于人手之后,并没有几个海盗真的能强硬到底。 在校场内,有宁波人过来,跪在校场外面,哭天抢地的说着自己家在宁波之乱中所受的涂炭。祈求着这些看守的士兵可以行个方便,让自己有一个手刃仇人的机会,来世当牛做马,一定要偿还之类的话。 这干匪徒本是心狠手辣之辈,杀人放火的事不知道做了多少,可是在这秋日的晚上,秋风里送来了哭声、倾诉声,一些匪徒却不由自主的将身子向着同伴靠过去,将头埋的很低,很低。 第七百五十二章忆苦(下) 一众俘虏在这种战战兢兢的情绪中,从宁波辗转来到杭州,码头上商户及市民们看他们的表情,与宁波的市民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或是愤怒,或是仇恨,还有的则是贪婪,总之让他们觉得自己已经是走上市场的商品,不再是人。 杨慎过来了一趟,既是来向杨承祖道喜,也是向他提出一个请求,将这些人斩首示众。新军的成立,与他的支持密不可分,没有这位大才子出面化缘,粮饷也没那么容易筹措。这次他也是受了东南士绅文人的委托,出来请求杨承祖,给东南百姓一个交代。 杨承祖对于这位才子,倒是颇为尊敬,不管怎么说,正是因为这位首辅长子的支持,自己的新军才能真正建立并发展起来。将来与杨廷和的关系发展到哪一步,这个人情他总是要认的。 他的布局牵扯太大,很多问题,不能和杨慎说的太细。好在对方是聪明人,并且不是那种要面子多过正事的纨绔,只简单透露了一点口风,杨慎就点点头“我明白了,既然杨世兄对这些人有大用,愚兄就不干涉了。你自己有把握就好,你上次不杀宋素卿,放放走了细川家的使团,东南士绅的抵触情绪就很大。这次的事,还是要稳妥些好,免得激起那些人的反对,事情就不好做。” “多谢杨兄提点,咱们做的是差事,他们想的是出气,还有些人想的是什么,你我心里有数。大家想的不是一回事,很多时候,我也难做啊。” 杨慎摇摇头“世兄也不用如此诉苦,我这张面子,还是有点用的,有我在,他们不敢掣你的肘。可我还是那句话,除了为主分忧,也要学会谋身。世兄做事的本事是有的,但是,也要保住自己,否则的话,这事又如何做下去?” 士绅那边,派了人去军营外面请愿,要求杀掉那些俘虏,为死难者血恨。俘虏们听着那些愤怒的吼声,蜷缩在校场角落,心里格外紧张。等到用饭时,那些负责发放食物的新军向俘虏们传达着消息“今天晚上给你们演戏,真是造化,我们当兵这么久,也不是天天有戏看,你们一来就有戏可以听。都给我老实一点,用心听着。” 在用饭之前,照例是宁波受难者前来讲述当日所受涂炭之苦,那些围观的新军看向俘虏的眼神里,就充满了敌意和杀机。有些人甚至举起了手里的鸟铳,不过还是被身边的将官给按了下去。 等到这场倾诉结束之后,锣鼓声声,一出名为金云翘传的大戏,开始上演。这出戏算是这几个月时间里,杨承祖主要的作品,是他根据后世对于徐海故事的记忆,外加抄袭了其他几出京剧的唱腔、版式,自己进行的创作。 由于当下徐海、汪直都还不知道在哪里,大家只当是看一个虚构的故事。可是类似的时代背景,以及同样为海盗的职业,让这帮海盗都明白,这戏就是演给自己唱的。及到里面演出了徐母骂海,后又满门被另一伙盗贼所杀,妻子翠翘被侮等情节之后,海盗们的情绪也有了一丝波动。 等到整出剧目以夫妻重逢,王翠翘先杀夫后自尽为结束时,夜色中,海盗的队伍里竟是传出阵阵的哭泣声。几名新军哼了一声“你们运气好,上峰有令,这戏,能给你们连唱几天,慢慢看吧。” 参考了后世传肖组织以及教门等手段,杨承祖对这帮俘虏采取的是多管齐下方针,既有宣传讲话的洗恼术,也有诸如在密闭空间里接受宣等环境干扰。再加上京剧、回忆,外加血淋淋的事实,迅速的将这些人的心防予以瓦解。 随后,又开始了这些海盗自己的自查自纠,自我剖析大会,谁剖析的好,谁就能获得一些更好的待遇,也许是单纯的几块肉,也许就是住的地方好一点。但是人为刀俎,单是一个生存的条件,就足够让这些人争先恐后的出来发言。 开始时,确实是有些老油条想着随便说几句,应付过去即可。可是等到后来,发言的人越来越多,剖析的内容越来越深入,剖析会的力度也就越来越大。七天之后,第一个自杀者出现了。 那是第一个在剖析会上,公开承认自己参与了宁波洗劫的海盗,等到晚上的时候趁人不备,却是一头碰死在了一块石头上。死前,他嘴里反复念叨的就是我不是人,我死有余辜。 就在当天晚上戏还没演完,又有两名海盗自尽,同时有几名藏在俘虏里的黑鲨会头目,被自己的同伙、部下检举出来报告给了官府。第一张骨牌轰然倒塌,随后就是土崩瓦解。 第十天,这些海盗已经不大用捆,事实上,大多数人已经不再想着跑。少数想要跑的,甚至不用官军动手,他们的旧日同伴立刻会一拥而上,将这个同伙打翻在地。有几位头目级别的,死的十分可怜,那些手下看他的眼睛如同仇人,出手之时,竟是格外的重,还有人破口骂着“我是出来做事的,是想求碗饭吃,不想做贼啊。是你……都是你……给我去死吧!” 这帮人算是绿林里的一分子,在江湖上混,名声总是要讲一下。即便是小喽罗,也要说自己讲义气够朋友,连旧日伙伴都打死了,可见他们确实是下定决心与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想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他们聚集在一起,等着今天是有苦主来倾诉,还是让大家自我剖析。可是只听几声沉重的钟声响起,震的这些人心内巨颤,不知从哪里,传来阵阵诵经之声。这声音初时不高,但越来越响,随着念经之声,无数乐器响起,另有阵阵花香飘入。这些盗贼信仰混杂,有人忍不住跪在地上双手合什“这是佛国,一定是到了佛国……弟子罪孽深重,还能进入佛国?” 紧闭的大门轰然开放,十六名盛装美人宝相森严,分左右而入,正中央,一个绝色佳丽身着素衣,袅袅而入。脸上带着一丝微笑,目光中充满悲悯,如同天神看着迷途羔羊。 “你们……受苦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入我之门,即可断绝一切之罪……” 这一下,几乎是所有的海盗都陷入了疯狂之中,有的人甚至忍不住要冲过去对这女子顶礼膜拜,大家扯开脖子,声嘶力竭的喊着“妈祖娘娘,妈祖娘娘显圣了!” 第七百五十三章布子(上) 西湖之上,一条上下两层的画舫,两名娇小玲珑的船娘,在一层的待客仓内,怀抱琵琶轻声唱着曲子。杨承祖与浙江巡按御史张嘉胤对面而坐,桌上放着干鲜果品,茶杯内,茶汤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作为浙江一省巡按,清流名臣,浙江本地士绅,大儒,有不少人都拿张嘉胤当做抗衡杨承祖的一道保险。表面上,两人也确实隐然敌对,却只有少数人知道,他们不过是在唱一出双簧。 张嘉胤手指在桌上轻敲着拍子,合着两位船娘的调,看着杨承祖“贤弟,你是国朝有名的丰流才子,教坊司也不知道去过几次了,怎么现在束手束脚的好象个雏?要不要我把杨升庵和黄锦也叫来,咱们四个凑成一股,才热闹一些。” “老兄,你要是不怕名声的话,我是没关系的。你们两个,这可是戏文里说的八府巡按,专门替人申冤的。侍奉好他,你们有多少冤情都可以解决,多大的仇都能报。” 两名船娘都是杭州清楼头牌花魁,知道自己充当的是什么角色,说笑着打开话题,既不让张嘉胤觉得尴尬,又让杨承祖觉得自己其实是跟他真正的贴心。最重要的是让两位贵人相信,自己姐妹嘴严的很,不会把这种相会的内容泄露出去。 “贤弟,你这办法到底行不行啊,现在已经有不少关系找到我头上,要我不分青红皂白,把这些俘虏都斩掉。毕竟都是海盗,现在不但不杀,你还要养着,还给他们看戏,仿佛成了大爷似的。有不少人在说闲话,说你这是养寇自重。” “他们倒是聪明,这帽子扣的不错,他们要是知道我不但要养着强盗,还要把强盗放了,不知道又是该做什么感想了。” “放了?别开玩笑,那是倭寇,现在谁沾上倭寇的边都是死罪,你要放人?不过若是两三个的话,愚兄或许可以想想办法。” “不不,不是两三个,是所有人我都要放。这事关军务,不能由着那些士绅的想法乱来。他们说到斩人倒是痛快,不过是杀人灭口而已。这帮小喽罗,要多少有多少,杀多少有什么用?大哥的好意,小弟心领,不过这个锅太大,你背不动,还是由我来背吧。” 张嘉胤自然相信杨承祖的谋略,毕竟不是所有人设个计谋,就能俘虏到四艘大船回来的。其实眼下士绅们给他的压力,他自己也感觉的到,归根到底,还是杨承祖的仗打的太好了。 宁波的商人喜欢新军,可是浙江的头面士绅,以及那些大族族长,宿儒们,都不喜欢新军。不过在高压之下,他们谁也不能真的站出来说,新军不该存在。可是在后面使点手段,掣一下肘,他们还是不遗余力。 “贤弟,那些人一直在找你的茬,我手里接到你的材料你知道有多少,有些东西,甚至是要掉脑袋的。比如你前段时间,带着你的后娘逛西湖,就有人说了些很不中听的话,不过好在有老把兄在,总该为你压下。可是他们的关系,不止我这一条,甚至是可以通天的。你……好自为之啊。咱们是换贴兄弟,这个锅,不能总让你背,你一个人,又能背的动几口锅啊。” 杨承祖笑了笑,自己带着柳氏逛西湖这事,本来也没想瞒人,那些人多半就说他们母子之间不清白,这种闲话如果也怕,那就没法活下去了。至少那几天,柳氏很高兴,脸上的神采像极了一个小姑娘,能看到那一幕,被如何非议自己都不后悔。 如果这帮人知道,嘉靖当世子时,就曾经拉着范氏的手在王府的花园里跑来跑去,又该怎么想?归根到底,还是这帮人看自己不顺眼,所以自己不论做什么都是错的。他们手眼通天,找到一些自己的不干净的地方,其实也不困难。 就算没有带柳氏游湖的事,不管是杨记的商业活动,还是自己收受东南军卫的孝敬,总之想找黑点有的是,全身都是破绽,就不指望别人找不到。 那些做事的大臣,从满腔雄心,到草草收场,其实也是这种原因。既然是人,谁还没点短板?被人拿捏住了把柄,上面又不一定真的能为自己撑腰,久而久之,也就心灰意懒,索性放手不管,一切随他去。 像自己与天子的这种交情,却是其他人不具备的优势,通天这种事,难道自己会怕么? 反倒是张嘉胤这位老把兄对自己倒是不错,确实是拿自己当个手足看待,他是巡按御史,按说就该是制衡自己。现在却是站在自己这边,将来,怕是也难免要得罪人的。 “大哥,我这次放所有人的想法,是我这个计划的一部分。他们以为我用计设谋,只为四条破船,几百海盗?笑话。我拿我自己做饵,难道就图这么点么?让那帮家伙等着看吧,看我的手段如何。整个东南沿海的倭寇,非是朝夕形成,不过黑鲨帮,出没不过五十年,前后两代帮主。我若是不能宰了这头臭鲨鱼,还有什么脸做这钦差?” 张嘉胤点点头“黑鲨帮的事,其实我这里也有耳闻,不过很奇怪的事,虽然我接的状子很多,不过落到黑鲨帮上的,其实倒是有限。还有些人居然说他们是海商?海商?杀人放火的海商么?贤弟你有什么计划尽管说,愚兄虽然官卑职小,不过既然做这巡按,总是有些人可以用,你只管放心,我肯定会尽力帮你完成此计。” 半个月后,这批俘虏中,除了之前自杀及隐藏身份被检举或是捉拿的之外,全部予以释放。按朝廷的说法,是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他们有机会再做好人。在被释放的俘虏中有数十人当即表示愿意当兵,如果不够资格当兵,就当夫子,哪怕是当炮灰都行。自己不要军饷,也不怕死,只是想为朝廷做点事,弥补曾经犯下的过错。 第七百五十四章布子(下) 有十几个人捆了自己,请求官府把自己送到宁波,去给那些受难者赔罪。以现在宁波的民心和环境,这些人去了那里,跟送死其实没什么区别。不过这些人的表情很是释然,仿佛死这件事,并非责罚而是解脱。 “我们听了神仙娘娘讲法才知自己过去错的有多厉害,区区臭皮囊不算什么,得赎前业,证大因果,才能飞升九霄。我等心甘情愿。” 等到人散去之后,冷飞霜笑着问道:“你说,他们里有多少人会回到黑鲨岛,继续做海盗?” “他们中大多数人没有什么手艺,有这个根底,就算是想到商船上当水手,也要有人要才行。除了当贼,或是当兵,他们没有别的路走。我又只给了三十个招兵的名额,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只有回去继续做贼一条路,而且这次黑鲨帮派出的是自己的精锐,即使不是头目,也是他们匪窝里比较精悍的那部分力量,即使是谢傲也舍不得放弃掉。所以他们想回去当贼,还是比较容易得到过去伙伴的接纳,谢傲多半还会笑我傻吧?” 他看看桌上简易的海图,这本来是得自于薛兰,现在却在俘虏主动的交代下,比起过去内容丰富了许多,黑鲨岛的位置,及周围情况,也了解了许多。这些人放回去发挥的作用,谢傲却是连想都想不到,等他想到的时候,根本就拦不住。 再说海盗也是江湖之一,标榜的是义气,如果这些人回去谢傲不接纳,那他手下的人马也不会答应。他已经损失了四大金刚,这么多强悍的盗贼,黑鲨帮也损失不起,是以无论如何,这些人他也得接纳下来。 杨承祖用手轻轻敲打着桌子,盘算着什么时候可以对谢傲开始攻击,却不料这时霍虬满面笑容的进来“长官,许洋方面的特使到了,我们是不是见一见?” 自从在海上大破了黑鲨帮之后,海王许洋似乎对杨承祖也产生了兴趣,他手下的密使开始了与杨承祖方面的秘密接触。这些海盗于内地亦有关系,毕竟他们也有货要销,在岸上甚至还有亲人,如果没有门路可以走,那盗贼也当不久。 这名密使在杭州本地也算个小有名气的商人,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是为许洋销脏的头领,在许洋部下也有一把交椅。这次俘虏的释放,许洋在里面也出了不少力,拿出了海上之王的派头,一方面保人,另一方面也答应给足杨承祖好处。以老大的气派,安抚两家,于他而言,似乎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这次那位掌柜,就是按着约定,送来了一笔财宝。见杨承祖痛快的收下了钱以及珍贵的龙涎香,那名掌柜微笑着 “我们大当家的让我给杨钦差带个话,我们大当家最喜欢交朋友,像您这种一诺千金的好汉,我们许家帮交定了。有时间,一定请您到海上转一转,保证让您满意。现在人是还回去了,不过谢老大手下没了船,日子也过不下去。四大金刚,不过是四条破烂,在海上如果打战也没什么用,我们许氏的炮船只要一顿排炮,立刻就会把它们打沉。我们大当家希望钦差不要太在意一些破烂,把东西还给谢龙头,将来,送您四条真正的好船!” “许大当家的好意,在下心领,不过那四条船,是本官的脸面。现在要指望那四条船为新军募捐,若是现在交给许龙头,我这边的事就垮了。所以还望尊驾给许龙头带个话,给我点时间,等我这边银子募捐的差不多,这船的事……好商量。” 那名掌柜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不过马上就恢复了正常“钦差说的是,您放心,这话我一定给许龙头带到。您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只管跟小人说,小人一定为您办妥。” 等那掌柜退出去,躲在屏风后的冷飞霜哼了一声“好狂妄的许洋,不过手下一个小头目,也敢如此放肆?要不要我把他留下了?” 杨承祖笑着看了看冷飞霜“怎么,心疼了?这个是个好开始啊,我家里的女人都是这么护着我,要是青青,幺娘她们在,早把这家伙的牙打掉了。” “跟你说正经的,要不要我出手?” “要收拾他,就不用你动手了,我一只手也能收拾了他。可是有意义么?不过就是个传声筒,通过他,倒是可以看出许洋的为人。自高自大,目中无人。不过是个贼头,却真拿自己当了海外天子了。这样的人,属于穷人乍富,不难对付。他要面子,我就给他面子,让他觉得已经吃定了我。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么吃掉黑鲨帮?若是真让他们两家联手,倒是个麻烦。” 冷飞霜来到海图之前,也用心的看着上面的方位,两个人的头不经意的碰在一处,随即分开。冷飞霜用手指着黑鲨岛“这里的海盗还有上千人,而且地势险要,那些俘虏有一大半都做了我的教众,跟我交心。他们说,岛上钱粮充足,还有独立水源,就算朝廷来攻,他们凭险固守,也能坚持半年。可是我们的时间,有半年么?” “半年?我吃多了撑的在黑鲨岛附近泡半年?过年的时候,我还要留在杭州呢,再说断桥残雪多有名啊,我等到冬天落雪时,还要在这边看雪景呢。没功夫跟他蘑菇,就是这几天,我们就把黑鲨岛拔了。怎么样,敢不敢?” 冷飞霜伸出玉手“来,打赌吧,若是你拔不了黑鲨岛,就别跟我这说疯话。” “好啊,如果拔了的话,就给我当姨娘。”不等冷飞霜回答,杨承祖的手猛然向前拍出,与冷飞霜的手重重击在一起。 乌衣巷谢府之内,快到中秋时节,家人及谢家本家人的脸上,全都一脸忧色,没有半点佳节气氛。秋意渐浓,早晚时节,还是有些凉意。可是谢遵额头上布满汗水,如同困兽似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不管花多少钱,或是用多少关系,一定要把消息送到黑鲨岛上。还有,把昌儿接回来,必须让他回家。” 谢家的老管家在旁劝解着,“老爷,我们出去了三批人,但全都没了消息。而我们在锦衣卫里的人,只送出了这个消息,就联系不上,恐怕也暴露了。” 谢遵手里紧抓着那个仓促写就的“锦衣欲谋谢”的纸条,最后只能无力的将它团成一个纸团,人无力的向后瘫倒。 第七百五十五章瓦解 几名仆人手脚麻利的扶住他,“老爷,老爷,您不要着急,或许还有转机。黑鲨岛,还是能坚持一阵的,即使是官兵,也没那么容易把那拿下来……” “没用的,你们不明白,我们这次,怕是要大难临头了。快……扶我到书房去,我要去想办法。” 黑鲨岛位于宁波湾外,一片群岛之上,从海图上看,这里并不怎么出色,也不算什么兵家必争之地。但是如果到了实地,就会发现这处海岛已经成为一座海上要塞。黑鲨帮自从开山立柜以来,就将总舵设立于此,前后经营五十余年,在建设上是花过大本钱的。岛上修着高大的寨墙,巍峨的箭楼,仿佛是一座海外的城池,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深夜,滩头的海水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片刻之后,两个身穿水靠的人,在水里悄悄露出头来又轻手轻脚,如同幽灵一般,摸上了岸。两人手脚利落的脱去滴水的水靠,露出里面的玄色劲装。 杨承祖看看冷飞霜“冷圣女水性高明,佩服佩服。没有你带着我,怕是还真游不上来。” “这算不了什么,不过回去的时候好好游,不要总动手动脚。否则淹死你!”冷飞霜小声的警告两句,两人飞速的闪进眼前的一片小树林内。远处的灯火昏暗,冷飞霜趴在地上听了一阵 “周围没什么哨卫,看来这帮海盗的防卫也怠惰的很,摸了他们的固定哨,然后进去。” 两人轻手轻脚的向着前路摸索,脚踩在沙滩上,头上是点点星光,杨承祖忽然看着冷飞霜“圣女,这像不像海滩约会?如果现在能升起一堆火,烤点东西吃,是不是很有情趣?” “闭嘴,留神被人发现。你堂堂一个钦差,非要混上来做这玩命的勾当,图的是什么?” “图的自然是和圣女同行啊,当然,最关键的是,这事我要是不来,那俞大猷要是来怎么办?我可不放心你和他一队。别生气,说着玩的,主要是这边没什么危险,我正好过来刷刷功劳。我知道你来,可能是为了找什么人,所以帮你找,这种地方,只让一个女人上来,我是不放心的。你是我捧出来的女神仙,自然要保护好,不用感激我。” 海面上,大小战船悄无声息的向着黑鲨岛附近的水面靠近过来,俞大猷、戚景通、许泰等人眼睛紧盯着海岛,等待着信号。在他们身后,新军两营官兵紧握着刀枪,还有人小声念叨着“精忠报国”或是哼唱起三国战将勇的军歌。 万事具备,只待一令! 黑鲨岛虽然是这一方大盗的巢穴,可是论起防卫力度,就算是一些大户人家的宅院都比这里强一些。没有暗哨及游走哨,固定哨,两名哨卫拄着长枪,无力的看着远处,不知道在议论什么。 杨承祖和冷飞霜几乎认为这里是一个陷阱,或者海盗已经逃遁的干净,原本觉得十拿九稳之事,这时反倒是真的有了一丝危机感。制服两名岗哨之后,将人拖进了树林里,这种动刑审讯的活,自然是锦衣卫来做比较恰当。 可是不等杨承祖用刑,那名苏醒之后的岗哨却满脸喜悦的看着冷飞霜“仙女娘娘,是仙女娘娘。小人见到仙女娘娘了,我死后可以升入无垢天国,得享长生富贵了?” 杨承祖摊摊手“还是交给你来问,可能更合适一点,这人居然是杭州那边过来的?” 那名哨兵并没对二人有什么敌视,相反倒是以一种看到亲人的激动来看着他们,对于问题也回答的很是干脆。 “埋伏?黑鲨岛上的埋伏,小人在杭州已经都向娘娘说明了。现在岛上……原本这里是有很多岗哨的,但是现在已经都没了,人心散了,不用人打,黑鲨帮和谢傲,都已经完了。听说官军要来,已经有很多人打算跑路,站岗这种事,也没人愿意做了。我们在这里其实也不是站岗,而是等着仙女娘娘,娘娘在杭州说过,要到黑鲨岛上,铲除恶人,拯救我们这些迷途羔羊。我之所以回来,就是为了当内应,你们要去哪,我带路。” 这帮俘虏刚刚被释放时,确实得到了谢傲的优待,毕竟他们都是海盗里的骨干分子,精锐士兵。于黑鲨帮而言,属于组成势力的核心力量,那上千丁壮不过是散兵游勇,没有这些骨干,发挥不了多大气力。是以他们回归黑鲨岛上之后,谢傲甚至举办了一个宴会作为招待,又让一些人在酒席上讲讲官军是如何对待他们的。 当时几乎是黑鲨帮全伙皆在,谢傲显然是想制造一个官军残忍贪婪的氛围,以及自己是如何义薄云天把弟兄们救了回来。既可以把位子做的稳当一些,也可以让那些新入伙的放心,即便是你们失手被擒,大当家有钱,也可以买通官府把你们放出来。 可是那几名被谢傲认为是心腹,绝对靠的住的俘虏,在酒席上,当着所有新旧海盗的面,说的却是宁波的忆苦,说的是金云翘传,有人甚至能唱出徐母骂海,翠翘刺夫等段落。对于这些文盲来说,唱词远比诗文更容易记忆,也更容易传诵。 最后,他们还说起了妈祖娘娘显圣,说起了官军那面有一位仙女,是妈祖娘娘在人间的化身,告诉大家要做个好人。入我门中,前罪皆免…… 整个酒席就在那种回忆与叙述中彻底乱了套,一如另一个时空中,某K记闹出的乌龙一样,场面彻底失控。谢傲搬起石头,砸到的是自己的脚,气急败坏的连杀了几个人,又宣布了他们是投靠官府的叛徒,是受了官府指使来蛊惑人心的。但是混乱已经开始,不是说他杀人或是靠高压就能按的住。 这些人是你选出来讲话的,转过头来,就说他们是叛徒,当大家白痴么?再说海盗这个群体,纪律性比起山贼还要差的多,每条船的船老大,都可以看做一个小团体的头目,想要让他们遵守秩序,这简直就是笑话。 回来的,本就是骨干,谢傲不可能都杀掉。从里面选出谁是真正的好兄弟,谁又是官府派来的眼线,也变的非常困难,或者说根本做不到。再后来就是又连续死了几个人,到底是好兄弟被官府走狗杀了,还是官府走狗被好兄弟杀了,也没人闹的明白。只是岛上的气氛渐渐变的不大好,维系小团体的那种信任,渐渐打了折扣。 谢傲不管再怎么宣布纪律,也弹压不住局面,整个黑鲨帮以惊人的速度土崩瓦解,人心离散。终究他们是打了个大败仗,连看家的四大金刚都丢了。在士气低落的时候,各种谣言就容易滋生,谢傲提拔了一些人做头领,又发了些犒赏,不过效果都很一般。妈祖娘娘化身在官府那面的消息,实在太过致命,让大多数海盗觉得自己没了前途,怪不得一直打败仗,跟妈祖作对,能有好下场么? 第七百五十六章请借人头一用(上) 在海上讨生活,谁敢说一句不信妈祖,下面的手下就可能换个老大。即便是谢傲,也不可能不让自己的儿郎给妈祖烧香,不过他们到底是在拜妈祖,还是拜官府那位仙女娘娘,就没人说的清楚了。 如果给谢傲一定的时间,没有外力的干扰下,倒未尝不能逐步把人心收拢起来,完成换血的工作。海盗流动性强,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把这些人再驱逐掉。但问题是,眼下他想要时间,可是官府会给他时间么? 官军两个营集中到宁波的消息是藏不住的,官军没到,这边就已经猜到可能是要对黑鲨岛用武。这里是老营所在,为盗多年积累的赃物极多,还有些人的家眷也在岛上。想要放弃这里转移,这个命令不好下,也未必都会听。反倒是借助地利打一仗,死拼一下,更符合大多数头领的利益。 现在岛上的人马有一千三百多人,谢傲宣传着粮支半年,弹药可用一载之类的话,振奋人心。同时又说自己和海王许洋联手,有了海王爷做靠山,四大金刚很快就会回来。官军没什么可怕,海王爷一来,就能把官军打跑,再说自己有门路有关系,也许官军根本就不会来。 可是这些话都是虚的,现在岛上的氛围就是人心惶惶,大家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在哪,也不知道这里能否守的住。更重要的是,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在怀疑,自己做的是不是对的,自己做这样的事,是不是和天妃对着干。 现在整个黑鲨岛,谢傲真正能控制的人和地盘都很有限,大多数人已经处于一种无序混乱,不知所措的状态。更多的人,则秘密入了天妃教,信的是天妃娘娘在人间的化身。冷飞霜今日上岛,类似于天神下凡。 在这名哨卫的指引下,两人竟然一路大摇大摆的来到了盗匪的休息区,那高大的门楼和箭塔,什么作用都没发挥。守在上面的人都下来给仙女磕头,主动推开了那沉重的木门,放了这几人进来。 大门开启,广场上并没有灯火,只有几个火盆燃烧。借着火光,可以看到广场上黑压压的聚了数以百计的海盗。他们的刀枪放在手边,人跪在地上,虔诚地膜拜自己的神。 “天妃娘娘,天妃娘娘!”这样的声音初时很微弱,但后来越来越响亮,终于响彻了整个广场。越来越多的海盗过来,但是也都跪在地上,加入了朝拜的行列。杨承祖将一枚穿云炮放在广场上,取出火折,点燃引线。 一声巨响,天空中旗花火箭炸开,不多时,海面上忽然陷入一片喧嚣,锣鼓之声大做,灯火通明,朝廷的大军对于黑鲨岛的围剿,正式展开。 官军开始登陆之时,黑鲨岛几位头目则忙着转移。谢傲以及几名平日里不大显眼,实际却是谢氏宗族子弟的部下披挂整齐,手中提着兵器,拱卫着谢昌,悄悄向着海边溜去。 为盗多年积蓄无算,但是真到了要走的时候,谢傲等人身上不过是个小小的包裹。家眷亲随一个没带,辛苦经营多年的巢穴,也就这么放弃了。谢昌不会武功,走的不快,比起谢傲来,他反倒有更多的不舍。 “七叔,这么好的一片家业,说不要就不要了?其实小侄觉得,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该守一守。毕竟有家里那边在想办法,官军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退下去。咱们岛上有地利,难道连坚守几天都做不到?我的几个婶娘,还有兄弟,也该带上。还有……还有我们的那些积蓄……” “少爷,我这个谢家人,连族谱都进不去,死后入不了祖坟。您是咱们谢家未来的当家,肯喊我一声七叔,我舍弃这点家业,就值了。” 谢傲走在前面开路,谢昌听不到他说什么,只是听的出,这位海上大豪的语调里,竟有了几分哽咽。过了半天,谢傲的声音才顺着渐有凉意的秋风飘过来 “少爷,你是咱们谢家未来的指望,比起这一点,这个岛什么都不是。只要你能安全,一切都可以牺牲。那些女人本来就是我抢来的,没办法才跟着我过日子,被官军抓了就抓了。儿子没了可以再生,钱没了可以再赚,但是大公子,你不能出任何闪失,更不能落在官军手里。我们得对的起谢家列祖列宗。” “七叔,打仗的事我是不懂的,不过这里也是铜墙铁壁,难道真的不能?” 天空中一声爆响,旗花火箭绽开,几个人的身子不由自主的立住,谢傲听了听风中传来的声音“幸亏早走一步,快走,官军用不了多久,就会攻上来,必须赶紧撤。” “咱们岛上上千儿郎,这么好的地势,未必不能打一打。七叔,现在这个时候,儿郎们需要你指挥……” 谢傲摇了摇头“指挥?我现在能指挥的动的,也不过几十人,大公子,人心已经散了,黑鲨帮完了。我跟他们说的,不过是为了安抚人心,实际上我早就知道,这里守不住了。那些真倭给咱们当替死鬼,好歹可以顶到天亮,我们先回南京,将来再重头开始。凭我一双手,再打出一个天下,跟杨承祖慢慢算帐。” 他话说的硬气,心里想的却是杨承祖之于东南,终究是个过客。只要他一走,新军的事大概就会放一放,自己就还有机会。杨承祖在东南……还是算了吧,让许洋去和他分高下,自己还是先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好。 几人没走多远,忽然全都站住,谢傲手中的铁骨扇已经换成了一柄倭刀,其他几人也都抽出兵器。黑夜中一个人如同标枪般戳在那里,手中提着刀,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等到有人用灯笼晃动,看清来人的相貌,谢傲才长出一口气。“仇三虎?你在这里干什么?我还以为是官兵呢。” 那名为仇三虎的大汉,虽然刚刚加入黑鲨帮时间不长,可是在宁波之乱中,他一人一刀斩杀了数名朝廷大员,在后面的抢掠中,冲锋陷阵极是骁勇。靠着武功和狠劲,在黑鲨帮中,已经是高级头目,也是谢傲绝对信的过那种人。 这人脾气差,即便是同伙之间,往往三两句话不和,他就会直接拉刀砍过去。喜欢喝酒,喜欢女人,没有事做的时候,就是拼命的喝酒,外加搞女人。不过他似乎对女人有什么怪癖,先是把女人搞上几回,接着就抽出刀来,把那女人斩成十几段。那手法即便是一些积年老匪看了之后都觉得惨不忍睹,在岛上,大家都称他仇疯子,离他也越远越好。 第七百五十七章请借人头一用(下) 这种人即使是匪帮,其实也不怎么待见,主要是太不合群。不管是天妃娘娘,还是什么报应,他都不大信,唯一信的,就是手上的刀。他对谢傲还算忠心,办事也得力,算是那种可能会伤到手的利刃,谢傲于他的种种怪癖还是比较宽容。 在外海伏击杨承祖那次,仇三虎也在先锋队里,被一鸟枪打到了船下,不过他的命大,居然逃了回来。见他提着刀站在那,几个人都认为他又是在耍酒疯,也只有谢傲才敢跟他对话。 仇三虎的语气冷冰冰的“官军来了,你们应该带着人把他们挡住,为什么要走?” “三虎,你不懂,我们这不是要走。只是……转进,对就是转进。谢大公子不能出事,我们只是为了他……” “依旧是有钱人的命,比我们这些穷鬼的命要重要一些么?”仇三虎的目光阴冷的看着谢昌,在一瞬间,谢傲几乎认为双方走到了翻脸的边缘,已经悄悄向其他人打了个手势,准备联手剁了这个杀星。 可是仇三虎并没出刀,而是看着谢傲“我大仇未报,不能死在这里,带上我一起走吧。只要能杀了我的仇人,其他的事,我不多问。” 一行人暗出一口气,这么个杀星跟着,虽然心里有点别扭,倒是能安全一些,等到了地方,一个人再怎么凶,也没什么可怕。仇三虎接过灯笼,走在谢傲身后,远方已经响起隆隆的炮声,码头处还有火光。谢昌看方向,那大概就是停船的地方。这下船只被烧,岛上的人怕是不好逃了。 “我在岛上藏了小船,除了我没人知道,咱们坐小船连夜先到宁波。到了那边,我可以找到关系,送咱们回南京。”谢傲介绍着,指引着方向。众人来到海边,在几块礁石后面,一条小船栓在那里。 两名谢氏宗族子弟上前解开缆绳,搀扶着谢昌准备上船,远处忽然响起几声炮响,声音离的略近,众人不由自主的一个迟疑。一阵疾风吹过,几盏指路的灯笼忽然熄灭,下一刻,一团刀光忽然炸开,如同大海中的旋涡,将谢傲及几名谢氏宗族全都卷了进去。 对于这个疯子,这些人实际上也防了一手,但是真到了动手的时候,这种防范到底有多大作用就难说的很。毕竟现在几个人的情绪绷的都很紧,既紧张又夹杂着沮丧或绝望,在这么多负面情绪包夹下,身手其实未必如平时那么敏捷。 突如其来的炮声,又让人以为是冲着自己来的,也只有仇三虎这种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反倒是在这种时候保持了本心。他的刀法不算多精妙,但是侧重于杀法,一出手就是一往无前的杀过去,任你眼前是谁,也只一路斩去。 两名离他最近的谢家子弟,甚至连反应都没做出来,就在刀光里被绞去了首级。另外一人刚一出刀,胳膊就被斩了下去,还不等他叫出声来,腰上挨了一脚,被远远的踢出去。刀势不减,直接朝着谢傲杀去。 谢傲脚下疾退,手中倭刀连斩,剩下的三名谢家子弟也从四外围过来。可是仇三虎却是咬准了谢傲,对旁人不管不顾,朝着他猛斩。刀光如同一道光轮,不停的向前滚动,任何挡在他前面的,都是死路一条。 一声惨叫声中,又一名谢家子弟因为冲的太近,被一刀斩去双手,其他两人却是吓破了胆,向着小船跳过去。 “除了大公子,谁也不能先上船!”谢傲怒喝声中,抽出铁骨扇,按动机括,三枚扇骨透扇而出,将一名谢家子弟打翻在岸上。另一边的仇三虎却是也丢出了手中的刀,将那名已经摸到了船舷的谢家子弟,生生钉在了船板上。 不等谢傲动手,仇三虎已经自背后,又抽出了一柄刀。“他们都上路了,现在轮到你了,谢帮主。” “为……为什么?仇三虎,我对你不薄!” “哪有那么多的废话,死吧!”仇三虎一声怒喝,人已经飞速的向着谢傲奔过去,谢昌吓的魂不附体的坐在沙滩上,已经不会动弹。谢傲也知这种时候说不如做,身形微微下蹲,一声大喝,也向前冲了过去。两道黑影,以各自最快的速度发动攻势,猛的撞击在了一处! 以谢昌这种不通武艺之人,自然是看不出这种格斗是谁占了先手,就连兵器碰撞声也听不见。空气中只有刀风夹杂着几声铁器砍入身体或是拳脚殴击的声音,两人身形交错,起腿挥拳肘击刀劈,即便是看,也看的谢昌心惊肉跳,魂飞天外。 猛的,一颗人头冲天而起,两人的身子分开,仇三虎向后疾退十几步,身上的衣服已经变的褴褛不堪,在胸腹之间,还有一道清晰可见的伤口。谢傲的无头死尸则紧握着倭刀,以半跪的姿势,一动不动,片刻之后,才摔在地上。 “黑鲨帮主,还是有点功夫的。”仇三虎受伤不轻,不过却似没有什么妨害,冷笑着将手中大刀扛在肩上,简单处理着伤口。他转过头来,目光阴冷的看着谢昌,如同野兽在看着食物。 “你……你到底要什么,我可以给你银子,也可以……”谢昌边说边向后缩着,可是仇三虎已经三两步赶到他身前,刀尖指住了他的面门“你如果想晚死一会,就乖乖听话。我对你的钱或是你能给我的东西没兴趣,我只知道一点,拿住你,我就可以见到杨承祖。作为擒住谢家长子的勇士,我可以见到钦差,然后就能杀了他。你就是我的礼物,不过这礼物活的死的都差不多,你是想死还是想活,就看你自己选了。” 见谢昌不在逃,仇三虎才从腰里摸出一条绳索,将谢昌牢牢捆住。在捆人的时候,谢昌听他嘴里反复念叨着什么“知了,知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在这个魔王般的疯子面前,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捆好了人,如同扛行李似的,将谢昌扛在身上,黑鲨岛上,此时已是火光熊熊,杀声震天。枪炮之声不绝于耳,由于离战场太远,还无从知道胜负,仇三虎嘴角边泛起一丝冷笑,似乎胜负或是生死,于他都没什么影响,他在意的,只是要一个机会,一个杀人的机会而已。 第七百五十八章消失的武士(上) 他刚刚迈出几步,忽然,黑暗之中,响起几声拍掌声。虽然岛上喧闹,但是在这声音听的还是比较清晰,接着就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我们守在这里,本来是准备自己动手的,没想到你代劳了。多谢多谢,现在你可以把人放下,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也可以说出来。” 黑影中,杨承祖、冷飞霜先后走出,在他们身后,则是几十名黑鲨帮的帮众。他们手中提着兵器,不过却是跟着两人身后,必恭必敬,一看就知道已经反水倒戈。仇三虎也没想到,杨承祖居然会先行摸到岛上,而且还有了这么多部下。 这些人都是黑鲨帮中精干力量,一起围上来,就是第一等的高手也抵挡不住。他将谢昌向地下用力一丢,刀尖指住了谢昌的咽喉“我把人交给你,咱们一对一!” “一对一,你有这个资本么?”杨承祖哼了一声“在宁波我们交过手,你的功夫或许比我好一点,不过那又有什么用?今天这里这么多人,这么多把刀,你有什么本事走到我眼前啊。我不知道咱们两个有什么仇,闹到你非要杀我不可的地步,不过我也不在乎,有本事就来杀杀看,怕你没这个本领。这个谢大公子,你杀不杀都可以,我虽然是冲他来的,但也不一定是非要活的不可,相信锦衣卫,就算是死人,一样可以让他说话。” 他边说边抽出宝刀,在手中立了个门户“不过你既然非要打不可,我给你一个机会,不就是单挑么?来啊!你现在这个德行,还想杀我?” 仇按虎一声低吼,看向杨承祖的眼神,仿佛是一头嗜血的野兽,即将扑向自己的目标。谢昌被他重重的扔到地上,背后长条包裹展开,里面露出的,乃是十几口长短各异的单刀。 “我知道你的兵器是宝刀,但是这么多刀,看你砍不砍的过来,受死!”一声怒喝,向前疾奔,一腔名为不甘的热血,在秋夜里,化做了无数鲜艳的红花。 从官军上岛开始,黑鲨岛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上千的人马没有人指挥,或者说指挥了也没有效果。像是无头苍蝇似的四下乱撞,那些往日里充当骨干的小头目,积年老匪,这时候要么是找不到踪迹,要么就带头向官军投降。 作为主力部队的大内使者团以及黑鲨帮原有的真倭,居住的地方并不太远,与一般人想象的不同,这些真倭之间并没有同胞扶持的概念。阶级的差异,侍奉主家的不同,甚至于出身的差异,导致这些日本人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 宗设谦道,作为大内氏贡使,在日本也算是真正的武士,有封地有配下的。黑鲨岛部下那些真倭,全是群连苗字都没有的泥腿子,在大内家最多也就是当个足轻,自然不入他的眼。 双方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好,后来就越发的冷淡下去,黑鲨岛上的乱象他是知道的,但是作为客人,他也没有办法说什么。而且他也不是一个有太多谋略的人,在本家遇到这种事,也是举着太刀一路砍过去,把废话的人砍掉就算了。是以,这段时间,他和他的部下就挤在几间小院里,想着自己的前途。 谢家答应给一笔财物,让他回去和自己的大名有交代,但是这笔财物什么时候能移交,以及能否符合自己的要求还说不好。三百余人的队伍,现在减员了超过五成,回日本的过程里,也同样可能遭遇伤亡。以目前的人手,能否顺利回家面见主君都说不好,这帮人自上而下,心情都好不到哪去。 等到喊杀声起来时,宗设谦道还当是岛上的海盗终于爆发了内讧,随手丢掉酒杯,提了太刀出来。这些日本人平日里兵器不离手,很快就完成了集合。另一名叫大村志保的武士已经去打探消息,其他人都拿着武器,等着下一步的情形。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响起,大村志保慌乱的冲进院里“是官军,是大明的官军上岛了。这里的人简直就像女人一样无力,根本没做出什么抵抗。那些国人众已经找不到影子,不知道是跑了,还是被干掉了。有明军朝这边过来,我们必须马上转移。” 明军?众人并不见得真的在意明军,在宁波与明军的交手中,他们已经发现这个帝国的部队并不怎么能打,自己只要发动一次冲锋,就能把所谓官军的防线打烂。可是一想到那些没穿军装的义勇,又都从心里生出了恐惧。 “所有人听我号令,向海边撤,我们在那里有几条船,希望可以派上用场。”之前在黑鲨岛初乱的时候,宗设谦道事先暗伏了后手,今天果然派上了用场。只要出了海,一切就还有可为。 直到这个时候,这些日本人还是属于处变不惊的状态,并不认为有什么危险。这个岛足够大,怎么也是能逃的掉。可是就在他们刚刚准备去收拾一些财物,拿上自己的随身物品时,空中传来一阵尖啸,火雨骤降。数十枝箭头处包了油布的火矢,在空中划出圆弧,向着房顶落下。 “杀!”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院子大门撞开,一队明军从外杀入,与宗设谦道的部下撕杀在一起。看到那熟悉的阵势,以及那种毫不畏惧的拼杀劲头,宗设谦道就知,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自己遇到的,就是那支神鬼般勇武的明人部队。 杀进来的这队明军人数并不多,至少在此时,宗设谦道还是有把握把他们都吃下去的。但问题是,你吃下去他们得用多少时间,而在这个时间内,又会有多少明朝的官军杀到。这就是士气的作用,当士气充足的时候,怎么都敢打下去,人多人少都敢拼。可是现在是人心思退,谁也没想过靠一百多个日本人就能把黑鲨岛守住,即使在这场局部战斗里有取胜的希望,从上到下,想的也都是怎么逃。 第七百五十九章消失的武士(下) 突围、撤退,被新的敌人包围、继续突围。从那处院落里杀出来之后,宗设谦道这些人就陷入了这样的反复循环之中。上岛的明军到底有多少搞不清楚,但是给他们的感觉是,不论走到哪里都能遇到成群的明军。 而且这些人不拿钱财,不抢人头,也压根不怕死。他们虽然有大批的火枪以及弓箭,但并不是只躲在远处发射,而是敢于主动发起白刃战,举着兵器列队杀过来。以往惯用的战术全都失去作用,只剩下以命相搏一途,拼了命的冲上去,再拼了命的杀出一条活路。 身边的部下越战越少,宗设谦道的身上也带了两处伤,不过还是能继续打下去。身边素有鬼志保之称的大村志保,也已经气喘如牛,大铠上满是鲜血,却不知道是来自敌人,又或者是自己。 一队明军高举着火把,如同怒龙一般冲杀而来,这支立足未稳的倭人队伍,立刻又陷入交战之中。大家心里有数,按这么打下去,部队崩溃,也就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大村志保望着明军双目圆睁,明明疲惫不堪的身体,又突然生满了气力。“没能完成任务,实在是有负大殿嘱托,惭愧无尽。左卫门殿,你带人突围,由在下为你殿后!用我的血,来洗刷自己的过失吧!” “万千代,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随我一起撤出去,还有生机。” “撤?我们像是野兽一样,被猎人从一边赶到另一边,越撤我们的人越少,体力也就越差,最后只能筋疲力尽的倒在地上,任人砍杀。武士要死,也要死的有尊严。我带领一半的人杀回去,另一半的人,就请左卫门殿带领他们返回日本,向主君复命。猛虎留斑毛,勇士留青名,大内家的武士,不能像野兽一样被猎人愚弄后杀死。就让大明儿一试,我西国豪杰之腕前!” 他在军中素有勇名,还是很有号召力的,举着大枪杀回去,身后立刻跟上了一波人马。在风中传来了大村志保为自己做的辞世诗“吾人莫不语,呲飒如秋风”。 这支队伍以一往无前的姿态杀向明军,先是撞开了一个缺口,随即就被几倍于己的部队紧紧围住,被杀光只是个时间问题。 几名仆从拉着谦道要继续撤退,却被他一把推开“自从到了明国,我就一直以使者的身份要求自己。要自己去学明人的礼仪,向每一个遇到的官员陪笑脸,说着让自己恶心的话,就像那些公卿一样。可是我宗设谦道,也是一个武家来着。万千代君先行一步,诸君,请随我为主公尽忠!” 这一队残存的日本人伴随着并未向预想的那样杀出重围,而是追随着大村志保“吾如杜鹃鸣,轻风寄我上云霄”的辞世诗,像一支锋利的箭头,猛的插入明军阵中。 “愚蠢的左卫门殿,你为什么不杀出去,回来送死?” “因为我与万千代一样,都是白痴啊!” “白痴!” “大家都是白痴!” “就让我们两个白痴,大闹一场吧!” 明军方面负责指挥的戚景通听不懂对方说了什么,只是看到日本人终于不再突围,那么自己预先设计的几条伏兵都用不上。晃动令旗,将备队投入进去,开始了最后的收割。 太阳升起之时,黑鲨岛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浓烈的黑烟冲天而起,昔日盘踞东南,危害一方的黑鲨帮,至此彻底成为了过去式。 清点伤亡、盘点战利、收容伤员、俘虏等工作,紧张有序的进行着。部分明军则继续对海岛进行地毯式搜索,查找是否有漏网之鱼。冷飞霜看着变成瓦砾的黑鲨帮总舵,颇有些惋惜 “这岛屿他们经营的不错,就这么一把火烧了,确实可惜。如果留下来,或许可以由我们经营一下……” “然后成为滋生另一支海盗的温床么?”杨承祖昨天晚上终归是没能留下仇三虎,细究原因,还是冷飞霜手下留情,在最后时刻没下杀手。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找上自己,但是放走一个心怀杀意之人,总是有些不痛快,所以说话时,就不怎么客气。 “朝廷官军不可能在这里驻扎,留着那些箭楼、坞堡,就是给海盗修的。下一批敌人,谁敢说像现在这样好对付。到时候养虎成患,贻害无穷。除恶,就一定要尽,要杀就要杀死,千万不要给他留口气,否则你知道他什么时候起来,给你来一记狠的。” 冷飞霜也不生气,只嫣然一笑“你还在想那个刺客?他的武艺虽然不错,不过也就比你略高一线,就算是突然行刺,你也有自保之力。当今之世,除非拥有对你一击致命的实力,否则的话,行刺就是没有意义的事。你身边的护卫,不会让他有发出第二击的机会。再说,我昨天虽然没杀他,但是也刺了他一剑,就算他养好伤,也不可能恢复到现在的修为了。你答应了和他单打独斗,转过头来,就让人围攻,我再把他杀了,就太无信义。” 她还是惦记着从仇三虎身上找到李大智的线索,确定一下自己义兄的下落,不过这种用心是没办法放到台面上来说的,只好任他发火。杨承祖则对她的解释一点也不满意“信义?那东西值多少钱一斤。我对付敌人,从来不讲信义这种东西,算了,我已经让水师的人去找他了,希望能找到他,找不到的话,就只好将来再慢慢访拿。鲨鱼虽然被我们收拾了吃天九翅,可是还有一条海泥鳅在,若是这个岛成了许洋的扎兵处,那就真麻烦了。” “你没想过,让百姓来/////经营这里?官军固然是不行的,如果是百姓,或是渔民……” 她没说完,杨承祖就堵了回去“那是你们白莲教的思维方式,根本就不是朝廷的,海盗水贼,谁不是好百姓出身?日子过不下去了,官府不讲道理,自己被恶霸欺负了。总之,他们有无数个理由成为盗贼,然后就变的和谢傲没什么区别。所以不能有朝廷不能控制的武装存在,否则早晚变成祸害,不管是宗族还是渔民,都是一个道理。来,咱们检点战利去。” 第七百六十章食蟹(上) 黑鲨岛作为老巢,谢傲当初是很用了一番心思,不但修有各种防御建筑,岛上还存了大批的米粮,几处秘密仓库里,还存了海量的白银。乃至器械火器弹药等物,应有尽有。如果不是瓦解了人心,想要拿下这个要塞,怕就真是得打一场漫长且残酷的拉锯战才行。 除去银子粮食,绸缎、瓷器、药材、木料,这些交易的物资也存有不少,显然是做好了和外洋交易的准备。这个时代的海盗,除了收取商队的保护费,另一个收入,就是直接上手与洋人贸易。由于不经过牙行,没有中间的抽成,加上他们是无本生意,所以收益相当可观。 这些物资登记造册之后,光是装船怕是就要装十几条船,还都得是海商大船。像是这次攻打黑鲨岛所用的鱼船,对这些东西就有心无力。不过有薛娘子在宁波调动,找一批商船过来倒是不为难。 除了商船,同来的还有不少商人,上岸之后直奔货仓,查看着那些战利品。冷飞霜看这群商人兴奋的样子,不解问道:“他们难道是要买这些脏物?这些东西,难道朝廷不发放给失主?” “发放失主?谁能证明这东西是他的啊。再说了,眼下黑鲨帮成了死鲨鱼,下面我们要化缘就变的更困难。军队就是无底洞,想要维持下去,就得源源不断的投钱。光是收提编,不是一个办法,我也不想让这些好不容易练出来的兵解甲归田。所以战场缴获,一律归士兵,至于脏物,则是由朝廷发卖。所得钱款,作为经费使用。谁要是能证明有哪些东西是自己的,可以优先赎买。你看这些商人为什么这么高兴的开船来拉货,我给了他们优先选货的权力。” 除了货物,岛上另一样多的就是眷属,其中有一部分人已经在之前归顺了天女教,成了官府内应。但也有一部分属于顽抗或是游离分子,他们的家眷,就成了寡妇。还有一些是强盗们抓来的花票,足有七八十个女人,其中能找到人家领回去的,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大部分女子不是家人被杀光了,就是家里不会来领,领回去也怕是要被逼着自尽。冷飞霜行走江湖,对这种事也见的多了,除了无奈的表示同情外,也想不出太好的办法,最后只好问杨承祖 “你的杨记……不是也要女人么?如果她们没有路走,可能会过的很惨,我会从里面挑几个人,作为天女教的教徒,不过大多数还是要由你来安排。” “这些人很好安排啊。上岛官兵六千人,光棍起码占了七成,有个女人和他们过日子就美的找不到北,其他的倒不怎么在意。这才几十个女人,根本不够分,这不是什么难事。至于说她们要不要工作,适合不适合工作,那是她们男人要考虑的问题,在我手下当兵的,不用担心养不起老婆。甚至养几个老婆都没关系。战场缴获统一封存,按比重下发,光是这一项,就让他们人人穿金戴银,还用担心养老婆么?我最多是看着他们一点,要他们不要为了争女人打起来,其他都无所谓。” 杨承祖这种简单粗暴的分配方式,最容易招惹物议,大家出来做事,终究还是图个四平八稳,或者图个好名声。让丘八得了实惠,自己却数到弹劾甚至可能被问罪,这种蠢事,没几个人会去做。 可是这种方法,却是最符合士兵的利益,这帮新军都是从乡村、矿山或是军卫子弟中招来的,基本都是这辈子没见过几次银子的穷人。之前光是许诺一天三分,一个月九钱银子的军饷,就让他们觉得到了天堂。 一下子告诉他们,这么多白花花的银两,都是你们的,这些女人,也是你们的,这种巨大的幸福扑面而来。即便是一直在训练纪律,可是这突如其来的喜悦,还是让这帮士兵陷入了一种几乎不能自制的兴奋之中。 虽然这些银两中,实际主官要占一部分大头,女人加起来还不到一百个,在匪窝里也找不到完璧,但是这些士兵仍旧忍不住跪在地上,感谢皇恩浩荡。杨承祖远远的看着这些军兵,转头看看冷飞霜 “看到了吧,我给他们唱戏,设置宣教官,没有白费力气。人的思想,是可以引导的,只要引导工作做的好,就能为己所用。不过肯做这个工作的,不想做,想做这个工作的,没本事,结果就搞的一团烂污了。” 这些新军除了军饷犒赏之外,受伤士兵有汤药,不能继续当兵的,无条件进入杨记,还能享受一个不错的待遇。 阵亡者,除了家里会得到一笔钱的补偿,家中子弟有一人可以入伍或是进入杨记工作。这些条件在这个时代,都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优待,毕竟当初杨大兴救驾阵亡,连抚恤都不能得到保障。除了世袭军户外,谁能想到,有这么多的优厚条件。 也正因为解决了后顾之忧,这些士兵平日训练就没什么怨言,临阵时敢打敢拼,像是这次光真倭就斩杀了两百余名,还抓了近百名真倭俘虏。于以往的对倭战绩里,是前所未见的大捷,归根到底,就是士兵的心态不一样,打仗的态度也就不一样。 比起士兵的兴奋,杨承祖也有自己的兴奋,虽然谢傲事先进行了一番清整,对于书信文牍有意识的予以销毁。可是他毕竟是个江湖草莽,于文牍上并不十分用心,平日的文书都是让自己一个懂文字的小妾处置。那名妾室悄悄藏下了几封书信,就等着留做保命符,如今官兵一上岛,她就主动的交出了书信。求的只是一笔可以让自己安心活下半辈子的银两,以及一个隐姓瞒名的合法身份。 “谢米王不简单啊,你看看,与倭国大名都有往来。这封信写的是什么?全是扶桑文字,一个也不认得,你认识么?”杨承祖将书信递给冷飞霜,后者也摇了摇头,即便是白莲圣女,也不是全知全能,对于异邦文字同样不认识。 不过这不是什么问题,不管是宁波还是京师,都可以找到精通日文的通译。在大明,有钱有学问,就有各种特权,做事也没有太多限制。但是有几条红线,依旧不能触碰,通倭就是其中之一。 在另一个时空里,严世藩被判发配广东雷州,然后出了京师就回老家盖房子,天子知道后不但不怪,还不许别人再提。可是一旦被人说他通倭,立刻就掉了头,可见这罪行的严重。 谢遵不管是多少年的豪门望族,有多深厚的积淀,或是多么硬的关系。这一条罪名,就足以让他和他的家族彻底消失。等到谢昌被人推上来时,杨承祖只将那些书信在他眼前一晃,下一刻,谢昌的脸就变的没了半点血色。 第七百六十一章食蟹(下) 在刹那间,谢昌似乎做了一个前冲的动作,但是接下来就被王铁头甩起的绣春刀鞘抽在脸上,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口鼻喷血,牙齿都脱落了几颗。 这次攻打黑鲨岛,王铁头等滑县老兄弟,自始至终都躲在大船上保证安全。可是现在,杨承祖给他们报的都是特功,不是浴血杀贼身被三创,就是独战倭寇力斩五首。这份保举下来,一人最少可以提拔两级,喝水不忘挖井人,自然知道该效忠谁。慢说是谢昌,现在就算是浙江布政在,也一样照打不误。 杨承祖拍拍手“铁头兄弟,怎么这么没礼貌,打人是不对的。我们锦衣卫么,一向是要求以理服人,谢公子是体面人,身娇肉贵,怎么可以打呢?对不住谢大少,手下人没念过书,行事毛躁,回头我罚他们的月粮。你还是坐下说话,趴着聊天,实在不体面。这些书信你是想吃对吧?这东西肯定不如鲍鱼燕窝好吃,我这也没调料,还是算了吧。吃了也没用,以我们的手段,你吃一封,我就能造出一封来,你胃口再大,也吃不过来。当然,我相信令尊一定会说,这些信是伪造,不过没关系,这些东西我是要送给天子看的,到时候看万岁是信他,还是信我了?令尊名声这么好,又有这么多朋友,说不定万岁会信他,要不要赌一把?”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谢大少,我不知道你赌不赌钱的。或许你谢家家风好,子弟不赌,我是很喜欢赌的。跟你说赌场上有个规矩,投降输一半。如果你现在肯认输的话,我给你谢家留三成家当,大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今后你们不要再出来做生意,我保你们家留下一些活人,还可以有血脉传承香火。考虑清楚,投降不投降?机会只有一次,错过这个机会,就什么都没了。” 他边说,边靠向了谢昌,两人的脸几乎凑到一起,目光如同利剑,紧紧盯着谢昌的眼睛。谢昌额头上冒着汗水,嘴里的血连吐了几口,似乎是因为掉了牙的关系,说话也不大清楚。 “你……你不得好死……” “你认为我会在乎好死不好死么?我现在只问你一句,投降,还是不投降!是要全家死绝,还是留下一点火种,为家里留下一点希望。” 一阵良久的沉默,杨承祖的目光继续锁定谢昌的脸,神色没有半点变化。谢昌的眼神渐渐游移起来,虽然从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但终究是缺乏历练的他,还是没有相关局面应对的经验。 他曾经想过坚持,甚至想过自尽,但是在巨大的压力面前,他发现就算是求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现在杨承祖扔过一把刀来,他也未必有勇气抹脖子。再者,自己也已经不再年轻,也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儿子、女儿,甚至是孙子,现在对方手里有了书信,即便没有口供,一样可以定罪。 自己坚持下去,除了全家死绝外还有什么意义?谢家传承到现在,中间也不止一次的选择过低头,只要有人在,一切都有希望……一阵不算太久的对峙与僵持之后,信仰的防线崩塌,谢氏的未来继承人,被评价为酷肖其父的谢昌,屈服了。 “你真的决定给他一条生路?或者说,投降输一半?”冷飞霜看着杨承祖,脸上的神情不喜不怒,不过与这段时间的巧笑嫣然相比,完全就像变了个人。 杨承祖笑了笑“你这个样子,倒是让我想起咱们最早见到的时候,确实该保持一下这样的形象,尤其是在信徒面前。以后的门下越来越多,你总是要学会板着脸,发脾气,不开心,他们才会拿你当个神仙。” “回答我的问题,别绕圈子!我知道,他的投诚,对于你定谢家的罪有好处,可是就这么放过他?这不公平!想要口供的话,有很多方法可以拿到,三木之下,何愁不招,谢昌养尊处优,根本没受过什么苦,只要稍一用刑,不怕他不肯招供。别告诉我,你想不出这些办法。” “当然想的出了,不过这么做就没意思了,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谢昌是嫡长子,是家族的希望,谢家上下都把他看做未来。如果这样的人,刺了他们一刀,你想想谢遵脸上是什么表情?我保证,一定好看的很。再说我们到了宁波,肯定会有谢家的人过来探风声,我要他们看到,他们的大少爷平安无事,没受任何损伤。谢遵多半还会认为我会和他谈,只是想敲他的竹杠,谋他的家产,这么想的话就好玩了。你想想看,谢家一次一次,在我面前说好话赔小心,东南米王要向我低头,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等到了收网的时候,我再告诉他,一切都是骗他的,哈哈,你不觉得,很过瘾么?” 冷飞霜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笑容“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每遇文王讲礼乐,每遇桀纣动刀枪,他们已经摆明了和我作对,我为什么要和他们讲道理,守规矩?我没有道德洁癖,也从没想过要赢的光明正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他们谢家欠我的,就得一点点还,宁波有上万条冤魂等着找他们算帐,他凭什么认为投降就可以只输一半?自己蠢,就别怪我阴他,谢大公子终究,还是欠了些火候,如果是他爹,这时候多半已经想办法自绝了。” 冷飞霜笑了一笑“他终归是没经过历练,不能和谢遵相提并论,不过这次不管是小狐狸,还是老狐狸,恐怕都要中你的计。最少要把他们的皮剥下几层,慢慢的炮制。等到我们制了这个米王,用他的家产,可以开很多学堂,让很多孩子读书,让很多穷人不至于饿死,明年的米价,一定是个好价钱。” “那是自然,不过这离不开你多多帮衬,我的计划,还是需要你来推进很重要的一环。” “那件事啊?容易的很,不过你最好对曹小姐好一点,她为了你可以放弃妃嫔之位,现在又要抛父弃母,成为一个活的死人。如果你对她乱终弃,她就太可怜了。” 黑鲨岛的接收盘点工作,前后进行了五天,各色战利品及俘虏的运输、关押处置完成。于多年的倭乱中,这样的胜利,绝对可以算做空前。不管大家的真实想法为何,至少现阶段的舆论上,全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第七百六十二章鸣炮(上) 去年发生了壬午之乱,今年又有宁波争贡,大明朝表现得十分衰弱,几乎下一刻就要倒下。这次的大胜,必须就要进行大规模宣传,让人知道,大明朝是有信心和实力,打赢战争的。 抓到的真倭,以及缴获的铠甲、太刀都送到京里献俘,算是替天子涨涨脸。东南的文人才子,也在杨慎的带领下,准备为这次平倭行动,进行一番大规模的宣传。 大军到宁波的时候,浙江三司及镇守太监以及杨慎,全都在码头迎接。鞭炮足足摆了几里路,还有本地商会请的鼓乐班,狮子队,气氛热烈的,让人以为是灭了个小国回来。 那些新军一下船,就有人去给他们披红挂彩,还有人举着食物酒水,要来犒赏有功将士。不管这些食物会不会有人吃,有这个仪式就已经足够,箪食壶浆犒赏王师的事,已经很久都没出现过了。 杨慎虽然官职不高,可是他代表的是首辅,在迎接的队伍里,反倒是最受重视。与杨承祖并马而行,边走边看着两旁的百姓,点头赞道:“世兄,你这一次算是为东南百姓做了件大好事,也为国朝挽回了颜面,那些扶桑贡使尽数擒斩,其他的藩属,我看也没人再敢生事。世兄的手段,只做区区一锦衣缇帅,实在是有些屈材。” “杨兄过奖,这次得胜,纯粹是将士用命,新军足堪一战,我的功劳不值一提。有这么一支强军在,我看今后还有没有盗贼,敢来东南骚扰。” “可是,维持这么庞大的一支人马,所花费的钱粮,怕是比起倭寇来袭,也未必少到哪去。”杨慎看看身后那如长龙一般的队伍 “我知道这话不好听,可是坏人总要有人做,东南的百姓,实在是不堪重负啊。这段时间看过新军的钱粮开销,实在是……于东南一地,维持这么强大的武力,到底有多少必要?眼下既然这股强贼已经被消灭,那么这么多的部队,我看就没必要了。还有,万岁圣旨上虽然说允许建立新军十营,不过依我看来,如果真要建立十营新军,东南之地怕是就要出现几百营的乱贼,得不偿失。” “杨兄,你今天来的意思,原来不是接风,是劝我们散伙?”杨承祖脸上不见怒意,语气依旧平淡“这话其实我没什么意见,不过你别对我说,对那些士兵说。告诉他们打完了仗,朝廷不需要他们了,现在他们可以回乡种田了。” “世兄误会,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一个事实,浙闽几省,前者经历宁藩之乱,今又有倭寇之苦。正需要修养生息,如果敲骨吸髓,要他们把财力拿出来养兵,那我们练兵的目的,就从救民变成了害民。我也没说过要他们全部解甲,而是压缩一下编制,裁减一部分冗员……” 话音未落,秋日晴朗的天气里,忽然响起了一声炸雷。这雷声来的突兀,杨慎跨下坐骑一惊,人立而起。幸亏杨慎本人骑术精湛,这匹马也是千金良驹,总算控制了坐骑。 可是巨雷声却是一个接着一个,迎接的百姓,顿时陷入一片慌乱之中。四散奔逃,自相践踏,官府的仪仗、道队,在纷乱的人群面前,被冲的四分五裂,几面官衔牌扔在地上,被踩的龟裂、断折。 杨慎也已经听明白,这根本不是打雷,而是开炮。有人在宁波城外,鸣炮射击。 些炮声并不是官军设在炮台上的碗口铳,或是将军炮,那就只能是倭寇海盗们船上带的大炮。不管是有多少胜利在,毕竟这里几个月前刚被洗了一次城,一听到海盗杀到门上,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跑回家去,关门上板。 互相践踏、彼此冲撞,没有人顾的上其他。就算是官府的道队,也一样被冲撞的七零八落,不成样子。一名杭州府来的随员,所骑的马没经过战阵,一声长嘶,将马背上的骑士掀下去,发了疯般的狂奔。 在路当中,一个小女孩茫然的看着左右,喊着“娘……娘……”奔马如同巨兽一般出现在她眼前,对这个孩子来说,如同巨锤一般的马蹄高高抬起…… 不过下一刻,这匹马一声悲鸣倒在地上,砸起一片烟尘。一拳打翻奔马的俞大猷步下不停,抱起小孩,向着路旁疾奔,身后,数百新军已经在军官的指挥下列好阵势,恢复秩序。 一排排鸟枪向空中轰打,接着就是成排的兵举起铁喇叭大声吆喝,让百姓各归各位保持秩序。有再敢乱跑者,一律以盗贼论! 这支新军在宁波还是有些人望,再加上刚刚砍了这么多人头,抓了这么多俘虏回来,百姓也知道这是支强军。在部队强有力的弹压下,混乱的局面持续时间不长,就渐渐平稳了下来,百姓们都跪在路边一动不动,官军见到有乱叫的或是乱跑的,就是一鞭子抽过去,然后捆绑起来。 炮声还在响,不过在初时的慌乱之后,仔细听一听就能发觉,这些炮声离的比较远,而且始终没有向前推进的迹象。炮台方面,也没有明军火炮回击的迹象,人心渐渐安定了一些。 负责查探消息的锦衣卫很快回来,大声喊着“大家不要乱,是有人在外洋放炮,离咱们这里远的很。大家不要担心,朝廷水师官健骁勇,更有新军虎贲于此,纵有十万贼兵,也可一鼓而平。区区蟊贼,不足挂齿。敌必不敢正视我宁波……” 宁波知府胡秉章不知从哪钻了出来,乌纱已经不见,身上的官袍也有几处破损,但他终归是这里的府官。有他及衙役疏导,加上新军的震慑,百姓并没有形成骚乱,而是各自寻找自己的亲人,回家里等到消息。那阵炮声也渐渐稀疏,过了一阵就听不到了。 接下来的行程,就显的有些沉闷,三司及黄锦的脸上,也都不是颜色。就连那些新军,也觉得被泼了盆冷水,不复初进城时的气魄。等到了知府衙门之内,杨承祖看着杨慎,脸上似笑非笑“升庵兄,你觉得这新军,是不是该继续练下去?” 第七百六十三章鸣炮(下) “练!必须要练!不但要练新军,还要造大船,练水师!这群海盗太过目中无人,居然敢开炮示威,简直目无朝廷!” 杨慎的脸色铁青,怒火已经燃烧到了顶点。他是大明第一才子,诗文手段同辈之中少有人及,不代表没有血性和骨气,能在另一个时空里,喊出国朝养士百五年的人,又岂是无胆之辈?几顿排炮,当然吓不倒他。不过这种行为,让他无法接受,海贼居然敢在宁波码头外面鸣炮,这是对大明朝廷,对官府的公开蔑视。不惩治不足以平民愤,也不足以显国威。 大家心里也有数,方才在大街上的发言,只能信一半。如果是陆战,以两营新军的战力,万把海盗上岸,也完全能打回去。但是以朝廷水师目前的情形,即使加上那四大金刚,在海上拿这些炮船也是没什么办法的。 胡秉章道:“许洋,一定是海王许洋!只有他才有这么大胆量,敢来宁波城外放炮,也只有他手上,有这种炮船。听说他与佛夷交好,手中有一艘佛郎机炮舰,船高炮利,一炮下去,可以糜烂十里……” “住口!”话音未落,浙江布政林水清那里已经变了脸“胡太守,你是一府之长,言行之间切记谨慎,怎可胡言乱语,蛊惑人心。区区一个海盗,也敢称王?你这宁波知府,是怎么做事的?” 他又朝杨承祖一拱手“杨钦差,下官本来是想设酒席为众位有功将士接风洗尘,可是如今看来,这酒席是吃不成了。下官这就回杭州清点藩库,哪怕砸锅卖铁,我们一定要造出几艘自己的大海船。不让这些海盗,能够肆意妄为。” 这时的读书人,总体而言,还是比较可用,有着自己的风骨和尊严,面对这种打脸的情形,固然会想到一些地方上的利益,但是更多的时候,还是会考虑到朝廷体面。现在浙江没有巡抚,名义上以林水清官位最高,他说这话,也就是表态。浙江的地方官府,在一段时间内,会对新军采取支持态度。 杨承祖倒是神色如常“林方伯,消消气,许洋不过一个海盗,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如果因为他带了一帮盗匪,在城外闹了一通,咱们就不吃酒,不庆功,那成什么样子了?等到过年时他来放几炮,难道我们就不过年了?他放他的炮,我们庆我们的功,两不耽搁。他放炮,就是为了恶心咱们,如果真被他恶心了,不是中了他的计?要说火,就算是佛也有火,不过不是这么个发法,有朝一日,咱们多造它几条大船,多装一些火炮,谁敢来海上放炮,就一顿齐射打沉他,那才叫出气!” 他又看看众人“列公,其实你们想一想,在几个月前,一群盗贼还敢在宁波城内烧杀抢掠。我们这座城池里的百姓,只能引颈受戮。而现在,他们只敢在海上打几炮,就连靠近宁波的胆子都没有,这难道不值得庆祝?” 林水清等人的脸色,渐渐好看起来,杨慎一拱手道:“说的不错,我们不但要庆祝,还要搞的隆重一些。让那些人看一看,我们不会被区区几尊炮,一群盗贼吓住!庆功酒席,一概照常!” 杨慎表了态度,就等于是首辅表了态度,接下来的庆贺及犒赏,也就一切如常。杭州方面这次带来大批的精米,肥猪还有白银,诚意十足。 在酒席之中,林水清又重点提到了乌衣谢家,这次的犒赏物资,有八成都是谢家捐助,另外谢遵还表了态度,愿意捐一艘大船,二十门佛郎机,为国剿贼。所求者,只希望杨承祖为他写一个匾额,以为旌表。 虽然从数字上看,六千人吃饭是个相当庞大的数字,但是真以犒赏的角度看,其实也没多少开销。这些士兵很容易打发,每人给二两白银的犒赏,几斤猪肉,大米饭放开供应,加上精制的细盐,就让他们觉得像过年一样。杨承祖又特批,每人二斤猪肉五斤精米一斤细盐,可以带回去给家人吃,就让这帮新军感激涕零。 入伍或是成为杨记的工人后,这些人的直系家小基本都被接了出来,由杨记进行安置,可以保证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同时也是个人质。谁如果在战场上反水或是违抗军法,那受惩罚的不但是自己,就连家人也要被执行纪律。 有这种奖惩并用,新军在战场上,基本可以做到如臂使指。像这些猪肉等等实惠,与杨记的福利比起来,其实还得算是小头,真正的大头,还是在杨记这边。 知府衙门花厅里,则是浙江三司以及镇守太监黄锦、杨慎、杨承祖等人的专席。这种酒席上,倒是没叫什么清楼的姑娘来陪席,不过杨承祖特意请了宁波商会会长薛氏过来同饮,算是给她抬足了身价。 对于这个太监的夫人,即使有了三品诰命身份,也没人真的会把她当成体制中人看。可是有了这次同桌吃饭的经历,那么今后就算是官府的人跟她打交道时,也得考虑一下,这可是和布政老爷一起吃过饭的,到底能不能得罪啊。 有了白天的那一幕,裁军的事没人提,大家全都商量着该如何造船,如何铸炮,如何多筹措一部分粮饷,保障新军的供应不短缺。杨慎即兴又做了几首诗,作为这次胜利的纪念,也收获了无数掌声与赞扬。 等到酒终人散已经是二更天,杨承祖上了马车,冷飞霜已经靠着车壁陷入假寐。不过武人的反应灵敏,杨承祖刚一上车,她就睁开了眼。 “你今天晚上不去薛娘子那边?你回了宁波,我以为是一定要去她那睡呢。” “不去了,她今天也累坏了,回家让她休息休息,我回自己的馆驿。再说,虽然是深夜,说不上还有谁来找我,万一没找到人,说不定又要引起什么麻烦。” “谢遵要匾的事,就这么算了?驳了布政的面子,会不会有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谢遵是南京人,却肯给浙江布政出钱,他脸上当然有面子。如果我再帮他搞条船,他就更有面子了。可是我不帮忙,他也不会说什么,那船我又得不到好处,凭什么帮他?所以我不接话,他就不说了,都是在官场上混的,这点道理大家都懂,不会真往心里去。” 马车压在石板路上,车内两人沉默片刻,冷飞霜道:“今天许洋来的倒是时候,要没有他这一阵炮击,怕是新军的事,就要成为个麻烦。自古以来,有玩夷养寇之说,也不是没有道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黑鲨帮刚刚覆灭,海上还有那么多的盗贼,他们就要你把新军裁掉,朝廷中人,鼠目寸光!” 第七百六十四章宝树谢氏(上) “你看看你,又进入反贼模式了吧?”杨承祖笑着打趣了一句,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盒子“这是我让人买的西洋糕点,你以前在北方行走,这东西估计吃的少。尝尝味道。一晚上在马车里,也没去吃酒席,怕是饿坏了。” “习武之人,几天不吃也没什么关系,不过……这东西味道不错,居然还是新的?”冷飞霜嘴上说的狠,但还是拿出糕点放入口中轻轻咀嚼,脸上渐渐露出赞许神色。 “当然是新的啊,这个夷人做生意亏了本,回不了家,就沦落在宁波开糕点铺子。不过也就是在宁波而已,去别处就不行了,他是佛郎机人,朝廷有严令,见佛郎机人就杀。他去别处,直接就拉出去砍了,也就是宁波这地方民风开化,对于这种圣旨,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事。他的手艺不错,很多人喜欢,就是可惜出不宁波。你看他用的原料,就是咱们大明产的糖,因为甘蔗来自西方,所以大明出的糖,也叫西洋糖。又白又甜的糖,在西洋,那是有钱人贵族才能享受得到的,可是我们不做生意,卖糖的利润,就被海商赚去了。转过头来,衙门又说没钱,这就是问题。” 他拿起一块糕点,也放到嘴里,“这帮人不光是个鼠目寸光的问题,而是站的角度不一样。新军练的好,这帮人虽然可以分点功劳,但终归是个小头。可是新军花的粮饷,却直接影响到浙江的赋税,而这些赋税原本,可是他们可以抽成,甚至是截留的。再往深里说,新军越强,武人越容易得功,也让一些文人心里不高兴。他们想要撤消新军,也在情理之中,或者说从他们的角度看,没什么大错。不过有了炮击宁波这事,我看谁还敢说,不要新军。” “那若是许洋不来,你有什么打算?” “许洋不来,你手下不还有那么多天女教徒了么,他们本来就是海盗,放一批出来闹一闹就是了……你怎么乱扔东西啊,好歹也圣女来着,讲点风度啊。”他一边躲闪着冷飞霜丢过来的点心,一边举手表示投降 “许洋怎么会不来?他不来,他这个海龙王就不够威风了。我这边答应他交还四大金刚,转头就兵发黑鲨岛,肯定是不给他面子。可是他要是带兵给黑鲨岛帮场子,就成了白痴,什么都不做,又没脸见人。于是在宁波城外放顿炮,也算是表示一下他还很厉害。这条海泥鳅,也就是这个格局了,想投降呢,就该乖乖过来站好让我打,想打架,就带齐人马上门砍人。战不战,和不和,总以为自己和朝廷是平等的,那就只好去死了。所以这次他就算不来,我也会把谈判拖延几天,反正裁撤新军不是一天的事,早晚都会出事,出了事,新军就用用了。我不喜欢玩夷养寇,不过现在的寇不用我养,自己也会上门。” 冷飞霜点点头,她的盘算和杨承祖几乎不谋而合,心中大生知己之感。“那你说,今晚上还会有谁过来?” “可能会有说客过来吧。毕竟谢昌是谢家嫡长子,落在我手里,谢遵不闻不问显然不可能。至于他用什么手段来救人,我是不太清楚,但总结起来不过文武两道。再不然就狠一点,直接派人把儿子干掉。可惜他未必能下这种决心,至于动武的,我倒是盼着这一点。一动武,就等于又往我手里,递了一柄刀来着。” 夜色之中,传来他一阵得意的笑声,等他刚回到馆驿,就见浙江巡按张嘉胤已经喝了不知多少茶,只等自己回来。随他同来的,则是一个五十开外的老者。通报名姓之下才知,这老者竟然是余姚宝树堂谢家长子:谢正。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老人,才是今天晚上最有分量的客人,真正的贵宾。 昔日孝宗朝时,内阁有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之说,其中谢公就是指的余姚四门堂谢氏的谢迁。后谢家重立宗祠,取名宝树堂,与乌衣谢家谢遵,算的上有些渊源。目前而言,余姚谢算是谢遵能找到的官方援助中,最为有力的一个,即使是杨承祖这个新贵,也得给足谢家面子。 谢迁虽然年事已高,但是身体尚佳,嘉靖皇帝也一直希望把他招回京中理事。当然这里面最大的原因,还是要用谢迁的资历和声望,压一压杨廷和。不过谢迁人老成精,未见得有兴趣趟京师的混水,两边还在扯皮之中。 但是谢家的影响,并未因为谢迁的闲居而有所降低,毕竟是在孝宗朝做阁臣的,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就拿张嘉胤来说,他想要算谢家的门生都不够资格,带着谢正前来拜见杨承祖,就得算是谢家给他面子,还要他对谢家感恩戴德才行。 四门堂谢家一样有人出来做生意,不过与杨记目前还没有太多冲突,两下属于互不侵犯状态。杨承祖到东南时,也去谢家拜过码头,谢迁也亲自接待过他。大家不闲不淡的说一阵话,表示一下自己的善意,然后就各行各路。谢迁是四朝元老,自然不会蠢到出来挡杨承祖的路,或是掣他的肘,反之杨承祖也没愚蠢到去招惹这么个庞然大物。 谢氏宗族有十八房之多,成员遍布整个浙江,当初倭寇差点要进犯余姚时,据说谢家一声令下,就动员出几百青壮拿了兵器出来准备打仗。不过后来倭寇被杨承祖打回去,也就没有打起来。新军筹备阶段,谢家也与其他士绅一样出了钱粮,至于其他的,就没太多往来。 谢正是南京礼部的员外郎,从五品官身,不过之前因为身体原因,一直在家告病不出。谢迁年轻时在富家教书,就有那家的千金小姐前来私会,被他正言厉色的给驱逐出去。从这个事例就可看出,谢迁本人的相貌非常出众,谢正继承了其父的优良基因,虽然年过五十,但仪表风范,依旧可以称为潇洒出众。 “杨将军,老朽夤夜前来,多有打扰,还望将军勿怪。只是老朽年事已高,像是这酒席宴饮,实在是有心无力,就不与列公面谈,只好在这里等。” “谢翁何出此言,若是知道您在,在下定当推掉酒席,前来拜见。谢老翁身体可好?下官一直想去拜会,当面聆听老翁教诲,只可惜俗务繁忙,始终未得抽身拜见。” 明时,老翁为对人的最尊敬称呼,有人称严嵩为老翁,甚至被说是阿谀,就知这个词语的尊敬程度。杨承祖这种新贵,如果卖一些面子给谢迁自然大家都好,如果铁了心的不给脸,谢迁也没什么好说。就如同当初的江彬,到江南时,也不来谢家拜码头,他也不可能真的把江彬如何。 像是杨承祖这种态度,就得算是最会做人那种,谢正倒也颇为赏识,含笑点头“将军,家父身体康健,若是将军有暇,还请光临寒舍。如你这等少年英雄,家父也最是欣赏,平日说起你编练新军之功,家父亦是赞不绝口,说你是国朝东南屏障。” “谢老翁实在是过奖了,在下实在是愧不敢当。” 两人的气氛很是融洽,冷飞霜则充当侍女,为两人及张嘉胤端了茶及点心果品过来,谢正微微笑着“听说杨将军这次大破倭寇,犁亭扫穴,捉了不少强人。还营救了许多被强人绑去的人质,内中还有南京谢遵谢员外的公子?” 第七百六十五章宝树谢氏(下) “谢员外的公子是有的,不过他是不是肉票,这还难说的很。现在还在审讯的时候,一些人的身份,一时甄别不出。谢翁此来,莫非是为了谢大公子的事?” 谢正摇摇头“这倒真的不是。我们宝树堂谢家,与乌衣谢家,是有些渊源,但是牵扯也不深。谢世兄乃是东南名士,与老朽及家父有诗文唱合,算是个文友,不过也仅此而已。不久之前,谢世兄到家中来过一趟,说是和杨世兄这边有些误会,希望家父出面,代为说项。你是知道的,家父年事已高,这些俗务,无心料理,何况杨将军是做大事的人,私怨不会放在心上,也就好言把谢世兄劝走了。后来听说他的公子在你这里,我与谢昌兄年岁相若,也有些交情,就想来拜望一下他。杨世兄放心,老朽来时,家父已经再三叮嘱过,绝对不会干涉杨将军平倭大事。” 他看了看窗外,脸上的神色也严肃起来“区区倭寇,仗着自己是洪武天子定下的不征之国,竟敢杀官掠城,欺我泱泱中华无人。家父若在朝中,也要主张给他们一点教训。这一仗,打的好!与倭寇有关的人,也该狠狠的惩办!老朽此来,只是看一看故人,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谢翁太客气了,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来人,请谢大公子过来。”冷飞霜依言退出去,谢正从怀中伸手,取了一叠文书出来。 “谢家本是寒门,家父年轻时,尚要教馆维生。这些年间,蒙天子皇恩浩荡,家中积下些许财富,不过户大人多,也不过勉强糊口而已。然,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时,无钱何以募勇,无粮何以养兵,谢家不才,也愿意毁家纾难,这里是上田一千七百亩,情愿捐于朝廷,以为新军之军食。” 这个时代家业的象征就是土地,不管生意做的多大,如果没有田地,就让人觉得少了几分积淀,家业不稳妥。大地主或是官员,都是想方设法,都兼并一部分田地,让自己的土地越来越多。谢迁做过阁臣,有天子赏赐再加上投献,早就不是当初的寒门书生。 谢氏宗族十八房,土地过万亩,但是作为东南士绅的一员,一下子肯拿出一千七百亩上田,这绝对是大手笔。更关键的是,这是谢迁捐的田地,他都带头捐了,将来宣传出去,还怕别人不捐?把这些田再变卖掉,那就是一笔很可观的财富。于新军来讲,那就可能是几条大海船上百门佛郎机炮。 杨承祖正要推辞,谢正却把脸一板“杨世兄,若是你不肯收下,那就是说家父没有报国之心,老朽只好请家父自己来与你谈了。” “不敢不敢,那就是斩了小子的头,也难赎其罪,如此,就只好收下了。” 见他收下地契,谢正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如此甚好,我这里还有一事相问。今天白天,于大街上拳击疯马,又救了稚童的红面将军,杨将军可知他是谁?” 杨承祖不知他没事打听俞大猷干什么,就只好据实的回复过去,谢正点点头,又问道:“那俞将军,可曾有了家室,或者订下婚约?” 四门堂谢家这种望族,又是书香门第,基本不是俞大猷这种小武官能高攀得上的。不管他武艺如何高明,或者练兵如何厉害,在谢迁这种人物眼里,这种能力有什么意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又不是才子,又不是名士,杨承祖打破头也想不到,谢家会有意把女儿嫁给俞大猷。 于俞大猷这种丘八而言,谢家的女儿跟公主怕也差不多少,这桩婚姻简直就是天上掉黄金。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定亲,不过杨承祖可以确定他没有成亲,于是就先替他答应下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类,将来可以慢慢再走手续,先把这个事定下来才最重要。可以想象,有这么个靠谱的岳父帮手,他将来的仕途上会少走多少弯路。 谢正笑着说道:“今天白天响炮的时候,其实老朽就在临街的酒楼上,观看新军威仪。俞将军拳击奔马的武艺高明倒是其次,但是他把小孩子放下时那举动,确实是真的怕伤到人。这样的人,心善,是个值得相信的人。老朽有个孙女,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只是一直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家,我看这位将军就不错。” 虽然俞大猷是军籍,可到了谢迁这个层面,规矩或者说体制,对他而言就是张纸。如果连这么点问题都解决不了,还能指望他去为朝廷解决问题?双方对于这一点都没考虑,至于俞大猷本人的工作?这种婚姻,他难道也要反对? 杨承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他有可能反对的理由,就先拍了胸脯替他做了保证,谢正的神态也就亲切起来。 谢家子弟众多,谢正随手又推荐了二十几个人过来,都是谢氏宗族中有名的好拳棒或是精明干练的子弟。 世家大族把控部队的方法也在于此,把自己的一部分人安排进来作为军官,将来这支部队自己就能调动。不过谢正也没想到的是,杨承祖的这支南兵,终归是要北调的,不管你谢家渗透了多少人,一扔到北地,就全没了用处。 过了一阵,冷飞霜从外面回来,在杨承祖耳边嘀咕几句,杨承祖神色微微一动“有这等事?人没伤到吧?那就好,赶快把谢大公子带进来。” 他又朝谢正一拱手“谢翁,实在是让您笑话了,就在方才,我命人去带谢大公子来时。居然有一伙不明身份的歹徒意图劫持谢公子离开,幸亏我的人多,没能让他们得手,人犯也抓住几个,只待审问。在下就先去身份犯人,在您老面前,要先告个假。” 张嘉胤也道:“审问犯人的事,下官也责无旁贷,你我一起前往。” 谢正作为官宦子弟,如何不明白这里面的门道,所谓歹徒挟持谢昌,不过是个相对体面的说法,这根本就是谢家派了人来劫狱。 自己这来看看谢昌,实际就是代替谢迁,表示一下对于谢家一案的关注。这种关注虽然不是直接对案件的干涉,但实际上,也一样是强大的压力,有这个态度在,杨承祖就不敢对谢昌用刑或者屈打成招,否则谢迁是要出来说话的。 在这种时候,谢家居然玩劫狱,这眼里还有没有朝廷律法,又把谢迁一家放在什么地方? 第七百六十六章梅污玉碎(一) 谢正的怒火已经升腾起来,等见到谢昌时,也就没有了往日的亲近,只是冷冷的看了他几眼,“谢兄,看你的精神还不错,并不像令尊所说,受了酷刑的样子。” “仁兄救我,仁兄救我。乌衣谢氏几百年的传承,生死存亡,就在此一朝。念在我们的渊源上,还请仁兄多多救应。杨承祖狼子野心,他要对付的不是我们一家,而是我们东南,所有的名门……” “谢兄,请慎言。小弟今日前来,只是来看看你过的怎么样,如果有人对你用刑,或是屈打成招,小弟不会坐视不管。不过你要说要我干预朝廷办案,请恕小弟,无能为力。” 馆驿内,临时的审讯室已经布置好,虽然刑具不凑手,但是王铁头等人因陋就简的本事是有的,已经把那些被捉的人犯收拾的死去活来。这十几个夜行人,都能算是武林高手这一档次,按照他们的想法,今天犒赏三军,新军都忙在吃喝上,自己要对付的只有几个衙役。 深夜时分打一个冷不防,就算救不出人,自己也能全身而退。但问题是,新军的纪律性根本不是以往所见识的大明官军所能比拟。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依旧有一司新军保持警戒,牢房方面,戒备森严。 冷飞霜自己是能和李大智这个级别的人动手的高手,杨记和锦衣卫里更是高手如云,再加上还有一批隐身于暗中的一等高手发难。这些好手想要全身而退,实际也是奢望。只一动手就死伤惨重,剩下的几个也被捉住。 杨记有一批从浙江本地招募的武师护卫,于东南武林的人颇为熟悉,揭下头罩,逐个看过去认人“鹰爪门王冲天?您是江湖前辈了,没想到这次居然自己上阵。还有这……这不是谢家的郭铁干,郭大护院么?没想到,我们连您都拿住了,对不住啊,没认出来,方才可能手重了。” 谢家的护院平日在江湖中,也是横行惯了,所谓江湖同道,多半都要先矮下身份才能结交下去。今天主客易势,这帮护院落井下石也就再所难免。 杨承祖看看冷飞霜“怎么样,没受伤吧?” 冷飞霜微笑着退到一边,又恢复了侍女的神态“这些人,还没资格伤了我。谢家居然文武并用,这回你觉得,他们是不是上赶着找死?” “这是天要灭他了,这事多半不是谢遵的主意,不过家里人却绕过他下了命令,我只能说是活该。让他们审吧,我休息一阵,等会送谢正。俞大猷好福气啊,居然被谢家看中,要招他做女婿。你说我该不该现在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冷飞霜瞥了他一眼“这事跟本人去说,别在我这里捣乱,本姑娘要去睡觉了。对了,你运气也不错,有为痴情的佳人,还在客房等你,可别辜负了人家。” 客房内,脱下了大披风的薛氏,满心忐忑的看着门首,心里才真正感到了紧张。不知道自己到底发了什么疯,居然来夜奔。 不管是作为掌柜还是作为外室,这样的行为,都显的太过冒失或者可以叫无理。像自己这种没名分的女人,应该是等着男人来宠幸,像这种行为,已经逾越了本分。凭心而论,就算自己是大妇,也不会容忍这样的行为,他会不会干脆就不来见自己,甚至从此一刀两断?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韶华将逝,几年之后多半就会沦落成没人问的弃妇,这些分寸,或是讲究,她全都顾不上了。就算是真的被男人厌恶,她也想来见一见他,而不是像酒席上那样,只能和他坐在一起,却不能有半点亲近。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房门被推开,杨承祖迈步走入。薛氏仿佛犯了什么错一样,忙站了起来,手紧紧拽着衣服下摆,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杨承祖摇摇头,趴在她耳边道:“先到内宅等我,谢正在这边,我先应付走他,我们再聊。” 次日天明,杨承祖拥着瘫软如泥的薛氏,在她耳边小声道:“你是怎么想到带着命妇的全套衣服过来的?下次记得还这么穿,果然有味道。” “妾身猜到恩主肯定会喜欢这个,所以就来试一试了。妾身再过几年,就要三十岁了。到那个时候恩主面前承欢的,肯定没有我的份,就只好安心做个掌柜,为恩主看住这一片基业。趁着这几年还有几分颜色,只要恩主喜欢的,我都会去做。恩主,这次你要妾身买的大炮、快船,实在是买不到,妾身是不是很没用,什么都做不好。” “说什么呢,我说的那些东西,本来就不好买,你又不是许洋,哪里搞的到那些。我让你买这些,不过是释放一个信号出去,我杨某人的新军,不是步军,陆上朝廷说了算,海上,还是朝廷说了算。买不到就买不到,你没必要往心里去,还有,说什么三十岁之后,承欢就没你了。这事不归你说了算,三十如狼,四十似虎,你当我降不得虎狼?那些船啊炮啊,买不到就买不到了,另外的那事你准备的如何了?” “美人十名,妾身备办了十五名,内中有夷女三名。现在正在请清楼里当初的红倌人,教授她们各种技艺,如果恩主想要,我可以让她们来服侍恩主……” 杨承祖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那些小孩子,我是没兴趣的,我还是喜欢你这样熟透的果子。这事关系重大,甚至关系到我的身家性命。你必须保证所有人都是完璧,也要绝对可靠,不可多事。” “恩主放心,你交办的事,妾身都是亲自去抓的,保证不会出纰漏。天色尚早,且让妾身再服侍恩主一次。” 两人又厮混一阵,薛氏才穿好了衣服,又将那身早就被弄的不成样子的命妇服饰收拾起来放到包裹里。“恩主,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那位布政使林水清,一直那样看着妾身。那种眼神,妾身明白的,他是一省方伯,妾身要支撑这个场面,怕是将来还要和他打交道,心里总有点怕……” “林水清自命文采丰流,向来喜欢那些有风仪,有雅趣的妇人,他看上你,说明他眼光不错。” 薛氏的脸色一白,身子晃了晃,半晌之后强笑道:“妾身的身子本就是恩主的,如果恩主你是这个意思,那妾身……” “我是说,他的眼光不错,会跟我看上同一个女人。不过敢对你出手的话,照样把他切碎了喂鱼!我的女人,也是别人能惦记的?慢说小小的布政,就算是督抚尚书,我照样收拾了他。你别担心,他林水清虽然是个布政,不过又怎么样呢?回头我带你去跟他聊几句,让他明白咱们的关系就好了,他也是个场面上的人,不会做什么蠢事的。” 薛氏这才转悲为喜,她身上有诰命的身份,本以为杨承祖不会承认与她的关系,最多是一辈子做个没名分的暖床女人加女掌柜。像是这种带着她去见布政,那就是在某种小圈子里,承认自己是他的女人,纵然给不了名分,至少也有个交代。 像她这种女人,如果没有这种交代,杨承祖真让她去陪谁睡,要么是不答应一拍两散,要么就沦落成一个高级玩物。像是这种态度,于她而言,就算是最理想的归宿。 第七百六十七章梅污玉碎(二) 谢正昨天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就离开了,与谢昌到底谈了什么,杨承祖并没多问,只是看谢昌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会谈的结果对他并不理想。 谢正上马车时,也只说了句谢家心向朝廷,支持朝廷的一切举措。话说到这份上,再加上联姻以及赠田的事,谢迁的态度就比较明确了,谢家在这件事上,是跟朝廷保持步调一致的。 谢氏家大业大,未必不在海贸里插手,像是这次罢事舶,禁海贸的舆论风潮,谢家做了多少推手,也难说的很。但是作为四朝元老,政坛老手,谢迁的嗅觉远比普通人灵敏。 他显然已经发觉,朝廷对待倭寇的意图十分强硬,甚至于将来还有进行大规模海贸的可能。谢家纵然族大人多,底蕴深厚,但是与天子硬顶,也绝对不是保全家业之道。 明哲保身,保持中立,谢迁的这种态度,其实也不为怪。毕竟当年他为政时,同样不以强硬闻名,若非如此,嘉靖也不会想要他递补入阁。 杨承祖带着薛氏去见林水清,并非是单纯的一个宣示主权,表示一下两人的关系,也是有着正事商量的,那就是脏物的拍卖。 黑鲨岛上的缴获里,除了现银和粮食,子药等物品外,还有不少就是单纯的货物,以及一些珍珠玛瑙、字画古玩等珍贵物品。这些东西虽然值钱,但不能直接发到士兵手里,想要变成军资,最终还是得进行变卖。 原本囤积这些商品的黑鲨帮,是想把这些东西卖到海外,至于现在,佛郎机人名义上不许上岸。想要交易的话,就得另找买主,宁波作为港口城市,还是有着很强的销货能力。按着杨承祖的想法,就是组织一次大型的拍卖,将这些脏物卖给来宁波采买的洋商,把整个宁波的商界盘活。 洋商买货,本要经过牙行,不许私自买卖。这次的拍卖的意义在于,给了洋商一个信号,只要和杨记合作,就有可能绕过牙行,少受一层盘剥。 当然,这样搞法,肯定是牙行方面有阻力,在政策上,也有着很多问题,没有浙江本地的支持,显然是行不通。杨承祖可以拍拍手走人,但是薛氏这边还要在宁波经营下去,林水清那边的备书,怎么也绕不过去。 虽然话说的不明,但是看两人那副与酒席前完全不同的亲昵样子,林水清作为丰月老手,自然就明白两人是什么关系。既感慨杨承祖胆大包天,敢对三品命妇动手,也有些羡慕此人的福气,这么个好妇人,终归是落到他手里了。 “杨钦差,这拍卖的事……似乎无先例可寻。再说这些脏物各有失主,如果有失主找上门来,我们却不发还,这是不是?” “林方伯,若是您觉得此事不妥,那就算了。咱们另想办法筹措粮饷,不过说来可惜,昨晚木斋公家里来人,还谈起了这事。宝树堂十八房子弟,总要有人出来做生意贴补家用,这次拍卖,他们也很有兴趣的。现在只好跟他们说一声,另找生意做好了。” “杨钦差且慢,如果这事关系到木斋公,那就另当别论了。咱们再商议,再议。” 三日之后,运送俘虏北上献俘的船只启航进京,另一方面,黑鲨岛缴获脏物的拍卖也在宁波拉开了序幕,自争贡事件打击之后,这座城市又恢复了活力与生机。与此同时,米王谢遵营救嫡长子的活动,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高峰。 谢遵在东南经营多年,广有人脉,即使事态严重,也还是能找到几个人说项。谢家的几位大总管,携了重礼从南京赶过来,与之同来的,还有一位夏家长房的叔公,到杨承祖面前讨人情。 正德的正牌皇后夏娘娘是南京上元人,自己虽然进了宫,但是母族中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在南京居住。这位娘娘并不受宠,正德甚至没有临幸过她,可是她名义上终归是皇后,该有的待遇总是有的,在南直隶也算是颇有些影响的人物。 谢昌的幺女,许给了夏家长房的一位少爷为妻,人还没过门,可两家终究也是姻亲。对于黑鲨帮乃至倭寇的事,夏家并非无所察觉,但是在表面上,还是装聋做哑,当没发生过。 这次黑鲨岛被攻破,谢昌说是被绑的肉票,但是官府迟迟不放人,大家也就能明白这里的门道。整个乌衣谢家牵连到通倭大罪里,夏家方面也不能坐视这一切发生,作为姻亲,出来把事情压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有夏皇后的面子,他们见到杨承祖并不困难,那位管家送来的礼物也很重,包括了谢家收藏的十几幅字画,上百件古董,以及三千亩上田的地契。这些东西都是赠送给杨承祖自己,同时,谢家也愿意交出两艘海船以及四成以上的粮食份额给杨记,这次拍卖,也将联络一批大商人来捧场。谢遵到现在摆出的,差不多就是举手投降的态度,只求保全家族,竞争的事是不想了。 夏家那位叔公也拿出皇亲的派头,在旁劝解“水至清则无鱼,很多事,睁一眼闭一眼,就可以过去了,何必非要分个清楚?谢家这些年做海上生意,有些东西不是想不沾,就可以不沾的。就像杨记做生意一样,遇到那些山贼,不一样是要交钱买路?交的钱多了,两边就有了关系,这不能叫做通匪吧?他们也一样。向倭人交钱买个平安,总不好叫做通倭,你要立功,要成名,这很正常。我们在京里,会为你说话的,保证你的功劳好看,没必要非盯着谢老家的人不放,你以为如何?” 杨承祖的态度倒是温和,礼物收下,人也可以见,可是什么时候释放,就没有态度了。即便夏家那位叔公如何拍桌子瞪眼睛,他也依旧是这个态度,谢家来的两位管家是久跑衙门的,看的出,这根本是无意放人,只好无奈的转身离去。 南京码头,十几名护卫,拱卫着两个年轻的女子上了一艘乌蓬小船。这两个女子一个脸上蒙着面纱,一个做丫鬟打扮。那丫鬟道:“小姐,您真的要自己去?那杨承祖,听说是个酒色之徒,您去见她,这……这真的不好。万一夏家那面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那小姐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我背着爷爷,私自派了护卫去劫狱,事情也不会糟糕到这个地步,这个祸是我惹出来的,就该由我来善后。我知道他是酒色之徒,可是也正因为此,我去,才比那些管家去有用。既然他收了钱不肯放人,那就只好送人了。只要能让父亲不再受苦,我什么都不在乎。夏家那里,别提了,我和夏公子今生注定无缘,只要救出父亲,我就可以遁入空门,或是放心的去死,总之,不会活着让谢家蒙羞。” 第七百六十八章梅污玉碎(三) 秋日里宁波的街头,刚刚过了中秋,天气并没有太冷。杨承祖与冷飞霜并肩而行,俨然一对热恋中的情侣。此时红日初升,这座城市已经自沉睡中醒来,街上早餐的铺子坐满了人,狼吞虎咽的吃下东西,接着就去为生计奔波。 城门处,大小商队由镖师、伙计、仆从、力夫组成,排成长长的长龙,在城门处交纳入城税。客栈的伙计,一脸无奈的向客人解释着没房,还有些没长大的孩子,在向新来的客人介绍着自己,愿意为他们充当向导。 冷飞霜看着这些人,微微一笑“这座城市,终于又恢复了活力,这么多商人赶过来,这次的拍卖,看来能为新军筹到一笔不小的款子。” “我本来是想把货卖给夷商的,不过那帮夷商自己不争气,不敢直接出面。说是怕有人向朝廷检举,把他们抓起来,真是的,有我在这里,谁敢抓他们?我就说佛郎机人是倭人,谁敢说个不字了?这帮没用的东西都找代理人揣,闹来闹去,还是牙行做这次拍卖,损失还是有不少的。没办法,大家对朝廷不信任,相信这帮有手段有门路的牙行。这种信任的问题,一时半会,是解决不了的。” “其实也不差了,黑鲨帮为盗多年,即使以大量财货反哺谢家,其本身的积蓄也是一个可观的数字,这次拿出来拍卖,所得军资,能够我们用一阵了。再说这次拍卖,总归是杨记占的利益最大。谁让杨记现在是最大的牙行,无非是该进左口袋的钱,先进了右口袋,你也没亏。” 冷飞霜在白莲教内也负责钱粮事务,于这些工作十分熟悉,那些缴获她粗略估算了一下,就大概做出了一个预判。这笔钱的数字,即使刨除一些相关方的分润和抽成,所得的数字,也足够这五营新军使用相当长的时间。这次拍卖所用的牙人,大多出自杨记,再加上店面租金,手续费抽成,几项利益算下来,进项十分可观。算是杨记在东南成立以来,第一单大生意。 “这很正常,请个刀客杀人,也得让中间人赚一笔。我办新军,总不能不沾点油水。再说造船,铸炮,那些才是大头,比起那些来,现在的开销反倒是不算什么。养兵,真的是需要钱啊。好在谢老爷是个好人,他最近送了几笔钱过来,我和新兵营二八分,那些钱,就先够应付眼前的流水了。再有谢家出的那些田,东南的士绅如果都能捐些田地出来,资金的问题就能解决了。” 谢家为了救自己的儿子不惜血本,所投入的资金,甚至比把谢昭打点成驸马还要多。即便只留下两成,那也是一笔庞大的财富,就算是商人或地主,这辈子也未必能赚出这么多钱。 除了嫡长子的因素外,更重要的问题是,谢昌知道的实在太多。如果真的把他当做弃子,谢昌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那整个谢家都面临危险。至于说壁虎断尾,即便谢遵能下这个决心,现在也无从动手。关押谢昌的牢房,全是杨承祖的心腹看守,谢家的手段根本打不进去。 现在出面的,已经从管家升级到了谢家本家的重要成员,送的钱财田地也逐渐升级。过程中,他们也想过走其他人的门路迂回,可是要么是那些人不敢收,要么收了也没用。 倒是有人把门路想到了杨慎那,这位才子与谢家也算是个文友,可是在这件事上,却也表现出极为强烈的愤怒,根本不见谢家的人。还有人想过走黄锦的门路,却不知这是个少有的不爱财的太监,跑去送礼的人,都被他赶了出去,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只能回到杨承祖这里。 “二八分?不知道活人你打算怎么二八分啊?”冷飞霜看了杨承祖一眼,“前天晚上来的那个冷面美人,是谢昌的女儿吧?你们两个之间,难道是谈了一晚上的道德文章,还是下了一晚上的棋啊?” “作为护卫不要乱说话,否则扣你工钱!”杨承祖凶恶的恐吓了两句,随后摊摊手“她愿意舍身救父,我就不拦着她了,反正我也让她看到了她爹,父女两人也说了话,你是没见到啊,父女两个隔着栏杆在哭,场面很感人的。这个千金在谢家据说很有点地位,上次劫狱那批护院,就是她派来的,谢遵根本不知道。她把事情搞砸了,就想做好善后,只要我放了她爹,她就愿意陪我睡。她自己愿意先付帐的,我也没逼她什么,他们做海盗的时候,想抢谁抢谁,抓女肉票做老婆,多威风啊。现在轮到他自己的女儿做肉票,也就乖乖认命吧,反正过段日子,也得发卖教坊司,以她的姿色和名气,肯定大家排着队光顾,早点时间熟悉下业务也好。” 又向前走了几步,眼前竟是来到当初那座与郝青青相处得宜的绸缎庄,如今这里还是绸缎庄,但是换了牌匾,也换了主人。“你看看,这绸缎庄还记得吧?当初那女掌柜死时,肚子里还有孩子,大家都是一样的,出来混,迟早要还。现在他们到付帐的时候了,现在付的是利息,过段时间,该付本金了。跟我去南京,把这事办了吧。” 冷飞霜眼睛一亮“要进行到下一步了么?我还以为要等到宁波的事情办完。” “这边的事情,有薛娘子,还有本地的官府,既然已经走上正轨,就没什么问题了。关键是这次的事,归根到底还是牙行做,他们也就不闹什么幺蛾子,也不用我在这里镇场。谢遵那老狗,我估计现在也在想着跑路的事,不过谢家家大业大,想走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趁着他没跑,先把网收了吧。” 宁波城一座客栈内,那位二八妙龄的绝色佳丽,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人潮,紧锁娥眉,神情凄苦。她生的本就美艳,加上高雅的气质,如同一尊雪里寒梅,不沾俗气。 想到自己家的财产在被人侵夺,而万金难买的清白,已经在无奈中被无情的夺取。这株傲雪寒梅,已经被风摧雪残,成了残花败叶。 那位在东南既有才名又有勇名的钦差,倒是不少闺秀的梦里人,可是他对自己有欲无情,单纯的占有之后,还要想出种种花样逼着自己去做,简直拿自己当成了坊司里的那些女人。即使涉世未深,她也明白,自己和他不会有任何未来,他只把自己看作一个玩物。 她的身子一阵颤抖,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让她的身体蜷缩起来。身边俏婢则满面泪水的服侍着自己的主人“小姐,你……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已经被弄脏了,我的心也已经死了,现在是死是活,已经没有关系。我只希望那狗官信守承诺,真的会放过我们谢家,父亲年事已高,他……他是受不了苦的。只要父亲平安,我就可以放心的去死了。” 牺牲了清白,让父亲的条件变的好了一点,伙食和房间都有了些改善,不过还是不能自由。这种交易……不管怎么样,也不会有赚这种说法,无非是到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如果将来他把这事宣扬出去,自己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不过再想一想,就算他不说出去,难道白璧蒙污的自己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这位谢家的掌珠,摸了摸头上的簪子,那支金簪足够锋利,也足够坚硬。如果今天他再在自己身上肆虐,那等他陷入沉睡之后,这枚金簪,或许就可以刺死他或是刺死自己?可是那样一来,自己的父亲,又怎么能救出来? 如果不刺下去,他今天如果还是要自己侍奉,甚至提出更过分的要求,又该怎么办? 就在她陷入是否会受到更多羞耻要求的思考时,却不知道,杨承祖已经带领这一部分心腹离开宁波,前往南京,开始了对谢家的新一轮陷害。 第七百六十九章梅污玉碎(四) 一行人在南京码头一下船,一道红影就从大红伞盖下面冲出,飞奔着向这边过来。头戴攒珠凤冠,身穿大红箭袖,如同个假小子一样的郭九姐左右分开一众护卫,一头扑到杨承祖怀中,不依不饶在他身上乱打“你不是说很快的么?怎么这么久啊?要不是我从杭州来南京,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见到你,是不是不想我了?” 即便是风气开放的南方,这种亲昵也实在是有些过火,同来的一些人只好将头转到一边去。武定侯郭勋连咳了几声,九姐才将头抬起来,但仍然紧紧抓着杨承祖的胳膊“爹,您的咳嗽又犯了?那咱们赶快回府,请郎中来看一看,南方的天气与北地不同,您大概是还没适应。” 一行人等到回了魏国公府里,郭勋才板起脸教训了几句九姐,杨承祖倒是无所谓的一笑“没什么,九姐率性而为,没什么不妥。其实我也无时无刻不想着夫人,只是为国出力,不得自主,说起来,还是我对不住她。” 郭勋摇了摇头“我辈为人臣者,只知有君不知有身,为国出力,哪里顾的上家室。当初老夫带兵在外,数年不曾回家一次,也是常事。九姐生在武将之家,是知道轻重的,不会无理取闹,如果她敢胡闹,你就只管打,老夫还要帮你打她几下。” 在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扯夫妻如君臣之类,只能是自欺欺人。即便郭九姐门第高,家族显赫,但是做了杨承祖的夫人,如果丈夫真的把她打一顿,她也是没有办法的。尤其杨承祖现在既是天子宠臣,又新立了斩真倭数百的大功,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完全得算是武定侯的贤婿。 妻子撒撒娇,闹闹小脾气,这个是可以的,不过恃宠生骄无理取闹,那就只会适得其反。郭勋的表态,就算是为两者之间形成一个缓和,免得夫妻真到伤了感情的地步。好在杨承祖似乎并不介意妻子的打闹,倒是让他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等到酒席之后,小别重逢的夫妻,与通房丫头玉环三人滚做一团,如同一个雪球,将这张上好的拔步床压的嘎吱做响。直到三人全都躺倒在床上,九姐才长出了一口气“舒服……相公,跟你在一起,比和那些姐妹们磨镜子舒服多了。” 她如同八爪鱼一般,紧紧箍着杨承祖的身体,仿佛一只刚刚偷吃了鱼的猫,脸上满是幸福的笑意。成亲之后,一些原本不敢用的器具,现在也敢用。由于杨承祖妻妾多,加上又有些美貌的丫鬟分润,杨家内宅里,渐渐百合生香。可是这位带头人,却渐渐有被丈夫掰直的迹象。 “今后你不管去哪,都要带上我,我也能骑马,也能使枪,就算杀倭人,我也能出力。还有……我要你晚上抱着我,就像刚才那样,不许多抱别的女人。我!吃!醋!”她喋喋不休的说着,不过神态上却是以往少见的温柔。 “我也知道,你有很多野女人,比如宁波那个薛娘子,一直在你身边的冷女侠,还有南京的这位曹家妹子。不过不管怎么样,我要你记得,我才是你的大妇,我永远要比她们更受宠,不然的话,我会难过的。在蒙古大营,你为了救我拼命,我就知道,你是我一生的良人。可是这次想着你在宁波杀倭贼时,可能会受伤,又可能在抱着冷姑娘同眠,又或者把薛氏曹氏宠的下不了地。我的心里就不舒服,我是真的爱上了你了,你这个大坏蛋,欺负我,让我喜欢上被你欺负,然后又只把我丢给你的妾室,简直坏透了。” 玉环眨着眼睛,在后面悄悄的贴住了杨承祖的背,她倒不是在邀宠,而是希望借用这种方法平息男主人的怒火。即使是正室,如果表现出太多的嫉妒,一样可能吃亏,再说以眼下这男主人的权势,就算真的易了妻,武定侯府很可能也只能哑巴吃黄莲。 杨承祖却并没发火,而是爱怜的抚着九姐的肌肤“娘子,你是我的正室,这是没的变的。不管其他人怎么样,她们终究不如你,所以你要做的是替我稳住后院,不要跟着添乱啊。我相信我的九姐,是识大体,顾全大局的好女子,你说对吧?过段时间,咱家会添个人,她的经历你也听说过,不过这次我对付谢家,她也算是个重要棋子,为了做到这一步,今后她会失去家人,失去一切,唯一剩下的就只有我了。所以你对她好一点……” 九姐的神情看不清楚,只是她的语气里显然还是有些哭腔,“我知道了,我是大妇么,总得拿出个样子来。我不会欺负她的,不过你要记得,我是你的正妻,对其他人都不许比我好。我……我也可以为你做任何事。”说着话,她的头轻轻向着下方滑去,第一次为杨承祖做起了二十四桥明月夜的勾当。 第二天天明,南京锦衣千户王邦奇,就到了魏国公的府里听令。虽然锦衣卫复建之后权柄大升,但是王邦奇的地位仍然不高,在魏国公府前,根本没他的位置。他是江彬时代提拔起来的,身份尴尬,如果不是杨承祖用他,现在不知道滚到哪里坐冷板凳,身上把柄多的随手一抓就是,如果不是杨承祖保他,怕是早就杀了头。因此于杨承祖面前,形状如同奴仆。 杨承祖于他面前,也同样不像对待自己的妻妾一般和蔼,看着对方跪在面前,也没有让他起来的打算,而是冷冷问着 “王千户,乌衣谢家那边,差事办的如何?你是知道的,现在告你的人,能从魏国公府排到雨花台去。按你的罪,定个剐刑也差不多,本官保你,也是承担了很大的压力。所以我希望你,能够看清局势,做好自己该做的,不要让本官失望。” “长官放心,小人手下大部分人手都在谢家那里,放谁不放谁,都是依令办事。他们每一个出城的人,我都看的紧紧的,还有码头、驿站那边,也全都盯着,保证逃不掉。连他们这段时间拜访的谁,也都查的一清二楚。” “很好,如果你做的够好,这次我保举你一个四品佥事衔,不成问题。将来跟着我干,有你的好处。现在我要你在南京,散布这么一个消息……” 曹家宅院里,冷飞霜看着曹小婉,面上不怒不喜,只是简单陈述一个事实“曹姑娘,你想好了么?走到这一步,你就回不了头了。从此以后,你的父母兄嫂,都与你不能再相见,如果杨……杨将军对你厌烦了,你可能就会被他卖掉,或是送人。” 曹小婉点点头,接过冷飞霜手中的瓷瓶“婉儿已经是恩公的人了,就算恩公要我死,我也没有怨言。其实若不是恩公阻拦,我现在可能已经死了。为了恩公,我什么都可以做。” 两日之后,那位南京有名的曹美人曹小婉,被谢遵玷侮之后,终于不堪忍受,仰毒自尽的消息,于南京城内以一个惊人的速度,传播开来。 第七百七十章苟延残喘 谢遵那边,这段日子过的相当艰难,虽然谢家财力雄厚,不至于因为营救儿子而真的破产。可是这个时代的财主,主要的产业还是在田地、房产等不动产上,一个家财万贯的富翁,手上的活动资金可能也有限的很。 谢家虽然有海贸之利,手上现银比较多,可是经历了运做驸马,以及大办丧事等事之后,又连遭打击,已经颇伤元气。 宁波监牢那边就仿佛是个吸金无底洞,不管扔多少钱进去都填不满,从下面的办事员到上面的杨承祖,每个层次都要使钱。同时,找人关说,疏通关节、打探消息,这些也都是要使银子的。现在的谢遵已经开始考虑是否为了开支问题,而卖出一些土地,或是出售一些存米回笼资金。 除了经济方面的问题外,来自官府方面的压力,也让谢家颇有些喘不上气。冷飞霜的白莲教旧部,南京的锦衣卫衙门,以及杨记的护卫,几方势力全都在秘密的盯着乌衣谢家,确保嫡出长房这支没人能逃掉。 当然谢家户大人多,真铁了心想逃,灭团也不大可能。但是单独对着一房打,还是可以成功。事实上,谢家长房这边曾经送出了几名子弟,想要作为种子,先藏起来。如果这次真的避不过,有他们在,这一房的复兴就有希望。不过这些人出城之后,没用多少时间,就被几名江湖人盯上,很快就消失在人海里。 于谢家这边,虽然未必知道官府的动向,但是被人盯上的这种感觉,还是可以感受的到。再说谢家自己有不少手段高强的护院,未必能打的出去,但是告诉主家自己家被江湖人盯梢,这点职业技能是有的。 其他各房,也有些人开始出来说些怪话,认为谢遵得罪杨承祖太狠,才被人搞成这副样子。谢家或许该考虑换个家主,然后就可以谈。他喜欢自己家的胭脂米田,喜欢家里那位冷艳闻名的小姐,喜欢那副米芾的真迹,这些都不是问题,喜欢什么就都送给他,然后就安全了…… 总之在家族面临危机时,总是会有蠢材跳出来,谢遵原本也已经习惯了。只是过去的时候,他是有能力化解危机的,事后可以用无声耳光,把这些蠢材的脸抽肿,只有这次,他真的是有些信心不足。 于这种内外交困中,曹小婉自尽的消息,他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或者说,这种谣言的关注程度已经不足以引起他的重视。自己根本没做过,这种脏水泼过来有意义么,于此时而言,他并不认为这种闲话,真的会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影响。 曹小婉死前留有遗书,认为自己身体被污,没资格下葬。请求以火焚化,将骨灰撒入大海。遵照她的意愿,葬礼之后,就用火烧了棺材,然后将灰搜集起来,装船出海。南京城内不少才子书生,还在惋惜着这如花的美人,就这么随风凋谢,于这位东南大儒谢遵,就难免有些微词。 曹家父母兄嫂哭的如同泪人,却也没有什么咒骂或哀求,只是向所有的人磕头。这种无言的磕头,反倒是激发了不少人的热血心肠,已经有些人开始串联着,想要做些什么。 那艘负责倾倒骨灰的大船上,杨承祖是以兄长的身份,替小妹撒骨灰。只是船刚离岸,化装成从人的曹小婉就来到他面前盈盈下拜“恩公,从今日开始,小婉就是个活死人,于恩公家中能吃碗残羹剩饭,就是恩典。其他不敢奢求,只希望恩公能够别忘了小婉就好。” “傻姑娘,还叫什么恩公,叫夫君吧。我给不了你名分,也保证不了给你多宠爱,唯一能保证的,就是在家里,没人敢欺负你。”杨承祖拉起曹小婉,两人相拥而立,“这一次你付出的太多了。” “为了恩公,付出再多,我也不在乎。” 曹小婉的身份,于杨家内宅里,也只有杨承祖几个妻妾以及柳氏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有感于这女人可以先放弃皇妃之位,后又连整个家庭都放弃了,自柳氏已降,于她倒是都高看三分,虽然没有名分,但是待遇比起普通的妾室还要好一些。 曹主事等人,并不知道女儿是假死,只当她真是当初被谢遵所污。也就因此释然,为什么杨承祖不肯给女儿名分,反倒觉得有些愧疚,只把怒火对准了谢家。 对于此事的汇报,则经过锦衣卫的军驿体系,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京师方向。于谢家的布局而言,到了这一步已经进入收官的阶段,或者说杨承祖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对于一个几百年的名门,以及一个在官场和文坛都很有影响的望族,杨承祖虽然掌握王命旗牌,却也不敢擅自行事。倒不是没有这个权限,而是这个权限是来自天子的信任,自己随便动用这个权限,难免就会留下诸如跋扈之类的印象。 越是有这个权柄,越不能擅专,做出谨小慎微的态度,皇帝那里,才不至于对自己有什么介怀。 至于说这过程中耽误时间,或是延误军机之类,他倒并不在意。左右谢家就是条死狗,不可能一来一往之中,就会导致局势有变。说的再明白一点,谢家目前手上没有几张牌可用,想翻身,也没有本钱。 按照杨承祖想来,消息一来一回,即使加上谢家在京师里找人缓颊的时间,有一个月,就足以等来将谢家满门抄斩的圣旨。可是不等他这边等到圣旨,一个意料之外的情报,却从宁波的消息渠道,送到了他的案头。 冷飞霜看着情报,又看向杨承祖“什么时候回宁波或是杭州?海王许洋的动作,比我们想象的要快,他这次的阵仗摆的这么大,这一战,恐怕会很麻烦。他不像黑鲨帮,行动的区域比那些鲨鱼大的多,闽浙粤数省,可供其往来。这一战差不多就要决定东南剿倭大局了,必须由你坐镇。” “不急,许洋之辈,不管有多少人,多少船又或者多少铳炮,也不过是江湖草莽,我从来没放在心上。真正干涉我们做海贸,造大船的,不在外,而在内。有海盗,他们可能还要老实一点,没了海盗,他们反倒是要真的跳出来恶心人。许洋出来,出来的好啊,如果他躲在老巢里,我反倒不好动他。这次他自己出来找死,我就送他上路。看来老天还是垂怜谢家,居然让他多活一些时日,吩咐下去,准备启程。” 第七百七十一章来自异国的敌意(上) 让我们把眼光暂时离开南京,转向大明帝国的珠江海域,后世名为大屿山的岛屿上。海岸边,修筑着完备的西式的炮台,巨大的火炮,将炮口对着大海,日光照耀下,炮身反射出金属的光芒,如同巨兽的獠牙,锋利闪亮。 炮台之后,身穿大红切口军装,背扛火绳枪,腰带利剑的葡萄牙士兵往来巡逻,步伐整齐,精神饱满。而在码头处,高大巍峨的葡萄牙战舰,安静的停泊在那里,巨大的风帆,密集的侧舷火炮,保证着葡萄牙海军可以在这个时代往来纵横,无人能制。一座刻有葡萄牙国王家纹以及十字架的发现碑,则耸立于岛的正中,宣布着这里已经被视为葡萄牙帝国的领土。 于大明版图上,这里归广东布政使司下辖东莞县管理,不过由于眼下大明主要是个农业帝国。于海防上,也是近海乃至陆地防御为指导方针,不注重岛屿的控制。 包括在后世大名鼎鼎的香港在内,至少在眼下为止,在帝国的眼中,都属于无足轻重的小地方。在庙堂的高度,这样鸟不拉屎的岛屿,不会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也就没人真的在意朝廷对这里的掌控。 由于没有真正发挥作用的衙门,所有朝廷机构都只存在于纸面,没人会真的来赴任。这里也就渐渐成了一个只存在于版图中,实际上并不归朝廷控制的化外之地。岛上既有捕鱼维生的渔民,也有些来历尴尬的汉子,在此地生活一段时间,就悄悄离开,或是无声无息的消失。 像这样的地方自有其生活规律,乃至秩序上,也是靠刀子和拳头,由几个强人维系起整个岛屿的生活,即使官府真的来人,这里的土人鱼民也不会买帐。可是这样的秩序,于数年之前,彻底被改变。一群强大的外来征服者,将这座岛屿纳入自己的手中。本地土著的强力人物要么被铲除,要么只能选择为其所用,整个岛屿,已经彻底归附于葡萄牙管理之下。 山脚下,大片房屋鳞次栉比,一座欧式石制城堡耸立于山腰位置,高大坚固的城墙,士兵肩背上的火枪,代表着这里的新秩序。而在城堡不远处,一座巨大的花岗石制圆顶教堂与之遥相呼应。几声沉重而响亮的钟声,响彻于岛屿上空。 在教堂外,一座上下五层的高大牌坊,如同照壁般耸立在那里,顶端的十字架雕样在阳光下放射出耀眼光辉。 在五层牌坊的第三层处,雕塑的图案中包含了智慧之树,以及一只七翼龙,在其头上,则站立着天主教所供奉的圣母。在雕塑之旁,用中文雕着“圣母踏龙头”五个显眼的大字。 码头处,来自东西两洋的商船或朝贡船,于此地停泊避风,等待着适合的洋流季风到来,以便进入大明内地贸易。来自广州沿海村落的渔民,则冒着被官府逮捕杀头的风险,将粮食、水果、蔬菜运送过来贸易。甚至还有一些于住地生意惨淡的村纪粉头,也同样站在船上撩起裙子,向那些异国水手兜售自己。 虽然大明眼下有市舶司,但是对待贸易并不积极,于洋商也有诸多限制。大多数商人,无法得到贡使身份,无法与明帝国贸易,相反,倒是能在这里碰到运气,购买到自己所需的货物,或是把自己的货品出手。屯门在占领此地的葡萄牙人手中,已经建设成为海上一座很有名气的自由港。 坚固的城堡之内,一名五十开外的矮瘦老人,身穿九章衮服,头戴九梁冠,俨然一个大明亲王宗室的打扮。不过大明的宗室勋贵,显然不会出现在这里,和西洋人对面喝茶,更不会像这老人一样,带着一群一看上去就知道是强盗出身的护卫。 在这个老人对面,则是一个三十出头身材高大、匀称的欧洲男人,身上穿着崭新的海军军服,袖口、领口处的金线耀眼生辉。而在另一边,则是五十开外,体形矮壮结实的红衣教士,正在用一口流利的汉语,与那名老人交谈。 “尊敬的许洋阁下,我们将在这里,为你虔诚的祈祷。期待伟大的主,保佑你和你的部下,取得最终的胜利。并且最终实现你的愿望,成为一个真正的亲王或是总督。” 那身穿亲王衮服的老人,就是现在东西两洋上势力最大的海盗头目许洋,其部下的数量虽然号称一万,不过这里面其实是包括了妇女、儿童等非战斗人员计算在内。另外还有一部分,虽然名义上计入他的部下,但实际上,两下里只是合作关系,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从属。 比如这次他邀请的邓通、李七,本来都是福建海上的盗魁,因为自身实力或是贸易上的利益考虑,名义上尊奉许洋为首,实际上还是自行其是。黑鲨帮覆灭后,浙江水面上没有了首领,这么大的地盘,哪个海盗力量也不会放弃。事实上,对于大多数商人而言,黑鲨帮完蛋后,浙江海面不会变的更安全,只会更危险。 像是踩浙江地盘这种事,不管许洋是否同意,李七等人都会去做,事先打个招呼,只能算是江湖道义,或是对于前辈的尊重。就算许洋真的想要阻止,也未必能阻止的了。 即便是这个海盗名义首领的身份,在海上也有着足够强大的权威,面前这名为巴托洛克的葡萄牙司令,虽然是屯门目前的最高军事兼行政长官,对许洋也得礼让三分。不管后世说起此时的葡萄牙,如何称赞其船坚炮利,器械精良,但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他们的人口和投放能力是硬伤。算上在南洋招募的土著兵,葡萄牙在这里的全部兵力也不超过一千人。 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商人,追求的是利益。没有许洋提供的中国货物,这座自由港也存在不了太长时间,双方都属于对方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两下关系素来融洽,许洋名义上皈依了天主教,巴托洛克则按着大明的规矩,与许洋换了生辰贴。 许洋虔诚的看着那个名叫佩雷斯的教士,“感谢伟大的主,拯救我这迷途的羔羊,一切荣耀皆归于主,相信主必能保佑我取得最终的胜利,战胜野蛮的异教徒。让那个北方来的大官知道,许某不是谢傲那种废物。他们这帮官府的人,傲气,不让他们知道厉害,他们是不会坐下来谈判的。这次如果他肯坐下来谈,司令官也可以一起参加,说不定连你这屯门岛的事,也能一起解决。” 第七百七十二章来自异国的敌意(下) 巴托洛克耸耸肩膀,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得了吧老兄,我和你不同,你们那个皇帝的想法我不在乎,我也没想过要成为你们国家的亲王。他是否愿意谈判,无关紧要,当大炮对准他的宫殿时,我相信,他一定很乐意和我进行会晤。我这并不是空想,三天之后,屯门将得到五艘战舰,八百名士兵的支援。也就是说,我能指挥将近两千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将成为一个总督,一个真正的总督,就像达?伽马在印度一样。” 佩雷斯教士看了看身边的这位年轻的司令官,他是个虔诚的信徒,但同时也是个疯狂的冒险者。从里斯本到果阿,他追随着葡萄牙的远征军经历了过多的战阵,却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商人,至少现在,他的表现太傲慢了。许洋最终想的还是招安,在他眼前这样贬低皇帝,就等于是把许洋也一起贬低了进去。 他微笑着开口,打着圆场“许洋阁下,我相信在主的保佑下,你和你的勇士能够战胜所有异教徒。不过我有一点小小的疑问,你为什么要把一部分作战计划泄漏给你的敌人?这在贵国的兵法上,难道有着什么解释么?” 许洋哈哈大笑,显的颇为自得“传教士阁下,您是神的仆人,懂得跟神沟通,却不懂得如何打仗。我这并不是泄漏军情,而是给他挖了个坑呢,我倒要看看,他是跳还是不跳。” 眼前的葡萄牙人是最没可能和大明和解的势力,许洋在他们面前,也就不用有所保留,指着身后悬挂的地图指点道:“邓通、李七他们手上都有几百能干硬架的儿郎。这次又找了一些真倭过来撑场面。将近两千人的队伍,那是真正见过血,杀过人的两千人,不是黑鲨岛那些废物可比。我在书信上,把他们的兵力夸大了一倍,官府防范他们,怎么也得要出动两个营。根据我的情报,官府里能打战的新军,一共才有五个营。他们以两个营防范李七等人,再除去防守各地,留在宁波的,最多不会超过半个营。而我,将带领全部的儿郎,去宁波做一票大的,这就叫声东击西,引蛇出洞,到时候,你们只等着看好戏。” 宁波港迅速恢复了秩序,而且贸易一天比一天红火,这已经严重损害了许洋以及整个屯门自由港的利益。对于他肯出兵攻打宁波这点,当下几人全都是双手欢迎,只要宁波再能被屠上一次,多半就会一蹶不振,将来别想再做生意。 在港口放一顿炮,并不能实现这个目的,如果长期封锁港口,先不提那些洋商是否同意。就单是大明的水师,也不会允许海盗那么做。 不管朝廷的船只如何孱弱,蚁多咬死象,真要是许洋在宁波外面逡巡不去,朝廷豁出来集中鱼船与他打战,就算是拿人头换人头,终归能将他的舰队解决。 经历了争贡事件之后,现在宁波的繁荣,是建立在新军带来的安全感之上。只要能够正面打败新军,不考虑双方投入的兵力,以及最终的战损,都能令宁波的贸易环境被破坏。 组建新军一事,于东南颇多掣肘,反对者亦众。不过新军取得了黑鲨岛大捷,且有杨慎这等人物公开站台,反对者不好明着说什么。如果能够让新军吃一个败仗,或是自他们手中夺取了防地,那么反对新军者就可以大做文章,将新军说成劳民伤财的无用之物,给予打压。是以杨承祖方面,并无多少选择余地,如果放任台州失城,一样要陷入被动。 把部队派到台州布防,则宁波的防卫也会空虚。归根到底,还是在于许洋在浙江有地方士绅大族代为通风报信,官军的布置难以逃脱他的掌握,军情掌握甚至比官军为快。纵然不敌,也可撤回闽地,新军份属浙江,不能进入闽地剿匪,这让他们有了足够回转的空间。 邓通、李七两路人马羽翼渐丰,近来已经有了较强的自立意识,许洋这次实际也是一箭双雕,既向朝廷展示了自己的力量,又可以借官军的手,除掉对自己渐生二心的两路强敌。 巴托洛克看着地图,不住点头“许洋老兄,我必须说一句,你的计划确实很棒,值得我们为它干一杯。如果你们的官府因此对你实施围剿,屯门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这里的舰队和要塞,将可以保证你绝对的安全。当然。我认为以你们朝廷现有的武力,你压根哪都不用去。不过我有个疑问,如果你真的摧毁了宁波,将来还怎么跟他们谈招安的事?” “司令官老弟,这就是你不懂的地方了,我们的朝廷,就像是陆上的狼。你表现的越弱,它就越要吃你的肉。像你当初到屯门,如果只是送钱,说好话,不知道要被他们斩多少刀。只有你表现的够强,他们才不敢吃你,反倒要怕你,才会真正平心静气的和你谈。所以,一定要先表现的够强,才有资格谈招安,谈合作。我手上的人手和船都是够的,但是器械上,这次我需要得到你们的帮助。当然,宁波的缴获上,我将给你们一个满意的数字。” “老兄,你这样说简直太让我伤心了,难道在你的眼里,我们的友谊是要靠战利品衡量么?不不,你不能这么伤害一位伟大的葡萄牙王国的总督。你听着,我将赠送给你一千支火绳枪,由我们的工人制造的火绳枪,你只需要一次齐射,就能让你的对手逃的一个不剩。让他们来聆听主的怒吼,用正义的雷霆,来制裁他们!” 佩雷斯则点着头“如果这次的坐战能够成功,也许我们也该考虑下一步的行动,把主的福音继续传播下去,而不是仅局限于这一座小岛。” 他看着地图,用手指了指广州“只要许洋阁下的行动,能够取得成果,我们的军队就会配合你,把广州拿下来。让主的福音,可以传播到大明内地,这是我们的使命!为了完成这个使命,就让我们联起手来,让大明帝国看看,我们的力量。” “说的好,就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力量!”三人举起手中的酒杯,饮下其中如同鲜血颜色酒浆。此时大明的福建、广东洋面上,数以百计的船只,在水手们的划动下,向着事先约定好的岛屿前进,在一处处普通海图上不曾标注的岛屿上集结,待命…… 第七百七十三章将计就计 南京方面,就在杨承祖得到情报之后不久,一名许洋方面派来的特使,也登门拜访。这名信使高高壮壮,很是精明强干,虽然穿的一身商人打扮,但是看举止,明显是个武夫。他对杨承祖倒是客气,只是将一封书信顶在头上。 “这是我们许头领给杨钦差的书信,另外让小人带一个口信过来,我们徽州人出来闯天下,其实没有多少野心,图的就是个温饱。生意人和气生财,海那么大,生意是做不完的。杨钦差想要做生意,许头领愿意帮忙,宁波城外那次鸣炮,是个误会,将来肯定不会发生。希望杨钦差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海上汉子最讲义气,恩怨分明,一定会对的起好朋友。” 杨承祖打量着来人,神情上倒很是和善,又赏了个坐位“尊驾仪表堂堂必非常人,,不知在许头领手下,担任何职?” 那汉子不卑不亢,一抱拳“在下不过无名小卒,在家乡眼看就要饿死了,所以出来闯世界。所谓仪表堂堂,实在说不起,靠着许头领关照,才有我一口饭吃,管几艘船,有些水手,实在不算什么。像我这样的人,头领手下不计其数,钦差就不必夸奖了。我们海上人读书少,说话直,您别见怪。东西两洋,小国无数,银子是赚不完的。你们想做生意,我们双手欢迎,有什么困难,我们也可以帮忙。但是大家一定要给人留条路走,如果人真的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会杀人的!” 他看着杨承祖,目光中流露出一股浓烈的杀意,不过杨承祖却似乎对这种杀意全无反应,而那名汉子很快就发觉,另一股强大的气机已经锁定了他。这种东西不是玄学,也不是什么法术神通,纯粹就是战场上撕杀出来的本能反应。自己用箭瞄准别人时,却发现有人用箭也在瞄准自己,在海里游的开心,却发觉有鲨鱼过来。 “飞霜,不可无理,远来是客,我们怎么能不讲礼貌呢?我相信许头领的手下不是白痴,不会做出行刺这种丢面子的事。” 话音刚落,那大汉只觉得如释重负,方才锁定他的气机消失不见,那大汉也确定了,这股气机的来源,居然是杨承祖身边的蒙面婢女。看来这个钦差果然非比寻常,身边婢女,也有如此手段。 他的面上微微变色“钦差身边高手如云,佩服佩服。在下的话放在这里,我今天可以走不出这个门口,但我们海上男儿从上船那天,就没怕过死!为了夺一条活路,我们跟天斗,跟海斗,跟龙王斗。不管是高手还是神仙,不让我们活的,也只好一刀斩过去。这位姑娘就算武功盖世,终究也是血肉之躯,难道还敌的过快枪火炮?” “尊驾这么说,想必许头领手上,铳炮不少了?” 那大汉得意的一笑“这些事倒是没什么必要隐瞒,我们头领与佛郎机人交易,手上多有佛夷火器。快船大炮,应有尽有,官府缴获了黑鲨帮的四大金刚我知道,可是那四大金刚在我们许氏的舰队眼里,不过是二流货色,上不了大场面。今后咱们两下交好,钦差想要购买铳炮,我们也可以牵线。金银财宝,美女珍玩,要什么有什么。我们许氏的人就是一条,够义气!” 杨承祖似乎并不着恼,反倒是好言几句,把他打发出去。冷飞霜道:“听说许洋的夫人里,就有一个是扶桑公主,如果你跟他成为朋友,说不定也能为你娶个公主回来。” “扶桑的公主,你啊是真不懂还是逗我?那地方出产一万石即可为大名,大名之女,即可称公主。一万石啊,在咱大明不过是个县令,还是下等县的,我堂堂三品前程的锦衣指挥,娶个知县的闺女,还要当公主?我又不傻。再说这次,我的前程,恐怕就不是三品了。搞不好就是一品都督体统行事。” 他边说边拆开信,见上面字迹写的工整娟秀,一看就是出自女人的手笔。“海盗的头目据说称做獠,听上去倒是吓人,不过不能当他们面叫,会翻脸的。这许洋,就得叫许獠了。他看来并不识字,或者能读不善写,但是身边有能写字的女人。这点跟我有点像,算是我们一个共同点了,今后可以交流下。再看看……邓通、李七,这两个强盗头子的名字没听说过,大概不是浙江这边的,否则怎么也该有点印象。他们要来抢浙江,许獠告诉我他拦不住?你拦不住当哪门子海王,说是通风报信,还不是想要借刀杀人?这个计策,不高明。” 他将书信递给冷飞霜,黑鲨帮覆灭后,整个浙江的海盗力量呈现群龙无首的状态,几股小匪不成气候,整个地盘空了出来。有海盗觊觎这片地盘,想要进来插一手,这种想法其实也正常。 新的海盗过来,也要做出点业绩,类似新人入伙的投名状。总之要过来充老大,总得表现出自己很厉害,够凶残,才能在海盗这种行业里站住脚。 许洋这封书信,实际就是一个情报,按上面所写,邓通、李七两路盗贼意图进犯台州,在浙江立威。许洋心向朝廷,特意冒着背信弃义的风险,向朝廷通风报信,希望官府能够早做准备,以免宁波之事重演。 冷飞霜冷笑着将书信一扣“许獠的心肠倒是不错,居然不惜坏了江湖规矩,也要来给我们通消息。看来倒是该好好谢谢他了。” “许獠号称海王,如果说他没心计,那未免太过小看他。他再怎么威风,终归是个海盗头子,格局也就是这么大。想要落叶归根,想要杀人放火受招安,这些都可以。不过非想要向朝廷夸耀武力,让朝廷求着他招安,我就只能说一句,他的心不诚!不把他打的疼一些,他是不会知道厉害的,他这招我接了,我倒要看看,是他海泥鳅厉害,还是我们大明官军厉害。想玩什么花样,我奉陪到底。他要用计,我就陪他用计,看大家,谁能笑到最后。” 水上作战受季风影响很大,由于暂时的风向不利,海盗们并不适合在眼下对浙江进行劫掠。从许洋发布命令,到部队集结,以及等到风向这段时间,正好用来整合队伍,分配人手。随着许洋的命令下达,大明东南沿海上,船只往来频繁,空气中,紧张的气息越来越浓。 一些身份神秘的商人,用大价钱购买粮食、果蔬,沿海城市里,一些人出入酒楼、清楼,与本地的军卫指挥、帮会头目秘密接触,达成一个又一个约定。还有一些面目凶恶的渔民,沿着海岸航行,也不打鱼,反倒是观测着官军操练巡逻,直到被官军发觉后,再大摇大摆的离开。 福建洋面的某处无名岛上,邓通迎来了一位鹤发鸡皮的老人,单看他那必恭必敬的模样,就知道这老人绝非泛泛之辈。 李七那边,手下则向他汇报着,又一个找来的纪女被那名为三虎的刀客斩成了十八段。不过从他斩人的切口和手法看,一身武艺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 这些大明朝的海上强人,在许洋的强大号召力下,越聚越多。看着身边日益增多的伙伴,即使一些原本对于这次行动抱有怀疑态度的人,也渐渐产生了一种“我们有这么多人,肯定可以打赢”的意识,士气日渐高涨。 一些身份绝对保密的客人,则通过商船等途径,将一份份本该绝对保密的情报,送到这些小岛上。其中的内容涉及到了明军的兵力、调动、粮草调拨,后勤给养,乃至行军路线。 新军的行动于这些盗贼来说,无任何秘密可言,完全是以一个不设防的姿势,呈现在众人路盗魁面前。他们其中大多数人没读过兵书,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道理总是懂得。两下的信息对比,自己不打就赢了一半。 现在他们要做的只是一件事,等风。只不过在他们之前,杨承祖等的风,已经到了。 第七百七十四章大将生来胆气豪 南京校场上,新军各营军官排成前后几排,在他们身后,以局为单位组成的一个个新军方队,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这种整齐划一的程度,当下大明军中,也不是没人能做到。 但能做到这种整齐程度的,都是将领身边的亲兵家丁,数量有限。像那种老兵,也更多是夸耀自己杀人的本领,对于这种队型并不能长期保持。这种上万的军队列阵半日,队型丝毫不动,于这帮人看来,也有些匪夷所思。 那些南京的勋贵们虽然没有祖上的本领,可眼光还在。一见之下,心内颇为惊讶,就算是前两年南下的外四家军,也没有眼前这些军校的精悍,一群放下锄头的农夫、矿工,训练几个月,就有了这般本事? 他们原本是知道杨承祖搞钱厉害,整人厉害,又是勋贵里极少有的那种善于写话本的笔杆子。可是见到这支军队后,有不少人暗中寻思着,或许他真的是扮猪吃老虎,练兵也很厉害,只是平时不表现出来,只关键时候用而已。 杨承祖头戴无翅乌纱,身穿赏穿斗牛服,站在将台之上,在身旁上则放着几十口木箱。箱口掀起,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一口口狭长的连鞘腰刀。这些名为雁翎刀的腰刀,与大明眼下官军将领常配备的腰刀不同,刀身狭长,形制更接近倭刀。 每一柄刀都采用包钢技术打造,刃口锋利,放到江湖上,就是所谓的神兵利器,价格不菲。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刀,乃是当今天子嘉靖皇帝亲自督造,每一柄刀都经过皇帝本人的亲自验收,个中意义非同小可。杨承祖捧起一种一柄刀,点动绷簧,拔刀出鞘,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刀脊,雪亮长刀发出阵阵龙吟 “儿郎将士们,你们眼前这些雁翎刀,都是万岁亲自督造,每一柄刀,都经过万岁的亲手校验。万岁爷爷日理万机,却要抽出时间来,为我们一口刀,一口刀的来验。这说明什么?说明皇恩浩荡!说明在陛下心里,始终有我们浙江新军的位置。你们每个人是领足了粮饷的,战死有抚恤烧埋,受伤有汤药,家中有杨记照应,为国尽忠杀贼报国,乃是本分。可是万岁还是惦记着你们,不但要亲自试每一口刀的刃口,还在刀上刻了名字。我眼前的刀,分为赏功刀、纪勇刀、忠义刀三种。分别赏给本次平倭中有功将士,受伤勇士,以及阵亡将士。每一口刀上,都刻着一个人的名字,也就是说,万岁记着你们的姓名,记着你们每个人的姓名!下面我念到名字的出来,授刀!戚景通!” 这次杨承祖的请赏奏折递上去,嘉靖批复的不算太快,他还当是朝廷里有什么问题结果等来的是一个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好消息。嘉靖居然想了这么个酬功的办法出来,虽然这应该是与自己为他讲的那个曾国凡的故事有关,可是能把故事活学活用,也算不易。 以往赏赐有功将士,基本离不开钱财和名位,一场大仗打下来,保举几十个指挥使衔都是常有的事,至于谁能得到实授,还是看自己的手段。加上经手人的克扣,以及地方上的截留,往往这种犒赏于基层士兵来讲,并不能体会到真正的实惠。 再说,由于钱是从负责人手中发到士兵手中,士兵的感激对象也可能发生转移,改为感谢发饷人,而不是皇帝。 这些腰刀的价值并不算多高,即便是用上好的工料,由于数目有限,刀打造的也不多。可就是仅仅靠几百柄腰刀,就让这些士兵确实感觉到了皇帝对自己的关怀,仿佛自己在前线杀敌的表现,皇帝都心知肚明,在后面亲眼目睹。 于这些得刀之人来说,荣耀自不必说,在这种时代背景下,谁家中有一件御赐之物,都是莫大的光荣。一口天子督造,并刻有自己姓名的单刀,那足以算的上传家之宝。再者于兵部铨叙,等到发缺之时,拿出这刀来,给主管官员看一看,就能在对方心里增加非常大的权重。 再考虑到官场上的资历考核,有刀和没刀的人,很可能在未来的仕途上,就会走上完全不同的两条路。毕竟当初兴王府里,朝着乱军丢过砖头的,现在最小都吃六品俸禄,何况这口宝刀? 眼下的新军营,虽然军官里大多是安陆人,甚至有“会说安陆话,就把腰刀挎”之说。可是从现在开始,自己是否是安陆人已经不再重要。整个干部的团体,将是以有腰刀和没腰刀来划分,挂腰刀的就是自己人,万岁是知道自己名字的。 即便是伤员或是阵亡者,靠着这刀,或为自己要待遇,或为家属谋福利,都不是太难的事。到了县衙门里,拿出这把刀来,县令也要高看一眼。这些实惠与荣耀,可不是白银所能衡量。 即使那些没能得到刀的,也都想着仗还没打完,自己下一次作战只要勇敢点,或是运气好一点,还怕没有刀拿?就靠这几百柄刀,五营新军的军心,就差不多被皇帝笼络在手里。 领刀的将领,自戚景通至俞大猷,全都热泪盈眶,将刀举过头时,都喊了一声“刀在人在,刀失人亡!”又朝着放着圣旨的供桌接连磕头。 徐鹏举看着那一柄柄腰刀发下去,虽然明知道这东西值不了几个钱,却总是觉得眼红心热,心内暗自琢磨着“回头也得让那四十九卫那帮王八蛋操练起来,不能成天太安逸了。好歹也是军卫,有好几万人,好歹也给老子杀几个倭寇,挣几把刀回来,否则也太丢人了。” 那些身边的护卫亲军,家丁护院看着这些腰刀,目光里同样流露出艳羡之情。又想着自己一身所学不可能输给这些才受了几个月训练的泥腿子,颇有人跃跃欲试的想要找个机会,一刀一枪搏个名声回来。 杨承祖又道:“各位的升赏,已经发下来了,凡是奋勇杀敌者,朝廷皆不吝恩赏。不过前者所破只为小贼,近日将战者始为大敌,我问尔等,可敢战否?” “敢战!杀敌!” 三军齐声应诺,声如洪流,冲刷了整个校场,仿佛在秋末世界打响了一个巨雷,震动天地。 第七百七十五章引蛇(一) 大军的调动紧张有序,动员和行动速度,差不多可以吊打这个时代所有的大明部队。即便是九边军或是外四家军,论战斗力不好说,可是要论动员和行动的速度,还真比不上新军。 这里面固然有杨记后勤搞的好,杨承祖人头熟,可以把各条路都铺开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有着士兵自身的服从性及纪律性强,不像那帮老爷兵一样难伺候。不考虑开拔费,不用提前支付军饷,甚至连敌我力量也不去关注,长官一声令下,让去哪里,就去哪里,动作自然就快。 魏国公别院内,冷飞霜帮着杨承祖在打点行囊,准备动身“你这支新军倒是军心可用,正如一柄磨的锋利以极的快刀。这次许海王直接撞到刀刃上,怕是有的好看了。” “那只能怪他倒霉了,谁让他不肯束手来降,非要先让我吃点亏不可?”杨承祖哼了一声,显示着对许洋的不屑。不说那些雁翎刀,就是战利品一概不用交还失主,允许南兵自行分配,就足以让南兵赴汤蹈火。 军心、操练、器械、补给,这些都已经在杨承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了最好,如果说还是打不过,那就是要变天了。根据自己的历史知识,似乎倭寇并没能真的掀动大明江山,那也就是说,凭借自己手上这支有资格竞争大明最好陆军的队伍,打一群强盗应该没太大问题。 许洋不管怎么强,也不过就是加大的黑鲨帮,除去兵力因素,两者间的战斗力不会大到哪去。他虽然不善于指挥,但是于胜负这个层面的问题,看法倒是与冷飞霜基本一致。那就是这一战,大明朝属于怎么也能赢,唯一要考虑的,就是能给敌人多大的杀伤,仗打到什么因素是一战。 这些海盗机动灵活远胜官军,打了败战,可以逃到闽、粤海面。官军如果过省追击,光是一个文牍往来,就会延误所有战机。再说,以官军水师的实力,打水战,也没有完全把握。从接到许洋的书信之后,杨承祖和冷飞霜考虑的问题,都是怎么把敌人引到陆上大,并且最大程度杀伤许洋部队有生力量。 当然,从理智上讲,大家心都明白,海盗靠杀是杀不绝的。即使斩下许洋的人头,用不了多久,海上就会崛起一位新的海王。最糟糕的情况,可能是群雄并起,于大明而言,或许海防压力会更大。 事实上,杨承祖确实动过招安许洋的念头,但前提是招安,而不是合作。许洋必须首先认清自己的身份,同意为朝廷效力。可许洋这种态度,显然是要和官府对等交流,这就决定了杨承祖对他的方针只能是消灭。 眼下朝廷水师还在筹建阶段,虽然已经有几艘新船陆续下水,但是想到许洋的地盘去打,多半也是送死。即使打赢,自己一方的伤亡也会很大,这支新军最终是要到北地去打战的,甚至将来还要用他们中的一大部分做军官,并不能随便消耗。这次许洋自己送上门来,倒是省了官军的气力。 从拥有的实力来看,许洋号称拥兵过万,这次出兵面临的敌人,比起黑鲨帮怕是要多出数倍。于新军儿郎看来,这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消息,能斩的首级多了,立功的机会来了。 不少这次没能得到腰刀的士兵军官,都攒足了气力,为着这次的腰刀要搏上一搏。几营新军中的带兵官,全都到杨承祖这来求战,争夺着承担主战任务。 即便是九边之军,也未必有这么强的斗志,一支新成立数月的部队身上能看到这种朝气与斗志,冷飞霜也不由暗中佩服。在此之余,她也意识到,这种新军从编成到操练,都不是白莲教能学的了的。纵然靠着神通靠着信仰,可以让士兵悍不畏死,但是让他们这么遵守命令,又能舍生忘死,除了朝廷之外,当今天下并没有其他力量能做到。 “你决定了要去宁波?如果我们推测不错的话,许洋是以那里为真正攻打的目标,他出动的人马不会少。你准备的兵力不能太多,否则他就不上钩了。可是带的兵少了,你就不怕真的出了闪失?再说你这次把本钱都压在了宁波,一旦许洋事到临头,改攻他处,我们兵力调动不及,可是要吃大亏的。” “有你这个女诸葛在,我有什么可怕的?”杨承祖哈哈一笑“人贵有自知之明,行军打仗,运筹帷幄,我一无所长。不过你这个女诸葛呢,精通排兵布阵,你的谋算我信的过。而且你说的有道理,许洋最有可能攻打的地方就是宁波,我这一宝就为你押了。我的仪仗在那,许洋就算曾经想打别处,看到我这条大鱼,也会掉转过来,朝着宁波动手。所以我有把握,只要我去了宁波,肯定就不会落空。至于风险,这就不用想了,我带一个营头,宁波现在那里还有半个营头的士兵受训,有这一个半营,近五千人还怕吃不下小小的一条海泥鳅?” “你不用吹捧我,我不过是按照许洋为人推敲他的行动而已,真正要担心的,还是地方上有人走漏消息,把咱们的军情泄漏出去。官军以往剿匪,都是被那些大族悄悄通风报信,要么找不到人,要么胜仗也会打输。明明是在自己地盘上行军,却莫名其妙中了埋伏。” 杨承祖自信的一笑“论打仗,我不行,不过要论整人这种事,我可不弱于别人。我现在就盼着他们把消息送出去,若非如此,我又怎好抓住他们的把柄,这次把他们一并解决。东南豪强,向来是挡在杨记面前的一块石头,我这次终于有机会,把这块石头彻底搬掉,他们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于福建海面的某处无名岛屿上,许洋看着手上送来的情报“许泰领兵一部援象山,戚景通将兵一部援奉化,杨承祖自领新军一营坐镇宁波?每部新军不足九百,加上原有守军,官军于每地的守军也不过千人,他果然是不会领兵,哪有把部队平分的道理。这两处无主无次,兵微将寡,自取灭亡。” 一旁一名年轻的强壮后生看着那份情报,皱着眉头“他灭了谢傲,似乎不是个不知兵的人,这次的布置,会不会有诈?再说,宁波有一营新军,似乎也不容易对付,叔父不可不查。” 许洋赞许的看了一眼那后生“阿栋,确实不简单,行事谨慎,不冒进,不轻敌,是个做大事的。不过叔父如何想不到这些?宁波城内的半营新军,已经被调走了,代替他们的是半营台州勇。我们再让儿郎们在沿海尽情烧杀,让他不得不分兵,到时候手上剩下的兵力一弱,我们这次五千人马攻打宁波,压也压死了他。通知儿郎们,做好准备,只要风向一变,立刻出征!” 第七百七十六章引蛇(二) 宁波的冬天虽然不似北方寒风凛冽,雪花纷飞,但是南方的湿冷气候,北方人会觉得更难受。天空中乌云四合,冰冷的雨水纷纷飘落,落在身上,让行人忍不住缩着脖子打寒颤。 一身雪白裘衣的薛娘子,在这种天气中,显的格外雍容华贵,极有贵妇风范。可是她脸蛋微红,纤纤素手被情郎牵着,在廊檐下赏着雨景的样子,又像极了刚刚陷入热恋之中的小姑娘。 她今天刚刚去杨家那边拜见了郭九姐,表面上是掌柜的来拜见大夫人,实际却是外室拜大妇。过了今天,她这个外室的身份就算是被大妇默许,不用担心有谁找麻烦。 双方的会见气氛很是融洽,九姐拉着她的手,很是亲热,并没有表现出盛气凌人,或是夹枪带棒。当然,她与丈夫的亲昵样子,也让薛氏明白对方的态度,人家才是正室,自己不过是个野女人罢了。 不管怎么说,九姐并没有棒打鸳鸯的意思,她也就松了口气。现在终于可以放心的倚靠在这个男人的怀里,享受着他的温存。 “城里安排的怎么样了?要打仗了,药品、粮食、布匹这些东西都要备齐了。还有,虽然不至于真的让人打进来,但是该做的防范总是得做,这次不是小打小闹,而是打大仗,该关的铺子就关一关。跟你真正亲厚的,透点消息过去也没坏处,你自己也躲一躲。刀枪无眼,虽然我有把握取胜,但是流箭什么的,谁说的好,万一伤了你,就不大好。” “恩主,该准备的物资妾身已经按你的吩咐准备好了,我是不会走的,妾身要留在城里,看着你打仗。”她将头靠在杨承祖肩上,小声耍着赖皮“你打完了许洋,肯定是要回京的,在你回去之前,我想多陪陪你。哪怕是不能……不能伺候你,就让我远远看看你,看着你杀敌立功,我的心里也高兴。” “你就不怕我打败仗?万一我打败了,你可该怎么是好?兵灾这种事难说的很,那帮海盗没人性的,你这么美,留在城里被他们看到可不好。” 薛氏得意的笑了笑“我才不怕呢,妾身早就准备好了鹤顶红,要是遇到危险,可以保证第一时间自尽。再说了,恩主天下无敌,怎么会输?那些台勇刚来时,横行霸道,目中无人。简直比强盗还要强盗,那位台勇头目看我的眼光也像是要吃人,我都特意要躲着他。可是今天恩主的人马雨中列阵半日,那位头目已经托人来向我赔不是,希望我替他关说几句。只要恩主肯给他们一半的钱,他们立刻就可以开拔。” 台勇接替新军这事,也是东南地方一些大人物搞出来的把戏,通过宁绍兵备道进行的运做,薛娘子也没什么办法。台勇在浙江战斗序列里,向有能战之说,其不是朝廷经制之军,而是从台州地方上招募的勇士组成营头。杀倭之后,按照战功给赏,如果倭寇不来,也按照出阵的时间发饷。本质上属于雇佣军,拿钱做事,纪律上更谈不到。 到了宁波之后,又是要犒赏,又是要补助金,平日里为非作歹扰民的事做的也多。于宁波人而言,他们见惯了高素质的新军,对于台勇的容忍程度就更低。 虽然台勇还没胆子真的去侵扰那些大户人家,也没敢对杨记动手,但是已经有不少商人来拜见薛娘子,希望她拿个章程。要不是杨承祖带兵前来,她可能也要走一趟南京,去哭一哭秦庭。 “开拔?想的倒美!”杨承祖哼了一声“这些所谓的台勇,手上倒是有些好器械,又是铠甲,又是强弩,甚至还有二十几门火器。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一群山民,谁让他们有甲有弩的?私备甲兵,论律可斩!我已经命令宁波的锦衣百户动手拿人了,几个台勇大头目一个不剩,全都要下监待查。谁有为非作歹事,一旦被访查出来,定斩不饶!不杀他们几个头领,其他人也不会知道厉害,也就不会有敬畏之心!这些人是现成的夫子、杂役,还想要钱?白日做梦。你是我的女人,以后也可以横着些,不用等到我回来才为你主持公道,自己也可以出手的。对了,给你透露个消息,万岁你你选的那些女人……很满意。过段时间,给你以及你家的好处就会送来,今后在宁波,就是你说了算。” 薛氏看他这般强硬,整个人全都软了下来,藤萝倚乔木。能有这么个强人站在自己身后,就不用担心像赖恩那样,让自己上别人的床。 “恩主,那些台勇在浙江是有兵的虎狼之兵,虽然行事上有些狂妄,可是看他们能杀善战,地方官府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再说他们打倭寇么,这个名声很好,办了他们,会不会有人说咱们杀害功臣。这几位台勇的大头目,都是在地方宗族里极有身份的人,我知道恩主是不怕他们的,可是他们要是造反的话……会不会让官军很被动啊。” “造反?就凭他们也配么?连土匪都不算,谁敢出来炸刺,就荡平了他!官府软弱,宗族横行,连带一些好勇斗狠之人,也敢称个勇字了。非但不制他们,反要倚他们为兵杀敌,简直是本末倒置。军纪涣散,不堪一战,这样当兵都不够资格,造反的话,我一声令下就杀光他们。还敢对我的女人有所企图,我灭了他全家!” “恩主……你对妾身真好。”薛氏话音未落,就被杨承祖打横抱起,路上留下的是她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台勇营内,身穿明黄的锦衣卫,将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几位台勇大头目从兵营里捉出来,押着上车。往日里跋扈不可一世的台勇,今天却一个赛一个的老实,见了那支新军雨中列阵,分毫不乱的情景,这帮打老了战的,也没了与新军叫板的想法。 那几位大头领的处置还没下来,就有一批新军进驻台勇营,接管了台勇的管理权。接着,就是开始对台勇的甄别,按着杨承祖挑选士兵的标准,对台勇重新筛选,入选的就有资格成为新军的一员,按新兵标准进行训练。至于落选的,则全都被编到了夫子营里,开始承担苦力工作。 这些台勇的佣金,一向是发在那几名头目首领的手中,经过他们折扣后再发给下面,落到最基层士兵手上的并没有多少。新军这种直接发给个人,不拖不欠不折色的发饷方式,对于这些台勇下层士兵来说,其实还算是善政。被选中的台勇,反倒是很有些欢喜,倒没有什么抵触情绪。 数日之后,一些关于新军内部的消息,通过某些秘密渠道送到了宁波城内一座大客栈之内。很快,这些情报又经过整理与辨伪,送向许洋的案头。 第七百七十七章引蛇(三) 因为之前贼脏拍卖的事,宁波城内很是来了一群大商家,东南地面上头面人物也来了不少。现在贼脏已经卖的差不多,不过商人并没全部撤出,还有一些商人留在宁波,似乎是在等着新的商机。 这些留下的商人,都是东南大族里负责出来跑买卖的人物,走到哪里都吃的开。像是这次台勇入宁,表面上是宁绍兵备道主持,但实际上,却是这些大商人合作推动的结果。像是宁绍兵备这种级别的官员,他们完全可以说进去话,一个小小的部队换防,还能算问题了? 即使是军队内部,他们一样可以施加影响,部队的补给钱粮,也离不开这些人供应,乃至于安排一些家族子弟到军中担任个职务,也是寻常事。军官升降上,他们说一句话,比军官自己去兵部跑十次都好用。是以东南各卫所,或者新编营军,都离不开他们,军情调度不管如何绝密,也瞒不住这干人的耳目。 可是这五营浙江新军是军中异类,他们的补给,都来自杨记方面提供。杨记又是个相对封闭的商业氛围,伙计掌柜的保密意识都强的很,想从他们打探点消息势比登天。 军队内部,那些新军的军官都是安陆人,跟他们不是一个圈子,个个老实本分,基本吃住都在军营里不与外界接触。并不像以往遇到的那些军官一样,以结交名门才子为幸事,就算主动上门去拉关系,也大多是吃闭门羹。对于新军的调度,这些豪门大绅,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并不能掌握。 即使不掌握这些信息,于他们的生活其实也没什么妨碍。可是长久以来,整个浙江军政体系,对这些望族来说,是不存在秘密的。这次的例外,让这些人的心里都有了一丝不安的感觉。 大方客栈内,几位宗族头领聚在此间,封家的族长封泰安看着同桌几人,摇了摇头“谢家的人一个没来,看来今后咱们再聚会之时,就得少一把椅子了。谢翁的诗词和文章,乃是极有风骨的,没了这个文友,以后老朽怕是也没什么心思写东西了。” “是啊,谢家现在的局面听说是不大好,谢老爷前段时间还卖了乡下的三千亩水田。谢家卖田啊,这么多年以来,谢家的田地是有名的只买不卖,居然落到卖田的地步,这真的是……赶尽杀绝,于心何忍。” 众人在这里表达着对杨承祖的不满以及对谢家命运的惋惜,外面丝竹乐器之声,顽强的冲破窗户纸,飞进了房间里。这两天雨停了,外面的京剧班子又恢复了表演,只听到动静,就知道又是在唱京剧。 徐凤鸣皱了皱眉头“这帮人听的是什么东西?实在是太难听了,比起南戏来,简直差了一天一地。都是那帮北方佬,不懂的什么好歹,就因为那些唱京戏的都是好容颜的女子,就去捧她们。到这里做生意不算,还把戏班子带来,土包子,一看就是土包子。” 比起谢家遭遇的不幸,真正让他们心里不痛快的,事实是这帮北方商人的南下。像宁波这种地方,每年都会有外地商人过来,不过基本都是小打小闹,拜了码头后,也是做一段就走,真正能落地生根的十分有限。这次过来的,是北方十几个大家族的子弟,这些人并不是小打小闹,而是摆明了来江南踩地盘,抢生意的。 要是以前这样的人敢过来,有多少踩死多少,可是现在这种局面,这些大族的头脑却有些坐不住。封泰安道: “从朝廷里得到的消息,朝廷似乎要在东南有所动作,据说还要严禁船只私造。所有海船都要按引制造,以引征税,若是这帮人过来插一手,咱们要造船办引就不容易了。你们想想盐引,大明朝守着盐引支不到盐的商人不知道有多少,如果有人拉偏手,给这些北方土包子撑场子,咱们想要办引就难了。” “是啊,这些戏班子,我看倒也不一定是为了捧那些唱戏的小娘子,有可能是为了与杨钦差套上关系。毕竟这戏是他一手研究的,戏班子也是他的产业,捧戏班子和给他送钱,也没什么区别。” 徐凤鸣冷笑一声“杨钦差确实是威风,听说天子这次封他二品都指挥使衔,以从一品都督同知体统行事,还赏了一件斗牛服下来。那东西在东南,比起王命旗牌也只差一线,荣宠无二。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的威风,是靠着杀倭撑起来的,如果他打了败仗,你们觉得他还能有这么威风么?” 他举了举手中的纸条,那上面是用粗炭写的潦草字迹,上面写的字不多,里面还有几个错字。不过大概意思还是能看明白,将新军的兵力和驻扎情况透漏出来,确定杨承祖带到宁波的兵力只有一营。 “他大概以为强盗不敢再打宁波,所以只带了三千人就敢过来。许獠这次带了多少人来呢?我跟你们说,整整八千兵!听说里面光真倭就有上千人,三千官军对一千真倭,大家想想也知道,胜负如何。只要他打了败仗,那么东南就待不下去,等他滚回了京,这里终归是咱们的天下。” 封泰安点头道:“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如此。咱们的人已经派出去了,为许獠他们带路,打下宁波之后,战利品分咱们三成。虽然谢傲的那些家当是贱卖,但是他们得的银两也不少,这回把咱们买战利品的银子都拿回来,也让大家过个好年。在那之前,我们还得帮许獠一把,把宁波守军的力量分薄。” “沿海的县城,也有新军驻扎,许獠能不能打的赢?” “放心吧,按新军的编制,县城里驻扎的新军只有一局百人,自保都大有问题。那些海盗又不是去攻城,只是去攻打一些村庄、乡镇,只要让官军分兵去守,让宁波城防空虚,这个计划他们是一定成的。” 封泰安咳嗽一声“徐世兄,分兵的事,老夫会去想办法。只要消息一到,老夫就会去布政衙门那里走动一下,催促把此事做成。这宁波城门的事,还是得要你的手下才行。” “封老放心,小侄定不负众位所托。这次抹平手尾的花销也不会少,希望许獠他们的收获大一点,否则我们就亏大了。” 这次许洋用的分瓣梅花计,这些宗族首领是知道的,那些被攻破的村庄县城的战利品,他们也有分润。像是促成官军分兵的事,他们也自然责无旁贷。至于这些收获中,有多少是带着血腥味道,又有多少上面附带着冤魂,没有人真的在乎。 一条条情报被送出,海上的风向,终于变了。 第七百七十八章出洞 萧山县下属螺山村,黎明。 天还没亮,整个村庄,还沉浸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渔民家中已经有人开始出来忙碌,摸着黑为出海捕鱼进行准备,虽然天气入了冬,但是海没有封,能够出海,就不能歇着。 名为海旺的鱼家青年在黑暗中,迎着夜风伸了个懒腰,听着隔壁何阿根家的老狗汪汪叫个不停,奇怪着这老狗为什么今天有那么大的精神。自己努力一下,多打些鱼,多赚些钱,翻修一下房子。等到过了年,自己就可以娶阿菊过门,自己就有希望做父亲了。一想到青梅竹马的阿菊,一想到成亲的喜悦,即便是冰凉的夜风,也显的那么惬意。 码头上停着他的鱼舟,虽然很简陋,而且破损的严重,但这是他全部的家产,在他心中比性命还重要。船很破旧,扛不住风浪,略远一些的海里就不能去。为了能够多存一些钱,他今天决定冒一些风险,向着略深一些的水域前进。 虽然年纪不大,但他已经是一个有着丰富出海经验的水手,就在他蹲下身子解缆绳的时候,夜风吹来,而一种奇怪的声音,也顺着夜风飘到他的耳朵里。这种声音里似乎包含了海螺吹响的声音,轰轰的雷鸣,还有着一些……奇怪的波动。 他停止了解缆绳的动作,向着远处望去,漆黑的夜晚里海天一色,在黎明到来前,事实上他什么也看不见。直到如同城墙般的巨大轮廓斩开波浪,猛的出现出现在他眼前。 一声巨响声中,当头的大船就那么横冲直撞的撞上了岸,随后就是一艘又一艘,数不清的船一艘接一艘的靠过来。当黎明终于战胜黑暗,带来光明时,整个螺山村却已经陷入了永远的黑暗。 箭矢划出弧线,将狂叫的老狗钉死在了地上,而在老狗身边,则是他主人同样中箭倒下的尸体。火把丢到了草房上,烈火与浓眼交织,整个村子并没有做出抵抗,就已经彻底瓦解。 海旺在第一时间就被一个倭人斩了一刀,倒在了一片废墟中昏厥过去,是以并没发现后续的一切。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幸运的,至少他不用亲眼看到自己的父母被斩杀,也不用看到即将过门的妻子高叫着他的名字,被剥的精光的按在了地上,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扑上去,直到她失去了最后一丝气息。 村子里并没有真正的地主,所谓日子过的好一点的人,日子过的也就是那么回事,油水少的可怜。担任先锋的许栋检点着微薄的战利品,又看着十几个被摧残的已经不成人形的鱼家女,摇了摇头 “这些战利实在太少,拿不出手。你们就随便分了吧,等打到宁波去,金银美女,应有尽有,不是这点铜钱和村妇能比。大家赶快完事,然后继续去下一个地方。” 在他身边,是一个四十里许的男子,许栋对他一伸手“许家船队最重义气,这些战利品都归你了。女人么……你看着顺眼的,就挑几个,快带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去个钱多,女人美的地方!” 到了午间时分,官府方面才有人过来探访,又在废墟中发现了一息尚存的渔民,至于他的伤势痊愈,则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一时间,浙江沿海,定海、镇海、萧山、海宁等地烽烟皆起,数十个村庄几乎在一夜之间被荡成平地。而这些地方的守卫力量有限,保守县城尚难万全,主动出击,就更不用想。从消息上也可以看出,来犯之敌足有数千人马,那百十人出去也是送死,非派大军不能应对。 于杨承祖这个位置的人看来,那些村庄的死亡损失,只是个数字。但是这些数字背后代表的东西,却让杨承祖的心里也颇有些不是滋味。其实单看死伤,这个数字并不太大,比起往年的倭寇之乱所带来的损失,这些损失已经算的上极少。 可是这些死伤并非不能避免,为了把局做的像一点,不得不把这些人推上了祭台。在庙算层面,这无可避免,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只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自来如是。 “兵凶战危,凡是打战,总是要付出代价。从计算的角度看,这些村庄的损失,加在一起也不如宁波的一个角。如果可以的话,我确实想要避免这些,只可惜才干有限,力所不及。大明海疆万里,倭寇可以在任意一点登陆,我们有限的兵力,不能四处防守,总归是有防不到的地方。这次不把许洋坑了,下次真的防不住时,还不知道要死多少。” 冷飞霜紧咬银牙“这不能怪你,那些倭寇凶残成性,不剿灭他们,类似的事,就总会发生。要想替这些死者报仇,就只能将这股倭寇剿灭,以血还血。我们下一步,该当如何行事?” “按照计划,派一部之兵援助绍兴,另外将其他营头的部队,分守沿海各县。这样分派下去,虽然不能保证类似的事不会发生,但至少可以尽最大可能保证倭寇不至于攻破县城。这些倭寇现在是攻打村庄,就已经有这么大的伤亡,如果到他们攻破县城那一步,那就真的要死伤惨重,血流成河,若是府城有失,那便只能用不堪设想四个字来形容。” 这个分兵计划,是杨承祖与冷飞霜共同研究的,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再无第三人知晓。冷飞霜道:“我们当初设计计划时,于倭寇的兵力估算是五千左右。可是现在看,实际来的敌人,远比这个数字为多,这样分兵,短时间内,宁波不会有太多的兵力支援。只用两部加你的卫队对抗这么多倭贼,还有城里的内奸,实在太过凶险。要不要你先离开宁波,只留下你的仪仗在此,或者我化装成你的样子,也一样可以唬住倭寇。” “留下仪仗,那有什么意思?许洋杀人破镇,是在打我的脸,我若是躲回杭州,不等于说我怕他,那朝廷的面子就没了。我不能丢了朝廷的人,不能坍光万岁的台!我和我的女人就在这里等着,看看许洋有什么本事能奈何我?至于安全么,有你这个诸葛亮在,我什么都不在乎。” 在东南士绅的奔走呼吁下,援兵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新军粮丰饷厚,待遇比军卫高的多。这种时候,肯定是要让新军打前锋,沿海县城、卫所,都要求朝廷派新军前来抵挡倭寇。即使是钦差杨承祖也在这种呼声中,不得不抽出自己手下一部人马,前往助防,三分之一的兵力就这么离城而去。 城外军营中,一名昔日台勇中的头目,如今却在夫子营内当一名苦力头。军营之中夫子的差使最累,所得也最少,可是稍有怠惰,就是一阵鞭子下来,由不得他不勤快。 一名昔日部下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他身边,轻轻拉了下他的衣服,小声嘀咕了几句,这名头目的脸上一喜,转头又将这个消息向下传。这些消息的文字简单,不过内容却足以惊天动地“杀新军,迎许洋。” 第七百七十九章破军(上) 十数日后,奉化城外,天气渐寒,零星的雪花从空中飘落,码头上的人极少,船只也不多。一支船队在码头靠岸,百余名精壮汉子组成的商队,顶着冰冷的雨雪将船上带的货物七手八脚搬运下来,放上了推车。 由于倭寇的袭扰,奉化这一带倭警频传,戒备森严的很。城门处官军持矛肃立,盘查着来往行人,如果有人想要携带武器入城,都会被拒绝或是收缴。这种沿海城市,对于商队还是比较友好,见这些人过来,带队的军官笑着迎上去“你们是哪里来的商队,贩的什么货?眼下兵荒马乱,路上可曾听说什么海盗的消息?” 商队里,一名三十出头的大汉忙上前施礼“军爷,小人是个小买卖人,从福建带了茶叶到宁波,杨记不是在收茶叶么,我们就是去交货的。路上倒是听说了有海盗,不过我们这条航路是走熟的,人头熟,路也熟,顺风顺水,没让海盗发现。” “茶叶?那好,打开箱子看一看,检查一下就放行。还有,你们既然是贩茶的,可拿着茶引?” 那商人看了看天空中飘落的雨滴,面露为难之色“这天气检查?要是茶叶进了水,只怕杨记不收,军爷请行个方便。我们是绍兴府徐老爷家的门下茶农,这次做生意,也是徐家的五总管带队。他老人家先到宁波去打前站了,不在队伍里,否则就让他跟您搭句话了。再说这茶叶是杨记要的,还请行个方便。” 边说话,这名商人边悄悄的送上了两锭十两元宝,那军官将银子捏在手里,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原来是这样,徐老爷家的人啊,又有杨记的面子,那就没什么问题了,赶快过去。对了,你们身上没兵器吧?现在为了防盗,朝廷有命令,兵器不许入城。如果你们有兵器就交给我,等出城时再发还。” “军爷说的哪里话,我们这商队人虽然多,可是哪敢带兵器。遇到盗贼,也是靠扁担招呼,扁担总不能也算兵器收缴了吧?”两边打了个哈哈,这支商队就顺利的进了城,有人领着,一路来到城西的一处客栈。还不等到客栈时,就见路边一处新开的茶楼人头攒动,从里面还传出锣鼓胡琴之声。 “这戏真好听,角也好看,功夫俊,人更俊呢。要是能讨回家去做小老婆,就是几百两银子我也认了。”两名在外面排队的商人,小声的嘀咕着,商队里有些大汉就忍不住探头朝戏楼那边看过去,不过又被身边的人打了一巴掌。 等到进了客栈,早有人号好了房子,这帮人摘了斗笠、蓑衣,胡乱找地方烤着火。上房里,一个四十开外的光头大汉,大马金刀坐在主位,抓起茶碗喝了口水,随手就将碗一丢。 “这帮官兵倒是很有模有样的盘查,不过那有什么用,难道他们盘查,就能防的住我李七了?当初福建按察司的监狱那么结实,我还不是来去自如?我就说过,官兵压根就不用怕,我们这里两百多人,就算真的讲打,也可以把这里打下来。告诉儿郎们,抓紧时间吃东西,休息休息,等到封泰安那边的接头人来了,我们就动手。” 那名方才与军官对话的汉子,这时改在下首相陪,听完头领吩咐,赔笑道:“七爷神威盖世,小小的奉化,不堪一击。不知道封员外的人几时能来啊,这个……左右无事,小弟想要到方才那戏楼那边去看一眼……” 李七牛眼一瞪,那汉子就不敢接口,不知道这喜怒无常的大当家接下来会做什么。却见李七将大手在他的肩头一拍“恁娘的,说的什么鸟话,怎么能你自己去看?大家做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么,要看自然都要去看。几个当头目的全去,三虎,你留下看家,没问题吧?” 在黑鲨岛上中了一剑,侥幸不死的仇三虎,这时伤势已经痊愈,整个人显的更为阴骘。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坐着,如果不是李七提醒,大家甚至忘了有这个人的存在。 奉化作为县城有城墙可以为凭借,海盗们虽然可以靠硬攻把城攻破,伤亡必然会加大。对付这种城池要么是不打,要么就用这种里应外合的手段。 进城的人等到大部队上来,就在城里杀人放火,开城迎接自己的同伙。官军依靠城墙还是能打一阵的,但是只要一听说海盗杀进了城,往往就连抵抗的意志都没有,只剩下跑路,打起仗来就轻松多了。 李七出身逃犯,为人悍勇,虽然现在做了盗魁,不过还总是做这先进城当内应的勾当。仇三虎刀法凌厉,单打独斗匪帮里无人是他对手,也就他带过来。他人缘不算好,这种好事,就没人乐意带他同去。 仇三虎似乎也不在意这种针对,冷哼一声“城里郭帮主、顾老大他们什么时候来?来的时候,又是谁和他们谈?” 李七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骂了一句脏话“算了,你们几个去吧,我就不去了,在这等着和他们谈判。对了,我在福建也听说过,这些戏子是钦差杨承祖带来的,全是真正的小娘子,不是南戏那种男人扮的小旦。等到破了奉化,大家一人捉一个回去压寨。” 这帮外来的海盗想要在奉化得手,本地帮会的支持也离不开,以往他们攻破县城,也是靠和本地的地下势力取得联络,共同配合。奉化的郭山、顾重与他们有着多年的合作关系,不过要破城,大家总要把价格谈清楚才行。 这种谈话讲个对等,如果李七去看戏,那么他们找谁谈?几个头领兴高采烈的去看戏,喽罗们则打开了车上的箱子。 原本盛放茶叶的箱子里,放的满是刀枪兵器,还有十几张强弓。李七将一口九环泼风刀戳在脚边,仇三虎则用一快擦刀布,将自己那口雁翎刀擦的雪亮。这时,一名喽罗进来小声回禀,本地的两位帮会头目,带着自己的人马到了。 郭、顾二人,都是四十几岁的中年汉子,身为本地帮会头目,打扮的很像是两个成功的商人。外人最多知道他们开清楼,开赌场,放高利贷收贼脏之类的事,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们还与海盗是合作伙伴。 见对方带的人手也过了百,李七哈哈一笑“二位老兄,大家这么多年交情,每次见面都摆这么大阵仗,就没意思了吧?” “带的人少,怕是七爷你看不起,现在海上谁不知道你七爷是一方之雄,手下有上千兄弟。带一百多兄弟过来,不过是让他们开开眼,见见真正的豪杰。” 两方哈哈笑着携手进了客栈上房,就在房门关闭的一刹那,一路无语的仇三虎忽然冷声问道:“二位大爷,你们的生意做的很大,连城门的守将,也是你们帮中弟兄?” 第七百八十章破军(下) 顾重看了仇三虎一眼“这位兄弟是?” “新加入的朋友,功夫好的很,是我李七的好兄弟。三虎,这二位都是咱们的好朋友,你想说什么就只管说,别只说一半的话,让人听了心里别扭。” “没什么,我是三边军卫出身,这双招子是从小练的功夫,认人的本事最好。方才在城门那,收了咱的钱的军官,就在二位龙头的队伍里。虽然换了衣服,但是脸还是认的出的。还有,二位帮主身上有血腥味,还是新鲜的,应该是刚和人动过手,还杀伤了人。顾帮主,你靴尖上的血,还没干透,应该是时间过的不久吧?” 郭山干笑两声“这位兄弟是衙门出身的?怎么说话好象捕快似的,有点意思啊。笑话说完了,我们还是谈正事,我这次带了些吃喝过来,给众位兄弟慰劳慰劳,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做事,这位仇兄弟要不要也尝尝?” 李七哈哈一笑“我这个兄弟,没有别的好处,就是能说笑话。两位不要往心里去,可我也是有点奇怪,你们虽然家大业大,但总不至于把官兵带来,给自己撑场子吧?。咱们江湖人难免与人动手打架,可你们现在在城里也是体面人了,怎么还需要自己动手打架?到底谁那么不开眼,得罪二位老兄,我帮你去杀他们全家。” 能做海盗活到现在,机警或者叫多疑,几乎已经是标配。虽然李七没有仇三虎的观察力,但是在他说话之后,对方两人眼神的游移,神色的尴尬,还是能让他有所察觉。 嘴上虽然显的依旧亲厚,但他的手已经摸向了戳在一边的泼风刀,一旁的顾重双手一记虎爪功,直扣向了他的手腕,与此同时郭山的一双铁拳也猛然轰向李七的前胸。单以武艺而论,这两位大豪的武功,都远在罪犯出身的李七之上,尤其徒手格斗,几乎是十拿九稳。 刀光闪动,血光乍现,仇三虎的刀法之快,超出两位本地帮会头目的预料,一招之间双双受伤,后背顶到了墙上。李七挨了一拳,脸上也微微变色,拔出泼风刀猛斩,而在风雨声中,院中也传来战斗的声音,看来外面也有人交了手。 “李七,你戏楼的几个部下已经伏法,这里已经被官府包围,束手就擒吧!”顾重拔出腰间短斧,发疯似的猛砍,口内大喝着,郭山则一步迈到窗边,猛的吹响了口内的竹哨。 哨音刚响了一半,仇三虎的刀已经从身后刺入其小腹,用力的搅动,但是郭山却硬是用手抓住刀头,口内的哨子使劲的吹响!顾重那边已经被斩了两刀,但却拼了命似的抱住李七猛打,就是不让他腾出手来。 虽然江湖人悍勇,但是两下无怨无仇,也用不着这么个拼法,李七怒喝道:“你们居然投奔官府?就你们犯的那些罪过,够抄家十次了,投奔官府,出卖老子,难道就有好下场。” 顾重的身上又挨了两刀,眼见活不成,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意外的安详,有气无力道:“那又怎么样呢?我们看了金云翘……懂了做人的道理,知道该怎么活了……天妃娘娘,弟子来了。” 李七摆脱开顾重时,耳朵已经快被后者咬下来,心内吃惊的同时,一脚踢开窗户,却见整个客栈里已经杀成了一团,跟随郭、顾二人同来的帮众与李七带来的入城队撕杀在一起,竟然将海盗们杀的节节败退,这些承担开城任务的精锐部队,随时面临崩溃的可能。 以海盗的勇猛,打这种帮会打手,向来是一个顶十个。像是能进城做内应的精兵,纵然不敌真倭勇猛,也相去不远,就算是卫所兵也打的赢,今天的风水怎么变了?眼看那些同来的帮会中人手中持着盾牌单刀,将李七带来的人分割,斩杀,有条不紊的推进着阵线,李七的额头上也冒出冷汗来,举着大刀就要杀出去指挥,却被仇三虎一把拽住。 “这些就是杨承祖练的新军,你的人根本不是对手,我带你杀出去。让你的人撤吧,奉化这里有防备,我们的人就算都来,也占不到便宜。” 差不多同样时间的象山城外,许泰跨下骏马,手持关刀来往冲锋,海盗方面的阵势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有些人好不容易组成了队型,就被许泰带着人冲上去,将队型踩的稀碎。南方水网纵横,整体上不利骑兵驰骋,可这片交战区域,土地相对平整能够跑马,许泰和他手下那二十几个骑兵在这里,简直就像是移动天灾,前进后退无人能制,肆意收割着海盗的性命。 邓通身上带了一箭,狼狈不堪的指挥着部下做殊死抵抗,码头方向烈火熊熊,时不时还有爆炸的声音传来。直到现在他也没弄明白,为什么说好的合作伙伴会反水,炸了他的船,又把他的人马领到了官府的伏击圈内。 这些官军战力也太强,兵力明明比海盗还少,但是局面上,已经把海盗彻底压住了。那被他奉如神明的老人,手中一柄细剑,眼前几乎没有一招之敌,但在这种战场上也没什么用,连半队官军都没砍掉,自己就被杀成重伤。 “船主,咱们撤吧!再这样打下去,人就要死光了。”一向忠心的二当家满脸是血的凑过来,跪地苦谏,战场上,已经有成片的海盗跪地投降,放下了手里的兵器。那位使关刀的朝廷武将如同杀星下凡,即便是降兵往往也是冲过去先砍上一群,然后再行收容。 海盗的士气已经彻底崩溃,邓通也知,到了这一步怕是无力回天。自己的队伍被渗透的像筛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人主动反水,只好趁着战场混乱,带着几个心腹逃到海边。二当家在这里备了条小船,几人飞身跳到船上,身后官军的喊杀声渐紧,他们不敢久留,割断缆绳急走,这一路过千人马数百真倭,就只剩了一船十几个人。 邓通咬牙怒骂着“这帮疯子!看了个金云翘传,就要反水做好人,简直不可理喻!真当官府是菩萨?投了官府,转过头来还是会被砍掉。许老大,现在只有希望你得手,如果连你都败了我们就没指望了。” 象山、奉化两地大捷的消息,还不等送到宁波时,属于许洋的舰队,已经来到宁波城外,开始登陆。 第七百八十一章鬼刑部 海面上官军的哨船远远的望见了许洋舰队的先锋,就没命的向宁波方向逃,他们的船小,跑起来海盗也不容易追上。 官军水师的糜烂也不是一天两天,这种表现倒是正常的很。符合海盗们对朝廷水师的一向认知,这不是杨承祖想做就能做好的,或者说,就算是诸葛转世,姜尚复生,手上这么一把烂牌,也打不出什么花来。 许洋的坐舰,乃是一艘巨大的连舫,其形俨然一座海上皇宫。船头和船只两侧,插满了大红龙旗,俨然是海上帝王。听着前方的回报,一名身穿玄色大铠的日本武将,手中轻轻摇晃着酒樽,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这名武将已经年过四十,于扶桑这种征战之地,人的平均寿命偏低,这个年龄甚至有资格称一声老人。他面相威严,仪表堂堂,神色举止间,也显得端重沉稳,与那些大呼小叫的普通日本海盗大不相同。事实上,他也并不是一个落魄武士,或是什么水军众,而是对马宗家当家大名的亲族一门众,有苗字有封地的真正贵族武士。 这次许洋出兵,向对马岛以及西国的几家豪族借了七百余名士兵,其中对马岛大名宗家借出的士兵达两百名。这个数字看上去不大,但是整个对马的石高还不足万石,两百名正规士兵,已经是非常可观的数字。 如果不是许洋许以重贿,不可能借出这么多人。即使如此,宗家还是担心这么多的兵力会被乱用或是做出对本家不利的事。这名叫宗盛信的武将,就是宗家派来担任指挥,顺带监视许洋行动的总头领。 他的身份在本家里极高,许洋娶的那个公主,还是盛信的晚辈,论辈分,他比许洋还要大。不过宗家与许洋算是合作伙伴,两者之间倒是没必要把辈分计算的那么清楚,大抵是平起平坐就可以。 听着喽罗的回报,宗盛信将酒喝下去,用手拍着面前矮几“万千代就是被这样的武家讨取了首级么?悲哀,真的是悲哀,一直以为,他能够有一个符合身份的死法,没想到,却是死在这么一群人手里。”语气中,颇有几分寂寥。 在许洋身边伺立的,是许洋的本家侄儿许栋,也是许氏船队中第一号干将。他脸色十分严肃,并没有因为官军的仓皇撤退而露出笑容“盛信阁下,切不可轻敌,前者大内氏三百部众与官军撕杀,也并未取得多少杀伤。可见明军并非不能战之辈,何况钦差在此,宁波必是铜墙铁壁,我们需防范官军有诈。” “有诈?”盛信哈哈一阵大笑,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许“年轻人,你真的很不错,身为武家,随时保持警惕之心,才能在凶险的战阵上活下来。可是,想的过多,也会让你瞻前顾后,错失战机。” 他似乎是有意提点后辈,主动来到海图前,为许栋指引起来。“用兵之道,正胜奇合,奇策作为一种手段被人们津津乐道,但是在战阵上,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真正的实力。过分迷恋奇谋,就会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想要使用计策,必须有着施展计谋的空间,大明人没有这个空间。我们的目标始终是宁波,他们退出宁波,这座城市就会被我们取得。如果他们不走,我们以巨大优势的兵力碾过去,再讨取那位钦差的首级。大家都以为我有奇策,实际上,我的策略很简单,以多打少,以强击弱,用庞大的兵力和铁炮,一次摧毁敌人的大阵。” 笼手在地图上轻轻划过一道直线“我们登陆,然后杀上去,夺取这座城池。他们并没有太多的空间可以腾挪,所谓的秘计奇策,在这种空间里都没有任何意义。所以许头领,或许那些明军很强,但是我们的实力远超过官军,他们的任何计谋,都没有意义。正面对决的话,不管多强的部队,也无法克服人数上的差距,跟我冲上去,讨取那些大明官军的首级。用他们的人头制成酒器,让他们的妻妾成为奴仆,这才是武家应有之义。” 许洋拍手笑道:“不愧是对马宗家的鬼刑部,有您这样的猛将在,何愁明军不破。栋仔,不要想的太多了,你又不是第一天出来闯,官军在海上就是这个样子了。他们或许步兵练的厉害一点,不过水上,不是只有胆子就行的。他们没有船,就算再怎么凶,难道吞了我们的船啊?通知儿郎们,全速前进,直取宁波。打进城里三日不封刀,人人有富贵。” 动员兵力超过八千人的庞大舰队,由这艘海上行宫担任中枢,向着宁波猛扑而去。由于在之前许洋已经通报了即将对沿海用武的消息,海商不来送死,港口的船只并没有多少。在哨船传递了消息之后,剩下的船只已经逃走了,码头上看不到什么大船,只有一些小鱼船还在。 那些鱼船海盗们见的多了,要钱不要命的人到处都有,海盗需要向导,也需要购买水果、粮食。一有海盗靠岸,就有人贴上去卖货收货,或是主动请缨领路。事实上,由于海盗手面大方,他们比官军更受欢迎。对于这种局面,他们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港口负责防务的几门火炮发射着稀疏的炮火,炮弹有气无力的砸出水柱。对上这种规模的舰队,就靠炮台上那几门碗口铳,根本就没有什么作用。等到船队开始反击,就见到炮台方面有官军仓皇的向着城内逃去。 站在船头的宗盛信以及身边十几名穿着同样铠甲的马回武士,同时扣上了铁制修罗覆面。由于彼此身形相若,现在已经没人分的轻他们谁是谁,只有亲信才知道,高举着朱枪的,才是以勇武善战名动对马的鬼刑部宗盛信。 这些真倭向来在海盗中担任前锋职责,这次借兵也并不例外,要说区别,就是这次许洋向佛郎机人求援,又拿出手中积蓄,被称为铁炮的火枪数字多达一千七百余杆。担任前锋的一千余名真倭中,持有的铁炮就多达六百杆,火力之强,即便是眼下日本本土大名之间的战事中也不常见。 这艘海上宫殿猛的撞上了岸边,不等船只停稳,宗盛信已经当先跳下船去,手中高高举起朱枪,高声呼喝 “嘿!嘿!哦!” 众足轻、荷驮众、沙汰众、役夫等同时举起手中的素枪,薙刀,同声应合“嘿!嘿!哦!” 海螺、太鼓之声大做,上千名真倭从船头跃下,列开阵列,紧随其后,则是大批的明人海盗,从船上胡乱的跳下来,举起手中的兵器,向着宁波发起进攻。 迎接他们的,并不是宁波城墙,也不是官军,而是先前作为特攻部队潜入宁波的先锋。不过再见之时,这支被寄以夺城重望的先遣部队,已经被杀的死伤惨重,十不余一,夺城计划彻底宣告失败。 第七百八十二章安内 城内在得知许洋船队即将到来时,军营方面也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骚乱,往日里横行霸道的几位台勇大头领被押到军营当中,先是宣读了罪行,接着就砍了头。当时海上出现倭寇的警讯已经传来,可是新兵两部却是将充当夫子的前台勇余部驱赶出来,让他们看着斩自己的大头领。 这些夫子有不少是这些大头领的亲信或是护兵,眼见主人被杀,或是怒火中烧,或是两腿颤颤,情形不一而足。杨承祖在几名亲随扈从下,看着斩了几个头领,得意的点点头,又看向那些夫子。 “你们多半已经知道了吧,许洋的人马就要打到宁波了,铺天盖地的船队,足有上万的人马。你们这里有些人一定很开心吧,杀新兵,迎许洋,我没记错什么吧?” 那些台勇虽然平日里号称悍勇,就是遇到上官也敢破口大骂,可是现在这支人马的建制已经被打乱,几名大首领当众被斩,整支部队的士气已经涣散,或者说其已经不能称为是部队。听到他这么说,就知道这段日子里,台勇内部筹措的大事泄露,除了磕头外,就是不停的否认告饶。 胡秉章的车驾仪仗也赶了过来,宁波知府守土有责,一旦城再次失守,他就算长几颗头也不够砍。现在只好拼命的在城内动员民壮,又来找杨承祖想办法。至少在他看来,眼前这些台勇有一千多人,也是浙江八府有名的能打战的悍兵。如果把他们动员起来,总好过就那么杀人,再说万一引起火并,那不用倭寇打,自己怕是就要死光了。 杨承祖冷笑一声“胡太守,这事你就不用多问了,他们做了什么心里有数,你且看这是什么?”搜查营房的锦衣卫,陆续从一些营房里翻检出了单刀、匕首、毒药以及小包的火药。这些东西并非夫子的武装,现在城内实行武器收缴制度,这些人的兵器显然来历可疑。 看到这些东西,以及一些团成团的废纸,上面潦草的写着杀新军,迎许洋,胡秉章的面色大变“倭寇……倭寇进城了?” “胡太守,镇静一点,做官的,讲点体面行不行?倭寇不是还没来么,城里只是一点倭寇内应,我已经派人去拿了,放心,搞的定。本官身为视察东南海防钦差,练兵之事也是由我主持,打仗的事,我责无旁贷。你是父母官,该你做的事也推不掉。招募民壮,维持治安,这一次只要打胜了,我保你个好前程。” “那……那大观客栈是怎么回事?那里住的都是体面人,总不可能是倭寇,怎么让人去抓他们?” “事涉机密,无可奉告,那是锦衣卫的事,胡太守就不必多问了。总之,锦衣卫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太守身为朝廷命官,应该以身作则,相信朝廷。如果连你都有所退缩,那么其他人怎么办?赶快回衙门,把事情做好,其他的事,交给我来做就好。” 胡秉章虽然做不了什么,但还是能在一边看着杨承祖如何对待这些台勇,这帮人好歹也有一千出头,难道全杀了? 见他搜出了兵器毒药,这些台勇已经吓的面无人色,不时就有人指向身边,高喊着是受了其指使,自己是无辜的。杨承祖哼了一声 “无辜?如果说无辜,你们中有资格称这两个字的,十个里未必有一个。总算这段日子的戏没白听,精忠报国没白讲,你们之中,总是有人心怀朝廷,主动出首。等到打完了仗,这些人都可以获得升赏。剩下的人,没那么好运气,下面我念到名字的,拉出来砍了。” 他手中拿出一张长长的名单,念出上面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被念到名字的人即使想要混过去,身边立刻就有人指正,接着就是被捉出来就地斩了。这些人手上没有兵器,想反抗也没有本钱,杀起来丝毫不费力。 一口气斩了六十几个人,鲜血洒满了大地,人头滚的到处都是。杨承祖这才高声道:“现在,本官给你们一个机会,城外就是倭寇。只要你们跟着本官杀出去,把倭寇打退,那么今天的罪过,就可以免了。如果有人想要反水,继续跟着倭寇干,没关系,你们有权继续错下去。本官会做什么呢?我会到台州去,杀你的全家!不但你自己要死,你的家人要死,就连你的宗族也要受牵连!想想金云翘,想想精忠演义,想想杨家将。再想想几个月前在台州发生了什么。我告诉你们,朝廷有没有你们,都可以打赢这一仗,之所以让你们出阵,只是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洗刷耻辱,捍卫自己家园亲人的机会。至于能否抓住这个机会,就看你们自己了,我只说一句,向前者生,退后者死!凡是上阵的,犒赏一律依新军例,一人退后,全伍皆斩,一伍退后,全队皆斩!怕死的,就留下来当夫子,想要拼一拼的,就站到前面去顶着。” 台勇的雇佣费用虽然高,但实际上勇兵所得的报酬极少,新军一天三分银子,于他们看来就是巨款。如果算上人头奖励,以及战场浮财,这笔财富的数字,就值得他们去杀人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现在他们根本没的选。留下来当夫子,日子也未必好到哪去,以眼下的兵力对抗倭寇,夫子填上去是早晚的问题。与其到了那一步再填,还不如现在主动请缨,看上去官府胸有成竹,大人物压根也没跑,或许,这一仗是真的可以打赢的吧? 抱着这种想法的台勇,基本全选择拿起武器上了战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此时此刻都对于胜负没有什么印象,只是把希望寄托在大人物心上。在另一方面,宁波城内,一场对于世家大族的打击,也以闪电般的速度进行,在有心算无心的打击下,这些大户的抵抗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担任内应的海盗以及豪族准备的武装,并没做出多少反应,就被斩杀逮捕,扫荡一空。 第七百八十三章竹床美人 海盗登陆之后,并没有立即展开进攻,或者说即使想要进攻也进攻不了。总兵力超过八千人的庞大部队,登陆不是一息而就的事。这些海盗并不是官军,跳下来时,乱糟糟的没有队型,将他们整顿起来,到能发起攻击,需要一个时间。在这段时间内,他们要做的是保持防御,避免被官军打了埋伏。 一千余名真倭既包括了许洋借来的七百余人,也有其船队中本来拥有的三百多真倭,这些人分别属于不同势力,出身来历不同,成分各异,指挥他们也是一件极为费力的事情。宗智信以自己本家的两百兵士作为骨干,收拢队伍,草草的布置阵形。从城内狼狈杀出的海盗,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逃了过来。 宗智信坐在马扎上,一本正经的等待吃饭,这属于开战礼仪的一部分。船上已经准备好了打鲍、捣栗与昆布,以及三杯煮酒。打鲍五枚、捣栗七个、昆布五片,这种日本的开战礼仪,对于武家来说意义非凡。一本正经的吃饭,意味着宗盛信将这看成了一场对等的战争,而不是一次劫掠。在他的感染下,连那些平日里只知道杀人抢东西的真倭,也变的严肃起来。从思想到身体,状态渐渐调整到最佳。 听着海盗的回报,先行进城的内应已经被杀的十不余一,所余人马就全都在这。一向在大明国内呼风唤雨的豪绅,这次也似乎失去了效应,被一群什么都不顾的官军扣押了起来。担任护卫的武师,稍微露出抵抗的态势,就被无情的斩杀当场。 如果这些豪绅往日全盛时,丘八绝对不敢如此冒犯,敢下这种杀手,只能说明,恐怕官军已经寻找到了士绅与许洋联合的证据,要动硬的了。 “谋略失效了么?这其实也很正常,要是很轻易就能拿下宁波,这一战也就变的索然无趣了呢。”饮下第三杯酒的宗智信,并没有表现出有多慌乱,“身为武家,功勋最终是要靠手中的长枪与太刀来夺取才行。我从来就没依赖过奇策,所以这一切对我没有影响,传令下去,全军列阵,准备与明军交锋,杀光他们!” 根据探马回报,宁波方面并没有闭门死守,相反是带了兵出城迎战。以往明军并没有与真倭野外对阵的勇气,甚至几十名真倭发动一次冲锋,就能冲散几百官军的阵势。对上真倭,官军方面往往只能凭城而守,像是这种出城应敌的,要么就是对自己的部队有着充分的信心,要么就是不知死活的愣头青。 决不能轻视自己的对手,任何一点失误,都可能导致军势的坏灭。从侧近众手中接过马缰的宗智信飞身上了坐骑,心里回想着第一次出阵时,父亲对自己的教导。大明人,就要你们见识一下,鬼刑部的雄姿。 新军五营,每营的下辖三部,每部辖两司,每司辖四局。杨承祖所带的这一营,除了三部之外,又加强了一个护卫司,一个火器局,接近三千六百人。由于分出一部支援绍兴,手上的兵力,也有接近三千。加上台勇方面的人马,其总数差不多是三千五百人。 这种兵力,对上八千以上的海盗,按照胡秉章的想法,还是凭城死守。有视察东南兵备的钦差在,东南各路军头,哪怕是失守了自己的防地,也得不顾命的派救兵过来,至少宁波的围是可以解的。但是杨承祖的战略,却大出他的意料,只留下新军一司守城,带领将近三千人马,出城直接与倭寇野战。 留守宁波的忠字甲营坐营中军李纵云,是安陆仪卫司的旧人,他出身就是安陆的普通军卫子弟,后来杨承祖在仪卫司招兵,他才被招募进去。再后来,于王府守卫战中立了战功,跟着杨承祖去救过永寿公主,也就成了自己人。 他每次出阵基本都会受伤,甚至是受重伤,但是每次都是伤而不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生龙活虎的活过来。在当下这个医疗条件下,这只能说是个奇迹。从一个农家小子,不过两年时间,现在已经领了四品同知衔,实授坐营中军,提升速度,比杨承祖也慢不到哪去。 到浙江后,杨承祖还为他找了浙江都指挥的女儿做妻子,于用兵而言,他比不得许泰、戚景通等人,可若论忠诚,五营头领中,他绝对得算第一。胡秉章的意见,对于李纵云根本没有意义,杨承祖只发了道令,他便带着兵开拔出城,胡秉章除了跌足叫苦外,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一阵环佩之声,身穿命服的薛娘子大方的从外走入“胡太守,听说倭寇大举来犯,我宁波商会不能坐视不管。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多余的话不用说,商会已经准备了白银五万两,专为募勇之用。防务之事,咱们两家总要一肩担起来。” 胡秉章闻言大喜“薛夫人,久闻你是巾帼英雄,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本官是个文臣,领兵作战非我所长。夫人若是能指挥作战,本官情愿让贤。” “如此,小女子就只好得罪了。我们商会募集的六百勇士已经上了城,加上留守官军,纵然倭寇八千贼一起来攻,我们也能守的住。现在要关注的,就是城外的胜负了。太守在府内少歇,妾身要到城头上,看一看外面的军势。” 宁波城外,四名强壮军汉,抬了一张巨大的竹床放到战场上。杨承祖斜卧在竹床上,郭九姐一身大红,头戴百凤攒珠冠,手中提了大枪,在他身边站着。身旁十几名美貌侍女,怀抱琵琶、三弦、笙管笛箫各色乐器,在一旁演奏起来。似乎将战场,当做了一次大型的春游。 他看着排列整齐的新军,大声问道:“尔等是谁的兵?” “万岁爷爷的兵!” “尔等为何而战?” “为万岁爷爷尽忠!” “说的好!这次发卖贼脏,所得钱款全在宁波府库内,并未运转。现在你们和海盗,只有一方可以拿到这笔钱。想要为家里谋个富贵,想要挎上雁翎刀的,就给我杀上去,用海盗的首级,换个封侯拜将!本官就在这里,躺在床上,抱着美人,听你们的捷报。如果被海盗杀到我眼前,那就都别想着拿钱,明白了吧?” 李纵云腰板拔的笔直,抽出刻有自己名字的雁翎刀 “放心,李纵云有三寸气在,就不会让倭寇接近您的仪仗。儿郎们,想要功名富贵的随我来,杀倭寇去!” 红旗滚滚,如同火墙,包含了台勇营在内的队伍,向着兵力倍于己方的敌人逆袭而上,两条洪流随即撞在一处,鲜血和生命构成的浪花,四下飞扬。 第七百八十四章试探 城头上,薛氏在十几名女护卫的拱卫下,手中执一个千里望向着城下远远的看过去,心里则向漫天神佛祈祷,希望用自己余下的生命,换取情郎取得胜利。失去赖恩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悲痛,但是如果失去这个男人,她无法想象自己将怎么活下去。 由于太过全神贯注,身后之人连喊了三次,她才听到有人在。回头望去,却见是鄞县知县方文冕带着衙役上了城,正在一脸讨好的看着自己“薛夫人,城下局势如何?官军能打的赢么?” 他原本认为是杨承祖对自己的女儿有意,虽然把嫡女送给锦衣指挥为妾,说出去有损清名,这官也不好做。但是在宁波事件发生后,方文冕的乌纱及戴乌纱的脑袋都有危险的前提下,名声之类的东西,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可是等到他把女儿送过去之后才知道,杨承祖压根就没想过把他女儿收为己用,而是送到京里,由天子享用。这于方文冕来说,就是一场豪赌,赌的是自己的前程官声,甚至于整个家族的未来。不过幸运的是,他赌赢了。 天子据说对自己女儿很是宠爱,这次送来的嘉奖旨意里还特意褒奖了方文冕勤勉清廉,如果不出意外,很快他的官职就能得到提升。大明皇帝不与文臣勋贵联姻,并不是成文法,事实上在英宗以前,皇帝的宫中始终有勋贵之女。 土木之变后,渐渐变成宫中都是寒门小户的女子,乃至成为不成文的定例。加上明朝的小政府模式,宫中选秀的消息一传出来,从官员到百姓,就都忙着给女儿找婆家,所以大明的内宫中,已经很久没有官宦之后,名门淑女。 方小姐这次算是开了个先河,即便是守旧大臣,也很难找到确实的理论依据来反对嘉靖宠幸一个官宦之女。当然,方文冕以后在清流之中就没了地位,可是他这个人本来就活的比较实际,不能混清流又怎么样?只要自己能够靠着皇亲身份飞黄腾达,就算被说成幸臣,也没什么关系。 不过这一切总要等到仗打完了再说,如果宁波再次失守,自己这个皇亲,怕也只能得点土地养老。有了这种觉悟的方文冕,反倒是比胡秉章表现的更为积极,亲自带人上墙,也更关心战局。 薛氏从杨承祖那知道,这个方县令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倒也不敢过于冷漠。但是她又怕说的太多,引起这位国丈过多心思,并没有接话,随手做了个手势,一个女护卫又递了个千里望过去。方文冕接了千里望向远方看着,半晌之后无力的把千里望放下“这乱成一锅粥,到底是输是赢,谁看的懂啊。” 事实上不但是他,即便是躺在竹床上的杨承祖,也看不懂到底是胜是败。这个时代的通信条件差,观测手段也不放大,杨承祖虽然在安陆打过仗,但那个时候兵力有限,他的实际作用也不过是带着心腹亲随发动反冲锋。 这种几千人的野战,已经超出他的能力上限。虽然看到旗帜在不停的变换位置,战鼓敲的山响,喊杀声铳炮声不绝于耳,但是到底是胜是败,他就完全搞不清楚了。 倒是郭九姐不愧是将门虎女,虽然本身武艺稀松,但是看胜负的本事总归是有的。“相公,现在的局面,其实还是僵持,官军与强盗互有胜负,谁也没有奈何谁。这种僵持意义不大,大家只是在进行试探,寻找对方的弱点,等到找到了,就会给上致命一击,到那个时候,就是真的要分胜负了。” 她小心的看看四周,这些美姬都是戏班子里胆大的姑娘,来到这种战场上也不怕,反倒是弹弄着乐器,卖力的表演。冷飞霜手执令旗,频繁摇动,俨然三军司命。稍远的地方,则是杨家的亲兵,九姐无奈的摇摇头 “我说,你就真听那个贱人的话?她让你这么做,你就真敢做,不怕一个弄不好,倭寇杀上来,你想跑都跑不了。” 刘五儿的名字太过敏感,郭九姐也不是不清楚轻重,不会在这种时候宣诸于口。不过她心里恨极了这个主意以及出主意的人,称呼和语气上都很不客气。上次宁波大乱时,杨家的护卫如果一开始就杀出去,黑鲨帮以及那些江湖人早就被打残了,护卫始终打的不温不火,把黑鲨帮牵制在这,直到最后才真正开杀,其实也是出自她的计划。 这次带着竹床美人,临阵高卧,同样是她定的计谋,只是她自己身份特殊不好出来,只能在家中等消息。 她在清楼时,就读过兵书,跟了正德以后,为了讨天子欢喜,对于军事也上过点心。论才干和思路,算不上优秀的军师,但却可以算做一个毒士,用的计谋都属于阴毒之类。 这次的作战,刘五儿不能就指挥上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但是她跟着正德征过江西,对于打仗的事有点办法,剑走偏锋,邪门歪道的手段是有的。再者,就是她对于人心,倒是比军事更为擅长。 杨承祖不是军官,而是钦差,如果他提着刀杀到前线去,先不说危险,首先会给士兵一个信号,就是战局很危险,大人物都可能填进来。她想的这个主意,就是要给士兵信心,大人物那么悠闲,就说明这一战自己赢定了,你们这些丘八,就没必要担心胜负,只要听从主官吩咐,向前撕杀就够了。 现在在前线担任撕杀任务的,是新整合的一千多台勇,他们毕竟刚刚归附,还是在刀枪的威逼下上的战场,不能充分信任。如果没有充足的信心,很可能会临阵崩溃。事实上,由于缺乏集训,加强了一千台勇后的新军,战斗力反而比补充前还要弱。指挥调度上,总有不灵的地方,更要命的是,万一台勇撑不住撤退,很可能连新军都带跑了…… 这时的作战,其实主要还是比士气和组织度,士兵的心里奠定了必胜的信念,所有人都认定自己会赢,仗就真的可能打赢。反之所有人都认为自己会输,那么就没有太大指望。 刘五儿之计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是拿命去赌,如果不是新军堪用,杨承祖也不敢真的这么拼。现在的情况看,这条计策大抵是成功的,效果,似乎真的不差。以台勇为主力的先锋,对上了真倭先锋,场面居然是不胜不败,势均力敌,不管这种均势能维持多久,台勇的这个战绩,都算的上前所未有的辉煌。 第七百八十五章倾颓(上) 台勇作为新军组建以前,浙江八府公认能打的部队,不能说没有战斗力。遇到民变,或是盗贼,乃至于规模较大的倭寇时,官府通常会雇佣台勇、金华勇组建部队,承担作战任务。这些有资格出来拿军饷的,很多都有武艺或有勇力,也算是剽悍敢斗那一种。 不过他们更多是强调个人武艺,善于打烂仗,彼此的配合以及组织纪律都谈不到。再者,那些大头目顾惜本钱,真到了打硬仗时,就带人撤下去。朝廷用人时组建营兵,战后就地解散,也让这些士兵没有归属感,不大可能卖命。像是这种千人级别的会战,台勇往常只能冲一轮,若是冲不动,就只能逃。伤亡不会很大,但是战绩也不能指望。 “这帮人,就是一群雇佣军,自己的本事是有的,但是弄到一起组成大军,就根本不堪使用。这些毛病是以前的台勇,现在的他们,勉强就算够用了。” 杨承祖躺在竹床上,拉着郭九姐的手,安抚着夫人的情绪。他知道郭九姐并不是怕,当初敢带亲兵冲蒙古军营的女子,哪里会怕了这些倭寇,只不过关心则乱,她是在担心丈夫的安全及名声。 九姐看了看战场,也觉得杨承祖说的有道理。担任前锋部队的台勇,与真倭展开交锋,不出意料,往往交手一阵,就抵挡不住,被打的败退下来,但是却没有崩溃。而是在主官的吆喝组织下,迅速又聚集起了部队,朝着宗智信地黄八幡大菩萨旗号所在之处,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击。虽败不溃,能与真倭打成暂时的平手,这真的是台勇的成绩? “他们现在不敢跑啊。这些台勇里,混杂了两局新军担任骨干及执法队,谁敢退下去,立刻就杀头。再者,他们也不知道,身边的人谁是官府的探子,现在跑路了,将来是要死全家的。以往他们敢跑,不过是知道官府不会对他们怎么样,大家都是逃兵,法不责众么。可是我的杨记和锦衣卫,是有把握让他满门死绝的,这个时候,他们就不能不考虑国法或者说报复。你身边的人可能出卖你,被出卖就要赔上全家老小,这就增加了他们逃跑的成本,他们就不得不多想。而身边大多数的人都不跑的时候,其实也是能打的。以往不过是那些大头目要保存力量带头撤,台勇不跑的是笨蛋,现在我在这里,他们就可以打。” 他拉着郭九姐,后者虽然一向大路,但当着这么多人面,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坐在丈夫身边。杨承祖笑道:“九姐,跟着我在这里观阵,这可是大妇才有的待遇,其他人纵然是青青、幺娘她们这些武艺高强的,也来不得战场。高兴不高兴?” “跟相公在一起,哪里都好了,反正只要有你在,我就不怕的。” 冷飞霜见两人这份亲热模样,心里莫名的有了一丝酸楚,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战局牵扯了过去,顾不上其他的情绪。 对于官军方面的布置,宗智信这边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明军主将居然带着女人上阵,躺在竹床上指挥?宗智信冷笑几声“愚蠢的大明人,居然用这种浮浪子弟担任总帅?不管是多么优秀的部下,有这么一位无能的主将带领,也只会失败,看来战争会比我想象中结束的更快。” 绘有对马宗家家纹以及地黄八幡大菩萨的大旗高高挑起,阵阵海螺太鼓之声,催促着部队,向前推进。双方的旗帜如犬牙交错,时而前进,时而后退,战场如同一个巨大的旋涡,将所有人的生命、血肉卷入其中,绞成碎片。 与杨承祖不同,宗智信作为十三岁就上阵,戎马超过二十年的老将,于这种战局还是能够把握的。目前看,双方打的不分胜负,对比以往来说,眼前这支明军,确实可以算做了不起。毕竟他们面对的是拥有六百挺铁炮强大火力的军队,居然还能维持住阵线,确实堪称精锐。 当然,明军方面的铁炮数量比起自己这边只多不少,双方枪弹对轰中,日军居然占不到便宜。而且明军的发射技术显然更为先进,枪打的更快一些。不过这种弹雨杀伤,还造不成崩溃,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肉搏战。 这支部队里,属于宗家的士兵只有两百,其他人虽然暂时服从宗智信的指挥,但是终归不像自己家的士兵那么好用。如果是对上强大的敌人,这种兵力构成很容易出问题。只是,以眼前的明军水平,即便是用国人众,也压死了他们。 虽然战局还在僵持,但是宗智信的心里,已经确定自己能胜。眼下的僵持,自己这边其实游刃有余,对手那边,却多半已经用尽全力。这种拼尽力气维持的均势,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只要找到他们的破绽,或是达到他们的极限,然后一个突击,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倭寇以往与明军作战时,多持倭刀,一跳一丈远,迎风一刀斩,几乎成了他们的标准打法。倒不是说每个真倭都是武艺高强的剑豪,但是只要有这么几十个高手在,往往就将上千官军吓跑。乃至于日本浪人摆蝴蝶阵,晃动太刀反射阳光,就能吓的成群明军溃散。 这次的对手似乎比较强,那些担任突击队的好手,像往常一样跳进了明军队伍里,斩翻前锋的官军。后面的士兵只是骚乱了一阵,就又冲了上去,并没有溃散。 等到跳了几次之后,这些真倭中的好手也渐渐出现了伤亡,这种战术不大有效。鸟枪对射,也没起到想象中的效果,那些持素枪,薙刀的士兵,就只好按着正规作战的情况摆开队型,向着明军压过去。双方投入的兵力相若,都是千人上下,在宁波城外的空地上,往返冲锋,列阵撕杀。 就在彼此之间难分胜负之时,宗智信手中的军佩猛的向下挥落,配下勇将大石义久率领的一百名本家足轻,手执素枪,朝着明军直推而去,在这一刻,胜负似乎可以见分晓了。 第七百八十六章倾颓(下) 将领在战场上的作用,并不是以个人的武艺去冲锋陷阵,那样只需要小兵就够了。事实上,一个优秀的将领,完全可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要能够统筹战场全局,知道什么时候该派什么人上去,去攻击哪里就可以称为上将。如果差一些的将领,就只能是等到敌人进攻时,知道该派什么人上去,抵挡哪里。 战争不是猜拳游戏,不是谁后发谁占便宜,事实上,如果一方始终处在这种派人上去顶的状态,就等于是把战争的主动权拱手相让,被敌人牵着鼻子走。这种抵挡所费的心力比进攻为大,调动起来也更困难,只要有一个堵不住,接下来就只能崩溃。 宗智信必须承认,那位浮浪公子身边,似乎有一位很出色的将领在辅佐。指挥部队的技艺,就像他整顿部队的技艺一样高超。曾经有几次,自己认为发现了破绽,但是不等他抓住破绽,对方就已经把这个破绽补上了。有的时候,他发现了破绽,却又有点不敢进攻,生怕对方这是故意卖的陷阱。 要知道受通信及部队素质的影响,大部队的调动非常困难,川中岛合战时,武田信玄和上衫谦信的人马在战前就列好了阵势,直到战争结束,大阵从未变过。哪怕布置失误,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谁如果临机变阵,不用别人打,自己就死了。 一次大规模的变换位置,部队直接就会失去战力而溃散,因此,战场上的容错性极低,发动进攻必须足够谨慎。一旦真的掉进陷阱里,即便宗智信手段再强也得战败,但反之,只要他抓住一个机会也足以将明军消灭,任对方有多优秀的手段,也挽救不了。 这次的机会,纯粹是个巧合,一支明军的部队被打退以后,照例进行了收容,然后再次发起反攻时,似乎对于主将的命令理解有误,跑错了位置,在防线上造成了一个空洞。 战场上这种失误再所难免,日军方面类似的错误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只是日军火力猛兵员素质高,这种错误还可以弥补上。不过明军这边,拼尽全力的打成了平手已经到了极限,像要补这个漏洞就比较困难,至少这个时间,宗智信是不会给了。 那一百名头戴阵笠手持二间半枪身穿铁小扎的士兵,乃是宗家的精兵,不是这些盗贼、国人众可比。由于对马岛多山少田,石高不过八千石出头,称大名都是靠着贸易的利润,因此养不活大兵。奉行的是精锐政策,部队练的少而精,这一百名步兵从开始就没参加战斗,只在那里安静的吃饭团,保存体力。现在所爆发的战斗力,差不多能顶战场上一半的真倭,他们杀上去,肯定能让明军的防线瓦解。 宗智信差不多已经看见,明军军旗被砍倒前锋崩溃的情景,自己只要杀上去,就能把那个大明的钦差也捉起来,用他的头制成酒樽,今天日落之前,自己也可以到宁波的衙门里去休息了。 对于日本人来说,宁波算是有着特殊意义的地方,算是他们梦想里的天堂,另一个时空里的丰臣秀吉,就曾经想着占领大明后,要把国都设在宁波。至少在眼下,大明还是日本眼中不可招惹的庞然大物,最多只能占占便宜,不可能攻城夺地。能在宁波住一晚,就是宗智信最大的理想了。 明军方面,李纵云也差不多在同时发现了这处防御上的窟窿以及后方飘扬的令旗,霍虬提着大刀带着杨家的亲兵也小跑着跑过来。“李将军,奉钦差之命,我带人来支援你了。” 除了直属部队外,杨承祖下江南时,身边始终有大批亲兵,又有南京勋贵的部下,杨记自己的护卫等,他手上是不缺人的。这次在宁波,身边也有两百多名护卫,这些护卫就在身边,形成官军最后一道防线。 统领这支亲兵的,就是降将霍虬,他现在乃是杨承祖身边心腹,这等要职由他担任,就足以说明他受重视的程度。现在他是带着警卫部队,来给李纵云当援军。 出身安陆府卫的李纵云向来看不起这个昔日的对手,脸沉的像万年不化的寒冰“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援兵了?你的人马是要保护钦差的,长官出了危险,谁负的起责任?滚回去!滚回你的位置上,否则我一刀斩了你。我李纵云,不要援兵。” 他手中雁翎刀空中虚斩,吩咐着身边的卫兵“命令台勇撤下来,该咱们忠字营上了!想要雁翎刀的,就跟我杀上去,记着我是打不死的李纵云,跟我来!” 见他带着新军营本队向前冲锋,霍虬吐了口唾沫,小声骂着“不就是出身比老子好一点么,牛个什么?论官职咱们差不多,论亲近,我才是缇帅身边的心腹。就你那臭脾气,活该一辈子升不上去。雁翎刀,我也有。” 话是这么说,他寻思着确实是该找机会立个功劳,否则的话,打完这一仗,李纵云怕是真的要爬到自己头上了吧? “什么?李中军上来了?告诉他们回去,我们还撑的住,我们还可以打,我们不需要新军!”台勇由于大头目都被杀了,现在担任指挥的,全是新军的下级军官。方才的战斗中,就是以他们所率领的两局新军两百名为骨干加上台勇一千余人,与不到一千名真倭杀成平手。 现在战场上突然杀出的真倭步兵,确实将台勇杀的阵脚大乱,但是在新军及执法队的约束下,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个时候如果新军大军上来,到底功劳算谁的? “那……那是李中军啊,咱们得听当官的。”一名军官颇有些犹豫,可是身边另一人吐了口唾沫“什么他娘李中军,不过是安陆军户里种田的,我可是安陆王氏子弟,我家的姑奶奶可是太上皇的侧妃,他凭什么压在我头上?这个功劳不能给他,所有能动的跟我上,抢在李纵云前面,打垮那队倭贼!杀敌立功,就在今朝!” 就在宗智信认为自己派出的这一百名宗家步兵可以解决战斗时,却不想对面明军方面,为了荣誉为了赎罪或是为了封赏为了升官,竟是爆发出了空前的勇气。不等李纵云的援兵投入战斗,前锋最后两旗备队,以及几十名轻重伤兵,在两阵鸟枪齐射之后,就如同猛虎下山一样,主动朝着宗家步兵发动突击,接着宗智信那边就接到了自己手下大将大石义久被明军讨取首级的消息。 第七百八十七章分兵 “混蛋!” “混蛋!” 双方的军事长官,差不多是在同时骂出了这句话,宗智信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明明濒临崩溃,只是勉强维持的敌人,为什么会突然爆发出了如此惊人的斗志和战斗力。按照常理,担任前锋的,是将领手下较为能战的部队。 尤其明军方面,根据他的情报,明军里能打的一般是将领的家丁,都留在主将身边当卫队,战时则可能派到前锋上用来突击。也就是说,自己交战的,是明军里最强的一群人。自己将明军前锋的力量消耗的差不多,后续部队纵然是生力军,其实也没什么可怕,只要轻轻一冲,应该就能将他们碾过去。 可问题是,现在的情况,竟然是自己的部队被碾了过去。前线部队的垂死一搏,将自己的杀手锏打的落花流水,连向有修罗义久之称的猛将,也被斩了,这……怎么可能? 李纵云那边,也是因为前线部队的公然抗命而怒不可遏,几乎忍不住拔刀去斩了前线的带兵百总。可是对方随即就送来一颗倭大将的人头,说是斩获,然后又带着部队向前杀过去,他就算想斩,也找不到人。 虽然他搞不清楚这人是倭国什么大将,但是看那奇怪的头盔样式,应该不是普通士兵。李纵云恨恨的将人头一丢“儿郎们,这两百人是把咱们小看了啊,认为他们就能灭了真倭,不用咱们了。这口气,我咽不下,传我命令……全军进攻!” 差不多就在此同时,冷飞霜那边的令旗也猛的挥起,代表总攻的大鼓猛的敲响起来,早就等的不耐烦的新军呐喊着举起兵器,向着兵力占优的一方主动发起进攻。 “长官,宁波方面,似乎也遭到攻击,有一支倭寇绕过战场,去偷袭城池了。您看要不要?”霍虬这时接到了消息,飞奔着跑来报信,他知道杨家不少女眷还在城里,那位薛娘子还在城头上。 现在城里只有一司五百名新军守城,对比这么一座大城来说,五百人一分散,就剩不下多少,很容易被人突破进去。还是先分一支军队回去救人,似乎比较好? 杨承祖看了看冷飞霜“你觉得是该派兵还是不该派兵?” “尊夫人出身将门,熟读兵书,你也是朝廷钦差,这种事,似乎不该问我啊。万一我说不救,宁波有失,害你损失几位红颜知己,你岂不是要怪我故意害人?”冷飞霜颇有些没好气的抱着令旗,大有一切都听他安排的意思。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冷姑娘不是干这种事的人,我和九姐论用兵,捆在一起都不如你。这次作战既以你为首,就一切都听你的,你怎么说,就怎么是,胜负都怪不到你头上。” 冷飞霜脸上有了几分暖意“既然如此,那就不要管宁波了,那里有五百名新军,就算是海盗进了城,他们也该有力量把人赶出去。现在我们只管好眼前的敌人就好,全军已经开始前进,这个时候,就算想撤,也撤不出来了。进攻!” 正如之前所说,由于战场上变阵不易,一个小小的失误,就可能让整个战局出现危机。宗智信对于明军战力的错估,导致他将手头最强的战斗单位投入进去,当这支部队并没有起到预料中的作用,反倒是被杀的大败时,胜利的天平,就倾斜向了明军一侧。 饶是他以名将手腕收拢溃兵,重新组织战力,但是战场局势,已经对他越来越不利。这些真倭毕竟互不统属,即使经过了整训,配合上也谈不到默契。 指挥起来,总是要先领会一下宗智信的意思,再考虑一下自己是否会被这种指挥牺牲掉成为战场上的弃子,然后再去执行命令。这种犹豫,使得宗智信的指挥,总是不能流畅,就仿佛看碟时,时常发生卡顿一样。如果是在压倒性的优势下,这种卡顿问题还不大,可是当面对强敌时,这种卡顿却是足以影响战争走向的。 随着宗家那一百名精锐足轻的崩溃,其他部队或是开始观望,或是不听命令自己向下撤退,这一来,导致战场上原本的均势被打破,那些台勇从方才的苦苦支持,竟变成了绝地反击,呐喊着向日军发起进攻。 “砰砰”!一排鸟枪声响起,十几名台勇中枪倒地,身后许洋手提长刀带队杀了上来。“智信阁下,我已经派栋仔带两千儿郎去取宁波,我们这里只要坚持住,等到宁波失守,官军不战自乱!从现在开始,我和我的人,全部归你指挥,咱们兵这么多,压也压死了他!” “做的好!”宗智信赞许的点点头,现在这支大军,简直就是雪中送炭,毕竟自己一方兵多,以近五千名兵力以及大量的火绳枪,维持住战线还是没有问题的。只要自己能够利用这段时间收拾部队,那么胜负还是可以争一争的。 虽然从主动进攻打成了防守,算是小输半招,但这不能算是失败。多强的部队,体力也是有极限的,只要到了极限,再强的兵,也会失去战力。对面的明军或许很强,但是连续作战一两个时辰后,就会筋疲力尽。自己一方的士兵,却可以借机休息,到了那时候,还可以反败为胜。再者,拿下宁波,也用不了那么久! 他看了看许洋身后庞大的队伍“许船主,你把你的人都带来了?舰队方面,留下了多少人?” “舰队?”许洋愣了一楞,随即哈哈大笑“智信阁下,你想的太多了,官军没有水师,我的舰队不用留人。再说我的人不像你的人那么能打,如果带的人少,他们心里就没把握,所以我就都带出来了,船上只留了点水手。没关系,我们快点解决眼前的明军,船那里出不了问题。” 宗智信虽然觉得这样的安排,有顾此失彼的嫌疑,但也得承认对方说的有道理。至少比起虚无缥缈的大明水师,还是解决眼前的敌人比较重要。军佩挥舞处,大批的许家海盗手执火绳枪进入阵地,在吆喝声中点燃火绳,扣动机锤,向明军倾泻弹雨。 第七百八十八章复仇之师 宁波城外,许栋带领的两千名部下,以二十余名真倭为前锋,绕过战场,向宁波迂回前进。这两千人的队伍里,集中了两百杆火绳枪,火力上堪称强悍。他们绕过战场时,双方的战局还是持胶着状态,大多数海盗都看好真倭的战力,认定自己这边的任务会很轻松。 虽然内应失败,开门计划行不通,但是他们对于攻城也并非没有准备,长索、飞梯之类的器械准备的颇为齐全。关键是宁波城内,估计已经没有多少兵了,以两千人推上去,怎么也能把城拿下来。 再说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二十几个身手高明的真倭只要能跳到城头上,这座城就能到手,因此大多数人的情绪十分放松,并没想过会有多困难。 “这个钦差是不是脑子不好用,居然不守城,却出来跟我们野战。当我们手下那一千多真倭是假的,等下把他的人马杀散,把那些小娘抓来,他就知道厉害了。” “是啊,听说城里那位薛会首生的也俊的很,就是年纪大了点,不过没关系,姜是老的辣,这样的女人一定很带劲呢。” 许栋的脸色却丝毫不轻松,回过头来约束部下,“大家都老实一点,我们是要去攻城的,不是让你们去胡闹的。打起精神,拿出你们的解数,这座城,绝不会好攻。” “少当家,你多虑了,官军的钦差都在城外,肯定把能打的兵都派出去野战了。城里面只有那些卫所军还有衙役,没什么可怕的,只要我们的人一上城,他们立刻就会逃。我们两百杆火绳枪打上一轮排子枪,他们说不定就跑光了。” 多虑了么?希望是自己多虑了吧。许栋长叹了一口气,跟这帮人是说不明白的,事实上,即便是跟许洋他也说不明白。按他的直觉,这一战就不该打,全军立刻离开宁波,回到海上去才安全。 虽然说不出问题在哪,但他就是认定,宁波城是一个陷阱,会把他们所有人都陷进去。包括执行这个任务,他没的推脱,整个许氏盗贼集团里,以他的领兵水平为最高,这样的任务,他责无旁贷。 可是正因为他领兵水平最高,总是觉得这座城不该打,或者说连兵都不该分。船上留守的人太少了,少到连正常的警备都做不到,固然官军没有水师,可一旦有水师过来…… 一想到这些,他的脚步速度越发的快了,只有迅速拿下宁波,击溃战场上的官军,才能安下心来。官军方面斥候工作做的不错,探子怕是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动向,而且那些哨探身手敏捷,想要遮蔽战场也不容易。想要直接杀进城去,已经不大可能,总归是要打一战吧。 等来到宁波城外时,城门已经关闭了,城头上,一顶大红伞下,一个盛装美妇倚城而立。在另一边是一柄天青大伞,一个文官打扮的人持剑站在城头,在他们身后,则是大批的衙役、官军以及拿着刀枪的青壮。 见了那美妇之后,这帮海盗的情绪顿时上升到了一个顶点,大呼小叫的,向着城头嬉笑,还有人说着诸如哥哥待会就进城疼你之类的话。海盗有海盗的打法,这种挑衅,既可以挫动城头的锐气,又或者能把愣头青引出来干掉。别看队伍站的乱七八糟,海盗是打惯烂仗的,只要官军敢杀出来,他们靠人头,也能堆死官兵。 那美妇并未因为这些粗俗的言语而发生什么变化,只是用手指着城下,对身旁的人说着什么。许栋听不清她的言语,但能猜到,多半就是动员,悬赏之类的。他招了招手,“集中火绳枪,打死这个妇人。” “少当家的,这么美貌的娘子,虽然年纪大了几岁,但还是可以用的。就这么打死,太可惜了,我们冲一冲,把她捉来,大家轮着上。” 这些海盗本来就没有多少纪律可言,即便是许洋的人马,在这方面也并不比其他势力强到哪去。几个头目,发一声喊,就开始命令部下朝城上放枪。 由于担心伤到那美妇,两百余杆火绳枪全是对着城墙和城门击发,打的硝烟弥漫声势浩大,实际却不可能伤到人。但是以往的打抢中,这种乱枪的威慑,就足以驱散官军,并不一定真的要造成杀伤。何况那时候不过十几门铳,这次是两百杆枪,还怕官军不跑? 等到枪弹打过去,城头上果然已经变的空荡荡的,那盛装美妇正缓缓的从垛口下站起来,茫然的看着四周。整个城偶,只剩了她一个人。不管是那名文官还是守军,这时已经没了踪迹,就连女护卫都不见了。 那妇人仿佛是被吓傻了,孤零零的站在那,既不跑,也不叫。仿佛是只无助的羔羊,任人随意抓捕。想着宁波城内的财富,和这个美艳高贵的妇人,这些海盗全都疯狂起来。有人大喊着“全都闪开,别跟我抢,我还没玩过命妇呢!”扛起长梯,带头向着宁波冲锋。 在城池、美人、钱财等等因素刺激下,队伍已经彻底陷入疯狂,没人可以约束他们的行动。不过说实话,到了这种时候,约束是否还有意义,也没人说的清,就连许栋也觉得自己小心过分。 经过上次的骚乱,商会筹款,将宁波的城墙进行了加高与加厚,不过没人防御的城墙,不管再高再厚的墙壁,都没有意义。海盗们呐喊着举起飞梯,向着城墙下靠过去。担任前锋的真倭,兴奋的叫嚣着,顺着飞梯向上疾爬。 第一名真倭大叫着从飞梯跳上了城头,他身手高明,这一跳跳的极高。在半空中,眼睛向下望去,接着就被一阵反射的白光晃了眼睛。 一名身高过丈的巨人,周身穿着铁甲,把自己包裹的如同铁罐头。手中紧握着一柄同样大的惊人的巨剑,如同一头狩猎的巨兽,紧紧藏在垛口下面一动不动。在他身边两侧,是同样紧握兵器的官军、丁壮,密密麻麻,不动如山。 陷阱!这是个陷阱。那名倭人瞬间就明白自己这边中计了,可是不等他发出声音示警,那名巨人已经猛的跳起身来,巨大的双手剑划了个半圆向空中横斩。 人头飞起,血光冲天!就在这一剑砍出之后,城头上瞬间响起一片呐喊,埋伏的官军与丁壮同时高喊着跳起,向着刚刚上城的海盗猛烈攻杀。在城下犹豫着是否要爬城的许栋只觉得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城上喊的词,他已经听到,他们喊的是“报仇”! 一阵轧轧之声响起,原本应该紧紧关闭的城门,突然打开。排着奇怪队型的官军,在领兵官的带领下,轰然杀出。在他们身后,则是一眼看不到头的青壮子弟,手中兵器长短不齐,队伍也混乱的很,只是他们每人口中喊的都是一句话“报仇!” 第七百八十九章天降雄师(上) 由于之前的挑衅中,宁波没有反应,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宁波城内打的是死守不出的算盘。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兵少,主力都在城外与大队人马撕杀,城内的兵能守住就不错了,要想杀出来反击,纯粹是做梦。 可是就在他们登城的部队被埋伏,近而陷入混乱的当口,官军的果断出城,仿佛一记重锤,狠狠的打在了海盗的七寸上。城头上先期登城的人已经全灭,有的丁壮竟是抱着海盗一起跳下城来同归于尽。这种玩命的姿态,就算是这些悍匪也被打晕了,队伍彻底混乱。 再者由于开始大规模爬城,火绳枪之类的家伙用不上,可是城头上滚水、开油、金汁、夜叉擂、狼牙拍之类的守具全部发挥作用,海盗死伤惨重。比起伤亡来,更可怕的是现在的海盗是没有队型的,头领基本都在攻城或是组织攻城,没人想过要进行野战。城内的部队杀出来时,甚至没人能站出来组织抵抗。 鼓声隆隆,震天动地,城头上,不知何时,有人搬了几十面大鼓上来,那一身命妇服的美妇,手执鼓槌亲自击鼓。鼓点打的又密又急,官军和义勇听了这鼓声,就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冲杀的势头更猛,海盗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就被杀出来的官军碾过去。方才还不可一世的海盗们,现在成了兔子,从一边跑到另一边,然后被官军或是百姓从后面追上,打翻在地,乱刀砍死。兵败如山倒! 许栋两眼喷火的带着亲兵队要迎上去,却被自己的队主拉住“少当家,千军可失,帅旗不倒。撤下去,会合老当家的,咱们还能杀回来!” 看着已经陷入混乱的己方部队,以及那些要吃人的城内百姓壮丁,许栋也只能承认这一阵是败了。如果继续打下去,伤亡只会更大,他点点头“让儿郎们撤,我们在这里顶一阵,给大家整顿部队的时间。” 他的一百多名亲兵队战斗力虽然不及真倭,但是远胜这些靠复仇的血性支撑起来的百姓,只要杀一些人,就能让百姓的进攻势头弱下来。否则现在就算是想撤,也不那么容易。 可是他的部队刚刚举起火绳枪,还不等发动射击,身后就已经传来火器发射的声音以及喊杀声。 “官军……官军从后面杀上来了。”一名本已经撤下去的头目,满身浴血的又逃了回来,惊慌失措的大喊“少当家,我们被包围了,快突围吧!” 许栋倒是不认为官府有兵力完成对自己的包围,但是目前自己手上的人已经被打的转了向,官军列成阵势,自己这边却只会打烂仗。这样的打法,正面战场被以少胜多也不新鲜,背后再来一支官府生力军的话,自己这边拿什么打? 看来想要把人马成建制的带出去是不可能了,许栋紧咬牙关,将那名头目一推,带着自己的亲兵队,向着战场的侧翼突围而走。 霍虬带着人马杀到宁波城下时,正与从城内带兵杀出来的瑞恩斯坦撞上,两人一个是降将,一个是异国人,从某种意义上算是同病相怜,关系也比较亲厚。霍虬关切的问着局势,尤其是薛娘子是否受伤,瑞恩斯坦一阵大笑,龙虾护手敲打着胸前铁甲 “有伟大的瑞恩斯坦在,是不会让女士受到伤害的。霍虬,我的朋友,你这次来的太晚了一点,即使你们不来,这些海盗我也应付的了。这次的功劳,没你的份了,还是快回到长官身边,作为统帅,他的身边随时需要备队。哦见鬼,你居然把卫队都带来了,你这个白痴,难道你认为宁波城会被攻克么?钦差身边,到底还有多少卫士,十个,还是二十个?” “得了洋人,别在这叫唤,钦差的安全我比你用心。不过他老人家身边,现在根本用不上什么备队。” 许栋的部队由于突围坚决,加上战场混乱,官军和民军都在杀人,他们还是有缝隙可钻。在损失了约两成人马后,总算是在战场上撕开了一个角,成功突围。一想起那些百姓奋不顾身,甚至同归于尽的模样,这帮海盗依旧心有余悸。 “这帮人往日一见到咱们,就跪地求饶,可是今天,他们却像疯了一样扑上来兑命。这是中了什么邪,抽了什么疯?” “这还不算什么,更可怕的是,方才冲来的人里,有人我认识。你知道那是谁?那是当初黑鲨帮的人,我还以为他是要来给咱当内应的,哪知见我之后,就像见到了仇人一样,举着刀就来拼命,那模样……我没得罪过他啊。” 听着部下的议论,许栋的心莫名收紧,战争给他的感觉越来越不好,似乎这里即将变成一个巨大的旋涡,把所有人都吞噬进去。其实,海那么大,如果退出浙江,专心经略闽海,或是干脆退到西洋上,都不见得是很糟糕的选择。招安之前,先向官府展示实力,或许,是个不明智的选择。 正面……正面一定要突破啊,否则的话,他们怕是很难回到自己的岛上,继续过逍遥日子。 忽然前方探路的海盗打了几个手势,剩余的海盗匆忙伏下去。许栋几下来到探路尖兵身边,顺着对方的手看过去,却见在他们所处的这片树林之外,一支衣甲鲜明的大明官兵,正在向着战场方向急速前进。 援兵?宁波怎么会有援兵?之前的扯动计划,明明已经把官军分散了,那些东南的豪族,也向他们保证过,会拖住明军手脚。这支援军,是哪冒出来的? 看规模,这支人马足有五百人,投入到战场上,也是一支不可轻视的力量,甚至可以逆转局面。更重要的是,到底是只有这一支,还是有很多? 许栋只觉得手脚发冷,心莫名的向下一沉,如果这支援兵只是个开始,那么水面上,就同样不安全。难道…… 一名尖兵向他打着手势,询问着是否要打这支官军一个伏击,还不等许栋做出判断,树林内却已经响起枪声和喊杀声。他们的形迹已经暴露,官军前部迂回着杀入林内,与许栋的部下撕杀起来。 比起面前的官军,许栋更关心的却是另外一点:到底有多少官军会作为援军赶到战场,他们来自哪个方向,到底有多少,什么时候会来。 第七百九十章天降雄师(下) 绍兴城,军营内。 奉命来援绍兴的一部人马九百人已经完成了整顿,将辎重器械放到推车上,列好队列,只要主官一声令下,就可以立即开拔。坐镇绍兴的宁绍兵备道赵尧臣满头大汗的绕着带兵官转来转去,语气也从一开始的正言厉色,变成了哀求。 “龙将军,你们……你们不能走啊。眼下倭患未除,绍兴城外,依旧一日三警,你们若是此时开拔,万一倭寇来犯,本官又该派谁去抵挡?……你们这一部之兵,本来就是来剿倭的,若是现在要回宁波,难道就不怕担一个临阵脱逃之罪?……余姚乃是谢阁桑梓,若是为倭寇所袭,这个责任谁负的起?” 这一部的部总龙扬剑也不过三十出头,论职位是四品指挥佥事衔,实授部总。在大明的军事体系里,这种级别的武官不算多金贵,尤其文贵武贱,一个从三品的右参政兵备道要想拿捏一个四品武官,也不过就是弹指一挥的事。即使眼下是用武人之时,文人的地位依旧是远比武将为高,宁绍兵备按说也是足以管住一个带兵官。 不管是讲道理,还是讲隶属关系,或是讲流程,赵尧臣都有充足的把握制服眼前这个军头。这人的根基他了解过,是当初兴王府仪卫子弟出身,靠着荫袭,当上仪卫,后来靠这个关系,才入了新军。这种没有根基,也没读过书的武将,按说是最好制约。讲道理或是讲规矩,自己都有足够的理由,偏生是这种油盐不进一言不发的态度,却让他觉得有力使不上。 不管自己说什么,对方就是一言不发,也不理他,那些新军则忙着自己的事情,对于兵备衙门人员的阻拦视如不见。兵备道手下的吏员数量太少,也不敢真的靠武力阻止这些官兵。 赵尧臣眼看他们把器械辎重都装好了,眼看就要出发,急的拦在营房门口“今日本官是不会让你们离开的,龙扬剑,你应该知道,临阵脱逃该当何罪?” 见龙扬剑不说话,他的态度又缓和了一些“龙将军,大家有话好商量,你的部下是缺乏军饷,还是缺粮,还是谁得罪了你们?只管说出来么?本地士绅已经捐了二十口肥猪,两千斤白米以及一千两纹银来,作为大军的犒赏。只要你们留下,一切好商量,其实给你请功的折子,本官已经写好了,你的前程,本官来保……” 给好处,摆危害,讲出违抗自己的后果,一般的武将肯定是会听从命令。新军来源有的也是军卫子弟及本地的农家子,赵尧臣相信自己这个父母官说话,还是能起到一点作用的。 龙扬剑看看他,“肥猪,白米在哪?” “就在营外,你赶快吩咐士兵把东西卸了,回营房去,咱们马上就杀猪煮饭。” 龙扬剑没理会他,而是转过身去对身后的士兵吩咐“把他们全绑起来,把粮食装上车,带到宁波去。” 那些新军士兵似乎不介意自己捆的是谁,只要长官发了话,立刻有人朝着赵尧臣走过来。赵尧臣大吃一惊,慌忙喝着“谁敢?你们……你们是要造反么?本官是朝廷从三品命官,你们……” 他的护卫想要拔刀,但是新军已经无声的举起了长枪,还有人抬起了鸟铳。见到这种场面,为数不多的护卫只好识趣的将兵器扔到地上,直到被捆起来时,赵尧臣依旧在那里大喊着,让龙扬剑及他的部下考虑清楚后果。 龙扬剑这时才第一次回答他的话,又似乎是对士兵传达命令“奉浙江总兵武定侯郭千岁军令,宁波方面发现大批倭寇踪迹,意图对钦差不利。本部儿郎,立刻救援钦差,有敢阻拦者,杀无赦!”说话之间,雁翎刀已经抽出来,在赵尧臣面前晃了晃,似乎是有意让对方看到,刀身上龙扬剑那三个字。 部队列队冲出营房,将放在门外的粮食和猪全都装上车,高唱着三国战将勇的军歌,向城外走去。赵尧臣心内叫苦,自己本来以为可以拖住这支部队,没想到却遇到这么一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二愣子,这下可怎么向那几位员外交代? 象山县城外,许泰手中的青龙大刀的刀面,在县令的头上轻轻拍打着。趾高气扬的骑在马上,仿佛又找到了当日外四家军的感觉。“听着,我叫许泰,江都人。咱们说起来,还得算是大乡党,想告我的话,记得写清楚。儿郎们,开拔!” 他这一部人马洗劫了象山的武库和粮库,大队人马拉着辎重,向宁波开拔,象山县令及随员全被捆成粽子,扔在了城门口。许泰朝地上吐着唾沫 “几个地主还想拖住我?白日做梦!老子的恩主和老婆,全都在宁波,想让我留在象山?就算斩了我的头,我也得回去,儿郎们,走快一点,到了宁波,请你们喝酒!” 海面上,由鱼船及少量战船组成的杂牌舰队全力行驶,岸上,则是一队队来自不同方向的大明新军,向宁波方向汇集,如同百川归海。往日里行走官府,手眼通天的的管事、帐房,或是被捆的结实拖在马后,或是被一箭钉死在树上。往日里海盗赖以自豪的情报系统,现在已经宣告瘫痪。 宁波城外的战场上,郭九姐已经骑上了自己的卷毛赤兔马,提起长枪,兴奋的喊着玉环杀向海盗阵中中途撕杀。那些美姬不能冲过去杀人,就争先恐后的向杨承祖怀里挤,不是说着自己怕要老爷抱,就是说要老爷赏自己表演。 冷飞霜摇摇头,心里对杨承祖这个举动颇有些不以为然,总归是打赢了,也没必要多说什么。前线的报捷人员,一个接一个,不是报告击破了哪队敌人,就是说抓了多少俘虏,或是斩了几个巨酋。 杨承祖在怀里一个美人脸上亲了一口,将几个女子一推,人从床上跳起来,对冷飞霜施了一礼。 这下反倒是让冷飞霜颇有些吃惊,不管怎么说,这是个男人,还是钦差,会来拜自己?“你……你这是做什么?” “不是我拜你,我是替浙江或者说东南万千黎民拜你,如果没有你帮忙,我们取胜的不会这么顺利。这一次获胜,你是首功,我当然要拜了。现在敌人阵势已乱,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杀过去,斩几个人耍耍?” 冷飞霜先是白了他一眼,但最终还是伸出了手,握着杨承祖的手,一剑一刀,带着二十几名亲卫,向着前方杀去。 第七百九十一章大捷(上) 这次能对许洋的动向掌握的如此清楚,重新成立之后的锦衣卫昔日黑鲨帮归附帮众以及东南的白莲教势力,几方面的贡献都不可小看。 这些白莲教徒与黑鲨帮众,与许洋部下的海盗之间,本来就存在着许多联系。尤其这次许洋调动大军,把自己名下控制的力量差不多都发动起来,想要保密也做不到,很多人都通过自己的关系网,打探了他的动向。 是以从战斗打响之前,许洋方面的信息,也源源不断的汇总向官府,官军与倭寇在这次战役里,基本实现了双向透明。当然,这也是和谁主政,以及用什么策略有关。 以往白莲教徒一样住在东南,一样掌握这些情报,但是绝对不会透露给官府。这帮人里,还有的本身就是双面探子,许洋以往也没少从他们手里获取情报。具体站在哪一边,还是要看官府的策略,以及心里倾向于谁。 这次重建之后的锦衣卫,收容了不少绿林匪徒,这些人品行极差,往日里伤天害理的事做的也多了,可是,他们在江湖上有门路有关系网。上峰既往不咎,许以重赏,杨记那边又给了从报销三次上清楼找头牌到白吃几次饭不等的奖励,这帮人也就真的卖了力气。再者就是要归功于那些京剧的潜移默化宣传,以及冷飞霜和她的天妃教。 那些京剧宣传下,有不少归附的海盗为官府所用,又或者主动传递给许洋错误的消息。浙江教区的大批白莲教众,已经改宗天妃教,也就为冷所用。人心向背,这次许洋在情报层面,实际弱于官府,这也就是在一开始,谋算的层面处于下风的重要原因。 另一方面,就是新军与以往朝廷的营兵以及卫所完全不同,其属于相对独立的体系,并不受东南士绅的控制。其补给后勤来自杨记,再加上黄锦手里拿着王命旗牌,杨慎亲自坐镇等几方面因素,即便是浙江地方势力想要卡一卡补给,也要考虑下是否承担的起相应的后果。像这次分瓣梅花计,差不多就是能做的极限。 这次的人员配置上,皇帝也没想过掣杨承祖的肘,从总兵到镇守太监,都要配合他的差使,新军的调度上完全归他节制,所以地方势力不管怎么想暗中下绊子,实际能做的都很有限。新军衣甲钱粮充足,养他们的物资,如果用在地方上,差不多能养三到五倍的常规部队了,不是杨承祖以强力推动,又抄了黑鲨岛的老底,也不是那么好维持的。 这个时候的官军有钱有粮有装备,还是有战斗力的,何况是新军。在正面的战阵上,许洋的真倭实际上只是和台勇打了个大概平手,随即就转入防御阶段。他在这个时候并没意识到危机,认定以自己的兵力优势,加上足够多的火枪,至少打防御战,是不会出问题的。 宗智信也认为,自己兵力占优,即使对冲打不赢,稳固防线总做的到。大名的战争中,也多是用弓箭,现在手上有那么多火器,怎么也能支持到明军失去战力,可是到了实际作战环节里,他却发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即使是海盗这边集中了超过千门的火铳,战线依旧岌岌可危,官军手中的火器比海盗只多不少,除了鸟铳之外,还有用木头制造的木炮以及三门铜炮。这种铜制火炮,在当下属于土豪装备,海盗方面的火炮都在船上,现在也不可能从船上卸下来再运过来,火力上很是吃亏。 打了几轮对射之后,海盗方面的火绳枪就出现了炸膛现象,佛郎机人卖出的那些火绳枪都是自制武器中的次品,质量并不足以信任,加发射的过频,连续炸掉了三十几杆铳。剩下的铳,大家使用的时候就有些担心,生怕他自己炸死,为了保险,只好减少装药量,这样即便是炸,也不会对自己造成太大伤害。 这种少装药的手段,其实官军以往也用,尤其是神火铳时,为了避免损伤少装火药,造成的结局就是打不死人。枪打的密,但是实际杀伤效果极弱,被官军用铜炮鸟铳轰打,加上强弓硬弩射击,火力上落了下风。 即使是如此,阵线也不是不能维持,宗智信表现出出色的用兵手段,将宗家本家的部队应用到了一个极限。指挥堪称完美,甚至于他为本家出阵时,也未必有过这么出色的指挥。 一支支部队投进去,将官军轰开的口子填上,被打下来的队伍被他迅速整合,再次投入进去。由于兵力上占据优势,这种漏洞能够迅速的被填充,宗智信还是能够应付这种局面。 官军方面使用的弹药定装技术,枪弹发射的快,但是其发射也不能过频,包括铜炮,也必须在发射之后进行冷却。火力对轰中,海盗虽然落于下风,但是并不至于动摇防线,破坏阵线。而且明军在这种射击中,也不会没有伤亡,宗智信相信,这种规模的轰打,自己完全可以完成作战计划,靠兵力取胜。 可是就在对射了一段时间后,明军阵后先是响起了密集的鼓点,接着就看到一名年轻的将领来到阵前喊了些什么,接着就带头向着防线冲来。其后的官军呐喊着,以整齐的队列排山倒海班压下,海盗三轮铳放过去,官军倒下了一些人。但是其他人仿佛没看到一样,而是加快步伐前进,随即前锋就撞到了海盗的队伍里。如同是失控的汽车闯入人群,在海盗的队伍中带起血花、死亡、和恐惧。 名叫骆国恩的士兵,原本的名字叫过骆铁娃,只是矿山里一名普通的矿工。力气虽然大,但是饭量也大,从小就没吃过多少饱饭。在矿山上,也是做的多吃的少,填不饱肚子,可不做这个又能做什么?在顶着监工的皮鞭,蹒跚着往返于矿井与工棚之间时,他已经做好了随时饿死的准备。 直到杨记来矿山招工人,那些凶恶的监工,有办法的矿主,全都阻止不了矿工到杨记工作。杨记给的条件在他看来差不多是当官的才能有的,只要能够给饱饭吃,干多少活他都不在乎,那些条件,他其实倒没太在意。 再后来是当兵,不但长官给他起了新名字,还让他吃饱饭,有了新衣服,新鞋。因为他气力大,打仗的时候斩人多,就提拔他做了个旗头,还帮他成家讨了老婆。他的一身气力,到了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有了用。 老婆怀了娃,家里有了田,差不多可以告慰死去的父母了。他并没有因为这些就畏惧过死亡,相反倒是冲的更凶,做人要讲良心,自己是皇帝的兵,要为皇帝尽忠的。那些戏文上唱的岳飞,杨家将,都是为国尽忠,万古流芳的,他又怎么会怕死?又怎么敢怕死?若是自己退一步,不但这些都要失去,就连老婆孩子,也要看不起他了。 今天他已经斩了五个人,但是丝毫不觉得累,乃至李中军大喊着冲锋时,他也是主动站到了先锋的位置上。自己死,可以为家里赚个终身有靠,受了伤有人养自己一辈子,那还有什么可怕的?不管是乒乓做响的鸟铳,还是刀剑,他都没在意,而是仗着腿快,举着盾牌一路猛冲。 他是抱着必死的觉悟,一头撞进了海盗的队伍中,举起手中的刀只管猛砍,在自己死之前,尽可能多的杀人就对了。可是直到他边冲边杀了十几步之后,却发现自己依旧活着,眼前人山人海的队伍,开始溃散了。 第七百九十二章大捷(下) 军佩无力的摇动,但是溃败的势头已经形成,宗智信的指挥不管如何优秀,也遏制不住这股崩溃的势头。事实上,现在的海盗已经没人注意他的旗印,只是一门心思的退下来。 由于之前他将自己的本队人马整合起来,在后阵休息恢复体力,现在前线上,主力还是那些假倭。这干人的纪律性太弱,一崩溃下来,想要进行收容就非常困难,即便是有人想打,看到身边的人都在跑,于是自己也就只能开始跑。 在远距离的火器对攻中,海盗们还能维持住队伍,可是持续的被火力覆盖之下,其士气已经严重下降。到了官军发动白兵战进行冲锋时,敢于搏斗的队伍太少。以往,海盗都是以真倭作为肉搏队,其他人在后跟进,趁势掩杀。现在真倭被宗智信调到后方休整,准备当杀手锏用,锋线上全是假倭,真到了白刃格斗时,就维持不住。 崩溃的势头一爆发就遏制不住,即便是督战队杀了些人,但是大军还是疯狂的退下来。李纵云大喊着“我是李纵云,打不死的李纵云!”带着自己的卫队担任骨干,将旗到处,海盗几乎是望风披靡。 原本在海盗里,也有人秘密信了天妃教,为冷飞霜传递信息,或是与官府搞些小动作。现在这帮人就开始带头逃跑、投降。 其他的海盗即使没加入天妃教的,心里也逐渐活动,既怕自己打下去,为其他势力做了替死鬼,又担心最后拿自己的人马殿后,许洋先逃。又不知道有哪只部队会突然逃或投降,最后就只能先逃为敬,或是举手投降。 说到底,乌合之众终归是乌合之众,如果打顺风仗,还能发挥出一定的战力,到了逆风仗的时候,就不大指望的上。尤其他们没经过战阵训练,缺乏打白刃战的勇气,远程开枪还可以,到了近身白刃时,就敌不过正军。 挂有宗家家纹的大旗无力的倾倒在地,地黄八幡大菩萨旗,被人在上面踩来踩去,海盗们喊叫着四散奔逃,当投降与逃跑成为风潮,整个队伍就掌握不住。宗智信虽然及时的把后方休整的真倭调起来,但是也遏制不住这个势头,只能由他们去迎战官军。 可是现在冲上来的新军,战斗力远在台勇之上,残存的宗家步兵刚一列开队型,对面的明军就已经以长矛方阵推了过来。二间半枪与官军的长枪互相刺击格斗,鸟铳互轰,日军方面明显处于下风。兵力、士气上的差距,即使这些宗家精锐也是被压着打。 不过宗智信和他的部下,如同救世主一样挡在路上,倒是为其他海盗争取了时间,大家不约而同的向着海滩跑去,只要上了船,就可以安全了。从阵地到海滩,沿途之上,旗帜、盔甲乃至兵器随处可见。还有的海盗将身上带的金银扔下,希望官军拣拾金银时自己可以跑远一点。 明军的队伍似乎并未受到太多影响,一部分明军与宗智信的人马撕杀在一起,另一部分人马,则绕过战场,在后紧追。海盗们没跑多久,就与明朝的增援部队打了照面,二话没说,两军就打在一起。 这支增援部队的规模不大,兵力只有一个司,五百人而已。可是他们并没有被海盗的数量吓住,而是不慌不忙的展开阵型,又将车辆作为屏障,形成一个战斗行营,与海盗进行周旋。海盗们人多势大,可是连啃了几次,都没能啃动这个小小的防线,自己反倒是伤亡渐增。 这边还没反出高下,后面追兵又到了,远处有旗帜漂来,枪炮响起,显然明军的援军并不止这一股,他们正从不同的地方赶过来,对海盗进行围剿合击。这时,狼狈不堪的许栋,带着自己的几十名部下逃了过来,两千儿郎,到现在他能掌握住的,就是这不到一百人。 “阿叔,快走啊,官军有埋伏。好多官军好多人,宁波城里的官军,也要杀出来帮忙。我们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 许洋来不及询问,为什么宁波方面败的这么惨,事实上自己这边是主力都打成这德行,侄子那里打败仗,倒是天公地道。而他带来的消息,更让许洋心惊胆战,官军有埋伏,还有水师,现在连船队那里,都不一定安全了。 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金鼓之声大做,似乎宗智信的抵抗,起到的意义并不大。至少对许洋来说,官军一点也不见少,四面的官军还是向着他身边围攻,海盗庞大的兵力,这时并不能体现出什么优势,反倒是因为大家以往合作的就不密切,真到了打硬仗时指望不上,反倒是争着投降。 许洋本部的手下,总算是泼了性命,掩护着许洋叔侄突围,许栋更是三两下脱了叔叔的衮服,套在了另一名海盗身上。“我许家待你不薄,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了,知道该怎么做吧?” “小人明白,只求头领照顾好我的家人!”那名冒充许洋的海盗自己将冠冕整理一下,抽出单刀,带领着人马向着官军的包围圈外突围,许栋则带着几十名死士护卫着许洋,向另一个方向猛冲而去。 “栋仔,不回我们的船上么?”许栋本人并没有什么高明的武艺,加上年事已高,精神虽然还好,但是身体的机能一般。全靠许栋背着他,才能逃出这个战场。由于兵马多,官军不可能把路都堵上,他们还是撞了出来,不过走的方向,却离码头越来越远。 “阿叔,我们的船,已经回不去了。我去会合您时,就已经发现,我们的大船,已经被官军夺了。还有的船起了火,那些去码头的人,只是死路一条。现在只有等东南世家的人来帮咱们逃,如果他们不帮,那就拉他们一起死!” “完了……全完了……我们的一切。”许洋听到这句话,仿佛瞬间老了十岁,有气无力的呢喃着。许栋却摇摇头“阿叔,不要这么想,只要人活着,就有一切。当初您十五岁出来闯码头,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现在我们什么都有。只要回到海上,咱们就能再拉起队伍,东山再起!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 第七百九十三章讨取 “啊啊啊啊!”怪叫声中,十文字枪横扫直击,五六条长矛被荡开,随后就有更多的长矛刺过来。鱼网、长枪、奴弓、火枪,新军已经练就了一套专门对付武艺高强的敌手所用的战法。 对阵的倭将虽然没学过系统中原武艺,但是战斗力上,却远超过江湖上所谓的一流高手。练的也是军阵杀人数,一般的江湖人对上他基本走不过三合。 但是在新军这种阵法面前,一旗人马三十几人,就牢牢的将他钉死在战场上动转不能。曾经一阵讨取二十几颗首级的鬼刑部,在这种格斗战中,并没对敌人造成什么有效杀伤,自己身上反倒是伤痕累累。 宗智信的战马已经倒毙于地,身边的护卫也所剩无几,玄色大铠多处破损,身上几处被创。明军以围杀的方式,将这几名护卫逐个分割击杀,他眼看就成了孤家寡人。 这位对马猛将的武艺很是了得,手中的十文字枪舞动的像风车一样,风雨不透,这样的舞枪,对于体力消耗的太大,尤其是现在的他,已经离极限越来越近。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依旧拼尽全力的舞枪,周围明军的攻势力连绵不断,只要有一个疏忽,自己就会受伤。 从战斗到现在,他受的伤已经够多了,由于用力,牵动伤口,鲜血从伤口不断向外流淌。不管一个人如何豪勇,身上的血就是那么多。血流的凶了,手脚的力气就越来越弱,眼前逐渐发花,想要冲出去,就越发的困难。他不是没想过突围,但是明军铁了心要把他留下,甚至调动了七八十人围过来剿杀。在这一旗人马外,还有一个编制完整的旗,随时准备过来接替。 小腹和腿上,嵌着几根勾锁,在他神力的牵引下,持勾锁的官军被带的向他身前撞,但是不等他斩杀,就有战友上前接应,生生接下了他的攻击。那些勾锁的绳子被斩断了,可是铁钩深深的嵌到肉里,一用力,就会引起出血。 “我的武运,要走到尽头了么?”原本以为自己这次不过是一场常规作战的宗智信,这时第一次生出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他留下来断后,并非是有了替海盗送死的觉悟,而是基于实际考虑,想着靠自己部下的骁勇先抵抗一阵,然后再突围。 从方才的接阵看,做到这一步并不太难,即使打不赢,总归是能逃的掉。事实上,如果没人留下殿后,大家都想着跑,官军在后面淡定的收割,那才是找死。 可是这次他的对手不再是台勇,而是新军一部又一司,兵力几乎是他的两倍,战斗力上也有巨大差距。几乎是刚一交手,他的部队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下来。这种失败跟指挥的关系不大,客观而论,他的指挥水平比李纵云要高一个档次,但是这种水平上的高低,并不能影响战争的走向。 这种规模的战阵没什么取巧的余地,大家都是一拳换一掌,最终考验的还是部队的战力。宗智信麾下的小队与明军的小队一接触,就像热汤泼雪般瓦解下来,甚至连收拾队伍都来不及,第二队就又败了。这种部队的差异,以及兵力上的差距,就算宗智信是孙武再世,也无力回天。 随着明军一层层的裹上来,他已经渐渐气空力尽,忽然,密集的攻击出现了一个不正常的停顿,他也抓紧这个时间,将长枪戳在地上,人紧紧握住枪杆,大口大口的喘息。 在他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人身穿明黄,似乎是那个钦差?在他身旁,是一个二十出头,俊美过人的男子,周身白衣如雪,在乱军之中,身上不沾半点血点。这两人不知道要干什么,看了他几眼,那名俊美的年轻人忽然抽出了腰间的剑,剑尖指向宗智信的面门铁覆。 “倭人,你是个很不错的武将,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放下武器投降,要么咱们一个对一个。” 听声音,竟是个女人?这个钦差果然是个混帐,不但带女人上阵,还让女人向一个高贵的武士挑战。宗智信的心内一阵大怒,一骑打这种源平时代的战法,是武士的荣誉。一个女人,有什么资格跟自己单打独斗? 可是,自己现在并没的选,既然对方叫阵,那就只好打一场了。在死之前,先讨取了这个女人,如果有机会,再讨取那个钦差吧。他摘下铁面覆,将之远远的丢出去,虽然手臂酸软,眼花心跳,但是身为武人,多年习武的根基还在,在生死关头还是可以打。 十文字枪随手丢开,名为名物观世正宗的宝刀缓缓出鞘,即使对阵的是个女人,宗智信也并没有诸如大意或是轻视之类的情绪。作为香取神道流免许皆传级别的剑客,他的剑下斩杀的好手不计其数,即便是大明的所谓武林高手,或是江湖豪杰,他杀的也不知有多少。这个女人或许是明朝所谓的女侠,不过女侠自己难道斩的就少了? 虽然按照规则,一骑打之前要报出自己的姓名官职之类的称呼,乃至斩掉敌人时也要报出自己讨取了谁。可是眼下自己要斩的是个女人,就不必那么麻烦了,他只将刀高高举起,摆出八神之太刀的起势。对面的女子,则是以一个仙人指路的架式,眼观鼻鼻观口,却也是法度森严。 由于女子并不抢攻,似乎是打算让自己先出手。战场不是道场,诸如礼让之类的规矩,并不适用于这里,一声大喝声中,宗智信手中的太刀以一往无前的态势猛劈而下,其势如闪电,让人无从规避。观阵的人中,也有人忍不住小声叫起来,可随即,大家的惊叫就变成了惊叹。在阵前,一团白光爆开,冷飞霜人随剑走,如同一团光球向宗智信滚去。 众人被两件利刃的光芒晃的都有些眼花,甚至看不清彼此的动作,只听到几声简单的兵器撞击声以及一声闷响,再看之时,冷飞霜的剑已经耍了个美丽的剑花随即还鞘,宗智信的身子已经堆金山倒玉柱般摔倒在地。 第七百九十四章战利 “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想杀就去杀了,这很好。不过我还是要批评你,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个倭酋不管有多厉害,这么多人围着他,就算是李福达在这,也打死给你看,用的着自己打么?万一遇到个什么剑豪之类的,很容易搞到自己受伤,明明赢定的仗,却要给自己增加变数,划不来。” 冷飞霜见杨承祖喋喋不休的模样,噗嗤一笑“你这样被官军看到,很容易被大家笑话的,做大官的,总要讲个官威体统。如果你不开心,应该是对我摆脸色,然后训我一顿,你这样,就不像官了。剑豪又怎么呢?他流了那么多血,舞了那么久的枪,如果还能打,那他就不是剑豪,而是妖怪。所以我是吃定了他,才敢和他打,再说我是想借这个机会磨一磨我的剑,毕竟我也不知道,自己的修为到了什么境界,用他正好测试一下自己的进境,很有效。” 两人这时正漫步在许洋的那艘巨舰上,船上那些龙旗都被砍掉,取而代之的,是大明的旗帜。码头上那些小鱼船,实际就是官府中人化装改扮,在海盗大军登陆作战之后,他们就与附近埋伏的水师配合,发动了夺船战斗。 留守的海盗太少,而且太过轻敌,没做出有效的抵抗就大败亏输。除了少数几艘船被烧毁或是炸掉外,大多数的船只,都成了官军的战利品。 所缴获的船只中,光是大海船就有几十艘,其中还包括了两艘西洋制式的夷舰,以及十几艘蜈蚣船。这种规模的缴获,让浙江水师一下子就从乞丐变成了大富豪,终于可以称的上是一只水师,不再需要靠鱼船打战。 两艘西洋船的意义,不在于其自身有多强的战斗力,而在于其能够充当范本,方便大明造船工人进行逆向工程。参考这两艘船的制式,大明可以进行仿造,将来不愁造不出大批仿洋船。就如同船上装备的西洋火炮一样,这些大炮虽然先进,但是没有技术难关。给大明足够的时间,就能制造出数量庞大的仿红夷炮,于水师而言,提升实力也是一样容易。 这艘大船的大小与规格,比起大明眼前最大的封舟还略有胜之,于造船业而言,也是非常宝贵的资本。由于宝船图纸遗失损毁,明朝现在想要造大船,也缺少参照物。 拿许洋这条船当个模版,就可以造出类似的巨舟,将来才能有资格去远洋,再海上海战时,也不会吃亏。摸着那粗大的桅杆,看着船上的建筑,冷飞霜的心情也颇好,忽然跳到了一个货箱上,双手环着膝盖看着下面的杨承祖 “为什么要放走许洋?如果你铁了心的要留下他,我相信一定做的到。是不是又有什么计谋?这里没有别人,说来听听。” “留下他有什么用呢?一个海泥鳅而已,无非是杀头报功,可是我这回的功劳大了,不缺他那一个头。相反,我倒要看看,谁谁帮许洋逃窜,又帮他逃到哪去。顺藤摸瓜,拿住足够的把柄,所得到的东西,比一个死尸要大的多了。” 他两三下爬上了冷飞霜旁边的木箱,也那么坐下“这次许洋败的这么惨,差不多是把家当都赔光了,那些东南的大族,也就要收敛一些了。毕竟现在是太平盛世,不是兵荒马乱,这些士绅要说干点坏事捣点乱是敢的,真说让他们带着人出来造反,那还不如杀了他们呢。肯定没这个种的,所以让他们看到朝廷有实力震住场子,自己也就老实了。其实这种事想开了,大家都好,非要搞的现在谁都不开心,何必呢?” 冷飞霜对于自己能够指挥一场如此规模的战役,心里不能说没有几分得意,不管修行什么功法,人终归是人。武艺和修真没有什么关系,不是说武功练上去,人就变的不像人,该有的情绪还是会有,只是表现程度的问题。 她学兵书,学谋略,自负才智过人,但是由于是女儿身,在白莲教内,就只能担当圣女。当谋主智囊是可以的,但是要说出来用兵,那肯定没她的份。即便是将来白莲教真的起义,指挥官也轮不到她,这跟她在什么位置上无关,纯粹就是军队这种男人组成的团体,无法容忍女人站在自己头上发号施令。 杨承祖属于这个时代少有的,可以把权力交给女人而没有芥蒂的怪胎,基本属于不可复制。新军则是被他操练的完全听话,换一支部队,也难以让她指挥的这么顺手。 不管是什么身份的女人,总归是女人,一想到自己刚刚靠自己的力量以少胜多,击溃近万盗贼,还斩杀了一个真倭大将,圣女的心里还是难免有些小激动。她轻轻拂着青丝,看着宁波方向 “今天不知道有多少人阵亡,有多少人受伤,有多少人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了。薛娘子虽然厉害,成功的点起了那些百姓胸中的火,可是驱民为战,死伤还是很大。” “点起那堆火的,其实是京剧啊,宣传啊,还有官军的胜利,各方面胜利一起努力的结果,不是一方面的事。那些人肯定会有死伤,不过这也是他们可以想到的,今天冲出去的,很多就是在宁波之乱中失去一切的,全靠杨记的救济,才能活到今天。还有的虽然有些钱,但是失去了家人,失去了自己的至爱,总之是生无可恋的那一种。他们杀出来,其实就没想过活着回去,所以这样的人最凶。等你进了城,正好可以传教,这个时侯的百姓心里最容易接受天妃娘娘之类的神仙,你一去,保证信徒如云。还有那些俘虏,按着黑鲨帮的方式改造,能改造不少呢。” “然后继续放了?百姓会不会有意见,他们是惦记着全砍了筑京观呢。” “我也想全砍了,可是他们中有的是经验丰富的水手,有的是熟知水情的,还有的甚至闻闻风里的味道,就知道会不会有暴风雨。这样的人才,当然……还是要死。不过在死之前,要压榨掉他们的价值,否则一刀砍了,太便宜他们了。总要给他们点希望,让他们以为可以赎罪,再把他们的希望都断送掉,那才过瘾。再说,黑鲨帮那事海上估计都知道了,这回我把人放回去,海盗也未必敢接。可是这么多人,不接也不是办法,我放的一部分人,就是为了让他们内部猜忌,自乱阵脚,到时候再打起来,就事半功倍,一鼓成擒。” 第七百九十五章港湾 像是这次的海盗进攻,许洋纠集人马接近八千数,这个兵力规模,对外可以诈称数万,按说就算是拿人堆,也该把仗堆赢。杨承祖这边,只以一个半营的兵力应战,内中还包括一千多台勇,看上去,似乎是有托大的嫌疑。 但是杨承祖手上掌握着这支部队的情报,才敢以这种规模的兵力去打,原因总结起来,就是人多心眼多这一条。许洋的本部人马有限,部下主要是纠集的各路海盗部下,八千人的队伍里,分成若干山头,有若干派系。 打仗之前,大家固然是想着怎么分钱,可是到了真正拼命咬硬骨头的时候,有人想着咬,有人想着跑,还有人想着让别人送死,战斗力根本发挥不出来。也正因为这样,当官军一上白刃战,这些海盗就露了原形,被打的溃不成军。 释放一部分俘虏,依旧是挖心计的延伸,用这部分俘虏,去乱海盗的军心。许洋不接受这些人,难免落一个不讲义气,翻脸不认人。如果接受,那么不但不敢将其作为主力使用,反倒要派人看管,日久天长摩擦一生,其实依旧还是会出大问题。 “说到底,所谓计谋还是要靠正面打的过才行,如果今天官军真的一战溃了,那么不管对方有多少心眼,到时候也就剩了一条,杀上去打死这帮废物,然后抢钱。计划能够实施,与你这女诸葛临阵指挥,是分不开的,我倒真是要好好谢谢你。我不通兵法,九姐用兵的手段,我看比李纵云还差,跟这个倭酋打,是差了些火候的。打完这一战之后,不管是她还是李纵云,都会有一个提高,这两人,也是该谢谢你的。” 他边说边捉住了冷飞霜的手,态度倒是很诚恳,举动上依旧像是借机吃豆腐。冷飞霜无奈的笑了笑“要庆功,回家找你的女人去,别跟我这费力气。你这次做的是好事,我当然帮你了,临阵指挥,也不过是为百姓除害,你犯不上谢我。再说,我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呢,别想赖帐。先回城去吧,别让你的女人们等的太急了,到时候你又要倒霉。” 虽然大仗打完了,但是零星的小仗,还在继续。包括小股海盗的追击,扫讨,残匪的追剿等等,各路赶来的援兵,以及城内的部队,又去追击残敌。大仗已经打完了,追击的事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战利品清点,死伤统计等等,繁重的工作才刚刚开始。杨承祖带冷飞霜出来看大船加谈恋爱,其实得算是忙里偷闲。 短时间内是不会有大仗打,下面主要的事,其实还是文牍往来,帐目修订再加上整人。杨承祖对这些工作能够指导,真正上手就不大灵光,还是要靠那些女记室,及几位妾室才能把事做好。 家中女眷里,李家姐妹留在杭州打理生意,文墨上,一把手要数刘五儿,其次就是几个女记室。不讨好她们,最后倒霉的还是杨承祖自己,早早回去,也确实有着必要。 等回到家里,九姐正拉着郝青青大谈自己如何威风,一马一枪,杀的倭寇望风而逃。仿佛城外的战功,都是自己立下的一样。她投入战阵的时候,正面战场上已经变成了追亡逐北的追击战,她身边有两旗得力亲兵以及玉环这个真正有手段的丫鬟护卫,单纯就是去虐菜。 这种一边倒的战斗,最合郭九姐的胃口,她手上也连刺死了几个人,格外的兴奋。在杨家,是不怎么讲大妇体面这类东西的,唧唧喳喳的说个没完,手舞足蹈的,很是没个样子。 郝青青与郭九姐,都喜欢骑马拉弓,也都是性格开朗的女人,在内宅里,还是算比较投缘的。但是郝青青一想到自己武艺比郭九姐高的多,却只能留在家里看家,对方却可以撕杀对垒,心里就不痛快。 再一细想,那就要想到造成这种区别待遇的原因,就是大妇的名分,妻妾之分,郭九姐在自己面前说这个,到底是夸耀武艺,还是在炫耀又或者是故意的找事?不管你这个妾室再怎么厉害,大妇始终是我,你终归只能跟我后面吃灰之类,想的越来越多心情就越发的难过。 九姐缺心少肺,加上人还处在高度兴奋里,并没注意到青青脸色的不悦,依旧是在那里指手画脚。直到杨承祖回来,才拉着青青到一边去安慰。 好在郝青青的性格直爽,倒是存不住话,有什么不痛快的说出来,也就没有事。归根到底,青青等人纵然谋略有高低,但终究没有白痴,想要在大宅门里生存,就得守规则。发发脾气,闹闹意见是可以,搞到彼此都下不来台,那其实还是让自己吃亏。 不过杨承祖原本大捷之后心情很好,闹了这一回,就多少有些低落,等来到刘五儿房门外时,就听里面传来阵阵琴音,琴声悠扬悦耳,倒是让他的情绪略微好转了一些。等到进了房里,一股清香袭来,烦乱的心绪,很快就归于平静。 刘五儿穿了一身鹅黄宫装,显的雍容大气,这衣服还是从豹房带出来的。由于她深居简出,这房间除了杨承祖,其他人不能随意进来,偶尔穿一穿,倒是也不怕被人发现。端坐在那,聚精会神的弹着琴,仿佛没看到人进来。直到一曲终了,才将琴一推,甜甜的一笑 “恭喜承祖一战成功,杀了人之后,情绪难免浮躁。先帝上阵杀人之后,怕是处理政事时,就会过于激动,而失去平常心。我就会为他点上一炉香,再弹上一段曲子,帮他平复心情。怎么样,有没有感到好一些?” “确实是好多了,五儿姐,多谢了。我方才确实有一点不太舒服,现在感觉很好。” 刘五儿贴着他坐下,双手在他的头上、颈上、肩上轻轻揉着“你待好别动,我帮你揉一揉,估计是和你的老婆们生气了吧?其实犯不上的,她们在家里闷的慌,总是要斗一斗,才能解闷的。当初豹房那么多女人,斗来斗去,大家不还是活的好好的。你不要总是刻意求全,想让大家都高兴,那样最后就谁都高兴不起来。你就放着她们去斗,只要不出圈,不碰底线,就一切都好,我会帮你看着她们的。如果感觉累,就歇一歇,我出身行院,行院的女人就是让男人放松的。在我这里,你不会感觉到累,也不会感觉到辛苦,所以你什么时候不高兴了,就来找我,我会让你高兴的。” 暗香浮动,按摩的力量不轻不重,杨承祖只觉得周身舒泰,不多时,竟是枕着刘五儿的腿沉沉睡去。 第七百九十六章情定(上) 杨承祖这一觉不知睡了多长时间,醒来时,见刘五儿正看着自己,而自己的头,压在她丰腴的腿上。从自己躺下到睡醒,似乎没动过姿势,她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待着?、 他不好意思的一笑“五儿姐,我睡了多长时间,是不是把你的腿压麻了?” “没多久,还不到半个时辰,不算什么。你今天撕杀了半天,本来就乏了,又跟家里人闹了闹脾气,睡一觉也好,不开心的事,就都过去了。那些找你的人,都被挡了驾,没人知道你在这,也没人知道我,别担心。想来是没有什么急事的,总归是胜仗,不会出篓子,钱粮抚恤,战利缴获的事,慢慢处置也来的及。事是做不完的,人的一生却很短暂,所以要学会休息,学会对自己好一点。” 杨承祖这时已经坐起身来,刘五儿如同关心丈夫的妻子一般,安慰着他的情绪。“你家里几个女人,其实还算不多的,至少闹不出人命,也没搞到鸡飞狗跳不是么?我跟你说,当初我在行院里,可是真听说过杀人的。做人,一定要知足,知足才能长乐,这些道理,你一定比我懂的。” “是啊,我过来本来是想和五儿姐说说话,这段时间忙着军务,忙着灭倭,五儿姐这边来的少了。没想到一过来,反倒是五儿姐开解我,怎么样,压的麻不麻,我帮你揉揉?” 刘五儿眼流转,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麻当然是麻了,你只压一个头在我的腿上,我当然很辛苦了,可你要是整个人压在我的身上,我就一点也不辛苦,还会很高兴呢。” 见杨承祖没答,她微微一笑,伸手将几份文稿拿饿过来,看她那费力拿东西的样子就知道,腿肯定被压的发酸。杨承祖心内生怜,猛的从后抱住她“五儿姐,我……我其实是不想对不起先皇。不过算起来,先皇下世,也已经两年了,或许……时间已经够了,我有点想……” “想什么,也给我好好待着。”刘五儿俏皮的在他头上一戳,将那叠文稿拿过来“这是弹劾你的奏折,回头你交给你的老把兄张嘉胤,让他发起对你的弹劾就是。我估计,他一带头,南京都察院的人,肯定都会群起响应,巴不得把你搬倒。如果说之前他们还有所忌惮,现在倭患既除,没了外敌,再除掉你这个功臣,真的不会有任何顾虑,可以放手去做了。” “不但是这些,杨记控制的宣传机器也会开足马力,在民间散布舆论。明确这次大胜,全是因为天子洪福齐天,天恩浩荡。圣天子百灵相助,才能把盗贼荡平。至于几位主事官员,并无尺寸之功,沿海村镇所受荼毒,则是主事官员指挥不利,有负圣恩所致。总之,一切荣誉归于天子,一切责任归于下僚。不过在民间宣传层面,这些责任会分摊一下,万一脏水泼的太猛,有些不明真向群众或是正义路人,拿起刀来行刺我,终归会很麻烦。” 刘五儿微笑道:“你还怕行刺?以杨记当前的声势,江湖上稍微有点名气的,就会怕你了。敢来行刺的,不是没有,但总数不会太多。至于那些一无所有的亡命徒,也敌不过你部下的护卫镖师。说起来,你与天子情同手足,还是他的便宜姐夫,何必搞这些手段呢?” “我搞这个,不是为了给天子看,是为了给群臣和百姓看。历来功臣易遭害,不能光看做是天子的问题,也要看自己。如果把自己搞的功高盖主的同时,还是民心所向,那不杀你,就只能等着你造反了。即便是你自己不想反,身边的人,也会把你推上去,到了那时候,自己说话也许都不算数。可是自污这种事,也要讲个力度,万一用力过猛,自污变成自杀,也一样是蠢。我与万岁彼此知心,不怕被清算,也就无所谓自污。我在东南打这么大胜仗,不知道多少人不开心,那好啊,就让他们骂骂我,以为可以把我搞死,他们就开心了,我也开心,万岁也开心,三全其美。至于这上面的东西,有天子护着,不算个事。一个权臣,若是什么错都不犯,那才叫可怕,我犯的这些错,没有哪条是致命的,由着他们去写了。” 刘五儿也知,要说杨承祖身上致命的短板不是没有,比如自己。他肯将自己收容在府里,始终是在刀锋上跳舞,心内大为感动“当初先帝用人时,没有这么多道道,他也没想过,有人能篡他的位子。他手下的大臣,也没有这么多想法,倒是你,确实想的是多的。” “不能不多想啊,杨廷和如日中天,俨然是朝中中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如果我这个武臣再去收拢人心,文官要人心,武将也要人心,那么这个人心从谁手里出?我是给天子做事的,不是要与天子共天下的,所以还是先把名声砸下去,免得将来麻烦。除了这些东西,战报、抚恤、后面的清点,都是累人的活,五儿姐,你怕是要辛苦一阵了。” “我不怕辛苦的,至少做事的时候,能让我觉得自己还是有用之身,不是在你这里白吃饭。如果你只是让我住在这里,每天供我一日三餐,又不来看我,那我跟坐牢又有什么区别呢?像现在这样,能为你做些事,你就可以多来看看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那个曹小婉总是过来,跟我学东西,我知道,她的心大。想着把我们的本事学去一些,不管是理财管帐,还是侍奉男人的手段,她都要学。等我们这些老女人年老色衰之后,她在内宅里,就可以和郭氏分庭抗礼,不相上下了。想想,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她年轻呢,过几年,我们就没人要了,而她这个年纪的,却是风华正茂。在我又老又丑,没人愿意理之前,能多和你见几面,我就很高兴了。” “五儿姐,不会的,我保证不会如此。”杨承祖边说边站起身来,随手在旁边找了个帷笠给刘五儿戴在头上“走,我带你出去转转。虽然你的身份尴尬,不过现在整个宁波都在庆祝大捷,到处都是人,没人顾的上你。我们借机去转转,不用担心被发觉。还有,我决定了一件事,今天晚上我要住在这里,赶都赶不走。” “那我要不答应呢?”刘五儿挑衅似的说了一句,不过随即,唇就被杨承祖封上,半晌之后,后者才霸道的宣布着“这里是我家,我说了算,你同意不同意,都休想逃的掉。” “不逃,我才不逃,我已经忍了两年多了,为什么要逃?今天晚上,我要让你知道知道,我刘五儿的手段!我要……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第七百九十七章情定(下) 仗其实还没打完,零星的铳声,偶尔在郊外的田地间、树林间、溪流间或是山地里响起。不过这并不影响,宁波百姓狂欢的热潮。 舞狮舞龙的队伍,在各条街道间都能看见,鞭炮声比起过年放的还要响。并不需要人动员组织,就有商人带着仆从伙计,抬着酒肉,送到军营外面犒赏。由于防范下毒的关系,这些酒食,其实未必真的能落到士兵口中,但是民心所向,有人肯来送这些东西,总是一个好的现象。还有人更直接一些,送的全是雪花白银,给有功将士发份辛苦钱。 当然,在喜悦之下也隐藏着哀悼,有的人在刚刚的战斗里失去了亲人,号啕着为亲人办丧事。还有的则是在街上烧着纸钱,大喊着“孩他娘,你的仇已经报了,我今天杀了一个人,我真的杀了一个人!” 书生们,志得意满的做着一些金戈铁马,讴歌热血,讴歌战争的诗文,挺胸抬头,挽着手向清楼走去。今天宁波所有的清楼,都打出了显眼的横幅,为新军将士慰劳,军兵今日免费。 在这种纷乱的环境中,刘五儿与杨承祖这一对,确实就不大显眼。事实上两人还得紧拉着手,免的被人群冲散了。见到本地锦衣百户刘光祖,插花披红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游街,还不时的向两边拱手,被一群本地员外簇拥着向一间清楼走去,杨承祖摇摇头“这孙子也威风上了?整场仗他光负责盯梢和抓人来着,就没砍过人,也成英雄了。去清楼不叫着自己家长官,像话么?早晚收拾他。” 刘五儿微笑着“宁波的清楼也没什么意思啊,小地方,不上台面,这些后生晚辈会的东西,我全都会。你想要什么姿势,我都可以的,就不用非赶今天凑热闹了。军兵免费啊,还不挤破了门?真不知道她们应付不应付的过来。” “噱头而已,免费无非就是吃喝,招待的也是里面那些丑的女人。平时就没客,这时候为自己家赚个好名声,去的人多了,反倒是玩不成,再说红倌人最多是出来陪大家说话喝杯茶,然后就要走,连手都摸不到。无所谓了,今天新军不会来这里光顾的,他们要么去追杀残敌,要么在营房里整编,统计伤亡,检点得失。有这份人心就好,谁不挂这个横幅呢,用不了一个月,就让它关门大吉。” “那你的儿郎们,难道就不会闹意见,小心他们哗变。” “不会的,这帮人打完这一仗,手里都会有些积蓄。想要成家的,我会尽量帮他们找老婆,想找女人的,来这花钱就行了。现在这个时候,没人敢看不起新军,除非活腻了。到时候来这里自己找乐子,比赶这种风头强。” 刘五儿点点头“确实如此,这种日子也见不到好的,除了那些红馆人的丫鬟,没人点的丑女,就是我这样的老女人,过气的。过去的恩客不来往,不免费也只能招待低等客人,还不如伺候军汉一晚。” “如果是五儿姐的话,我觉得那就不是免费的问题,而是要用黄金万两,也愿换春消一夜的问题。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在我心里,那些所谓的红倌人,花魁行首,都比我的五儿姐差的远了。” 刘五儿脸微微一红,手轻轻挣扎了两下“别这么说,被人听到,就要笑死了。你不嫌弃我出身,不嫌弃我老,我就很高兴了。我知道我的身份,名分什么的,就没我的份,将来能给我留下个孩子养老,我就可以放心了。藤萝倚乔木,像我这种女人,如果离开你,连活下去都困难。所以我不会多要什么,只要你能记得我一些就好。就像这宁波的一切,其实当初我用的计谋,也算是把他们都推向了刀锋。可是我压根就不在乎这一切,如果没有当日那场杀戮,又哪来他们对你的支持,只要为了你,就算让我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我也心甘情愿。” 等到回府之时,家中也来了不少客人,像是胡秉章、方文冕等人,都是过来道喜,外加商议报功的事。说到底,就是来抢功的。 郭九姐虽然平时有些大路,但好歹是勋贵之女,应付这种场面的本事是有的,杨承祖来之前,她倒是也能周旋着,与大家说闲话扯皮,但是具体真要个章程,她肯定什么也不会给。 今天这一战不单是胜仗,而且是个空前大捷,虽然具体数字没出来,但是光真倭,杀伤就近千人。这种胜仗,有人想着挂名总兵武定侯是不是能靠此晋国公位了?要知道,国朝以往对倭作战,不管胜负,可是从没有过这种斩获。 当然新军从各地回援这事,可能要打一些文墨官司,但是在这种大胜面前,有一些小小的失当,还能叫事?甚至不用杨承祖出面,胡秉章就愿意把这些麻烦接过来,补上所需要的手续。不过他倒是有另一个考虑,就是被杨承祖抓起来的那些士绅。这帮人,都是东南本地的大绅巨贾,名门望族,就那么捉着在监牢里,万一出了人命,那也同样不好交代。 “列公放心吧,他们关的时间不会太久,等过几日,我将手头的事处理完,就会把他们送到南京锦衣千户所那边。至于该怎么处置,自有锦衣卫处断,不会牵扯到几位。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只要牵扯到通倭事里,朝廷,也绝对不会姑息。” 灯光摇动,烛光呼明呼暗,远处已经响起了二更的梆点。早已经阅尽千面的刘五儿,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刚刚梳笼那晚,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盼着他来,还是不想他来,心情格外的复杂。衣服穿了脱,脱了又穿,既想着让对方亲手脱掉自己的衣服,又怕被他疑心是自己拿桥,总之是患得患失。 见天色已晚,她心里一酸,多半他今天是不会过来了。或许那些大员拉他去喝了花酒,或许他被正妻留住,宿在那里。或许是那位冷姑娘,或许是那个年轻但是野心极大的曹氏? 事实上,在豹房,即使她是得宠的女人,但正德的女人多,类似的事也不是没有过。明明已经做好了被爽约的准备,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打湿了枕头,强忍着悲伤,披着一件外衣起来,举着烛台去闩门。手刚摸到门上,房门猛的推开,灯光晃动间,杨承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你……”不知是急是气还是羞,刘五儿竟是下意识的去关门,只是门还没等关上,人已经挤了进来,一把将她抱起来,走向牙床。“对不住,五儿姐,实在是那帮人太混帐了,拉着我说个没完,还要带我去清楼。真是的,一点也不肯体谅我有佳人相侯。五儿姐,你穿这肚兜的样子,真是迷死个人了。” 幔帐落下,两个人紧紧的纠缠在一处,刘五儿如同沙漠中干渴濒死的旅人终于遇到了清泉,不顾一切的疯狂索取,直到失去了最后的气力,一动不动。带着一丝满足的笑容,依偎在杨承祖怀中,安然睡去。在梦里,一个骑着骏马,身穿铠甲的英武男子,对着她挥了挥手,说了一句保重,策马远去,渐渐消失。 第七百九十八章桂萼张璁 次日郝青青不情不愿的过来喊人时,见到刘五儿靠在丈夫怀里说着情话,不时的发出一阵笑声,脸色就更难看了。昨天杨承祖撕杀了半日,结果晚上居然宿在刘五儿这里,家里的女人,肯定是有着自己的不甘和愤怒。但是这种愤怒,却没有合适的借口宣泄出来,只好重重的在门上踢了一脚,没好气道:“南京来人拜访夫君,夫人已经在那应付着,我是让他们等等,还是明天再来?” 杨承祖看着拜贴上的名字“张孚敬、桂萼,这两个家伙到我这里来做什么?他们应该在南京做官的,真是的,现在仗还没打完,就这么过来,也不怕被人砍死。” 不管怎么说,这两人都是前次礼议之争中,坚定站在嘉靖一边的,张孚敬这个名字,都是天子所赐。他如果不是为天子摇旗呐喊,也不至于被赶到南京来做个刑部主事。 而且他是嘉靖替正德点的进士,名义上是正德最后一科进士,实际从某种意义上讲,乃是真正意义的天子门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来的前程非常可观,杨承祖一个武臣,还真不好把文臣的拜访拒之门外。 刘五儿轻声催促着他整顿衣冠出门见客,直到人出了门,她才朝着郝青青一笑“郝家妹子,我一个老女人了,对你形不成什么威胁。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何重何轻,如果把力气都用来防我,仔细被真正的厉害角色偷袭。我连个名分都没有,是夺不走你什么,也占不去什么的。” 听她这么一说,郝青青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你……你再乱说什么,大家都是那个姐妹么,哈哈,应该好好相处,一团和气。道理我懂的,我……我不吃醋的。”转头也一溜小跑的,去前厅帮忙。 张、桂两人,都是年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生的相貌堂堂,颇有些威仪。与郭九姐谈笑风生,神态自若,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受到冷遇,也没有什么不满成分。事实上,这个时候他们赶过来,其实是很不容易的。毕竟南京离这里路途遥远,他们肯定是在战争结束之前就出发,顶着东南倭乱的危机一路赶来,差不多是一场赌上性命的拜访,倒是不得不让杨承祖有些佩服他们的胆量。 等到落座之后,两人都向杨承祖道着恭喜,称赞着他杀贼平倭的功劳。桂萼曾经任过知县,是一步一步从基层拼上去的官僚,于地方上的事很是了解,他不住点头道:“下官曾任青田知县,听人言起倭寇来,都说几十真倭,就足以令数百官军束手。我是文官,不谙武事,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几百人打不过几十人。今日看来,就一定是领兵官的问题,若是都如杨将军这等人物,就是几十官军,也杀得数百倭人,何以众不能敌寡?少年英雄,果然是少年英雄。” 张孚敬虽然是进士直接赶到南京的,但是他在另一个时空里,是能做到首辅的名臣,理论水平甚是高明。虽然目前限于身份和阅历,并不具备与杨廷和那帮人相提并论的施政能力,但是其在自己位置上,也确实搜集了不少跟倭寇有关的信息,也读了些兵书,于平倭上,是有着自己见解的。 双方的交流甚是愉快,对于他们拜访的目的,杨承祖也能明白。这两人都在礼议之争中,旗帜鲜明站在嘉靖这边,现在都是被打击的对象。南京刑部这边的主事,除了混俸禄,也没什么事可做,于官场而言,就是没什么前途的冷板凳。他们有一身才学,也有一腔壮志,自然不想与草木同朽,也想要有自己的作为。可是这种作为,不是说你想做,就能做到,除了才干以外,更重要的是机遇以及贵人的提携。 他们这个层面,接触不到太上层的人,再者,想联络天子的近臣,也要有人肯搭理他们。杨承祖这种新贵,就是上天降下的金大腿,他们肯定是要紧紧抱住的。这次顶着倭寇的风险过来,就得算是文官的富贵险中求。 作为武臣来说,如果能结交上文臣,其实也是一件好事,大明的武臣一般来说,也都会与文官结交为乐。不过杨承祖的表现不远不近,始终没表现出过分亲厚,两人心里也有数,想要投诚,也得拿出投诚的价值。做降将,也要有降将的资本,否则一样不会被接受。 “下官于都察院中,也有二三旧交,这次东南倭患,全赖缇帅一力敉平。这个功劳,下官看在眼里,绝对不会任人污蔑忠良,颠倒黑白。” 桂萼则是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帐本“下官任丹徒、青田、武进等地知县时,深感国用不足,即是因为赋税难收。赋税难收,归根到底,则是因为官绅侵占田地。他们占了太多的良田,又用诡寄、飞洒等手段,将自己的赋税转嫁于无辜良民头上。下官在任上主持过清丈田地,明晰产业,纵然因此受人弹劾,也从未动摇。如今到了南京养老,左右闲来无事,就在南直隶转了转,这份帐簿上记载的,就是南直隶十余府县田地实数。这个数字是老夫带着下人丈量出来的,丁口也是自己去访查的,未必尽准,但总归,是比南京玄武湖保存的那黄册要可靠一些。” 张孚敬与桂萼虽然是同一战壕的战友,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在其他领域就步调一致,比如这清丈田地的问题上。他的目标是盯着皇庄、太监及勋贵的田地,桂萼的目光,则盯着士绅。对于桂萼的主张,他是很不认同的,就连这东西,他也从心里有些别扭。 在这种时候,他不会主动出来拆同伴的台,只是把话题转移了一下“缇帅,我们动身之前,听说了一个消息。谢家派人上京找关系,要为自己脱罪,他家与寿宁侯、建昌侯有些交情,不可不防。” “上京?这很正常么。谢翁是皇亲,出了事,找自己的亲戚出头,人之常情。易地而处,我也会这么做,我相信,当今圣天子在位,定会大义灭亲!不会因为亲戚的关系,就有所姑息。京师的事,我管不了,只能听旨行事。不过东南的事,我想我们还是可以做点什么。二公既为刑曹,必熟悉刑名法典,正好帮我审一审这些海盗及一些勾结海盗的奸党,不知二公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第七百九十九章永寿建功(上) 京师,乾清宫内,已经即位两年的天子,身上越发有了九五至尊的威仪。在一旁侍奉的太监张佐,如今在宫中已经渐渐有了地位和根基,不少小中官拜在他门下,认他做干爹,自己也在司礼监做秉笔。可是在这位自己看着长大的天子面前,却越来越谨慎,越来越小心。 这种畏惧并非单纯因为对方是天子,而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气场,这位天子并不是一个喜欢发火的人,可越是如此,越让张佐觉得他深邃如海,捉摸不透。就像现在,天子从慈庆宫回来之后,脸上就始终是这么一副不阴不阳的表情,即便是近侍,他其实也猜不透,到底皇帝是喜是怒。对于一名宦官来说,这种情况,无疑是最为凶险的。偏生在这时候,嘉靖还不肯忘了他的存在,而是开口发问 “张伴,你说张圣母方才说的话,有没有道理?放谢家一马,成全一个天家的体面,换谢家交回二姐的庚贴,让二姐可以另选驸马。如果朕抓着不放,最后可能二姐要守一辈子望门寡,是不是太惨了一点?再说,朕的皇姐啊,她的夫家居然通倭,这种事闹大了,对朕面上也没有光彩,乃至于对朝廷,也是个伤颜面的事。圣母的建议,是不是更好一些?” 在这京师的冬日,张佐的额头竟是隐约要渗出汗水,现在的他,颇有些羡慕那位在东南做护旗官的黄锦。不管那差事当的多窝火,至少不用受这种煎熬。他沉吟一阵,总算是想了个解脱的途径 “万岁圣明,奴婢以为,这等大事,还是该问问太后的意思才是。” “滑头!朕是在问你,你怎么反推到母后那里去了?再说,太后这话也是你能说的?若是被慈庆宫那边听见,怕不立刻赏了你鹤顶红,让你这混帐东西见阎王。母后现在依旧是本生皇太后,别叫错了。” “奴婢知罪。” “知罪就好了,现在回答朕的问题,你觉得,圣母那边说的,是不是一个道理?谢家的事,还是应该大事化小,让他们出钱赎罪,下不为例呢?” “这……”张佐见实在推辞不过,只好大着胆子道:“奴婢斗胆说一句,谢家不过是蝼蚁,是生是死,全系陛下一念之间,不足为论。但是永淳公主的终身幸福要紧,为了公主千岁,就算是高抬贵手,也未尝不可。” “未尝不可么?”年轻的天子,嘴角向上牵动,露出一丝冷笑“果然,谢家的手段高明,不但打点了张家的那对活宝,连朕的身边,也别他们伸进手去。他们是许了你多少好处,给你送了多少钱?又或者是照顾了你哪位族亲?说出来,让朕听听,朕的心腹,值多少银子。” 张佐两腿发软跪倒在地,不住以头抢地“万岁饶命!万岁饶命!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奴婢这就命人,把东西都送回去……不,不是送回去,是全送到内承运库!” 嘉靖面色一冷“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这些东西送去哪?想好了再说。” 张佐愣了一愣,忽然福至心灵,磕头出血“灯市口,臣把这些东西,都送到灯市口,杨缇帅家里去。” 嘉靖面色一暖“总算你这混蛋东西还有点机灵劲,要是连这点机灵劲都没了,朕留你就真的没什么用了。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不管有多少钱,也得有命花才行。为钱丢命,那就是真的蠢才!你收点礼物没什么,谢家这次出了血本,朝中大员,他打点的不少,就连杨廷和那,他也一样送了礼。不过通倭!哼!这种事,他花多少钱,也买不回自己的命!给张家打点的很殷勤,母后那里,却不见人影,看来他家是认定,张氏能救他,母后救不了他了?朕倒要看看,张氏是怎么救他的。你这东西,也自己学聪明一点,不要乱趟这混水,别走魏彬的老路,朕是不会让你吃亏的。” “奴婢谢主隆恩!”暗出了一口气的张佐,站起身来时,已经汗湿重衣。皇帝初即位时的内相魏彬,就是在为永淳选驸马这事里和张家联手选了谢昭,不但本人被皇帝寻了个理由赐死,就连家产都已经籍没入宫。张佐可不想走上这条老路,不过一想到那两箱珍宝的价值,还是让他心里隐隐肉痛。 这时,一名中官忽然进来禀报“永寿千岁求见。” 嘉靖脸上忽然如同冰河解冻一般,吩咐一声“快请!”又吩咐张佐道:“别像个木头似的站在那里,做好你的差事。” 朱秀嫦今天是进宫来陪蒋氏聊天解闷的,自从进了皇宫,蒋氏的日子反倒越发无聊。以往在安陆,她好歹是兴王府的主人,杨承祖还能过去陪她说话聊天,捶肩消遣,或是自拉自唱的为她唱戏。可是等到成了本生太后,想见外臣,就没那么容易了。 至于嘉靖,虽然是自己的儿子,也素来孝顺,但终归是皇帝。皇室的情义,与普通人家不同,许多普通百姓之家可以享受的天伦之乐,到了大内,反倒是差着一层。那面还有个张太后,如果蒋氏与嘉靖母子相处的过于亲密,张太后吃味,也不是好事。 再者嘉靖大婚之后,大展拳脚,与内阁积极夺权,每天要处理大量公务。蒋妃也不打算看他在自己这里待太久,然后再熬夜批改奏折,就只能时常招两个女儿过来做伴。 嘉靖见姐姐进来,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指着案头一叠奏折“皇姐,你是为了这些过来的吧?大哥在东南,差不多快要成为千夫所指的恶徒,当年的江彬,威风可不及他。” “哦?他干的这么出色么?母后刚才也跟我说了他几句,还要你劝他做人要学会适可而止呢。”朱秀嫦随手翻阅了几份奏折,漫不经心的又丢回去,却在这翻看间,把上奏之人的名字,全都记了下来。 第八百章永寿建功(中) 张佐小跑着,将茶水干果摆上,知趣的退出去,这间暖阁内,只留下姐弟两人。嘉靖指着面前的茶水“皇姐尝尝,这是大哥上次送来的西湖龙井,以往宫里喝的,都是三年以上的陈茶,他到了江南之后,才送了今年新摘的茶过来。以前咱们在安陆,每年都可以喝到新采的云雾茶,如今朕做了天子,再想喝点家乡的茶叶,也只能喝三年以上的旧物,要喝新茶,只好问皇姐要。” 朱秀嫦抿了一口茶汤,微微一笑“陛下是世子时,就藩就在安陆,茶林是咱家产业,没人敢糊弄你。可是如今你做了皇帝,他们就怕你喝新茶喝的口滑,频频催要,那就要了他们的命了。所以只好用陈茶糊弄着,免得你真的喝刁了口味。其实不光是茶,就连饮食上,真正的特色,你也是吃不到。南方上贡的鱼,到了京里就全臭了,当了皇帝,有时反不如世子时随意,没办法,有失有得么。” 她又问嘉靖道:“你刚从慈庆宫那边回来?张氏是不是为谢家求情了?说实话,谢家的人也有人到了我的府上,留了一份很重的礼物,还透露了,谢家愿意交回婚书的想法。当初让他们交,他们不肯交,现在想着交了,却是有些晚了。” “这事,我只好对不住二姐了。”嘉靖的后背朝椅子上一靠,整个人显的很有些懒散,也只有在自己大姐面前,他才能如此放松。这一刻的他,不再是万乘之尊的皇帝,只是一个刚刚成丁的少年郎。 以往朱秀嫦执掌家业时,对这个弟弟而言,就是自己头上的一顶大伞。现在虽然位置变了,但是见到自己的皇姐,嘉靖的心情总算能放松一下,一些藏在心里不愿意说的话,总算可以放心的说出来。 他心思阴沉,登基以来,又少有臂助。很多话藏在心里,和臣下玩猜谜游戏,就是要看看谁才是真正站在自己一边的。不过这些帝王心术,权谋算计,在自己姐姐面前,就没必要用。 “朕这段日子引而不发,就是为了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替谢家说话,看看他们到底能发动多少力量。如今看来,谢家倒是很有些能量,浙江、江西乃至福建籍的官员,都有人替谢家说话。又或者是支持禁海,还有的则是认为大哥杀良冒功。笑话,那些真倭都献到京师了,还怎么杀良?谢家这次,死定了!二姐那边,我跟她说过几次,不过总是隔着一层,皇姐要多替我和二姐以及母后那里说说好话。” 朱秀嫦原本也担心秀嫣难过,这段日子走动的勤,也是为她排遣心情。哪知据她观察,似乎秀嫣对于守望门寡这事没什么抵触心理,反倒是有些欢喜。这里面的原因她一时也没想明白,只认为是二妹年纪还小,对于做寡妇之类的事,没什么体会,还意识不到这有多痛苦。 反倒是蒋氏那边,深知守寡二字所带来的苦楚,只是为了照顾自己儿子的大局,只能让女儿牺牲。不过对于秀嫣比过去关注了很多,显然是有不少补偿情绪在里面。她点头道:“陛下放心,臣会说服二妹和母后,不让她们难过。大家都出身帝王之家,明白什么叫大局为重。” “皇姐,你再这样朕就要生气了,我是你的弟弟,你是我的姐姐,君臣之分是对外人,不是对你我的。不光是你,还有大哥也是,他永远是朕的兄长,也是朕的姐夫。像他这次自污的事,朕就不高兴,分明是把朕当成了皇帝,没当成兄弟,等他回来我非要吓吓他不可。” “吓他是应该的,可也别吓的太厉害,否则姐姐就要心疼了。”她嫣然一笑,就像长姐发现了小弟的某些小秘密似的,看着嘉靖“你最近很宠的那个方美人,不是他给你找的么?如果他不是拿你当兄弟,是不会做这事的,说出去,名声不好的。” 嘉靖哈哈一笑“皇姐果然还是心疼姐夫,他这个隐驸马当的,朕看比正牌驸马还要舒服一点。他选的美人确实不错,朕很喜欢,不光是方美人,其他几个也很好。等他回京时,朕会重重有赏赐。可是姐姐你要小心,当心他趁机也给自己找上一堆美人,国朝素有漂没陋规,漂没几个美人也在所难免。” 姐弟两笑了一阵,朱秀嫦这才说道:“一个朝廷里,既要有人做面子,也要有人做里子,万岁才好施政。现在的朝廷里,大家都想做面子,却没人愿意做里子,都想要济世救民,却没一个愿意当黑脸。承祖愿意当里子,这很难得,万岁可得惜才啊。他自污不是信不过陛下,也不是不拿陛下当兄弟,而是做里子的本分。做里子的人,如果连面子都有了,那不是乱了规矩?新军是万岁的新军,东南是万岁的东南,他做的事始终就是为这点服务,保证人心永远感激天子。如果他也像杨廷和那些做面子的一样,不但要立功,还要立德,那便是和万岁争夺人心。他这也是为了给将来其他做里子的大臣立个规矩,告诉他们,要做里子的人,就别想着要面子,即便是亲如手足的他都不行,何况其他人?” 嘉靖点点头,知道朱秀嫦过来,实际是为了给杨承祖说好话。毕竟这次弹劾他的风气,虽然是从南京都察院开始,但是在京师的反应格外强烈。当日杀高全忠打巡城御史的事,差不多是跟整个京师的科道体系结了梁子,这次抓住机会,对方肯定要报复。 即便是杨廷和维持这个局面,也维持不住,包括新军接受郭勋指挥,擅自离开各自防地,又打伤了驻地官员,劫夺武库等事。细究起来,杨承祖都是后台。眼下在京师固然有庆功风波,但也有清算的舆论,朱秀嫦生怕假戏真做,所以特地过来灭火。 他在这一刻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不再是过去姐姐羽翼下护持的那个弱小的男孩,反过来,以往在心中强大无比的皇姐,反倒是要来讨好自己。他安慰着朱秀嫦 “皇姐放心,朕当初说过,大哥就是朕的冠盖。哪有天子自折冠盖的道理?不要说他做的这些事朕全都知道,就算不知道,又能如何?有朕一日,有他一天,就算他真是第二个江彬,朕还护不住他?” 第八百零一章永寿建功(下) 有了皇帝这个态度,朱秀嫦的心,才算是真正放了下来。她又说起了杨记的经营,收支以及业务的开展情况。这个国有商行刚刚起步,资金回笼的没这么快,但是成绩很不错。刚刚成立一年出头,就已经不用再注入资金,靠现有的店面土地,就能维持收支平衡,这个成绩已经殊为不易。 嘉靖并非是长于深宫妇人手,不谙世事的天子,由于之前在王府时,就参与庶政,又有杨承祖的教学,对这些事并不陌生。他一边听一边点头 “京里还有人向朕说过,杨记商号与民争利,为非作歹,欺行霸市。笑话!当朕不知道么?每年荒年时固然百姓难活,丰年时米贱伤农,百姓一样难过。大哥搞的那个统购统销,朕看倒是惠民之计。骂的人越多,说明你们做的越好,但是,做事的人应该是下人,不是皇姐,你是金枝玉叶,还是要保重身体,不能累坏了身体。” 朱秀嫦现在负责的不单是杨记在北方的运营,乃至于锦衣卫中一部分力量,其实也由她在掌握。当初安陆的那些护卫,有一部分被安排在锦衣卫中,这些人及自己发展的部下,全都接受她的指挥,算是皇帝手上的一支秘密武装。 维持这样一支部队除了资金压力外,于心力上的消耗,其实也不可小觑,好在朱秀嫦年轻,身体也好,还是能顶的住。 她叹了口气“其实姐姐倒是觉得,手上有点事做,是挺好的一件事,至少不会闷。你看母后,就是在宫里,没人陪她,寂寞的很,身体也就不大好。过去在安陆时,有一堆事情做,身体比现在好多了。若是姐姐把手头的活都放掉,每天在公主府,也烦闷的很呢。” “皇姐,你不用绕弯子,朕知道你想姐夫了,会尽快安排他回来。但是现在不行,你看看这份广东的奏折。” 他边说,边将一份广东上的奏折递给了朱秀嫦,朱秀嫦看了几眼,面色也一沉“圣母踏龙头?佛郎机人狗胆包天!不好好教训他们一下,怕是眼里,就没了咱们大明,不知道什么叫天威赫赫。” “正是如此,这回不管大家说什么,肯定也是要打了。要打这一仗,除了用兵,就是用将。广东这帮老倌怠惰的很,若是不派个有本量的人去,怕是压不住他们。再说当初大哥跟朕说过,佛人么固然要打,可是也要谈,若是能打开这条商道,财源就能滚滚而来。满朝文武之中,即便是杨廷和那几位阁臣,也没这个见识,是以朕恐怕……” “姐姐明白陛下的苦心,为国效力,即忘其家,这是人臣应尽之本分。万岁只管派他的将,姐姐不会跟你闹的。” 姐弟两人谈了半个多时辰,朱秀嫦才告辞离去,嘉靖原本想着杨承祖长期在外,把陆炳调来做个臂膀。可是今天姐姐来求了人情,若是此时调来陆炳,万一被姐姐误解自己是要夺大哥的权,那就不大好,只好把这份调令随手撕烂,丢到了一边。 张佐从外面抱了一大摞奏折进来,自从与内阁争权开始,杨廷和就有意把大量的奏折甩到天子面前。既然天子要争权,那就索性把权推过去。除了当年的洪武天子外,大明鲜有几个皇帝,能够有那么旺盛的精力,对付这样文山牍海,当年正德天子也一样是被这样的路数打败。 不过嘉靖对这种反应早有准备,他只是抽几类奏折看,其他的大多是留中,或是由太监抽检。今天张佐抱进来的,就是有关东南事务的专项奏折,也就是当前朝廷上,第一要务。 为了开海还是禁海,市舶是该兴还是该废,乃至造船是否要由官府控制等问题。朝内的争斗十分激烈,大家以户籍划分阵营,斗的很是热闹。 东南出身的官吏,基本都支持禁海,即使反对禁海的,也同样反对朝廷控制海贸。相反,倒是北方籍贯的官员,倒是明确要求开海,并由朝廷控制海关,收取关税。 嘉靖自然知道,这是杨记在里面运做,把不少北方大族地主,介绍到南方去观察市场,让他们意识到海贸的巨大利润空间。虽然天津、山东等地也能出海,但是现在的贸易环境,主要还是集中在江南,这帮人要想走海贸,最大的对手,还是东南士绅。杨承祖这是拉一派打一派的手法,挑动士绅斗士绅,豪族斗豪族。 于朝廷而言,浙江这样的科举大省,在官员中占的权重自然就大,北方官员与南方官员的对抗暂时处于下风。可是在皇帝的角度,这些北方人不需要赢,只需要站出来表态,这一仗就有的打。 另外一部分奏折还是围绕着杨承祖的问题,有不少大员坚持主张把杨承祖调回京里待查,至少也先停了他的钦差,免得他继续为祸。像是几位以前在议礼事件里,站在皇帝一面的官员,这次也在弹劾杨承祖,看来是他的行为,确实损害到了太多人的利益。 这里面,倒是严嵩的奏折最对嘉靖胃口,洋洋洒洒几千言,总结起来的意思却是,皇帝怎么处置杨承祖都对,臣全都拥护。 嘉靖哈哈一笑“严惟中?大哥倒是给朕引见了一个妙人过来,这个人,有意思。若是杨廷和能如他一般,朕就可以省不少心力了。张伴磨墨,朕要给大哥下一道旨意,他们不是想要禁海么?不是想要罢//////市舶么?朕就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等处置了谢遵,朕看谁还敢出来,说禁海事!” 十数日后,杭州城已经是一片银装世界,这一场大雪来的颇是时候,把整个大地染成一片银色。白堤上,杨承祖与冷飞霜皆着一身雪色狐裘,观赏着断桥残雪的风景。忽然,一名锦衣卫从远处小跑而来,口内呼出团团白气,来到切近气喘吁吁道:“京里来了密旨,请缇帅速速回府接旨。” 杨承祖一把捉住冷飞霜的手“飞霜,你想要的书院,应该有着落了。” 冷飞霜面色也一喜,顾不上欣赏风景,拉起杨承祖向着府邸方向疾奔,数日之后,南京城内,缇骑四出,一支装备精良的人马杀气腾腾的包围了乌衣谢家的大宅。数门火炮的炮口,直对着谢家的大门。长枪如林,刀光胜雪。 第八百零二章生死恨 谢家作为几百年的名门望族,人脉甚广,于京师之内,亦有自己强大的关系网。嘉靖的圣旨一发出,京师方面的人脉就派了心腹人,到南京送消息。只是朝廷这次动作快的出奇,前来送信的都是尖帽褐衫白皮靴的东厂番子,带队的则是一名张佐门下的小中官,奉的是死命令。 即便是谢家的银子使的足,他却不敢有半点停留,到达杭州比那些送信的人就要快,等到谢遵得到消息时,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事实上,就算是消息来的早,谢遵想走也不容易。这段日子谢家的钱流水般用出去,南北两京打点,但是得到的消息却是一个比一个绝望。一些过去的老关系,开始忙着切割,还有一些,则是趁火打劫,狮子大开口。这在以往的交往中,都是从未有过的现象,这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这些人已经认定谢家这次翻不过身来,所以连日后见面都不考虑了。 这种吃相,只会发生在吃掉已经注定死透的家族身上,谢遵自己也曾经吃过几个这样的死大户。风水轮流转,难道这种命运轮到自己头上了? 另外一方面,就是东南几个与谢家素来交好的名门望族,也全都遭到了打击,与谢家的往来减少。不要说守望相助,就算是来表个态度都不能,似乎是铁了心过自己的日子,不再考虑联盟关系。整个东南海商的利益团体,受到巨大打击,不能指望他们再发挥多少作用。 家里已经哭声一片,即使坐在前厅,也能听到内宅方面传来的哭声。一向最可他心意的一名妾室,换好了准备在新年时穿的新衣,怀抱琵琶轻声唱着江南的小曲。这名妾室出身教坊司,几年前被谢遵赎了身,又委了大权,代替谢遵打理一部分生意。她经营上颇有手段,已经成为南京商道上有名的铁娘子,于其不大光鲜的出身,倒是没几个人记得。 像是这一曲琵琶小曲,除了谢老爷,再没有别人有资格听。谢遵眯着眼睛,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着节奏,一曲唱完,还回味了一阵“四娘,你的琵琶与五年前一样,依旧是那么动人。” 那美妾羞涩的一笑“老爷不必夸我了,这几年一直拨弄算盘,很少摸琵琶,手已经生了。让行家一听,就要笑了。妾身也已经老了,能够侍奉老爷这么多年,就是福气了。” “四娘,在我心里,你还和五年前初见时一样,还是那么可人。”谢遵的手在这名美妾的头发上轻轻抚摸着,两滴眼泪流淌下来“四娘,我的年纪比你大这么多,你却肯跟着我,如今……如今更是我负了你。杨承祖性喜渔色,你只要肯服侍他,他绝对不会杀你。答应我,就算是为了我,也要好好的活着,到了清明时,能为我烧点纸钱,在九泉之下我就感激不尽。” 那妾室乖巧的靠在他怀中一动不动,轻声呢喃“老爷,妾身还记得,在教坊司接的第一个客人就是你。你是我第一个客人,也是我最后一个客人。于妾身看来,你就是我的相公,过门之后,老爷让妾身执掌这片家业,其他的妾室背地里,怕是说了我不少坏话吧?如果不是老爷相信我,还不早就夺了我的权柄?妾身也是读过书的,懂得一个道理,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我的身子属于老爷,永远都是,别人休想碰我……跟老爷说个小秘密,就在刚才,妾身已经吃了一粒回天丸,我想,药性已经发作了……其实我已经有了老爷的骨肉,我怎么能怀着你的骨肉,去侍奉别的男人?咱们一家三口,在黄泉相聚……好想和老爷去游山玩水……好想让你再为我画一次眉毛。” 她的声音渐渐变小,身体也逐渐发僵,谢遵急忙把她扶起来,却见这绝色佳人已经七窍出血,眼见不活。 “四娘!四娘!”谢遵将那女子的身体紧紧抱住,放声痛哭起来,外面,一名家族子弟飞奔进来,一脸惊慌“大伯,大事不好了,外面有几名东厂番子在让我们开门。咱们是开,还是不开?” “他们……他们欺人太甚!”谢遵眼前发黑,四肢颤抖,脸上的肌肉,都有些不受控制的开始抖动。还不等他想着该如何回答,却听一声轰隆巨响传来,如同冬日里猛然响起了巨雷。那名家中子弟惊叫道:“不好,他们开炮了!” 黑洞洞的炮口冒着硝烟,杨承祖骑在高头骏马上,身边跟着冷飞霜,两下里,都是他的亲卫。 那些京师来的番子,全都在前面担任前导,随着一身炮响,所有番子同时抽出腰间长刀,齐声呼喝。那些包围谢府的军健,则呐喊着举起手中的兵器,似乎已经做好硬攻的准备。 这些士兵来自南京四十九卫精选官军,不管四十九卫本身如何糜烂,至少今天站在这里的几千人,战斗力是有的。何况要对付的,只是谢家的宗族子弟,他们再怎么厉害,也是大户子弟,不是亡命之徒。就算是吃错药出来和官军打对台,他们也有必胜把握。 那门火炮方才并没有真的对谢家发炮,只是响了炮,并没射出炮弹。不过饶是如此,官军敢于动手的决心已经表示出来,如果谢家继续顽抗,那么下一步,就是血染乌衣巷的局面。 沉重的木门无力的分为左右,几名青衣小帽的家人,跪倒在地,一动不动。番子们发一声喊,举着刀冲入院中,杨承祖看着冷飞霜“来,我们进去,看看这宅子你喜欢不喜欢。” 冷飞霜大方的将手放到杨承祖手中“我倒不在意他的房子,更想要跟他算算帐。宁波城的百姓,还有沿海被屠的村庄,无数冤魂在等着他呢。” 两人进入谢家时,那些番子已经分成左右排成两行,手中长刀指地,刀光闪闪,很是有些威风。官军随着后面鱼贯涌入,手中举着长枪大刀,将谢家的子弟驱赶到园子里集合。谢宅的匾额无力的摔在地上,碎成几块。 等到谢遵被赶出来时,他的怀中还紧抱着四姨太的尸体,两名家族子弟在左右搀扶着家主,免得他跌倒。等见到杨承祖,他小心翼翼的将四姨太的尸体放在地上,抬起头来,紧盯着杨承祖的眼睛“数百年名门,数千子弟,一夜之间沦为焦土,这就是你想要的?” “谢老爷,我想要的是海晏河清,万民欢腾。如果你肯配合,就不用闹成现在这样了,一家哭好过一路哭,宁波城的百姓,在向你问好。来人啊,请圣旨!” 第八百零三章乌衣末路 那份来自京师的圣旨并没有直接下令将谢家满门抄斩,只是下旨逮捕谢遵,封存家产,待仔细勘察后再做处理。由于他有皇亲身份,即使有了口供及其他证据,地方官府也不好动他。 但是这次有了圣旨,就一切可行,东厂的番子以及锦衣力士官府军兵,开始了肆无忌惮的翻找,搜寻着一些可能涉及通倭的罪证。 谢遵已经被五花大绑,谢家其他房里的主事人也纷纷被绑起来,向外推去。来到杨承祖身边时,谢遵怒斥着“你们这是陷害!颠倒黑白,无中生有。谢家这些年来,赠医施药,赈济灾民,一向是南京城内有名的积善之家,城中受过我恩惠的百姓不知有多少,他们不会看着我蒙冤下狱,早晚会还我一个公道!万岁圣明,不会被你蒙蔽,早晚有一天,要诛灭等奸党,为民除害。” “谢老爷,我相信百姓会感激那些救济过他们的大善人。但是我同样相信,百姓也不会放过那些伪善、通倭的奸徒!你手眼通天,应该知道在宁波,有不少人出钱买倭寇的肉吃吧?你说,到时候南京的百姓,会不会买你的肉吃?” 他来到谢遵身边,贴在对方的耳边小声道:“谢老爷,我知道你这个人做事精细,那些通倭的证据肯定都被你处理掉了。不过没关系,我替你带了。所以你这次就算是包公复生,也一样翻不了身!” 谢遵怪叫一声,不顾一切的向杨承祖撞来,却被他飞起一脚踢了个跟头。几名东厂番子举起刀鞘猛抽下去,将他打的满面鲜血,不住哀号。像他这种体面人,就算衙门都很少去,几时吃过这等亏。这下吃了大苦头,气势上,也就弱了下来。 士兵与锦衣卫,将各房里的人赶到院里,接着就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他们并不是来抄家,对于金银细软未曾动手,谢家的人就算送上价值连城的珍宝,也没人敢拿。 房子搜完之后,会让人回去,搜的时候,也显的小心翼翼,似乎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还有几位本地的官员,在安慰着那些老弱妇孺,表示要是查不出证据,谢老爷很快就会被放回来。 但到了这时候,就算是白痴也知道,这次谢家这次必死无疑,官府是不可能放人的。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就陆续有收获上来,有的是书信,有的则是帐目。这些证据并没有保密的意思,每拿到一件,都会大声宣读出来,那些围观的百姓,态度也渐渐从开始的同情,变成了惊讶,最后是愤怒。 “知人知面不知心!谢家表面上修桥补路,实际却是拿勾结倭寇赚的钱来做善事,乡亲们,咱们一直都被他们骗了!” “是啊,你们想想,要不是官府发现的早,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把倭寇放进南京来烧杀抢掠了。” “这种事难说的很,你们听,他还私自盗卖官仓米,抬高粮价。大家为什么变成灾民,还不是被这些奸商搞的?这帮人,吃人不吐骨头的,没人性啊。” 杨记的人,在人群里适时的煽动情绪,引导舆论,挑动着百姓的火头。这些人都是仔细挑选出来的人才,口齿伶俐,也善于与人打交道。往往是铺子里最优秀的推销伙计,经过专门的培训后,差不多已经能比拟后世的推销员,煽动这些百姓的情绪,也就是手到擒来。 “打死他们!绝对不能放了这家人。”不知是谁带头喊出了这句话,随后就在外面引起了共鸣,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对谢家指手画脚的喝骂,还有人要冲到院子里打人。杨承祖显的很是愤怒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没想到,谢家素有善人之名,实际民愤一至于此?看来世间竟多欺世盗名之徒,若非天子圣明,苍天有眼,就连公主千岁,都要被他们骗了。王法无情,就算你真是皇亲国戚,也容你不得!把这些人全都带回衙门去,仔细审问,谢家大宅贴上封条,等待官府处置。谢氏满门押入监中,待详查之后论罪,有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他嗓音洪亮,这些话又是借助喇叭扩散出来,百姓们在杨记的引导下,纷纷喝彩。不管怎么说,处置犯罪的皇亲这种故事,总是能受到老百姓的欢迎。仿佛大家生活的位面,与那戏文里的位面发生了重合,让不少人都忍不住称赞起天子圣明。 一些读书人倒是比较冷静,根据之前的舆论以及谢家的奔走,到今天发生的一切,看来对谢家的动作是早就进行的。事到如今,不过是水到渠成,因势利导。那种种表现,其实说穿了,就是官府在演一场戏,把谢家的名声彻底搞臭。 即使他们看的出来,这种时候也不会说出来,不管怎么说,谢家勾结倭寇的事总是真的,为这样的人出头说情,没有任何好处还会惹上众怒。加上之前曹小姐自尽那档子事,让不少人对谢家颇有不满,这时也就干脆装聋作哑,不发表意见。 谢家的老弱们哭做一团,那些贵妇和大小姐,被无情的夺去首饰头面,用长长的绳子栓成一串,从乌衣巷赶向南京刑部大牢,差人的皮鞭在空中做响,谁的步子如果慢了,就会无情的甩一记鞭子过去。 大门重新被关闭,官府的封条贴在上面,杨承祖颇有些无聊的叹口气“没意思。我还以为会有谢家子弟舍生取义,对我行刺呢。都说大家族底蕴深厚,不缺死士,今天这表现,有点名不符实了。” 冷飞霜微笑道:“他家的勇士,早就在之前的几次交锋里折损殆尽,不管什么名门,到了这一步也就是死螃蟹了。倒是那位谢小姐也在人群里,一夜夫妻百日恩,你难道不爱惜这朵解语娇花?其实你只要说一句话,保下她不会成问题的。” 杨承祖知道她心情好,也耸耸肩膀“别来这套,我不上当的。她是注定要卖到教坊司的,早晚不是都要陪人睡?我只是她的第一个客人,她是我找的无数粉头中的一个,逢场作戏的事,也值得我认真么?回去,我们慢慢审谢老爷。” 南直隶虽然有自己的衙门体系,但是这一案是天子下旨交锦衣卫全权负责,其他人也就没法插手。大家心里都有数,所谓审问不过是走个过场,谢家这次是死定了。大多数看客都把问题归咎于谢遵与杨记商号的利益冲突,却没多少人想到,真正把谢家送上断头台的,却是曹氏的假死,以及杀鸡儆猴的目的。嘉靖是在借谢家的人头,向所有人宣布一个信号:这个海,自己开定了。 第八百零四章米王之亡(上) 南京作为陪都,保留了京师所有的行政机构,事实上就连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衙门也有一个。自从定都京师后,这个衙门根本没有起用过,在南京发挥作用的锦衣卫,是锦衣卫南直隶千户所。这次要审问谢家,才将这个衙门重新恢复,南直隶千户王邦奇,也亲自上阵,为杨承祖担任助手。 这个人的风评颇差,在正德时代全靠巴结钱宁,才混到一个千户位置上。后来钱宁落马,王邦奇差点遭到清算。他上下活动,勉强保住性命,但是也被雪藏起来。直到杨承祖复建锦衣卫之后,才有人向他提起了王邦奇,但那个提到,也不是保荐,而是希望杨承祖将这个害群之马给清理掉。 根据介绍,王邦奇是一个除了陷害构陷之外,别无所长的人。最大的本事,就是配合镇守太监给江南的大户坐赃,再靠这手段去讹诈钱财,在江南民愤极大。这样的人,对于眼下的杨承祖乃至整个杨记的发展而言,却是最珍贵不过的人才,也就难怪被起复并且提拔。 王邦奇本来注定提拔无望,这回绝地逢生,也就把杨承祖看做了恩主,做事也确实真用了心。整个审讯室布置的好象阴曹地府,那些刑具上都洒了血,血腥味道刺鼻,只看一眼,就让人寒毛倒竖。 谢遵身上并没有真正受刑,就连绳索也都去了,眼前还有人放了一碗茶。杨承祖指了指“这是人参茶,给谢老爷补身体用的,不算多好,跟你家的没法比,凑合喝点,你知道我想问什么,你还是痛快招了,大家都省事,不是很好么?” 谢遵目光冷漠,眼眶里布满血丝,恶狠狠地盯着杨承祖“乌衣谢家,自宋至明,几百年的望族,就毁在你的手里!为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想做生意,我帮你,你想发财,我送你。谢某自问,或许得罪过你,但是却也和你没有死仇,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千里为官,为的吃穿,你不是什么清官,别说什么明镜高悬这种话。老夫也没想过拿你当清官看待,凭我谢家的财力,只怕撑不死,不怕喂不饱,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弄成今天这样。” “为什么?这个问题你问我?谢老爷,我想你搞错了,这是我要问你的问题才是。本官从京师过来时,确实是想和你做朋友的。不管怎么说,你新遭丧子之痛,我很同情你的,你又做了这么久的生意,我该称你一声前辈的。可是,你太贪了,粮食是国本,这种生意,只能由朝廷控制,要它什么价,它必须是什么价。只有保证大多数人都有饭吃,他们才不会想着造反,这个天下,才能安稳。这些道理你不是不民百,只是不想做,所以,结果就是我来,你死,这就是你变成这样的原因。我跟你谈的不是道理,而是根基,如果你只讲经商的道理,那只能说死的不冤。” 谢遵哼了一声,“杨承祖,我很感谢你把话说清楚,也正因为老夫看明白你的打算,所以才不会放你进场。如果咱们换个位置,你会不会把老鼠放到自己的米缸里?你不会的事,别人也不会做,海贸还是粮食,如果朝廷进来,用不了十年,我们这些商人,怕是都没的做下去了。你想的大,想的是万里江山,万千百姓,我也得想我谢家宗族,几万族人。在你的心里,这几万人只是个数字,可是对我而言,他们就是全部。” “所以你就要借倭寇的势,来坏我的局?谢遵,你别以为你不招,我就拿你没办法。你这么大年纪了,也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到了这一步,有没有口供,其实并不重要。即便你现在害了哑病,也不影响案子的进行,铁头,把谢大公子的口供拿给谢老爷看看。” 王铁头将谢昌的口供拿到谢遵面前,杨承祖则抱着肩膀冷笑“勾结海盗,私贩禁物,与倭寇勾结,为倭人带路。凡是与你竞争的海商,黑鲨帮就会去杀人夺船。有人在生意上跟你作对,倭寇就会洗城。这种手段你告诉我是朝廷不给你路走?明明是你自己为非作歹作威作福惯了,就把这粮行看成了你一家的产业,不肯让别人插手,要么让别人当你的手下,要么就不能做这行,你简直拿自己当了朝廷了。吃的咸鱼抵的渴,谢员外,今天就是你的报应临头,又有什么可说!” “假的……这些都是你们逼昌儿……”谢遵无力的辩白了两句但最终还是无力的将口供丢在了地上。他知道,自己这个长子生于顺境,缺少磨砺,如果真的动了大刑,受刑不过招供,并不是不可想象的事。 再者,到了这时候,就算这口供是假的又能怎么样?总之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有这么一份口供,就能把谢家的罪过钉死,至于真假,是不会有人在意的。 他叹了口气,无力的向后一靠“罢了,昌儿终究是没吃过苦,敌不过你的虎狼手段,有此口供,也是命中注定之事。你也不用做一副正人君子模样,你看不起我,认为我不明大局。可是商海无情,要想吃饭,就得拿命去拼,这是大家都得守的规矩。当初我们谢家落魄时,朝廷可曾关照过我们?将来别人要夺我产业时,朝廷难道会出来,替我护住我的家业我的宗族。你跟老夫讲报应?如果讲报应,南京城里,大半人都有报应,我想就算老天爷,也报应不过来。” 冷飞霜美目流转,脸上显出一副庄严法相“谢遵,事到如今,你还不准备认罪么?你的家族勾结倭寇,杀害无辜,宁波城当日血流成河,无数百姓因你而死,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忏悔之心?” 她这手神功用出来,即便是那些杀人如麻的大盗,也往往心生悔意,跪地忏悔磕头。可是谢遵与她对视良久,目光依旧清澈如水 “小姑娘,你跟我说忏悔,讲慈悲?笑话!你出过海么,遭过船难么?我告诉你,我年轻时,是跟长辈出过海的,那次我们遇到海难,十几个人困在一个小岛上,没有任何吃的。最后大家只能抽签,抽到的人,当食物,没抽到的人吃他。我吃了我的两个叔伯,和一个跟我最亲近的兄弟,才撑到救援船找到我。我能活到今天,是靠着吃了自己的亲人,你跟我说慈悲?这个天下,要么吃人,要么被吃,不想被吃就要去吃人。我谢遵和我的家族要活下去,就只能用命去拼,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那些人的死,是因为你们出来要跟我抢生意,我为了保住我的家人,不得不出此下策。所以害死他们的是你,是你们每一个人!” 冷飞霜听他如此淡定的说起吃人,粉面发白,猛的一掌拍在桌上,下一刻,过了片刻,这张桌案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声,碎成十几块碎片,洒了一地。 第八百零五章米王之亡(中) 王邦奇很有眼色的命人换了新桌子上来,杨承祖则扶着冷飞霜走到外面,冷飞霜平日里举止从容,处事也比较冷静,可是此时的表现却异常激动。杨承祖紧握着她的手安慰着“没事的,不就是吃个人么,没必要在意的。你……你行走江湖手上杀的人多了,何必如此……” “不……你……你不知道。”冷飞霜的脸色很差,呼吸也很急促,半晌之后才道:“你不清楚,我……我也吃过人。当初师门把我们这些孤女,两两分组,放到深山里,每组只有一个人有资格走出深山。跟我一组的那个师妹,一直拿我当大姐姐看,到最后她都不相信,我会杀她,吃她的肉……我没有资格审问他,我和他是一种人。我们都是鬼,是魔鬼,我又有什么资格称为天妃……” 这件事是她内心里一件埋藏极深的秘密,每每午夜梦回时,还会被那个噩梦惊醒。直到今天说出来,又勾起了那时的回忆,身子剧烈的颤抖成了一团。 杨承祖一把将她抱住,软玉温香,青丝的芬芳与柔顺,以往梦寐以求的一切,终于放在自己面前,却又无法品尝。只是用手轻轻拍着冷飞霜的背,小声的安慰 “放松,尽量放松,不就是吃个人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谢遵说的没错,在一个吃人的天下,要么吃人,要么被吃。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个天下尽量变的不需要吃人,也能活下去,这就是最大的善。我们为了做到这一步,不管吃多少人,也没什么可难过的。你回去好好休息,这个家伙我来对付就好。” “不……我还撑的住,我要跟你一起进去。”冷飞霜摇摇头,紧咬着牙关,跟着杨承祖回了审讯室。她的功法对谢遵这种知识丰富,有着完整的自我逻辑认知体系的人无效,只好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谢遵的面色也不大好,大概就在方才冷飞霜离开时,锦衣卫终于开始对他用刑。这帮人都是个中高手,表面上看不到丝毫伤痕,可是滋味比起夹棍都难受几分。谢遵年事已高,就算精神好,也不代表能熬刑。加上最近这段时间心力交瘁,人已经濒临油尽灯枯,再挨这么几记暗手,面色已经很是难看。 他是个聪明人,能在生意场上混的,做人的圆滑也是有的。通常情况下,他会避免走到这种极端情况里。可是事到现在,彼此都没有留手的空间,已经是不死不休的格局。 就算他有什么说什么,也多半难免一死,现在已经没什么可在意或者需要保全的,他的态度也变的决绝与强硬起来。虎死不倒威,即使成了阶下囚,米王依旧是米王,于气势二字上,依旧是分庭抗礼,不落下风。 见杨承祖进来,他猛的一下站起来,用手指着杨承祖“今天你胜我败,成王败寇,老朽任你发落无话可说。可是你别在这里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菩萨心肠、清官、为民做主,你也配?在宁波,你以昌儿的安危为要挟,糟蹋了老朽的孙女,难道当我不知道么?她才十六岁,又有什么罪?难道她不是无辜?你跟我讲慈悲?你对我谢家可有慈悲二字?” 杨承祖摊摊手,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谢老爷说的是,你孙女……味道还不错。她自己送上门来,求我睡她,大家是一场公平交易,买定离手,谁也怪不得谁。好人,清官,我从没想当那些,我是酷吏,始终都是。才子的名声,或是什么万家生佛之类,是别人送的,我不稀罕。于我而言,只知道为万岁做事,尽忠报效而已。你想骂只管骂,我不会生气的,就算全南京城的人都在骂我,我也不在意。大家聪明人,纠结这些有意义么?从你勾结蒙古人,勾结倭寇那天开始,就该想到会有今天。你的孙女就算不被我睡,将来也要发卖教坊司,将来难免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你和她都得学会习惯。别激动,坐下吧。” 王邦奇身边两名高大锦衣卫过来一左一右按住谢遵肩膀,将他的人强行按着坐在了椅上,谢遵的员外巾落在地上,一头梳理的一丝不苟的银发,也有些凌乱。 “勾结蒙古人,勾结倭寇?你可以去兵部查一下,壬午之乱里,谢家宗族子弟为国效力征战沙场,殉国者六人,伤残者十七人。我们谢家为大明流的血,一点也不比别人少,所谓的勾结,只是生意而已,在生意人眼里,只有得失利益,至于和谁做生意,并不重要。” “包括和敌国在内?” “所以说你是官府的人,不是商人,在商人眼里,是没有敌国这个词的。商人讲的利,谁能给我们利益,我们就把东西卖给谁。谁的开价便宜,我们就买谁的东西,天下的事,说到底就这么简单。谢家自宋至明,传承数百年,改朝换代的事见的多了。天下无不亡之国,如果你出身在一个几百年历史的家族中,就会明白你对家族的责任,以及家族对你的恩惠。在你饥寒交迫时,朝廷不会对你有什么帮助,最多只会给你一口饿不死的粥,只有家族才会帮你走出困境。宋亡元兴,元灭明代,你要老夫忠于大明,那老夫倒要问你,我为什么不能忠于大宋?即便是洪武天子,当初又何曾忠于龙凤天子?” 王邦奇等人高声呵斥,几名锦衣又待上来行刑,杨承祖挥手止住他们“不必如此,人死不记仇。谢员外是聪明人,也明白自己这次死定了,所以愿意落个硬骨头的下场去死,也不愿意跟咱们合作。这种心情我很理解,对于这样的铁骨,其实我素来是佩服的,大家不必为难他。我相信,谢老爷会跟咱们的,毕竟谢家有一个宗族在,这是他放不下的事。谢翁,如果我告诉你,你的表现够好的话,我会给你家留下几条血脉,你说你是死硬到底,还是会与我合作?” “留下血脉?就凭你?”谢遵的目光里,带了几分轻蔑“老夫是皇亲,你可以对我用刑,可以抄家,可以伤害我的家人。但是断我的案子,你不敢,你也不配。发落我的权力,在京师,不在你手里。而我敢保证,京师里不会对我明正典刑,杀了皇帝的亲家,朝廷面上亦无光彩。你们可以杀了我,但绝对不是经过三法司审问,所以我只会身死不会族灭,他日谢家,依旧是江南名门,而你,却注定死无全尸!” 第八百零六章米王之亡(下) 他所说的死无全尸,并不能简单的理解为恫吓或威胁,毕竟谢家有着深厚的人脉,谢遵自己在江南也有许多朋友。在这个大义面前,没人敢站出来说话,但不代表从内心里不同情他。只要谢家有人在,总是有报仇的希望,有人就有情分。有朝一日,他们找到机会,还是可能站出来,在其他的场合,帮着谢家后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一般人不愿意得罪这种名门望族,也在于此,你很难真的一下子把他打死,但是结下这种大仇,将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受到这家人的报复。如果是为了私仇,或许可以不顾一切,为了公事,谁又犯的上? 谢家在外宦游的家人,这次都没受到清算,很可能最后只是针对谢遵这一房进行发落,不伤其他房头,也不怪谢遵如此笃定。他当初不惜血本,想要与皇家联姻,既是为了弄个皇商身份,也是想依靠皇亲的关系,让人不敢查到他头上。 那种一怒之下血溅五步的匹夫,在世家里也不难找,谢家宗族只要发句话,还是能动员出一些敢拼命的人来。在官府查抄这种大势面前,这种匹夫出现没有意义,在未来的日子里,人总有落单的时候。谁也吃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跳出个人来个玉石俱焚。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也大多是选择,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高抬贵手,至少不以自己的私人身份和谢家结这么深的仇。杨承祖冷冷一笑“谢员外,让您失望了,万岁已发来密旨,准我全权处理此事,不须经三法司,可临机发落。没错,你是皇亲,因为你不肯退回婚书,从名义上,永淳千岁还是你家的媳妇,所以你的身份特殊。如果押你全家到京师,说不定就会有人出来,保下你家人性命。祸不及子孙,到时候赐你一死,你的家人可以得到释放,所以我决定,在南京把你全家抄斩!男子处斩,女子发卖,用你一家的血,给东南豪族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有些事不能再做,对朝廷的态度也该重新考量了。” 他伸手拿起几个帐本,那上面记载的,是谢家所拥有的全部土地。其中包括一部分田地,是谢家寄在别人名下的,这次也都被挖了出来。能查清这些根底,除了锦衣卫的工作外,杨记的努力也功不可没。杨记工人里本就有从谢家反水过来的,熟知内情,加上他们到民间收粮,与地主打交道,对于这些事,反倒是比衙门可能知道的更详细。 “就是你们家每年偷逃的朝廷赋税,就足够把你砍上十次头的,加上和倭,蒙古做的交易,你谢家才有这泼天的富贵。类似的事不止你做,江南有太多豪门在做,像是苏松的赋税,欠了多少年,但朝廷就是收不上来。这次借你谢家的人头,也可以给他们一点教训,让他们明白一下做人的道理。” “谢老爷,我现在不是跟你谈,谢家可以死几个,是在跟你谈,谢家可以活几个,你的那些关系啊,朋友啊,将来可以让我死无全尸。但是现在,我却可以先让你谢家全家死绝!之前你帮助宁王,这笔债我们还没算,就在最近,你还运了五船大米给双屿,换了一笔钱回来。这叫做通倭,要死满门的!新帐老帐一起算,万岁给我的口旨,是杀光你家所有男丁。但是你孙女确实够味,我看在她的面子上,确实想给你家留些活人,具体能不能做到这一步,取决于你,不取决于我。” 谢遵并不在意自己的死活,就算是锦衣卫把各种大刑用在他身上,也最多是能打死他,至于要口供的事,还是没什么希望。他知道杨承祖要的是东南其他名门望族的罪证,与他勾结的朝内大员、北方大族的名单,乃至于出海的商道。这些信息,要么关系到其他家族的把柄,要么就是关系到一本万利的商机。 他自己的罪过是逃不掉的,他只要不供出这些来,将来还有机会靠这个人情,让家族里其他人得利。至于那些商道,自己都要死了,肯定不想把这些信息便宜给官府。 但是当杨承祖把他整个家族拿到桌面上进行谈判时,他发现自己确实很难再坚持下去,关键在于,杨承祖可以把手上的筹码都丢出去,他掀桌子的话……却没有这个底气。 谢家的关系门路,在短时间内是指望不上,官府这边,却能每天在自己面前杀几个族人给自己看。监牢自古以来,都是深不见底之处,就算是朝廷里有人为自己出头说话,但是也防不住有人感染时瘟死于狱中。 当然,做这种事,其实还是受累不讨好。古人信奉阴功之说,像这种灭人全族的事,一般都会被认为祸及子孙。为了朝廷公事,大多数人都不会这么搞,何况这么一来名声就彻底玩完,今后很难在士族中获得好的风评,谢遵是按着对付普通大明官僚的思路,也就难怪琢磨不透杨承祖的动作。 沉默了一阵,谢遵长出了一口气,嗓音变的有些沙哑“杨承祖,你确定要听那些?这些东西在我的脑袋里,如果我死了,大家一拍两散。如果我写出来,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宁王的帐本还在你手里吧?如果加上这次这些东西,你知不知道,东南有多少名门世家会欲把你除之而后快!为了朝廷的事,你要搭上自己的身家?那些东西我敢写,你敢不敢看!” “敢看不敢看,总要试过才知道,王千户,给谢老爷准备文房四宝,请谢老爷慢慢写。我们有的是时间,对了吩咐厨房,这段时间给谢老爷做点好吃的。” 等他走到审讯室外,王邦奇从后面跟了出来,神色间有点尴尬“缇帅,这里……这里关系重大,小人怕是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能不能留几个您的得力部下,也好做个见证。” “见证?见证什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王千户,本官是信的过你的。如果不是信任,我早就按着那些人报上来的问题,把你下了拿到南镇抚司好生勘问了。所以尽管放手去做,我保你个锦绣前程,相信你也不会让我失望。” 他拍拍王邦奇的肩头,仿佛推心置腹的模样,等到对方转身回去,他才露出一丝冷笑。谢家虽然到了这一步,但还是有一些财富可以支配,这些财富,也足以让一些人眼红发疯。 王邦奇将来是龙是虫,就看他自己选什么路走,不过不管如何,自己在他身边也留下了足够可靠的耳目,谢遵这次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 第八百零七章谢家跌倒,杨记吃饱 这次锦衣卫恢复建制后,人员大肆扩编,除了原有人员大部分起复外,还从民间以及江湖中吸收了不少人进来。谁能够得到起复,谁能得到录取,这些事最终还是要杨承祖拍版才能决定。 靠这人事上的巨大权柄,杨承祖在锦衣卫内已经掌握了大批的部下,包括一些原本与他没关系的,有了起复之恩后,现在也都成了他的心腹。 这些成员的身份信息,王邦奇也不掌握,他也吃不准身边哪个心腹,实际是杨承祖的耳目。他身上也有着足以致命的短板,只要杨承祖想,不过是抬手之间,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有这些因素在,倒是不用担心,他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对谢家手下留情,或是徇私舞弊。 除了谢遵以外,在宁波被拿的那些,也是浙江乃至东南沿海名门大族中的头面人物,其中甚至包括了封泰安、徐凤鸣这样的族长。 其家族营救他们的行动也没停止过,或是从官府,或是从其他方面,送钱说情,无所不用其极。但是他们犯的罪过是通倭,而且是抓了现行,就算是说客,也不大好说话。 对这些人的审讯与谢家的审讯一样,都由锦衣卫全权负责,别人插不进手去,也就做不了什么手脚。就在审问谢遵的同时,针对其他人的审问也在紧张进行中,那些人也算是老油条,没那么容易撬开嘴。 但是只要撬动了其中一块基石,整个东南的士绅阶层,就都会受到巨大影响,其引发的相关连锁反应,远比歼灭一万多倭寇要大。 杨承祖并没想过消灭掉东南豪门这种事,那实在不太现实,即便是拿到这些人的口供之类的铁证,也很难实现那个目的。最后的目标,不过是大家各退一步,朝廷可以收一部分赋税上来,再把手伸到海贸里。不过只要能做到这步,将来的事,也就不用犯愁。 具体到审讯等工作,那就是专业人士的范围,张璁、桂萼也是刑名好手,有他们出头协助,肯定不会出问题。这种审讯不是朝夕之功,过程中要消耗大量的时间和体力,他并无什么兴趣参加。只是把差事布置下去,再许给他们前途和好处,其他的事,就让下面的人自己去办。 要说他们在中间不沾油水不大可能,这么大的好处在不让人沾油水,等于是不近人情。不过他用的都是嫡系骨干,忠诚度靠的住,不至于因为收钱真的误了大事。 等到回了内宅,曹小婉听着谢家满门被拿,不久就要全家覆灭的消息,脸上露出了欣慰加上崇拜的表情,连声称赞着“夫君好厉害,妾身就知道,就算天下没人能制的了谢遵,夫君也一定可以的。” 她这种看偶像一样的表情,确实能给男人心里足够的满足感,这时代的成功人士,喜欢纳一些年纪很小的女孩做妾,也是有这种情怀在里面。在她眼里,自己就是无所不能的英雄,这种感觉当然让人欣喜,即使杨承祖对曹小婉的一些行事颇为不喜,但是到了她面前,却又舍不得说重话。 毕竟她为了自己放弃了当皇妃的机会,也为了自己选择假死,与家人从此不再见面。如果对她再冷言冷语的,那不是逼人去死? 曹小婉这时已经主动的为杨承祖解下外衣,拉着他坐到床边,又为他脱下靴子,将腿搬到自己腿上,轻轻的在上面捶打着。“夫君,谢家的女眷,这次也要发卖有功人士为奴吧?我知道他家里有几个女子模样很好,可以帮你买下来,让她们也来伺候你。还有戏班子那边,也有几个女孩子很俊的,我可以……” “这些事你不用多管,只要管好你自己就是了。”杨承祖享受着对方的服侍,斟酌着字句,向她讲着能给曹家多少好处。曹老爷的户部主事是做不了了,但可以在杨记挂个荣衔,按月拿一份足够可观的粮饷, 谢家有无数的田地,可以拨出一块来,给曹家养老。曹小婉的几个兄长,也可以考虑补锦衣卫,有自己关照,不用担心前程。 曹小婉静静的听着,最后甜甜笑着说道:“我已经是夫君的人了,自然要一切向着夫君啊,娘家的事,夫君看着安排就好,我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她越是这样,杨承祖就越觉得心里不忍,轻轻摸着她的长发,斟酌着字句“你在内宅没什么朋友,又不能和家人见面,没事的时候,会不会很闷啊?毕竟我要很久才能来看你,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到各房里多走动走动,跟其他人交交朋友。” “不闷啊,我平时在房里做女红,或者读读书,时间很好打发的。夫君你看,这是我绣的百子图,我要为你生好多好多儿子,为杨家开枝散叶。还有,我为夫君编的平安结,没事时,可以多编几个,还可以去陪阿姑说话,怎么会闷?夫君是我头上的天,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不管大家喜欢不喜欢我,我一定会去努力和她们做朋友的。” 见她如此说,再看看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杨承祖设想好的一些话就说不出来。内宅安宁说来容易做来难,就算明知道曹氏表面单纯暗中很有心计,对其他女眷也不怎么友好,可是看到她这副样子,却又硬不起心肠来训她,只好胡乱糊弄过去。难得糊涂,有的时候也是不能不糊涂。 他在南京住到了快到年时,审讯的事,已经取得巨大突破,那些员外士绅们,已经扛不住刑罚或是锦衣卫的软刀子,开始认罪伏法。这里面,谢遵的倒台,也是一个重要影响,由于是特案,天子又给了便宜行事之权,根本没等到来年秋天,就在年前,一场大规模的处斩已经开始。由于被斩的人实在太多,前后行刑竟然是用了半个月,还从邻省借了一批刽子手过来,才算完成了任务。 谢遵本人判的是剐刑,据说临刑前一晚,他还在高喊着杨承祖骗他之类的话,不过这种话,已经没人愿意听了。 百姓的目光,都集中在谢家男丁还剩几个,通倭贼杀光了没有。那些文士才子们,则关心着谢家那几位佳丽几时在教坊司接克,而东南数省上层人物的目光,则全都关注在杨记及其所涉足的生意身上。这头庞然大物正式开始了吃肉喝血的进程,靠吞噬谢家的尸体茁壮成长,其发展的方式和成果,终于让这些豪门望族不得不正眼相看,思量对策。 第八百零八章书院 按照圣旨,谢家的全部家产籍没入官,由杨承祖全权处置,即使是南直隶的三司衙门亦无权干涉。就在审讯的同时,对于谢家原有产业的接收,也在紧张的进行之中。 由于之前杨记在生意中,曾经有意的搜集谢家的信息,对于谢家的情形有一定了解,没有人作弊或是截留的空间,这次财产接受算是干净彻底,不留死角。没有多少漏网之鱼,能从官府手里滑出去。包括一部分谢家原本寄存在别人名下的田产、店面,也差不多都被挖了出来,归入官府。 对于这块肥肉,觊觎者还是不少的,可是看到这么多的人头,这么多的血,还有胆子伸手的,就没几个。毕竟现在朝廷于通倭一事上,实行的是高压,东南被抓的士绅首领即使没死,也还都没放回来,人为财死这种话说说可以,真为了田地搭上性命,这样的蠢货总是少数。 官府这事做的漂亮,既有口供,也有物证,想要为谢家说话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杨记控制的戏班子唱了那么久的精忠报国故事,于百姓的思想中,已经广泛撒播了忠君的种子,这时候再由这些宣传机器开足马力,对谢家的罪行进行宣贯,这些贩夫走卒,对于谢家的评论也就一路走低下去。 这时候舆论掌握在读书人手里,关键还是一个识字的问题。只有读书人认识字,那老百姓自然认可读书人说的话是道理。包括官府的公文、布告,没有读书人讲解,鬼知道写的是什么东西。 可以说,读书人就是朝廷和平民之间沟通的桥梁,一旦桥梁的导向出了问题,那么民心自然就走到了朝廷的对立面上。在另一个时空中的五人墓碑记,能够在市民中引起那么大支持,关键原因之一,就是其党人掌握了舆论。 这些东西很多人会去做,但是即便是读书人自己,也没把它上升到一个理论的层面上,还处于似懂非懂的状态。一些有远见的人,会组织讲学,像是王守仁,除了打仗很厉害之外,更厉害的其实就是讲学。直接开创了与理学别苗头的心学,弟子门生众多,于国朝之内影响渐大。 而其门下又衍生出浙东学派、江右学派等分支,即使是他这位恩师,也未必能制。像泰州学派创始人王艮,不过是个灶丁出身,后来是商人,也坐着蒲轮从江南招摇着进京,沿途讲学,即使是王守仁这个恩师也约束不了他。 但是大多数书生,还没有这种意识,还是把讲学当成自己很厉害的一种表现。最多是实现自己的价值,还没想过靠这个去在社会上制造什么。杨承祖基于后世的见识,比这帮人对于舆论的重要性都要了解,京剧班子以及杨记其他店铺,从一开始,就是奔着舆论下手。 先是通过京剧,将一些挂念散布到人心里,然后再通过说书、唱戏等方式,进行舆论诱导。像是官府的布告,百姓的书信,杨记都免费诵读,甚至可以免费代写。这些小手段,在读书人这个层面未必有用,但是在市民这个层面里,杨记已经对于舆论清议有了很大的左右。 像这次王艮北上,其百姓日用即道的观点,原本很是受普通民众欢迎,可是接地气上却远不及杨记亲民。是以他这次北上讲学反应平淡,百姓并不怎么关心,与原本历史上万人拥护的情景全然不同。乃至于日后,其弟子若是再敢抛出无君无父非弑君弑父这样的观点,怕不当场就被听众捶死。 有了这些优势,百姓们对于处置谢家,并没觉得是官府仗势欺人,或是谋夺家产,反倒是觉得谢家罪有应得。像是这些产业接收,也有了百姓层面的支持,就算是有人想要在里面使绊子,也有无处下嘴的问题。 杨记给的待遇本就比谢家要高,那些谢家的店铺,在朝廷的命令宣布之后,差不多第一时间就宣布了倒戈。少数几个店铺的掌柜到伙计都是谢家人,倒是想要为主家效忠,但是不等他们做什么,就被锦衣卫全数拿去。 至于乡下的田产方面,杨记一直以来在农村的工作,使得接收也顺畅无比,大片的田地从谢家的田变成了杨记的田,随后其中一般左右的田产,就划归到勋贵名下。 说句良心话,这些勋贵肯给杨承祖面子,从练兵到制械都一路绿灯,甚至制造鸟枪与铜炮时不贪墨工本,乃至自己贴钱制造。归根到底,还是图的能够获取利益。大家的亲戚关系,不能说没有作用,但是如果全靠着亲戚关系,不给好处,那么这种关系也是铁定维系不下去。 这些人入股杨记,固然是存了结交新贵,或是给武定侯面子,或是照顾亲戚情面等因素。但是想要获取收益这一条,也是重要因素,大家还是想要发财的。如果杨承祖不肯让他们分润,那么这个利益联盟,也就维持不下去。 谢家产业的一半,被这些勋贵瓜分一空,剩余的一半作为杨记的资本以及新军的产业,归入杨记名下。谢家几百年名门,积蓄之厚远超普通人想象,即便是一半家产,数字也足以称一句敌国之富。 乌衣巷谢宅原址上,已经在一串鞭炮声中,挂上了“天妃书院”的招牌,南直隶的学政亲自到场祝贺,南京的名流才子也在杨慎带领下全数到场。大家或是提字,或是写诗为贺,给足了这书院的面子。 虽然这座书院只是杨记名下的产业,教授的也是蒙学,在这读书的不是杨记伙计掌柜的子弟,就是孤儿。他们没有根脚和人脉,想要将来在科举上有作为并不容易,但是有了这些贺客,那么这个书院的学生身价就提升了几十倍。就靠这些人脉,这座书院的学子,也绝不会是等闲之辈。 冷飞霜与杨承祖,牵着手,躲在人群里,由于杨慎现在正在写东西,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这对男女没人注意。冷飞霜笑了笑“这书院是你搞起来的,可是这次成立的仪式,你这东家不露头,不好吧?” “这仪式算什么,走过场的事,我不在意。让杨大才子过瘾去吧,我在这里陪你就好,怎么样,这个新年礼物喜欢不喜欢?投桃报李,你说,你要送我点什么?以身相许怎么样?” 杨承祖嬉笑着,冷飞霜轻轻甩脱他的手,身如游鱼一般滑到人群里,白皙如玉的面颊微微泛红。那些开蒙的孩子,已经开始列队进入书院,云端里,仿佛出现了虾仔等孩子的脸,正欢笑着,挥手告别。 第八百零九章深水区 谢氏富甲江南,一半家产,同样是很可观的数字。不算那些古董、珍玩,以及金银等财产。就光是土地一项,田亩数字就达到百万亩以上。尤其这是江南的上田,顶北方的田地出产为高,论产量,一亩地能顶三亩以上。等到杨承祖将这部分田地的明细,摆在南直隶布政衙门时,南直隶布政饶是二品大员,也被上面的数字吓的一阵心惊肉跳。 南直隶虽然富庶,但是由于公田越来越少,免税土地越来越多,赋税整体上,还是呈走低的态势,至少上缴朝廷的部分,是逐年递减的状态。像是谢家这么大一片地产,真正交税的并没有多少,即便是有人干掉了谢家,也不过是田地换主,不可能拿来交税。 杨承祖的田产,除了他自己名下的一部分外,主要都是皇庄,这些皇田,有转过来赏给新军将士,让他们成为了天子的佃农。还有一部分,则是作为新军的饷源使用,这是上面议定好的,布政这边没法说什么,但是想不明白,既然跟自己没关系,把地契拿到自己布政衙门内,又是为了什么? 大明的军田也要上税,税额比民田还要高,但是,布政衙门就没人想过要去收这些田的税。能收到税,当然是好事,可是如果为了收税得罪了这名权臣,就不够聪明了。收来的赋税大头也是交给朝廷,自己得罪人,何必呢?得罪这种动辄要杀人全家,砍几千颗脑袋不眨眼的主,就更没必要。 南直隶布政李承功颇有些犹豫的看着那些地契“这……这是何意?” “没什么,备案而已。”杨承祖朝着几位布政衙门的人拱拱手“年关了,却要让大家操劳,不好意思了。回头我在杨记酒楼开三天流水席,给各位犒劳,一定要来赏光。不过大家还请多费点心,把这些帐记好,免得将来出问题。” “国朝侵占军田,已经是常态,南京四十九卫的军汉,他们的田地有多少都被人夺了,不用我多说了吧。为了不让新军将士的田产,将来也走到这条路上,也为了皇家田庄不被地方侵夺收成,本官特意向万岁讨了圣旨:新军将士田产,一律禁止买卖。卖田者,鞭四十,买田者,斩!至于其所应付田租子粒,由我杨记代缴,收税的事,跟杨记来算。不过这制度虽然好,没有衙门监督,也是枉然。这就有劳各位,多多费心了。” 卫所军田侵占里,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交不出租子,只能借贷,借的债务还不上,最后只能卖田,于是军田就变成了民田。军汉无田,最后沦为逃军或是叫花子,战斗力就提不到。新军现在整体上还是积极向上,人人视死如归的局面,不过为了避免将来也成了军卫,就得未雨绸缪。所有该缴的税,杨记包揽,新军的粮食除了自己吃以外,全都要卖给杨记。遇到困难,也由杨记负责借钱给他们,通过这些手段,既保证了他们不至于没田生存,也保证了他们被拘束在土地上,不成为流民以及手工生产者。 除了这部分田租外,原本托庇于谢家的佃户,也是不服徭役,不交役钱的。就是因为投献有各种好处,所以民间投献成风,官府能收的税也就越来越少。现在杨记名下,控制着大量的田产,也就有了大批人身依附的佃户雇农,这部分人的名册,杨承祖已经造好,拿了过来。 “这些人的徭役是负不了,不过该出的钱,杨记会替他们出。从明年开始,我会安排人来付钱,如果谁敢抗税,尽管以王法对待。” 李承功笑着摇头道:“缇帅,不必如此。如今这不交赋税的,不是你一个,有的人不过是个举人,也有着几千亩田地,保着自己一族人不负徭役。这种事官府不是不知道,而是管不了,与他们比起来,缇帅反倒是真的不用承担赋税,这交钱的事,也大可不必。” “李方伯说的这种事,下官也听说过,一些举人仗着有功名,就敢带头抗租。也正因为有此积弊,苏松才欠税粮数百万石,是可忍,孰不可忍?下官身上担的差事里没有催收课税的事,也就不好越俎代庖,但是下官名下的产业,却必须带头交税,这个规矩,别人可以坏,我不可以。您只管收好,过了年,我派人来交钱。还有杨记在城内的所有生意,谁要是敢不交税,方伯只管下令捉人。” 在他离开布政衙门不久,这番发言和行动,就在南直隶范围内传播开来。东南地面,聪明人还是有不少的,这些话和行为,被人一分析,就有人猜出来,他这一番举动,很可能是要对赋税这一部分下手。 东南的大族豪强,历来有着抗税的优良传统,元朝实行的包税制,让这些名门大多成为包税者。通过这一身份,为家族聚敛了海量的财富,大笔的产业,交不出税的平民,就得把自己的田地卖给这些地主富绅。另一个时空里所谓明朝资本主义萌芽,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农人失去土地,只能进城想办法,然后就出现了雇佣工人等事。 那些大家族倒也不是想把人逼的造反,他们会给这些人一条活路,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要的只是田地,毕竟对他们而言,不管金银财宝还是古董奇珍,都不如田地来的可靠。 大明建立之后,他们的生活并没受太大影响,由于浙直是科举大省,朝廷官员里,有一大半是南方人。他们要么是出身名门望族,要么也与这些大家族有关,在朝廷里向来为这些大族说话。朝廷需要增收钱粮赋税时,这些大多会出来替家乡鸣冤,诉说着家乡的艰辛,希望皇帝减免家乡赋税。 当这样出来的大员够多,形成了舆论上的压力,就算是天子,也得考虑一下人心,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即使硬要推行,也往往被下面的人挡回去,并不容易收钱。 对于东南的豪门来说,他们已经习惯了不交税,或者少交税。像是杨承祖做海贸,如果是损害了其中一部分人利益的话,如果他真要收税,那差不多就是侵害所有人的利益了。 这件事如果真的做了,刚刚平静下来的南方,可能还会出新乱子,但是杨承祖并没有着手去做,最多还是在一种猜测的状态。单纯因为一个猜测,就跟某人不死不休,未免太不成熟。如果这个人还是天子宠臣的话,就更要谨慎处置。谢家的血还没干,没人愿意冒失的一脚踩进必杀陷阱里送死。 经过一番简单的磋商之后,几位东南的头面人物取得了一致的意见,惹不起躲的起,不能跟他动硬的。既然不希望他在东南搞风搞雨,还是好说好讲,把人送出东南,让他早日离境。另外一方面,就是把手伸到了他的内宅,用传统但有效的手段,开始在他的内宅里制造事端。 第八百一十章后院失火 南京,杨家大宅内,今晚上是幺娘侍寝。杨家的女眷一部分留在杭州看生意,一部分跟着九姐过来南京,幺娘就是其中之一。南京的生意有不少是和漕帮发生关联的,也只有她能和漕帮打好交道。 奉剑捧弓两个丫鬟承欢之后就退到了外间房,只有她留下陪宿。虽然已经结束了燕好,但是杨承祖还是贪婪的抚着她的娇躯,在这位美貌女侠的身体上流连不去。房间里漆黑一片,幺娘的声音有些古怪,似乎是有一丝哭腔“夫君……我有个师妹……她过来了。” “哦,那你看着安排就好了,难道有人敢不给你面子,谁啊?我去收拾他。” “不是……我是说,她很漂亮,而且今年才刚十五,还没许人家。” 杨承祖笑了笑“怎么?开始学会引见人了?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醋的,连我吃掉奉剑捧弓你都不大欢喜,怎么现在这么大方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自己老了,夫君过几年就不会喜欢我了,何况我没用,又生不出孩子,不能耽误杨家的香火。我的师妹……一定合你心意,你要是厌烦我,就让我去做奴婢做丫鬟做什么都行。我还可以介绍好多师妹、同门到家里来。只求你看在我侍奉的情分上,给我爹留条活路。人们都知道,他有个好女婿,所以就有人送田给他,所有人都是这么发家的,爹也不例外啊。你现在要收税,那么多田,得交多少钱啊,他老人家积攒点家业不容易,你能不能给他留点钱防身?我还听说,你要改漕归海,造海船就是为了实行海运,废掉漕运。我也知道漕运里漂没花头大,可是漕帮百万子弟,都指望着漕运吃饭,你如果废了漕运全改成海运,他们就都要饿死了。夫君你别造海船了好不好,你想娶谁就娶谁,就算把杜娘娘她们都娶做妾室也没关系,我不吃醋。” 果然如此么?杨承祖早就猜到,海商名门手眼通天,肯定有人会把脑筋用到自己家的妻妾这里,包括自己的盟友。杨记的股东,也不会是铁板一块。眼下杨记整体而言,还是整体向上的趋势,加上天子方面的压力,盟友这边暂时没有什么大的争议。可是妻妾这边,却已经开始出问题。 归根到底,一个人只要生活在社会之中,就不可能摆脱人际关系而存在,认为自己可以铁面无私,往往付出的代价就是六亲不认。 他自问还做不到如此的无私,为亲属开后门开绿灯的事做的也不少,就像改漕归海这事,如果不是考虑到幺娘和赵九雄,他可能真的会推动一下。但有了这个女人,就有了这份担当,这个提案就永远不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甚至从他的角度上,还要尽可能的制止改漕归海,维护自己女人的利益。 可是田税……赵九雄多半也是被人买通了,代价就是大片的田地,作为现在这个时代最珍贵的财产,九爷没道理不动心。最早两下纯粹是利益结合,这个幺女于他,也只是一件礼物,可是现在……他自问不是英雄,做不到翻脸无情,厉声呵斥,只是冷声问道:这话是谁教你说的?我收田税、造海船,是要搞海运这事,是谁跟你说的?还有啊,我什么时候说厌烦你了?” 听他的语气有些冰冷,幺娘的心一紧“夫君,你是生气了?那你就罚妾身,怎么罚都可以。可是别赶我走好么?我如果成了弃妇,连我爹都没脸做人了。曹家妹子进了门,虽然没名分,可是你这几天都是宿在她那里。内宅里,总能听到她说夫君如何喜欢她……我知道一代新人换旧人,我只想让夫君还能记得我。田税的事,是从苏州那边来的消息。改漕归海这事是南京漕帮的人跟我说的,可是我真的没收他们的钱,只是想为我爹多留一点钱防身,也不想看到百万子弟没有饭吃,我知道海运比漕运更省时省力,漂没也少。可是百万弟子要指望漕运养家糊口,他们不能失去这份差的。” “这帮人倒是会想,海运……。你啊,本来以为你很聪明的,没想到有些时候你比青青还笨,差点给人当枪使了。闻香教教众百万,难道郝云龙现在手里的田就少了?你看,她都不搀和这事,你怎么就傻傻的出来?小婉为我当活死人,我当然要对她好一点了,这不很正常么。等过了这一阵之后,就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看今天,我不就是宿在你这?醋坛子!造海船的事,谁告诉你要海运的,那就是来探我的路,想要从背后掣我的肘,你也跟着添乱!还有田税的事,你别乱掺和,尤其是苏松,碰也不要碰!那里……将来是要杀很多人的,你少跟他们扯关系。” 造海船如果说单纯为了打海盗,压根用不了这么多,大明朝注定是个大陆国家,不可能保持远洋舰队。近海防卫武装,有几条海船就够用了。现在是按着封舟的规格造大船,这用途难免让人多想。 朝廷直接做海贸生意,这种事动静有点大,很容易被说是与民争利。杨承祖只在极小的圈子里进行了传达,还处于研究阶段,于身边人也要保密。至于苏松欠税,那是几百万石粮食的事,更是不能泄露过多。幺娘也知,自己靠着宠幸,似乎走的有点远了,连忙讨着好“原来不是要罢漕运,夫君也不是不喜欢我了?可是为什么去平灭黑鲨岛还有宁波大战这些事,你不带上我,却只带那冷姑娘。”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份酸楚,显然是在吃醋,杨承祖的巴掌在她屯上拍了一下“又吃醋,该打!你当杀倭很好玩么?流箭火枪,一不留神,人就没了,我可舍不得我的幺娘冒险。冷飞霜如果跟我睡过,我也把她留在家里,不会带她出阵的!我对自己的女人向来容忍度高,不过你也要长记性不要随便帮人说项,至少不要免费说情,亏本生意做不得。哦对了,你那师妹真的很漂亮?” “恩……夫君有意,我……我回头叫她来吃饭,再亲自去劝她……” “得了,你这醋坛子,到时候又要不高兴了。我是说她真要是漂亮的话,有机会介绍到宫里,万岁不是让我选美么。算了,免得你多想,这个女人否掉好了。” 幺娘闹出来的风波,其实于这波关说风波里还是小头,真正的压力,还是来自勋贵这写盟友这里。海贸有利有风险,这些人是惯于抄手拿钱的,并不愿意承担风险。有人透过关系,把话递过来,愿意按年上缴一笔旱涝保收的孝敬,至于海船,还是卖给商人为好。明明打赢了战争,杨承祖反倒有一种差点众叛亲离的感觉,明刀明枪的战争结束,肮脏的阴谋登场了。 第八百一十一章刘良女的礼物 一些勋贵家人偷偷过来询问,那些缴获自许洋手里的大炮,是不是可以卖几门,有人愿意出一个天价购买。甚至还有人试图放火,烧毁掉船只,如果不是事先有准备,可能在战场上获得的东西,反而要在战场外失去。 最后还是九姐借着一次聚会的时候发了脾气,指桑骂槐的大骂大闹了一通,随后掀翻了桌子,才算是让事情有了暂时的停止。她是勋贵子弟,很多事也可以放的开,即使闹了这事,勋贵们也不好说什么。 随后郭勋则敲打了几个跳的最欢的,谈话的内容不得而知,但是谈话之后,显然这种事就少了许多。几个府里的管家被打断腿赶出了家门,算是给杨承祖有了个过的去的交代。 但是闹了这事之后,杨承祖自己觉得没意思,年没在南京过,等到书院挂匾,就带着女眷回了杭州。至于东南其他大家族的审讯,也暂时停止,等到年后,再慢慢进行也不晚。 杀鸡儆猴这种手段,还是有着强大效果的,谢家一家死的死,卖的卖,全部家产易手。随后就连视为盟友的勋贵,也照样被杨承祖扫面子,要说那些大族士绅不怕,显然也是不可能。 包括封泰安那等老人,也被这种大开杀戒加六亲不认的行事手段吓的魂飞魄散,不敢再硬顶下去。事实上,当第一刀真落在谢遵身上时,这些人家的口风就已经松动下来,从过去要求释放,变成了希望可以坐下来谈一谈。 杨承祖这边也没打算赶尽杀绝,真的把士绅逼到绝路上,所要的,不过是田地、赋税或是一些产业。从长久意义看,这些士绅带头交税,对于东南其他家族来讲是开了个坏头。可是对这些犯事者来说,在已经做好灭门抄家的准备下,只是交点欠税,已经算是侥天之幸,配合的也就很默契。 至于一些商铺的易主,一些田地的交割,这些事就得年后再做,这个年,倒是可以放松一下了。嘉靖三年的春节是在南京魏国公府里过的,这次在杭州过年,比起在南京那次更为放松。 南京的勋贵们派人来送了礼,当然,也有着赔礼道歉,缓和关系的意思。杨承祖闭门谢客,并没与官场上的人应酬,勋贵家来的人,也是不冷不热的应付下,封一份程仪就送回去,显然还是没消气。剩下的时间,都在陪自己的家人。 柳氏由于出身是个妾,也就没有什么尊卑之分,郭九姐在这方面也很随便,把所有在南方的妾侍都叫到了一起,连带一些女护卫女戏子们在一起热闹。 她们吃的是团席而非分席,这种酒席的气氛自然是热烈而又温馨,杨承祖拉着胡琴唱着京剧,几个会武的女人持剑起舞,戏班子的女人不时就唱上几段。柳氏坐在正中,笑的合不拢嘴,觉得人生至此再无所求,要说遗憾,就是有点想远在京师的孙子孙女。 冷飞霜坐在角落里,与几个女保镖一桌,大家知道她与家主的关系不是那么单纯,对她有点怕。没人敢来敬她的酒,也就让她得以静静的观察这幸福的一家,脸上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 她没想过做妾,更不想像曹小婉那样挖空心思的与其他女人争夺丈夫,或是像幺娘一样,不惜拉师妹下水,来争夺丈夫的心。可是,为什么看她们这合家欢乐的样子,自己的心里,竟是有点向往?一定是和那家伙在一起太久了,被他传染的错吧? 她算算日子,三年之约已经快到了,等到了日子,自己大概该去浪迹江湖,或是去找一下三哥大勇?她胡乱想着,心里竟然生出几分不舍,这在以往的岁月里,可是从未有过的情怀。或许当初那个约定的时间,自己该好好算一算,再跟他商量商量,这个三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的。 胡乱想着该怎么延期时,却见杨承祖已经放下胡琴,向着门外走去,背后则是郭九姐狠狠地哼了一声,不过碍着柳氏在,没人敢发脾气。 家里那几位娘娘,虽然大多已经在一起睡过,甚至有几位和杜氏一起陪杨承祖大被同眠的事都有,不过场面上的事还是要做,这种场合不会邀请她们。可是这样的日子里,人是最容易产生一些伤春悲秋,孤独感慨的情绪的。 杨承祖去给娘娘们问安加上安抚情绪,不能说做错了什么,可是对他们的关系,家里的女人也有了解。想想也知道,这一问,多半晚上是要宿在几位娘娘那里,心里自然还是不痛快。 杨承祖到刘五儿房中时,不想马氏也坐在那里,她脸上依旧戴着面纱,只有吃东西时,才将面纱撩起来一点。杜氏那边,是与她在教坊司出来的那几个女人凑成一堆喝酒,还拖着杨承祖非要来个车轮大战,如果不是逃的快,就陷在那里。马氏性子寡淡,原本以为她会在自己那里,没想到和刘五儿凑了一桌。 见他来了,刘五儿诡异的一笑“我还以为你今天晚上要陪你的女人,不来我这里呢,所以叫了马氏过来,陪我喝几杯。大过年的,一个人太寂寞了,你肯过来,我心里痛快,有赏。” 她用手朝着身边一指,杨承祖也就不客气的坐下,两人大方的依偎在一处,与马氏对面而坐。 刘五儿将酒倒入口中,口口相渡,让杨承祖喝了个皮杯。这一杯喝完,刘五儿促狭的一笑“杜氏的味道……还有,就是那几个女人的味道。看来你在她那边,也没少喝。怎么样,她们的胭脂比我的好吃么?” 杨承祖尴尬的一笑“这样的日子,谁能少喝的了,不过我敢说,她们的胭脂,没有五儿姐嘴上的好吃。” “贫嘴!要说嘴上的胭脂,还是马家妹子的味道最好,妹子,你说对不对?” 见她把火引到自己这边,马氏那里先是没说话,半晌之后才说了一句“胡说八道,你又没尝过。” “没尝过的味道就是最香的,承祖,你说对不对?别喝酒啊,问你话呢。”刘五儿的双手勾着杨承祖的脖子,人就差挂在了他身上 “我知道你和那些勋贵们闹了一次,没关系,那帮人都是属老鼠的,胆子小。当初江彬一去,立刻吓的没了骨头,你只要吓吓他们,就都老实了。可是男人心里有火,就得要女人来消火,找个新人陪你一晚,就什么气都没了。咱们等打过佛郎机人,就要回京了吧,京师不比南方,人多眼杂,还有那位永寿公主,我们这些女人,再想和你在一起,就没这么方便了。青春易逝,很多事如果真的错过了,再追,就追不回来了。马氏,你虽然比我小几岁,但其实也不年轻了。再过两年,便也是个人老珠黄,很多事该下决断就下决断。你也别说自己是什么三贞九烈,这话没人信。今天趁着过年,给个痛快话,谁是你的相好,我让承祖弟弟成全你。” 马氏手中的酒杯放在口边,听到这句话,像是中了定身法,人僵在那里。过了半晌之后,将酒杯往桌上用力一墩“刘氏,你少挤兑我,别以为你在豹房受宠,就是比我强。如果争眼前这个男人的话,我一定能胜过你。”她说完话,猛的一把扯下了面纱。 第八百一十二章拿醉鱼 粉面桃腮,高鼻凤眼,以相貌而论,马氏的容貌之美与冷飞霜竟是可以一较短长,刘五儿、朱秀嫦等绝色佳人,比起她却都要逊色几分。由于喝酒的演员,两颊已经飞起了两团酡红,不过更显的醉态可掬。很难想象,这样的姿色,为什么在豹房,反而不如刘五儿得宠。 她以往不怎么爱说话,在杨家也没什么存在感,除了推荐许泰那次以外,很少听到她张口。今天大概是酒的作用,她也一反常态的,用手拍着桌子,手指着刘五儿的鼻子“你当初在豹房赢我,是因为你跟先帝相识于未遇,而我,不过是他所猎取的女人中的一个,论地位自然比不上你。我又不喜欢不要脸的缠着他,所以就让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这回,我豁出去了,这个男人,我们比比看,看他更喜欢谁。” 刘五儿挑衅似的看了她一眼“哦?这么说,你的相好,也是我的承祖弟弟?别开玩笑了,你见他还举弓箭呢,这还叫相好?我看啊,八成你是属意那个许泰吧,当初可是你向承祖推荐的他。也别说,许泰那模样,多生点胡子,就能冒充大树成精,配你,倒是合适的很。可惜啊,他现在找了个小媳妇,比你年轻多了,估计对你没什么兴趣了。说说,你们睡过几次了,是不是先帝活着时,就好上了?” “住口!我跟许泰什么都没有,连这个名字,也只是因为他是武状元才记得。我举弓箭,只是不想太容易被他追到,如果那样,他又怎么会记得我。他身边有无数佳丽,我纵然生的美一些,也不过是几日恩宠,之后还是被他忘的干净,和在豹房又有什么区别?我只有冷言冷语,恶形恶状,才能指望他多看我几眼……” 马氏直盯着杨承祖“你!你说你是不是大混蛋!你讨好女人的时候,可以放弃尊严,放弃尊卑,可是为什么就没想过讨好我?那些女人跟我学番语时,说你对她们怎么好,你知道我听了之后心里有多难过?你每次来我房里问安时,连看都不敢多看我几眼,如果你仔细看的话,就会看到,我房间的书架上,摆的都是你写的东西!看到这个,难道不懂我的心意?非要我向杜氏她们那样,抱着你的胳膊不让你走,主动脱衣服,你才肯对我动手?若是你得手的那么容易,又怎么会记得我?” “娘娘,这不能怪臣啊,每次去的时候,你都是举着弓箭,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我哪还敢乱看。”杨承祖苦笑着解释,却没想到,这个外表最冷的马氏,内心竟然如此奔放,想了这些小花样来引逗自己。当然,这也是他没在马氏身上用太多脑筋,否则这些细节,也确实该早就发现了。 马氏毫不买帐,如同雌虎一般紧盯着他,手指头几乎戳到了杨承祖的鼻子“弓箭?男人想要女人的话,一副弓箭也能挡住人么?下药,用强,总之你只要是想,有一百种方法得到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个晚上盼着你像强盗一样闯进我的房里,骑在我的身上,蛮不讲理的来欺负我。哪怕是狠狠地打我,然后用强,也好过对我不理不睬。然后我就可以找到一个理由,像刘氏这样没廉耻的挂在你身上。我保举许泰,不过是为了让你吃醋,让你想起我是个女人,可是你居然真的起用他了,你说你是不是大笨蛋。” “他不但是大笨蛋,还是大混蛋,大过年的,居然把我们的马美人弄哭了。这可要罚,就罚他今天晚上不许睡觉,把我们的马美人伺候的舒舒服服,如果不能让佳人满意,咱们就不饶他。”刘五儿媚笑着,贴在杨承祖耳边小声道: “姐姐送你这新年礼物,你喜欢不喜欢?我给她的酒里下了药,她现在是真的想男人了,你若再是僵持下去,就要伤了马氏的心了。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也是你最后的机会,不可错过了。” 杨承祖也知,马氏摘下面纱,又借酒说出这番话,实际也是绝了自己的后路。如果自己不接受她,那她在家里,怕也是住不久。 他一早知道马氏的心里,有着自己执念,与杜氏那干女人大不相同。想的原本是文火煎鱼,用足了水磨功夫再说,暂时不是触碰的时候。但事已至此,他若再无行动,对好不容易豁出去的马氏恐怕就伤到了骨头里。 灯花摇曳,杨承祖猛的起身,以公主抱的方式托起马氏的身子,不管不顾的将她扔到牙床上,然后自己扑了上去。刘五儿在旁说了一句“这是我的房子……”结果马氏恶狠狠道:“我就是要在你的房里,跟你的相好的睡,你要是看不过去,就去我房里睡。”边说边腰眼使力,竟是反骑在杨承祖身上,夺取了主动。 刘五儿见一件件衣服飞出来,马氏更是将小衣丢到了自己脸上,微微一笑,退到了房间外,轻声嘀咕了一句“等过了今晚,看你还能不能在我面前装样。将来啊,我要你和我一起陪承祖弟弟,杀了你的相公,再占了你的人,你不也是无可奈何?” 马氏的手段远不及刘五儿高明,但胜在姿色动人,绝美的容颜,无可挑剔的身材,足以弥补这些问题。何况一想到她的丈夫毕春是自己杀的,现在自己又得到了毕春的妻子,杨承祖就觉得身上更有力气。 在药力的催动下,这个有些腼腆的妇人,现在已经彻底放开,不顾一切的索取。她出身将门,精通骑射,长年锻炼,身上没有赘肉,腰腿也异常有力,骑在杨承祖身上如同一位女骑士肆意驰骋。直到将几年来积蓄的玉望与药力彻底释放,她才长出了一口气,趴在杨承祖身上嘀咕起来。 “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时,还是在先帝那里,听说你为了身边一个出身清楼的妾室,却不惜得罪张家的公子张嗣宗。他是皇亲国戚,万岁的表弟,你那个妾,不过是个过气的昌纪,早被人梳笼过。如果换个人,肯定是把妾室献出去,就像……就像毕春和我兄长做的一样。你却肯为了那么一个妾,跟皇亲拼命,从那一刻开始我的心里就在想,如果当初我嫁的是你,或许就不用进豹房,也不至于再也做不成母亲。” 她虽然谈不到多喜欢毕春,但毕竟是原配夫妻,如果有的选,于她而言更愿意做毕春的娘子而非豹房女人。对于这种献妻的,是心中最大的伤疤,杨承祖的行为,正德只当了个笑话说,却让她对杨承祖动了念想。 直到后来,看了那些话本,她的心也就一路沉沦下去。彼时她在豹房已经不受宠,就更让自己沉溺于那些话本里的情爱故事中。跟着刘五儿一头冲到杨承祖府里,其实也是一种飞蛾投火的心态,想要与心中的偶像双宿双栖,过神仙眷属的日子。 “我对你冷言冷语,只是希望你能多关心我,多在我身上用点心思。在豹房时我就知道了,让男人得手的太容易,很快就会被忘掉。我不让你追到,就是为了让你多记得我一些,可是……可是我等不了了。” 外表冰冷的马氏,内心里装的却是一团火,当冰冷的外壳敲碎后,喷发而出的火焰几乎将两人完全吞噬。 杨承祖也知,她这样的大胆的告白,是承担了多大的压力,吃干抹净后也不能大而化之。一边用出手段逗弄着这美人,一边又软语温存,直到天明时,马氏的药性终于散去,可是看着睡在身边的男人,知道一切已经回不去了。或许,这样也挺好的,她现在神智已经清醒,但还是将头向杨承祖身上靠了靠,只觉得他身上,是那么温暖。 第八百一十三章海王请降 厅堂里,新年一早晨就过来拜年的薛娘子虽然满面笑容,但是眉宇间,还是有点倦怠。从这个时间推测,就知道她昨天晚上实际就从宁波往这边赶,大年夜也没留在家里。对她而言,那个家里虽然她是主人,但那里只是个宅子,反倒是杨宅这边,哪怕是让她做个下人,这里也更像一个家,至少她的男人在这里。 红牡丹与她闲聊几句,话里话外,摆的是平等相处的态度,也是在警告着薛氏不要过界,你只是个大管事加外室,论地位和自己这个暖床女管家是一样的,不要有非分之想,名分什么的没你的事。又说了几句家主忙碌,言下之意,自然是没事少来。 薛娘子这次过来,出来拜年加上等着宠幸之外,也确实是有正事,双屿的海盗之中,已经有人开始与她接触。上次宁波大败,许洋残部退到了双屿,他终究是有根基,又得了东南几家豪门的接济,不至于真的回不了家。不过他们并没有撤回老巢,反倒是在双屿临时驻扎。 官军新得了许多真正意义的战船,造船厂开始按着几艘大船为模版进行仿制,连带上面的佛郎机火炮,也被官府的火器作坊作为样本,进行模仿。短时间内,朝廷水师还是以建设加训练为主,并没有出征的计划。按照杨承祖的构想,这种事不是着急的事,总是要等到水师练的差不多,再行进剿。可没想到,不等官府出面,海盗方面反倒是先派了人过来谈判。 宁波城内的商人里,也有人与海盗有关联,毕竟海盗和海商就是一体两面,谁也分不清楚。即使是争贡事件后,宁波城内敌忾同仇,原本为许洋当跑腿的商人被官府下了监,但是这种关系,也不是说有这种氛围就可以掐断的。 这次出来做中介的,是一名游商,生意做的不算太大,但是在东南地面,也是有名的长袖善舞,交游广阔。他这次带来的消息,则是来自双屿,海盗方面有一位大头领来询问:如果自己求招安的话,能否换一条活路。 落叶归根,不管当强盗如何风光,终归不是一个长久之计,这时代的大多数人,也不会看好强盗这个职业。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不管是山匪还是海盗,当盗贼都是无奈之举,最后盼望的,还是招安,混个正经出身。哪怕是晚年当个良民,也比老死海上,做个无主孤魂好。 再者海上生活艰苦,喝生虫子的水,吃发霉的食物,都是家常便饭,有机会的人,还是愿意做正行。海盗求招安,算是比较正常的心态,唯一的区别在于,是以什么心态对待招安,用什么态度对待朝廷。 之前许洋闹的欢,归根到底还是没摆正自己的位置,认为自己有资本与朝廷分庭抗礼,招安之后想要得一个体面的封号,继续做大商人。 他这种想法不能说不对,毕竟商道是他自己提着脑袋闯出来的,不大愿意就那么让出去。可是现在,他元气大伤,实力远不及当初十分之一,态度上,也就自然的发生了变化。 这路出来的大头领,据说是许氏海盗中,一位极有地位的头目,拿的身段够低,只要留一条活路就可。作为代价,他们这次是拉来了整整一船的金银财宝,送到了薛娘子的家里,而这不过是开胃菜,只要事情做成,将来还会陆续的送钱。 薛氏虽然对这么大的财富很有些动心,但她是个知轻重的女人,知道自己这种外室,没条件答应这么大的事,最后拍板的还得是杨承祖。听了她的汇报,又看了送来的礼单,杨承祖饶是这段时间收钱收到手软,加上吞了谢家这么块肥肉进来,对于对方的手面依旧颇为佩服。 “要不说海贸一本万利呢,看看他们拿出来的礼单,这不过是块敲门砖而已,却足以抵的上北方几个小地主的全部家产了。我当年在滑县,也算是个阔人,可是全部家当,也不足这礼单的一半。” 薛氏应道:“恩主说的是,海贸确实是回报极厚的生意,不过它的风险也大。海上情形凶险,即使没有海盗,也有风浪,海难。十条船出去,也许只有五六条船回来,这些人赚的也是卖命钱。像您这次介绍来的那些北方商人,他们对海贸有兴趣自然好,可是如果出海的话,也很危险的。我们薛家当年全盛时,有四条海船。后来就是遇到一场风浪,只剩了一艘破船回来,也就为此,妾身才不得不下嫁给赖恩……” 杨承祖知道,还是自己让北方的士绅地主南下这个举措,南方的海商感觉到了威胁。毕竟自己不是江南人,从乡情的角度看,支持北人的概率更高。当然他实际上既不亲南也不亲北这点没人知道,除了他自己外,没人相信他行事时从没考虑过乡亲。 薛氏虽然是他的枕边人,但是也摆脱不开乡土的束缚,话里话外,还是希望他不要过分帮着北人,让江南的海贸利益被北方人分润。他倒并没着恼,而是微笑着,在薛氏的头上一弹。 “居然跟我动起心眼来了?你说的这些我知道,那些地主士绅,也不是一来就要下海的,他们先是在陆上开些店铺,把北货运过来。再运一些南货回去卖。总要等到一切摸清了,才可能真的考虑买船,出海贸易的事。你不用替你的老乡说话,海那么大,生意是做不过来的,就算真的北人南下,难道南方人就没饭吃了?不可能的,学会宽容一点,对大家都好。” 薛氏面色发白,手指紧张的绞在一起,紧低下头,不敢与男人对视。自己这点小心眼,没能瞒过他的眼睛,作为家主,对于这种耍小聪明的,通常都非常厌烦,自己会不会因此失宠?她现在倒是真有点后悔出来说项,恨自己为什么却不过家族情面了。 杨承祖笑了笑,将她轻轻抱在怀里“人之所以是人,就在于是要讲私情,徇私的。如果真的无欲无求,不徇私情,那这个人未免太可怕了一些。所以为家里出来关说,天经地义,我不会生气的,今后,还是要学聪明一点。有些话有些事,说和做之前,多动动脑子,要不然我怎么放心把浙江这么大的盘子交给你,是不是?来说说看,许氏那边,是哪位头领要招安?” “对面……对面也没说。”薛氏心里半是感激,半又是有些惶恐,只好拼命的讨好,主动把男人的手,拉到了自己的衣服里“他们这帮人,本来行事就谨慎,再说这种招安的事,几乎就是反水。肯定是要瞒过所有人的耳目,才敢进行下去。所以啊,现在不会知道姓名,估计是要过几次之后,才能知道。他们现在只是探官府的口风,看看咱们是要赶尽杀绝,还是愿意留条活路。” “那使者呢?可曾跟你一起来了杭州。” “没有,人还在宁波,他是行商,过年时也有生意要做,倒是不急着走。妾身是想念恩主,所以特意过来拜年……恩主……别,现在还是白天呢。” 第八百一十四章亲身赴岛 宁波与杭州之间往返的信使,在这之后就日益频繁起来,这种大规模招安的事,肯定不能一次谈成,海盗要试探官府,官府也要试探盗贼。两下里要谈条件,也要要好处,互相试探着,对方的底线到底在哪。 官府的优势在于之前的宁波大战,官军赢的干净利落,许洋则是输掉了老本,在心理上的优势就不一样。随后的日子里,就连那几位往来的使者,也都受京剧和天妃教的影响极大,内中有人竟然也入了教。 在这之后,他们的立场发生了动摇,老东家的底细差不多就被卖个精光,这次招安的头领,也就被泄漏出来:许洋的小老婆,对马宗家的公主玉子,以及许洋的侄儿,许家未来的龙头,许栋。 到了元宵节的时候,杨家一家人,已经从杭州到了宁波,就是为了减少往来信使花在路上的时间。这里的元宵节热闹程度比起南京来总体上稍有不及,由于商贾多,地方富庶,节日的气氛总是有的。薛娘子也是个妙人,由商会出面,组织舞龙舞狮队,花灯,各色花样准备的充足,又陪着柳氏到几个洋货铺子里采买,像极了一个一心讨好婆母的儿媳妇。柳氏心软,最后也就不嫌弃她年纪大,反倒是拉着她的手,连说她是个苦命人。 杨承祖在房间里,与女眷们一边斗着叶子牌,一边说着双屿那边的情形“许洋得算是个人物,十几岁出来打天下,赤手空拳闯下这么一爿基业,绝不是等闲之辈。不过他就算再怎么了得,也多半想不到,自己身边的人,会背叛自己。许洋自己的儿子不争气,根本压不住场子,许栋是他的侄儿,其实跟他儿子差不多。在他手下,算是第一号人物,未来整个许氏的基业都是他的。这样的要角,居然会反水,只能说许洋的气数尽了。” “还有那个玉子公主呢,这可是许洋的枕边人,她居然也会反水,你说,她会不会和许栋有一手啊?”郭九姐一脸好奇的问着,作为勋贵家的小姐,她这个圈子里很有一股八卦风,她也不能免俗。像是这种事,最是吸引人的兴趣,听说这位公主的年纪比许洋的儿子还要小,许栋又在少壮,在她脑海里,已经脑补了许多故事。 幺娘则关心着另外一件事“他们……会不会是诈降之计?江湖上之上,尔虞我诈,不能别人说什么,咱们就真信什么。他们非要夫君上岛,万一是使的诡计,可又该怎么办?我总觉得这里面不安全,夫君,我不许你去,要是去的话,其实找个人替你去就好了,我看那黄公公就不错,手里有王命旗牌,他说话也能代替朝廷,比你去还要合适一些。” 这几天里,关于招安的事进展顺利,可海盗方面也有自己的要求,就是要杨承祖上岛,表示诚意,并给自己一个安全的保证。招安盗贼这种事,地方官府也有权力进行,但是盗贼招安之后的安全问题,却很难得到保证。 不管是大族灭口,还是官府清理旧帐,又或者是有能力的苦主报仇,总有一些倒霉的海盗在放下武器后,被官府捉去斩首。比如另一个时空中的五峰船主汪直,就是在得到浙直总督胡宗宪安全保证后,放心上岸与官府谈判,结果被与胡宗宪不对的巡按捉去,然后就砍了头。 海盗们想要一个保障,至少保证自己不会放下武器后还被砍死,并不能算过分。可他们提出的条件是要杨承祖上岛,当面进行许诺,这让家里的女人心里都有些不放心。李家姐妹的谋略平庸,但是也知道兵不厌诈这句话,担心着自己的丈夫一去,就被人扣住做肉票。 郝青青出身绿林,对于这种事知道的更多,绿林山寨不明轻重的受招安,然后被官府杀头的有很多,丧心病狂杀官,然后被杀的一个不留的也不少。总之事情落到自己男人头上,大家都是想求稳,现在许氏船队已经成了死虎,就算不招安,摆开车马去打,也肯定打的下来。所浪费的成本,是成千上万条人命,只要这些人命与自己无关,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边是素不相识的士兵去伤亡,一边是自己的丈夫去冒险,所有杨家的女眷,包括柳氏在内,就没人支持杨承祖亲自上岛。杨承祖自己倒是显的无所谓, “幺娘,青青,你们说的那些道理我也明白,我也知道不招安也能打赢。可你们说的那办法,太慢。双屿这地方靠打,也是打的下来的,只是让海盗知道官军不受降,肯定就会泼出命去打,怕是要几个月才能真正杀上岛去。我们离开京师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在南方已经过了两个年,不想再过第三个。抓紧时间处理完这边的事,就该回去交差。” 他用手虚指了一下京师方向“那里才是我的根基所在,江南经略的再好,也不是我的基本盘,我对于兵权什么的,没有丝毫兴趣。我的兴趣在于锦衣卫,要想抓情治,抓税金,总是要回到京里,才能方便。再说,我儿子女儿还在京里,再不回去,他们该不认识我了。” 郭九姐摇头道:“你说的道理我懂,咱的家在京师呢,我爹也要回京任职,这边的亲戚也有点讨厌,我也想回了。可是你现在也可以走啊,反正你走了,别人来,也未必打不下双屿。你自己也说过,领兵打仗,非你所长,何必非要把事都扛在自己身上?难道你怕别人,浪费掉你新军的种子?” “那倒不至于,新军是万岁赏过刀的,简在帝心。如果有谁敢给新军使绊子,我的锦衣卫也不会放过他,新军军官又大多是安陆人,自然可以把事闹到御前。我所担心的,只是新军在江南耗的时间太久,误了大事。这么一把快刀,如果只用来杀倭寇,就小题大做了,他们真正的舞台,同样在北不在南,为了一群杂碎盗贼,不值得浪费太多时间。” 他又安慰众人“这事虽然看来冒险,实际也没什么可怕的,倭寇假设扣下我做人质,又有什么用呢?大明体制在此,捉一个钦差,换不来什么钱粮承诺,只会换来官军不要命的进剿。东南大族恨我入骨,只要他们敢扣住我,那些大族立刻就会买通人马不要命的攻岛,让我和那些海盗玉石俱焚。许栋既然能看出来招安是出路,我想还没混到不可救药的地步,这个道理,他应该明白,所以我这次去,是去当祖宗,他们得好吃好喝,美酒美人的伺候着,绝对不会有问题。” 作为一家之主,真正拿了主意,别人也就拦不住,即使是九姐这种豪门娇女,也不会在大事上和丈夫唱反调。只是幺娘、青青这几个武艺高强的女人,就咬定了要跟他同往。 一般来说,遇到危险的场合,杨承祖都会选择带冷飞霜,一来对方武艺较高,二来就是跟自己没有实质关系,真出了意外,他也可以割舍的下。真正的女眷,是不舍得带到危险环境里。 可是这次既然他咬定了招安没有风险,那这些女人同行就不好拒绝,那边派来联络的使者,已经入了天妃教,实际把立场坐到了官府这边。也拍着胸脯表示,这次前去不会有什么风险,多少也能安抚一下柳氏等人的心。 临行前夜,九姐把玉环也派了过来同行,又靠在样承祖的怀里仔细嘱咐他一定要平安。更是答应,只要他不去玩命,就算把冷飞霜收房,自己也没什么意见。杨承祖则拍着胸膛表示,这一去肯定是马到成功,绝无风险,至少在自己的算计里,没什么出问题的可能。 第八百一十五章登岛 双屿这座在后世名为六横的岛屿,在另一个时空里,一度成为远东贸易集散中心,繁荣程度无与伦比。在这个时空里,其地理位置虽然重要,但是由于缺乏开发,其本身还是一处海上的大型岛屿,本身很是荒凉。 在许洋残部退到双屿后,宗玉子就带领留守老营的部下,运了几十船积蓄过来,与自己的丈夫汇合。靠着那些老部下,总算是暂时稳定了局面,也靠着那些财宝,他们可以在双屿获得持续补给,并不至于真的饿死。 现在的岛上,已经修起了零星的防御工事,还有大片的房舍,显然有海盗准备将其作为一个据点在进行经营。这里面,也有东南那些拥有海商背景的世家出力,希望打造出一个像样的港口,以方便与朝廷博弈。 杨承祖一行人虽然说是上岛进行招安工作,也不会是单身赴任,除了自己的几个女人,以及冷飞霜之外,身边的护卫亲兵还是超过了百人。经过宁波大捷后,杨承祖的新军不但名声大震,就连他的杨记商号,声望也开始从过去的奸商,变成了利国利民。 不少江南武林中人,或为了名声,或为了待遇,纷纷愿意到杨记做保镖,当然,也有一部分门派与杨记渐渐形成死仇。 不管怎么样,现在杨记的护卫人员越来越多,个人武技上也是越来越强,在这种集体环境里,你教我几招,我教你几招,很多门派之间的绝技就这么传递下去。杨承祖身边的亲兵的素质也极高,在新军里,都算是精锐。这一百多名亲兵分乘三艘船,如果在岸上结阵接战,差不多能顶三五百名海盗。 那名使者再三表示“这次招安的事能不能谈成,我是说不好的,不过钦差的安全,我们可以保证。别的不说,就是谁碰伤了钦差,就会引来官军拼命这点,大家心里就有数的很,这时候对钦差不利,不是自己找死还要害别人么?” 等到离岛近了,就有小船在前面担任引导,带着他们绕过几片区域,来到一处偏僻的小码头靠岸。那名引路的水手边把自己的船拴好,边介绍着“听说钦差来了,岛上的弟兄心里高兴的很,正在杀猪宰羊的准备庆祝。现在岛上,大家并不都是一条心,还有的人,是想着要跟官军顽抗到底的,或者哪怕是投降,也要投降的体面一点,为了避免发生误会,我给大家带路,咱们能避则避。” 杨承祖倒是没什么架子,按着那人的吩咐,在后面小心的行走着,边走边看着两旁的景色和布置。这是一条较为荒凉的小路,沿途也看不到巡哨,那些护卫们则紧张的抓着火器,准备与随时可能出现的伏兵交战。 这支亲兵的头领,正是新近扬名的俞大猷,他一身修为高绝,就算是海盗有伏兵,他自己也能全身而退。身在匪巢,他依旧是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那名海盗年纪不大,长的精明强干,举止也很随性“小人叶阿水,钦差老爷只管叫我阿水就好了。这岛上大多数人都认识我,就算是被老爷子的人看到也不怕,我们有面子么,怎么还不能过去?说实话,一百多人上岛,要说老爷子那边听不到消息也是不可能,听到又能怎么样?这是大家的意思,又不是一两个人的意思,一万多人都被打败了,现在剩下这么点人,难道还要打下去?钦差老爷还真是够意思,连女眷都带来岛上,看来是对我们放心。您这样,我们肯定是要报恩的么,谁敢对您不利,我第一个不饶他。” 海盗的组织结构比绿林山贼要凶险,整个双屿岛上,也是按着下面小头目的力量和关系,划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势力圈,两个头领的驻地之间,还会空出一小块空地,表示自己无意侵吞。叶阿水带大家走的,就是这个空当地带。 一些持武器的海盗,也出来向这边张望,但是对这支过百人的队伍,却像没看见一样。还有的人与叶阿水打着招呼,或是派出自己的人,加入到向导队伍里,有一些人选择了冷漠,但是总归没有人主动站出来,向这支队伍进攻。海盗中,偶尔还有人喊着“天妃娘娘,天妃娘娘来了。”然后跪在地上磕头,想来就是冷飞霜的教徒部下。 “他们的势力分的太多,没人愿意第一个站出来,替别人挡刀,所以我们的仇家可能有不少,但是真敢出来打战的,应该没几个。”杨承祖看着这帮头领的态度,也能猜出个大概。 许洋应该是出了某种状况,导致权威大失,整个许氏集团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招安,但招安派确实占据了很大的比重,那些抗拒招安的,又不想主动出来跟官军打。上万人都败了,就他们自己控制的那点人,又能起什么作用。即使反对招安的,也只会看着这事发展,出手破坏的胆量,总归是没有的。 又走了一阵,对面响起一阵海螺声,夹杂着还有几声铳响。杨家这边的护兵面色一变,几乎同时摘下了背后的鸟枪,杨家的女眷们则是把手摸到了兵器上,就等着抽刀砍人。杨承祖却摆摆手,示意大家冷静,只问叶阿水“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和我们打一架,才可以继续前进么?” 叶阿水忙解释道:“没……没那个意思,这是我们夫人的卫队,前来迎接钦差了。看来夫人也是担心有些冒失鬼坏了咱们的大事,带了心腹人前来迎接。这支卫队,还是夫人娘家的陪嫁,那可是……一群可人儿呢。” 听到可人儿三个字,幺娘与青青不约而同的从眼中喷出杀气,锁住了叶阿水的后背,让后者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寒颤,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就连冷飞霜的脸,也微微露出一丝不悦的表情,对她们而言,大概是更希望遇到敌人,而不是什么可人。 时间不长,一阵铠甲的摩擦声从远而近,只见几十名身穿铁甲,身形娇小女子,每人肩扛一门鸟铳,腰佩太刀,排成两条纵队,向着众人面前走来。 第八百一十六章谈判(一) 这些女人并没有戴头盔,全都露着脸,因此让人可以确定她们的性别,同时也可以确认,这些武装丽人确实对得起可人儿这个词。虽然乍一看上去,模样有所差异,但是整体上,都是皮肤白里透红,也没有特别丑怪的异类存在。 看年纪这些女人差不多都是二十上下,体形娇小玲珑,论身高,比明朝女性平均身高是要矮两个头的。这时候的男人挑女人,也是要一个杨柳细腰,盈盈一握,这种个子小的,反倒是格外惹人怜惜。 走在队伍正中之人,身上穿着一件华丽的阵羽织,里面则是一件涂着黑漆的铠甲,其铠甲样式与现在日本流行的大铠或是胴丸都不同,反倒是更接近于瑞恩斯坦所穿的欧洲板甲。这种甲胄现在的日本叫做南蛮胴,到了江户时期就有个更响亮的名字:当世具足。 由于戴着修罗覆面,看不到中间这人的脸,看体形,与两边这些女兵的体高接近,多半也是一个女人。这些女人,都是扛着鸟铳,带着太刀的,杨家的护卫并不敢放松,一齐迎了上去,身高体健的瑞恩斯坦,全身包裹的像铁罐头一样,当先就迎上了对面的那队人马。 双方并没有发生摩擦或是冲突,那队人马很乖觉的在卫队面前站住,那名戴面覆的首领,则解下鸟枪,双手高举着太刀表示自己无恶意。来到杨承祖面前双膝下跪,将刀高高举过头顶。 “海上莠民之妻对马宗氏,率领部下卫队亲随,特来钦差面前请降。岛上鱼龙混杂,为防歹徒行刺,部众特来保护,绝无恶意,还望钦差老爷不要误会。” 声音虽然是由金属面具里传出来,显的有些粗,但是声音依旧是很好听,虽然是异国人,但是吐字清晰字正腔圆,说的一口地道的汉话。铁珊瑚在后面皱了皱眉头,暗地想着这个倭国女人的嗓音几乎和自己的苗娘有一拼。该不会,又是个狐狸精吧?下意识的,她握枪的手,将花枪攥的更紧了一些。 幺娘则在心里想着:声音好听有什么用,连脸都不敢露出来,一定是个丑八怪 “原来是宗家的千金,许某之妻,我也要称一声许夫人了。这岛目前还是许家的天下,我们只是客人,哪有主人跪客人的道理,起来说话吧。”杨承祖伸手虚扶,那宗家的公主起身,又一抱拳“请让妾身为钦差老爷领路,我们到里面去谈。” “正要劳驾。” 这一队女兵人数虽然不多,但是队列整齐,行动上表现出了极好的军事素质,比起那些凶眉恶目的海盗喽罗,战斗力恐怕还要更高一些。由她们在旁护卫,沿途上又遇到的几队喽罗对他们的态度也变的更为恭顺。等到众人一路来到一座大厅门外时,就见一个二十几岁的黑壮男子带着十几个面貌年龄各异的男人在门口跪成一排,迎接钦差。 “罪民许栋,率领许氏船行各路船头,前来钦差面前领罪。前者不合误信奸人之言,鬼迷心窍冒犯钦差虎威,罪该万死。望钦差老爷大人大量,不与小人一般见识,高抬贵手,给小人们一条活路。” 那宗家的公主带着女兵绕向了后面,不知道去做什么,这边谈判的事,似乎交给了许栋全权负责。那些在他身边跪下的,都是许氏海盗团体里,头领一级的人物,在自己人那里,也可以称一声獠。 这帮人是整个岛上,自许洋以下最有实力的一群人,他们并不一定都是招安派,内中甚至包括了几个一提招安就要拿刀砍人的悍匪。但是不管怎么说,到了钦差上岛这一步,他们肯定是要来谈一谈,见一见。如果谈的好,主战派随时可以变成投降派,反之招安派也会选择对杨承祖挥刀。 等到了大厅里,见这里已经摆了几十桌酒席,专门为了招待钦差这一行人。厅内有数十名彪形大汉,也有几十个美艳动人的妇人,或为侍应,或为仆役,还有的可能兼职做粉头。 在女子中,还有几个是宁波、杭州、绍兴等地清楼中小有名气,半红不黑的女人。这也是海盗们在向官府展示,自己并非没有力量,即便是退居双屿,依旧可以从内地雇佣到清楼女子,自己的关系网依旧还在。 杨承祖被让到首席,家中几个女眷则有人让到次席去坐,杨承祖却摇摇头“我的女人,自然是跟我坐一席,她们就坐在我旁边。” 一名年纪大了些的海盗笑了一声“我们乡下人吃饭时,也有个女人不上桌的规矩,七岁不同席,男女不杂坐,大家坐一起成什么体统。没想到你们这些体面人,还不如俺们乡下人懂的多呢。” “好说,这个规矩我是懂的,可我从没打算遵守过。”杨承祖呵呵一笑,似乎并没有发恼,反倒是饶有兴趣的看着那老海盗 “如果我是个守规矩的人,今天就不会过来和你们谈判了。按规矩,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们这帮人挨个拉出去砍上十次头,我敢说没有一个是冤枉的。正因为我不讲规矩,所以才愿意跟你们谈,给你们一条活路走,可是你们却要跟我讲规矩,这世道,倒是真有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官,我是匪呢。” 另一名头目接过话来“是官是匪,这个世道本来就很难说的清楚,我们做生意,活不下去时就抢东西,你们做生意、抢东西、然后让别人活不下去。大家谁更坏一点,谁又讲的清楚呢?不管怎么说,钦差大老爷敢以身犯险,不怕被我们这些海盗翻脸斩成肉酱,就凭这个胆气,我就佩服你,这碗酒我敬你!”他边说边举起手中的酒碗,将酒一饮而尽。 一名红脸的大汉却将酒碗一放“这酒,我吃不下。我老婆被官差糟蹋后上吊自杀,我才当了海盗。三个儿子,两个兄弟,全都死在了宁波城外。每天晚上睡觉时,就梦到他们向我哭,让我帮他们报仇,现在仇人就在眼前,你让我怎么喝酒。” 许栋把脸一沉“毛老五,你在说些什么东西,大家过来,是谈招安的,提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做什么?” “许栋,我毛老五从没同意过招安,以前没同意过,现在也没同意过,将来也不会同意。我过来,只是看看钦差是不是真有胆子过来,可不代表我真的要和他谈,要谈招安,先谈谈我家这笔债怎么算啊?” 这名高大魁梧的海盗边说边站起身来,眼睛里冒着血丝,直瞪瞪的看着杨承祖。杨承祖却是纹丝未动,也没让自己的护卫起身,只举着酒碗看着那大汉“毛老五是吧?没听说过,大概是小把戏吧。你的意思是说,你反对招安,没错吧?” “没错,老子从来就没想过……” 话音未落,杨承祖的胳膊忽然轻轻一动,一声轻微的机括发动声响起,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血箭喷出,毛老五高大的身子向后栽倒。在他的喉咙处,已经被一支精钢小箭,穿了一个洞。 发射袖箭杀人的杨承祖,混如无事,只是看着其他头领,“你们中,还有谁反对招安么?可以站出来,我们继续谈。” 第八百一十七章谈判(二) 这些海盗头领,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人,即使说到招安,也没有多少人是真对朝廷有敬畏之心的。这个毛老五,也算是许栋的一手棋,通过这样的硬派表一个态度,吓一吓官府,让官府知道自己不是软柿子,免得将来被官府拿捏太过。 在预料中,他也想过杨承祖可能的反应,比如愤怒,或是以为自己中了陷阱,然后自己再出来收拾残局,算是谈判的策略。经过宁波大战之后,大家都对这位钦差有所重视,不认为这种手段真会吓住他,但是总可以表示一下自己的决心和力量。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当官的命贵,总会在将来的谈判中,对自己更有利一点。 可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他真的动手杀人,一击就杀了这名盗魁。即使是愿意招安的,这下也觉得面上无光,几个和毛老五相善或是有类似经历的,更是愤怒的抽出了刀,大厅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宁波那战败的太惨,官军前后光俘虏就抓了几千人,这些人中一部分被当场砍了头,剩下未死的也被罚去充苦役,其实比死也好不了多少。这帮头领差不多都有人亲人折了进去,细算起来,得算是仇深似海。不过是官府的势力大,场面上占尽优势,所以才想着要招安得个喘息。 不管怎么说,当着自己的面杀自己的人,这也太不拿海盗当回事,将来招了安还不是任人宰割。几名盗魁怒喝道:“许栋,我们不是不给你面子,是这位钦差不给我们面子,他根本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这种招安,我看也没什么诚意吧。” “狗官,我们在岛上有几千儿郎,你这一百多人就算再怎么能打,也敌不过我们这么多人。信不信我们一声令下,你今天走不出这个门口?” 那些杨家的护卫已经掀了桌子,抽出兵器与海盗们对峙,场面上变的很有些紧张,几位女眷则贴着杨承祖围成一圈,做好撕杀准备。杨承祖轻轻分开面前的幺娘与青青“让开,没事的,这些人胡乱喊几句,不至于当真。儿郎们,都坐下,你们是官府来的人,一定要跟这些强盗有区别,不能像他们这么没礼貌没教养。” 他又看了一眼群盗“干什么,想要打架还是要恐吓朝廷命官?就你们这种德行,还想着招安,我告诉你们,学不会怎么跟官府打交道,不管是为匪还是招安,都难逃一个死字。本官这次来,你们当只带了这些护卫?浙江水师已经开拔,海面上,现在都是官军的船队,谁如果不信,可以派自己的手下去查探查探,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那些船原先都是你们的,威力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就不用我多说什么。你们或许可以让我走不出这个门口,不过我也保证,你们谁敢不归顺朝廷,就别想走出这个岛!” 他一边说一边来到前面,双手分别握住幺娘与青青的手,拉着两个爱妾缓步而出。“你们要面子,我就给你们面子,让本官来,本官就来走一遭,想要什么保证,也不是不可以,大家坐下来谈,只要条件谈的拢,一份免罪文书不算什么问题,甚至你们还可以继续做过去的营生。本官是天子潜邸旧臣,说一句话,比南直隶按察司说一百句都好用,你们想要落叶归根,想风光的回徽州当富翁,容易。让本官高兴,我就让你们满意,谁若是让本官不高兴,那就活该去死。我带着我的女人过来,不过是来游山逛景,看看双屿的风光,你们还真当我是怕了你们继续为盗么?笑话。宁波城外,那么多倭寇都杀了,难道还在乎你们这几千残兵败将?你们岛上现在有多少真倭,真打起来,又能顶的了多久?” 一名上了年纪的盗魁,似乎有些不甘,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还不等他说出来,杨承祖已经把话顶了回去“老人家学会保持安静,别多说话,免得给自己儿孙找麻烦。老实说,我不会带兵打仗,管军队,只是我的差遣,我在朝廷里的本职管的是锦衣卫。对这帮人,你们不陌生吧。我知道,许老船主重乡情,用人喜欢用乡亲,能够坐到头领的,大多是徽州人。徽州现在的锦衣百户,是我一手把他提拔上去的,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让他杀人放火,也没有二话。列位出来做海盗,有的人家眷还在原籍,原本使足了钱,官府就当查不到。我今天要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列位的家小信息,我已经都查清了。” 他似乎是怕这些人不信,随口就说出了几个名字,以及这些人家小的情形,包括住址,以及邻居是谁,家中什么景象,都说的一清二楚,绝对不是伪造。这些头领的神色顿时有些慌张,有的人怒骂道:“狗官,你敢动我家小一根头发,我也要杀你全家,挖你祖坟!” “随便你。”杨承祖无所谓的一摊手,“能做的到就去做,我等着你。我估计,你们是没这个机会了,先想想怎么离开这个岛才是正经的。今天如果大家的事谈不成,或是我出不了这个岛,官军会把你们都杀光,一个不留。我的人会为我报仇,去拜访你们全家,拜访你们的祖坟!来啊,不是想动手么,我倒要看看,谁敢第一个举刀子。” 除了杨承祖这种异类外,这时代的人,大多还是很在意乡情以及祖坟等物事的,挖祖坟烧房子,直到很多年后,依旧是不死不休的死仇。像是另一个时空里的汪直,不管如何威风,到老还是想要落叶归根,招安归顺,也是因为自己的家人被官府拿了,想要保个平安。 这帮盗贼不管如何狠毒,涉及到家小这个层面,也一样心里发虚,不想为了自己当强盗,把家人都赔进去。再者官军大兵压境,现在岛上的人都是残兵败将,真和朝廷打,是肯定打不赢的。嘴上尽管还在放着狠话,但是已经没人敢上前,杨承祖又向前走了几步,就有人主动把武器扔在地上。 许栋这时尴尬的一笑“钦差,我们海上的人,读书少,不懂礼数,您也别见怪。大家……大家总不是有意的。”他又吩咐着部下,将毛老五的死尸拖走,清理地上的血迹。 不过羞刀难入鞘,这么多把刀抽出来,现在就这么收回去,谁也找不到落场势。 彼此之间,陷入了暂时的对峙与尴尬,不等许栋再发话,在厅外猛然响起几声铳响,接着那队女子鸟枪手,扛鸟枪持太刀走入,正中间,则是一个身穿玄色披风的丽人,款款而来。 第八百一十八章谈判(三) 如墨青丝高高挽起,斜斜插着一柄金步摇,光洁如瓷的额头正中用朱砂点了梅花形,弯眉细眼,粉颊红唇,除了个子略显矮小外,确实可以称的上一个一等美人。尤其眼波流转间,媚态天生的模样,让杨家几个女人忍不住要用暗器扔到她脸上。 大明男人对于小个子女性,其实是很偏爱的,娇小玲珑,如同一件精品玩件一般的美人,很容易让男子获得心理和身体上双重的满足。杨承祖的品味是喜欢那种细腰长腿的高挑女人,属于这个时代的异端不可为凭,家里的女眷中,也就是曹小婉属于玲珑型,不过这女人比起曹小婉还要矮几分,也就更容易激发男子的保护玉。 她的年纪其实已经不算轻,看起来也也得有二十四五,但受体型的影响,大多数人都会将她的年龄下意识少看几岁。这位丽人此时眉目带煞,面沉似水,手紧紧按在太刀刀柄上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发怒的少女,竟是有一种莫名的可爱感觉。 她依旧说的一口地道大明苏白,不带一点东洋口音,不过语气冰冷,没有苏州话那种软糯可爱的味道。“你们这些人是要干什么?要害死大家么?招安,是我决定的事,请你们来,是谈招安的细节,而不是谈该不该招安。如果谁不想招安,那么现在就可以离开,从这一刻起,就是我宗玉子的敌人,大家下次见面时,就用刀剑来打招呼。如果谁想对钦差无理,我将亲手讨取他的首级!” 没想到,方才这位周身着甲的女将,居然生的这么可爱清秀,包括性子最好的铁珊瑚在内,都有些牙齿泛酸。幺娘与青青对视一眼,不自觉的又抢上几步,似乎想把丈夫挡在身后,不让这个狐狸精看到他。可是这种场合,又怎么可能挡的住? 披风被她闪到一边,交给一旁的女兵接住,里面穿的乃是一件粉色劲装短打,收拾的紧衬利落,勒显出她那一对高耸的怒峰。虽然个子不高,腿自然也不长,可是其他一些部位,似乎有点开发价值?杨承祖如是想着,脑海里却想起前世所见过的一些岛国明星,不知道二者比较,她是否也有那么高明的手段。 说实话,这种女人不可能进的了杨家内宅,但左右都是犯妇了,命悬于己手。如果要和对方有一些深入交流,似乎她既没立场,更没能力反对。宗家的公主?对马宗家在大明钦差眼里,连个县令也未必及的上,他家的公主都嫁给海贼做小了,还有什么可介意的。 而且那几十名女兵,虽然个子小一点,模样还是很说的过去的。新军里还有不少人打着光棍,如果军官表现好的一人发个东洋小老婆。一打出这个福利,估计想到新军营里当兵的人,还得增加。至于那些女子自身是否同意,反倒无关紧要,招安之后,总不可能让她们继续扛鸟枪,挎钢刀,做小怎么也比发卖好。 玉子似乎并未发现这位钦差在谋算自己的身体,上前几步,盈盈下拜“犯妇宗玉子,御下无方,冒犯钦差虎威,还请钦差老爷多多原谅。如果有什么责罚,犯妇愿意一力承担,请钦差不要发怒。我们这次是真心归顺,绝对没有什么诡计。我们求的只是个活路。” 她拿出这种低姿态,官府与盗贼,其实就得算都有个落场势,杨承祖挥挥手,那些护卫们收了武器坐了回去。那些盗魁也都丢了兵器,坐在了原位。翻倒的桌子被重新安排好,酒席,也都重新布置上来。那些女兵在后面排成两排,手执鸟枪一言不发,大概是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就把某个特定目标打成蜂窝。 玉子本人大方的坐在首席,作为宗家公主,也是许洋最得宠的妾室,在以前就负责海盗中的帐目管理,在海盗队伍里的地位本就不低。她手上这支女子火枪队,也是岛上一支不可忽视的武装,她一出来,就隐隐的与许栋并驾齐驱,甚至可能返超。招安派两强并至,加上官府的威压,反招安派也就暂时不敢说话。 不过,经过方才那一闹,也有一些人觉得官府的力量太强,姿态也拿的太高,自己这干江湖草莽,未必能入人家的法眼。如果真的放下武器,说不定转头就给砍了,心里又有点动摇。虽然不至于火并,但是气氛却依旧是不大好。 招安派方面,出现两个大头领,气氛也有些诡异,按说这样的人出来一个就够了,两个都出来,到底官府是和谁谈判比较好? 许栋的脸色这时好看了些,朝着杨承祖抱抱拳“钦差,我们之前一直觉得,您可能不会来。如果您不来,那就证明官府对我们确实不放心,这招安的事,就得想一想了。即使我们打下去,也会被官府打败杀头,可是放下武器后被官府随便杀,这条路,我们也不喜欢。如果真是非要把我们都致于死地,大家还是会拼一拼的。在坐的大多是粗鲁人,不懂得多少道理,所明白的只有一条,那就是我们要活下去。谁不让我们活,我们就和谁拼命,谁如果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们就把他当神拜。” 他看看杨承祖表情,担心对方又是一记袖箭过来,好在对方神色如常,似乎并没在意他说的什么。他才大了大胆子,“钦差,不是我们这些人不知足,只是我们能有今天这个局面,靠的不是祖宗荫封,也不是靠朝廷支持,是大家提着脑袋,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当然,我们自知罪孽深重,也不敢要求什么,只求官府能给条路走。从今日起,我们退出大明海域,去南洋各国那里打拼。每年,我们都会交一笔钱给朝廷,当作我们的赎罪款,只求朝廷能给我们一个身份,和一个补给地就好。” 杨承祖冷笑几声“许头领,说了半天,你说的招安还不是放下武器,只是退出大明海域?朝廷还要给你们提供个补给地?到时候你们若是养成气力,这种不复在大明为盗的话,自可当没说过。如果被别人打败了,还可以退回大明朝,受朝廷庇护。这天下的好事,不要总想着被你一个人占尽了好不好?你要是这种谈法,我觉得你比毛老五也没聪明到哪去,咱们这酒也就不用喝了。” 许栋忙申辩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读过书,嘴笨。我的意思其实是……” “他的意思是,让朝廷像南蛮人一样,给他一张私掠许可证,让我们许氏的船队,可以去外洋发展。”玉子接过话来,又朝杨承祖一笑“栋仔不会讲话,钦差不要笑话他,他这主意是从屯门的南蛮人那里学的,据说他们国家的国王对于出海的人,都是会有类似的许可。我们是否也可参照此例行事,而且每年,我们都会给朝廷一笔钱,也不会少了钦差您的一份孝敬。还请钦差成全,我们这一片报国的赤子之心。” 第八百一十九章谈判(四) 私掠许可?一提到这个词,几名海盗头目的眼神明显变的不太一样,大家的眼睛里,都燃烧起一团名为希望的火光,直勾勾的看着杨承祖。在这一刻,不管他们曾经的立场是什么,但是于此事而言,显然是站在同一战壕里,都希望此事能成。 大明朝在朱元璋时代实施海禁,不管后世人对这个政策如何诟病,但必须要注意的一个前提是,实施海禁的背景是国家刚刚建立,连粮食都得不到保障。这个时候如果让人出海贸易,那谁来种田? 是以在洪武朝实施的禁海,绝对不能算做错误,于永乐朝开始的郑和下西洋,更说明了大明朝廷的制度并非僵化不变,对海洋也不是不够重视。但问题在于,大明是且只能是一个大陆国家,对于海洋没有太迫切的需求。 说到底,就是大明朝靠着农业就能实现自给,并不像欧洲诸国那样,有着海贸获利需要。再者就是受技术条件限制,明朝所统治的疆土,已经到了其能力的上限,继续扩土一来不现实二来守不住,所以也就对大航海没兴趣。 还有一点就是争权方面的考虑,也让朝廷主流势力,与沿海的豪门大族保持一致,并不赞同海洋航行。海上行军,远离本土,还要保持强大的武力,俨然一国。 要想保证带兵官不会谋反,最高首领的必然是太监,重视海运,成立皇家舰队,就肯定会导致太监拿权。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刘大夏宁可抗旨,也不会把宝船图纸交出来。 在政策的层面上,固然现在的朝廷并不真的搞海禁,但是朝廷不会鼓励盗贼,更不会颁发私掠许可这种东西下来。一般的渔民,也不会想到这种东西存在,即使是那些海商家族,也没想过有这种文书存在,自然就谈不到为自己运做。再说故土难离,除非是活不下去的,谁又放着天朝上国人不当,去化外番邦过日子。 许氏这帮海盗长年在海上航行,与扶桑人以及佛郎机人打过交道之后,眼界已经与普通的大明百姓大不相同,思想上也比较开化。 在海上航行久了,见多了无主岛屿,又见了佛郎机海外总督的威风,许洋从几年前就开始想着在海上立国,自立为王。大明朝廷对于称王者不会容忍,在大明境内立国,肯定会遭到明军疯狂绞杀,即便是那些海商家族,也不会容忍他们真正立国。这种算盘乃至于立国的谋划,一直停留在纸面上,并没有真正落实。 宁波之战的目的之一,也是以战迫和,希望通过一场大胜,让朝廷认识到许氏海盗团体的实力,答应他们海上立国的要求。可是天不随人愿,这次大败,让许氏元气大伤,不可能再提立国的事,可是许栋却并不想因此就放弃掉这个构想。 既然大明境内不能立国,那就去其他国家境内建国。南洋诸国的羸弱,他是看在眼里的,只要有了足够的时间恢复气力,他和他的部下,在南洋立起一片基业也大有希望。或者说,只要得到朝廷的允许,他们立起这个立国旗号,还是能吸引大批海上男儿归附于自己麾下,即使打不过明军,欺压一下南洋那些弱国还是很有希望。 但是要实现这个目标,同样离不开朝廷方面的支持和配合,单是一个大义名分,就只有朝廷能给。再者朝廷不给他们基地,没有补给,再和南洋小国联军进剿,这个国家也立不起来。 打战行不通,就只能靠其他的方式迂回,参照着佛郎机人的办法,他们想的也是交钱。除了向朝廷每年支付一笔可观的费用外,许氏船队还愿意向杨承祖本人,支付一笔高昂的报酬,换取对方做自己的靠山。这笔报酬的数字,甚至比给朝廷的税金还要高。 千里做官,为的吃穿。根据杨承祖对谢家的举动,许栋等人相信,他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只要打点的好,孝敬给的足,不怕不为己用。而且自己不在大明海上闹事,朝廷给一点名分即可,不会损失什么,这种交易又有什么损失? 哪知杨承祖摇了摇头,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留下“你们这次是请我来谈招安的,不是来谈立国的,这个条件差的太远,没办法谈下去。现在还是大白天,白日做梦,也得挑挑时候吧,许夫人,你说本官说的对不对?” 他哈哈一阵大笑,许栋等海盗头目的脸色,则显得有些尴尬,根本笑不出来。杨承祖一拍桌子“做生意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你们的条件说完了,现在到我。本官时间宝贵,没功夫和你们磨蹭,所以话不多说,你们自己听好,我给你们的路只有一条,放下武器,无条件投降。本官可以保证,你们中大多数人可以活下来,其中的一部分,还可以做官。但是一小部分人会死!官府会把你们中的一部分捉起来,砍下脑袋挂在城门上示众,以此警告后人不可效法。活下来的人,给我安心的当老百姓,虽然你们要交出大半积蓄,不过剩的钱,也够你们活的。从今以后,在家好好过日子,我保你们的脑袋安然无恙。如果继续出来做海盗,那对不起,不但你们要死,就连你们的家人,也一样要死!” 一听到这话,几位头领的脸色就更加难看,可是之前有杨承祖放的狠话以及毛老五的死尸在那,倒是没人敢出来骂街,可也没人接话。玉子笑了笑“钦差这话,肯定还是有后话,大家急什么,安静下来,听钦差继续说。” “后话?有啊。后话就是,除了当老百姓的,和砍脑袋的,你们中,还有一些人可以得到官职。我今天上岛,也不是赤手空拳来的,给你们带了点礼物。幺娘,把你背的那包袱给我。” 赵幺娘背后背着一个包裹,听杨承祖发话,连忙把包袱递过去。解开包袱,里面则是几十张纸卷,看不到里面写的是什么。 杨承祖拿出一张,随手展开“这是南京兵部拿来的空白告身,只写了官职,没写名字和相貌,这些东西,都是我来填的。我这里一共有三十张这样的告身,包括从指挥使到千户不等的官衔,也就是说,你们中间有三十人会成为朝廷命官,其他的人大部分会成为老百姓,至于少部分人,会死!至于谁死谁做官,那是我们接下来要讨论的问题,暂时可以搁置。现在,谁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第八百二十章私会(一) 强盗招安授官,在明朝中期还不算太多见,这个时代招安的匪徒,大多是回去做百姓,少部分可以进入军卫体系里做事,能封官的万中无一。即使武将再怎么不值钱,名声也比强盗好着不是一点半点。 严格说起来,就算海上立国事成,做海外小国的开国元勋,未必就比大明的武官强多少,几名盗魁看着那委任状,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杨承祖又说道:“这些委任状里,有十个人可以得到实授,其他二十人,就是虚衔。我这个人不喜欢绕圈子,有话喜欢说在明处。以你们的出身,要想做大官,除非是立大功,否则很难。不过哪怕是没功,只要有我保举,吃一辈子太平俸禄总是可以的。这三十人是谁,我说了算。另外一点,我还可以保举你们之中,五十个人进入锦衣卫。” 他似乎怕众人不信,又加以说明“这段日子,锦衣卫开始扩编,绿林好汉,江湖豪杰,很多你们过去的同伙或是接应人,都成了锦衣卫,做了朝廷耳目。只要表现的够好,朝廷不吝封赏。就在这座岛上,一样有我的人,否则的话,我又怎么知道,该去查谁的家眷。” 一听到这话,几位头领的脸色惊变,鹰爪子已经渗透到了岛上,还能接触到高层?自己身边的人,会不会已经领了锦衣卫的告身文书,做了朝廷的人。彼此之间,看同伴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猜忌。 一名老年盗魁咳嗽几声“钦差,老朽年事已高,封赏之事已经不想了。我只想回归田园,做一个富家翁颐养天年。可是你方才却说,我们中间有人要去死,这就让老朽有些担心,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杀到自己的头上,你总不能让我把自己捆起来,送给你去砍吧?” “年六十,黄面,短须,左脸上有刀疤,你叫叶藩没错吧?原本我是想看你一把年纪,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既然你出来问话,那好,杀头的名单上,肯定有你的名字。” 杨承祖一语叫破对方身份,证明自己在岛上有耳目这话并非虚言恫吓,接下来又把这人直接划入了死人名单,让其他人不免有些胆战心惊。而他继续道: “你们杀人越货的事做过多少,自己心里都有数吧,凭什么认为自己放下兵器,朝廷就一定要免你们所有人死罪?好象你们不放下兵器,朝廷就拿你们没辙似的,现在是你们主动来招安,不是朝廷求你们招安,认清自己的处境。如果谁不服,可以和海上的官军打一仗,大家见个高低,就知道谁比较厉害了。别的不说,这次宁波之战,象山、萧山、奉化等地都被你们洗劫,杀戮平民数以万千计,这笔债你们告诉我怎么算?不砍头,不砍头我对不起朝廷的律法,也对不起浙江子弟援助的军饷军粮!想要谈条件是吧,那好啊,大家摆开人马打一仗,谁打的赢,谁的条件就可以多提几条,不是很公平么?” 眼看两边又要说僵,玉子却笑了笑“大老爷,不要这么大火气,大家都是粗人,没见过世面。你是大明的才子,如果跟我们一般见识,就把你自己的名声放低了,这样可不好。我看您今天刚来,还是先给钦差接风洗尘,这招安的事,不必急在一时。” 她拍了拍手,一名女兵走出去,时间不长,就有人陆续的将水果和海鲜送进来摆席。冷飞霜机警的检查了每一道菜和酒,确保里面没有问题,杨承祖则显的很四海,喝酒吃菜旁若无人,时不时还要指责一下这菜的味道太烂,根本不配自己的身份。 玉子似乎有着东洋女人特有的服从,并没因对方的态度而生气,而是陪着笑脸回答“我们这些人在海上吃的喝的,都很艰苦,这些饮食对我们来说,已经是最大的享受。如果再吃更好的,会折福的。将来招安做了良民,总算可以吃点好的,也算是我们的造化吧。” 酒席之间,那些来自沿海城市的清楼女子又翩翩起舞,或是舒展歌喉唱些曲子,那帮海盗没人有心情听,只看着许栋的表现。到底是翻脸就打,还是听之任之,还是得他拿主意。 见许栋聚精会神的看着表演,时不时还和钦差探讨几句,似乎真的是只谈风花雪月不谈正事的样子,就只好低头喝闷酒。等到酒席将散,玉子又吩咐着,那些女兵引众人去休息。 给他们准备的,是一座相对独立的大型院落,房间修缮的很是精美,考虑到他们前后来双屿的时间不长,这种房子,差不多是岛上的顶级住宅。占地面积也不小,一百多名护卫在这,丝毫不嫌拥挤。 等众人住进来之后,玉子盈盈一拜“钦差老爷,小女子有一些话,并不适合在方才那种场合说。如果您肯赏光的话,能否拨冗到我的院落一谈?” “你的院子?妖妇,你要使什么花样?”郝青青杏眼怒张,伸手摸向了腰里的单刀,却被杨承祖一把捉住手“青青,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来这里是客人,怎么能对主人不恭敬?许夫人要请我谈谈,很好啊,我们可以慢慢聊,大家在这休息。等我谈完了就回来。” 玉子也朝几个女人连连施礼“几位美丽的夫人放心,小女子的院子离你们这里很近,如果不放心的话,你们可以带领全部护卫过来。我保证,对钦差没有任何恶意,事实上,如果有谁想要钦差的话,除非他先从我的身体上踏过去。” 她表达的这种态度很是诚恳,杨承祖也做出绝对放心的态度,其他人就不好说什么,只叮嘱着他千万小心,有事就发信号。等到人走了之后,幺娘忍不住恨恨道:“真是的,准是被那小个子妖女迷住了,两人这一去,一定是去做没廉耻的事情。” 冷飞霜却摇摇头“方才的谈判不成,这位玉子公主,一定是去跟杨将军继续谈判。你们在这里待着,我偷偷跟过去看看。” 幺娘等几人本也想跟去,可是冷飞霜只用一句“被发现之后谁来承担责任”就把她们都堵了回去。看着她的身形三五个起落间,就远远的缀上了杨承祖,幺娘等人也只能承认技不如人。只在心里盼着,她最好坏了相公的好事,既不让他和妖女有什么瓜葛,也绝了这冷美人自己的路。 第八百二十一章私会(二) 那几十名女枪手,并没有随行保驾,只有杨承祖与玉子两人一前一后,在海岛上走了时间不长,就来到一处偏僻但幽静的院落之前。整间院落的占地不大,布置格局,充满了日式建筑的风味,推拉式样的房门,以及需要跪坐的塌塌米,全都与大明情况完全不同。 玉子莞尔一笑“这是许洋为我建的房子,如果杨钦差觉得不适应,那么可以按自己的规矩,不用管我。” “客随主便,一切都听夫人安排,我怎么样都可以的。”杨承祖笑了笑,也按着对方的样子跪坐下来,房间里温度不低,应该是烧着地龙,在一边还有壁炉,火烧的也很旺。两边的书架上,则放满了书籍,刀架上放着几柄长长的太刀。 玉子先是为杨承祖倒了茶,又施了个礼“客人请等一等,我去换一件衣服,过一阵子,就会回来。”说完转身到了里屋。 她换衣服的地方,其实就是里面的卧室,薄薄的窗纸上,映出她曼妙的身姿,包括换衣服的样子,都看的一清二楚。虽然看不到同体,但是这种影子的晃动,留给人无数想象的空间,反倒是更刺激男人的感官,让杨承祖的心里竟也是颇有些意动。 看来这东洋女人,还是很会勾男人的,知道这种朦胧的,既亲近又有距离感的感觉,最能勾起男人的兴头。本来自己是喜欢高个美人的,不过偶尔打打野味,似乎也没必要对身高要求那么严格。 他正在想着的当口,房间门打开,玉子已经换好了衣服,以小碎步的方式走了出来,又向杨承祖鞠躬施礼“让您久等,真是太失礼了。” 她身上那件劲装已经脱了,换上的也并非是杨承祖想象中的和服,而是一身大红宫装,曳地长裙,外加一件红色的半臂。日本素有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之说,服装上更接近唐朝制式倒也寻常。 玉子的这身穿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唐朝衣冠,不过也与明朝女性服装有区别,至少比明朝的女性服装开化的多。胸前那如雪肌肤连带半个峰峦都露出来,即便是大明的清楼女子,一般情况下,也绝对不会那么穿。 在大厅相见时,她给人的感觉是英姿飒爽,表现出自己潇洒干练的一面,这时却仿佛换了个人,表情到神态里,都有一种成熟妇人的妩媚,更增几分魅力。尤其是鞠躬行礼时,更是隐约将那傲人的部分展示出来。 童颜巨X?看到那露出的一半山峰,杨承祖心里莫名浮现出这个词。这个娃娃脸的东洋女人,方才看她穿劲装,就感觉有点料,现在看到露出真容来,就更觉得尺码不凡。 说实话,这个时代日本美人普遍不对他的口味,不说五官问题,单是那种白面黑齿剃眉毛的化妆术,就能吓的他狼狈而逃。可是玉子的打扮,还是主动与明朝接近,也就没那么奇怪,加上确实模样俊俏,那一身雪白肌肤,让男人起点念头还是很正常的。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她的身份,以及现在两人所处的环境,斗室之中孤男寡女,杨承祖现在就算突然施以暴力,她也没什么办法。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 “男人等女人换衣服,是天经地义的事,夫人不必客气。不过自从上岛以后,我就没见过许老当家,您就不怕他忽然杀进来,捉咱们的间?” 玉子低头一笑,似乎没发现这位钦差正在看自己“钦差说笑了,玉子只是个老女人,又怎么会得到钦差阁下的青睐。不过对马宗家,还是有几位刚刚元服的女儿,如果钦差喜欢,我会帮您促成此事。我想,家父一定会对这样的消息欣喜若狂的。至于许洋,您不必考虑他的意见,现在只要我一声令下,随时可以斩下他的首级,送到您的面前。” 她说的情况不是虚言,从岛上的情报反应来看,许洋经历宁波一败后,整个人的信心都被打没了。上岛之后据说就始终在生病,还吐了血,如果不是玉子带了他的积蓄和老部下前来,恐怕不用官军打,他自己就要散伙了。 简单说,就是年事日见老迈的许洋,已经失去了年轻时打天下的冲劲,一次输的太惨,让他没了继续奋斗下去的意志。海盗们本来还指望龙头带着自己东山再起,没想到龙头先垮了,让他们继续保持忠心,这个要求就太高了。 这位夫人和许栋大概就是这段时间窃取的权柄,将许洋架空起来,现在他能指挥的部下,怕是没有几个,整个双屿已经变天。 “许洋做了多年的海王,手上终归是有一些死忠于他的部下,这些人,即便是夫人你,也未必全部掌握的了。招安的事大家都可以谈,只有许船主没的谈,提防一下总是好的。与夫人品茶总是雅事,如果被一群粗莽汉子败了兴致,那就太杀风景了。” 杨承祖四下看看,他的女眷多,于一些事也就有了眼力,宗玉子这间别院,似乎没有过男人来的痕迹。许洋已经被她软禁,自不必说,难道许栋和她之间,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种关系? 玉子微微一笑“钦差放心,妾身的五十名铁炮手,全部布置在居城与许獠住处之间。所有的隘口,都放了人,即使有人杀来,她们也会第一时间放铳报警。现在只有从钦差居处那个方向,可以轻松来到我这里,因为我在这条路上,并没有放守卫。不过,您的部下,一定会比我手下那些人守卫的更好。其实即便许洋曾经有一些死士,现在也未必尊奉调遣,海上男儿实力为尊,对比忠心,我们更相信的……是力量。比如小女子与钦差之间,按大明人的看法,是不会坐在一起喝茶的,因为我们是仇人。在宁波城外被你们讨取首级的鬼刑部大人,是我的叔叔,我全部的武艺都是跟他学的。” 她主动说起这件事,自然就表示出自己并无恶意,杨承祖也没什么惊怒神色,只是含笑看着她“哦?这么说来,夫人为什么不刺杀我替叔叔报仇,反倒是请到您的居处,以茶招待呢?我想这个待遇,即便是许栋,也未必享受过吧?” “栋仔?他是我的晚辈,怎么可以来我的居处喝茶?”玉子一脸茫然,似乎杨承祖问的这个问题才是真正奇怪。不过她持的始终是下属礼,并没有穷追猛打,而是回答另一个问题。 “鬼刑部大人是武家,所有的武家从提刀上阵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所以他的死,并不奇怪。相反,是从鬼刑部大人被讨取的消息传来以后,我才坚定了投靠朝廷的决心,臣服于强者,追随强者,才能保证自己的家族得以延续下去。当初朝鲜进攻对马岛,我家族中许多人战死沙场,但是那又怎么样?对马宗家接受朝鲜国王的册封之后,对朝鲜一样忠心耿耿,仇恨这种事,在强大的力量和利益面前是无用而且可笑的。只要钦差可以给我们一条路走,我们也愿意向钦差献上自己的忠诚,以及所拥有的一切……” 她边说边向前跪倒,同时将一个小小的包裹套举过头,作出输诚纳款,任君发落的态势。 第八百二十二章私会(三) 那包裹里的,乃是帐本、名册以及各种财物的存放地点,另外一部分,则是许氏商队在日本的几位联络人与往来帐目。除去日本那部分目前用处不大,单是这些帐本,就差不多将整个许氏的家当都抖露出来,许洋为商为匪几十年所积蓄的财富,为了立国所筹备的物资,其数字之庞大,只能用触目惊心四个字来形容。 固然这些财富不可能都纳入私囊,但是查抄清点上缴,这个流程里本来就有着无数的花样。只要稍微动一动脑筋,让自己家财翻十几倍,也不过是笔尖微动的事。 玉子道:“这些财富的数字,除了我这个管帐人之外,别人并不掌握,这份帐本,也可以看做是许氏商会的核心命脉所在。钦差老爷从现在开始,就可以算做这岛上的主人,上面所有的财富,哪些是留下的,哪些是要交给朝廷的,哪些是大老爷自己的那份,全看您的心意,没人可以多说一个字,也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杨承祖将帐本一合,看着玉子“这么一份宝物,你就这么轻易的拿出来,不怕我连皮带骨的把你吞下去,不留一点渣滓么?做官的心黑手狠,玉子夫人也不是刚出道的小姑娘,这些道理总不用我教你吧?” 他这话语带双关,尤其又是在这种环境里,很有几分调笑的意思。玉子的脸微微一红,不过还是温柔的回答“我们既然诚心归顺,自然不敢对钦差有所保留,小女子并非是席间那些蠢人,认清形势,选择好自己的主君,随后,就要献上自己全部的忠诚。这是弱者在这个时代的自保之道,身为弱者,却还总想保留和强者周旋的筹码,只会让自己粉身碎骨。” 她声音很甜美,但语气很是坚定,看的出,她本人并不像表现出的那么柔弱。再联想起她初见时,着盔挂甲戴着面具的样子,似乎是想给杨承祖留下一个武人的第一印象,随后的相处中,她也是尽量表现出干练英武的一面,而非女性的柔媚。 或许从她本心而言,并不希望用女性的身份,换取什么东西,又或者是她以后对自己的定位,更希望是一个担当一面的武人,而不是一个大贵人的暖床奴。 做一个钦差的私宠,可比做一个武人轻松多了,看着这娇小的身躯,很难想象,她居然愿意主动挑起相对沉重的担子。杨承祖沉吟片刻,问道:“玉子夫人,既然你是真心归顺,那不如跟我说说,你们岛上现在的真实情形如何。” “真实情形,其实我想钦差已经有了自己的消息,小女子所说的,和他们没什么区别。整个许氏已经成了过去,除非朝廷可以给我们私掠许可,或是和我们谈合作,否则曾经的海上王者,很快就将被无情的大海吞噬。我之所以放弃老营,带着全部的积蓄来双屿,就是因为老营实际已经守不住了。觊觎那里的势力太多,随时随地都可能有人来捅上一刀,今日的许氏,实际已经到了存亡关头,不再是大明的祸患。” 自从宁波战败之后,李七、邓通两路残部逃往屯门,去投奔了佛郎机人。其他人马中,一些原本就不是很亲近许洋的势力,也趁机自立门户,到其他地方立山门。还有一部分,则开始对许氏虎视眈眈,想要站在这死去巨人的尸体上,发展自己的力量。 玉子也算是当机立断,带领残部撤到双屿,其他海贼反倒是担心在双屿作战被官军抄了后路,没敢过来追杀。她的这种安排,也就是在某种程度上,借了官军的势,压住了其他人。 失去这些人的支持后,许氏实际已经衰落的厉害,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恢复过去的声威不大可能 许栋与玉子想要招安,但是立场上还是有区别,许栋更希望官府给于私掠许可,重新振兴许氏声威。而玉子的立场,则相对理智一些,或者说,生于对马宗家的她,对于如何找准自己位置,比起许栋更为擅长。不过她还是要为这个许氏,做出自己的努力,尽最大可能,挽救它的命运。 “阁下,我也知道,想让皇帝批准私掠的难度很大。不过您既然是天子的宠臣,总是能做到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我们可以合作,由许氏负责为大明开辟一片海外领土,你们甚至可以委任一位自己的总督,我们只担任他的部下……” “然后又怎么样呢?”杨承祖摊了摊手“海外领地,鞭长莫及,大明当初曾经有旧港宣慰司,可是那又如何?朝廷根本管不到那里,事实上,不要说是海外,即使大明本土的那些土司势力,朝廷也很难插手。海外一块无用之土,要来何用?你们一开始可以支付税金,这确实是好的,可是等到你们养成气力后,还会继续支付么?到时候无非是海外另立一国,与大明分庭抗礼,或是称藩入贡,对我有害无利,我吃撑了才会去同意这种事。再者,,我相信,只要许氏养成气力后,他们依旧会来大明的海上做海商,做海盗。所谓不在大明海域出手,这种话留着骗三岁孩子还可以,骗我就算了!” 玉子的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咬咬牙“钦差阁下,请您相信我们的忠诚,只要大明始终强大下去,我们……我们是不会向强者挑战的。开辟一片海外领土,也会令天子脸上有光,我们还可以向您支付报酬……” “你说的这些,都不足以让我冒这个风险,大明是个大陆国家,不会长期维持一支强大的水师。那第一太花钱,第二没意义。然后海外还要养着一只巨大的毒瘤,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就会杀回来,杀人越货。你想一想,我为什么要支持这么一支力量存在?我到东南以后,收民间武装,解散民团,将民间的强弩、铠甲大肆收缴,武装新军。除了要备武的原因,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允许民间拥有能对抗朝廷的武力,你们是盗贼,难道还想继续有强大武装?这简直是做梦。” “那钦差……您的意思是?” “我在这里,也就跟你说一句实话,做生意的价格是要谈的,也有自己的底线。我的底线在于,你们许氏舰队和武装,必须为朝廷所用,变成朝廷的武装。你们其中一部分人必须死,才能消弭沿海居民的怒火。咱们可以谈一谈谁死谁不死,以及死多死少的问题。另外,就是还有一部分人会发迹,从此成为官员,进身官场,纵然没有太好的前程,但是保一世富贵还是没问题的。至于夫人你……本官可以保证,你与他们不同,总会保你一个好出身,和一个好的归宿。” 第八百二十三章舰队处分(上) 玉子并没有因为杨承祖的这种承诺,而表现出有多快乐,反倒是苦笑一声,神情颇为哀婉“妾身十二岁元服出阵,初阵即阵斩三首,当时因为带着面具,没人知道我是女人,大家都称呼我的武勇。这样的经历,比起大明所传颂的那个花木兰,以及钦差笔下的樊梨花、杨门女将,也不见得差吧。” “十二岁即阵斩三人,确实不算得差,看来夫人竟是个武艺高强的女英雄,本官输眼了。夫人也看过本官的作品?” “书架上的,全是钦差阁下的作品。”玉子用手指了指书架“阁下每一本话本,我都买下来,作为自己最珍贵的收藏,始终没有变过。事实上,大明朝的东西,在日本并不愁卖。佛经、书籍、瓷器、丝绸包括铜钱。日本是一个敬佩强者的国家,大明比我们强大,我们就从心里仰慕大明,愿意学习它的一切。包括文化、器物,用着大明的东西,读着明国的书,仿佛我们自己也成了大明人一样。钦差的书,在日本很受欢迎,如果您到日本去,肯定有很多元服的公主愿意嫁给您,比我这个老女人强多了。” 她自嘲的一笑“妾身初阵归来之后,就急着回家,想要向父上通报妾身取胜的消息,妾身当时很高兴,不是高兴自己还活着,而是因为妾身发现自己可以像男人一样披挂上阵。我在想,或许我可以和其他大名家的女儿命运不一样,不用去联姻,不用靠丈夫生活。我想要像巴御前一样,找到自己的英雄,与他并肩战斗,如果找不到的话,就作为武家而奋斗下去。那时的我,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天真呢。结果就在我出阵回来时,许洋来我家谈生意,注意到了活跃的我,我人生的第一阵,实际也就成了我的最后一阵。算起来,到现在已经做了许洋十三年的妻子,可是那个做武将的梦,却还没醒呢。” 杨承祖想想当时的年龄,心头一阵恶寒,暗自诅咒着罗力空必须死,同时也明白玉子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表态,反倒是有些不满。她不想当大人物笼里的金丝雀,只想做战场上任意翱翔的雄鹰,自己的安排,她并不满意。 “做了许洋的妾室之后,我见外人的机会不多,不过偶尔也会和人打交道,其中也有一些人对我的身体有兴趣。大概在他们眼里,女人的作用,永远都是用身体取悦男人吧?直到看了钦差的话本后,我一直觉得,钦差与我所遇到的男人并不一样,你是个真正可以懂女人,让女人可以过想过生活的。可是在钦差眼里,我也就只能是做某人的私宠,在一座这样的房子里,等着男人的召唤与宠幸?” “如果我说,我确实是这样认为,夫人又会如何?” 玉子惨然一笑“妾身方才已经说过了,服从强者,向强者献上一切,是弱者的生存之道。如果钦差老爷的想法是这样,我也只有服从,就算是在这里……也没有什么问题。” 她说到最后时,脸红的像苹果,声音微微颤抖,手停留在裙间系带上,显然已经准备好奉献自己的身体,服务未来主君。 杨承祖摆摆手“夫人不必如此,我只是打一个比方,其实做生意这种事,我提我的价,你们谈你们的价,这都很正常。大家如果一上来的路就想到两头去,生意确实就不好谈了,我说实话,确实很想和夫人……谁又不想呢?不过我不会勉强你,你不愿意,那就算了。至于许氏船队,其实你们想要保留武力,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前提是,你们不再是许氏船队,而是杨氏船队。你们全部人马,加入杨记商号,成为我的部下,我会给你们派一位头领,和一批部署过来,还会淘汰掉你们中的一部分人。经过这样的整编,以前的头领,可能约束不住自己的喽罗,整个船队,也就要换个当家。” “换当家?”玉子的目光中,露出一丝疑虑“钦差手下人才济济,一支小小的舰队,对您来说,确实不是问题。但妾身必须提醒一句,海上的事,跟陆地上不同。并不是一个名将,都能够带领好一个船队。其实每一年,都有一些当家,被自己的手下干掉。这里面,有一些是有人指使,还有一些,就是当家自己的过错,官府的威风,对于船上的人,很多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我……我不是在威胁,我只是希望尊敬的阁下可以谨慎一些。” 做了这么久的海盗夫人,诸如善良、淳朴这一类的正向词汇,注定与这位倭女没有什么关系。她这次反水,实际已经将整个许氏基业,看做自己的囊中之物。上供足够的好处后,换取的就是一个当家地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朝廷空降一个当家下来。 不但是她,加上许栋的立场也是如此,他们打不赢官军,所以认怂是一回事。让官府来接管舰队,然后为官府打生打死,那实在就有点太划不来,如果那样,还不如当个平民百姓好一些。 杨承祖也不急,轻轻品着茶水“夫人说的是,船行海上四下里看不到人烟,衙门的威风用不上,单纯靠官府身份,是没人会服的。但假如是天妃娘娘来做你们的当家,情况就不一样了吧。你说的反水问题,我已经考虑过了,之所以会反水,还是老大自己的人太少。就如许洋,如果是在宁波大战以前,夫人在这里偷偷看我的话本可以,想要背着他招安,也是不敢吧?可是现在,你的人比他的多,就可以把他软禁起来,这就是区别所在。在我上岛之前,在岛上已经安排了棋子,何况还有黑鲨帮的残部,他们大多已经入了天妃教,对教主的话比对皇帝的话还要信服。我把这些人派来,你觉得还能不能压住你的旧部?” 玉子的话被堵了回去,就只好再次趴在地上,向杨承祖表示自己实在太冒失,不该冒犯主家的威仪。 “没关系,我这个人没有这么多的讲究,我只在意别人反水,而不会在意别人冒犯。你也不用想的太多,大家都有私心,真正没私心的,就是圣人。我帮冷飞霜的原因,在于她是我的女人,所以我要帮她立一个基业,这也就是我的私心。你们不想放权,是你们的私心,大家都有私心,也就没有高下之分。不过现在我强,你弱,那你们就得听我的安排。我可以跟你交个底,我这次招安,最终的目的,就是要把许氏船队的基业,变成杨记的产业,由天妃教主冷飞霜做新龙头。区别无非在于,要么你们献出来,要么我自己动手拿,我想玉子夫人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窗外,做蝙蝠倒吊之形的冷飞霜心头巨震,自己差点从房檐上掉下来,他……他竟然肯让自己做海上龙王,一方诸侯?他拿自己,当了他的女人? 第八百二十四章舰队处分(下) “你帮她这么多,就是因为她是你的女人?看来,我并没有看错人,钦差真的是一位爱惜女子,如同爱惜鲜花一样的雅士。只可惜,女人的青春,就像樱花一样转瞬即逝,如果我能在十年前遇到您,那又该多好?” 玉子听了这些话以后,没有翻桌子或是拔刀砍人,目光里,竟流露出一种崇拜之情。她请杨承祖过来,其实也有用身体作为交易条件的打算。可那谈不到什么情爱,她是个实用主意者,只要价格合适,不介意用包括自己身体在内的一切代价,来换取钦差对自己的支持,让自己坐上龙头的宝座。同时,也要保留许氏船队的最大独立性。当然,这里也有着和心中的偶像来上一场欢好,所带来的心理满足,只是这种因素所占的权重不大。 杨承祖开始说要安置她时,她也并没有有多少喜悦,即使这个男人是自己精神恋爱的目标,也不代表她就喜欢被对方养起来。那种所谓的安置,无非是让自己从一个实际管家的女当家,变成一个公卿的私宠,权力会被收缴,还要受各种规矩的束缚。论起自由度,还不如给许洋当妾,自然没什么兴趣。 在她心里,认定自己已经是一个老女人,失去了魅力,大明才子,又怎么会看上自己?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女,才是这样才子的良配,自己就只有羡慕与祝福的份。 许洋与她,因为年龄的巨大差距,彼此谈不到什么感情,后来许洋年老体弱,就连身体上的接触也少了。做了这才子的女人,也不过是三两天欢情,之后也会被冷落,最后寂寞孤独的死去,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种。 玉子内心对于爱情的渴望,从来没有停止过。她看这么多的书,也是在幻想着找到自己心里的另一半,轰轰烈烈的恋爱一次,然后就可以去死了。换句话说,她想要的是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情,不是细水长流那种生活。 玉子本人虽然尽可能的学习大明文化,连说话都学了一口地道的大明腔,但是从骨子里,她终究是个日本人,而且是日本人里很文艺的那一种。推崇的还是樱花之美,在灿烂的开放时凋谢之类,更符合她的审美与追求,杨承祖那种给个安定生活反而不对她胃口。 抓住年华即将结束的时机,与这个男人爱上一次,让他也将自己扶上这个位子。接下来,自己就可以为了他披挂上阵,乘风破浪,最后战死在大海之上,这不正是樱花之美么? 她脸上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身体前倾,“杨君,你为了你的女人,可以发动一场战争?这位冷姑娘,一定是你最爱的女人,但是她能跟你上岛,肯定不会是你的正室。我知道你们大明的正室,是不能离开丈夫身边,去抛头露面的,我见过的海商有不少,也有一些宠爱妾室的大豪客,可是没见过有谁,会为自己的妾室,打造一支舰队的。您是不是要她在海外立国,成为女王?” “不,她其实还不是我的妾室,我也不会支持她成为女王。你们的舰队是归于杨记名下,而杨记属于大明,所以你们是且只能是大明麾下的一支船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天子服务,这是原则。至于具体的细节,等到将来可以慢慢敲定,我现在说的,则是一个大方向。这个大方向,是不能变的,或者说这个就是原则。” 他又在矮几上虚写了几笔“整个许氏船队的老班底,也必须被打散,重新进行编制。我会安排人进来,也会弄走一部分人,至于我说的杀头,这个有的谈,或者说,是你的筹码。我可以说,在你的努力下,我原本要杀的人,现在不杀了。大家组成舰队,去追杀邓通,李七,用他们的头,一样可以平息沿海百姓以及天子的怒火。这是我给你留的空间所在,为了这一点,你可以跟我吵一架,还有,对外你们还要宣称跟官府势不两立。总之,我会让海盗知道你是站在他们一边的。将来你就好顺利的掌握一部分人和权力。” “杨君……你……你不是要安置我么?”玉子小心翼翼的看了杨承祖一眼,不知道对方打的什么算盘。 杨承祖毫不客气的把手,放在了她的手上,果然摸到了手上的茧,看来嫁给许洋后,她也没放松武术的训练。“大家都是聪明人,我想这种事你也早该懂了,你把我请来,难道就没想过?我曾经想过安置你,不过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算了,我不喜欢勉强别人,做别人不喜欢的事。你想要做武家我成全你,飞霜身边,也需要有人辅佐,你是女人,天生就比别人方便。所以我现在决定成全你,帮你做一个真正的武家,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有什么二心的话,我保证发起东南之力,以万千健儿,遮天舰队,踏平你的巢穴,杀光你的家人,让你体会一下求死不能的滋味。就算是跑到南洋,也一样没人救的了你!” 他说到此时,面色一寒,就连在外面偷看的冷飞霜,心里都是一阵惊慌。以往她与杨承祖相处时,即使对方总是想方设法要扑倒自己,也不曾有这种恐惧的感觉。 杨承祖如今借天子之势,于大明东南权柄无二,一声令下,可调动万千健儿,为其效命,这等权势,又岂是许氏船队或是江湖草莽所能比。单以气势论,其凭借官职权柄所散发的威风,即便是天下第一高手,也难以颉颃。 冷飞霜的修为已经到了一个极高的层次,于气机上比普通人敏感的多,也就格外的感到那种来自官身的威压,至于直面其威的宗玉子就更加难过。 玉子本来也是海上杀伐决断的女杰,可是在这种官威下,竟是吓的不敢直视,如同小兽一样紧紧的蜷缩起来跪伏于地“妾身不敢。我一定会为主君献上全部的忠诚,如果有异心,死后将落入无间火狱,受永远的折磨。”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一定会看的清形势,知道该效忠于谁,希望不要让我失望。”杨承祖第二次将她扶起来,却见对方眼中,竟蕴涵着晶莹的泪光。 “不管我多么出色,家里也只认为我是个女人,就该嫁人生子。许洋虽然器重我,但也只是让我做帐房,只有阁下,真的肯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才是我的明主。我们扶桑人有主无国,扶桑的女人,有夫无家,自即日起,玉子的剑只为守护杨君而拔。不管面对的是本家还是过去的好友,凡是挡在杨君面前的,都是我的敌人。即使战死沙场,也将化身恶鬼修罗,继续守护杨君。” 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的表达着自己的心意,杨承祖的脸上则现出一丝笑容“只要你说到做到,本官也不会亏待你,说不定,将来会让你成为宗家的女家督。你们宗家是接受朝鲜册封的,而朝鲜还要接受大明册封,只要本官为你想想办法,或许真的有希望实现这个目标。” 玉子飞快的擦去眼角的泪水,换上了一副笑脸,“既然如此,那就请主君先品尝一下,宗家女家督的滋味如何。”边说边拉开了裙上的系带,大红曳地长裙滑落,异国风光,一览无余。 第八百二十五章枭雄末路(上) 虽然是东南地面,但是终究是正月,到入夜时分,那股深邃的寒意依旧会穿过墙壁、门板、窗户,被褥,最后钻到人的骨髓里去。位于双屿岛正中的地方,修着一座堡垒形建筑,这里按照日本的说法,名为天守阁,是首领的居处。 选址在岛正中,隐含有控制四方之意,算是权威的体现,可是这个时候,这样的选址反倒是对里面住的人,最大的讽刺。天守四周的房子里,早就没了人住,而在天守四周,则是大批身强力壮的大汉,提着刀剑往来巡逻。他们的目光并不是关注外面,而是紧盯着天守阁内,显然这种戒备与防范,并不针对城外,只针对天守内居住的人。 阴冷的风,从门缝里钻进去,让里面的住客从身上一直寒到心里。偌大的天守阁内,人少的可怜,柴禾给的也不多,即使把所有的柴禾都扔进去,依旧让这里冷的像冰窖。 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角落里哭的凄凄惨惨,两名梳着月代头的倭人,一动不动的坐在楼梯口,警戒的看着楼下。手紧握在腰间太刀的刀柄上,目光阴冷,表情凝重。 在他们身后,是四扇雕花屏风,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透过屏风传出来,让所有的人都沉下去。 屏风后,一张南京木制拔步床上,几床大被紧紧盖在一个老人的身上,那老人身形单薄异常,躺在那里不住的咳嗽,似乎随时都会这疾病击倒,魂归地府。他面色青灰,眼窝深陷,目光黯淡无神,一看就知已经濒临油尽灯枯的地步。在身边的痰盂里,则是半盂浓痰,房间里,还散发着一股令人恶心的恶臭。 一个年纪三十出头,相貌普通的憨厚汉子,正手忙脚乱的把药碗拿过来喂药,可是老人却摇摇头“彬仔,不用麻烦了,我这个病并不是药能救的了的。再说,现在抓回来的药,我也不敢吃,谁知道有谁会好心,送我这老不死的一程,帮我解脱痛苦。所以这药,倒了吧。” 昔日名动两洋的海王许洋,如今所能控制的,也就是这居城的小小一片天地,以及眼前这几个人而已。他的正妻在家乡,没有接出来,以他的财势,身边也不缺女人。不管是海上抓的肉票,或是清楼里赎出来的纪家,又或者是某次洗劫时的战利品,等到势力大了,还有一些人主动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总之,他有过很多女人,像是这几个,都是年老色衰的,平时根本就不受他重视。 可是现在那些年轻,有姿色的女人都去投奔宗玉子,希望靠着年轻或美色,爬上其他男人的床,换个好前途。只有这几个女人老丑,就算是想卖,也未必卖的出去,就只好跟着他受罪。 名叫元八朗与三郎太的两个倭人保镖,算是他的心腹死士,能在这种时候还不离不弃,也不枉自己付他们那么高的月俸。至于这个伺候自己喝药的年轻人许彬,人比较笨,手脚也慢,向来不受他待见。 即使是自己的侄子,在队伍里也只是干些杂活,没人把他放在眼里。可现在自己到了这一步,连儿子都指望不上,陪在自己身边的,却还是这个老实木讷的侄子。 那个被自己寄以厚望的许栋,现在却站到了官军一边?那个东洋女人,现在估计还在钦差的床上折腾吧,自己已经有一年多没碰过她了,多半是早就熬不住,这次有了机会还不出墙才怪。 他恨恨的想着,他想要站起来,想要逆转宁波那一战的结果,又或者想要把岛上的一切夺回来,可是……他只能想,什么都做不了。就算是想要动一动的力气,也提不起来,又是一阵剧烈的咳,直咳的他眼冒金星,任何雄心壮志都划做东风流水。 “谁?”元八郎一声断喝,已经出鞘半尺,可是很快又把刀收了回去。进来的五、六个老人,都是许氏商队的老前辈,当初跟许洋并肩打天下的老弟兄,不过年纪大了,在海盗队伍里,被日渐边缘化,在岛上也算不得什么要角。 “船主,那个日本女人……” “别提那个女人了,女人么,水性扬花,这种事想也想的到。可是栋仔他……” 这些人过来,是把白天发生的一起,以及晚上的变化,向许洋做汇报的。能做这么久龙头,手上还是有一些力量在,哪怕他已经来日无多,还是有人愿意为他所用。 听着手下的汇报,许洋只觉得身上更冷了,这天守修的太仓促,肯定有很多漏风的地方。可是这种寒冷,似乎不是来自于外,却是起自于内心。给出这么多条件的官府,自己的部下,还能坚持下去?何况外面还有大军压境,朝廷掌握了自己人的家庭情况,大家即使不想自己,也得想想家人。 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他摇摇头“我……我已经不行了,属于我的日子没有几天了,而你们的路还很长。来,把我的人头带走,为你们的子孙,换一个好出身吧。那两名倭人,不会阻止你们的。” “船主,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是跟着您一起出来闯码头的,这么多年大家一起过来,我们如果敢吃里扒外,是要天打雷劈的。我们来,只是向您要句话,咱们……咱们跟他拼了。” “没错,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许洋的目光亮了一亮,就连咳嗽声都小了一些。直到现在,他手上依旧有一支秘密力量,这些人包括一些海盗中平日表现不起眼的小盗贼,或是一些人马里的小头目,他们表面上互不统属,但实际上,全都听从自己指挥。 如果发动一次突袭,或许……或许可以同归于尽吧。至少于他而言,即使袭击失败,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你们……你们的时间还很长,这样陪着我去死,值得么?” “许老大,我们当初跟你出来闯码头时,什么都没有。现在我们什么都有。该吃该喝该玩的,都已经享受过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跟着您上路,我们心甘情愿,您说句话,我们跟着您走。下辈子,我们还跟着您闯天下。” “好兄弟,你们是好兄弟,是许某一直以来对不起你们啊。”想着这些年自己任用年轻人,对于老弟兄日渐疏远,今天肯来帮自己的,却还是他们,许洋的心里莫名的哀伤。但是为了这些老兄弟,自己或许也该走下去吧。 “你们听着,你们现在就走,去找这些人。还有,在岛上有几个火药仓库,炸掉它们,官军一定是以为谈崩了,立刻就会攻打岛屿,到时候所有人都要被卷进来,他们就算不想打,也没的选了。” 几个老者纷纷点头,仔细记下首领的吩咐,这些人被雪藏边缘化了太长时间,太久没有被人重视。这次得到命令,就像第一次提刀杀人一样,心里竟是有了莫名的冲动,就连血,流的都比平时快了一些。 就在他们记下命令,即将去执行时,天守阁的大门猛的被人撞开,纷乱的脚步声,向着楼上奔来。两名倭人怒喝一声“马鹿野郎!”随后,枪声就响了起来。 第八百二十六章枭雄末路(下) 那两名倭人,能够做许洋的保镖,身手自是非同小可,如果拿到日本本土,差不多也是能拿到免许皆传这个级别的剑豪。可是不管是什么样的剑豪,被十几杆火绳枪攒射,也一样没有好下场。 两个人像破麻袋似的倒在地上流着血水,几十条大汉举着枪,拿着弓就这么直冲上来,将角落里那几个妇人吓的惊声尖叫。几个老人虽然同样恐惧,但毕竟是在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还是大着胆子呵斥“栋仔,你这是要干什么?老当家在此,你居然敢动手杀人,难道要造反么?” “几位叔伯,这个不要怪我,他们见了我就要拿刀斩人,我就只好先下手为强了。”许栋的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裘,目光中带着一分残忍与果决,一把将屏风推到一边,看着许栋施了个礼 “叔叔,这几天岛上事情太忙,没来看您,你不生气吧?没办法,钦差上岛了,我总要招待这样的大贵人,您说您又动不得,一切都要靠我,很辛苦的。不过总算是没有白忙,刚才钦差派人给我送来了这个。” 他从身后取出一张委任状,在许洋面前一展“您看到了吧?双屿卫三品指挥使,实授!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从这一刻开始,整个双屿已经都是我的地盘了,还有许氏的船队,都归我统率。我为咱们老许家光宗耀祖,还掌管水师,以后整个水上,都是我的天下了,您老人家为不为我高兴?不过您这里我看也热闹啊,叫这么多老兄弟来干什么,叙旧?这不是刚过完元宵节么,这么快又要叙旧啊。” 许彬怒气冲冲的瞪着许栋,可是不等他说话,两名许栋身边的护卫,就已经将他挟到了一边。“叔叔,阿彬这孩子脑子不行,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不合身份。不过您老人家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小侄是来做什么的吧?” 许洋昏花的老眼看着自己这个侄子,曾经自己认定,他是许家这一代中最有本事的人,从今天的表现看,自己没看错。他费劲的点点头 “做的好。既然决定的事,就要不择手段的去做,任何人挡在路上,都要把他们排除,哪怕是亲生父母,也不例外。这些东西还是我教给你的,你都学会了,还在等什么,动手吧。别告诉我你下不去手,那样我会小看你的。” “我就说,叔叔一定会体谅我的,没办法,钦差看不到您的头,是不会心安的。为了咱们整个许家,我也只好对不起了!等到清明时,我会为您烧一艘大龙舟,让您在那边,能够继续当船主。” 一道白光亮起,就在几名老人的惊叫声中,曾经的海王许洋,海上呼风唤雨的霸主,就这么尸首两分。许栋用手拎着白发,将人头提在手中,又回头吩咐着部下,“将这些人全抓起来,带到外面去!” 天守阁外,灯笼火把照如白昼,各路头领都被许栋召集起来,让大家到天守外面集合。没人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又没人真的敢不来,全都带着心腹的护卫赶过来,在天守之外,也聚集了几百人马。 见到手提人头的许栋如同魔神一般从天守内走出,众头领一阵哗然,许栋则趁机上前“各位当家,就在方才,这几个老不死的,勾结了许洋意图对咱们双屿不利。我身为双屿卫指挥使,不能对这种行为姑息养奸,因此只好大义灭亲,亲手斩杀了这个害群之马,以正国法。自今日起……” 他正在说着,却见那些盗魁的队伍又是一阵混乱,在人群后面一队人马如同怒龙一般围上来,前排士兵持长枪,后排兵士举鸟铳,看人数竟是超过千人。这么庞大的队伍,几时上的岛,自己怎么不知道? 还不等他说什么,海盗里已经有人惊叫道:“是新军,是东南新军,是那些杀人的祖宗!” 这些海盗自从宁波战败之后,已经被新军彻底吓破了胆,以他们几千人马,甚至不敢去进攻只有一百新军驻守的小县城。在他们认为绝对安全的双屿岛上,竟忽然杀出上千官兵,甚至不用交战,这些人就失去了抵抗的意志,丢下兵器,将双手举在了头上。 在这些官兵之后,杨承祖与宗玉子以及自家的女眷缓步走出,火光映照中,宗玉子那娇羞的模样,分明是新承恩泽,让许栋忍不住暗骂了几声“银妇!” 他提着人头,一路小跑来到杨承祖面前,跪倒施礼“卑职见过钦差,老贼许洋已经授首,请钦差验过首级。” 在白天的时候,他还可以和杨承祖分庭抗礼一下,可是自从接受了册封之后,他就是朝廷中人。体制森严,等级分明,自己一个小武官,可是不敢和钦差及天子的宠臣对抗,必须绝对恭敬。 杨承祖并没让他起来,而是接过了人头,交给身边的玉子“这个人头,是许洋的?” “没错,这个头确实是许洋,妾身愿意以性命担保。” “长官放心,许洋的头,是卑职亲手斩下来的,保证不会出错。”许栋一字一板的说道。他年轻,有野心,有抱负,为了实现海外建国的梦想,不管是手刃叔叔,还是在这里装孙子都不是问题。只要自己掌握了双屿,以这里为基地,招兵买马,用不了几年,就可以让这个钦差加上整个大明朝廷全都来讨好自己。 杨承祖的面色忽然一沉,猛的用手一指“许栋,你好大的胆子!朝廷下了命令,要招安许船主,并要封他做高官,让他为国戍守海疆。你竟然敢将许船主擅自杀害,破坏招安大局,简直目无法纪,来人啊,把这狗胆包天的许栋,给我拿下了。” 许栋心知不好,来不及多想,手已经摸向腰间的匕首,只要摸到刀,挟持住这名钦差,或许还有转机。可是他的手刚刚摸到刀柄,宗玉子已经喝斥了一声,腰间悬挂的宝刀出鞘,一道闪光亮起。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到玉子公主宝刀出鞘,随后纳刀还鞘。 一蓬污血喷溅而出,许栋的人头被血柱冲的向前飞出,滚落于地,死尸无力的倒下。 第八百二十七章新的海王(上) 许栋的那些铁杆部下初时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毕竟自己的头目不久之前向钦差送去了一份厚礼,换回了一份委任状和诛杀许洋的秘密指令。 能把这样要紧任务安排给许栋,证明钦差已经把他当成了不会走漏风声的自己人,日后就是高官得坐,骏马任骑,成为人生赢家,迎娶白富美的节奏。谁知道,突然之间,竟是变成了这么一副情景。 等他们意识到情形有变时,玉子身边的那些女子铁炮手已经冲了上来,用明亮亮的宝刀压住了这些人的脖子,将这些许栋的铁杆部下全都控制起来。 绿林之中一力降十会,这种武力手段,往往更适合这帮粗糙汉子,刀快拳头大就是道理。原本许栋在岛上负责军事,手上的力量比玉子为大,可是看到他手刃亲叔之后,不少人对他都有鄙夷,这时不可能出来帮他说话。更何况,身后还有一千多名官兵镇场子,谁这个时候出来多说一句,就是自己找死。 玉子已经走到了方才许栋的位置,大声宣布着他的罪过,比如忤逆犯上,谋杀亲叔,以及意图行刺钦差。死尸的手还放在匕首柄上,这个也确实没的洗,既然玉子夫人已经接受老当家密令归顺朝廷,那么谁敢行刺钦差,就是她的敌人,被她一刀斩杀天经地义。至于谁想为许栋报仇的,也可以出来向她挑战,玉子夫人保证不以多为胜,肯定给他一个公平对决的机会。 能出来做海盗的,脑子都不会太蠢,当然没人会站出来,所有人都差不多认识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许栋这次多半是被算计了。整个许氏船队的家底,可能都会落到玉子夫人的手里。 可就在此时,却见玉子又大声说“我是个女人,也是个日本人,不能带领你们继续走下去。所以,我为你们找了一位新的首领,从今日起,玉子就是她的部下,她让玉子做什么,玉子就一定做什么。天妃娘娘,请你为儿郎们来讲几句。” 火光映照下,一身白衣胜雪,神态如同天女下凡的冷飞霜,轻移莲步走到正中,开始为众人讲话。这些头目们本就跪在地上迎接钦差和官军,这时有人却主动磕头参拜天妃。 看来天妃教以后在许氏船队里,将成为最大的信仰,玉子退到一边,看着正在讲话的冷飞霜。她必须承认,这个女人确实很美,而且有一种高贵典雅的气质,让人总觉得她像一个仙女多过像一个人。这些海上男儿认定了她是天妃娘娘化身,也就会真的服气她,接受她的指挥。 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事情,可是既有内部的瓦解,又有外部大批官军的压力,还有那位大才子的手段,这个过程不会太长。想到这里,玉子又忍不住去偷看杨承祖,见他朝自己点点头,心里又回想起那一下午的疯狂痴缠,心竟是乱跳成了一团。 她并不是一个放当的女人,即使许洋后来不怎么碰她,她也没找过其他男人排遣寂寞,与心中这位偶像的欢合,算是她唯一一次被丈夫以外的男人亲近。那种感觉,却让她觉得之前的人生岁月,全都白过了。 杨承祖说的女家督之类的话,她是不肯信的,对马宗家虽然是朝鲜名义上的封臣,但是两下还是合作关系,主要是为了贸易。朝鲜国王也没权力任命宗家的家督,再说哪有女儿家做家督的道理?可是他肯拿这种话哄自己高兴,而不是像许洋那样命令自己脱衣服,自己就该知足了。 许洋和许栋的死,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事实上,就连现在暂时未死的许彬以及许洋那几个窝囊儿子,早晚都是会死的。必须把这些许氏亲近血统都排除掉,才能保证这支舰队属于朝廷,而不是属于许氏,杨记的船队最终目的是皇帝的船队,属于前任船主的东西,总是要被替换的。 至于自己……她低头微笑,自己已经不再是前任船主的东西了,而是这位钦差的人。 杨承祖确实许诺过会让一部分人做官,但同样也说过,会有一部分人死,而且他从没说过,做官的那些人中,不会有人被干掉。可是大家下意识的,都没往这条路上去想,总是认为拿到了委任状,自己就是安全的。更何况,这委任状还是偷偷给的,又怎么能做数? 想着两人尽情欢娱之后,杨承祖把玩着自己那对峰峦时阐述的规划,她就知道海外建国,南洋纵横这些梦想都破灭了。这支船队只是一只近海防卫型船队,存在的目的在于维持海上治安,外加帮着杨记贸易,将来可能要承担收商税的工作。 以往许氏也对海上商船进行收税,或是按照某位海商的指令,把他的敌手送到海里喂鱼。这次差不多就是从原来的私人白手套,变成朝廷御用白手套,比起以往的雄心壮志,肯定是差的远的。 但是看到了他的手段后,玉子并不敢表达什么不满,谁知道自己的哪名亲信会突然跳出来,砍下自己的头。跟官府合作,是唯一的出路,臣服强者,才是弱者的生存之路。 没有她的协助,这一千多名官军不可能悄无声息的上岛,对海盗形成致命的心理大家,可是即使她不出手,谁知道其他岛上的强人会不会也做类似的工作? 只要杨承祖愿意,许栋不会介意多砍几个头的。再想起那场刻骨铭心的回忆,以及自己未来终于能做武将驰骋海上,玉子觉得这一切的付出,包括梦想的破灭,都是值得。 冷飞霜已经开始阐述起玉子的功劳,比如保全了这些头领的性命,给大家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要大家去追杀李光头、邓通,就不用搭自己的命。自始至终,那一千多名官军都没动过手。可就是这些人的威胁在那,就足以让海盗们不敢对这位空降的首领,说一个不字。 其中有些人对于来这么个女人未必买帐,但是形势比人强,这个时候谁敢说不服,就是摆明了找死。大家把眼神都看向玉子,显然日后会主动向她靠拢,期待她能够为自己做主,却不知道这种对立关系,同样是杨承祖有意树立。整个许氏的基业,从这一刻起,已经烟消云散。新的海上霸主,即将扬起风帆,开启它的称霸之路。 第八百二十八章新的海王(下) 十日之后,双屿岛滩头一片乱石之后,杨承祖与冷飞霜并肩而坐,看着眼前波涛汹涌的海水,刺骨寒风打在身上,却吹不灭二人的如火热情。 黑鲨帮残余部众,以及部分杨记选拔出的水性精熟的工人,已经进入许氏船队,开始了掺沙子的工作。原本许氏的从属关系也全都打破,实行统一编制,统一分配原则。一条船的船长与自己的手下,可能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差不多就是兵不识将,将不知兵的状态。 这样的编制,导致这支船团现在的战斗力,比起宁波大败后还要弱上几分,不过他们暂时不承担作战任务,这种弱,也就没什么问题。这次前往广东收拾佛郎机人,冷飞霜不大懂统带水军,这边船队的事,就得交给宗玉子负责。不管她表现的如何忠心,依旧是个降将,是以在出发前该搀的沙子不能少,冷飞霜对她个人洗恼,也从未停止过。 “这事其实好办的很,她心里对你满是依恋,依我看,即便我不用圣教的法子控制她,她也舍不得反水。倒是这么一弄,好象显的不够君子似的。” 冷飞霜的天妃教如火如荼,黑鲨帮、许氏这些前海盗们,已经有大批人员信教,再加上吞并的东南原白莲教人马,这新兴教门的教徒已接近万人。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用不了太长时间,她也拥有了和李福达平起平坐,分庭抗礼的资格。 有了这份本钱,自己心中的理想,就能更快的实现,冷飞霜的心里就想放了个火盆,像是自己的手正被杨承祖抓着这种小事,也就不去在意了。 杨承祖笑道:“这日本女人,我其实也吃不准,不能说我们睡过,她就一定对我死心塌地不是?她也跟许洋睡过,该反水还是会反水,真正决定忠诚度的,永远是利益还有力量。不过,在那以外,还得用点小手段。就像这岛上的海盗,很多都是徽州人,都是乡亲,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给了他们好处,又是封官,又是延揽入锦衣卫,立刻就搞的他们离心离德,手足反目。乡亲在这种利益面前,也不值几个钱。在朝廷的强大武力之下,他们也不敢不听话,不过你的天妃教,就是个小手段。没有这个小手段,单靠武力和官职,怕也不稳妥。你看,这次我把他们的积蓄都拉走了,如果是有教民在中间安抚,多半还是要杀一些人的。” 冷飞霜侧头看着他,“那你就不怕我的力量太强,你控制不住么?要知道,我可是个反贼,在安陆是跟石金梁一起造过反的。如果我手上人强马壮,不听你的号令,你又该如何?还是说,你在我身边也留下了暗子,到时候我一反水,他就来砍我的脑袋?我告诉你,我不是许洋,脑袋可没那么好砍。” “你看我像做那种无聊事的人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岳父的闻香教你知道吧?其实我对他了解多少呢,除了知道他是青青的爹,除了知道他出身边军以外,其他的又知道什么?难道出身边军就一定是好人么?受苦受的多,不当山贼就活不下去,难道就是好人么?无非是我信的过你们,或者说,我信的过这个朝廷。就算郝云龙现在领兵造反,我也能带兵去砍下他的头,人心向背。至于你,我信的过你的智慧,更信的过你的为人,你起兵造反,不是为了夺取天下,而是为了救人。至少你的目的,不是祸国殃民,现在有了一条不用死人的饿路,你就绝对不会走上那条血流成河,尸堆成山之路。” 冷飞霜心中大生知音之感,即便是自己的师尊,怕也没有这样了解自己,只是认定自己知恩图报,不会夺教主的权。至于自己胸中丘壑,除了这个男人,再无第二人看的清了。 心潮起伏下,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广东那边的佛夷,就让我替你解决掉,不必要你跑这一趟。佛人船坚炮利,火器犀利,不是许洋这些盗贼可比。你又不会打仗,还是留下来,陪你的夫人比较安全。” 杨承祖哈哈一笑“终于学会关心我了?这是个很大的进步,来来,让本官奖励一个。”说着话侧头就要亲过去,可惜冷飞霜与他武力差距太大,只要自己不愿意,他确实亲不到。头不等递过去,人已经如同游鱼一般溜走,空气中只余下一阵香风。 随着双屿大捷,曾经困绕东南多时的倭患暂时告一段落,这一点于百姓而言自然是好事,但是对于海商及那些高门世家来说,却很难说的上什么好消息。 在官府这个层面上,对于杨承祖的意见也颇大,主要原因是虽然此战号称大捷,但是首先斩获不多,其次俘虏也没有,让人难免怀疑战胜的真实性。攻陷了双屿,可缴获的许氏积蓄,并没有留在浙江填补财政亏空,而是北上直输内帑。具体数字,也是很大一个迷。 即使杨承祖从这里面拿出了一笔银子出来,给浙江官府发了犒赏,让大家都有些光沾,可毕竟比起那许氏传说中敌国财富,只能算九牛一毛。五营新军在战事结束后,又不同意解散,打完了仗,依旧拿着这么高的军饷,每日操练兵阵,耗费地方钱粮,也让浙江地方官场颇为不乐。 他们再怎么不高兴,也没有驱逐杨承祖的胆量与力量,只能与浙江本地的豪族联合起来,在京师方向开始发动力量。首先是杨慎离开浙江回京,其次就是郭勋回京继续提调神机营,浙江总兵一职暂时空置。 这两条臂膀一去,浙江官场和海商们多少缓了口气,可是头上依旧压着一个拿王命旗牌的太监,加上之前谢家满门的血仍未干,让这些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等到过了二月二,扬州盐商凑了一笔六十万的银子来助饷,浙江本地的士绅,也凑了一笔粮食上来,说是补交往年欠赋,杨承祖心知,这是东南的豪强们,在催自己起身了。 不过即使他们不催,自己也要走,等到料理了佛郎机人,自己也该起程回京。东南新军,也要开拔进京,耽搁不起。从表面上看,似乎是盐商以及豪强们,把他成功驱逐。可是等到几年之后,北军南下之时,这帮官府还有士绅,怕是就连哭,也未必哭的出来了。 第八百二十九章送瘟神 庞大的舰队自宁波出发,向广州驶去,以许洋昔日坐舰为旗舰,俘虏的大船以及新制大船混合编成的庞大舰队,接踵了差不多现在整个大明水师全部主力舰,其战斗力,亦可代表了大明的整体水师实力。 由于外患消弭,外加资金问题等原因,短时间内杨承祖不指望官府能继续新造大船。但是之前由浙江布政衙门出资,定制的那几条大海船,已经有三条下了水,全部补充到舰队里,后续的几条由于已经交了钱,不愁造不出来。再者造船的机构是龙江造船厂,而下定单这部分,官府终止了,杨记不会终止,大明皇家舰队的步伐还是在稳步前进。 这些船只上,都装配了南京方面新制的火炮,实力提升颇大。即使一对一不是佛郎机战舰对手,以多欺少,总是可以打。这次他带领大批舰队前往广州,也是奉了天子圣旨,浙江官府阻拦不住。连同他带的一营新军,地方官也很难置喙。 自从双屿剿灭后,浙江方面的倒杨风从来就没停过,从他练兵时亏空军费,到私自勾结海贼,虚报战功,这些罪名一直有人在整理。像是双屿所谓大捷,真实性十分可疑,更有了置喙的破绽。不要小看这种言论,当片面放大某一方面的缺点时,足以让上层认定,某个人是祸国殃民的蛀虫,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是以说国朝之内,言官最为难缠,就在于如果有一些人坚定不移的说一个人的坏话,这个人不管做的多出色,于朝于野多半都是要身败名裂。浙江官场中不乏宦海沉浮的老将,自然深谙此道,随着杨承祖离开,倒杨派的活动渐渐频繁,还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把要紧的证据送给了浙江的白面包公,杨承祖的克星:张嘉印。 这些东西递上去,也不会对杨承祖造成什么实质威胁,那些跳出来的人,倒是让杨承祖记住了名字,留待将来慢慢报答。总之他的强势,确实是让浙江官场很不喜欢,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有天子皇恩加持,不是地方衙门想要坏他的事,就能坏的了的。即便是杨记,在他离开后,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先不说皇帝没把黄锦调走,王命旗牌也留在浙江,单是浙江有个张嘉印坐镇,这手暗棋,就足以保证杨记的运作。 再者就是他在浙江官场立了足够的威风,之前在宁波大战过程中掣肘的宁绍兵备,被下了大狱,不久前京里来的大辟文书,直接断了斩决。这位兵备道到底是勾结倭寇,还是见识有限,又或者是受人之托已经无从查证,但是大家至少能明白一个问题,这位杨承祖是个敢杀人,也有能力杀人的。 这种手段简单粗暴,并不是官场常规方法,但是用来在短时间内震慑人心,还是很有效果的。至少让大家知道,那兵备道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过失,最多是掣了肘,然后就掉了脑袋,这种时候如果谁还跳出来公开打对台,那就是蠢。 如果换了别人,可能大家会用一些更极端的手段,把他强行驱逐出浙江,可是遇到这么个宠臣加混不论,就也只好送钱送粮。甚至在他走之后,也不敢对他的产业动手,免得再把这煞星招回来。 除了这一点,他在浙江也有自己足够多的棋子,比如国丈方文冕,他现在依旧是在官场之中混。他现在是暂代绍兴知府,原绍兴知府,则暂代宁绍兵备。论资历出身,方文冕都没什么资格去掌这方知府印,能走到这步,还是杨承祖帮衬。 再者自己女儿也来信说明了这点,没有杨老爷请张公公关照,自己在宫中日子也不好过,方文冕就越发不敢得罪杨承祖。 既有人又有威风,整个浙江的局面,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动摇,反倒是广东那边,确实是耽搁不起了。手中的邸报说明,广东官军在屯门那边吃了个败仗,死伤虽然不太多,但是仗确实打的不好。 广东方面据说集中了优势兵力与佛人接阵,结果还是输了,而葡人方面还来了增援。并且叫嚣着,自己五船即可灭国,似乎有和明朝拉开架子打一战的态势,朝廷方面也不敢把这事继续拖下去。 家中女眷一部分留在杭州,包括刘五儿等人,也都留了下来。毕竟兵凶战危,战争结束之前,杨承祖身边带的还都是会武艺的女人。幺娘、铁珊瑚、青青三个妾室及奉剑捧弓两个通房陪同,免得丈夫军旅寂寞,实际上,却是刘五儿撺掇来,对冷飞霜严防死守的。 这些人里惟一算异类的,就是马氏,她的武艺不算多高明,而且都在骑马射箭上,海战上彻底是个累赘。所会的番语也是丝绸之路上番商所用语言,和佛郎机人完全不同,带她除了暖床彻底没用。 但是她的相貌是杨家内宅里,目前唯一能和冷飞霜颉颃的,刘五儿死活推荐她来侍寝,其用意不言自明。好在正德下江南时,马氏已经失宠,留在豹房没带出来,东南官员并不认识她,倒也不怕露馅,她也乐得利用这段时间,多享受几日恩宠。 她毕竟是军卫出身,于军阵上并不陌生,拿着那份邸报,重重哼了一声。“这些广东的军马也真无用,这么多人,打不过佛夷几千人。就算佛夷火器厉害,这么多人杀上去,难道还打不赢。在边关上,我军虽然有火器,但也打不了几次,北虏贼就能冲上来,最后还是要动刀子。这么多官军,怎么就冲不上去?” 幺娘没好气的看她一眼,这个不知羞耻的前娘娘以往大家认定她是个冷美人,不会勾搭丈夫的,哪知却输了眼。现在反倒是靠在丈夫怀里,一副宠妾样子,几个人心里都窝火,也就不肯让她。 “马氏,你懂什么,这水战不比陆战,夷人船高炮利,你看这邸报上不写着呢么,红夷炮一炮糜烂十里。有这兵器,你人再多,没到跟前先死一半,剩下的人就只想的怎么跑了。”幺娘一副看外行的样子,鄙夷的瞅着马氏,马氏粉面变色,猛的一拍桌子“你好大的胆子!” “你说的太对了,我一向就是胆子大,怎么想打架么?我这里主仆三个,你随便挑一个来打,看看咱们谁厉害。真当自己是娘娘呢,没名分的野货,也敢放刁?” 杨承祖尴尬的咳了几声“大家都一人少说几句,以和为贵,你们再打,这次去广州,我只去珊瑚儿房里睡。珊瑚儿过来坐到夫君怀里,我们不学她们。” 铁珊瑚闷声大发财,鱼翁得利的坐在杨承祖怀中,乖巧的将身子贴在他身上,还小声说着“夫君,我不会和马氏打架的,也不会和幺娘姐姐打架。就算打我,我也不还手的。” “关键是你打不过她,在滑县就打过了,不是对手的架就别打了。你们啊,还是得多看看邸报,这里有门道啊。小小的佛夷,就算加上海盗,也不过几千人马,现在广州连广西狼兵都调来了,加上征发机兵,足有两万余人,这么大的阵仗,这是有人故意的要我好看。就是这败仗,我看也是有人属意,所以才败下来的。” 他用手又指了指上面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倒是我们的助力,有此翁相助,倒也能抵半个黄锦。” 马氏见铁珊瑚那副娇羞模样心里就有气,按她的性子,怕不直接甩手离去。可是又怕就此彻底被厌恶,又成了豹房里的样子,只好强压着怒火凑过去,见杨承祖指的名字,乃是两广总督张嵿,大觉莫名其妙“这老儿虽然是两广总督,可是跟承祖素无交情,又怎么是咱的助力。” 杨承祖笑了笑,从一边的文牍里,将锦衣卫整理的张嵿档案拿了出来,用手指着上面籍贯一栏,那后面标注着张嵿的籍贯是:萧山。 第八百三十章下马威(一) 马氏毕竟是将门出身,论见识比起江湖出身的几个女眷要高明的多了,初时只是想的少,杨承祖一提点,她也意识到问题所在。在船舱里始终没说话,只看着一家人乱闹的冷飞霜这时冷声道 “两万多人,又是狼兵又是机兵,尽是些能闹事的。我们上岸之后,他们第一件事恐怕不是迎接钦差,而是闹饷吧?如果不拿真金白银出来,他们就是这一闹,杨将军这次什么面子都没了。” 幺娘等人也明白过味来,广州方面云集如此庞大的兵力,于后勤上的压力极大,即便是夷人圣母踏龙头那像太过混帐,摆这么大的阵仗,也有牛刀杀鸡的嫌疑。这么搞法,实际是为了对付自己人而不是敌人,那么之前的败阵,固然有着武器上的差距,恐怕自己这边扯后腿的也必须考虑进去。 从剿倭的战役里,大家都有这个共识,如果不是对自己内部防范的比外人还严密,明军怕是不明不白的就要栽一个大跟头。广东那边,说不定就有人与佛夷有勾结,将行军情报卖了个干净,再在部队里掺点沙子,后勤上再卡一卡,再加上船和火力的差距,明军败阵也不是不可想象。 机兵就是从民间征调的民壮,他们的粮饷都是地方官府自筹,没有定例,有的地方官府给钱很是拖拉,导致机兵战斗意志低迷,没有什么斗志。狼兵更是广西土司麾下的人马,向来剽悍,战斗力是有的,纪律之差,与战力之强同样闻名于大明官场。 由于狼兵的征调朝廷并不支付报酬,全靠战场斩首发赏,赏金也只给头人不给士兵,导致狼兵对于出阵其实是很有抵触情绪的。部队出发没有粮饷,沿途开销全靠掠夺,军纪自然差到极处,偷抢烧杀,无所不为。甚至有行军路线上的村庄被狼兵屠掉的事,由于事涉土司,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一般来说,地方有事是不调狼兵的,即使有事非调不可,也不许狼兵进城,沿途城池也禁止狼兵进入,否则很可能比城池失守的损失更大。 这次光是狼兵就调动了四千余人,这些人向来只认头人,不认其他,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们也不在意。钦差上岸之后,只要有心人鼓动一下,他们肯定敢围攻钦差讨要钱粮。一个搞不好,甚至可能动拳头。一旦钦差挨了打,这个面子落到了底,下面的差事怕也就做不了了。乃至于杀倭寇,平海盗的威风,有了这一顿拳脚,也就什么都讲究不起了。 “这是谁干的?好大的胆子,他们不要命了!”青青狠狠的一拍桌子,她终归还是女匪作风,一言不和,就想讲打讲杀。 冷飞霜微笑道:“青姐,我想,多半和浙江那些人不是一路,否则他们就知道该知道,我们这次手上有大笔的银子可以发饷。这一招根本就没用。海商也不是铁板一块,粤地的海商与浙江的海商不对盘,这次大家不肯交换情报,也就吃了这种亏。” 杨承祖冷笑道:“他们多半是知道我在双屿得了许洋的积蓄,心里难免有些不服气,想要我把得来的钱财吐出来一些,就搞这套。这些只能算是下马威,真正到了地方,还不知道有什么手段等着。比起佛人的枪炮,倒是自己人的软刀子更为难缠。不过好在张时俊多半是我们这边的人,他是萧山人,这次我们宁波大捷,也保了他的家乡。之前我锦衣卫的也查过,他家是耕读为本,严禁子弟从事海贸,与海商人家不是一条心。我这次保了他的家眷,他怎么也该感激感激我。至少,希望他念着这份交情,不要来掣我的肘。” 广州城外,上万兵马的营盘星罗棋布,如同玉带围绕着广州城。城外大片树木已经被狼兵砍伐下来做营帐,盖房子,或是作为燃料取暖。三三两的士兵,举着手里的兵器,嬉笑叫骂着,打闹不休。还有一些人则是去附近的水源取水,回来的时候,手上多半会拎一只鸡,或是挟一条狗。 城内的巡抚衙门内,两广总督专抚广东张嵿看着自己眼前的状纸,脸上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身边一名跟随了他二十几年的老幕僚,也是颇有名气的儒生邹济世,脸上带着丝苦笑,摇头道:“狼兵,狼兵。当初征调狼兵时,军门就一力反对,结果现在果然搞出事来,却还要军门来善后,当真是让人窝火。” “能把状纸递我本官案头的,都是城内的大户士绅,有关系有门路,有护院家丁,连他们都受了害,何况是那些普通百姓?”张嵿叹了口气,拿起茶碗,轻轻用碗盖打着茶杯里的浮沫。 “军饷的事,还是没有着落?如果能给这些狼兵解决一部分粮饷,或许他们就不会再闹下去了,再不然,本官就只好让标营出动,杀一杀他们的威风了。朝廷虽然素柔远人,但是也不能让他们太过放肆。” 邹济世苦笑一声“军粮的问题,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军饷的事,就真的难办的很了。其实问题也不光是粮饷,我们的饷要发,也是发到岑猛手里。可是依学生看来,这次闹事的人里,带头的就是他,光靠银子怕是喂不饱他的胃口。这里面,还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否则一个土司,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我们如果调动标营,只怕佛夷未去,蛮乱又起,到时候就不好办了。还是要沈同知去和他讲讲道理,让他不要太过放纵,大家脸上都好看。” 张嵿也知自己的幕僚说的是个道理,岑猛素来桀骜不逊,连带犯上做乱的事,也不是做不出来。自己也听到过一些他有反心的禀报,没有抓到实据,并不好处置。如果动用抚标弹压,搞不好真的会造成火并,或是他带兵回去造反。眼下两广还没有做好进剿的准备,事态不能扩大。 沈希仪家族世代在广西为将,与土司头人相熟,彼此情同手足,倒是可以使用一下。可惜的是沈希仪的调解也是怀柔为主,很难为士绅出气,最后自己还是要被放在火上烤。 他叹了口气“现在只能希望钦差的人马早一点到,如果他的人到了,或许可以压住岑猛那帮人。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京里来的,土人畏惧天朝威仪,一见钦差,就不敢继续做乱,也大有可能。” 话是这么说,看着手里这些状纸,张嵿的眉依旧皱成了一个川字型,自己该怎么给这些大户一个交代,又该怎么保证今后的治安不恶化下去,事态不进一步扩展? 过不多时,一名差役从外面飞奔进来,通报着重要消息:钦差的船队已经快到码头了。 第八百三十一章下马威(二) 广州市舶司负责南洋贡使朝贡贸易,从名义上,所有来自南洋,也就是明朝所说西洋各国的朝贡,都要在广州进行。与宁波一样,同样是一座重要的商业港口城市,繁华程度与宁波相比,理应胜之。 但是由于受交通等限制,加上葡萄牙人控制马六甲后,等于扼住了南洋与大明朝贡的咽喉,导致贡船越来越少。这里的商人数量反倒远少于宁波,另一方面就是朝廷由于征收不了商税,并不能从贸易中,真正得到多少好处。 即使如此,由于有佛郎机人和一部分有办法的洋商存在,这里还是有一部分大海商可以呼风唤雨,拥有着惊人的财力和能量。这几位大商人,此时正聚在码头边一座茶楼里,远远看着码头方向。 从狼兵援粤开始,他们就一直在布局,包括之前的官军大败,他们也在里面充当了推手。现在来的这位钦差,算是这次行动中,最难对付的一个敌人,只有收拾了他,才能继续下一步的行动。 “佛郎机人这次给的价码不低,要的东西也多,几位兄台,你们的货不会出问题吧?” “无非是粮食和酒,能出什么问题?不过那些火药、铅弹,倒是要费点力气,他们至少得出双倍的价。还有那位汪诚斋,他这个人高深莫测,愚兄也琢磨不透他。前次他虽然吃了败仗,但是朝廷并没怪罪,按说他该戴罪立功,加紧进兵,可是现在成天跟匠人窝在一起,在鼓捣些什么东西,并不急着打战。想的什么主意,我便也猜不出来了。佛人要买的军情,我怕是真的无能为力。” “那也没什么,等到他部队一动,我们一样会知道他的动向,就是个时间问题。倒是这些狼兵,靠不靠的住,不要一见到钦差就吓的不敢迈步子,赶不走这个钦差,我们就别想做成自己的事。” “放心,岑猛这个人,一向有野心,他想要做广西的土皇帝。要的东西,比佛夷还要多一些,除了粮食还要布匹,盐巴,兵器,我们给他的东西足够多,他就会为我们杀人放火。何况是落钦差的面子,他是土官,犯了事,朝廷也会睁一眼闭一眼,这点小事,不会做不成的。你们看,钦差的船来了,大家看好戏!” 这个包厢由于是他们早早包下的,方才清场时,也没人惊动他们,这时索性推开窗户,用佛郎机人赠送的千里望,向下看去。但见庞大的船队遮天蔽日,铺满了整个码头。 “宁波一战,许氏败的很惨啊,全部大船,都落到了官军手里,如果不早一点对付他们,将来海上,就没有我们站的地方了。” “没错啊,官军水师,几时见过这么多船。不行,这消息必须告诉佛郎机人,让他们自己小心一点,不要再向以往那么大意。你们说,这消息,能值多少?” 他们正七一嘴八一嘴的议论,忽然见下面迎接钦差的队伍一阵大乱,那些狼兵原本是住在营房里,不知何时,忽然来到了码头附近。见到钦差下船,立刻有人乱糟糟的举着兵器,向着钦差队伍冲去,同时用家乡的方言大声呼喝,外人根本分不清他们是在叫骂,还是在欢呼。 码头上,迎接钦差的两广总督张嵿面色一变,双目怒视身旁的岑猛。他是田州土司,朝廷给了指挥同知衔,不过对于土官来说官衔的大小,只关系着俸禄,其他没什么影响。他控制那片土地,靠的根本不是朝廷官职,那些土民,也分不清同知和指挥使谁大。 岑猛并不像一般幢人那样黑瘦,相反身高体健,膀大腰圆。一身黑色圆领阔袖对襟衣,下面是过膝黑布包口裤。为了给钦差面子,他并没有打赤脚,而是穿了一双黑色官靴,倒是有点体面。一口阔刃大刀,就背在背后,脸上则带着几分笑意,看着钦差那一行人。 这些土兵来的太过突兀,督标营的士兵没有对此做出防范,不知道他们是要来干什么,一时不知道是该驱逐,还是该放他们过去,勉强组成的人墙,在狼兵的冲击下,乱的不成样子。张嵿喝道:“岑济夫,你的部下这是要做什么?冲撞钦差的罪过,难道你承担的起?” 岑猛的声音很粗,如同把头扎在水缸里说话,脸上依旧是带着笑意,似乎并未因总督的见怪而恐惧。“军门,你们要讲道理,我的部下都是乡下人,没见过钦差,见了钦差兴奋一点,也很正常。再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发过军饷了,听说钦差在浙江打仗发了大财,希望能给他们解决军饷和犒劳的问题。我们整个冬天都在帮你们守卫广东,连家都没回,难道不该要些好处?” 他边说边向着那些部众大声呵斥,在几声简短有力的呵斥后,方才还乱成一锅粥的狼兵,很快就恢复了安静。 手中提着兵器,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杨承祖和他的随行人马。看他们脸上的表情,标营的兵士也不敢上前驱逐,即便是没有气机感应的人也能明白,那种表情与服从无关。说不定稍微一个动作,就可能让鲜血染红整个码头。 杨承祖对于这种场面已经早就有所预料,因此表现的并不惊惶,在身边护卫的保护下,冷眼看着岑猛,倒要看看这个三十多岁的土司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知岑猛已经来到杨承祖面前,并不磕头,只抱了抱拳,然后笑着说道:“我是个粗人,不懂你们汉人官场的客套话,就有什么说什么。听说你是现在二品都指挥,准以一品左都督体统行事,这是个什么意思,我也不清楚,总之官很大就是了。看你年纪轻轻,居然可以官做的这么大,难道也是一生下来就做了大官?” 他边说边看向杨承祖身后,见幺娘、青青、铁珊瑚等皆手扶兵器怒目而视,心中反倒大觉有趣,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马氏身上。虽然马氏戴了面纱,并没露出模样,但是两道目光如同利刃般锁着岑猛的喉咙,反倒让他感到别样的刺激。 他用手一指马氏“钦差,这是你的妾室吧?为什么不露出面孔,让咱们看看丑俊?只看这小腰和腿,就让人要发疯,也难怪能陪着你来军前打仗。军队里,是不许带女人的,可你的官大,坏了规矩,也没人敢把你怎么样,我也不来触你霉头。但是有好事,大家都该享受,我们这些卖命的,也该有好女人睡,是不是这个道理?我听过你们汉人的故事,你们汉人中有一个姓苏的大学士,曾经用自己的小妾,换了一匹白马。我部下的勇士,比白马要值钱的多,我的寨子里,也有嫩的可以捏出水的美人。我们做个交换怎么样?我帮你打败佛郎机人,再送给你两个美丽的姑娘,换你这个妾室,军饷什么的都由我来支付给部下儿郎。如果你肯拿我当朋友,就这么说定了,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就是最好的兄弟,谁敢不听你的话,我和我的部下,是不会放过他的。” 第八百三十二章下马威(三) 这种在今时看来冒犯无礼的话,在大明这个时代,却不能说岑猛的话怎么大逆不道,也谈不到对钦差的冒犯。毕竟这是个妾通买卖的时代,只要出的起价钱,妾随时可以交易。 像是岑猛这种土司,手上掌握有强大武力,自身又是桀骜不驯之辈,如果可以用一个美妾,换取这支人马的服从,怕是有不少人认为这是个最合算的买卖。 至少比起他被拒绝之后恼羞成怒,领兵造反,这种交换可说皆大欢喜,可以少死许多人。若是换个场合,说不定还会有人出来做杨承祖的工作,劝他同意这笔交易。可是杨承祖的面色一沉“岑猛,你说你要我的爱妾?” “不,我不是要,而是跟你交换。我们土人不像你们汉人,没有这么多道道,我们只知道,好朋友之间,一切都可以分享,我是真的想和你这个汉官做朋友,难道你不想和我做朋友?还是觉得我们土人,配不上你们汉人,没资格跟你成为朋友?” “都不是,不管是土人还是汉人,只要忠于朝廷,大家都可以做朋友。不过,一个认为女人可以随意交换的人,就没资格做我的朋友了。” 杨承祖半点面子也没打算给岑猛留下,冷森森的看着他,身上那股上位者的威严,让这名土司的气焰不由一夺,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杨承祖却不依不饶 “本官的妾室,于我而言,是我最宝贵的家人,就算是黄金万两,也休想让我动心。你居然拿她们当货物,认为可以交易,还有什么脸站在我面前?滚回你的营房去,本官不想看到你这张脸。” “你……你是在侮辱田州岑氏的尊严!”岑猛气急败坏的将手放到了背后的刀背上,但是随后,这只手就僵在那里,不敢动弹。他并没有学过中原武艺,但是在险恶的生存环境中,与自然搏斗,早就练出一身足以比拟一流高手的身手和感知。他的手刚一动,眉心就开始莫名的疼痛,不知道是谁,已经用气机锁定了他,只要他敢拔刀,保证就会遭到异常猛烈的进攻。 他的部下,这时已经看出苗头,又开始鼓噪起来,还有人开始冲撞那些维持人墙的标兵,似乎想要把他们分开,自己冲到队伍面前。 岑猛鼓鼓胆量,手松开刀柄,指向身后“我的部下接受朝廷的指令,从自己的家乡光着脚板来到广州,结果你们除了给一点微薄的粮食外,就不肯再给其他东西。他们中很多人,已经很久没吃过荤腥了。既然你是钦差,那我们就问你要钱,你们的皇帝要言而有信,答应给我们的报酬,必须要给,否则我的儿郎也没办法为你们效力。” 事实上不单是狼兵,包括从民间征调的机兵,以及新组建的营兵,都存在着拖欠粮饷的问题。这时,其他几个带兵官,也开始小声议论起来,想要讨要粮饷。他们都不是土人,并不敢真的过来闹饷,只能在一边说怪话,敲边鼓。 杨承祖似乎意识不到已经处于哗变的边缘,依旧趾高气扬的看着岑猛“军饷?笑话。本官初来乍到,鬼知道一个人该发多少军饷,总不可能你说多少,就是多少,那不成了劫道了?带着你的人,现在马上回到营房里,等到本官安顿下来以后,立刻给你们补齐亏欠粮饷,保证分毫不短。现在闹饷的,一概不理。” “等?对不起,我们已经等的太久了,从家乡出发时,你们汉人就告诉我们要等。到了广州还是要等,等到过完了年,继续等,说是等到钦差来,才能有办法。你现在还要我们等,难道就不给说法么?我们土人虽然贫弱,但也不是可以任人宰割的,今天我们必须要到钱。” 岑猛的气势渐渐壮了上来,杨承祖冷哼一声“必须拿到钱?这个肯定做不到,我可以保证,让你今天看到钱。大猷,传我的命令,搬几个箱子下来,让这位土司,看看银子长什么模样。” 俞大猷虽然跟杨承祖相处不来,不过他并不是不知好歹,更不是一个混人。他的亲事是杨承祖帮他谈成的,宝树谢家这种人家,如果不是有杨承祖在里面斡旋,自己多半是高攀不上。 他原本只是世袭百户,至于能袭什么职,还要参加武举之后,才能真正定下来。可是靠着杨承祖的保举,他现在已经是从三品指挥同知,至于实授问题,实际是为了让他能够在杨承祖手下听用,才一直没有真正落实。按照杨承祖透露的情况,将来他的实授还要在北方,去和北虏一刀一枪的换命。 有这样的提携之恩,加上他自己也看岑猛这种在朝廷命官面前上蹿下跳的土司不顺眼,听了吩咐之后,几步来到靠岸的船边。这时一些士兵已经抬着沉重的大箱子走下来,这些红漆木箱,从方才就十分显眼,但是被当成钦差私人物品箱笼,还有人在估算,钦差到底从浙江刮了多少地皮,有了这么一笔积蓄。 俞大猷三两步走上跳板,从四名官军手中接过一口木箱,气不长出面不更色,一个人将木箱高举过头,又步履如常的走下跳板。 “咯吱,咯吱”厚木跳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岑猛的眼睛微微发直,这口木箱的分量,似乎不怎么轻。俞大猷这时已经来到众人面前,将木箱轻轻放下,面上神色如常,不见吃力神态。伸手掀开箱盖,用手一指“你们要的军饷,这里不就是么?” 箱子内,四周都是红绸,里面则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雪花白银,不光是岑猛,就是一些壮丁这回都目瞪口呆说不出话。这一箱银子少说也有几百斤分量,就这么轻松的举来举去,这位大明武官到底是有多大的膂力? 幢人最敬豪杰,他们除了头人土司或是大巫师外,并不怎么敬佩权势,可是对于力大无穷武艺高强的好汉,则是从骨子里佩服。俞大猷这身膂力,就是这些狼兵中,也没几个能与其相提并论,顿时引起许多狼兵高声喝彩。 杨承祖又一指身后那些码的整整齐齐的箱子“这些箱子,与这口一样,里面放的都是银子。本官此来,有扬州盐商协饷六十万两,又有浙江父老输粟七千石有奇,粮丰饷厚,只要尔等为朝廷尽忠,何吝恩赏?不过,要是有人想要哗变夺银,本官的部下,怕也是不答应,新军何在?” 许泰手中的令旗挥舞几下,那些一早下了船,但并没引起人重视的新军,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迅速排开阵势,手中长枪高擎,次一排则摘下鸟铳,高声呼喝,声震九霄! 第八百三十三章接风(一) 由于地方狭小,实际能排开阵势的部队,也不过二百余人,但是就这一座小小的军阵,也一样能展示出惊人的素养。狼兵来自各个村寨部落,由于生长环境险恶,锻炼出来的是过人的体魄和敏捷的反应。 个人武艺和骁勇都没的说,在山地间作战是好手,来自同一村镇的十几个人之间,是可以配合的很默契。可是他们很少有机会参与大部队的操练,百人战阵配合起来就很勉强,千人以上的结队冲杀就连想都不要想。 对于明军这种结阵,即便是最优秀的狼兵,也很难做的到,当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也看不出这样的阵有什么厉害。只是觉得这些官军身上穿着铁甲,手中兵器都是新的,确实不好对付。 反倒是岑猛,他素有大志,确实也读过兵书,还参加过明朝的会操。对于明军的素质,他心里是有所了解的,这样的部队,即便是两广总督巡抚手下的标营也比不上,只有一些大官的家丁能有这手段。像是广西沈希仪部下,也有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可以达到这个水准。正是靠着那支强兵,沈家才能坐镇广西,压制各路土司。这个年轻的后生果然是天子宠臣,年纪不大就有两百多亲兵,这样的两百人,差不多可以顶自己七、八百部众了。 他原本是接受了一些人的指令,要在今天闹事,把钦差狠狠教训一顿,最好是让局面变的一团混乱。可是现在看这种局面,官军里既有那种大力士,又有着如此剽悍的亲兵,闹事,似乎不是一个好选择啊。 再说钦差带了六十万两银子,那可是六十万,听到这个数,自己部下的儿郎怕是有多一半心都活了。这时候就算鼓动他们打闹冲击,怕也是指挥不灵。他只好施了个礼“我们这些土司没见过世面,不识天朝威仪,还望钦差不要见怪。这军饷的事,只要钦差记得就好,儿郎们实在是太苦,拖欠的久了,就要饿死了。” “你们土司,确实没见过世面,不但没见过世面,就连规矩也不懂!”杨承祖哼了一声“你不过一个指挥同知,本官是二品都指挥,以左都督体统行事,万岁赏穿斗牛服。你的官衔比我小多了,见面之后,为何不施廷参?你的眼里,究竟是没有我这个钦差,还是没有朝廷?还不给本官跪下?” “跪下!”身后许泰吐气开声,沉声大吼,那两百名列阵新军也同时高喝“跪下!” 岑猛心头一震,膝盖几乎一软,不过他终究是做久了土司,总算维持住威仪。面色也变的有些难看“钦差,你是让我跪你?” “废话,本官是钦差,代天巡狩,视察东南。这次广东主持对佛夷事,两广总督以下,不拘文武,皆受我节制。虽然没有王命旗牌,但是本官这宝剑宝刀,皆万岁亲赐,要斩个不听话的武官,还是绰绰有余,难道你要试一试本官的利刃?” 他竟然说到了砍头的问题,岑猛的眼睛慢慢瞪圆,身子也向后退了退,保证自己在拔刀时,不至于被那个力士一击制住。这边许泰的手也紧紧握住了关刀的刀杆,青龙刀头,发出嗡嗡之声。 “大都督容禀,土司不懂汉家礼数,冥顽无知,应当慢慢教化,不可急于求成。于礼数上,土人也有土人的礼数,与我汉家礼数不同,不可为此,就伤了土人忠于朝廷之情。”一名三十出头的武官忽然在迎接人群中站出来,算是缓和了一下局面。 这人生的面皮白净,仪表堂堂,很是有些威风。杨承祖看了他几眼,冷声问道:“你是?” “卑职广西都指挥同知沈希仪,见过大都督。末将世居广西,久与这些土司打交道,对他们的事还算是了解,这些土人并不是真的目无朝廷,只是未奉王化,不懂礼数,大都督不要见怪。” 他与岑猛似乎很熟,又转头对岑猛道:“这种场合闹饷,也亏你想的出来。你的脑子不好使,就多问问你岳父,不要糊涂的被人当了枪使,到时候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还不带你的人回营房去,非要闹出事来么?” 岑猛正好借这个机会做落场势,长出一口气,点点头“沈兄弟,你是我的结拜手足,我们这些人,都卖你面子,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就听你的就是。” 杨承祖这时倒没顾上岑猛,而是端详着沈希仪,心里小声念叨着:沈希仪,会不会有个捕快叫王动啊……。他虽然对于历史上的素养很差,但托一本江山打头读物的福,对于沈希仪是知道的,似乎这人,是个很不错的武将来着?看他年纪轻轻,就升到了都指挥同知这个位置上,似乎也确实有点本事。 当然,有本事的人,未必和自己是一条路上的,比如王守仁,不管有多少穿越者一见王守仁就两眼放光,杨承祖对之也只敬而远之。他今天本来是打定了主意,要收拾岑猛一通,为朝廷立威,如果能逼反他,就顺手把新军安插到两广一到两营,在这里增强朝廷控制力。可是沈希仪明显是替土司说话,他心里对这位名将,也就有了些芥蒂。 毕竟初来,也不好跟所有人弄僵,表面上还是卖了沈同知面子,对于岑猛没继续追究,这一场风波似乎真的就此化解。广东本地官员,这时也依次过来拜见钦差,迎接钦差进城接风。 两广总督张嵿与杨承祖并马而行,一边叙旧,一边表达了对杨承祖的感激。他的族人还在萧山,如果不是新军驻扎,他的家人也难免受倭寇袭扰。由于家里的书信早就到了,他是整个两广高层中,对于新军战力最为看好的一位。但是这次对佛郎机作战上,这位总督并不是军事主官,真正承担指挥职责的,乃是广东提刑按察使,汪鋐。 汪廉访并没在码头上迎接钦差,据说是忙着什么要事,实在抽不开身。一边的布政使吴廷举则冷哼着“他成天和一群工匠混在一起,鼓捣着什么佛械,连钦差都不肯来迎接,这官做的,也当真是越做越回去了。前者失机败阵之过,朝廷还未降罪,结果他自己不反省,还是我行我素,目无上官,早晚要吃大苦头。” 他又朝杨承祖一施礼“钦差放心,下官定竭尽全力,协助钦差扫荡佛夷。那些粮饷么,我看还是先存在藩库里,不要下发。就算发下去,也落不到狼兵手里,白白打了水漂。下官这段日子一直在筹措粮款,我们广东还算富庶,狼兵开支足以自给,怎么能让钦差出钱发饷?” 他正说着,只听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闷雷似的声音,随即就看到硝烟渐渐升起,几名护卫武将提马上前,只待冲锋。很快消息就传了过来,并不是佛郎机人进攻,而是汪鋐试制新式火药出了问题,导致火炮作坊爆炸,大家不必紧张。 第八百三十四章接风(二) 爆炸的火炮作坊,是广州官府新近成立的,在上次战斗里,官军吃夷炮的亏吃的实在是太大。虽然一炮糜烂十里这种鬼话,不能真的往心里去,但是这种火力上的压制,确实也是官军失败的主要原因。毕竟官军所乘多为鱼船,没有什么火力能伤到佛郎机船,挨上一炮,船体就要严重受损,这样的仗,打输了倒也不能完全算错。 后来官府从佛郎机人那里招回来几个工匠,他们是跟着佛人制械的,懂得制夷炮夷铳,也对夷船有所了解,汪鋐对这几个工匠甚为倚重,专门筹了款项制械,还亲自上去学习。在大明整个官场环境里,这样的官员绝对算的上异类,几位同僚提起他来,口气里也就难免带上几分轻视与讥笑。 “打仗终归是打人,一味依赖器械,也成不了什么大气。上次战败,明明是三军不肯用命,将官指挥不当,都归咎于器械上,这仗还是要糟。”吴廷举似乎对汪鋐意见颇大,抓紧时间说着他的坏话 “为了制这夷炮夷铳,花费了大笔的银两不说,也没见有什么成绩出来,这回火炮作坊一炸倒好,什么帐都没了,倒是也不怕人查。有这么多银子,留下来发给狼兵,他们或许就直接杀上岛去了。诚斋兄身为臬台,理应执掌刑名,清理冤狱。结果不是忙于兵备,就是忙于制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依旧是巡海道呢。” 广州的军务,从道理上说,确实归巡海道管。可是巡海道只是差遣,不是本官,担任巡海道的,也都出自按察使司衙门,自家老大出来说要抓这个案子,下面做部下的,谁又敢不放了。可是吴廷举似乎对汪鋐这种越俎代庖的行为意见甚大,说的话也确实要命。 制炮制枪,都不是省钱的事,从筹备原料,到制造样品,白银像流水一样花出去。钦差来视察的时候作坊一炸,几乎可以看做是火龙烧仓,就是没事,也容易让人觉得有事。杨承祖也没法断定汪鋐是忠是奸,不过倒是对他亲自与工匠制械,颇产生了几分兴趣。 他之前练新军时,也制造鸟铳,包括后来造大船,仿制洋炮,但都是拨银子下去,至于谁去做,他是不管的。像什么开发科技树种田之类,第一没这个能力,第二没这个兴趣。 像汪鋐这样深入一线的事,他肯定会觉得失体统,再者工匠里也没有美人,有什么意思?可他也得承认,在大明朝做事这么认真的官,确实不多见。再一想到他身为臬台,主动带兵剿贼,对这样自己找事做的官,倒是很有些见上一见的想法。 汪鋐自己在作坊爆炸时,被手下救了出来,只受了轻伤,没什么大的妨碍。总归是得上药调治,来不及参拜钦差,接风酒席就没他什么事。张嵿对于汪鋐倒很是支持,酒席之间还是尽量为他说着好话,表示上次的战败并不是汪鋐的责任,如果要追究,也是自己的过错。制炮制枪,也是自己同意的,并且以汪诚斋的为人,不可能贪墨掉那些钱款。 沈希仪则趁着敬酒的当口,先是向杨承祖请罪,后又主动分说道:“岑猛这个人,素来桀骜,朝廷确实要对他早做提防,免得他日真的生了什么不测,反倒是手忙脚乱。他在田州穷兵黩武,还收容了不少江洋大盗,又攻打周边的泗城、龙州、镇安,闹的很不成话。依末将愚见,此人久后,恐为广西之患。” 杨承祖打量着沈希仪,本以为这个将军是站在土司一边的,没想到反过头来,又在宴会的时候,向自己告土司的状,这种行为就颇值得人玩味了。 “沈同知,既然你也看岑猛不顺眼,何不让本官刚才就杀了他?” “末将与岑猛并无私仇,说起来,还有些交情,我们是结拜兄弟,换过贴。广西那地方,不比腹里,穷山恶水,十万大山,跟这些土司要搞好关系,就要唱他们的歌,合他们的调。末将说这些话是为公,不是为私。是想要朝廷有准备,不是为了对付某个土司。如果钦差以他不下跪为理由杀了他,那么广西所有土司,都会不服气。因为每一个土司见到朝廷的钦差,都不会下跪,就算强迫他跪下,他们也是面服心不服。今日以这种罪名杀了他,会让各路土司都心向岑氏,于朝廷不利。不如放他过关,体现朝廷恩德,与岑氏争夺人心。大多数土司还都是忠于朝廷的,只要我们找到他谋反的证据,再行捉拿,那些土司不但不会帮岑猛,反倒会来帮我们。” 吴廷举忽然咳嗽几声“沈同知,你不要凑过去和钦差说小话,有什么话大声说出来,大家都能听到比较好。今天是为钦差洗尘,公务的事,等到回头再上手本也不晚。现在这样说要是传出去,还以为我们私相授受,在算计谁呢。” 众人一阵大笑,沈希仪作为从广西借过来的武将,显然不敢和本省方伯颉颃,忙赔笑着喝了几杯酒算是罚罪。张嵿对这一切只当没看到,与杨承祖说的都是平倭大捷之事,倒确实是不涉公务。 等到酒席宴散,杨承祖回了自己的公馆,素来冷面朝天的马氏,脸上竟是难得的充满了笑意,也不理幺娘等人的眼神,一头靠在杨承祖怀里“承祖,你今天跟那土司说的话,我的心里真的……真的好高兴。就算为了你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愿。” 她被自己丈夫送了一次人,对于这等事最是在意,至于杨承祖敢不敢把一个豹房出身的女人当妾送掉这些事,她是想不到的。只认定杨承祖肯为她得罪任何人,也就不管什么矜持或者体面,主动与他抱在一处,拉着他就去自己的卧房。 青青又有了身孕,一路上吐的天昏地暗,对于两人的亲昵只好不说什么,幺娘则小声和铁珊瑚议论着什么,后者满面通红的不住摇头,后又点头。 两人没走几步,冷飞霜就从外面走进来,看两人这亲昵样子,她脸上也有几分古怪的笑意,轻轻嗓子道:“吴方伯前来拜见钦差,是让他等一个时辰再说,还是先把他打发回去?” “别捣乱,吴方伯找我肯定是要紧事,自然是要紧去见了。”马氏也乖巧的点点头,主动松开了手“承祖是要做大事的,我不会拦着你,我今晚上给你留门,不管多晚,都会等。” 铁珊瑚可怜兮兮的看着马氏,似乎是想提醒今天晚上是自己的日子,杨承祖已经点头答应,随着冷飞霜出去,马氏那边则得意的朝铁珊瑚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脸蛋和胸脯,又指了指她,轻哼一声,步履轻松的回了房。 客厅内,吴廷举换了身儒生巾服,打扮的好似一个老学究,见杨承祖出来,忙上前施礼。“钦差远路而来,又是来帮我们打海盗的,如果只是一顿酒席就打发了,那也忒怠慢了。张军门为官是好的,招待上,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就由老朽这个方伯尽一尽地主之谊。” 两人坐定之后,吴廷举很快切入正题,他换了百姓衣服来拜见杨承祖,就是要为他接风洗尘,带他去逛一逛,广州的清楼。 第八百三十五章接风(三) 杨承祖从锦衣卫拿到的情报中就知道,有不少大员,因为平日为官总要保持形象,活的太过压抑,于是就会换上百姓衣服,到那些下等行院土窑,找个几十大钱的土娼变着花样撒上一次火,才能平衡自己的内心。 各中花样繁杂,难以一言尽数,总之是让人觉得触目惊心。包括一些年老德邵的大儒,或是手握一方大权的重臣,也不例外。 但是吴廷举是布政,带着自己这位钦差,肯定还是要去广州最好的清楼,找那所谓卖艺不卖申的花魁,多半还要听琴听曲,诗酒唱合,直到彼此看对了眼,才能留宿。这种过场走一走,也不能叫不对,都是官场礼仪的一部分而已。 从二品方伯的面子,他还是要卖的,点了几十名护卫跟随,随着吴廷举出了公馆,一路来到一座颇为气派的门楼之前。吴廷举为他分说着“这群芳院,是我们广州最大的一间书寓,鸨妈是从南京教坊司出身,据说武庙在位时,和李西涯还有交情。” 两人边说边进去,虽然天色还早,但是清楼的伙计显然认识吴廷举,没一个人敢来阻拦,只是眼睛在瑞恩斯坦身上来回打转。吴廷举笑了笑“这里有个规矩,不做夷人生意,因为要是接了夷人,那姑娘的身价就会一落千丈,钦差这位尊仆……” “嘿,这不公平!伟大的勇士瑞恩斯坦并不是夷人,我是一个大明人,我有兵部的告身。”瑞恩斯坦显然已经被几个出来迎客的女人吸引住了目光,杨承祖笑了笑“不找姑娘,只吃酒总是没关系吧?这里好歹有市舶司,如果不卖给夷人酒喝,客人不是都要饿死?老瑞,你在这里吃花酒,看上了哪个姑娘说一声,我帮你赎回去。” “那就不必了,我还想多活几天。”想起家里那位出身戏班的夫人是如何骁勇善斗,瑞恩斯坦只好摇摇头,跟其他护卫乖乖坐下喝酒。杨承祖的目光,则被清楼一楼搭建的戏台所吸引,上面的锣鼓家伙,听来似是而非,但依稀是在模仿自己的京剧,只是学的还不到位。 再看一下,上面演的剧目,却是自己所写的朱丽叶节烈记,看向一旁的吴廷举,见后者拈髯微笑,显然早就料到他有这种反应。 “钦差的文名,广州这里也是久仰的很了,老朽的几个妾室,也对那些话本爱不释手。我们这里有商人到宁波做生意,结果成了戏迷。自己花钱弄了个戏班子,把京剧带回了广州,现在这里的大小戏班有十几个,排的剧目也都是钦差写的那些话本。限于没人教导,都上不得台面,钦差见笑。” “吴翁,太客气了,杨某哪里担待的起。”果然,依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或许推动不了京剧整体的繁荣,但是只要自己这里带了头,制造了足够大的影响,有的是人会出来跟风。即便是唱腔、曲调有所差距,总之把自己想传播的传出去,就是好事。 那位李东阳的旧识这时也满面含笑的迎出来,这是个过了三十的妇人,但风韵仍存,一边与吴廷举打情骂桥,一边看着杨承祖。吴廷举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那鸨妈的神色一变,竟是收敛笑容,端端正正的给杨承祖见了个礼 “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您就是那位在浙江杀倭贼杀的血流成河的杨将军,奴家给您磕头。实不相瞒,奴家就是浙江人,如果不是家里遭了倭寇,也不用入了这一行,您杀了那许多真倭,听说连京观都筑了几十个,奴家的家仇应该是报了,可惜年岁大了,否则非要用这身子报答您的恩情不可。现在就只有给您磕几个头,让老天保佑您公侯万代。” 杨承祖看鸨妈这神色不似做伪,忙把她搀起来,有了这层关系,那鸨妈更为热情,径直把两人安排到花魁萧芷兰房里。这位姓萧的花魁刚十六岁,据说还不曾被人梳笼,等机会卖个大价钱的。 现在屯门打仗,广州来的夷船断绝,整体的生意一般,也没有合适的大恩客来摘她的初红。在这里,也不过就是坐一坐,喝喝茶,或是谈些话之类。 吴廷举与她似乎很是熟悉,见面之后毫不见外的吩咐“芷兰,今天拿出你周身的解数来好生伺候着,说不定你的良人,就在眼前。若是贵人相中你,抬举你个少夫人,不是比在这里接克要好?” 萧芷兰打量了杨承祖几眼,面色微微一红,竟似有些害羞的不敢看他,不过依旧手脚麻利的接过外衣,又为两人备茶水点心。看来她年纪虽然还小,但是这些基本技能,已经熟悉的很,也知道如何调剂气氛,让一老一少都认为自己是跟他一条心。 吴廷举跟她只说了几句笑话,并没什么亲昵举动,似乎证明这两人之间没什么特殊关系,就看向杨承祖 “钦差,老朽请您过来,其实也是要和您谈一些事。这些事,说来关系到整个广东的安危,只可惜,现在广东官场奸佞当道,老朽纵然有心为国出力,人单势孤也做不成什么事,就连自保也大成问题。只有等到钦差您来,才能力挽狂谰,救万民于水火。” “佛郎机人在屯门,不管闹的多厉害,终归是一域敌一国,说一句钦差不喜欢听的,就算您不来,以两广之师,早晚也能尽灭他们。是以战事的问题,其实不足为患,但是海贸的事,却关系到两广长久以来的安危。人都说海贸利国利民,老朽看来,却是第一等害民之事。” 他用手指了指正在那里调弦的萧芷兰“像这位萧姑娘,本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就是因为家里与佛郎机人做生意,被那些佛人骗了,家产尽数赔光,自己也沦落风臣之中。本官虽然有心回护,也只能保证她不被恶客欺凌,要想救她脱离苦海,却还得是钦差你这等年轻的英雄才行啊。” 萧芷兰的手微微一抖,古琴发出一声颤音,一双美目微微发红,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吴廷举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芷兰,你也不要太难过,这些年因为海贸而倾家荡产者不知多少。你和那些人比起来,还得算是不错的,至少这里的人对你还好,如果你去那几条小巷去看看,就知道什么叫人间地狱了。再去海上看看,每年因海贸倾家亡身者不知凡几,大家都是苦命之人啊。” “按吴方伯所说,海贸就于人无利了?” “海贸或许有利,但是只利少部分奸商莠民,于良民和朝廷,则是大害。老朽提点布政使司,对这些事最清楚。朝廷每年从海贸里根本征不到多少税款,反而被夷人以朝贡之名,看清海防虚实。万里海疆何处兵多,何处民富,都被有心人看的清楚,这大明,又有什么安全可言了?再者说,江南为鱼米之乡,可是海贸以丝绸为重。人皆趋利,以广东为例。老朽查阅过广东田亩底册,自广州设市舶司以来,广东田赋,已较当初减少两成有余,又有一部分,是以银代米,充抵粮赋。如果有朝一日,大家都交银子,没人交粮食,那我们手里拿着银子,又能买到什么?” 他显然对自己衙门的业务很熟悉,只一说,就直接指向了要害,国家粮食安全。杨承祖不动声色,正要听着他接下来还说些什么,外面却响起了一阵喧哗声,女子的尖叫声,还有打闹声。 第八百三十六章拿人 闹事的是在一楼,十几个目光凶悍的狼兵,拉扯着两个妇人,似乎想将她们带出群芳馆。几名纪院的护卫则试图阻止,地上还躺着一个大汉,看穿戴,与那几个交涉的护卫是一起的。那位鸨妈远远的看着,并没有过来交涉,只是让清楼的乌龟,去阻止把人带走。 作为广州最大的清楼,自有护卫武力,但是根据姑娘身份不同,护卫的力量也就不一样。如果有人试图强行染指萧芷兰,怕是就要惊动几个在广州城内极有名气的高手出来阻止。可是这两个妇人,却不过是群芳馆内红姑娘身边的丫鬟下海,属于下等的纪女,保护她们的人,也就是些最普通的打手。 这支狼兵的首领,是个三十几岁的精瘦汉子,已经抽出一口雪亮钢刀,用生硬的官话大喝 “我们从田州来广州,千里迢迢,没钱拿,没粮吃,耽误了自己田里的庄稼,离开了自己的妻小,来保护你们的安全。想要找点乐子,又有什么错了?你们却这样看不起人,只用这种货色来招待我们,分明就是看不起我!我是田州岑知府的部将黄德,阵前杀敌立功的猛将,带这两个女人回军营耍耍,又有什么要紧的?你们胆敢拦我,是当我们好欺负么?” 吴廷举在后看了看,摇摇头,“好在这里没有良家女,如果是这帮人走带街上,才是要出大乱子的。老朽早就说过,狼兵不能让他们进城,可是沈希仪非说不让狼兵进城,会寒了土人之心,让土人与朝廷离心离德,结果就是现在这样,这个烂摊子谁来收拾?” “吴翁,听你这口气,似乎类似的事已经发生过了?” “这话钦差别问我,问问萧姑娘就知道了。这段日子被狼兵掳去,后又卖到娼寮的女人,可不是一个两个。好在都是小门小户的女人,没闹出大风波,可是听说过年时,有一位大户人家的庶出女,还有一位是大户人家的姨娘,也一样被捉去了。时俊兄这次,也有的头疼了。” 萧芷兰在房里怯生生道:“杨公子,还是把门关上吧,如果被那些狼兵看到奴家,就是一场是非。你们不在这里,他们要来捣乱,可怎么是好?” 杨承祖微微一笑“萧姑娘,这些人不是你怕,就可以躲的过的,对付坏人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比他们还坏。” 那帮狼兵以单刀开路,拉扯着妇人就向外走,几个护院拦着路,两下里推搡着,但是还没到真动刀的时候。那两个妇人发出阵阵尖叫,大喊着救命,肯定是不愿意被拉到军营里去。 二楼上,一只瓷碗忽然飞下来,正砸在一名狼兵头上,将他砸了个趔趄,拉着妇人的手一松,那名妇人没命的挣脱开,向着二楼就逃。 能在二楼的,大多是有点身份的主,这些狼兵似乎也不想惹麻烦,没有朝二楼喝骂,而是去追那妇人。他们生长于山中,翻山越岭如走平地,奔跑及攀爬的速度快的惊人。 三两下间,就赶到那妇人头里,低头将那妇人拦腰抱起,就向下跑。可是就在这时,另一名狼兵忽然大喝了一声,似乎是在示警,这名狼兵不等反应过来,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已经拦在他面前。 杨承祖为了方便,并没有穿官服过来,打扮上只是一位富家公子,那名狼兵并没在意,抬手一拳打过去。他们不想惹麻烦,这一拳不想杀人,只想把人打翻,力量控制的很好。 他的胳膊并不算粗,可是肌肉有力,拳速也极快,一般的书生或是纨绔子弟,肯定一拳放倒了。但是杨承祖出手也不慢,两人以拳对拳,硬拼一记,那名狼兵怪叫一声向后疾退,杨承祖则抢步跟上双拳连击。 那名被捉住的妇人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就从一个人的肩上到了另一个人肩上,她还在手足乱动的踢打,脚忽然着了地,眼前已经多了个英俊的年轻人,还朝她笑了笑“认清楚了再打人,否则下次不救你了。” “公……公子?”她接过的客人里,可从没有这等英俊的少年郎,一时竟是呆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至于那两名掠她的狼兵去向,就更顾不上。 名叫黄德的头目,本来提着刀要闯出一条路来,可是随着那年轻人出现,在一楼喝酒的一群汉子忽然起身,将大门堵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夷人,手中拿一柄几乎快有一人高的双手大剑,恶狠狠的瞪向黄德,其他人的目光,也充满了敌意。 这些狼兵久经战阵,完全感受的出来,这帮人与纪院的打手,根本没有可比性。其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是真正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怕是手上都沾过血,杀过人。尤其像那夷人一身铁甲,就算自己手上的刀砍过去,怕更多是砍出一溜火星子,伤不了人。自己身上穿的布衣,可扛不住他那一剑。 两名上去捉人的狼兵,被从二楼无情的丢下来,那名突然出现的年轻公子,身后跟着一个上了年纪,但是一看就知道气度不凡的老人一前一后下了楼。用手朝着黄德等人一指 “你们,就是岑猛的部下?” “没错,我们是岑同知的人,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敢打伤我的部下?” “本官是谁,在这里没必要告诉你,等你到了衙门,自然就知道我是谁了。老瑞,老许,动手把他们给我拿下了。注意点,别打坏老板娘太多东西,那样就不好了。” 十几名狼兵并不是肯吃亏的,都从腰里抽出了刀,有几个人已经向杨承祖这边冲过来,似乎看准了他身边人少,想要先捉住头领。可是鸨妈在杨承祖出现后,已经从纪院后院叫了几十人出来,这些人此时二话不说直接迎上去,手中的兵器、暗器兜头撒下。桌歪椅斜,乱成一团。 到了杨承祖如今这个身份,除非特殊情况,否则就算他想打人,也找不到时机。就像这次,他打翻一名狼兵救了那妇人,另一名狼兵,则是吴廷举身边护卫放倒的。 等到捉黄德时,纪院里冲出来的都是身手了得的好手,广州城第一流的名武师,只有三人受伤,就将冲向杨承祖的人都收拾了。瑞恩斯坦那边,则连受伤的都没有,不过是几名高手齐动,就将狼兵尽数拿下。 吴廷举看着杨承祖,满脸苦笑“拿人倒是省事,可是该怎么发落他们,如果送到府衙监牢里,怕是到不了晚上,狼兵就敢砸了衙门。关到按察司衙门里么,估计也不过是沈希仪一个调子过去,就可以放人,不过倒是可以先打他们一顿板子,让他们长点记性。” “他们恐怕不是一顿板子能解决的问题,来人,把他们送到我的公馆,让下面的人好生打着问,等我晚上回去时,要看成果。” 第七十八章 搜检 金长龄身为漕帮的香主,也是个拳棒精熟的好汉,一身武功也自不弱。只可惜他今天喝多了酒,又没想到这锦衣卫敢在巡检衙门拿他,毫无防范之下,顿时吃了大亏。被连环几拳,打的眼冒金星,连反抗的气力都没有。 另外几个头脑也是漕帮中人,自然不能看着自家头领吃亏,各自将怀中的女子一推,伸手就去拔刀。 “我乃河南卫辉滑县锦衣百户杨承祖,前来此地侦办谋反大案,我看你们谁敢乱动!”杨承祖骑在金长龄身上一通乱拳,已经将对方打的出气多进气少,见这些头目要反抗,抖丹田就是一声大吼。 他这喊话的功夫脱胎自京剧根基,嗓门洪亮,一声大喝,那些汉子被吓的一愣,但随即就有人怒骂道:“直娘贼,你发了什么癫?这是洛阳,不是卫辉,你个锦衣难道还能跨府办案的?” 锦衣卫抓人也要讲个辖地原则,这地方归洛阳锦衣卫管,他个卫辉滑县的锦衣,有什么资格到这抓人来了?就有人提了刀要去砍人,可是那些随行人员却不含糊,已经摘下背后背的长条包袱,包袱皮抖处,露出一杆杆黑洞洞的火铳枪口。指住这些漕帮头脑,不让他们动弹。 这些神火铳发射困难,准确度也差,可是威慑力不小,被这些枪口对着,这干漕帮好汉也不敢乱动。就在这时,外面一阵脚步声音,本地锦衣百户侯敬山以及一个面目英武的军汉带着几十条身强力壮的汉子,提了兵器从外面闯进来。 见这些人来,金长龄感觉来了救星,没口子喊道:“侯爷,快来救命啊。不知道哪来的一群强盗,居然冒充锦衣卫来咱们的巡检司抓人,您可一定要为我等做主,不可走了强盗啊。” 他平日里对锦衣卫的孝敬不缺,与这侯敬山吃喝不分,乃是一对关系亲厚的酒肉朋友,这时候他怎么也该帮自己的忙。 就算来的真是锦衣也没关系,毕竟这里是洛阳的地盘,先把他们当强盗抓起来,自己先跑了再说。日后大不了用银子平案,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银子,还有银子放不倒的么? 哪知侯敬山却把脸一沉“好你个大胆的金长龄,居然在衙门里养了那么多女人,这一看就不是好路数啊。你既然牵扯到谋反大案之中,还想要哄瞒爷们么?今天某家就是要捉你们这些反贼的,现如今抚标营三百虎贲已经将巡检司衙门包围了,你们还不弃械投降,难道非要等着被就地正法么?” 这干人仔细一听,果然外面人声鼎沸,还有铠甲与兵器碰撞的声音,也不知有多少兵马围在外面。见来了朝廷正军,这干漕帮好手纵然武功盖世,也不敢与之争斗,纷纷丢了兵器束手就擒。 金长龄见大势已去,只好争辩道:“我金某一向奉公守法,为朝廷出力,几时犯了什么谋反大罪,这是污蔑,我要见太守说话。” 见一群官军杀进来,那些妇人先是吓的面无人色哆嗦成一团,这时见官军将这干凶神恶煞般的巡检全都拿了,还说什么杀官谋反的大案。那名方才被金长龄抱在怀里的女子忽然大叫道: “他说谎,他在说谎!他抓了我爹,逼我侍奉他,若是我不肯,就要把我爹问成死罪,还请各位官爷为小女子做主,我是好人家的闺女来着啊。” 有她带头,又有几个妇人出来指认,说自己本是良家妇人,只是跟着丈夫或是亲人乘船出行,不想被这龙门巡检司的人拿了,硬是栽赃成罪犯,若是不肯侍奉,家人就要丧命,自己可能也要沦落到烟花之地。 有她们指认,就从一处地窖里,救出几十个被巡检司私自扣下的肉票。这些肉票都是些没根脚的商人旅客,即使被扣下,也难以找的到人为自己出头。 金长龄行这事还算是有分寸,不敢抓有功名的,也不敢抓有关系的,因此这事始终未曾暴露。 杨承祖一挥手道:“继续搜,他这巡检司里的问题小不了,不信查不出问题来。” 他这次行动并非自己单打独斗,离家之后就去卫辉府拜见了段彪段百户。又由段彪领着前往开封千户所,去拜见了三品指挥使衔实授锦衣卫河南千户所千户宋兆南,将自己所审得的口供递了上去。 举凡这等案子,无非是要么查,要么压,两个处理手段。现在这案子已经通了天,想压是压不住的。杨承祖除了自己这条线之外,还有滑县张嘉印这条线,经过文衙门已经把口供呈报上去。那么这个时候,就只剩下查这一个字了。 宋兆南总领河南八府锦衣,手下的小旗有上千人,哪能个个见的过来。可是段彪与杨承祖是连盟兄弟,他是个千户衔百户,于河南八府也是一方要角,有他带着,杨承祖就有资格与宋兆南对话。 等到见了口供之后,宋兆南半晌无语,最后拍着杨承祖的肩膀,说了一句,后生可畏,放手去干吧。接着就开始调兵遣将,动手拿人。 除了锦衣卫这条线以外,河南巡抚沈冬魁那边也有了动作,杨承祖拜了宋兆南的码头后,又把名贴投到了河南巡抚衙门。 沈冬魁于正德朝也算一个名臣,他一大特点,就是将衙门的各项政策从制订的初衷,到具体实施方案,都贴在外头供人观看,算是透明办公的先驱人物,也是这个时代一个难得的务实官员。 听到这案子之后,就知道案情重大,耽搁不得,马上点了三百标营人马,由部下一员千户衔实授把总领着,直接带兵到了洛阳动手拿人。 为了防止走漏消息,这支人马是秘密行动,也未惊动地方官府,只是从锦衣衙门里带了些人,主力部队直接扑到巡检衙门里动手。 有了巡抚和自家上官的支持,这干锦衣还怕什么,杨承祖传令道:“弟兄们,大不了把这巡检衙门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里搜个彻底,不可遗漏了半点线索。” ... 第七十九章 抄家 这干来办差使的锦衣,都是宋兆南精挑细选的好手,均属卫中百里挑一的精锐,办这等差事,全都是行家里手。他们都知道漕帮财雄势大,如果不能一棒子把金长龄打死,万一让他咸鱼翻身,那便是后患无穷,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不保险。 再者说来,这次揭贴的事,也让宋兆南被动异常。要知道那揭贴上除了说正德不是天子血脉这一条外,其他的干货,主要就是说他信用奸佞,导致朝政日非,内中主要指的奸佞,就是江彬。 这江彬是众锦衣的顶头上司,所谓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这江彬被人打了脸,他们这些做手下的,谁还好意思说自己没责任? 偏生在对付舆论上,宋兆南等人并不擅长,对于揭贴的处置上十分不利。现在河南八府人心惶惶,有不少人都在传着这揭贴上的话,这要是走漏到江彬耳朵里,饶是他宋兆南是祖传锦衣,怕也是不好交代。 杨承祖办的这个案子,无疑是给他找了条明路,靠着这条路,他可以戴罪立功,能够靠着这功劳减少自己的罪过,因此他也特意下了指示,这案子不但要办,也要办好办扎实,必须办成铁案。 有了这个指示在,锦衣们谁敢放水?杨承祖又道:“这里是他漕帮的分舵所在,积蓄少不了,大家用点心,可不能疏漏了啊。” “说的好啊,兄弟,别看岁数不大,这脑子真好使,想不想当个兵?”那位带队的把总身上也有个千户衔,虽然武官的军衔远不如锦衣值钱,但他是巡抚身边当兵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却又比普通的军汉地位高出不知凡几。 东厂百户侯,锦衣百户狗,锦衣卫的百户实在是不怎么值钱,而他是在巡抚面前能说进去话的,也着实看杨承祖是个人才,想要提拔提拔他。按他想,若是杨承祖这样的人进了军中,立几个战功,日后说不定就能到边关带兵,纵然做不到总兵,但是当个副将或是游击还是不成问题的。 若是某些穿越之后就打了鸡血一般非要进军营不可,哪怕是名门子弟,也非要到边军里去当兵的,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标营不缺刷军功的机会,尤其现在一是有宁王之乱的隐患,二是河南本地就有可能爆发民变,真投了军,还真有可能很快得到提升。 但问题是杨承祖脑子没坏,他家里还有如花美妾等着,怎么可能把自己扔到军营里,去受那刀兵之苦,一刀一枪,去边关和北虏搏出身去?他一笑道:“多谢您的好意,我这锦衣当老了,让我当兵,我可受不了那个辛苦。” 这时,有一名锦衣官校道:“有发现有发现,这孙子藏了不少金子么。这怕是得有不下五百两黄金。发财了,这回发财了。” 金长龄信奉狡兔三窟的道理,将这巡检衙门当做了自己秘密仓库之一。尤其他这巡检位置坐的牢靠,不怕有人来夺他的印把子,经营这衙门也就用心,在衙门下面,挖了好几个地窖,用以藏匿金银财宝。 这些锦衣都是老手,没用太长时间,就把这些地窖都找了出来,除了黄金白银外,还有不少珠宝,这些东西加到一起,怕是能值两万多两银子。这可是正德朝的两万多两银子,这些锦衣的眼睛都在放光,大家心里有数,这次是条大鱼,可不能放过了。 杨承祖道:“这次咱们抄拿金长龄,抚标的弟兄们出力不少,这里给刘把总拿两千两银子,让他犒赏将士。将来咱们走呈文的时候,这钱就不必落下去了。” 他这两千两拿给刘把总,至于刘把总分多少给下面的兵卒,就是他自己的事,如此一来,锦衣卫人人分润,上报的数字里就少写了四千两,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自是人人欢喜。 除了金银之外,还有十几面旗帜,却是写着恭营天子的字样,另外就是一封没有落款的委任状,上写加封金长龄为一品左都督衔,实授河南总兵兼领河南水师等字样。 这是伪朝反书啊!大家虽然不认识这份委任状下面的印章是何家的路数,但是也看的出来,这绝对是伪诏,看来金长龄与反贼有勾结,是没什么疑问的。杨承祖道:“漕帮河南分舵,怕不有几万苦力啊。那些都是壮汉,这事,险啊,险啊。” 那位把总也是打老仗的主,点头道:“不错,这些漕帮子弟人多势大,又多是青壮,若是突然发动袭击,怕是连洛阳府城,都不见得能保住。最要紧的是,他们可掌握着粮食运输呢,这可是粮食,是命脉。” 侯敬山头上已经见了汗,自己的治下出了谋反大案,自己这个锦衣百户一无所觉,甚至平日里还和这反贼勾结,这要是追究起来,怕是摘印都是轻的,搞不好自己也要到牢房里走一遭了。 有了这个顾虑,他对于审问金长龄的事也就格外卖力,大家担心洛阳这边审问不安全,将所有人犯嘴里塞了麻核,压上大车,直接向开封而去。 好在漕帮猝然遇袭,全无准备,被拿的又是最高头目,同时被拿的,也是漕帮里平日说了算的人物。这些人一发被擒,结果就是漕帮河南分舵的指挥暂时陷入瘫痪状态。 各分坛的漕帮弟子对于营救大香头的事表现的并不积极,而洛阳这边的漕帮人马则陷入权柄之争,所有人都想着自己该去多拿些权力,而不是想着谁该去把老大救出来,结果这囚车顺利的进入开封。 巡抚沈冬魁听说人已经拿到,二话不说,命令连夜开审,又从巡抚衙门里,直接派了部队保护牢房,并支援了几十种新刑具过去。这边宋兆南亲自上阵动刑,杨承祖这时候就成了配角。 自己在滑县侦破此案,这次又带队拿了金长龄,脸已经露的差不多了。如果继续抢功的话,难免就让上官心里不喜,这时候就该自己让一让了。 因此等到审讯金长龄时,他直接就退出审问,反倒是找宋兆南讨了一支人马,又找巡抚衙门借了一队标兵,开赴洛阳,直接去封金长龄的产业。 洛阳方面这时已经得了开封的招呼,派了整整一卫军户,将金长龄的家包围起来。等到杨承祖到时,天色已黑,见这金家外头点着不少火把灯笼,一卫军户额兵五千六百人,看这包围的兵力大约在八百人上下,不由暗自佩服这带队的指挥确有良心,只缺少了不到五千儿郎。那包围圈虽然围的扎实,但时不时,就有人能向外走。 那名带队的军官见是开封来人,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笑道:“几位老爷别怪,这金家也不容易,好多女人都是金长龄霸来的,要是跟着官卖,也怪可怜的不是?最重要的是,人家给钱了,我们不能坏了规矩啊。” ... 第八十章 一家哭与一路哭 上 大明买放犯人的事,也算不上什么新鲜,都在一个圈子里混,谁也不能坏了行里的规矩。再者说来,这前后折腾数日光景,洛阳本地卫所军户在这守了几日,你不让他落些好处,他们又如何肯卖力气? 他们不比抚标营有军饷可拿,平日里过的苦的很,也就找这机会赚点钱使,大家心里也都有数。 那些抚标大半出身军户,与洛阳本卫的军士也算熟识,只笑骂道:“你们倒是会做生意,估计这几天没少赚银子吧。可要是走了要紧的人犯,可要留神自己的脑袋。我们这次是奉了抚台的大令而来,抄金长龄的家,拿他家的人到开封完案,走了紧要人物,可是交代不下去。” 那洛阳本地的指挥一笑道:“说的这是什么话来?我好歹也是熬了半辈子大营,这里的关系还不清楚?只不过是放走了金长龄两个未成丁的儿子,再有的,就是他家的几个远亲和几个爱妾。其他的,就是些不要紧的人物,关键的人,都在我们控制之中。再说那几个走的,其实我们也使人跟着呢,放他是一笔银子,等到把他捉回来,就又是一笔银子,这个帐我们会算。” 本来抄家等工作是该本地锦衣完成,杨承祖一个外府的小旗,有点靠不上前。可是这回金长龄牵扯到谋逆大案之中,侯敬山与他往来太过频繁,已经与本地的另外两个总旗以及几个小旗一并被押到开封待查,洛阳的锦衣卫失去了自己的职能。 宋兆南又给杨承祖发了封手令,给他全权处置之权,这一来,他虽然官小,但是权重,俨然成了这次行动的首领。 本地的指挥使虽然官职比他大的多,但是武官不是锦衣,不值钱的,再说杨承祖是全权,他也不敢得罪。急忙拿了两封银子送过来 “杨老弟,咱们熬大营的人不比你们锦衣卫,有常例可以征收,日子过的困苦的很,这很多事啊,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老哥还要跟你讨个人情,这宅子里的八姨娘也是个苦命人,本就是被金长龄强纳过来的,你说这回抄家,她一个女人,难免就是发卖的命。你能不能高高手,把她饶了?” 杨承祖接了银子,微笑道:“怎么,跟她睡了?” 那指挥一笑“就这两天的事,金长龄那孙子家中一妻十三妾,还有几个闺女和儿媳妇,你要是看中了哪个,我帮你说合去,包准能成。现在人牙子就已经进府挑人了,即便是谋逆的大罪,女人也没有开刀的罪过,不过就是官卖,卖谁不是卖,还不如咱自己落下不是?” “好说了,这个回头让我们搜一搜,没什么要紧的也就放了。他们家的几个管家,你总没放走吧?若是走了管家和当家大妇,对不住,我就得着落您把人给我逮回来了。” 那指挥见他点头,心内十分痛快,笑道:“你放心吧,我能犯那糊涂?那大管家拿了一千两银子出来,买我放他一条生路。我一看他拿了一千两,就知道他手里起码还得再有两千,银子没敲出来之前,哪能放人,保证没跑。” “那漕帮可有什么异动没有?几千条汉子呢,若是发作起来,你这几百号人马,怕也是不好对付。” “好叫老弟放心,漕帮的人最近就是打了几场群架,死了几个人。据说是为了争大香头的位置,打的天翻地覆。咱们军卫里在帮的不少,不过是收钱入帮,图个照应,真若是打架那倒是没说的,杀官造反的事,谁会跟着他干。这次对付的不过是个大香头,又不是整个漕帮,你放心吧,乱不了。” “那就好了。”杨承祖点点头,朝那位抚标营的刘把总道:“刘老哥,我锦衣卫的人少,这次主要是借助你的标营了,告诉弟兄们,打进去,给我抄家,什么都不要放过。至于金银浮财,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银钱上的事,好商量。” 这些抚标虽然来往奔波很是辛苦,但是上次破了巡检衙门,不动一刀一枪,每人就得了五两银子的犒赏,士气很是旺盛。 这回金家大院前后五进的院落,红墙绿瓦,高大门楼,就看这宅子也能值几百两银子,想来院中浮财必多。还有的想着这院子里必然有美貌的丫鬟养娘,小妾小姐,个个奋勇,人人当先,发一声喊直接就打进了院子之中。 自从金长龄被拿后,官军就封锁了金家内外交通,几日里金家人上下人心惶惶,全都想着要找门路逃跑。几位姨娘勾上了外面的官军,陪着睡了几晚,只求要个出路。 可此时这些抚标打进来时,她们新勾的靠山就全不顶用,不管是谁都被从房间里驱逐出来,在院中凑齐。接着就是一阵乒乒乓乓乱打乱砸之声,显然是锦衣卫与官军开始搜检。 杨承祖搬了把椅子,直接坐在天井里,命几个粗壮军汉将金府大总管捉来,也不准备什么特殊刑具,只命人拿了几条军中打人用的军棍,朝那棍棒一指“大管家,你把金家几处藏金所在一一招出来,就可免了这顿棍棒。若是你说没有,或是不知道的话,我就让他们动手了。” 那管家看看棍棒,再看看杨承祖,跪地磕头道:“总爷英明,小人确实知道金家的几处藏金处,不过小人也有个要求,我与十一姨太情投意合,还请老爷把十一姨太许给我,我就什么都招。” “打!”杨承祖冷哼一声,两个军汉二话不说,扯过那总管,按在地上就打。杨承祖道:“今天,是我提要求你们做,而不是和你们讲条件,明白了吧。你们先打着,金家的大夫人是哪位,请出来一见,我有话说。” 金长龄原配本是和他一起跑江湖的女子,粗手大脚颇有武勇,只是小门小户上不了台面,后来金长龄发迹了,这个原配明显就跟不上他的步伐,被他寻了个错处休了。现在的夫人,乃是洛阳卫中一位指挥同知的闺女,也算是将门虎女,论年纪也不过是三十里许,却是颇为沉稳,几步走出来,给杨承祖施了个礼。 杨承祖道:“大夫人,您出来就好,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咱们借一步说话,我有话跟您说。” 他说完这话,拉着这大夫人,直接就进了一间厢房,那夫人出身将门,也曾学过些武艺,进房之后,一下甩脱杨承祖的手,正色道:“妾身知道我家老爷犯了大罪,这回谁也保不住他,这个家彻底完了。不过我是他的娘子,须不是那水性扬花的贱人,要杀要剐自有朝廷王法处断,大老爷如果想要辱我,须得想想,我娘家也不是没人的。” ... 第八十一章 一家哭与一路哭 下 大明朝锦衣卫搜检手段颇有些厉害,在另一个时空里,万历名臣张居正倒台后被抄家时,女眷出府门,锦衣搜其亵//衣,亵//裤,于这个时代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这几日里有胆大的军士进府中来戏弄丫鬟的事也时有发生,还多亏这夫人娘家颇有势力,才没有更严重的后果。 她见杨承祖少年英俊,又把自己拽到这厢房里,只怕他存了什么歹意,只好先把娘家的势力搬出来。之后又道:“人犯王法身无主这个道理我是懂得,我家中也有几个年轻的姨娘,大老爷看中哪个,就只管讨了去,我这个主母做主,发卖与你就是。只是几个未出闺阁的丫头,希望你保全她们的名节。” “名节?”杨承祖冷哼一声“我搞不清楚,等她们落到教坊司时,还能有什么名节可言!就是大夫人你,现在是当家主母,若是到了发卖为娼或是发放远瘴之地,与那些守边的军士解搔时,难道还要保留个主母做派?” 那夫人也知道杨承祖说的不差,她娘家已经派关系送话进来,让她找个机会自尽吧。这次的案子基本可以确定为谋反,是洗不清的。就算她爹,现在能够自保就已经不易,保她是保不住了。 她的气势一弱,哀求道:“这位老爷,妾身年老色衰,不足以侍奉君子,我……我可以找一个年轻的姨娘来陪你,若是你非要金家的闺女,那就请答应我,事后给她个归宿,别让她沦落在坊司里就好。” “大夫人,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承祖正色道:“我如果想要女人的话,随时都可以要,何必非要闹的谁都知道?其实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谈谈,咱们做个交易的事。” “交易,什么交易?” “我知道,你是金家的当家主母,金家财务上的事,管家知道一部分,你也同样知道一部分。我要你交出金家所有的财产,包括浮财,地产,乃至他的全部藏金存粮。” “你别想瞒我,金长龄搞了一批湘米进来,要炒粮食,我要的就是那些粮食。你用这些东西,不但可以换你的清白,也可以换金家几个女人的清白,我知道,这里面有一个女儿是你亲生的,我可以保证没人碰她,并且让她不进教坊司。这次的事是我负责,给她报一个暴毙,也不是做不到。但前提是,你要悔罪,我要看到诚意,诚意,就是那些粮食和钱财。” “你所言当真?”这夫人一听可以不用沦落到坊司那种地方,也不用发配出去给军士为奴,心内一喜。她毕竟也是个武官子弟,自然不想沦落到那等地方去做没廉耻的营生,至于家产,如果人都没了,保住家产又有什么用。 “你除了相信我之外,还有别的选择么?”杨承祖哼了一声“现在唯一肯坐下来跟你谈条件,而不是扯着你家女眷睡觉的,大概只有我一个。要不然的话,我可以抽身不管,让他们负责这事,于我而言也没什么差别。再说,我建议你快一点,你们家的管家可能先熬不住。” 院子里,大总管已经不停的讨饶,与他私下相好的那位十一姨太也哭天抢地道:“别打了,你们要问什么就只管问我好了,求你们别打了。” “好吧,我说。”夫人知道,时间拖的越久,局面就越可能失控。自己那女儿姿色不错,万一被谁看中了趁乱先行夺了去,那就悔之晚以。“金长龄很是信我,家中财权都交付在我手里,我现在就把他的藏金都说出来,只求你言而有信。” “夫人放心,你们被官卖了,于我也没什么好处,相反这些金银钱粮,我才有大用。至于你么,我会给你一笔钱,让你和你的女儿不至于饿死。河南很快就要迎来一场饥荒,这场饥荒中,有不知多少女人会被卖到坊司里去做那营生,又有不知多少女人想到坊司里去做那营生而不可得,到时候说不定两个饼子就能换一个大姑娘。而这一切,是你男人一手推动的,我本来该看着你也落入这种命运之中,谁让我心善呢,只要你掏钱,咱们一切好商量。” 这位大夫人确实拿的起放的下,一旦打定了主意,万贯家私全部奉上,却没有继续讨价还价。有了她提供的帐本和指点,搜检工作进行的异常顺利,很快就将金长龄藏在自己家里的金银都起获出来,总价竟是不少于五万两。 而同时,金家的几处粮库内,又有将近两千石的米粮被起获出来。他们又发现,这还不是金家最大的粮仓,金长龄把自己最多的粮食存在开封一处匿名仓库内,如果把那个仓库起获了,少说能收入五千石以上的粮食。 杨承祖满意的点点头“好,好的很,开了金家大院,差不多能救八府不少人了。来人啊,把人犯装车,给我押往开封,仔细看着,不可走脱了一个啊。” 他嘴里这么说,暗中已经将令传下去,以大夫人为首,金家的妻妾小姐,跑了一半有余,不过他上下都使了银子,这些军健只当没看见,大队人马直接往开封而去。 金家的女人平日里养尊处优,享受惯了,如今身受刑法哪里受的了,一路上全是哭哭啼啼,哀求咒骂之声。一位金家的媳妇本也是个闺秀,可是只饿了两顿,就已经愿意用自己的身子换一顿好饭食。 还有个和大夫人关系最差的小姐没走,却是不停的朝杨承祖飞媚眼,甚至喊道:“只要你带我走,我不要名分,我给你当丫头也行啊。” 刘把总骑在马上,笑道:“杨老弟,这人生的精神就是好啊,连女犯都对你动心了。” “得了刘哥,她那哪是对我动心,是对吃喝动心。她是受不了罪的,这不过是刚一受罪,就受不住了。刘哥你要是有兴趣,只管去跟她好上一好,我只当没看见就是。” “得了吧,家有老母悍妻,军中多有耳目,老哥我还想多活几天呢。只是我为军多年,撕杀战阵经的多了,自诩铁石心肠。可是今天看了金家这干家小的情景,听这哭声,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了。” “刘兄菩萨心肠,小弟佩服。只是咱们河南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是比这更惨的情景,一家哭好过一路哭,一路哭好过一省哭,一省哭好过一国哭,为了河南八府不至于发生大乱,像金家这种哭声,我不介意再多几个!” ... 八十二章 坏消息 等大队到了开封,却是接连两个坏消息传过来,第一个消息,就是漕帮大香头,牵扯到谋反大案里的金长龄死了。 按说这种人犯必然是要严加看管,谨防其自杀或是被杀,他日可当重要人证。再者那些旗号委任状来自何处,也得仔细盘查,访出幕后到底是谁想要谋逆。 锦衣卫开封卫所乃是河南锦衣的最高机构,一省精锐大多集中于此,高手如云,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让金长龄出了意外。但结果就是金长龄刚刚有招供的意向,就于饭后七窍流血而亡。而负责送饭的那个锦衣,却也被发现死在了房里,死状与金长龄一样。 这不啻于在宋兆南脸上甩了一记耳光,他刚想把这案子办的漂亮点,好给江彬一个交代,就出了这等事情,他的脸往哪放。现在他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在巡抚那里,也着实吃了几顿排头,有点下不来台。 另一个坏消息,就是开封城内的那处粮仓的接管,也遇到了空前的阻力。前去接收粮仓的人马,被另一队人马阻拦住,两下对峙起来,谁也不能说服对方。 要说开封是沈冬魁驻节所在,派去接收粮仓的,又是他的标营人马,一般人谁敢阻拦,直接一顿鞭子就能打散了。可问题在于,这支人马的来头也不小,竟然是河南镇守太监衙门派来的护兵,两下各自身后都有靠山,谁也不能奈何谁。 杨承祖不想掺和到金长龄中毒这种案子里,这种事涉及到谋反,估计就是宁王搞的。可是他又不能跳出来说,然而杨承祖已经看穿了一切,这一切是宁王干的,那不是作死么? 宋兆南正在为难的时候,万一自己去了,他正好把锅甩下来,让自己负责破案,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落不了好。他不是某些穿越小说的主人公,没事也要找事做,仿佛万事不讨一个公道就活不下去。 这种事想想也知道,必然是金长龄一松口,会咬出不少大员,那些大老爷自然不能让他说话,他也就只好去死了。自己要是查出什么端倪,难道自己不用去死么? 事实上他从金家确实发现了几本帐目,这就是金长龄的保命帐,记载了他与不少达官显贵往来的记录,内中也包括宋兆南在内。这份帐本如果捅到都察院去,搞不好会摘到一批人的帽子,又会摘掉一批人的脑袋。 可是他拿到帐本之后,给外面加了个封套,表示这东西是封着的,没人动过,然后直接就送到了河南锦衣千户所,只说案情重大不敢擅专请千户老爷做主。 他心里有数,宋兆南不是笨蛋,自然明白自己的态度,这事爷不掺和,你自己善后就是。眼下这中毒案,他也同样不想参与进去弄一身的搔,反倒是粮仓那边,他倒要过去看看。那可是几千石粮食,如果不能起出来的话,这平抑粮价上,就少了一张王牌。 等他赶过去时,见那片仓库外面,两支人马遥遥对峙,弓上弦刀出鞘,气氛格外的紧张。在粮仓前面,一个歪戴帽子的年轻汉子,吆喝道:“这粮仓里存的是我干爹他老人家买的粮食,我看你们谁敢动?你们谁敢动他老人家的粮食,我们把官司打到御前,也要叫他抄家灭门,株连九族,谁敢不服的就来试试!” 杨承祖远远的下了马,问同来的刘把总道:“刘户侯,你可认得这个小子是谁?他说的干爹,又是哪一个?” 刘把总于地面上的人很是熟悉,看了两眼道:“他啊,本是开封一个泼皮,因他为人刁滑,人送绰号叫油炸鬼,名叫尤条。本是个破落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结果龚怀恩到河南后,人地两生,想要刮地皮又没有什么帮手。这尤条主动凑过去,拜了龚怀恩做干爹,帮着他为前导,四处敲诈富户,勒索百姓,很是得龚怀恩的欢喜,居然为他保了个锦衣百户的前程,与你还得算平级。只是你看他这样子,可有一点锦衣百户的样?” 杨承祖笑道:“话不好这么说,我看他这样,倒十足像一个锦衣百户。大家都是干湿活的,可不就得这个德行。龚太监用他,不过在意他爪牙可用,又无根脚,正好拿来冲锋陷阵背锅顶雷,若是他不是这番德行,又哪有今日这般成就。那个他旁边的是谁?” 在这尤条旁边,有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汉子,五短身材,生的白白胖胖,穿绸裹缎,一看是个富翁打扮。按他的模样穿戴,像是个员外模样,可是看着与尤条站在一处,又似乎也是个干脏活的? “这人啊,是周王府的小管事,名叫臧能,于地面上也是个人物字号。这粮仓里,怕是也有周王千岁的一份股份,这事情有点不好办了啊。” 镇守太监龚怀恩,地位与巡抚沈冬魁并驾齐驱,他的作用同样是天子耳目,加上镇守地方,防范盗贼。河南的镇守太监,还要加一个采办贡物的工作职能,平日里与巡抚的工作不相抵触。但如果发生冲突时,即使是巡抚,也很难有效的奈何他,属于皇权在地方上对文官的有效掣肘。 而周王朱睦木审(此为异体字,左木右审),虽然没了权柄,属于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空有王位,对地方上的事务,一般是没什么权力插手过问的。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天家血脉,是朱家子孙,人家不拿权了,炒粮食发点财总没什么吧。你要是连这点事都不允许,那未免就太不拿老朱家的人当人看,欺人太甚了。 一个周王或许沈冬魁不放在眼里,但一个周王加一个镇守太监,沈冬魁却怎么也得掂量掂量,因此抚标营虽然兵多且精,镇守太监方面来的人马,大多是由泼皮充数,并不堪用,但两下对峙起来,反倒是泼皮这边仗着市井骂架的功夫了得,占了上风。 杨承祖看了一阵,道:“户侯,你且在这观看着,千万不能让他们把粮食运走,兄弟我去想想办法。” 刘把总得了他不少银两,也就要关照几句,轻轻一拉他道:“杨老弟,你一个外地锦衣,又能有什么办法可想?听老哥一句劝,尽人事听天命,你该做的已经做了,至于事情发展到哪一步,不是你自己能做主的,咱们操不着这个心。就且由他们折腾去吧,我们只看就好。” “多谢刘兄高义,不过我总是想去试一试,万一要是有办法可想呢?现在顶着上,肯定是没好处,如果釜底抽薪,未尝不能解决此事。您只静侯佳音就好。” ... 第八十三章 周王府 一 杨承祖离了队伍,一路打马,直奔周王府方向。这王府在开封城内占地甚大,且又有高大的牌坊,很是容易找。只见“钦承上命”,“世守齐邦”的牌楼之前,一大群峨冠博带的读书人排成长长的一排,正等着门官喊人进去。 这些读书人未来可能是朝廷栋梁,乃至于国之重臣,不过眼下么,全都是生活不大如意,囊中羞涩的穷措大,想着办法从各处打打秋风过活。当代周王在开封文人中有贤王及冤大头之称,喜欢和人谈论诗文。这些书生拿着自己的作品进去,或是看着周王的作品夸奖几句,不愁不能换几个程仪。 只是他们来人太多,总不能一发进去坏了体统,大家都是孔孟门人,最讲礼法,在外面自动排起长队,倒是显的秩序井然,不失读书人的体面。杨承祖这快马一来,就引得不少读书人观望,见他一身明黄飞鱼,知是锦衣校尉,不少人一拂袖子笑道: “区区锦衣鹰犬,实在不堪入我辈读书人之眼,这等人该不会也想着求见千岁吧?周王千岁乃是个贤王,哪来的时间见他?” “仁兄所言正是,现在千岁正和年老夫子谈论文章,便是本地官府来拜,他也是一概不见的。区区一个锦衣卫,算的了什么。诶?这人怎么如此无理,居然插队的。我说你呢,我们这里都排着队伍呢,你怎么敢插队,把他揪回来啊。” 杨承祖自然没时间跟他们一样排队,下了马直接就来到门首,几个门官见他过来,下了台阶道:“你是什么人?这里是周王千岁的王府,不可乱闯!” “几位王官请了,下官乃是锦衣百户杨承祖,特来王府求见周王千岁,还望几位通传一声。” 那几个门官听他报了家门,面带不屑之色。“锦衣百户,很大么?我们这里还有两总旗呢,一个百户今天没当值,否则你也看见了。我们千岁正和年夫子谈论文章,他未曾说完正事,一概不见外客。千岁的虎威,谁敢惊动于他,你且下站,在下面侯着。你没看那么多人排队么,你怎么就能插队进来,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两字了?” 这个时代的锦衣衙门又称恩荫寄禄之所,因其无定员编制,不少人都把自己的亲信部下安排个锦衣身份,只为多占一份钱粮,多弄一个官身。像这周王身为藩王,虽然眼下没了权柄,但毕竟是天家血脉,给自己的门官搞几个锦衣名额那还不成问题。 这些人听他只是个锦衣百户,也就不放在眼里,锦衣百户狗,若是东厂或是西厂内行厂的,他们可能还要在意在意,锦衣卫的官,太不值钱了,不必往心里去。 杨承祖一见,忙从怀内伸手,取了两张文稿出来,向上一递“几位王官,下官这里还有一份重要公闻,你们只要交到千岁手里,包准他推掉那什么年夫子的文章而接见于我。此事事关重大,于周王千岁身上有莫大干系,还望几位不可耽搁了。” 他递交文稿时,手上已经夹带了一锭二十两的元宝。这次查抄金宅,收获巨金数万两,像这样的元宝,他身上带了好几个,倒是不愁门包钱。那几个王官听说事关重大,用手接过文稿,掂了掂分量,彼此对视一眼,皆想到:确实这分量不轻啊。 周王是个闲散藩王,平日里府上很少来实权人物,除了榨不出半点油水的穷酸措大,就是些商人。像这一出手二十两的门包,在京师或许不算什么,在河南周王府的门官眼里,分量可着实不轻。 一名门官道:“既然如此,你把马交给我,我替你栓上,免得待会走失了或是被哪位才子借了去。你且在门首里坐下,我去给你弄壶茶,咱们千岁的脾气你是不知道,一谈起文章来,什么都顾不得了。我说哪位老哥替这位锦衣官爷跑这一趟……” 他边说边看了杨承祖交来的名刺,这门官是识字的,脸上忙堆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杨承祖杨百宰,失敬失敬。您在我们开封,那可是数的着的人物,在下也是仰慕的很了,这个朋友我是一定要交的。” 那些书生见有人插队成功,不免聒噪起来,那门官将面孔一板“你们嚷嚷个什么,谁若是再胡言乱语多嘴多舌,冲撞了王爷的虎威,就别想从帐房支一文程仪!” 听说孔方兄有难,这些书生就都没了火种,个个做了锯嘴葫芦。只在心里暗骂鹰犬坏事,奸佞误国,堵塞了言路,让自己这等大才子不能得见千岁金面,实在是该死的很。只盼着千岁明查,不见这个锦衣官,或是干脆让门上一通乱棍将人打出,方出了自己心头之气。 过了不到半柱香的光景,却听门内一阵脚步声音,一人高声道:“投书的杨百宰在哪里?快带小王去见他。”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声。 杨承祖方从板凳上站起身来,就见一名门官在前引路,陪出一个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织锦团花袍的公子来,这人三十出头年纪,生的玉面薄唇,面白如玉,是个极俊的相貌。只是身形瘦削,面带病容,走起路来一步三摇,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人吹倒,说是个男人,不如说是个大姑娘。 “小王爷……没错,就是小王爷。小千岁,我是您的文友戴四海啊,咱们前两个月还说要一起出版诗集的,文稿我已经带来了,您拔冗看一下吧,若是没问题,咱们就能出版了。只要五十两银子,只要五十两银子,我保证您的名字出现在京师的文人之中,河南才子,河南第一才子也没问题啊。” 这名书生嗓音洪亮,喊的声传半里,可是那位公子仿佛连听都没听到,眼里只剩了一个杨承祖这个锦衣武臣,三步并做两步走,两步当做一步行,几步就抢到杨承祖面前道: “怎么,你就是那位锦衣杨百宰?小王乃是周王世子朱勤熄,父王抽身不便,特命小王前来迎接世兄。这些个奴仆可曾简慢了世兄?若是有的话,您只管开口,我家的家法,绝不宽恕。此地不是讲话之所,来来来,随我里面说话。” ... 第八十四章 周王府 二 小王爷这个态度,不但杨承祖搞不清,就连几个门官也都搞不清楚情况。再怎么样,这里也是周王千岁府,堂堂天家贵胄,还用的着卖一个小小锦衣官面子么?要是江彬亲至还差不多,他一个百户,用的上? 这些人哪里知道,现在周王府的书房内,周王朱睦木宣正对着眼前一个白发萧然的老者施礼道:“年夫子救我,年夫子您一定要救我啊。小王糊涂,贪图一点小利,跟着龚怀恩后面,想要发点小财,天知道会惹上这等祸患啊。” 那位年夫子年望久乃是本地宿儒,曾放过一任学政,如今退隐归林,乃是河南文坛泰山北斗般的人物,平日里与这周王算的上一对文友。他在京师内还有不少弟子门人,消息极是灵通,只见他将一封书信放在桌上,用手轻轻敲打着,而一旁放的,就是杨承祖拿来的文稿。 那份文稿其实并不出奇,就是那些丐帮弟子在河南大街小巷里张贴的揭贴,周王原本也见过几份,并没在意,只是命令王府的下人把它们都撕了了事。若是没有年夫子在,这揭贴递上来,他也未必会引起十分的重视,只是眼下年夫子面色凝重,语气也格外的严肃。 “千岁,老朽与你也算是多年交情,有几句话,必须得跟你说在明处,否则就不配称朋友二字了。京师来的书信,你已经看过了,天家震怒啊,那揭贴的内容,实在是犯了天家的忌讳。而且这次的内容,与前次白衣贼的可是不同,内中多涉及天家,宫闱秘事,非是百姓所能知。这其中的干系,不用我多说吧。” 这个时代的大明,还没有一个系统性的舆论战概念,但是民间对于口水炮的威力,谁也不敢小看,毕竟舌头根子下面压死人,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一点。上次白衣贼之乱时,虽然赵燧也命人到处张贴揭贴,但内容大多是流于表面。比起泼妇骂街的水平并没高明到哪去,最多是说说正德信任奸佞,所用非人等等。 可是这回,却是有鼻子有眼的,说他不是孝宗子嗣,乃是张太后从外面抱///养的儿子,冒认帝王血脉。这其中还夹杂了不少宫闱秘事,显的干货十足,越是有文化的,反倒越是要琢磨琢磨,这事怎么感觉看着有点像真的? 要知道眼下血统论还是非常吃香的理论,老百姓臣服天子,是因为他是真龙血脉,如果你的血脉不真了,我们还凭什么拥护你?而能把谎话编的这么有鼻子有眼的,只能说明编谎的,也是圈子里的人,这不是赵燧那等土鳖能搞出来的瞎话。 再者说,光是否定正德的血脉没有什么意义,他不是你也不是,光否定他有什么用?稍微推测一下就能得出结论,这次揭贴事件的幕后黑手,很可能就出在朱家内部,搞臭了正德天子的名声,自己就可趁机出来,取而代之。毕竟藩王也是姓朱的,来个二次靖难,也不是不可能。 据说正德看了这揭贴后大发雷霆,把江彬叫来痛打了一顿之后又赏他黄金百两,玉璧十双,让他抓紧破案,只要将这炮制伪书的人捉出来,必有厚赏。而嫌疑目标,指向的就是各地的藩王。 那位京师里的大员知道自己的恩师与周王交情莫逆,生怕他被卷到谋逆案里,那样的话,天大的手段也救不出人来,恐怕老师这条命都要有危险。因此特意来信说明过往,希望老师能与周王及时切割划清界限。 可是没想到年望久素有古风,不肯背离老友,反倒是特意上门来通风报信,让他做好准备,应付京里的检查。 像周王这种空架子王爷,要说金银财宝是不缺的,但是权柄就有限的很了。最怕的就是被京师里的权贵惦记上,当真是朋友不敢少交,冤家不敢多结。 他也知道,眼下这一系皇帝的正统性来自永乐靖难,最是提防其他王爷有样学样,也篡了自己的江山,因此对藩王防范甚是严密。王府的仪卫司卫队都已经从自有划归军卫指挥,王府的武装只剩了装点门面,防范盗贼的存在意义,真正的战力不值一提。 像这种揭贴的事,一旦沾上就是一层皮,搞不好就要被送到凤阳高墙之内数麻雀去,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等听说他和龚怀恩以及漕帮河南大香头金长龄一起炒粮食,年望久恨铁不成钢的指点道: “千岁,你周王府几世积蓄,泼天富贵,难道就差那几个小钱过活么?私藏粮食,囤积居奇,诱发民变,这是什么罪过你难道不清楚?若在平日,你这么做也就做了,老朽也不说你什么。” “|现在是什么情况,江彬正要抓人顶罪,到朝廷那完案,这些揭贴又是多发在河南,你觉得他会放过你么?我再跟你说一句,老朽在巡抚都察院里有关系,已经打探出来,金长龄的罪名是谋反,在他的巡检司衙门里,搜到了任他为河南总兵二品都指挥的告身文书,那下面的落款却找不到人,你说你不是自己上赶着去领这个罪名么?” 周王听了这消息,人都吓的没了脉,恰好此时,杨承祖又把这份揭贴送进来。一听说来的是锦衣卫,又听说是为了这个,周王登时有大难临头之感,抓住年望久道:“年翁救我,年翁您一定要救我啊。” 年望久倒是沉的住气“千岁莫急,依朝廷的效率,不可能这么快当,我估计这个缇骑准是另有所求。但是不管怎么样,眼下却是不能得罪他,别看他只是个小小百户,他身后代表的是整个锦衣衙门。你简慢了他,就是简慢了锦衣衙门。这种小人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只要在江彬面前递几句谗言,在经办案件时,稍微说几句坏话,你这周王府怕不就有大难临头了。” 周王越听越觉得有理,不由又想到建文时期大削诸藩时,这干藩王的倒霉德行,哪还敢有小看之心,忙命了周王世子亲去迎接,又将府内几个出挑的丫鬟打发去伺候。他自己则由年望久陪着,最后前往另一处书房见客。 杨承祖倒是十分客气,虽然茶是上好的新茶,瓜果点心皆是上品,几个使女也是乖巧可人,堪称佳丽,但是他目不斜视,正襟危坐,没有丝毫放肆之意,倒是让朱勤熄对他有些好感。 他这千岁从小受过训练,知道如何与人打交道,坐定之后便问道:“杨世兄,你的威名,小王早有耳闻,本想与你多亲近亲近,怎奈我这身体……你也看到了。不知世兄此番前来,有何见教?” “世子殿下,您太客气了。下官此来乃是有事相求,见教二字万不敢当。我是来替河南八府万千生民求命,也是为周王千岁,想一条出路,不是在下危言耸听,现在王府的处境岌岌可危,稍不留神,恐怕就有不测发生。还望世子殿下转陈千岁,让千岁早做决断。” ... 第八十五章 周王府 三 朱勤熄没等做出反应,门外就传来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不必我儿转达了,本王与杨世兄面谈就是。”门分左右,朱睦木宣当先一步进来,年望久随后进入。朱勤熄见父亲亲至,知道没有自己的事,急忙与那几个丫头都退了出去。 杨承祖可不敢在王爷面前拿大,急忙撩起衣服跪倒施礼行参,周王急忙伸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杨世兄快快起来说话,在小王这里没有这么多礼数。” 周王并不摆王爷架子,还赏了个座位下来,待杨承祖坐定之后,朱睦木宣道:“杨世兄,你这次来,不知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奉了平虏伯爷的军令?我要说一句,本王真是冤枉啊。这些揭贴的事,本王当真是不知情,不清楚啊。” “千岁,小人此次前来,乃是自己的意思,并非奉平虏伯的军令。我也自知,官小职微,在千岁的面前,没有我说话的地方。只希望千岁看在河南八府父老乡亲份上,给大家一条活路。您若是嫌我的官职太小,要将我赶出府去,乃至一顿乱棍打杀了下官也没什么怨言。只是下官知道,千岁乃是有名的贤王,在河南八府大有名气,百姓之中深得人望,绝对不会做出此等事的。再说王爷在河南广有田地,也不在乎这点小钱的,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本来是拿话挤兑周王,想让对方放弃炒粮谋利的想法,哪知他这话说法,却见周王面上色变,竟是站了起来 “胡说,完全是胡说,这是谁在污蔑本王?小王虽然有些积蓄,但是周王一脉户大人多,子弟甚众,各房里都要钱要米,哪房也不能短缺,那点钱粮大感入不敷出,哪里有余钱积蓄?再说田地,也不过就是将就着凑口饭吃而已,不多,一点也不多。再说我也不是贤王,我是昏王,没错,我就是昏王,百姓都要叫我朱剥皮的,我可不是贤王。” 杨承祖哪知道周王有自己的心病,现在这当口,谁敢自认贤王?广有田地,深得人望,下一步是什么,是不是就要起兵造反?再加上揭贴的事,那你不是反贼谁是反贼? 大明的藩王日子过的就算凑合,可一旦沾上造反这条线,那就是谁碰谁死,没有什么话可讲。当年汉王朱高煦是跟着永乐沙场征战,几次沙场救驾的贴心儿子,还不是因为造反,被自己的侄子给拿锅给蒸了? 藩王平日里游离于国法之外,胡作非为只要不太出格就没人管束,乃至拿了金瓜大锤在街上砸人也是有的,藩司难以治理。可要是碰了造反这条,那就是有死无活。这由不得他不激动。 杨承祖忙道:“王爷息怒,是下官说错话了。只是千岁您既然世镇开封,也得为河南八府的百姓想想。您要做的生意是什么,我心里清楚的很,您府里几位管事与金长龄往来的书信我也都看了,确实有人想借着这次机会发上一笔,这其实也没什么错。” “就像千岁您说的,大家都要生活,谁不想发财呢?可问题是发财的方法有很多,这粮食的事,却是不好拿来做的。万一因为囤积居奇激起民变,到时候王府必然首当其冲受乱民冲击,万一开封军卫救护不及,让千岁的家眷受了惊吓,那我辈就是万死也不能赎罪。望千岁三思。” 年望久接过话来“杨百户,你的意思是,希望王爷放赈?” “不,卑职没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千岁把放在仓库那的人调回来,龚公公那边我说不上话,但是我希望千岁您这边能给点配合。我保证,那仓库里王爷的粮食,我们不敢乱动,给你都送到府里来,您看如何?若是缺少了一石粮食,您只管找我杨承祖说话就是。” “杨世兄,你这说的哪里话来。”朱睦木宣这时也冷静下来,既然对方不是来办自己王府的,那这事就还算好办。他固然是爱钱,可是他并不缺钱,这次炒粮食的事是他授意,但直接出面的是王府几个管事,自己还大有回旋余地。 当然,这个余地要看锦衣卫给不给他,如果给的话,他就是一个失察,如果不给的话,那他就与这谋反大案脱离不了干系。就连金长龄之死,也完全可以说成是周王府从中出力,买通凶手暗杀金长龄灭口。作为锦衣卫来说,用这种方法甩锅,也并非做不出来。 钱财谁都爱,可只有活着钱财才有意义,如果被夺爵废为庶人,那万贯家私又有什么用?他这人倒也爽利,当下道:“这炒粮食的事,说实话,都是下面的人做的,老夫并不知情,如果知情的话,绝对不会允许这等事发生。本王乃是洪武爷爷的后裔,当年先祖起兵驱逐北虏,打下这大好江山,我们这些做后辈儿孙的,自然该要维护它。正如世兄所说,一旦粮价飞涨引发民变,本王自己的王府也不安全。所以下面的人,我一定要严惩!至于这些粮食,我会都交给衙门,由官府处置。” 一个藩王如果开仓放米,那很可能落一个收买人心的罪过,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其实这个时代的富户想要赈灾,也得先和衙门沟通好,得到衙门同意后,才能开粥棚放赈,否则的话,也可能被定为谋图不轨,官军上门抄家也不新鲜。 要想赈济灾民,最好的手段就是把钱粮送给官府,再由官府统一调拨。杨承祖笑道:“千岁客气了,下官绝对没有硬拿千岁米粮的意思。主要是仓库里除了千岁和龚公公的粮食外,还有金长龄的逆产,您的人在那一挡,连逆产我们都拉不走了。所以我只希望您给您手下的人传个消息,让他们把粮仓的路让出来,我们把金长龄那部分逆产拉走,其他的绝不敢多想。” “不不,这是本王应该做的。眼下既然有人想要在河南制造粮荒哄抬粮价,本王自然要协助官府行事,这点粮食本王还出的起。” “若是如此,那下官在这里就代河南八府的黎民百姓,谢过王爷大恩大德了。” 见杨承祖跪倒磕头,周王忙又将他搀扶起来,年望久道:“千岁,其实龚怀恩那里,您可以说句话。那个叫什么尤条的,听说闹的很不成话,龚怀恩是代表天家下来的,如果在地面上闹的太出格,不是丢天家的脸么?他是奴,您是主,这约束奴仆的事,您这王爷也是做得的。既然您把粮食都捐了,龚怀恩那,是不是也得表示表示?” ... 第八十六章 周王府 四 龚怀恩为河南镇守,地位超然,与河南巡抚并驾齐驱。三衙议事指的就是镇守中官,巡抚外加本省的镇守总兵。即使是河南三司长官的面子,他也未必肯卖。 周王虽然是藩王,但是到了大明这个时期,藩王的面子已经不大值钱,即使是知府上任,也敢不拜藩王。毕竟藩王宗室的年俸禄米,是掌握在文官手里,由文官交给王府,再由王府下发。 如果真是王府恶了文官,只要在禄米上卡一卡脖子,就够王府受的。从这个角度看,似乎龚怀恩比周王强势的多。但是从两人所处的地位上,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按大明的制度,如果把大明朝比做一个家庭,藩王就是家族成员,只不过不是家主而已。而太监则是家奴,文官是帐房先生,武将则是家里的护院。 家奴与帐房先生和护院为难倒是没什么问题,可如果家奴欺负到主人的兄弟同族身上,那就成了恶奴欺主。 江彬在另一个时空中被千刀万剐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在得意时,让成国公朱辅向自己下跪,这是犯了大忌的。他不过是一护院而已,而成国公朱辅则是大明与国同休的勋贵,也就是主家的朋友。护院欺负朋友,这成什么话了? 立皇帝刘瑾威风最盛时,也不会去找藩王的麻烦,同样是因为他的身份是太监,替皇帝恶心文官,算是顺了主家心意。如果没事去惹藩王,那就是找死。不管是多遮奢的太监,也不过皇帝一句话就能拉下去打死,所以跟藩王比,反倒是太监弱势。 周王不敢得罪锦衣卫,对上龚怀恩这种阉奴,那可没有什么心理压力。当下拿了自己的名刺,让手下的管事送到镇守太监衙门,将龚怀恩叫来,又吩咐厨房准备酒席,接着又传了个命令下去。 不多时就有个身强力壮的王官,托了一个金漆托盘上来。朱睦木宣笑道:“杨百户不辞辛劳,先是到洛阳拿贼,马不停蹄又跑来为百姓求命,若是我朝文武都如你这般忠于王事,何愁我大明不兴?小王不才,这里略备一份薄礼,算是犒劳杨百户你的辛劳,还请百户不要嫌轻啊。” 说话之间,他已经掀去托盘上盖的大红绸子,那托盘上,竟是放着一排足色赤金铸造的小型元宝。那些元宝每个都在五两左右,整整二十个码放整齐,这可是足足一百两黄金。 正德年间白银还没有大量流入中国,白银的比价还比较高,一两黄金可折白银四两,不比另一个时空中万历年间一两黄金折银八两。饶是如此,这一百两黄金也足以值四百两白银,这就快赶上当年杨家全部家当了。 杨承祖当然明白,这是周王在收买自己,换句话说,周王还是不放心自己,生怕自己在金长龄这个案子上做文章。他现在也明白过来,那揭贴的威力比自己想象中还大。周王生怕自己把他说成是阴谋背反朝廷的奸贼,所以不惜血本来结交自己这个小小的缇骑。 按说他一个百户,跟一个王爷是搭不上的,周王也没必要在意一个小小百户。可问题是现在是特殊时期,这个小小百户只要说句话,说不定就能让他这个王爷卷到谋反大案里,金长龄一案未销,天知道最后会演变成什么结果。所以他也就顾不上面子,先买个安全要紧。 一百两金子对于杨承祖来说是巨款,可是对于周王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能用这点小钱收买杨承祖,那可是大大的便宜。杨承祖不想做什么武海瑞,对于有人送金子上门,自是笑纳。 见他肯收钱,周王出了口气,捻髯笑道:“杨百户一路劳顿,身上想必乏的很了。龚怀恩要过来也是个工夫,再说这厨房备办酒席,也是个时间,别的不说,单是那熊掌,就得炖两个时辰呢。来人啊,送杨百户去浴房那边,好好洗一洗身上的征尘。” 让杨承祖用自己家的浴房,这算是拿他当了自己人,杨承祖也不会给脸不要,到了声谢,就随着下人出去。等他出了房门,年望久拍掌道“千岁礼贤下士,不愧是贤王。有了今天这番招待,不怕他不为千岁所用,您这回可以高枕无忧了。” 朱睦木宣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是啊,河南八府我们唐周伊三王,这回怕是都不好过。老夫这算是勉强过关了,那两位王兄,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这么大的案子下来,只花百两黄金,千把石粮食,却是便宜,太便宜了。” 杨承祖那边到了浴房,只见浴室乃是用上好的石料砌成,四壁雕刻着都是男女相好的情景,大明朝管春工叫做辟邪画。未出阁的大姑娘绣一手辟邪,非但不丢人,反倒是出嫁时可以加分的本领,浴池里雕刻这个倒是不足为奇。 房顶上接着一盏盏五颜六色宫灯,光线柔和悦目。浴盆呈长方形,大而宽敞,足能使四个人同时洗澡,四壁的下部镶嵌着紫铜镜,光彩照人,盆池边沿,象牙雕刻的各种花卉,形态逼真。 有两个明眸皓齿的妙龄丫鬟,各自只着一件小衣,露着藕臂雪腿伺候在那,见他进来,各自施了一礼,主动替他款去身上衣物,引着他步入池中。为他洗头掏耳搓背,修剪指甲,乃至打肥皂团,伺候的无比周到。杨承祖只需要待在那就好,其他就全都由她们完成。 等到出了浴池,两个丫鬟先是为他擦了身子,接着就赤着足踩上去,在他的背上一通踩。又用小手按摩周身,疏通筋络。 方才这番折腾,两人身上到处是水,诸般妙处皆现,那小衣比起没有来,反倒更加惹火。等到两人开始按摩到杨承祖腰际时,感受那纤纤玉手与身体的接触,他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抱住一个丫鬟,按在身下就亲。 那名丫鬟显然已得了命令,只轻轻挣扎两下,就主动把香舌奉上,等到杨承祖剥她身上小衣时,她的脸羞的通红,轻声道:“奴婢还是头一遭侍奉,将军千万怜惜则个。” 花凋蕊残,等杨承祖在那丫鬟身上泄了火头,那名可人儿已经成了一瘫软泥一般动弹不得。另一个丫头全程围观,也自羞的抬不起头来,但还是小心的为杨承祖擦干净身体,又伺候他穿好衣服。 杨承祖看那白单上的点点猩红知道丫鬟所言不虚,周王对自己倒是格外看重,居然安排了两个未适人的丫鬟伺候。自腰包里取了两枚金戒指出来一丢“赏给你们的。” 又在那伺候他的丫头脸上摸了一把“要不是怕千岁等的急,你这尊女儿红,我也要品上一品。”转身出了浴池,那名领他来的下人就候在外头,见他出来也不多言,只引着他一路回到前厅。 酒席这时已经摆好,除周王、年望久之外,席间多了一个五十左右的白胖子。这胖子面白无须,一看就知道是阉人,想来就是镇守太监龚怀恩。见杨承祖上来见礼,那太监哼了一声“你就是锦衣百户杨承祖,就是你要抄咱家的仓库么?” “下官正是杨承祖,未请教您老人家贵姓大名。” “咱家河南镇守中官龚怀恩。你好大的胆子啊,竟然想要抄咱家的仓库,你可知,这仓库里的粮食,都有谁的股份?真是胆大包天,就不怕这么胡闹下去,总有一天玩掉了自己的脑袋么?” ... 第八十七章 周王府 五 龚怀恩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开口咄咄逼人,杨承祖大觉心里不痛快。但是他刚刚挑了一个王府的侍女,一肚子火气撒了出去,现在心情不错,也就不与他计较。一笑道: “龚公公,您老人家误会了。那仓库里有谁的粮食,下官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无意与谁为难,到仓库也只是抄金九龄的逆产,至于里面其他人的粮食,我一粒米也不会动。这一点我跟千岁保证过,在这也跟您保证一句,如果有人动了您和你朋友的粮食,您只管找我说话。” “找你说话,你承担的起么?也别说是你,就算是河南巡抚沈冬魁那老冬烘,又承担的起么?我劝你一句,这粮食的事太大,你个小小的百户,是掺和不起的。粮价高低,自然是随行就市,非人力所能逆转。如果你想靠着多存点粮食就想把粮价打下来,我只送你四个字,痴人说梦!” 杨承祖暗想:这阉奴脑子倒好用,居然猜出了我的想法是要砸价。不过你看的出是一回事,能不能破解的了又是另一回事,这次的事,他这边同样不是孤军奋战,河南巡抚沈冬魁,河南布政以及张嘉印都是自己的盟友。 必须说,现在这个时代,正德朝虽然不是众正盈朝,但好歹还是有一批愿意干正事的官员的。如果从上到下,都想着靠着粮食发财夺人田产,人为制造灾荒,那他就只好都搞些粮食,保证自己不饿死就好。 现在见龚怀恩翻脸,杨承祖的脸色也一沉“龚公公,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是金长龄的粮食,你也不准备让我拉走了?” “什么金长龄的粮食,那是我们托他买粮,他只是代为运输而已。那些粮食,都是我们的,跟他有什么关系?你赶紧把你的人撤了,别跟着沈冬魁胡闹,我看在千岁的面上,不与你计较就是了。否则的话,你可要小心自己的前程。” 朱睦木宣此时道:“怀恩,你少说一句,尝尝这熊掌味道如何。” “多谢千岁赏赐,奴婢铭感五内,这熊掌是您府里的厨师烹的,味道自然是好的很。只是这么好的菜,应该是招待贵宾所用,招待一个武臣加奴婢这么个下人,糟践了这好东西了。” “话不能这么说么,怀恩你是聪明人,很多事看的比本王透彻,有些话呢,本王也不用说的太明白,你就应该懂得。那些粮食的事,本王不问,也不想掺和,但是本王自己不想搞这种生意,伤阴德。唐王、伊王那两府的主,我也做的了主。我们三府的粮食,决定交给巡抚都察院,回头让锦衣卫拉走你不要拦着,这是本王的意思,其他的粮食我不问就是。” 要知这种哄抬粮价的事,必须是一个联盟才有作用,一旦有一个人中间退出,就可能影响整个联盟的布局。尤其周、唐、伊三王府联盟,是这个粮价联盟里重要一环。 他们是地头蛇,有财力有影响,身上还有天家血脉这层关系,即使地方官想要强行开仓时,也要考虑这层因素,必须有所顾忌。 一旦他们退出这次行动,等于就是拆了这个价格联盟的台柱,让龚怀恩的阵脚有些散乱。他终究是外来的镇守中官,来这的目的是发财,大部分搞来的银子,都被他送回京里去了,手里的银子并不充足。 要想把粮价炒上去,这资金的需求量非常大,靠他自己绝对完成不了,这就需要王府的本钱参与。如果王府一退出,他的资金链都会出问题。 龚怀恩忙道:“千岁,您看这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这生意么您原本是不知情的,是您府里几位管事跟着奴婢一起做的。他们也是好意,为了您府里增加些收入,也免得天家的血脉受了穷不是?” “他们的意思我知道,不过本王的家中,还不缺这点小钱用。杨百户别愣着,动筷子啊。本王喜欢你是一员虎将,是直爽性子,这最对我的胃口,别拘谨,只管吃你的。” 见周王这个态度,傻子也知道他是倾向于哪一边,龚怀恩干咳两声,脸上挤出个笑容“杨百户,方才我说的话可能重了一点,您别往心里去。咱家这个人心直口快,不怎么会说话,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其实我说的,也是为了您好,这粮食生意啊,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多囤点粮食,总好过到时候咱河南无粮可卖吧。” “至于说饿死一些穷鬼,那些穷鬼是死不完的,今年死了,明年就会从别处补上一批。再说还有粥棚,有人牙子,饿不死多少人。这生意牵扯的人很多,你如果贸然卷进来,当心伤着自己。这样吧,我也知道你们锦衣卫不容易,日子过的苦,让你们入上一股,这笔财大家一起发,你意下如何?” 他这个态度,也算是看在周王脸上,允许杨承祖从中分一杯羹,别来坏自己的事。杨承祖笑道:“多谢公公厚爱,我敬您一杯。” 龚怀恩将酒干了,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如果能认清形式,将来不愁不能飞黄腾达。咱家为你说句话,包你的官职能往上升。” “多谢公公了,不过下官不敢有那么多想法,只想一件事,那就是金长龄的粮食。他在那粮库里有多少粮,我手里有帐,一查就能知道,保证不会多提一两。千岁愿意把粮食捐出来,这是千岁的仁德,我要替河南八府的老百姓敬千岁一杯,千岁,下官僭越了。” 朱睦木宣哈哈笑道:“杨百户,你太客气了,本王看你对脾气,你敬的酒,我干了。别人怎么看你我不管,老夫是支持你的主张的,这些粮食的事,我帮你。那两个王府谁要是有什么不满,只管让他们找我来说话。” 他这么旗帜鲜明的站在杨承祖身后,龚怀恩就有点被动了。正如前文所述,他能在巡抚和三司面前抖一抖自己的威风,可是在老王爷面前,却只能夹起尾巴做人,否则太监欺凌宗室,这可是取死之道。 他苦笑道:“千岁,您是个仁厚之人,奴婢也佩服的很。只是这粮食的事……您看这样行不行,你和另外两位千岁的粮食,奴婢出钱买下来?” “龚怀恩,本王说的话你没听清楚么?我说了,我的粮食要交给巡抚都察院处置,难道我处置我的粮食,也要经过你镇守中官衙门同意么?” ... 第八十八章 周王府 六 见周王语气不善,龚怀恩的态度就软化下来,“千岁息怒,奴婢哪敢有这等想法,是奴婢糊涂了。千岁若要将您的粮食运走,自是没有问题,奴婢这就安排人将库房内您的粮食拉出来交给锦衣卫……” “本王是说,让锦衣卫进仓库,拉走本王的粮食,你听不懂么?”对上他,周王可是没有半点心理压力,面色越发的不快。 “你三番五次的阻拦推诿,难不成,你那库房里有什么私禁之物,不能见人?听说在金长龄府中,锦衣卫可翻出了不少禁物,难不成你与他还有什么勾连么?” 锦衣卫这次查抄金府,除了金银粮食外,又翻出数十支火器,以及二十余副铁甲并有几十张强弓,十几架硬弩。再结合旗号委任状,谋反大案已经是板上钉帝国年子,而掺和到这事里的,定一个谋反从犯也没什么问题。 龚怀恩见王爷动了真气,忙离席跪倒道:“千岁息怒,奴婢对天家一片丹心天日可鉴,绝不敢有半点背反之心,那仓库里真的只有粮食,其他什么都没有。只是奴婢担心锦衣卫进去之后,错搬了别家的粮食,到时候那便是个无头官司啊。” 他久在官府之中,于这其中的关窍比周王要明白的多,别看杨承祖拍胸脯子表示自己不会动别人的粮食,可这种话谁能信?他到时候真把属于别人的粮食顺手搬了,你找他去讲道理,却也要找的到人才行。再说到时候彼此扯皮,互相踢皮球,这波行情说不定就错过去了。 周王哼道:“怎么?你是不是还要本王给你当个保人,才能答应锦衣卫进去,还是说在你眼里,本王的面子不如你的那点粮食?” “奴婢不敢。” “不敢?龚怀恩,我看你的胆子不小么,连本王找你办点事你都推三阻四,你的眼里,怕是也没有本王。杨百宰是本王的一个小朋友,本王对他都要奉为座上宾,你倒是对他冷嘲热讽,大概在你眼里,本王的朋友,不值得你交上一交了?天家派你镇守河南,是让你缉拿盗贼,采办贡物,维系地方的。你倒好,一心要靠着倒卖粮食发财,到时候若是激起民变,别怪本王也要参你一本!” 他摆出一副家主训家奴的气派来,龚怀恩就剩了认怂的份,没办法,再遮奢的太监也是奴婢,天生就要被这种藩王压制。别看镇守中官可以外放赚银子,但是地位上,还是比不得那些坐镇宫中的大珰。 自从刘瑾被诛之后,太监整体行情不妙,他这个太监的威风也大不如前,哪里敢惹一个藩王。 他只好不住磕头道:“千岁息怒,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我这就下令,让锦衣卫可进去搬运粮食,并且捐粮三百石,输捐报效。” “这还差不多!”周王这才似乎有了点好脸色“坐下说话吧,本王这点兴致,全让你给败了。你那个干儿子,叫什么尤条的?听说闹的很不成话,在外头胡作非为,既是给你丢脸,也是给陛下丢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镇守中官纵子行凶,为非作歹呢。本王看他别扭,最近别让他在开封出现,否则我就要替你教训他了。” “奴婢明白,奴婢知错了。”龚怀恩见周王铁了心的挺杨成祖,就知道三王肯定是要从这炒粮联盟里退出,这次的粮食运做怕是要出大问题。 等到酒席散去,杨承祖告辞而出,先是到了仓库那边,果然见尤条和他的泼皮以及王府的人已经撤了,只剩下几个商人,在那里与官军说着好话。 这几个大仓库乃是这次粮商用来炒粮的主要囤积点之一,里面除了金长龄自己备的湘米外,还有不少是这些大商人存放的米粮,自然是不希望官军进去。 可是连王府和镇守中官都撤了,这些商人的势力就大受影响。那位带队的把总见杨承祖来了,一挑大指道:“杨老弟,哥哥服了你了,跑这一趟居然就让王府撤了兵,你是这个!” 杨承祖心道:你要知道哥们跑一趟赚了一百两金子还品了一味女儿红,不知道该佩服成什么样呢。他将手一挥 “刘兄,现在王府很镇守中官的人都撤了,咱们还等什么,赶紧搬吧。谁敢拦着,先捆起来再说,我们锦衣卫进去搜一搜他的粮食里,有没有什么禁物。说不定哪袋粮食里藏的就是火药,哪袋粮食里藏着火铳。非得一袋袋粮食都捅开看了,才能知道。” 听他这么一说,那些商人可就不敢言语,真要是有这么个混不论过来,把粮食都捅开,这损失可就大了。虽然这些商人各自有靠山,有的头上还有功名,但是毕竟这边带兵的是抚标营,背后代表的是河南巡抚的面子,他们这点功名靠山,就不怎么够看了。 这许多粮食搬运起来颇为费时,杨承祖没心思跟着他们全程参与,见大队人马已经开始运输,他拨了马头,直接就赶奔巡抚都察院,前往拜见本地巡抚沈冬魁。 都察院内,沈冬魁居中坐着,一旁陪坐的是垂头丧气满面愧色的宋兆南。别看他是三品指挥使衔,而沈冬魁的官衔只是从三品右副都御史,但是大明的官是不能只看品的,最重要的是职。 先不说文贵武贱,就说沈冬魁巡抚河南,即便是从二品布政也要归其管辖,宋兆南如果不是锦衣身份,区区三品武官身份,在他面前是连个坐位都混不上的。 按说锦衣卫自成体系,平日里他对这巡抚也是配合为主,倒不用太过谦卑,奈何这次是自己理亏,谋反大案的人犯死在自己的衙门里,沈冬魁找他麻烦,也是情理之中。这时见杨承祖进来,宋兆南的脸上格外有点挂不住,本来这差使是自己从他手里抢来的,没想到结果办成了这样,这让他有点羞刀难入鞘。 “杨承祖,金长龄的家查抄的如何了?我怎么听说,他的大夫人不明不白的就暴卒了,而且连尸首都没有。还有他的几个女儿,也都不明不白的不见了人影,难不成是你卖放人犯?” 沈冬魁咳嗽一声“宋千户,这里是我的巡抚都察院,不是你的千户所,而你说的那几个人犯的事,老夫是知道的,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可以直接问我就是。” ... 第八十九章 火龙烧仓 一 一听这话,宋兆南心内一惊,难道自己这个部下,居然是沈冬魁的路子?若果真如此,自己就真是该死了,平日里对他太过简慢,开罪了沈巡抚,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情。他连忙笑道:“老中丞哪里话来,我只是担心走漏了重要人犯,让咱们这案子变成死案,有点操之过急,操之过急了。” “死案么?都已经有了死人,这案子想不死,怕也难了吧。”沈冬魁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声,又对跪在下面的杨承祖道: “起来说话吧。我已经听人回报,粮仓那边的事被你解决了?好样的,后生可畏,那边的事,老夫都觉得有些棘手,没想到被你解决了,干的不错。金家那几个女眷的事,跟这些粮食比起来,也算不了什么,你办的不错。” “多谢老中丞夸奖,我查抄的那些书信副本,您老人家想必已经看到了。卑职此来,就是来交令的。” “交令?你想回滑州?想的美!给老夫坐下,这次的事,你是休想脱身,不把我开封这边的疑难解决完了,我是不会放你回去的。” 沈冬魁这话说着厉害,其实是给了杨承祖天大的面子,在巡抚面前有个坐位,于他一个小小的百户衔实授小旗而言,那就是莫大的荣光。就靠这一个座位,以后在锦衣系统里也有的吹了。 等坐定之后,沈冬魁对宋兆南道:“那些书信的正本,是送到你锦衣衙门的,你该不会告诉老夫,你还没开始看吧。” 宋兆南道:“回老中丞的话,那些文书,我都已经看过了。这金长龄实在可恶,居然想要操纵米价,囤积居奇,简直该杀。”他对于那些书信看了之后,与沈冬魁得出的结论一样,金长龄谋反的事先放在一边,他这回与一批人早就在筹划人为制造一起粮荒,并借此从中牟利。 而这起粮荒涉及的省份,除了河南以外,还包括湖广和陕西。湖广陕西两省闹灾荒,他们能预见到将有大批流民从两省逃入河南,省内多了这么多张嘴,粮食供应肯定会出问题。 他们再卡住粮食渠道,不让外省粮食进来,同时靠自己事先囤积的粮食,控制整个市场的价格,并借此赚上一笔大钱。 他这行动里联合了不少河南本地的豪商,还有外省的商家,以及一些颇有权势的人物,都牵扯进来。包括官府常平仓里的粮食,可能也被他搞到手里,作为囤积之用。 按说作为锦衣卫,对这等事应该是高度重视的,毕竟粮食价格一高,很可能就会引发民变,搞不好就是一场大乱。金长龄家中那些旗帜和那委任状,更能证明,他炒这粮食,除了要赚钱外,说不定还想着趁民心动摇时振臂一呼,在河南倡乱。这可是涉嫌谋反的大案,锦衣卫无论如何,也该访查出来。 只是宋兆南这回确实大意了,对于市面上这种动作没引起重视,反倒是自己还出钱入了一股,想要也跟着捞几个钱使。等看到书信内容后,他才知道这次的事有多严重,整个人差点吓掉了魂。 可以想象,不管这次的事是什么结果,自己挨参是一定的。只希望把事情控制在最小,否则的话,自己的前程怕是要完。 沈冬魁道:“看了就好,你们锦衣卫一向号称千手千眼,可是在这次的事上,你们这手眼,似乎都不大灵便啊。如果不是发现的及时,就那些火器铁甲,加上兵刃,再有那许多灾民,怕是连府城都要动摇了。” “老中丞见教的是,宋某这次确实失职,定当上本请罪,请上峰发落。” “现在不是请罪的时候,现在是想该怎么解决的时候。眼下外省流民日多,这里面肯定是有人挑唆。而能把鼓动百姓背井离乡逃难弄的这么纯熟的,我想只有白莲魔教吧。” “老中丞所言非虚,卑职这就派人去访查白莲魔教的消息,一经发现立刻捉拿,绝不让他们妖言惑众。” “现在是干这个的时候么?还是说,你怕他们反的不够快,想提前逼反他们?”沈冬魁没好气的说了一句,心知宋兆南方寸已乱,不复平日的干练,转头问杨承祖道: “你今天别光带个耳朵来,嘴和脑子也给我带来。连周王府你都说服了,别告诉我你没主意,只要这次的差事你办的好,老夫可以保举你的前程。纵然锦衣不要你,我这抚标营还想要你做个游击。” “多谢老中丞提携,只是卑职人微言轻,年轻识浅,怕说错了惹您动怒。我见识有限,大道理讲不出来,只是觉得眼下咱们要做的,只能是见招拆招,见势破势。锦衣卫与衙役们,需要防着灾民生乱,哄抢米店,袭击大户,这是第一要务。而官府方面,就是多存粮食,以平抑粮价。” 杨承祖毕竟来自后世,应付上,经验倒是不少。“眼下难民虽然不少,但是让他们造反,十个里未必肯动一个,动的那个,也未必就能闹出什么花头来。可若是米价腾贵,让百姓吃不上饭,到时候有一二妖人振臂一呼,恐怕局面就不可收拾了。所以我们现在该做的,就是存米。这如同两军开战,现在既然交战已经不可避免,那就得多募兵员,保证自己有足够的本钱去打这一仗。” “恩,你这话说到了老夫的心眼里,我这就把布政史衙门的人叫来,让他们查一查,到底现在官府手里,掌握着多少粮食,从我们手里又流出去多少粮食。而你们锦衣卫要做的,就是把流出去的粮食,给老夫追回来,宋千户,这个差事我可就交给你了。” 宋兆南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把一口老血吐出来。心道:沈冬魁,咱不带这么坑人的好么?你既然如此器重杨承祖,还要提拔他做抚标营的游击,那这事你交给他干多好? 府库的粮食流出去的,必然是落到大户和豪商手里,这些人没一个是好惹的,都是有身份有被景的主,去他们家里追粮食,这不是得罪人么?这次把粮食追回来,下次他们不知道要怎么恨自己,这可是个苦差事。 他有心拒绝,但是却终究是没这个胆子。一个巡抚的威风,不是他所能轻易抵抗的。再说他现在身上还有罪过,一旦恶了沈冬魁,将来民变一生,他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自己身上,那说不定就要杀头。 他只好一点头“老中丞放心,下官一定尽力追索粮食,把失去的粮食追回来。”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人声鼎沸,还有铜锣敲打之声,不多时,沈冬魁身边一名长随跑进来道:“老中丞,大事不好,火龙烧仓了。” ... 第九十章 火龙烧仓 二 一听火龙烧仓四字,沈冬魁面色一变,压不住心头怒火,一拍桌子道:“好大的胆子!居然真敢用出这种手段来。来人啊,随老夫亲自去看看,看看他们到底还有什么手段没用出来!” 他知道一查粮仓储备,肯定会有问题,其中最为激烈的手段就是火龙烧仓。大火一烧,一了百了,多大的亏空都能填平。只是这种手段一用出来,那也就是撕破了脸,摆明了不给上官面子,今后肯定是都没好日子过,在通常大家都尽力避免这种方法。 等一行人到了地方,见火势正旺,开封的常平仓已经被大火包围。府城的官兵以及附近的百姓,则纷纷赶过来救火。还有的衙役四处去抓民夫过来帮忙,场面胡乱万分。 杨承祖看了几眼,摇头道:“这场火下来,损失不会太小了。” “好贼子,果然敢玩出这种手段,库大使呢?” 一名布政司的照磨官忙回道:“库大使就在库房里,火起时没跑出来,我估计人怕是不成了。” “杀人灭口!”杨承祖心内一动,看来这次他们从官府手里搞出去的粮食数量不会太少,否则用不着直接用这么暴烈的手段,宋兆南这回的差事,怕是不大好当了。 等回了都察院之后,沈冬魁显然余怒未消,直接命人把河南布政史曾言公请来。这两人私交甚厚,见面之后沈冬魁也不客气,直接问道:“曾方伯,这次的火龙烧仓,你觉得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仓库内用火不慎,点燃了草料,引发回禄?” 曾言公苦笑道:“沈兄不必如此,你的意思我明白的很,但我只能说,没办法。咱们是文官,要办这案子,得是衙役和锦衣卫的事,不是咱们的事。不过我的制下出了这种问题,我自己难辞其咎,定当上本请罪。” “我没让你请罪,我问你该怎么办。你是一省布政,现在咱们省内有人要哄抬粮价,还有人阴谋作乱,你必须给我拿出一个方案来。如果拿不出来,可别怪我不讲交情,跟你没完。” 曾言公苦笑道:“方法,方法不是没有,但能不能弄的成,就难说了。我的方法就是买粮,可是咱们手里有没有那么多银子?既然有人想要抬价,咱们就得负责平价,说到底,这种争斗最后还是要落在一个钱字上。谁的钱多,谁就能坚持到最后。可是咱们这里是河南,不是苏松,也不是扬州,纵然是蕃库,也是捉襟见肘,你让我从哪去筹这么多银子?” 沈冬魁沉吟一阵道:“这次查抄金长龄的家,倒是收缴了一部分金银,还有一部分古董珍玩,但是那些东西想要变现,可不是很容易的事。再者,就是金家的田地,我看了地契,他有田一百余顷,若是把这些田地卖了……” “沈兄,官卖的田地一则说卖不出太多钱,二则说,眼下这个局势,你认为那些大户会急着买么?一般人买不起,大户不买,这田再好,也就是个废物。他们只会等着粮荒时,再拿粮食换地,而给的价格,说实话,跟白送他们也差不多。” 对于河南这些大户的为人品行,几个大员心里都有数。虽然什么耕读传家,诗书传家久,礼仪济世长这种话经常说,又亲手送过积善之家的匾额出去,但是谁也不会真信这一点。 那些大户也好,富商也罢,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这次炒粮的事,他们基本都有参与,这时候卖田筹款与他们打对台,这些人肯答应才怪。 沈冬魁忽然问杨承祖道:“杨百户,你觉得卖田这事如何?” “老中丞面前,哪有卑职说话的地方,您的安排自然是英明的。” “眼下正该同舟共济之时,你就不必太拘谨了,有什么就说什么,怎么想就怎么说,老夫不与你计较就是。宋指挥,你也是一样,有什么就说什么。” “多谢老军门,方才曾方伯说的,卑职觉得有道理。田地卖给富商大户,现在多半是行不通的。不过若是卖给藩王,多半还有可为。今天周王千岁一口气就捐了上千石粮食出来,这也是大手笔了,投桃报李,咱们也该对他有所表示。” “这些田地也好,古玩也罢,正好卖给周王,虽然卖的价格也未必会高,但是总比卖给那些富商为好。而且我们可以声明,要多少粮食,要多少金银,这其中的交割,更为方便一些。” 周王坐镇开封几代,家中财宝如山,确实有足够的财力吃下这几十顷田产,以及几处房产外加那些古玩字画。只是大明的文官,向来有看藩王不顺眼的光荣传统,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想着要去和藩王合作。 听杨承祖这一说,沈冬魁也觉得颇有道理,他终归是个想把这事做好的心态,不想让粮荒造成民变,只要能筹集到粮食和银子,跟谁合作关系倒是不大。固然说这些田地卖给王府以后,就无法再行收税,可问题是你把它卖给大户,这些田地一样会从白册上消失,将来也是收不上来税,如此操办对于官府来说倒没有什么额外损失。 杨承祖又道:“除了王府外,咱们河南另外还有个财神,那便是少林寺了。他有那么多僧产,那么多佛田,寺内积蓄必多,他们平日里募化四方,现在也到了他们该给百姓造福出力的时候了。” “和尚?”曾言公与沈冬魁对视一眼,都默然不语,这河南的差使里,和尚是一等一难办的事。就连朝廷的正常税收都可能被和尚破坏,你这个时候找他们要钱粮,估计只会自讨没趣。 杨承祖道:“卑职这里,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说来与老中丞及方伯参详,咱们直接与少林和尚交涉,多半是不成的。但如果将河南情形修本上京,交由天家处置,我想少林僧人必然要听天家旨意行事,或许这钱粮的事就有了点着落。不过我们眼下比起钱粮来,还要防的另一桩,那就是第二次火龙烧仓。” “我们今天可是要运几千石粮食过来,有了这几千石粮食一砸,粮价肯定会受影响,那些大户粮商,只怕未必肯让咱们把米放出去。要么是买,要么是烧,总之不会让咱们把米放到市场上。” 沈冬魁看了一眼宋兆南道:“宋指挥,若是这粮食被人偷卖出去,老夫找曾方伯说话。可若是有了第二次火龙烧仓,老夫可就要找你要个说法了。” ... 第九十一章 火龙烧仓 三 宋兆南知道,如果让这位老巡抚发威,自己可承担不起这个后果。他这个右副都御史虽然是寄禄加衔,不掌院事,但是作为弘治三年的进士,朝中多有他的子弟门人,随便发动一轮言官攻势,就能把自己贬到九边之地去为国出力。 忙抱拳道:“老中丞放心,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保得粮仓无忧。” “沈公,粮食的事,我布政使司这边,也会盯紧,私自卖粮的事,想来不会发生。这次死了一个库大使,其他人应该心里有数,干这个买卖,最后是要掉脑袋的。可是我现在最担心的,其实是黄河。一旦黄河有失,咱们再多的安排,也是枉然。我们只能尽力与周旋,又如何防范天灾?” 前文所说,大明在河南做官,有一半要看龙王眼色行事,一旦黄河溃坝,任谁也没有办法。到时候再加上粮荒,恐怕百姓不反也得反了。 沈冬魁看了一眼杨承祖“前些时,滑县张县尊给我这里上了一道手札,里面提到,你对于这黄河水患,似乎有些自己的见解,不如说来听听。” 杨承祖确实想过如何应对这次水患,但问题是跟张嘉印说了没用,他一个七品县令解决不了这种问题。见沈冬魁问,他才施礼道: “老中丞,下官不过一个锦衣武臣,胸无点墨,哪敢妄言治河之事?只是这次既然有人能用揭贴散布谣言蛊惑民心,我们何不将计就计,也用一用这揭贴?” 接着他将自己的想法一一分说,沈冬魁与曾言公对视一眼,差一点就要喊出一个妙字来。曾言公点头道:“杨百户,你这一条妙计,算是救了咱们河南八府河防官员的性命了,你若是有朝一日不想在锦衣奉职,老夫在兵部那边还有二三好友,保你在军卫里得个前程,也未尝不可。” “其实依我看,你干脆调动到抚标营里算了,宋指挥,我若跟你讨个人用,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杨承祖真怕宋兆南点头,忙道:“多谢老中丞提携,只是当下,我们还是先把这事办了,再提其他的也不晚。” 不两日,开封的街头巷尾,就多了无数张揭贴,这些揭贴非但朝廷不予销毁,反倒是有专人在旁讲解。 “今查明,有白莲妖孽谋图不轨,欲趁黄河水涨之时,破坏我沿河堤坝。父老乡亲谨慎提防,若发现有人破坏大堤者,请协助官府缉拿,以免家园受害。” 河南八府百姓多为黄河水患所苦,平日里一提河防,都是两眼放光,不敢有丝毫大意。当年白衣军起兵时,就有人想过要挖掘黄河大堤,借以制造流民,挟民以壮声势。最终还是担心事得其反,所以未敢操作。 一听说这个消息,这些百姓气的攥紧拳头,有的直接就在揭贴前骂起白莲教来。正如那正德血脉不真的谣言一样,谁又能站出来说,这个揭贴上写的不是事实,白莲教从来就没想过这种主意。 再说念揭贴的里,很有一些是本地的秀才、童生,也就是百姓眼里的文曲星,他们说的话,也会是错的?想来就是白莲教不是东西,我河南堤坝修的固若金汤,就是百年一遇的大水也能挡住。可他们偏生要破坏堤坝坏自己的性命,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黄河不管哪里发生水灾,都可能是他们干的。 同年京师工部衙门内,多有人在家中供奉杨承祖三字的长生牌位者,称其为救命恩公,此等小事,杨承祖自不清楚。 布政使司藩库之内,几千石粮食已经运输完毕,由于常平仓过火达三分之一,已经不堪使用。原本存于常平仓内的粮食,也纷纷转移到布政使司蕃库之内,一时间将整个库房堆的满满腾腾。 经过前两天那场大火之后,所有人对于防火的意识都提高了一大截,连带值夜之时,也一概不得使用明火。同时库房之内,还常驻了四名锦衣并四名抚标军士,一是防火,二是防人私自卖粮,内外勾结,防范的很是严密。 夜间之时照例换了班,值夜的库大使许光与前任交接了手续,带好了库门,却变戏法般的,从袍子里拿出两个小酒坛,又拿了几盒卤菜出来。对那几个锦衣及抚标营的军汉道: “几位,这一晚上不许动明火,可怎么个熬法?小人没有别的嗜好,就是喜欢这杯中之物,但是寡酒难饮,不如咱们凑一起?” 那几个锦衣以及军汉全都闷的狠了,一听这话,都点头道:“这个主意好,天天坐在这里大眼瞪小眼的看着这些粮食袋子,闷也把人闷死,正好喝点酒,解解乏。” 九个人猜拳行令,喝的很是欢畅,这两小坛酒没有多少,按说是醉不倒人。可是几个军汉喝了一阵,就觉得头晕眼花,其中一人骂道:“这酒怎么搞的,劲头这般大……”话没说完,一歪头就趴在了桌子上。其余几个人也比他好不到哪去,东倒西歪横了一地。 许光混如无事,见几个人都倒了,他推推这个喊喊那个,见一个人也喊不醒才长出一口气。伸手从一个锦衣腰间抽出刀来,比画几下,却始终刺不下去,只好起身去开藩库大门。 门分左右,十几条身穿黑衣,面罩青纱的汉子,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看看地上倒的八个人,一人闷声道:“怎么不宰了他们?” 许光摇头道:“小人从小就没杀过人,实在下不了这个手,还请几位原谅。反正待会你们也要放火,他们中了蒙汗药醒不过来,终归是逃不了一死,何必非要动刀?让他们落个全尸就算了,事办完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急什么,再等一会再走不晚,来人啊,泼油。”他身后带的大汉,手中各自提了油罐,将油朝粮囤上泼去。等泼完了油,那大汉从身上取出火折子点燃,然后使了个眼色,两条大汉一左一右将许光挟在中间。不等许光反应,已经在他后颈打了一掌,将人打的昏了过去。 “上一次粮仓走水,死了一个库大使,这次不死一个,又怎么交代的过去?”那汉子嘿嘿一笑,手中的火折子方待朝粮囤上扔,却听一人冷声道: “所有人都不要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赶快放下武器,举手投降。你们有权保持沉默,如果你们放弃这个权力,你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讲成为公堂上不利于你们证词。你们有权请讼师,如果你们请不起讼师的话,那就洗干净自己等着坐牢吧。” ... 第九十二章 火龙烧仓 四 随着说话声,从那些粮囤彼此之间形成的空档里,竟钻出几十条汉子。每人手中都举着弩匣或是大弓,一支支利箭对准了那些黑衣人。 这一下来的突然,几个黑衣汉子登时乱了阵脚,那为首的刚想扔下火折子放火,就见伏兵中为首一人冷声道: “如果你不想死全家的话,就不要扔火折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根脚,只要一通乱箭射死你,到时候揭开面纱认人就是。我们锦衣卫是这里的地里鬼,想找你还不容易?你今天敢扔这火折子,我若是不叫你全家死绝,我就跟你姓。” “你……你是谁?你们是怎么藏在这的?” “好说,在下锦衣百户杨承祖,前次捉拿金长龄的就是我。你们确实在布政使司衙门耳目不少,又是贿赂库大使和照磨官想要买粮食,又是秘密安排人手过来,打探这里的戒备,可说是用足了心思。” “可是这几天每天都在运粮食,那么多苦力军兵,我们只要借着这个机会藏几个人下来,你们又如何能发觉呢?你们充其量不过是群江湖客,被人称一声大侠,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跟你们说,你们差的还远呢,要讲究隐匿行踪,设计用伏,我们锦衣卫才是行家里手,你们不行。” 这时已经有埋伏的汉子取了竹哨用力吹响,不多时只听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批官军已经封锁了大门。灯笼火把闪亮,将整个仓库围个水泄不通。 这些官军都是抚标营的标兵,盔甲鲜明,刀枪耀眼,第一排都是手挽强弓的弓手,将一支支雕翎箭对准了大门。 “你们身手不错,我知道。上次常平仓过火的地方我们检查过,是好手放的火。可惜你们的武功再好,也一样挡不住弓箭不是么?当然,你们可以选择拼一拼,或许有几个人在第一轮箭雨里可以活过去,然后杀出条血路呢,没试过谁知道不行呢?” 杨承祖手中提了绣春刀,冷声道:“我们这两天过的很辛苦的,虽然每天可以换岗,但值勤的时候不能睡觉,以免发出酣声。不能吃东西,不能喝水,连大小解都不能,那种滋味,你知道有多难受么?” “这次遇到你们,我保证要把这种难受十倍百倍还在你们身上,所以如果我是你们,就直接自尽了。否则的话,我就会让你们尝遍锦衣各种手段,如果不招就继续打,打到你招为止。你们想好了么,是拼一拼,还是自尽,还是投降?” 那为首的汉子知道,自己只要将火折子扔出去,就一定能酿成一场大火。但他也知道,只要自己火折子出手,人家那面第一轮箭雨中,自己肯定是要死的。 他思索良久,一咬牙,却是将火折子熄了,跪倒在地道:“各位官爷,小人愿降,愿降!” “愿降,愿降。”有一个人带头,剩下的黑衣人就都没了拼下去的勇气,不过片刻之间,十几条大汉全都跪倒在地解了兵器请降。杨承祖使个眼色,有锦衣过去捆人,有的就将许光救下来治疗,还有的取了凉水,将那几个被蒙了的人救醒过来。 曾言公这回居然亲自赶过来坐镇,见这些人被拿,他长出口气道:“好险。这帮人简直是疯了,烧了一座常平仓不算,还想再烧蕃库,简直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这事里他们都想大发一笔,如果蕃库存在,他们怎么发财呢?所以这帮人买粮不成就改为放火,却也在情理之中。这次拿了这些人,我想他们也该知道厉害了,不过还要防着他们,再杀一个回马枪。” “杨百户所言甚是,来人啊,传我命令,自即日起一应饮食由布政衙门提供,禁止外带,违者立捕。再调动一支兵马来护住蕃库不容有失。杨百户你这次立了大功,本官定要保荐你的官职,这个功劳,谁也夺不去。” 如果这次不是杨承祖定计设伏,将这干人拿住,那么蕃库一旦失火,曾言公无论如何也难逃罪责,他却是打心里感激杨承祖。他布政这边有衙门,直接就将人犯带到衙门里,有人扯去这些人脸上的青纱,却有人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不是城中刘府的护院么?诶?这个我也认得,这是城内振威拳馆的教习,听说还是少林俗家弟子,一身武功好的很的。这个这个,他不是永泰镖局的镖师?” 这干人都是武艺高强的好汉,于开封城内颇有名望,被锦衣卫一一指认出来混赖不得。这振威武官,永泰镖局,都是有根脚的地方,很容易就能查到他们背后的靠山是谁。这事里不但牵扯了几个城中大户,甚至连部分官吏的影子也若隐若现。 曾言公不由勃然道:“好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纵火烧毁朝廷蕃库,罪同谋反。你们这干人,也是天生的贼骨头,不动大刑量尔不招,来人啊,扯下去重重的打。” 这布政衙门原本是没有审讯权的,可是事急从权,哪顾的了许多,若是惊动开封府衙,说不定几个罪犯又都莫名其妙的就死光了。 眼下布政衙门里有抚标兵也有锦衣卫,动起刑来方便的很,一顿板子打的神鬼变色,各般刑具一一施展,不多时就有人熬不得刑,大叫道:“小人有招,小人有招。” 这些江湖草莽都是使了银子雇来的,身手倒是了得,但是忠诚度就不怎么可靠。尤其他们之中有个把是江洋大盗出身,曾于官府中熬过热堂,倒是能扛住普通刑法,但大多数江湖武师不曾经过这阵仗,一上刑就挺不住。 再说即使是那些江洋大盗,也不曾对上过锦衣手段,饶是人心似铁,总难扛官法如炉,到了后半夜时分,基本就都把自己所知的招了。 上次的常平仓,这次的蕃库,都是他们一伙人所为。其身后的指使,就是城内几家大户豪商,外加几位官府中的官吏,内中甚至涉及了河南的一位参政衔分守道。见了这口供之后,曾言公气恼之余,又有些感觉难办。官场之上,讲的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要是真把这么多人掀翻了,自己以后在官场可怎么混? 别说是他,对上那么多大户,就算是沈冬魁这等巡抚大员,怕也要权衡得失,斟酌再三才敢处置。杨承祖在旁道:“方伯,若是您觉得处置为难,依下官之见,不如把案子转交吧。” “转交?交到哪里?” “交到直指衙门,由那巡按御史处置。如今巡按河南的高辉高直指,人称高铁头,据说最是直言敢谏,又是出名的不怕死。不如就用这颗铁头,来撞一撞这铜网,到底谁输谁赢,一碰便知分晓。” ... 第九十三章 身退 大明的巡按御史制度,是大明朝以小制大,以卑凌尊制度的具体体现。巡按御史虽然官只有七品,但却位卑权重,可以与巡抚分庭抗礼。 其职能为代天巡狩,藩服大臣以及府、州、县官都要接受考察小事立决,大事上奏,至于四五品的官员被其指着鼻子臭骂,也是家常便饭。当然,也有个别的倒霉蛋,巡视某省仗着钦差身份爽气的骂过巡抚后,回朝又被派到这个省当知县…… 这高辉乃是朝内一位颇有名气的人物,人送绰号高铁头,因为他敢直接写奏章弹劾江彬,顺带还弹劾了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镇国公朱寿。至于这镇国公朱寿是何许人也?他的另一个名字,叫做朱厚照。 这位直接用本尊开骂皇帝小号的猛人,如何不是个铁头。只是他为人太过耿介,又是出名的不怕死,正德天子也不好拿他怎么样,就将他外放个巡按图个清净。这是个连皇帝都敢骂的主,又是出名的疾恶如仇,如果有把这次的案子落到他手里,他不砍掉百十来颗脑袋,怕是就没脸叫高铁头了。 而且与河南地方官不同,他一个外地巡按,跟本地没有任何关系,属于真正的无所畏惧,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他巡按一省的时间只有一年,完事之后就回京缴旨,地方闹成什么样,与他没有关系。就算他把地方士绅势力得罪的再狠,只要他不是回来任职,谁能拿他怎么样? 曾言公听了杨承祖这个主意,半晌无语,最后道:“这……若是此时交给高直指,倒是个办法,只是高直指为人太过刚烈,行事易走偏锋,我只怕……” “是啊,此事若是交给高直指办,最后我们只能收获一堆死人以及一个虚无的公道,别的怕是也收获不了什么。不过方伯只需要把消息放出去,那些人自己就会上门来说人情,到时候利刃持于公手,自然可以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曾言公这才面露喜容,点头道:“大善,大善。就该如此操办。不过杨百户,我看你的才干,若是屈居于锦衣卫中,未免就埋没了人才,不若你苦读几年文章,用心科举。老夫不才,还有几个老友,于教授文字方面颇有心得,有我引见,定能将你收录门墙。只要你用心苦读,他日必能科举得力,那才是正途啊。” “多谢老方伯错爱,只是下官乃是个粗鄙武人,平日里耍枪弄棒还行,只是科举一途,是万万走不通的。告辞,告辞了。” 见他告辞而出,曾言公摇头道:“可惜,可惜了啊。这等人物若是肯用心功名,我大明必多一栋梁之才,可惜却安心做个锦衣卫,明珠投暗,明珠投暗啊。” 杨承祖这边定了计策,曾言公如何施展,就不关他的事。剩下的几天时间,他只是每天于周王府与巡抚都察院之间往来,为两路大佬做起了中间人。巡抚作为一省最高长官,私自拜见藩王并不合适,可是这筹款的事,却又离不开两下沟通,这时候就多亏杨承祖从中往来,穿针引线。 又有沈冬魁身边的文案夫子,与年望久年老先生交上了朋友,由年老先生引着,进王府与周王谈论文章。 数日之后,巡抚都察院内,杨承祖回禀道:“现在这田地、房产、古玩转让之事,基本已经谈妥,周、伊、唐三藩,合力吃下这笔土地房产,付给我们的费用,将有七成是粮食,另外三成是银子。有了这笔钱粮,再加上那些富商的输诚,我们这一战,差不多就已经赢了七成。” 沈冬魁道:“老夫是带过兵的,这一战我看起码是赢了九成。剩下的一成,就要看老天的意思了。承祖,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想要告辞了。毕竟你干的太出色,而宋兆南什么都没干成,你怕他嫉恨你。但是你不用怕,有老夫在,他不能把你怎么样,若是锦衣卫里不得施展,不如就到老夫身边来,我保你个前程功名就是。” “多谢老中丞厚爱,只是我在滑县还有一大家子人家,也由不得我不想啊。再说,这次我算是彻底得罪了那些粮商,现在出门都得加小心,没有几个抚标的兄弟陪着,都不敢上街,生怕挨了闷棍。再待下去,万一谁要是急了眼,给我的来个暗算,也是受不了。” 沈冬魁听他这么说,只好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留于你,不过你这么走,老夫也是不放心。我正好要行一封公闻到滑县,就派一队抚标送去,你跟他们同行吧。” 以五十名抚标兵送信,这以往都无先例,杨承祖知道,这是老巡抚怕自己受了暗算,特意拨了人马保卫,自是千恩万谢不提。沈冬魁又赏了三百两银子,说是前者他杀白莲教该有的赏赐,其真实用意,自然谁都知道。 杨承祖这几天为三王牵线,除了将上次漏掉的那樽女儿红品了之外,又收了三位王爷不少礼物,再加上老军门的赏赐,一次开封跑下来,居然收入了近三千两纹银,俨然已经是个富翁。 他手面也阔,拿了五百两银子出来分给那五十名标兵,这干标兵平日里虽然赚军饷,但是一人十两银子,却也要忙和大半年才能赚到。因此一见这钱,个个欢喜的不得了,拍胸膛表示 “杨百户你放心吧,这条路,兄弟们是走熟的,保证你没事。在河南,若是有人敢惹咱们抚标营,那除非是不想活了。哥几个,都给我精神点,对的起这银子啊。” 山林内,二十几匹脚力栓在树上,北邙山的大寨主耿明达,这次拉出了自己全部的家当。一共二十三名弓马娴熟的马贼,这是他赖以生存的本钱。这次接的单子是杀一个锦衣百户,听说还颇有些武艺的,人家给的钱多,他们就得卖命。虽然杀官就是造反,但是雇主已经答应负责处理手尾,自己倒是不必要担心。 这干都是积年老贼,手段高明,以众击寡,料来万无一失。是是他为人把细,先是派了游骑哨探,又将其他人收缩在树林里。未曾临阵时也不乘马,让坐骑保持体力,二十几个汉子全都在树下啃着干粮喝水,等待着撕杀。 这时,负责探路的哨探已经返回,滚落马下道:“回大当家的,点子过来了。” 耿明达一拍大腿“好啊,等的就是他,所有人上马,谁砍了他的脑袋,他身上的银子就归谁。” 可那名哨探又道:“与他同来的,还有五十名官军,一水都是马队。” 耿明达笑道:“那就更好了,这是给咱送马来了。那些军卫的人孬的很,咱们一个冲锋,就打垮了他们。” “小的已经探听明白,那些同来的马队,都是从开封往滑县去的抚标营。” “那还犹豫什么,所有人别磨蹭,都上马,赶紧回山!万一被抚标营撞上,咱就走不了了。” ... 第九十四章 拦路 杨承祖并不清楚,因为抚标的随行,沿途三场针对他的暗杀都以杀手主动撤离而告终。那种不顾自身安危,只求行刺成功的刺客不是没有,而是代价太高,而且可遇不可求。 至少在河南八府,想要花几百两银子就雇到那么一位富有职业道德且能活到接单的刺客,实在要求太高了一些。 于他而言,这一路到滑县路途倒是没什么波折,只是临近滑县时,突然杀出几十条汉子。他只当遇到了刺客,那些抚标也戒备起来,几个人把手都握到了刀柄上。却见对方为首者已经结巴着说道:“此……此山是……我开” 那抚标头目一听这个就长出一口气,仔细打量,见这干人队伍散乱,衣衫褴褛,手里拿的都是农具。为首者手里拿的也只是一口尺把长的柴刀,就彻底放了心。 一催跨下的脚力,带着二十名标兵一个冲锋,就将这些拦路者追的哭爹叫娘的到处乱跑。这干人也不拿兵器,只将手里的马鞭子没头没脸的打下去,将这些拦路者打的鬼哭狼嚎,哭爹叫妈。等官军打够了,将这些人赶到一处,有军兵就抽出了钢刀准备收割首级。 还是杨承祖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劫路?是谁雇你们的?” 那些人见官兵拉刀只当是要杀,一个个已经大哭起来,这时听杨承祖问,才有人道:“我们是从湖广逃难过来的难民,没有饭吃了,又听人说绿林好汉的故事,就想来搞点钱使。听故事里,官兵都是废物脓包,一打便逃,还会丢下大笔的金银粮草,没想到你们居然不跑,反倒冲过来了。你们是骑了马的,冲过来哪个孙子不跑。” 杨承祖道:“既然如此,想死还是想活?按你们的罪过,就该一刀一个杀了,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果你们肯卖力气的话,我给你们留条活路。” 他将那带队的军官拉到一边道:“黄河水涨,滑县这边必然要加固河堤,正是用人的时候。几十个只给饭吃不给工钱的苦力,又去哪里找。留到滑县,每个苦力,酬劳您五两银子就是。” “一言为定,保证一个也走不脱。”这些首级要想报军功,必须有杨承祖背书,他既然是这个态度,那想报功就不容易。再说这又不是北虏,再加上文官为难,真砍了头,所得的银子也未必有多少。 那名军官乐得做个人情,点头道:“一切听杨百户吩咐。”有士兵看押着,一行人直接进了县城。 只见县城里与杨承祖走时相比,已经渐显乱象,大街小巷里,总是能看到不少衣衫破烂的百姓。几家粮行门前,也排起了长队,等杨承祖打听之下得知,粮价现在已经比自己走时翻了一倍。还有人在散布消息,说是因为邻省粮荒,朝廷要调拨粮食去赈济,河南的粮食要不够吃了。 百姓们见此情形,都担心粮食继续涨价,家里有点粮的,也排队前来囤积。杨承祖做到心里有数,将脚力还了,自己转向家去。 等到了家门首,见外面几个漕帮弟子往来巡逻,戒备比起过去要严格的多。 门开处,一个荆钗布裙,十三四岁,面容清秀的女子站在门首。见他来了,施了个礼,接着就一溜小跑的跑到房里,不多时,如仙迎了出来。见是杨承祖,不顾一切的飞奔过去,一头扑到他怀里,用手在他的腰上狠拧了一把 “你还知道回来啊。是不是外面又认识了什么新的姑娘,就不要我们这一家子人了?干娘她老人家天天想你,担心你的安危,你倒好,连封书信都不知道写,真是没有良心,回头让娘打你。” “仙姐,我这一共不才走了不到一个月么,用的着写信么?” “你懂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这么久不露面,想也想死个人了。还有娘啊,她总怕你在外头有什么闪失,天天的哭,心里可担心你了。” “这却是我的不是了,仙姐,我去见娘。” 他到了正房里,见方才开门的丫头,正在柳氏身后伺候着,不知是什么路数。但不敢多问,给柳氏磕了头,又将这次得来的金银全都拿了出来“娘,儿子这次没白跑,看,赚来这么多金银,您该高兴了吧。” 哪知柳氏面沉似水“你给娘看这些东西干什么,我又不要你飞黄腾达,也不要你富贵,只要你平安就好。过来让娘看看,这一次又是捉贼又是捕盗,身上可曾受了什么伤?红芍,这就是咱家的主人,今后你什么事都要听他的安排,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承祖,这是仙儿给咱家买的丫头,倒是听话乖巧,很聪明呢。” “哦,原来是仙姐买的啊,娘身边确实该有个人伺候着,是孩儿往日里太过粗心了,仙姐比我想的周到。娘,我什么事都没有,身体好的很呢。那些贼啊,没一个能伤的到我。” 他在柳氏这边待了半个多时辰,拉着柳氏的手说着这一回的遭遇。等听到他在周王府得了赏赐,与周王同桌饮酒,又与巡抚沈冬魁往来时,那红芍的眼睛越来越亮,脸则越来越红。 柳氏听的也是心情激动,紧抓住他的手道:“承祖,你这可快赶上你爹了。当初你爹万马军中救驾,你如今也能与千岁爷爷同桌共饮,这是咱杨家的造化啊。待会娘要到祖宗牌位前面,多烧几柱香才行。” 等到他从房里出来,红芍也跟出来倒茶,杨承祖将如仙一把抱在怀里。也不管红芍就在身边,将手直接伸进如仙的衣服内,“仙姐,想死我了,让我好好亲亲。你今天怎么没去茶楼那边?难道生意不好,停业了?” “呸呸呸!你才生意不好呢。现在仙姐我的生意好的不得了,不过茶楼那边,暂时由苗氏和珊瑚儿在那盯着,还能看的住。我在这边有更重要的生意要做。” “什么生意?” “放印子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咱们滑县的粮价,就跟外头的水似的,一个劲的涨呢。已经翻了一倍有余,听说过几天还得涨,因为开封那边官府收粮食,弄的市面没有粮卖,所以滑县的粮食一路看涨。还听人说,朝廷要调河南的粮去赈济陕西和湖广,这边的粮价还得翻。” “很多人手里没钱,买不起粮,就只能借贷了。再不成的就得卖儿卖女,像咱们的红芍,她爹可是个老秀才来着,她自己识文断字,还是个大姑娘,你猜我是花多少钱买的她?我告诉你,只用六斗粗粮,两斗粗粮,就买一个大姑娘,让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你说值不值?我告诉你,你要拦着我放印子,我就翻脸啊。” ... 第九十五章 运作 “我拦着你放印子干什么?我又不是圣人,从没想过这次的粮荒要什么没人饿死,更没想过要让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杨承祖一边将手伸进如仙的衣服里做怪,一边道:“粮食涨价的事,也在我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涨的这么快,这么邪乎,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卖闺女的。如果粮食不涨价,外省的粮食又怎么进来,它们不进来,我又怎么把它们都控制在手里?这些粮商想来个奇货可居,却没想过,我压根就没打算和他们讲理!” 如仙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我只怕你想的是没人饿死,或是要做个什么今世包公,不许我赚钱呢。” “我凭什么不赚钱?这么好的行市,仙姐要是不能发上一笔,不白跟了我了?我一开始,就不是以无人饿死为目标。强行要求一个不死,最后只会适得其反。我追求的就是保持大局的稳定,不让这场人为的灾荒,演变成一场大规模的民变,至于其他的,我可顾不过来。说起来,要不是怕民变太大不好控制,我倒是希望闹一闹,到时候有几百颗脑袋混个军功前程,还能升官呢。” 红芍一听这话,吓的面皮发白,不自觉的就发出了动静。杨承祖看她一眼,问道:“几斗粮就换一个姑娘?咱滑县的粮食,已经困难到这个地步了?” 红芍见提起她,两眼微微一红,跪下回禀道:“那倒也不是,主要是我家穷,我爹虽然是个秀才,可没有挣钱的门路。我弟弟还小,他还要读书,还要娶媳妇。现在家里断了顿,我就得想办法。我是到大小姐的茶楼找活干的,结果大小姐说她愿意买了我,六斗粗粮和两斗细粮是身价钱,还给家里放了一两银子一石粗粮的安家钱,有了这些钱和粮食,这个饥荒家里怎么也能度过来了。” 如仙道:“要没有我这些粮食,你爹怕是就要饿死了。他自己没能力赚钱,家里又没积蓄,连老鼠都不往你家跑,我这算不算救了你一家子的命?” “大小姐对我的恩德,红芍永远都忘不了。” “那你是不是该报恩啊?不过你除了这个干净身子,还有什么能报恩的?今天晚上就由你伺候承祖,让他把你收了房,见了红,我就再赏你家十两银子。等回头有了身子,说不定还能抬举你个姨娘呢。” 一听她说这个,红芍脸色一红,低头道:“这……红芍还小……大小姐当初说是买我做丫鬟……” 如仙却是把脸一沉“什么时候轮到你推三阻四了?当丫鬟,可不就得伺候主人么?不想侍奉行啊,还了我的粮食和银子,我就放你囫囵身子回去。我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坐地计息,九出十三归,二分利,五日一归本。你可着滑县打听去,现在放帐,我这个利息算是最良心的。你若是还不出粮食和银子,就乖乖给我滚去洗干净。再不然,我就把你送到香满楼去,到时候你伺候的可就不是一个男人了。” 红芍一听归还利息,再一听香满楼,吓的身如筛糠,眼泪就忍不住的落下来,抽噎道:“是奴婢不识抬举,小姐别生气,我今天晚上就伺候公子……” “免了,人还没长开呢,伺候个鬼,滚下去吧,好不容易回家就看哭丧的,有点兴致也让你个搅了。”杨承祖骂了几句,见红芍捂着脸哭这跑下去,又在如仙的胸前猛的捏了一把 “那就一黄毛丫头,用的着这么逗我么?有你这么个大美人在,谁有心思吃那个毛丫头。” “你仙姐老了,快配不上你了,你这出去不到一个月,就赚回来几千两银子,这是什么样的英雄啊。我已经二十多了,已经得算是老丑,还是那个出身,抬不起头来啊。为了不让自己被赶出去,只好拉个小姑娘来邀宠固宠啊。我没把清白身子留给你,就给你找个清白的丫头,还不好么?她可是秀才家的闺女,年纪正好,你就不动心。” “我只对我的仙姐动心,今天晚上我就宿你那了,不许说你身上不方便。”他霸道的宣布,又在如仙脸上亲了几口,将如仙逗的咯咯娇笑,让她心里格外的甜蜜。 整个人软在杨承祖怀里道:“你啊,也是个怪人,人家都喜欢小姑娘清倌人,你偏喜欢老女人,我是这样,苗氏也是这样。” 这个时代的审美观里,十四确实算是妙龄了,所谓豆蔻年华也就是这么大。专门有士大夫喜欢这个年龄不堪采撷的女子,并且还认为是风雅。 至于如仙这等二十二三的,就得算是老妾,已经要走下坡路,在家里也多半渐渐失宠,受夫君冷落。杨承祖如此迷恋她,让她从心里舒坦。 两人就这么在院子里抱着说着情话,就在杨承祖打算进一步采取点什么动作时,只听一阵敲门声响起。红芍到底是来做丫鬟的,虽然被主人骂了,这时还是守着本分去应门。、 只见来的是住在附近的一位老妇人,先是与杨承祖客套两句,接着就拉着如仙道:“如仙姑娘,老身本来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的,只是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听说你这里放印子比别处便宜,求你看在街坊的份上……” “王妈妈,您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咱们这么多街坊,我如仙若是都关照,自己就该要饭了。不过呢,谁让我干娘是个厚道人呢,我对您也要厚道些,别人是九出十三归,咱们街坊借贷,就是十出十二归,利息按一分半算,但这事您自己知道就算了,不要往外宣扬,否则我这生意就没法做了。您打算借多少,又用什么抵押?” 如仙与放债之事熟悉以极,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妥,让红芍研磨,写好了借据文书,借了三两银子与那老妇人,又约定让她家人来这里取半石粗粮。等人走之后,如仙道: “现如今城里三大放债的,一是成福寺,一个是九爷,一个就是我。怎么样,你仙姐棒不棒?我告诉你,就是这放债的生意,比起茶楼赚的还多一些呢。外面那些漕帮的人,就是咱家要债的帮手,还有珊瑚儿,有她那条棍棒在,就没人敢不还钱。” 杨承祖见她那借条上,约定的都是按粮食结算,心知她是担心粮食涨价,用银子结算吃亏。笑着把她拉回怀里“我的仙姐就是有本事,不过现在按粮食算可以,过段时间,就得换回按银子算,否则的话,就要吃亏了。” “你是说,过段时间粮食就会落价?”如仙何等精明,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是啊,我这次到开封,其实办的就是这个事。仙姐你没囤太多粮食吧,如果囤的多,可能就要赔了。” “赔?笑话,我如仙做生意如果要赔的话,就没脸见你了。上次你抓的那几个客商,就是从湖广贩米过来的,我买了他们的米存起来,又用这些粮食放债。现在这些米我控制在手里的,那可是好几千石,运作好了的话,我要用它们翻上一倍,怎么可能会赔。” ... 第九十六章 谋算 那几个商人被杨承祖捉了以后,审不出什么头绪,就交到了县衙门,但县衙门也没什么可审的,后来就又交回给了锦衣衙门。 这几个商人也自倒运,到了锦衣衙门是有名的有进无出。你人没问题,货有问题,货没问题,人有问题,人货都没问题,那就是最大的问题。你都没问题怎么跑我们这来了,难不成还是我们抓错了么? 这几个商人在湖广是有些门路的,可问题在于湖广的门路在河南全无作用。尤其那些锦衣知道他们曾对如仙动过心思,是跟自己家老大争女人的,那如何轻饶的了。一日三餐格外加料,打的格外卖力一些,这几个商人受不得刑,只好四处求人乞告,望求托个人情释放。 如仙这时候站出来表示,倒是能帮他们关说几句,但是那米,自己要买,至于价格么,你们自己看着办。几个商人保命为先,只好折本卖米,那粮食与其说是卖,不如说是送。至于仓库费用,也是由九爷出面洽谈,根本就是白拿,她这生意堪称无本而万利。 而那位贩茶的商人更惨,他的几千斤新茶,全都按着陈茶的价出手,至于陈茶,干脆按高碎的价格卖,为如仙的茶楼做了贡献。 如仙得了这许多米粮,自然就惊动了本地的大户粮商,就有人找上门来,想要把她手里的粮食吃进。可如仙是何等精明的女人,当下就一一回绝了去,她精通买卖之道,见自己有这许多粮食,为什么不自己做生意? 那些商人倒也想过找门路施加压力把粮食吃下来,可问题是,他们只是滑县的大族富户,档次未免太低了一点。即便是府里的压力,如仙也能找到门路周旋,而且本地父母官张嘉印念着她跟了自己老把弟从良的份上,于她也多有回护。又有赵九雄这等狠人从背后支持,那些商人没讨到什么便宜。 她手里的粮食也没打算卖掉,而是和九爷一起做着囤积居奇,放贷生利的勾当。眼下滑县三大放印子的势力,一是成福寺,一是赵九雄,再有就是如仙和她的如仙茶楼。 成福寺按说僧产众多,放印子是有优势的,可是前者处理佛田时他们变卖的太多,现在就想多捞点地,于放印子时特别要求,只接受田地作为抵押物别的一概不接受。 可是这个时代的百姓,于土地还是有很重的依恋情绪,宁可卖儿卖女,也不愿意卖掉自己赖以生存的田产。 自耕农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将土地处理给别人而变成佃农的。毕竟佃农朝不保夕,很可能一个伺候的不周到,就被地东收回土地,那一家人就只有饿死的份。 与之相比,九爷和如仙这放贷就比较灵活,只要是看的入眼的抵押物,都可以用来借贷,生意反倒更为红火。赵九雄的利息为三分,如仙利息为两分,在县里落了个活菩萨的好名声。 杨承祖道:“你这比九爷低一分利息,似乎不大合适吧。咱们和九爷也算是朋友,再说咱外面还有漕帮的人手帮着护院,这么搞不大好。” 如仙笑道:“我这么搞,是和九爷说好的。大家各捞各的,秋毫无犯,我这边利息低一些,但是卡的紧,而且借的数目有限。九爷是大出大进大手笔,大家谁也影响不到谁。其实现在漕帮的人手护不护院也没关系,我手上,也一样有了几十个卖命的伙计呢。” “眼下这个世道,大家求生不易,女人卖申子,男人卖命,都是一样的事。好功夫的不值钱,我有钱有粮食,自然就有人上赶着为我卖命。咱家现在也有自己的护院呢,要债的时候,咱自己的人也不一定不得用。我跟你说,内中还有人看上我呢。” 如仙这么个腰缠万贯烟视媚行的美人,自然让一些卖力气的护院起了些别样心思,有的自称是军中出身,号称军中武艺独魁,来给老板娘做个保镖。只盼着将来俘虏佳人芳心,来个人财两得。却不知如仙是摆弄人心的大行家,把这些卖力气的好汉耍的团团转,根本沾不到她的边。 杨承祖笑着在她脸上亲了几口,手在她身上大肆攻略“你啊,就是个迷死人的小妖精。不行,这一个来月可素死我了,我现在就得吃了你。”一边说一边抱着如仙就向房内走去,如仙两手勾住他的脖子,只吩咐红芍道:“就说我身上不舒服,来借印子的一概替我挡了,让他们明天再来。” 红芍见二人光天化日如此亲热,半是害羞,半是期盼,又有一丝失落。原本还怕这位当家大爷找机会欺负自己,如今看来,真是看不上自己的? 她蹑手蹑脚的来到外面,听着房内的动静,一张脸渐渐变的通红,身子越来越软,最终跌坐在门首,动弹不得。 房间内,两人的衣服胡乱丢了一地,如仙汗润额丝,蝉鬓微湿,凝脂般的肌肤里透出红霞般丽色来,趴在杨承祖的身上道:“好兄弟,你练了陶真人的神仙方子,比以前更加厉害,姐姐都不是你的对手了呢。” “没想到,那陶仲文说的神仙方,居然是防中术,果然有效,来来仙姐,我们再来。” 如仙轻轻一推“我可不成了,你若是想,就去把外面那个红芍抱进来享用了。反正都是立了身契的,想怎么摆弄,都没关系。” “我说了,我对小丫头片子没兴趣,人还没长开呢。有什么话,过几年再说吧。” 如仙道:“我其实是为了讨你欢喜,才买了她过来,哪知道你不喜欢嫩的。不过没关系,现在在我这借印子的人多,内中大概有两成是还不清的,到时候你跟我去,看上他家哪个女人,就用那个女人抵债。我这里多几个人,你才能记住我的好,要不然赵老幺进门后,估计你就住在她那,心里没了姐姐的位置了。” “别胡说,地包天怎么跟你比。等等,你是说赵老幺的事定了?” “那是,你前脚走,后脚我就跟娘说了。娘本来是不满意赵九雄那种强人做亲戚的,可是既然你放了话,娘就跟媒人说了,连买妾的银子都给了。五十两银子,买一个无瑕玉凤,怎么样,这买卖够值吧?是我去给你说合的,她有个小妾名分,也算是不错了。比我这没名分的可强多了。” ... 第九十七章 白莲初现 一 杨承祖当初是恼赵老幺来自己家闹腾,顺口说了一句,没想到这事就这么定了。他一想起对方的容貌,和那传说中可以踢断木桩的腿功,觉得这买卖也做的过。笑道:“仙姐你想要名分还不简单,我这就办个流水席,给你把事情办了。” “才不呢。”如仙娇媚的一笑“我就要用这没名分的,欺负她那有名分的,有了妾的名分,将来见了你的正室还得磕头行礼,我这没名分的,反倒不受这个约束呢。” “你今天把我折腾的够呛,晚上可别宿在我这了,我也伺候不了你。珊瑚儿打你走了之后,没事就和她娘在一起哭,说是想你。你今天晚上去陪陪那丫头,明天再去陪苗氏。珊瑚儿年纪最小,又最怕你嫌她丑,你若是冷落她,当心她憋屈坏了身子。” “没想到,你们居然姐妹情深,听她说你还教她本事,那不成真像人说的,只要雨露均沾,就无嫉妒之心?” “雨露均沾你个鬼。”如仙在他肩头咬了一口“你整个人都应该是我的,才不要和别人均沾。只不过赵老幺将来要进门的,我必须得有几个盟友,要不然如何斗的过她。那可是个你们男人最稀罕的类型之一,侠女呢。还是个有名的侠女。你是不知道,这几天她没事就骑着马,带着一堆漕帮弟子,去给那些灾民发馒头,发铜钱,名声大的很呢,不少人叫她观音大士。” 杨承祖道:“她爹放着印子,她放着赈济,也不怕爷们两个打起来?” 如仙笑道:“你这话说的,九爷也放赈济啊,咱的茶楼,每天还舍一个时辰的粥呢。生意是生意,赈济是赈济,姐儿要当,牌坊也要立的。” “我现在别看放着印子,让不少人家破人亡,上吊投黄河,可是大家说起我来,还都要叫我一声宅心仁厚的如仙奶奶。这就是人心了,我如果从头到尾都在赈济,他们只会抱怨粥熬的太稀,为什么没有干粮。可我一天就放一个时辰的粥,所有人都只盼着能有自己一碗,我多延半个时辰,就有无数人跪下磕头。至于我放印子也好,要债也罢,谁又会多管了?” “仙姐好见识,其实衙门放赈,也是如此。如果只是单纯的发米,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还是要讲个方式方法,以及介入的时机,就如你说的道理是一样的。对了,赵老幺知道那事以后,没闹?” “她闹个什么?她这个无瑕玉凤的名头,还不是她们家金山银山帮她堆起来的。那些没根脚的侠女,没有盘缠在香满楼打短工的我也见过,她可以不用卖自己,还能得个好名声,不就是靠她爹的关系么?平日里靠着家族的力量得个名声,现在家族的决定,她自然也抗拒不了,只能趁着自由之身时,多做一些事,到了日子,乖乖的得上轿过来嫁人,这就是女人的命,不管是侠女也好,还是什么女也罢,终归是得嫁人的。” “焦榕他们家怎么样了?我上次收上来债,后来就没打问过,他现在如何了?” 如仙冷笑一声“他啊,被那些追寨的收拾的够戗,那干人的手段多着呢,哪是他抵挡的了的。后来干脆就搬到李雄的府里,投奔他姐姐去了。要说那焦氏也不是个东西,现在居然赶着李二姐天天自己想办法赚吃喝,说是哪怕去卖,也是自己管自己,家里养不起那么闲人。李大姐是仗着许了人家,只是那张家一直不来迎娶,否则她倒是不用受罪了。” “李二姐靠着给人家浆洗点衣服,缝补针线过活,我啊,是看在她是你的青梅竹马份上,怕她真的被人欺负了,不是给你脸上无光么,就让她到咱茶楼做帮工,你若是想她,现在就可以去。又托了九爷的人情。有漕帮关照她,她一个大姑娘倒是没吃亏。只是前几天她兄弟病了,焦氏居然连请大夫都不肯,她只好来咱家借了五两银子的印子,给她弟弟看病。” 杨承祖哼了一声“焦氏么?我现在是没工夫搭理她,等到这次的事都解决了,我慢慢找机会收拾她。简直是狼子野心,对不起李伯父啊。” “你不想去看看李二姐?她现在就在茶楼呢,她还欠咱的钱,你和她叙叙旧情,我想她多半不会反对的。” “我啊现在就想看着如仙姐。我这次从开封那,打了一个赤金的镯子,仙姐看看,喜欢不喜欢。若是喜欢的话,就帮我做个二十四桥明月夜的耍子谢我吧。” 如仙白了他一眼“你仙姐见过的好东西多了,还在乎一个赤金镯子?不过只要是你送的,不管是什么,我都喜欢。你去开封心里还能记挂着我,这就够了,不过那礼物只许给我,那两个女人都不许有,否则我就咬死你。”接着就乖乖的匍匐下去,施展开自家吹奏无孔箫的手段。 县城外,左家庄。这里是第一个放粥赈济的庄子,左善人左万年不愧是积善之家,不但发放米粥救济灾民,又派了自己家的管家,在灾民中挑选家丁、奴仆、佃户。只要你身强力壮,不管是哪里人士,就有机会混上一顿饱饭,而不用喝稀粥。即使现在赈济的大户日多,但是左家的粥永远比别处熬的稠,放粥的时间也比别家的长,因此这里聚集的百姓也就最多。 眼下粮价涨了一倍有余,同时找饭吃变的越来越困难,赚钱的门路越来越少。就算是卖力气去码头扛包,收入也比过去降了几倍,即使是本地居民,也开始有不少人吃不上饭,左家外面排队领粥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那些排在队伍后头的,一时轮不到,就在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大多是称赞左员外厚道仁慈,体恤贫苦。还有人则在队伍里来往穿梭,对身边人讲着奉世应劫,弥勒普渡的道理。 大明如今地下道门丛生,百姓对此也不算陌生,只是问着入了教有什么好处,修行起来,是否困难。这些讲道的也不白讲,凡是肯入教的,他们就有办法让你排到前面领粥,还能比不入教的多喝一碗。谁若是身上有病,还能免费领到药物,因此入教的人格外多些。 就在这时,只听一阵鸾铃响动,由远而近,一驾乌蓬马车行来,而在马车四周,则是十几骑快马。马上汉子身强力壮,腰挂兵器,一看多半就是走镖的达官。那马车是青骡子驾辕,青马拉车。 赶车的汉子,也生的腰大十围体格雄健,凶神恶煞一般。等带到左家庄前勒住车辆,那赶车的跳将下来,冲着车内施礼道:“大小姐,咱们到地方了,请下车。” ... 第九十八章 白莲初现 二 只见车帘掀动,先跳将下来的,是一个遍体大红的女子。这女子的身量比起普通男人还要高出一个头,一身大红色的紧身胖袄,外面披着大红的斗篷,一柄长刀挂在腰间,看打扮十足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女护卫。 她年纪大约二十上下,生的皮肤黑红,弯眉大眼,两条长腿滚圆结实,动作矫捷如同雌豹。一干闲汉远远看着,忍不住品头论足道:“这婆娘看身材倒是个好生养的,弄起来一定很够味。可惜啊,皮肤太黑,脚也太大,一看就是个粗蠢妇人,上不得大雅之堂,不过若是咱们庄户人家里,这就得算是个不错的媳妇了。” 那女人下车之后,将一个小板凳放在地上,又将手朝上一伸。接着从车内就伸出一只洁白如玉,纤嫩似水葱的玉手,搭住这女子的手,一只三寸余许如同红菱的绣花莲鞋从车内迈出来,蹬在那板凳上。一个穿着雪色大袖衫,同色长裙的女子,轻轻的从车内走出。 虽然她头上戴着帷笠层层素纱遮了面孔,让人看不见她的模样,但就看那婀娜的身段,高贵典雅的步态。以及露在外面那雪白如玉的肌肤,修长的玉颈,就让那些闲汉们瞪大了眼睛,一刻也不忍错开眼珠。 有人嘀咕道:“乖乖,大家闺秀,这才是真的大家闺秀啊。咱滑县,几时有了这样的仙女?可惜,若是能看看她长什么模样,就是折寿十年,我也认了。你看那小脚……” 不过这干闲汉虽然看的入神,可是那十几名剽悍的保镖不是吃素的,人家腰里都带着刀呢。这些村人也不傻,看这排场就知道,来的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是自己惹的起的。 别说过去纠缠,就是远远的看着,也要小心吃了鞭子,就连说话都尽量压低了声音,生怕惹祸上身。 这时有左家的管家带了十几个身强力壮手持棍棒的家丁过来,引着那一行人进庄,闲汉们就更不敢多说什么。看这意思,来的必然是左家的亲族? 说不定是哪位员外的小姐,来左家走亲戚,自己吃着左家的粥,如果再对左家的女眷言语不敬,可是要遭天谴的。 那女子似乎早见惯了这等场面,明明听到一些不堪的议论,却不往心里去。那个高个女人道:“这些闲汉,实在可恶,没口子的议论小姐,就不该给他们粥吃。” 那女子似乎笑了一笑“姐姐,你不必叫我小姐,咱们还是姐妹相称就好。世人多愚,为皮相所迷乃是常态,所以才要我们普渡众生,点化万民。圣教中人,如果连这点涵养都没有,又怎么行走四方,传教洪法?这等场面我见的多了,早就不在意了。等他们明白了教文经义,知道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也就没了那些腌臜念头了。” 那管家赞道:“大小姐不愧为我教圣女,不但教义精熟,而且这份胸襟气度,小人就佩服的很了。” 一行人进到客厅之内,左家庄庄主左万年已经跪倒在地,“小人左万年,未能迎接圣女于庄外,有失礼数,还望圣女降下责罚,以减轻我的罪孽。” 那女子此时已经摘下帷笠,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俏脸,一双清明如水的眼眸内含着无限慈悲,仿佛菩萨降世,又似仙子临凡。只被她轻轻看了一眼,左万年只觉得心内就无比的舒泰,这些年为白莲教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值得,那么的理所当然。就算让自己去赴汤蹈火,也会义无返顾。 “左坛主,你太多礼了,你为圣教卧薪尝胆,潜伏伪朝数代,经营家业之中,每年都有一半以上的利润反哺总坛,劳苦功高,谁人不知?对外你担着一个财主的名号,在家中过的日子,比起一般的小康之家都大有不如。来的钱财,都用来资助圣教,这些功劳,总坛都是知道的。区区一个迎接,你何必在意,赶快起来吧。” 她边说边主动伸出双手拉住左万年的胳膊,将他拽了起来。就这几句勉励之语,加上这一拉,竟然让这位左员外热泪盈眶,用袍袖不住的擦着眼泪道: “圣女,有您这几句话,就是左某将全部家产捐给圣教,也心甘情愿,绝无怨言。我为圣教赴汤蹈火,也再所不惜。您这次来有什么指示只管吩咐,左某一定办到就是。” 双方分宾主坐定,那女子才道:“左坛主,这次圣教想要在河南举事,尽得唐、周、伊三藩家私以充圣库。并以此扯动伪朝精力,使其无暇南顾的计划,多半是要动一动了。” 左万年道:“怎么?可是那宁藩又有什么变动?属下听说宁藩凤貌鸡胆,好谋无断,遇事瞻前顾后,实不是个成事之人,难不成事到临头,他又变卦了?” 那女子摇头道:“宁藩不能成事,这早就在圣教预料之中。伪朝宗室皆为庸碌之辈,哪个能成的了事?我们不过是用其为前驱,使伪朝人马自相残杀,宗室之间彼此残害,令其离心离德,以剪除其羽翼罢了。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他们能成什么事。只是没想到,揭贴之事并未能让昏君下旨去剪除兴王一脉,而咱们在河南的布局,也出了些意外,恐怕这起事之事,是做不成了。” “圣女,属下这段时间按您的吩咐,已经吸纳壮丁三百余人,手中兵器亦有六十余件。虽然缺乏甲仗旗帜,但是攻打这个县城,我想还是有一定希望的。您不必担心,属下虽然年迈,但是为圣教大事,从不吝惜己身,愿做先登第一人。” “左坛主,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只是这事,不是这么个做法。”那圣女轻轻叹口气“咱们圣教自唐教主山东起兵以来,多与官军交战,情形如何,不言自明。实在是世人多愚,不识伪朝之凶蛮残暴,不明我教之教义,往往襄助伪朝,使我大事难成。” “以如今之事论,你左家庄这点兵力,与朝廷交战,不啻于以卵击石。现在县城里有五十名抚标兵士,足以抵你合庄青壮有余。再说,教主现在谋图大计,不是要争一日之短长,我们要做的是要让伪朝乱起来,同时保存自己的实力,本教弟子,哪能用在这种送死的战斗里?本来我们想的是制造一次粮荒,挑动饥民叛乱,席卷河南八府,可是现在怕是做不成。” “圣女,您要说这粮价的事,我看能成。”左万年毕竟是个大户,生意比造反要精通的多“现在粮价已经涨了一倍,按这个趋势,很快就能涨三到四倍。” “但那还远远不够,三四倍不足以逼反大多数百姓。”那女子面色一寒,“我们要的是粮价起码涨十倍,要让粮食,卖出它应有的价值。一斤大米一条命,你说该卖多少钱?” ... 第九十九章 白莲初现 三 人命的价值,这就没法算了,人命可以贵胜珠玉,也可以贱如草芥。只是这圣女的意思,左万年已经明白。他道:“咱们圣教的意思,是想让粮价涨十倍,甚至十几倍?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就是中产之间也要破尽,百姓真是不得不反了。” 那圣女点点头,目光之中依旧充满了慈悲,仿佛她此刻已经化身成南海观音,正在怜悯的看着世人。周身上下笼罩在一片圣洁之光中,使左万年不敢正视: “正是如此,自古来不破不立,混沌源自污泥起,若是不经大乱,如何大治?不让伪朝地方糜烂民不得生,咱们又如何重建龙凤天子的伟业?可惜伪朝经营多年,愚弄百姓颇有心得,使百姓不查其恶,反为其所用。前几年白衣军时倒是个机会,又被边军所诛。所以这回,我们想的办法,就是不与伪朝斗力,只与它斗钱。” 那名红衣高个的女郎道:“妹子,你在我们青龙山那,就说过今天这话。可是我想着,这粮价一涨,不知道多少百姓会饿死,咱们白莲教不是要救世济民的么,怎么反倒要先害人命?” 那女子微笑道:“姐姐,这便是你不明白了。正如人生病一样,若不是病痛发作,他就不去看郎中,反倒把小病养成大病。伪朝立国已久,人心思定,若是不下几味猛药,百姓是无法察觉其恶的,将来反倒是不易自救。” “这些饿死的百姓,就是人身上的病痛一样,只有牺牲了他们,才能唤醒百姓,认清伪朝真面目,我们龙凤王朝,才能恢复河山,重整山河。这些百姓,就是为了天下必须付出的代价,所以他们就只能牺牲了。” 她这目光不但对男人杀伤力大,即使同为女儿身,那红衣女子被她一看,也觉得她说的大有道理,便不再言语。这圣女又叹口气 “咱们圣教做的是济世救民,重整河山的大事,为的是拯救万千大明百姓,做大事自古是离不开钱粮二字的。光指望输捐也不是办法,这次我们把粮价炒上去,也是为了圣库着想。可惜啊,上天注定,伪朝百姓罪孽慎重,一时之间难以得到弥勒救应。咱们圣教的大计,叫人给坏了。如今漕帮金香主被捉,存粮多被官府收缴,这番粮战,怕是要生出许多波澜了。” 左万年为了这次粮战,家中也囤积了许多米粮,可他不在意家业,只在意白莲教的布局。忙问道:“属下听说,金长龄似乎翻了船,被人拿了,具体情形也不曾打听的清楚。圣女此次前来,莫非就为着这事。” 那女子道:“正是如此,我们在官府的线人已经打听清楚了,这次坏了圣教布局的,就是滑县本地世袭锦衣百户实授小旗的杨承祖。就是他到洛阳捉了金巡检,又四处张布揭贴,将黄河水患栽赃在我圣教头上,乃是朝廷里新出的一名厉害鹰犬。” “本来我曾想让人扒开黄河大堤,为粮战的取胜加上一枚砝码,可是如今,非但不能如此,还得安排人手去防范河堤,万一官府丧心病狂将堤坝扒开推到圣教的头上,咱们圣教在河南怕是就无处立足了。” 当年白衣军就曾想扒开河堤,制造难民,但终究也是没敢动手。现在的白莲教论起声势来,还不及当年的白衣军,主要靠的是民间传教布道,拉拢信徒。如果真落一个扒堤以水淹民的名声,以后谁再敢在河南传教,那就是有死无活的局面,整个白莲怕是都要大受影响。 左万年听完之后怒道:“杨承祖这厮我认得的,他爹便是朝廷的铁杆鹰犬,在宣府为救昏君死了,结果他儿子依旧是如此。我看不如这样,我找几个人,把他收拾了。” “不可莽撞。”那白莲圣女一摆手道:“现在他身边前后左右必有锦衣扈从,县城里还有五十名马术娴熟装备齐全的标兵骑队,不是我们能硬碰的。我这次到滑县来,其实主要就是为了看看,这名锦衣百户是何等人物,居然能坏咱们的计策。至于杀人,这种手段太下乘了,能不用,尽量不用。再说他这次破坏粮价,也得罪了许多大人物,自然会有人收拾他,让他们窝里斗去吧,不用咱们动手。”、 “圣女,那咱们这番谋划,难道就都白做了?”左万年想到好不容易布的局,结果就这么收手,无论如何也压不下这个火气。 圣女道:“左坛主不必着急,伪朝气数将尽,靠人力是挽回不了的。不管姓杨的如何筹划,也只是尽人事,但最终决定这场粮战的,却不是人事,而是天命。” “天命?” “不错,就是天命。”圣女悠然道:“咱们教中的飞云子道长,乃是观天相的大师,他说最近河南即将涨水,洪灾再所难免。到时候洪峰一来,百姓都能看见,不是咱们白莲教毁堤,而是官府自己贪墨河工钱粮,把河堤修成个豆腐,一冲就垮。” “难民们流离失所,对官府必然充满怨恨。而他们不管怎么平抑粮价,在天灾面前,也没有任何办法,到时候该涨的还是会涨,百姓们该起来造反,还是会起来造反,这个天下,终归是圣教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等。” “等什么?” “等下雨。只要雨一下,这河南的天,就要变了。” 就在左家庄内白莲圣女分析着情形时,滑县河堤上,穿了一身土布裤褂,赤着双足的张嘉印,就这么坐在一棵大树下的石头上。若是手里再拿上一根烟袋,就十足一个老农模样。 杨承祖在他身旁蹲下笑道:“高铁头可就在开封,大哥这身打扮若是落到他耳朵里,仔细他向京动本参你个失仪。” “那我求之不得,最好摘了我的印,让我回家养老去。”张嘉印摇摇头,拿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又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那火红的太阳 “太阳好,出太阳好啊。你现在知不知道,只要天上有点云彩丝,我这心里就要敲鼓,生怕下大雨。河南的水,已经涨了,这情形不太妙啊。” ... 第一百章 白莲初现 四 张嘉印既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清官,也不能算一个好官,但是他绝对算一个能干活能任事的官。像这样一身布衣,赤着双足到堤坝上干活加固堤坝,让扁担压的肩膀发红的事,一般的七品正堂,绝对是做不出来的。 “你当我想啊?”张嘉印没有表现出半点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为民出力的自豪感,相反倒是一肚子牢骚。 “我前面那任县令混帐到家了,修个河堤修成这样,也不知河工银子他贪了多少,结果把锅甩给我了。要不加紧加固河堤,这水一来,如何抵挡的住?把弟,我跟你交个实底,我查阅了咱们县的县志,又去几位老夫子家翻阅藏书,这次的水有点凶险啊。我也没想什么遗爱于民,我就知道,河堤溃了,我是要赔脑袋的,我是为了自己的脑袋玩命呢。” 他看左右无人,小声道:“这涨水的速度,绝对是几十年所未遇,怕是咱们这里,要迎接一水的考验。我原本是想着粮价翻到三倍时,朝廷就出手干预打压,现在可是不敢了。我得留够了粮食应付灾情,还得有粮食雇佣民壮,招募壮丁啊,只好等到上涨到五倍时再动手了。那如仙手里的粮食,你让她给我预备着,县里给她一个好价钱收购。” “别提钱,提钱就远了。”杨承祖一笑“大哥有难,做兄弟的都要帮忙,何况她一个做兄弟媳妇的,哪能还想着赚钱,只要别让我们赔就好。多涨点价也好,我还能多放点印子……不是,我是说还能多吸引点粮商过来,到时候咱把他们粮食一扣,强行收购,让他们哭都找不到门。大哥,这次的水真这么厉害?” “厉害,这还是没下雨呢,如果下了雨,只怕就更厉害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雨季,咱们这堤如果在雨季到来之前完不成,滑县就危险了。” “那现在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也没什么,就是个人手问题。干活离不开人工,县衙门的人手总归是有限,只能佥发民壮。可是这民壮一时半会,也不是那么好凑的,你押过来那几十个劫道的,倒是帮了我的大忙了,连饭都不用管饱,如果死了就往河里一扔。反正他们不是本地人,不用担心家属找来闹事,倒是最好用的劳工。可是光有这几十个人,也不顶用啊。” 杨承祖心道:我锦衣这倒是有百十个军余,但是如果用在这事上来当苦力,我非被人骂死不可。再说,拉来之后,又有多少人领我的人情?他眼睛一转道:“这样吧,我回头去漕帮赵九爷那说说,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雇点苦力过来。至于雇佣苦力所用的钱粮,我这边出了就是。” “钱粮倒是不用,咱们县衙门的蕃库里,倒是有储备。这还是多亏了老弟你的主意,今年应交的夏税没交,而且于库房严格管理,我派了心腹人看着,没让人偷了粮食去卖,也没让人能烧的了咱的库房。现在县库内存着数千石米粮,雇佣苦力的粮食是有的,只要有人干就好。只是咱们这一欠税,府里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现在咱是自己顾自己了,府里怎么样,就由他去吧。咱们滑县靠着码头,如果黄河溃堤,那篓子就大了。不过另一桩事,我们还得防着白莲教使坏啊。我们在前面和洪水玩命,后面有人捅刀子,那就全完蛋了。” “那就是贤弟你的差使了,我可管不了。本官这七品正堂,天天在堤坝上忙的脱不开身,就连衙门里的公务我都放下了。再抓白莲教,可是没那么多精力。” “大哥放心,抓白莲教是我份内的事,绝对没有什么说的。我回去之后把所有的人都撒出去打探消息,谁如果在这个当口传教蛊惑人心,就把他们带回来,仔细打着问,绝不会让县里出了什么意外。” 杨承祖知道,张嘉印眼下人力紧张,从心里是想把锦衣卫拉到一线来协助他工作的。可问题是这些锦衣卫平日里都是闲散惯了的,绝对受不了这河工之苦。 自己如果做主把人派来,以后在卫里的名声就算是彻底毁了,好不容易建立的威信就会荡然无存,还怎么管理手下? 所以他只好寻了这个托词,以访查白莲教这个大帽子下来,算是把这河工的事推了。好在赵九爷那边最近人手富裕,越来越多的人找不到饭吃,都想要靠卖力气糊口,他手下的苦力倒是不缺。 尤其知道杨承祖办了金长龄,他打心里就痛快,眼下河南的漕帮陷入群龙无首状态,都惦记那个大香头的宝座。他按着杨承祖的交代,隐而不发,坐观其变。 他是个手眼通天的主,这段时间已经与来滑县驻扎的抚标交了朋友。听他们说,自家老抚台对于杨承祖青眼有加,特意派了五十个老军伍到滑县镇场子,协助弹压地面,这可是格外的优待。 要知道抚标一共只有三千儿郎,全都金贵着。一般的县城想要十个都未必要的到,这一下给了五十,非是爱将不可为之。 他知道这个消息后,更觉得自己这个投资算是对了。自己的闺女别看是做小的,可是有这么个女婿支撑门庭,日后自己在河南还用的着怕人么?有河南巡抚外加王府撑腰,漕帮河南香主的宝座,早晚就得是自己的,谁也夺不去。 因为有这层考虑,于杨承祖的要求他全部应承,拨了两百名苦力去帮着县里出河工。杨承祖又让如仙捐了一百五十石粮食一百两现银,居然得了个张嘉印手书的急功好义匾额回来,就那么挂在了茶楼里。 她这茶楼现在一半是喝茶,一半也是用来放债。不少人想要借印子,都是在茶楼内完成。想来大家在这块急公好义的牌匾下面写好契约,抵押上全部家当或是典妻卖女借来高利贷,心中必然是格外欢喜,感念皇恩浩荡老天有眼。 五日之后,滑县的天气渐渐阴沉下来,时不时的从天空中飘落稀疏的雨点,只是这小雨挡不住人,也没人会联想到,这样的小雨可能即将是一场大雨的前奏。如仙茶楼内,一群闲人坐在二楼上磕着瓜子喝着茶水,看着老板娘如仙甩动水袖,在二楼的大厅中间翩翩起舞。 如仙姿色本就是一流,此时见她眼中似含无限哀愁,格外惹人怜惜。双手各持一柄木剑,舞态自若,步履轻盈,如风中柔柳曼摆,口内吟唱着“劝大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 第一百零一章 白莲初现 五 自从几个女人过门后,杨承祖就有意教导她们京剧,苗氏是卖唱的出身,本来就有功底。如仙则是在上行院受过训练,论唱功绝不弱于苗氏。 铁珊瑚虽然音律差劲,但是有一身好武功,正好可以当武行。这三人学习的速度都不慢,现在如仙和苗氏都已经能唱几段,铁珊瑚则能显示武功,露一露本事。 眼下的大明虽然是南戏当道,不过那是达官贵人家的享受,地方上还是小调为主。这几位美娘子唱的京剧,又足以吸引一部分闲人的注意力,配合上其唱腔词句和动作,京剧的影响已经提前在民间蔓延开来。 外面的水位与粮价一样,一直在涨,滑县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老百姓家里揭不开锅,如仙这放印子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同意以田地为抵押物,而且他们相对九爷和成福寺,更愿意把田地抵押给如仙。 毕竟这是个看上去很漂亮的女人,漂亮的女人大抵心善,不会把自己一家逼上绝路,肯定会给自己留条活路的。 可是不管怎么样,县城里终归还是有富户,有闲人,他们有时间和财力,在这里消磨时间。内中有一部分人,并不担心水势和粮价的上涨,反倒是期待着粮食的价格涨的越高越好。至于外面的水势,他们也不在意,那是衙门操心的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其中倒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听戏,可是他们知道,这是结交如仙老板和杨承祖杨百户的好机会,错过这个机会可就费了力气了。 如仙现在也是县城里一个要角,与那些大户富商可以平起平坐,尤其她手里有粮食,身后有靠山,并不好对付。杨承祖杨百户听说是巡抚面前可以说话的人,于这个小县城而言,这就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字号,得刻意巴结着,不可等闲视之。 还有的想借印子的,也得先在这跟着听戏,多叫几声好,才好让如仙老板高兴,借粮的时候或许能多借几升。 如仙轻移莲步,美目流转,含情脉脉的看着那个坐在那拉胡琴的杨承祖。像自己这样的女人,过去那般的经历,能够有这么个归宿,得算是这一行里最好的下场了。她心内欢喜,唱的格外卖力,落下阵阵彩声。 正对着大厅的雅间内,帘子撩起了一半,那位白莲圣女头上戴着帷笠,将茶杯放在唇边,轻轻的品着茶水,看着如仙在那里翩翩起舞,小声说了一句“她这剑法有点怪。” 如仙舞的乃是现代京剧大师梅前辈于武林高人处所学的八仙剑,后世京剧行内有人传授,可是这个时代,则没人见过。如仙自己不会武功,可是她有深厚的舞蹈功底,将这路剑法舞的美仑美奂,让人赏心悦目。 这白莲圣女则从武林高手的角度看出,这门剑术本身十分高明,只是使用人不通晓武技,用不出其中威力而已。这剑法她没见过,难道是那位锦衣官所创?这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技击高手? 陪着她的,就是那位身高过人的红衣姑娘,她本来是个山寨的女寨主,于风雅二字无干,最多是唱点乡野小调,对戏剧不感兴趣。可是现在,她的双眼发直,这位圣女连说了两句,她却一动不动,跟没听见一样。 圣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她的眼睛落在那位拉胡琴的杨承祖身上,暗自摇头:这个女匪也真是的,见到那位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又英俊潇洒的小郎君,怕是动心了。 她知道,这位女寨主虽然出身绿林,但是洁身自好,不像普通绿林女贼那般,拿与男人睡不当回事。或是以此为乐事。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这个姐姐还是个大姑娘,不曾有过一个男人。这对于一个占山为王的女寨主来说,简直可以称的上奇迹了。乃至绿林中有人传说,这位绰号火风凰的女寨主,爱的是女人不是男人。 她同样知道,自己这个金兰姐姐之所以这样,绝不是那种荒诞不经的理由,而是她眼光太高。她爱的男人,不会要她一个女贼,而要她的,她又看不上,结果就耽误到现在。这不,恐怕她现在是对这锦衣官动心了。 这个时代文人讲一个琴棋书画,普通的丰流人物,则讲一个吹拉弹唱。若是有人吹拉弹唱精通,又有一副好皮囊,确实是能让女儿家芳心暗许。 杨承祖相貌英俊,又能拉的一手好胡琴,自然就符合了这个要求。而且他对于女人的态度也与这个时代的普通男人不同。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即使是恩爱夫妻,在外面男人也要讲一个尊严,要维护一个男人的体面。可是杨承祖不拿这种时代规矩当回事,他不在乎面子,也不想要什么威严。 明明是个锦衣官,眼下就如同个小男人一样,拿出一方手帕为如仙小心的擦着额头上的汗水。那副恩爱模样,即便是对正妻都嫌有些过分,何况她们现在对如仙的跟脚已经了解的很清楚,知道她出身是上行院,而且不过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女人罢了。 原本如仙和杨承祖的关系并未公开,可是上次闹了湖广商人的事,发现这么一个漂亮女人经营这么个茶楼,现在又有了大批的粮食,成了个女富豪,实在太容易招事。杨承祖干脆直接站了出来,承认自己就是她的男人,有什么招,对着自己来吧。 至于那些兵王护卫有多少人心碎一地,抱着被子痛哭,那就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看着他温柔的为如仙擦着汗水的样子,那位火风凰忍不住小声道:“易得无价宝,难遇有情郎。” “好姐姐,什么无价宝有情郎,咱们可不讲这个。你说,我现在要是砍了他的脑袋,有几成把握?” 火风凰知道这位白莲圣女手段高明,技击之中堪称巾帼第一好手,若是她出手,杨承祖怕是真有可能躲不过。本来她是个崇尚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可不知怎的,就是不忍心对这锦衣官儿下手,忙按住那位圣女的胳膊 “妹子,使不得……你看,这茶楼里那么多护卫,咱们只有两个人,万一杀不出去,可该怎么办。城里还有抚标呢,不能冲动,要冷静,冷静啊。” “冷静么?那好,我就把那小官喊过来,跟姐姐聊一聊,姐姐你看这个主意怎么样?” ... 第八百三十七章进言 这场风波来的快去的快,好在眼下不是上客的时候,受影响的客人倒是没多少。这一架打完之后,那两个被救的妇人对杨承祖感恩戴德自不必说,一些与她们地位相似的女子也感同身受,竟然连瑞恩斯坦身边,都有女人主动愿意坐下陪酒。 这些女人的身份低微,即便是真被那些狼兵架去,群芳馆也不一定会为她们出头,最大可能是等她们被玩死后,去找官府要说法,敲一笔赔偿金出来。从方才纠缠时,那些好手护院并没出现,这帮女人就明白自己的实际价值有多少,如果不是这位英俊的后生出面,怕是已经要被狼兵拉到营里。 即使是日后身价受损,她们在这个时候,也愿意酬谢恩人,即使是瑞恩斯坦这等夷人,她们也乐于接待。毕竟方才的打斗中,瑞恩斯坦可是一个人放倒了三个狼兵。 不过现在即使是这些女人肯,这帮护卫也不敢真的去做什么,狼兵目无法纪,自己打了他们的人,说不定就会有人来报复,这帮人只能全神贯注准备交手。吴廷举倒是颇为笃定“无妨,顺娘还是有手段的,她已经派了人去总督衙门送信,等到军门发动标营,还怕弹压不住这些狼兵?” 萧芷兰看杨承祖的目光里,除了原有的羞涩,现在多了几分崇拜。“公子急公好义,如同那话本里的侠客,小女子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吴廷举哈哈一笑“芷兰,你这话说的就糊涂了,你看那话本就是杨公子写的,你说,他是不是侠客?文武双全,年轻才俊,这样的好人物,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怎么样,是不是该谢过老夫?” 萧芷兰眼前一亮,从身手书架里,抽了一本新出的以宋末柔福帝姬为主角的话本帝女花,“杨公子,这话本是您写的?小女子每读这故事,总是辗转难寐,泪湿枕巾。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公子本人,还请您赐下墨宝,以后小女子睹字思人,总算记得自己曾经服侍过公子这等妙人,也不枉此生。” 这花魁一副楚楚可人的模样,杨承祖估计稍微流露出几分好感,今晚上多半就能留宿。但他的字迹实在是拿不出手,如果写下来,怕是要被这位萧姑娘笑话,只好寻个由头岔过去,只看着吴廷举“吴翁,这班狼兵大白天就敢掳人,眼里就没有王法了么?” “王法?这些土人,几时把王法看在过眼里?这群芳院的女人又算什么,城里还好一点,城外那些乡村的百姓,要么就是躲兵灾逃了,没逃的,就难说的很了。开始他们是在城外抓人,后来就进城抓人,还有几个妇人从军营里逃出来,你猜怎么着,又被送了回去。这种事,又到哪里去说道理。所以老朽刚才说,这海,还是禁了的好。如果没有海盗,又何至于调狼兵,如果不调狼兵,又何至于闹的生灵涂炭?” 吴廷举边说,边拍了拍桌子“他们叫做狼兵,老朽年轻时是见过狼的,对付狼,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软弱,要用棍子狠狠打它们,狼才会逃。如果一味的退让,那狼就会追你,吃了你。官府该强硬的时候不够强硬,那些狼兵也就敢试探官府的底线在哪,日子拖的越久,他们越会看清官府的虚实,等到他们知道官府不敢制他们,整个广州恐怕不会有太平之地。” 萧若兰抚动琴弦,曲子弹的流畅,让人听了之后,颇为心旷神怡,说的虽然是这种事,但是也没有什么火气。杨承祖点点头“这事,本官支持吴翁的看法,可是那禁海的事,还得从长计议,本官以为,若是禁了海,海盗也未必真的能消停吧?” “老朽所说的禁海,不是禁海贸,乃是禁市舶。市舶司负责朝贡贸易,那是个什么东西,大家心里都有数,朝廷搞这个是要亏本的。自从办市舶以来,我们在南洋身上赔掉的钱,已经有几百万贯,再算上地方支出,数字还要翻倍。再说,自从佛人控制马六甲后,南洋各国贡路断绝,进贡的使者,基本都是佛郎机人。还有重金买路的南洋海盗,没有几个是正经人,让他们朝贡天子,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所以朝贡之说,已经不大可行。再说做生意,市舶司是衙门,行事带的是官气,官商,又怎么做的好?最后是朝廷亏空,私人受益,百姓遭殃。芷兰姑娘的家里,就是这么被人算计的。与夷人做生意,商人比太监在行。做生意,还是交给在行的人做,更为合适。老朽知道钦差注重海贸之利,杨记商号,也想要做海贸生意,这一点老朽也不反对,只是提醒一句,海上风高浪紧,十条船出去,一条船回来的事也是有的。” “其实老朽当初,与佛郎机人打过交道,佛人于这事的操持手段,倒是让老朽佩服。依老朽之见,不如废市舶改总商,由一名总商包税,每年上缴朝廷一笔固定税赋,经商之事,皆由其负责。杨记一年想要多少好处,都可以从总商的赋税里抽,或者干脆由杨记担任总商,我看也没什么不妥。总之,就是把它从国办,变成商办,才能让海贸真正的有利可图,整盘棋局,也就真正的活了。像现在这么搞,海贸之利,大多流失到太监、奸商的口袋里,朝廷没得到好处,百姓也遭殃,一盘好棋,下成了臭棋。” 杨承祖表现的似乎很有兴趣,不时还要点头附和,最后一拱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吴翁高才,在下佩服的很。您这方伯,倒真是广东的定海神针。” “过奖了。老朽不过是在布政位子上坐的久一点,知道的事多一点而已。大家说到底,都是希望让朝廷好,让百姓好,总不能让广州城总这么闹下去,也不能让海盗总是这么猖獗。芷兰,跟顺娘说一声,准备酒席,今晚你陪钦差多喝几杯。” 萧芷兰红着脸要出去吩咐,这酒席要摆上,杨承祖多半就要留宿于此,这萧花魁的初红也就由他摘了。只是他摇摇头,叫住了萧芷兰,又朝吴廷举一拱手“对不住,这酒席只能改日再喝了,我来时,已经跟家里说好了,今晚上回去睡。若是胆敢爽约,家中那几个悍妇说不定带着娘子军打上门来,我这钦差落了面子,可就没法做事了。” 芷兰面色微变,勉强笑道:“若是钦差嫌弃芷兰姿色丑陋,楼里还有几位姐妹,相貌都是极好的。” “芷兰姑娘,你说的什么话,只是家有河东狮,我也是身不由己,改日,改日我一定来听你抚琴。” 吴廷举急忙打着圆场“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为难钦差,不过这坛女儿红,我让顺娘替你留着。除非是另有才子入了芷兰法眼,否则的话,这坛好酒,可就只等你启封了。” 既然钦差要走,吴廷举似乎也没有在此留宿的意思,到外面拱手分别。这一路上,倒也没有狼兵出来捣乱,等到了家中时,却得知,那位沈希仪沈将军,已经等了自己多时,如果杨承祖今晚留宿在萧芷兰那,他说不定就要等上一晚。而他来的原因也简单的很:保人。 第八百三十八章讨情 沈希仪见杨承祖回来,倒是长出一口气,先是施了参,接着就一脸尴尬的递了几张银票过来。 “岑猛那人素来混帐,手下的人,也就跟他一般,全都是不懂礼数的混人。您是京师来的贵人,跟他们一般见识犯不上。末将并不为他们讨情,只是要说一句实话,那些混帐并不知道您是钦差,否则绝对不敢冒犯虎威。岑猛那人虽有异志,但是并不是傻子,他想要谋反,但不会真的蠢到无谓的送死。他已经答应了,明天给钦差摆酒请罪,当面赔礼。还请您把那些人犯放还,交给他处置。朝廷定制,土人犯律,由土官处置,这关系到土官的颜面,他不能退,也没路退。不过末将敢保证一点,这些人落到土司手上,肯定比落到您手里还要惨上几倍。在钦差的眼里,他们是人,在土司眼里,他们只能算是牲口,就算怎么折腾,都不为过。” 杨承祖并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看沈希仪,冷飞霜怕他饿着,送了一盘点心过来,杨承祖也就指了指沈希仪“沈将军别客气,过来一起吃点。听将军的言谈,似乎对那些土司的事,熟悉的很啊。” 沈希仪并不敢真的去拿点心,见钦差一副说家常的样子,他的精神多少还是松弛了一点。“实不相瞒,末将这都指挥同知实授奉仪卫指挥,虽然是汉官,但是打交道的大多是土人,家中也有几个土人亲戚,家里的三娘、四娘,都是土人,对他们的事,还是知道一些,可以算半个土人吧。”他自嘲似的笑笑 “在土人眼里,我还是个汉官,在汉人眼里,我又是为土人说话,里外都落不到好。可是下官就是有这个臭毛病,做不到装聋作哑,也做不到惟上不惟下。我知道钦差您的意思,可能是想好好收拾一下岑猛,杀杀威风。可是我还是得说,这事不能这么做法。要杀他,只有拿到可靠的证据,请朝廷律法处置,像是用这些手段,只会让土人有敌忾之心,到时候即便是不想反,也只能反了。” 杨承祖将在清楼里的所见所闻,一一分说,最后问道:“沈将军,本官听说这些事,是确有其事,还是有人污蔑,无中生有?” “这些事,并非构陷,事实上,那位大户人家的庶出女,还是下官亲自到岑猛的营房里,把人要出来的。可是回到家之后,她就被家里逼着自尽,至于那位姨娘,我去的时候,人已经疯了。那几个逃出军营的妇人,也是我做主把她们送回去。因为岑猛答应我,回去之后,给她们每人找个丈夫,不再充营纪,这样至少是条活路。如果回到家里,她们就只能死。两害相权取其轻,下官以为,保全她们的性命,似乎更重要一些。” “你说的或许有道理,或许有你的苦衷,不过这些并不重要,我关心的是,那些抓了她们的男人,又是什么下场?” “每次只要我去,岑猛就一定会交出几名人犯让我在军营里动刑,有时会直接交出首级。总之,要么是打,要么是杀,该处罚的一定会处罚,那两位大户人家那里,岑猛上门去赔了一次礼,每家送上了五十两金沙。说句不好听的,那位姨娘的身价钱,也不值五十两沙金。” “哦?按沈将军你的意思是,因为那位姨娘不值五十两金子,所以岑猛这种做法就无可指责,或者说,是岑猛受委屈了?” 沈希仪显然知道钦差这话是反话,不过依旧言辞恳切,神态也没什么变化。“这话肯定是不招钦差喜欢,下官也知道您肯定认为我在袒护岑猛。但我要说的是,小地方,穷乡僻壤,与京师首善之地不同,与浙直富庶之地也不同。那些狼兵离乡背井,从广西到广东,家里的田地要荒掉,说不定回家之后,就会发现某个亲人因为他们出征而饿死。还有的,回到家发现老婆跟别人生了孩子,这种事都是常有的。朝廷的粮饷不济,军需也要他们自备,要说狼兵心里没有抱怨,那怎么可能?有了抱怨,就要撒火,火撒不出来,就可能酿成兵祸。现在确实是有一些人遭殃,可是如果一味严惩,让狼兵寒心,不奉节制,那么遭殃的人只怕更多一些。” 他指了指城外“现在广州城虽然聚集大军两万有奇,不过真有战力的却并不多。除去军门的标营,就要数狼兵能战。现在屯门岛上佛夷及附逆盗匪,据说有数千之众,一旦盗贼反攻,必要以狼兵为前锋破贼。到时候这些人是要拼命的。屯门的地图卑职看过,佛人的驻地也在山上,狼兵善于山地作战,不论是自保,还是攻岛,都离不开狼兵效力。夷人火器犀利,战事一开,狼兵中有很多人,怕是再也回不了家乡。广西贫苦,很多人一辈子也讨不到老婆,所以他们想方设法为自己找个女人,也情有可原。” 杨承祖的面色渐渐寒了下来“沈将军,你这么说,就是说那些被掳的女人,倒是该对他们说一声感谢?能够给狼兵当老婆的,是前世修来的造化?” “钦差,下官的意思是说,那些狼兵中固有害群之马,亦有无辜之人。这一点,狼兵汉兵并无区别,我汉家儿郎里,一样有不法之徒,亦有忠义之士。也正因为这一点,我们才要讲军法,有人犯了法,就用军法处置,这没什么可说的。但并不能因为有一些胡作非为者,就迁怒于全部狼兵。再者田州贫苦,朝廷亦有责任,他们娶不到老婆,也不能都怪他们自己。这样,对狼兵或者说对土人,都不够公平。” 他看看杨承祖脸色,还是咬着牙分说“我辈为官者,不该感情用事,还应顾全大局。您在意的,是一二妇人的名节,末将考虑的,则是整个广州的安危,两广的安定。如果海盗大举攻城,狼兵心寒而去,广州失守之后,那些妇人是否能保的住名节?盗贼上了岸,又该有多少村妇受害?岑氏统带田州多年,深受拥护,如果削了他的面皮,让土人敌忾同仇以汉管为仇敌,岑猛必然趁机而起,煽动土人谋逆。一旦酿成兵变,则受难者更难胜数。不能为了两个卖笑妇人,坏了朝廷的大事,让两广陷入兵火连结之中。下官斗胆冒犯,请钦差释放黄德等人,我保证,让岑猛给您一个交代。” 那两个女子,只是出来卖的昌妇,在城里也没有什么有面子的体面人当靠山,即便真被狼兵掳去弄死,最多也是赔一笔钱,群芳院那边也会放弃追究。何况现在事态也没到那么糟糕,无非就是个滋事,沈希仪拿出两广安定的大局,再保证以后狼兵不去群芳院闹事,杨承祖也不好说话。 这当口,冷飞霜有从外面进来,将几张纸递到杨承祖面前。杨承祖看了几眼,面上露出一丝冷笑“对不住了沈将军,这个面子我怕是不能给你,这个交代,岑猛怕是也给不了。你看看这个!” 他手上的纸,却是黄德的供状及最后的画押,上面承认,那位大户人家的庶出女,却是被他这十几个人,从元宵灯会上捉到了军营里。在口供的最下方,还有黄德画的十字,和打上的手模。 第八百三十九章杀威棒(上) 这个时代口供与物证人证相比,法律效力甚至还在后者以上,看了上面的画押,沈希仪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并没认为过岑猛会把真凶给他,但是他同样不认为,这事情真会巧到这地步,钦差捉的人,就真的会是这案子的正凶。 据他所知,这个黄德不认识汉字,那押画的歪歪扭扭,人多半是遭了重刑。他脸色一变“钦差,黄德当初平定岑浚之乱时,身先士卒,阵斩四人,身被三创仍苦斗不休,乃是广西有名豪杰,亦为岑猛得力亲兵。此人于土人中素有些声望,在岑猛面前也称得力……” “然后就可以强抢民女,目无法纪了?你且回去,告诉岑猛一声,明天新军在城外校场出操,请他前来观操。观操之后,我会把黄德还给他,到时候,我找他要一个交代。如果他不来,我就把这些人的死尸送回去,如果他想动硬的,本官随时奉陪。送客。” 被几乎赶出钦差行辕的沈希仪,显然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都被挡了回去,什么都说不出来。于他的立场而言,可能更在意的是那些狼兵生活上的困难,以及实际工作中发现的那些不公平,或是狼兵的怨气。认为朝廷一味的高压,只会把狼兵越推越远。哪怕黄德真的抢了个妇人,只要能给她一个名分,那未尝不是一个坏事变好的手段。 岑猛表现出不臣之心,对其手下正是怀柔的时候,如果把黄德这样的人拉到朝廷一边,岑猛造反时,朝廷就在他身边有了眼线。如果用黄德的首级来恐吓狼兵,等于是把矛盾激化,恐怕早晚真的闹出叛乱,杨承祖可以抬腿走人,两广的本地官府到时候依旧有无数的麻烦。 对他这种强硬态度,沈希仪心里有无数微词,可是武将地位本就不高,杨承祖的官衔差遣都远在他之上,想要抗衡纯粹是做梦。只能告辞而出,在夜色中,看看威严体面的钦差行辕,轻声嘀咕了一句“胡闹。”就自转头离去,不想没走几步,迎面却是走来一人,拱手笑道:“紫江,这么晚了,到我府上去喝杯茶如何?” 行辕内,沈希仪告辞后,冷飞霜进来收拾着茶具,微笑道:“沈希仪亦是国朝年轻人中有能之将,怎么你不想把他延揽入新军?这可不像你为皇帝选拔贤才,求贤若渴的态度。” “新军要的将领,首先条件不是多有本事,而是要够忠心,能做到万岁让砍谁自己就一定砍谁。哪怕是要他们砍我,也绝对不眨眼,他还差的远。这人算个好人,不过不适合新军,不管多有本事都没用。他整个人,还是坐在了土司一边,我大家想的事不一样,合作不来。我想的是削弱土司,将来改土归流,车同轨,文同书,天下之地,尽归万岁所有。在他看来这恐怕是大错特错,搞不好还会认为我是苍生之敌,怎么谈。他并非是一个不顾百姓死活的,冲他一个人就敢去岑猛的营盘要说法,颇有郭子仪再世的意思,只可惜,他顾的是大局,想的始终是照顾狼兵情绪,大家没的聊。” “那你呢?你又是怎么想?” 杨承祖伸了个懒腰,做势要去抱冷飞霜,待后者翩如惊鸿一般向后滑出才哈哈笑道:“在我心里,天大地大,美人最大,什么大局也别想让我放弃我的女人。那些狼兵不管有多少苦衷,就只好认倒霉了,有什么苦,下辈子再说吧。” 他等来到后宅时,马氏手里提个灯笼,就在内宅门首里等着,见他过来举着灯笼就迎过去。“承祖,你总算来了,我还当你今天要留宿在外头。一般男人跟人去喝花酒,就肯定不会回来了。” “不回来,那你还等?不怕变了望夫石?” “等啊,哪怕你真的一晚上不回来,我也要拿着灯笼在这里等你一晚上。反正你只要回来,就得先看见我,不能让你被别人截了去。” 两人相拥着进了内宅,听到杨承祖说起那些事,马氏也对他十分支持“妾身觉得吴方伯说的有道理。妾身在三边时,也是这样想的,遇到狼,你越怕,它就越要吃你。如果你拿起刀跟狼拼命,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对付这帮劫掠民女的,就是要用军法收拾他们,他们才能知道怕,对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只有用刀,才能讲的清道理。你今天这一打,那位萧花魁怕是对承祖一见倾心,你再用用手段,就能留宿了。她还未曾适人,若是……若是娶进门来,也可做个偏房。” 杨承祖知道马氏一来在意跟自己时已非完身,二来是在意永远不会有名分,三来在意不能生下子嗣,将来无子防身,心里总是充满不安全感。笑着顺着马氏的脸一路向下亲过去“我不稀罕那个什么花魁,也不喜欢什么红丸,我只在意我的马美人。我敢打赌,她的腰腿,绝对没你这么有力,也绝对不如你让我满意。吴廷举想跟本官用美人计,却不想,我这里有个大美人,他的计策没什么用……” 次日天光大亮,杨承祖带着部下到了校军场时,岑猛果然已经到了。他今天依旧是那身打扮,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说不定是昨天晚上一晚没睡。身后跟着几十个强壮大汉,多半都是下面的土目以及带队的小头人,人人的脸上都有悲愤之色,看杨承祖一行人时,眼里的怒火几乎要把他们烧成灰烬。 杨承祖这边,则是带着一百多名亲卫保护,黄德等俘虏,则被绳子拴成一串,拖在队伍最后。这些人身上血肉模糊,一看就是受了重刑,有的人受的刑厉害一些,连走路都困难,几乎就是贴着地拖行。一见到自己人,这些狼兵忍不住就在那里大叫起来,可是他们的嘴里塞了麻核,只能发出呜呜声。 岑猛面色阴的像铁块,大步流星来到杨承祖面前,堆金山倒玉柱跪地磕头“钦差,我昨天没有拜你,你心里恨我,这是我的错。不过大家有什么话摆在明处,再不行,就直接对下官动手,不要为难我的部下。今天我来拜你,你要我磕多少头都可以,只请你把我的部下放了,大家一切好商量。” “岑同知,人我带来了,就是要还给你的,不过不要急,我说过,先看会操,然后再放人也不晚。来来,跟我上观礼台,看新军出操。” 校场内,三千新军在天不亮时就已经列好了阵,虽然有飞虫在脸上飞来飞去,但是这些士兵如同雕塑一动不动。直到观礼台传出命令,校场上,令旗开始晃动,接下来,震天动地的枪炮声轰然响起,操练开始了。 第八百四十章杀威棒(中) 硝烟弥漫,喊杀声声,充当标靶的木板、草人都已经被打的稀烂,在风里碎屑飘的到处都是。广东的武备并不算多强,即使是朝廷已经大规模制造火绳枪,于广东的配备也十分有限。标营里,也没有太多鸟枪,大多数士兵依旧是用火门铳,像是岑猛这种土司,装备上就更差一些。 他通过门路,也搞到过几杆火器,不过鸟枪只有十杆,当传家宝一样存在自己的土围子里。像是上千杆快枪集中使用,已经超出土司的理解能力上限,单是这声势,已经让他目瞪口呆。 官军中还有十门佛郎机炮,时不时就发出一声怒吼,打出的铁沙将标靶打的稀碎。上次与佛郎机人交战时,这些土司狼兵并没有调来,没见过佛郎机人铳炮齐发的威风,新军的火力,就让他们惊为天人。 另外一点,就是新军表现出来的素养,也让岑猛的心,一路沉到了底。原本以为昨天见到的两百人,就是钦差身边的亲兵,不能当做参考。今天看到官军操演才知道,那两百人的素养,并不比其他人高,这三千人都是那等战力的强兵。钦差嘴里更是透露出来,这样的强兵,在浙江还有四营没带来。 这些人摆出的阵型,岑猛从来没见过,他好歹也是打老了仗的,这种阵型的厉害他能看的出来。如果是在战场上,自己的人马对上这样的部队,怕是用不了太长时间就会崩溃。如果这样的部队有五营……他看了看身旁几个头领,那些人的脸色与自己一样,都没有几分血色。 原本他们来,是想为自己族人出头,为黄德讨一个公道回来。可是见了新军出操之后,这些头人,已经没人有这种心思。这帮土司比较信奉拳头即真理,明朝的军队脓包,自己就可以为所欲为,这支人马战力太强,哪怕是杀上门来抢走自己的女人,也只有听之任之。 操练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在一阵鼓号中宣布结束。结束操练的士兵,并没有像普通官军那样倒在地上休息,或是聚在一起闲扯,而是又列成等待操练时的方阵。这种组织纪律性,岑猛的亲兵也万难望其项背。 杨承祖方才在操练时,并没看岑猛,只是含笑看着士兵操练,两名模样可人的亲兵,一左一右为他摇着扇子。虽然穿着男人装束,但是香风扑鼻,再仔细看眉眼无官,很容易辨别出来,这两人都是女扮男装。 等到操练结束,杨承祖才对岑猛冷笑一声“岑同知,你觉得官军的操练可还中意?久闻狼兵善战,昨天晚上,沈同知还来我的行辕对我说,狼兵精锐两广无双。不知道本官这支新军,在岑同知眼里,战力如何?” 岑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强挤出一丝笑容“天兵天将,神威无敌,我等土人怎敢与天兵相比?钦差过奖了,小人的部下,只不过有一颗对朝廷的忠心,临阵时不怕死,除此以外,全都提不起来。不敢称强兵。” “忠心?我看未必吧。”杨承祖毫不留情面的,将那份口供从袖子里拿出来,朝岑猛面前一拍“岑同知不认识汉字对吧?没关系,你信的过谁,告诉我,我让他念给你听。” 岑猛的脸色尴尬异常,既不敢发怒,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赔着笑脸“钦差息怒,下官已经派人问过了,黄德他们所劫的,只是几个下等的昌纪……” “不管是什么昌纪,她们也有权决定接待谁,或者不接待谁,而不能勉强。再者,黄德已经亲口承认,他曾于上元节放灯之时,捉了一位良家女子回营凌虐,导致这位无辜弱女,含恨自尽。这笔债,你准备怎么算!” 这份口供可以当做一个筹码,在私下场合拿出来,看看为了这个东西,岑猛可以出多少代价。或是换一笔钱换几个女人,又或者换狼兵拼命打一仗,都是做的到的。可是在这种大庭广众的场合,大声说出来,那就是压根不准备和狼兵交涉,只想要命而已。 广东几位大员今天都在这里观操,观礼台地方不大,杨承祖又是运足了气力喊出来的,谁都听的见。他又朝一直未说话的汪鋐问道:“汪臬台,你是广东的提刑按察,这些人的官司如果是汉人,该当怎样发落?” 汪鋐昨天没来迎接钦差,今天见面之后,也没说什么客套话,似乎并没有赔礼道歉的打算。他身上头上都还有伤,伤口上缠着药布,身上还散发出浓重的药味。 看来火炮作坊爆炸的事,他也不是没受伤。也正因为他身上有这些伤,杨承祖倒也没追究他不来迎接或是战败的过错,在整场操练里,汪鋐算是看的最认真的一个。直到操练完毕,他似乎还沉醉于方才的演练之中,没回过神来,直到杨承祖问了几次,张嵿忍不住重重咳嗽一声,汪鋐才回过神来,等杨承祖又说了一次之后,他摇摇头 “土人犯案,归土司处置,如果由我们按察司来发落,就坏了朝廷法度。如果犯罪的是汉兵,那也要执行军法,按察司不能干预。如果是百姓犯此罪行,自然该处斩。” “岑同知,你听到了吧,论律该处斩。你准备给我一个什么交代呢?” 沈希仪轻咳一声,起身施礼“钦差,本来昨天已经有人跟我说过,要我不要再管这事,下官也答应了。可是容下官多说一句,杀人不过头点地,万事以大局为重……” “沈将军,犯事的不是你的部下,我也没问你的话,好好坐在那里,不要多口。岑猛,现在本官在问你的话,你准备给我一个什么交代。” “钦差,黄德素有战功,在田州也有人望,还请您念在他往日有功份上……” “我是问你有什么交代?” “苦主家收了我的钱,已经答应不追究……” “我是问你有什么交代?” “与佛夷对阵时,我等愿意打前锋。” “我是问你有什么交代?” 连续换了几个说辞,杨承祖口风丝毫不见松动,走投无路的岑猛,只能一咬牙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们既然坏了规矩,祸害了好人家的女儿,我也只好执行军法,将他们押回寨里斩首!” 杨承祖这才点点头“这还算一句人话,不过……我要跟你到寨里,看着你执行军法,免得有人徇私舞弊,你不会有意见吧?” 第八百四十一章杀威棒(下) “钦差不可!” “狼兵的营地去不得。” “末将愿意代劳,保证不会有徇私之事。” 吴廷举、沈希仪以及广东总兵恭顺侯吴赞,几乎同时出来阻拦,场面上一度显的非常尴尬。总感觉是当着岑猛的面,在说这个人不值得信任,必须加以防范一样。 在大明官场,这种当面打脸的事,发生的概率其实非常低,这么搞法,今后这些人怕是不怎么好相处。可是对比钦差的安全,这些又都成了小问题,可以不用在意。 狼兵无法无天,如果有人挑头,就连巡抚的衙门也敢围上一围。何况他们心胸并不宽广,往往是有仇必报,杨承祖连挫了狼兵的威风,又把黄德等人打成这个样子,进入狼兵大营,说不定就会酿出什么祸患。 如果这个建议是岑猛提出的,说不定已经被人当众呵斥,可是这话是钦差说的,大家能做的就只能是劝解。吴赞官拜恭顺侯,也是勋贵之人,与杨承祖可以扯上亲戚,还能算个长辈。他一把拉着杨承祖来到一边,小声嘀咕 “岑猛这帮混帐东西,没一个好人,如果他翻脸抓人,可该怎么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的身份尊贵不能冒险,为了这些狼兵冒险,就更不值得了。你如果想要这些人死,就在这里把他们砍了就是,我看岑猛已经被你的兵吓破了胆,就算你在这杀人,他也不敢做什么。” “是啊。就因为我已经把他吓破了胆,所以才要到他的营房里去走一走,能做到土司这个位置,总不至于是个白痴。我外面放着三千新军,他得有多想不开,才会在这种时候哗变?就算他脑子真不好用,我手上有这一百多护卫,全身而退总不成问题,吴世伯放心,这事我自有把握。” 岑猛也没想到,钦差居然会主动提出到自己营里观看行刑,狼兵惹事生非是常有的事,如果官府追的急,或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就会丢出几个人来抵命。又或者,他们会在路上捉一些人打扮成同族,到时候当做替罪羊丢出去。黄德这些人如果被要出来,他还是可以通过手段,用十几个俘虏的头来抵数,死人的样子总是差不多,即便是钦差,也追查不出什么。 可是钦差亲自到寨里,那就是要盯死他们,自己就没多少手段作弊,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么一来,自己这个土司的威风,也就被落到了极处。土司对于领内百姓的生死,并不放在心上,就算没罪杀几个奴仆,也没人能说什么。 可那是土司自己的事,如果自己被钦差看着斩人,那肯定会被自己的手下看不起,面子也就丢大了。杨承祖跟他回大营,与其说是监督,不如说,就是变相往他面上抹粪。 即便是吴廷举都劝不住杨承祖,岑猛就更没有立场阻拦,沈希仪生怕出了问题,只好自己跟着一起过去。他在土人里很有威望,即便是发生哗变,也有自信把杨承祖保出来。 见事已不可为,岑猛点手叫来一名亲兵,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那名亲兵飞也似的下去。随后他笑了笑“钦差如果不嫌我们的营寨简陋,没有酒食款待贵宾,岑某倒是没什么可说。钦差这样的贵客,请也是请不来的。” 狼兵的营寨离校场不算太远,大家走了几里路,就接近了狼兵的驻地。这座营寨搭建的很随意,防御设施修缮的不多,形制也颇为简陋。 门首有几名士兵放哨,不过都拄着钩镰枪在那里闲谈,并没人真的注意警备。由于头人已经出去了,这些人也就没了约束,等看到岑猛一脸杀气的突然回来,这些狼兵才连忙一脸严肃的拔起了腰板。 营房里,一些担着水,或是偷了东西的狼兵,哈哈笑着从外面回来,直到见到头人才陡然间收住了笑容。还有的忙不迭把偷来的家禽扔掉,又匆忙的打着身上的浮土。 营房里一片喧闹,有一些狼兵聚在空地上赌博,还有一群人围成一个圈子,圈子里两个士兵脱光了膀子摔跤。另一边,则是士兵对着悬挂起来的沙袋练拳,隐约中,从某个角落里传来妇人的哭声。 由于之前看多了部队,杨承祖的目力也算是练出几分基础,这些狼兵不管怎么看,也不像有四千人的样子,转过头去看了看岑猛“你的部下,难道大多数都在城里么?” “不不,他们确实有人在城里,但是去的不多。您是知道的,守着一座花花世界大好广州,却下了令,不让我们狼兵进城,儿郎们心里不服气。我们是为了保护这座城,从家乡过来的,结果到最后,却不让我们看看这城长什么样子,不公平。” “公平?如果说公平,那你不如跟我说说,那些受害的女人,又该去找谁要公平。如果我现在在你的营房里搜一搜,你信不信,我就能搜出几十个被强掳的妇人来。”他又看看沈希仪“紫江将军,你昨天晚上还为狼兵说情,今天你看了这情景,不知道还说不说的出这种话。他们纵然有多少辛苦,多少不幸,也没资格把这些不幸转嫁到无辜者头上。你的一味纵容,被他们看做了软弱,而这样的部队,你告诉我能顶大用?就在他集结的这段时间,我的人马,已经可以踩平这座营寨,把他们全都杀了。如果佛郎机人真的杀上来,我打赌,他们跑的比谁都要快!” 岑猛的脸色变了几变,其实狼兵这次也是吃了亏,他们认定是在安全的环境里,警备手段有点懈怠,以此来考核战斗力不大公平。但他也得承认,就算是再怎么用心,也跟那些操练的新军没法比。 几名在外面放哨的狼兵飞也似的跑进来,大呼小叫的说着什么,沈希仪精通土人语言,小声道:“他们说,官军包围了寨子,要杀光他们。他们……他们要把钦差捉起来,扣为人质。” 一些狼兵已经举起了兵器,还有些狼兵端起了山间常用的小弩,全都指向杨承祖这一行人。他这一百多护卫都是精锐,并没有把狼兵放在眼里,抽出兵器,向着狼兵压过来。 第八百四十二章莲舞(上) 杨承祖并没有多慌乱,笑着看了一眼岑猛“方才出操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怎么,有把握打一架?” 岑猛沉默了片刻,笑容又浮现在脸上,“不不……没这个意思,下面的人不懂事,钦差别见怪。小人是朝廷的官,君叫臣死臣当死,您就算请出王命旗牌斩了小人,小人也没什么话说,绝对不敢反抗天威。”他几声呵斥之后,那些狼兵就慢慢放下兵器,小弩等物也都扔在了地上。 黄德等十几个人被推搡着推过来,岑猛用土语大声的宣讲着这些人所犯的罪行,那些狼兵脸上的神色一部分是木然,一部分则带着无所谓的笑容。这帮人不明白头人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把大家集合起来说这些,明明大家每天都在这么干,有必要搞这么惨么? 有一些人看了看沈希仪,以为又是他来要说法,忙附合着,要过来将人带走,说是到下面请巫师做法,然后就可以开刀。岑猛举起鞭子,将这些人抽打开,接着就大声喊起来。 沈希仪道:“他说要把这些人当场斩首,免得今后其他人继续错下去,有一些人站出来替黄德求情,但又被打了回去。土官不比流官,他们在本地有绝对的权威,不管行为是对是错,下面的人也会服从。事实上狼兵虽然看上去这副样子,自身战力很强,尤其是在山林之间作战,与平原大不相同。阵法之类的东西展不开,全是靠个人的本事说话,能够压主瑶贼、侗贼的,就只有狼兵。如果狼兵不为朝廷所用,广西各路土司,怕是都要生乱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除了杨承祖外,别人大多听不到,话里话外,还是尽量为狼兵说情。杨承祖也同样以小声问道:“那紫江将军如何看待岑猛?如果他要谋反,是不是也要姑息。” “不,他如果谋反,希仪定将他的首级献至京师,绝无二话。但是在其未反之前,希望还是能够掌握尽可能多的罪证,让他自己悬崖勒马。广西远瘴之地,是练不出钦差手下那等强兵,也离不开这等蛮人震慑场面。望钦差可以考虑广西一省生民,以大局为重。” 两人虽然在那里小声嘀咕,可是岑猛那边并没有因为这样就停止动作,等到将罪行宣布完,就随手扯过一名被俘狼兵,在他腿弯处一踢,那名狼兵就跪在地上,随即抽出背后阔刃刀,一刀下去,就将这名狼兵的人头斩了下来。 这些狼兵见头人杀人的次数多了,不过当着汉人大官的面,杀自己族人的时候,却是少见的很。从第一个人头落下之后,那弥漫于营房里的喧嚣和嬉闹,就像被人拧上了阀门,骤然安静下来。 等到第四颗人头斩下,那些狼兵看向岑猛的目光里,就多了一些东西,这种东西不是很明显,但是这些人来自大山,在掩饰情绪上并不算擅长。杨承祖做这种差使的时候多了,于察言观色上磨练的很有几分火候,以往与一些大儒,或是高官往来,算是久经大敌见的多了。查看这帮人的眼色,还是没什么问题。 或许连岑猛自己都没察觉,这些狼兵看他的眼神,已经多少有一些鄙夷的东西在里面。他们并没有在校场观操,新军如何厉害,这些人是看不到的。对于岑猛趋利避害的苦衷,也理解不了。 这些人心思单纯,于好坏的区分也是偏向于二分法。能够为自己出头的就是好汉,屈服于汉人的就是孬种,因为汉人的威压就要杀掉自己手下的头人,就更被人鄙视。 这种鄙视倒不至于上升到动摇统治这种高度,可是将来岑猛造反之后,如果能扶植出一个可以跟他打对台的人出来,这些狼兵中,说不定有一部分,就会归附到那个人麾下听用。 岑猛并没有想那么多,包括其带去的头人土目在内,想的也是尽快送走钦差,免得外面的那些杀星真的冲进来。直到杀到黄德时,却不想他不知用什么方法,把嘴里的麻核吐了出去。许是见前面杀人杀的太干脆,他的心慌了,用尽全力猛的扑在岑猛腿前,大喊“冤枉!头人,我冤枉,你是知道的,那个女人是……” 不等他完这话,岑猛已经一腿踢出,黄德的身子横飞出去,在空中喷出一道血线。岑猛一声大喝,肩、肘、腰、胯同时发力,手中厚背刀划出一道圆弧,一颗斗大的人头,就这么被斩了下来。 随着黄德的死,在群芳院闹事的狼兵,已经被斩杀一空,岑猛收刀还鞘,向杨承祖施礼道:“请钦差验刑。” 杨承祖似乎对他的表现很满意,不但脸上有了笑容,还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鼓励的样子“做的好,这样才开窍么。你应该知道,你是谁的人,和谁走在一起,才是对你真正有好处。下面,我来说几条命令,你传递给你的部下。第一,三天之内,按每人每天二分的标准下发粮饷,临阵有斩首之功,按朝廷惯例发赏。不过发放钱粮时,要点名,不是想领多少,就领多少。第二,自即日起,狼兵一概不得进城,违令进城者,杀无赦。如果想采买东西,可以找人帮忙,本官手下正好有一批伙计掌柜,做这事很擅长,找他们没错。第三,想找女人的话,我会去附近找一些村店粉头,看看她们愿意不愿意做你们生意,不过尽量帮你们说好话的话,或许有人会来吧。自即日起再有民女被掳,不管是昌纪还是良家女,都都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不是赔点钱就可以了事,勿谓言之不预。” 他不会狼兵土话,只能他说一句,岑猛翻译一句,下面那些狼兵似乎有鼓噪的趋势,但是岑猛这个头人积威仍在,还是给压了下去。等到讲话结束,勒令狼兵解散时,这些人的动作,明显比集合时还要慢几分。 杨承祖对岑猛的态度,似乎有了很大改善,表现的仿佛这是自己心腹爱将一样,不时的表示赞许。等到狼兵四下散去,他又对岑猛道:“听说你们土司好客,不知道是真是假,本官今日到了你的营里,你准备怎么招待我和我这一百多儿郎?” 按着沈希仪的想法,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即便是他来狼兵营里要交代的时候,也是办完正事就走。可是杨承祖是铁心打岑猛的脸,非要留下不可,岑猛也并不能拒绝。 这些狼兵的营寨简陋,酒席的质量也不会高到哪去,杨承祖的目的也不在于吃喝,只为了让狼兵看到,他们的大头人在自己面前,得点头哈腰的伺候着。在营寨边缘地带,一排单独划分的帐篷里,几十名年轻的女子,赤着足,露着雪白的藕臂和粉腿,一手套了盾牌,一手提了长刀,脸上则带了恶鬼面具。只有一个二八妙龄的女子不肯戴面具,而是紧攥着长刀,鼓着腮道:“这个岑猛真是个混蛋,居然让那个什么钦差来看我,啊呸!我才不要被钦差白白占便宜,待会见面后,一刀劈了他,看他还怎么强抢民女!” 第八百四十三章莲舞(下) 岑猛提出,自己的姨妹要为杨承祖表演刀牌舞时,沈希仪倒是试图进行过阻拦。但是杨承祖却笑道:“难得岑土司一片热情,本官不好拒绝,正好要看一看,广西的佳丽,有何出色之处。有请。” 随着三记重重的击掌,接着就是十几个赤膊大汉,敲着巨大的牛皮鼓,打出沉重响亮的鼓点。二十几名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身上穿着青色右衽斜襟提花上衣,下面则是蓝色百褶长裙,从帐篷外鱼贯而入,围成一圈翩翩起舞。 她们虽然脸上扣着面具看不到五官,但是身段曼妙,又不像中原女子保守,毫不介意的露出了自己的粉臂和腿。光是那雪白肌肤,就让男人的眼神,被吸引了过去,而且她们全都赤着足,舞蹈间,毫不介意的将纤足露出,这对于大明的男子来说,就更是一等一的享受。虽然手中提着长牌单刀,刀锋雪亮,但是没人觉得她们会有什么危险,几位头人们也带着笑容,指点着那些姑娘,小声的议论着什么。 那些女子的舞蹈,属于战舞性质,既像舞蹈,又像是刀牌阵法,演练撕杀。岑猛在上面看着舞者正中,那唯一不戴面具的女子,盯着她同样露出来的肌肤,和饱满的胸脯,目光中露出一丝贪婪。拳头紧紧握着,似乎在期待,又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这些女子舞了一阵,鼓的调子一变,阵中又响起一个女子好听的声音,似乎是在唱什么山歌调子。这些女兵或站或蹲,将手中长牌,堆成了一个堡垒,接着又如开花一样,层层舒展开,一个打扮的如同孔雀一般美丽的年轻姑娘,就在众人中间慢慢站起,随着她晃动自己的身躯,身上的饰物发出阵阵清脆的碰撞声。 这姑娘大概十六、七岁,身材苗条,脸上并没有戴吓人的鬼面,露着五官。明眸皓齿眉目如画,脸上肌肤白嫩吹弹得破,头上用五色花巾包头,耳朵上带着一对银制耳环,下面则坠着几样小饰物,只要一动,就会发出声音。 脖子上,一个银制项圈闪闪发亮,长刀和盾牌,都被她扔到了地上,双手捧在颌下,做一个鲜花盛开的样子。圆圆的眼睛黑白分明,朝着杨承祖甜甜一笑。接着开口,就唱起歌来。 她唱的是土人方言,杨承祖听不大明白,不过这女子嗓音甜润,如同百灵一般,倒是让他忍不住连连抚掌叫好。暗自寻思着,自己戏班子里,还真没几个人的嗓音,有这么好。 那女子似乎也明白他听不懂内容,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又改用汉语演唱,却不是什么山歌小调,而是一种问答。询问着他的姓名,来历,以及是否辛苦,为什么一来就要欺人。 这种话如果是一个土司头人问出来,就有故意挑衅的嫌疑,但是从这么一个美丽的少女嘴里,又是用山歌的调子发问,就只让人觉得好玩。沈希仪小声道: “她叫岑莲,乃是归顺州知州岑璋的小女儿,岑猛的姨妹。这次朝廷飞檄调兵,归顺州也派了一支人马来,名义上是由她带队。她年纪小,不懂事,钦差别跟她一般见识,我让她回去就是。” 岑莲见杨承祖开口,似乎有些失望,又一次唱起歌来发问,不过这次的声调,比起上一次已经低了一些,曲调也不如方才好听。杨承祖不大懂这些山歌的调子,不过按着岑莲的调,还是能唱回去。举起酒碗,站起身子,竟是一问一答的两人对唱起来。 他有着深厚的京剧功底,即使不懂山歌音律,唱的也不难听,那些幢家少女听到钦差对歌,也都放下刀牌,围着岑莲翩翩起舞。岑猛有些目瞪口呆,情况发展的,似乎与他设计的大有不同,连连咳嗽了几声,鼓点也变了几次,但是没人理他。岑莲更是双手叉腰,向那些鼓手喊了些什么,接下来,就连鼓点全都停了。 她又转过头去,脸上又挂满了笑容,接着与杨承祖对唱,似乎对于这种形式十分满意,对唱起来没完。连对了几番之后,岑莲笑着走到杨承祖面前,从怀里取出一方雪白的小手帕,小脸红红的,将手帕递到杨承祖面前。 岑猛在她一露面唱歌时,脸色就不大好,这时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小莲,不要胡闹,尊贵的客人,不是咱们峒里的后生,不懂我们的规矩。不要乱来,赶快回你的帐篷去。” 哪知岑莲根本不怕他,两手插腰,好象一只骄傲的小公鸡似的瞪回去“我的礼物是送给客人的,又不是送给你的,你有什么权力对我乱叫?你是田州头人,难道还管的到头上?我们归顺州归广西布政使司管,连思恩府都管不到,我还怕你?你是我姐夫,又不是我阿爸,我才不怕你。” 她人长的可爱,嗓音也甜润,即使是吵架,也显的十分可爱,杨承祖的那些护卫看着她,也大多是觉得有趣。只有扮做亲兵的奉剑、捧弓面面相觑,似乎闻到了什么危险的味道。 “岑同知,岑莲小姐送我礼物,我难道不能收下么?还是这方手帕太过贵重,让你舍不得?”杨承祖将那手帕接过来,见是一条普通的丝制手帕,上面用红色的丝线绣着一朵睡莲。 不管是质地还是绣工,都只能用平庸来形容。杨记里随便拿点什么,大概都要比它值钱几倍。岑莲送上手帕后,虽然很有气势的与岑猛对凶,但是看杨承祖的目光还是有点怯怯的,不知道是大姑娘怕羞,还是担心他不肯收这东西。 见杨承祖将手帕郑重的收起来,她才如释重负一般,长出一口气。眼睛眯的像是两弯月牙“尊贵的天使,你不掀起这手帕太差,或是绣工不好么?” 沈希仪一笑“莲姑娘,你不要误会,钦差是从京师来的,对咱们这边的规矩不大懂,你这个手帕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的。不过钦差肯定不会嫌弃礼物不好,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哪怕是一针一线,只要是土司一份对大明的忠心,我们就都会收下,绝对不会嫌弃。岑猛兄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岑猛听他这么一说,面色也缓和下来,哈哈笑道:“没错,沈兄弟确实会说话。莲妹送的,是他们归顺州对朝廷的忠心,我岑猛一样也有忠心。不过我没有莲妹子的手艺,拿不出这么好的手帕,可是我有这条命,和我的刀,一定会多杀几个贼,以此来为朝廷效力。莲妹子,别和天使捣乱了,坐到姐夫这里来。” 第八百四十四章羊入虎口(一) 杨承祖却笑着拉住岑莲“莲姑娘,我们讲究礼尚往来,收了你的东西,就得还你的礼物。不过我不知道,该还你什么好?不如你来看看,看中什么东西,我就把它送给你。你们归顺州的忠心,朝廷一早就收到了,我收下这手帕,主要是因为,这是你的心意,不知道猜对没猜对?” 岑莲羞怯的点点头,白嫩的脸上挂起了一丝红晕,手抓着衣服下摆,用力的撮弄着。半晌之后,才懦懦道:“我……我原本以为钦差是个大坏人,可是见面之后,才认出钦差,你就是那个写了好多好故事的那个大才子啊。幸亏我手下有女兵认识你,否则我刚才就要拿刀斩你了。你不生我的气的话,可以不可以送我一本你新写的话本,再签上一个名字啊?” “哦?我成了大坏人?还差点被莲姑娘砍一刀?这就有意思了,可我要说啊,被你这么好看的姑娘砍一刀,我可是求之不得的。不就是话本么,这没什么不可以,不过比起这么珍贵的手帕来,这回礼太轻了。莲姑娘,如果你不介意,就请坐在我这里,咱们聊一聊你对话本有什么意见。我没来过广西,你们那里肯定有好多动人的故事,如果可以的话,你给我讲讲,我正好也可以写到故事里去。” 岑猛眉头一皱“钦差,莲妹子是我的姨妹,她年纪小,没学过规矩不大懂事,如果冲撞了钦差就不大好。再说她是个大姑娘,和男人同席,似乎不合规矩吧?” “岑同知,你这话说的就差了,她是你的姨妹,却不是你老婆,总不归你管吧?再说了,我知道你们幢人与汉人不同,女子不但可以上阵撕杀,还可以继承头人的位置。她自己就领一支人马来着,如果她不能跟男人同席,难道也不能临阵?还是说,岑同知对我不放心,怕我会欺负这么可爱的姑娘?” 听到钦差称赞自己可爱,岑莲的脸就更红了几分,竟是主动的坐在了杨承祖身边“天使,我知道好多好多故事,不过阿爸一直说我孩子气,说没有人愿意听我的故事。你真的愿意听么?” “当然,我只担心,莲姑娘不愿意给我讲。” 见他这么含笑看着自己,岑莲的芳心乱跳,只觉得一切宛如梦幻一样,原本以为能写出那么多话本的,一定是个老头子,就像广西布政衙门,或是归顺州学的那些老夫子一样。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年轻,这么俊的一个男人,他的年龄,似乎比自己也没大几岁吧? 她脑海里一片混乱,心猿意马中,也不知道思绪飞到了哪里,岑猛的面色,则越发的难看起来。那些女子们的一段舞蹈已经完毕,岑莲又吩咐了几句,那些女子们面色微红,不过还是在岑莲带领下退出营帐,时间不长,再次进来时,却已经换了衣服。 包括岑莲在内,每人都放下了武器,身上穿着鲜艳短衣,除去原本就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就连胸前,都露出白皙的一片。岑莲两条藕臂上,各戴了数个赤金镯子,耀眼生辉,脚踝上则戴着赤金脚环,上面还坠了铃铛,一动,铃铛就发出阵阵响声。脚上依旧没有穿鞋,露出那洁白纤细的秀足。 岑莲见他的目光似乎落在自己的莲足上,又想起父亲所说的,汉人对女人的脚,有很多特殊的讲究,脸蛋红的就像是熟透的苹果。“天使说的对,我们壮家女儿不但能刺绣,也能上阵杀敌。我和我的手下,方才演的是刀舞,这回要换一段舞,来给钦差看看。” 她说完话之后,口内发了个令,这些女郎脸上带着笑容,开始在帐篷里跳起了全新的舞蹈。这种舞没有什么杀气,全是展现着表演着自身的身体柔韧以及线条美感,有向情郎展示自己的嫌疑。 尤其岑莲一身的铃铛,走起来就叮当做响,更把男人的视线,向她的小腿和足部吸引。见杨承祖停杯不饮,目光直视着岑莲粉腿美足的样子,奉剑小声哼了一声“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这种破东西,我也可以。” 冷飞霜离二人最近,笑了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们的男人,有自己的想法,你们两个不要捣乱,否则小心吃排头。” 她又看看岑莲,同是女子,心内生出几分惋惜之意:可怜的小姑娘,你动错了情,也爱错了人,成了送上门的棋子。不过比起改土归流,土司归化来,这件事又算不得什么大事,至少她只想促成此事,而不是想出手破坏。 等到这一场舞结束,这些女子又退了出去,回来时,就只剩了岑莲一人。她脚上套了那双五色绣花鞋,来到杨承祖面前怯生生问道“天使,我是个山里的野丫头,不懂你们汉人的规矩,只是想让你看的高兴。刚才的表现,是不是很没礼貌?” “恰恰相反,方才那两场舞,是我进广东以来,看过的最美的表演。表演美,人更美一些,谁敢说个不字,我帮你打他板子。来来莲姑娘,你舞了一路刀,又跳了这一段,一定累坏了,坐下来,我们喝酒说话。” 岑猛这时猛的将一碗酒灌下肚去,“钦差,莲妹子的舞,轻易不会拿出来,就算我这个姐夫,也没看过几次。不过那些是女人舞的东西,咱们男人,还是谈男人的事比较好。我们这些土人,素来佩服勇士。方才在校场,朝廷天兵的威风,我们是见过了。但那是整整三千人马,练的都是军阵功夫,我们这些山里人,没见过那么大世面。我们学的,也只是山里的把式,佩服的,也是单打独斗的豪杰。今天冒昧的想和朝廷的武士切磋几招,不知道钦差可否赏光?” “不公平,天使哥哥,别和他比。他手下收容了好多汉人,都是有手段的,武艺厉害的很,单打独斗,没谁是他们对手。我们来这里是帮朝廷打仗,那些江湖功夫,又有什么用了?” 岑莲一连喝了几口米酒,也有些酒意上涌,一时冒失,竟是喊了杨承祖做天使哥哥。这时才觉得有些口误,又害羞的低下头去。却不防自己的手一紧,竟是在桌下面,被杨承祖的手轻轻握住。 在台面上,杨承祖已经笑起来“莲姑娘这声哥哥叫的好听,我爱听的很,你这个妹子,我认定了。今后谁敢欺负你,就找我这个哥哥为你说话。岑同知有此雅兴,那也好的很嘛,大家以武会友,不伤和气,正好比几下。” 岑莲长在广西这等偏僻之地,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杨承祖则是在两京教坊司打过滚的脂粉状元,他有心拿下这个姑娘,根本不废太多力气。就只那么捉着手,在她的手心里轻轻划着,就让岑莲觉得心口仿佛挨了一拳,猛的停了一停,这口气截在胸口,半晌之后才喘过来。 连喝了几口米酒,才把纷乱的思绪压住,又连忙道:“哥哥……不能比,岑猛手下的人都是大坏蛋。上次也是说和阿爸的手下比武,结果把我们的几个最好的勇士,全都打死了。茉莉姐姐的未婚夫,就是被他们打死的。” “哦?居然是这样啊,那也没关系,总要比过之后,才知道输赢。不过岑同知,咱们把丑话说前面,刀枪无眼,拳脚无情,如果有了损伤,可不许发火。” 岑猛点点头“这话正合我意。我们这里的人,性格粗鲁,就算是自己人比武,有时也难免出现伤残,如果伤了天使手下的大将,总不好把他们军法从事吧。” 沈希仪眉头微皱,似乎想说什么,杨承祖却已经抢先开口“冷护卫,你先下去陪岑土司的人过几招。我的好妹子刚才可说了,岑土司手下的人打死了莲妹子族里的好汉,你可要多加小心,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第八百四十五章羊入虎口(二) 棍影重重,在营帐内带起阵阵罡风,使棍之人身形瘦高,手中长棍招数与中原迥异,但是棍出如灵蛇吐信,招数阴毒无比。对面的俞大猷昨天搬运银箱时,已经露了手膂力,这人也知道斗力气绝对不是对手,试图以精妙的招数取胜。 杨承祖那边,则是与岑莲交头接耳的说着悄悄话,听着岑莲讲着那些族里阿婆哄孩子睡觉时讲的古老相传的故事,仿佛听的十分入神。桌子下面,岑莲的手始终被杨承祖握着,她试图抽了几次,但抽不动,后来自己也不想抽回来。被男人握着手, 就仿佛是心里揣了个小兔子,乱跳个没完,酒像水一样,灌进了喉咙里。 她们并不像汉人一样,有那么严重的男女大防,女子也可以练武,甚至可以执掌部落,担当头人。 但是岑璋早在多年以前已经上本朝廷,请求改隶广西布政司,而不隶镇安府,也就是从土官改成了受朝廷控制的流官。其汉化程度,比一般的土司为高,归化州内,一样设立了大明朝的官学,讲五经四书,圣人之道,以圣人之礼教化万民。 作为知州的女儿,岑莲不像是腹里地区那些官家千金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习武练刀,打猎练兵都不落人后,不过要说和男人的接触,其实也是没有的。头人的世界,阶级分明,那些年轻的小伙子,离她太近就会吃鞭子,更不敢有其他的非分之想。 那些来自汉人行商手里的话本,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在里面可以看到那些公子小姐们一见倾心,鸳鸯交颈,内中也有一些让姑娘家脸红耳热的描写。就因为这些话本的内容,她才把杨承祖的名字记在心里,也想要找一个才子做丈夫。 她这种择偶观,与岑璋的需求颇为契合,因此并没遭到父亲反对,不过归化州毕竟还是算大明的偏僻远瘴地,真正的才子都是想着离开,没人想着进去。她一直以来,也就没遇到过能让她动心的男人。 岑猛的人向她禀报,说天使要看莲姑娘跳舞,多半不怀好意,要她躲起来。她确实是很生气的,自己堂堂归顺州的小百灵,怎么可以去陪一个老头子?土官剽悍,她提着刀进入帐篷时,确实想过砍人。但当她看到杨承祖的模样时,却顿时没了这份念头。 汉人的后生,果然英俊,这才是自己想找的男人。随后,就是身边的女兵茉莉悄悄告诉她,这个男人她进广州时,听人说就是那个写话本的大才子。这一下,让她有了一种见到偶像的感觉,也就更放的开。 要是杨承祖确实是一个胡子一把的老夫子,岑莲的少女心可能就要碎落满地,但他偏生是个刚刚二十出头的英俊男子,又是朝廷钦差,位高权重,就连两广总督都要给他面子。在浙江杀倭,破敌十万,乃是大明朝文武双全的大英雄。这些光环叠加在一起,足以俘获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 当然,现在要说她准备献出自己之类的话,也为时过早,最多只是觉得这个钦差哥哥很好,值得自己托付终身。如果可能的话,自己是愿意嫁给他的。但是,这还得从长计议,最后也得老爹来做决定。 可就因为这种好感在,当杨承祖悄悄来捉她的手时,她就没办法反抗。这位莲姑娘如果脾气一直这么柔顺,也不可能真的会被老爹派来带兵。 可是当这个男人牵住她的手时,她就变成了一只温驯的羊羔,任他随意处置。即便是方才冷飞霜连杀三人,瑞恩斯坦以拳拼拳,力胜二阵,都没引起她多少重视,只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身边的男人上。 那些故事,一向被阿爸说做幼稚,是长不大的孩子才听的,可是钦差很感兴趣的样子,他到底是喜欢故事,还是喜欢讲故事的人?她想起那些话本上写的章节,又想起曾经无意中窥见的几个女兵和情郎秘会时的情景,脸就越发的红了。这时,只听一声大喝,接着就是一声惨呼,一个人直接飞到了营帐外面,俞大猷则将大棍一树,冷眼环视四周“谁还想要比棍法的,只管下场。” 田州棍术第一人,败的如此狼狈,估计连命都保不住,其他头人的面上,全都变的很不好看,用一种责怪的目光看着岑猛。暗自埋怨他太不知好歹,明知道对方有天神一般的人,何必还要比这个? 许泰哈哈大笑着离席而起,“俞老弟,你过了瘾了,回去歇歇,该我了吧。”他摘下背后的铁弓,虚拉弓弦,“我这两石弓,在营帐里施展不开,到外面去比比吧。放心,这一阵,比的是准头,保证不出人命。当然,要是有人愿意跟我赌生死局,我也没意见。” 头人们全都出了帐篷,去看许泰射箭,杨承祖却拉着岑莲留在帐里没动,偌大的营帐内,只剩了他们两个人,岑莲的心跳的就更快了。 “天使……天使哥哥,我们不出去看射箭么?” “射箭有什么可看的,许泰是先帝钦点武状元,岑猛那个大坏蛋手下,没有人是他的对手。这一阵无非就是虐菜,没什么可看的必要,我还是更喜欢看我的莲妹妹。毕竟像你这么可爱的姑娘,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骗……骗人。朝廷那么大,好看的姑娘那么多,你又是大才子,还是皇帝的宠臣。身边一定有很多美丽的女孩子,都比我好看的多了。” “不,广西山川河流,天地灵气,也只孕育出一个精灵般的你,天下又哪里去找如你一般美丽的姑娘去?若是万岁看到你,说不定就要让你当妃子了。到时候,你就不稀罕我这个天使哥哥了。” “才没有,我不稀罕当什么妃子,天使哥哥,你知道不知道,我送你手帕是什么意思?我们的婚姻虽然也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也允许男女自己挑选。如果看着合意,就会对歌,如果歌对的好,就会送他一件东西,然后男人就要回赠一样东西,……。” 这种广西土人的规矩,她也认定杨承祖是不懂的,自己总要说出来,好让对方知道,自己送出手帕,到底是多重要的含义。具体到婚姻上,自然不会这么草率,因为两个人看着顺眼就走在一起。但是,如果钦差对自己有意,或许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我是外来的,对你们的规矩真的不懂,幸亏方才把手帕收下了,要不然,就错过了上天赐给我的珍宝。不过我身上并没带什么配的上手帕的东西,你和我回行辕去,我为你写一本话本让你带回来好不好?” “啊?你……你这么快,就可以写好一本话本?”岑莲听的一愣,她可不相信人的手可以这么快。 “当然了,你跟我回行辕去,我现场写给你看,就算是回礼好了。难道岑莲妹子不相信你的天使哥哥,不敢去我的行辕?” 岑莲的年纪本来就小,还在叛逆的阶段,一听到这话,一挺胸脯“我才不怕你,去就去,我就不信,钦差哥哥会吃掉我。” 帐篷外,彩声雷动,呼喝声都传到了营帐里,时间不长,得意洋洋的许泰和垂头丧气的岑猛都从外面进来。杨承祖也就在这时,提出了要带岑莲回行辕的要求,随即,就遭到了岑猛坚决的反对。 第八百四十六章羊入虎口(三) “小莲是我娘子的妹子,也即将成为下官的妾室,跟钦差回行辕,似乎不大合适吧。你们这些汉官,最喜欢讲一个礼数,带这么一个小姑娘回府,是不是不太好?” 从一开始,岑猛对岑莲表现的过分关心,现在算是找到了答案。但是岑莲并不买帐,虽然酒喝了不少,目光也有些呆滞,听到这个妾室二字,依旧叉腰大喝“谁是你的妾室啊?你是我姐夫,也只是我姐夫,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要嫁给你了?你凭什么管我啊?” “婚事是我和岳父商量的,没你的事。” “我要嫁给谁,我自己说了算,什么叫没我的事?” “钦差,即便妾室的事不提,带这么一个姑娘回你的行辕,也不方便吧?如果你们想说什么,可以在这里聊,如果你想送她什么东西,也可以派人送来。小莲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不懂,我得照顾她,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在岳父和夫人面前,都不好交代。请钦差给下官一个面子,如果您实在想找的话,那些女兵您可以随意挑几个人带回去,就算留在身边,我也可以做主。” “岑同知,你这话说的就太言重了,你把本官当成什么人了,又把莲妹妹当成什么人了?本官说了,认了这个妹子,何况又收了我好妹子的礼物,自然就要送她份回礼。可是我的东西没带在身上,就只能回府去拿了,你不要想的太多。本官带了家眷同来,也要给家里人引见一下我这新认的妹妹,这人我带走了,不到天黑就亲自送她回来,保证不让她在外面过夜。相信不会有人说三道四,与莲妹子的名誉,也不会有什么妨害。” 岑莲本来就对岑猛不满,又听到他带着家眷,心也就放松了,他家有妻子在,自己不会吃亏的。见杨承祖为自己说话,心花怒放的拉着他的胳膊朝外走,边走边回过头来,朝着岑猛做了个鬼脸。沈希仪干咳一声,朝着岑猛一拱手“岑猛兄弟,你该信的过我的为人吧,我保证会把莲小姐送回来,不会出事。” “沈兄弟,你在我们的寨子里,是最尊贵的客人,大家都认你的名字。你担保的事,我肯定信啊,不过我希望你言而有信,不要连自己的名声都坏了。” 这一帮人出了营门,见三千新军就那么列着大阵一动不动,只要营里有丝毫动静,怕是就要掩杀进来。有这么一支兵作为后盾,岑猛也真不敢强行留人,只好恨恨的回了营帐,又传下几个命令,让一些狼兵里的精细人物去城里找人,务必想办法,把岑莲给带回来。 岑莲喝了不少的酒,并不方便骑马,还是霍虬为人精细,在营房里还在比武时,他就悄悄弄了一辆马车过来。沈希仪则对杨承祖做个手势,将他请到一边“钦差,您要送给莲姑娘什么回礼,末将愿意负责转交。实不相瞒,末将与岑莲的兄长还有岑猛,都是结拜兄弟。莲姑娘于我的亲妹子也无差别。她在我那里待上一阵,倒是不至于惹出太多物议,岑猛也不会多心。” “怎么?沈将军准备干涉本官的私事了?”杨承祖冷笑的看着他“这莲姑娘到底是岑猛的妾,还是你的妾?再说,我纳了她做妾,又有什么不行了?” 沈希仪倒是不卑不亢,正色道:“钦差,下官不敢对您的私事多嘴,不过事涉岑猛岑璋,这就不是私事,而是公事,即便您不爱听,下官斗胆还要多说几句。岑璋在您眼里,大概是忠的,岑猛是奸的。可是于下官看来,两者不过一丘之貉,并无区别。虽然岑璋主动提出改土归流,将土官改为流官,但是归顺州依旧是他做主,反倒是靠着流官身份可以肆意欺侮土官。镇安与归化是世仇,岑璋改土归流,并非忠于朝廷,而是借朝廷的势,报自己的仇。” “此人仗着是流官身份,借势欺人,公报私仇。于弘治八年攻破镇安,掳去掌印恭人作为己妻,夺占计、城二峒,同年两次攻府属化峒,先是杀峒官岑铎,收其妻为妾。后再次攻化峒,吞并其地,掳去岑铎子岑紫,迫其入赘。弘治十二年,又杀镇安知府岑金。正德十三年又将已经招赘为婿的岑紫杀死,将化峒彻底吞并为自己领土。观其手段,乃是条不折不扣的老狐狸,如果和他联姻来牵制岑猛,如同扶植一头猛虎对抗恶狼,恐怕广西各路土司都没有安生日子过。” “按沈将军这么说,似乎岑猛反倒是好人了?、在我看来,岑璋不管怎么坏,却是主动提出改土归流的土司。为了报仇也不叫错么,镇安府的土人被他打的这么惨,为什么不也改土归流当流官?要是那样,岑璋还怎么欺负他们。既打不过岑璋,又不想投降,那就只能说活该。本官的标准很简单,谁支持改土归流,我就支持谁。就算他是老狐狸,他儿子也未必是小狐狸,将来他的土地,早晚会变成朝廷的土地。相反,倒是岑猛,如果在田州、恩思改土归流,你说他会答应么?你能看出本官的想法,这很不错,记住,闷声大发财,不要做个惹人讨厌的聪明人。” 沈希仪想起昨天晚上,与那位老者的对话,心内佩服对方断事如见,这位钦差的布局,果然是想改土归流。岑莲说到底,也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 “钦差,末将家世代在奉仪为官,对土人的疾苦清楚的很。广西的贼,大多是流官治下的瑶侗人,土官管辖下的人,就少的多。因为百姓畏惧土官,而不畏惧流官,如果在广西改土归流,我想广西就将陷入兵火之中,黎民百姓再无宁日,整个局势将不可收拾。下官斗胆说一句,钦差,不可以小失大,也不该害了莲姑娘一生。” 杨承祖冷笑一声“紫江,我相信,你与这些土人熟的很,说的话也出自公心。可惜,我不是广西人,所以有一个好处,就是我看问题的时候,不受情感的束缚。你希望的是广西保持现状,我希望的是广西车同轨,文同书,皆遵朝廷法度,不存在化外之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明朝的土地上,不该有土皇帝存在。你有什么想法,可以随时跟我交流,但不能阻挠我的决定。” “下官已经在岑猛面前做了保。” “那你可能就要食言了,我很抱歉。顺带说一句,我今天要陪我的莲妹子,就不请你吃饭,我的行辕不欢迎你,你也不要去拜见,免得吃闭门羹。” 他说完这话之后也不再与沈希仪交涉,转头钻进了马车里,冷飞霜则面无表情的把胳膊一伸,阻止了沈希仪继续去与杨承祖交谈。 马车内,岑莲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快要睡着了。杨承祖一上车,她却马上睁开眼睛,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柄匕首。直到看清上车的是杨承祖,她才长出口气,将那柄色彩斑斓的短刃又收了起来。 “莲妹妹果然好身手,喝了这么多酒,我一上车,你还有所察觉。” “这点酒算什么,就算再喝这么多,我也不会醉……呃”她边说边打了个酒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的酒量大着呢,一会到了天使哥哥的行辕,我们可以接着喝。对了,你带着家眷,我可以和嫂子们一起喝啊。我带这匕首,是为了防范岑猛那个混蛋东西的,他是大坏蛋。已经有了姐姐,还不知足,还在打我的主意,简直坏到家了。” “没错,他就是个大坏蛋,敢打我莲妹妹的主意,哥哥帮你收拾他好不好?别怕,有哥哥在,没人可以欺负你的,把一切交给我就好。”他一边说一边再次捉住岑莲的手,紧紧的握在了手里。一颗青涩的果实,在枝头摇摇欲坠,一只大手即将将它摘取下来,连皮带骨嚼个稀烂。 第八百四十七章讨妻(上) 绣鞋被男人的大手轻轻扯落,酒醉中的岑莲呢喃了一声“不要……嫂子快来……”两只纤细洁白的天足,就落到了杨承祖的掌握之中,任他把玩。罗衫半解,玉体横陈,归顺州的小百灵,落到了陷阱里,只剩下被吞噬这个命运。 岑莲能够带兵出征,自身的武艺很有几把刷子,以一敌一的话,武艺绝不在杨承祖之下。可是在感情这个战场上,她却是个稚嫩的小孩子,遇到杨承祖这等经验丰富的好手,却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守贞的匕首,又或者一身高强的武艺,在男人的精心布局下,全都轰然倒塌。 在营寨里,她已经喝了不少米酒,等到了钦差行辕后,又喝了一些特意准备的甜酒。那些酒味道虽然甜,但是度数却远比米酒为高,吃的点心,则是马氏特意做的,用了些豹房里的技巧,最后又上来一壶加了料的迷春酒。 这东西本来就是对付那些清楼里抵死不肯接克的贞烈妇人用的,岑莲不知轻重的喝了之后,人就像是腾了云,身上又像着了火。马氏先是说陪她睡,哄的她没了戒备心,将衣服脱的差不多,随后借个由头出去,再进来的却是杨承祖。 她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危险,可惜神智已经迷乱,连反抗都没什么力气,眼见天使哥哥变的格外可怕,她只有拼命向角落里蜷缩着,用被子紧紧裹着自己,委屈着大喊道“嫂子……姐姐……你们快来,天使哥哥走错房间了。我要回去……你们……你们答应了的。” “好妹子,我那是骗岑猛的,不作数。既然你来了,我又怎么会放你回去呢?有了今天这事,说不定你一回去,岑猛就要对你动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是不会蠢到把你送回岑猛口里的。”他边说边扯下了岑莲身上最后的屏障,接着自己就覆了上去。 脚铃声阵阵响起,与岑莲那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声,交相起伏,几乎冲到了天上去。马氏在外面听了一阵,与幺娘、珊瑚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同时做了个吐唾沫的动作。 “外面……外面又来了三个人求见夫君,有两位是商会的头面人物,另一位是这位莲姑娘的部下,说是军营里有要紧事,咱们要不要进去通禀啊?”珊瑚战战兢兢的问着,焦急的看着马氏与幺娘求助。 听里面的动静,就知道战况紧急,这个时候进去通报,肯定不是个事。可是军营里如果真出了要紧事,会不会耽误了大事?今天来拜访的客人甚多,有官有商,都是大有面子,或是名声在外的,即使是钦差,也不容易推辞。 事实上从杨承祖陪着岑莲喝酒时,就已经有人陆续来拜。只是杨承祖下了死命令,一律不见,所以才有机会把岑莲抱到床上。 马氏冷笑一声“你们谁要是想被承祖一起拽上床,现在就进去吧。这还是好的,要真是坏了男人这个时候的兴致,那可是自己找死,在豹房谁敢败万岁的兴,打死都没商量。我知道,承祖不打自己的女人,不过现在进去,我估计三个月之内,就别想见他的面,我是不去触着霉头。那些人明显是有人派来坏承祖好事的,就是变着法的占住他,保住这莲姑娘的红丸。不过现在晚了,已经都这样了,还通禀个什么劲?你们没看,连那位冷护卫,都不见了踪迹,想来就是不去惹事了。” “这女人谁啊?我看也不是什么绝色,比曹氏的模样都差点,至于夫君用这手段么?难道夫君是没尝过土人姑娘的味道,要来尝尝鲜?那也不用这么急吧,连迷春酒怎么都用了。” 赵幺娘颇为不服气,又有点担心以后自己多个竞争对手,最后自我安慰道:“长的那么瘦,一看就怀不上孩子,也无非就是打的野食,玩几天也就腻了,没什么可在意的。野狐狸,不要脸。” 郝青青也摇着头“是啊,听她叫的怪可怜的,相公这样欺负人,明天她会不会想不开啊?” 马氏哼了一声,一把抓住铁珊瑚“妹子,别跟她们学,这女人是广西土司的女儿,承祖估计是要在她爹身上动脑筋。我送迷春酒,送那米糕,就是为了帮承祖成就大事。咱们啊,要懂得为夫君分忧,光会骂人是没用的。” 冷飞霜在房顶,顺这掀起的瓦,看着下面的两人激烈战况,轻轻出了口气,小声说了一句“小姑娘,对不起。” 次日天明,岑莲清醒之后,先是尖叫了一声,随后就扯过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蜷缩在角落里哭个不停。不过杨承祖对于这样的姑娘,早就有丰富的经验,类似的早晨,类似的尖叫,类似的抽泣他已经对付过好几个,早已经驾轻就熟。何况岑莲对他本就有好感,只不过是嫌发展的太快,这样就更好对付。 也不过是好好哄了一阵,又指天画地的发誓,就渐渐的将她哄的没了怒意,最后杨承祖直接钻进了那被子里,房间里又响起那百灵鸟般动人的叫声。 等到风雨结束,看着那方染了血的白帕,岑莲的脸羞的红红的,将它小心折起来,紧握在手里。“我们不像你们汉人,对贞洁没有这么在意,可是我也是读过你们汉人的书的,也懂得礼仪廉耻从一而终。承祖哥哥,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一定要给我个名分。我可以给你当妾室,但是……但是你若是像阿妈说过的那些坏人一样,得到了之后就抛弃我,我就死给你看。” “当然不会了,这么美的莲妹子,我怎么舍得不要?我知道,我昨天做的事,是过分了一点,可我也是怕岑猛捷足先登。如果这么好的女人,最后落到那家伙手里,便追悔莫及了,我不做那等傻瓜。” 几个丫鬟从外面进来,为岑莲擦着身子,借着这个机会,奉剑禀报着昨天共有多少人前来拜见,又分别是什么事。一听到自己营里来人,岑莲惊叫一声,想要跳下床去,随即就疼的蹲下身子,又被杨承祖抱了回来。 “糟了,糟了,一定是岑猛那个大坏蛋趁我不在,要吞并我的部下。我的人肯定是来求援的,可是……可是我当时正在被承祖哥哥……这种事要让他们知道,我怎么见人啊。” “傻姑娘,你现在是我的人了,岑猛就算吞了你的部下又怎么样,我只要到军营里走一遭,他就得把吞下去的乖乖吐出来。你那几个所谓的部下,与这些富商,士绅,名儒,老夫子甚至是海商一样,怕是都与岑猛有勾结。他们来的目的只有一样,就是让我没时间碰你,再让你早点回去。如果不是我三千大军的威风在,怕是昨天晚上,岑猛已经派人来抢人了。然后,现在,把你剥个精光的,就是岑猛。” 一想到那情景,岑莲连忙晃晃头,将那种画面全部驱逐出脑海“我才不要和那个大坏蛋做那种事,如果我被他欺负的话,就……就自尽。不过,他怎么知道,承祖哥哥会和我做这样的事?” 几个丫鬟强忍着笑意,一溜烟的跑出去,冷飞霜则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暗自叹息着,这真是个傻姑娘。轻轻咳嗽一声后,迈步进了卧室,隔着屏风送上了一份最新的拜贴:岑猛前来要人了。 第八百四十八章讨妻(下) “姐姐长的那么美,武艺那么高,嫁给岑猛,就是他前辈子修来的造化。我不过是归顺州的小百灵,姐姐却是有名的三州一凤。可是他呢,一点也不知道珍惜,相反倒是嫌弃姐姐武艺比他高,嫌弃姐姐比他聪明,嫌弃姐姐太得人心。开始的时候还好,后来逐渐对姐姐冷淡起来。在外面花天酒地,找了好几个野女人,最后就干脆把姐姐软禁了。又找阿爸提亲,要娶我做小,说是等过几年,我为他生了崽,就把我扶正。把姐姐的夫人之位废了,把我生的崽立为未来头人。我呸!谁稀罕啊,我才不要嫁给那个大坏蛋。” 听到岑猛来要人,岑莲首先翻了脸,她并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子,否则也不会把贞洁保存到现在。对于昨天刚刚见面,就失申给这位天使的事,而且仔细想想,多半还是被算计,从心里是很有些介怀的。可是一听到岑猛的名字,这些问题就都不重要,比起岑猛,显然钦差要可爱多了。 尤其杨承祖再三的劝导,使她确信,岑猛现在已经穷凶极恶,只要一跟他回去,说不定就要对自己用强。她们并没有所谓失节事大这种观念,也没有这种谚语,可是岑莲还是固执的认为,自己已经是承祖哥哥的人,就不能再嫁别人。更不能被那个混帐岑猛占去便宜。因此趁着这个当口,她就把岑猛与自己家的情况分说出来。 岑莲的姐姐岑花武艺高强,精通兵法,生的貌美,于广西归顺、田州、镇安等地亦大有名气,是土人中赫赫有名的女将军。不过女子始终是女子,这些才干和美貌,也不能改善她的命运。岑璋乃是枭雄一类的人物,既吞并了镇安大片土地后,又想要笼络田州,主动把岑花嫁给岑猛做续弦。 土人之中,并没有汉人同姓不婚的规矩,岑花貌美艺高,绝对算是佳偶,于岑猛的大业也有帮助。按岑璋的设想,是要两强联合,瓜分镇安,再吞并思恩的。可是岑花本领太强,在田州的威望逐渐超过岑猛,这就让岑猛心里生出一丝隐忧,夫妻的感情就冷淡下来。 岑猛孩提时,田州曾有数次大乱,其几次险死逃生,又有被手下军头武力驱逐的往事,按照杨承祖的分析,属于多少有些心理障碍的那类群体。虽然如今掌了权,但还是有些被迫害妄想。随着岑花在部族中日渐受欢迎,他的疑心病就日重,总是就怀疑美丽的妻子也是想要吞并自己的基业。 岑花的性子中,也有着刚强的一面,对于岑猛的冷淡也有怨言,最终演变到丈夫软禁了妻子,又想迎娶年轻可人的姨妹做妾,并许诺将来将她扶正。对于岑璋来说,这桩买卖也算合算,心里颇有些意动。这次朝廷飞檄调狼兵,岑璋点岑莲领队,未尝不是有促成她与姐夫好事的想法。 不过岑莲的武艺是跟姐姐学的,有姐姐六七分火候,即使不敌岑猛,也足以自保。加上她那两百部众十分骁勇,使用长牌大刀,在狼兵中也是出名的能斗,岑猛试探了几次,都被直接撞了回来,倒也没敢用强。 对于她爱看话本这些事,岑猛并没往心里去,还买过话本讨小姨妹欢喜,没想到最后被杨承祖摘了头筹。而岑莲既有仰慕中原文化,倾慕才子等因素,也未尝没有摆脱混蛋姐夫的思想,最终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听说岑猛可能把手已经伸到自己的部队里,心中大为惊慌“承祖哥哥,那两百人是阿爸的本钱,一定得要保住。再说,我不想和岑猛回去,我不想看到他那张脸。” “好说,这事包在我身上,你已经是我的女人,我怎么能让你被那个坏蛋欺负呢,你说对不对?”杨承祖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吩咐外面送早饭进来,要陪她吃完早饭,再去见岑猛说话。 吃早饭的当口,杨承祖又问起狼兵内情,岑莲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一些,左右木已成舟,加上杨承祖善于哄人,她也就渐渐认命。对于狼兵的内情,也不隐瞒 “你已经是我的郎君,我自然要对你说实话,我们狼兵出阵,向来是有五千报一万,有一万报两万,以两个名额养一个人。你们朝廷给的月粮实在太少,发放的时候,还要克扣,又是市大枰,又是市小枰,还有什么本色折色,总之七拼八凑下来,简直要饿死人。我们只好多报一倍的兵力,以两个人养一个人,总算不至于饿死。狼兵虽然说调四千人来,实际全部人马只有两千不到,我那两百人,可是顶六百人的名字。不过,你一定要给足钱粮,要不然我在部下面前会没面子的。” 那些女兵,都是知道自己主人心思的,加上岑莲如果嫁给岑猛,她们也多半逃离不了被赏给岑猛手下将士的命运。促成这段婚姻,固然是避免自己的主人嫁给岑猛,连累自己也要做陪嫁,随时可能被他拖进房子里的命运,也是想为自己多争取一点犒劳。如果已经进了房,最后却要被克扣钱粮,那只能说明归顺州的小百灵实在太丑了,根本得不到钦差的宠爱,岑莲大小姐就没脸见人了。 杨承祖点点头“好妹子,你说的我都记下了,放心,我保证你的部下可以得到充足的钱粮。另外一条,你介绍你姐姐给我认识好不好?” “姐姐?我……我还有一个妹妹没嫁人,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让阿爸把她也送给你。姐姐已经成亲了,不管混蛋对她多不好,她也不能和你这样啊。”岑莲没想到杨承祖居然这么快就又对姐姐动心,情绪很有些失落。 杨承祖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胡说八道,简直该打!你是我的好妹妹,又是我的好娘子,我怎么会对你姐姐动歪念头?我是说,你说她武艺高强,素得人望,如果是真的话,我可以考虑,让你姐姐做田州的土司。” “姐姐做土司?这不成吧?”岑莲瞪大了眼睛,模样更加可爱“岑猛还有儿子岑邦彦,姐姐虽然也为他生了个崽,不过年纪还小的很。岑猛那个坏东西,身体壮的像一头牛,怎么可能和他儿子同时死,让姐姐当头人啊。” “他身体好死不了,我可以帮他死啊。还有他儿子岑邦彦,我都可以送他们一程的,为了你,也值得做这事。好妹子,咱们先去看看你那混蛋姐夫,然后再慢慢计较。不过我要娶你,总要备一份像样的彩礼,这样你才有面子么。” 岑猛在前庭,茶水已经换的没了味道,却还不见岑莲与杨承祖出来,不用想也知道,两人现在在干什么。他已经把岑莲当成了自己的女人,一想到她就这么被钦差占了便宜,额头上青筋爆起,手指攥成拳头,捏的咯蹦做响。几名护卫警惕的盯着他,生怕他忽然闯进去,不过想来他只要脑子没抽,就不会给大家光明正大杀死他的理由。 终于,一阵脚步声响起,杨承祖哈哈笑着“岑同知,实在对不起,我本来说把莲妹妹连夜送回去,可谁想到她忽然染了风寒,就只好请郎中看病,一下就耽误了。倒让你这当姐夫的等急了。” 他话的说的虽然客气,可是当看到岑莲时,岑猛的眼睛瞬间就变成了血色。往日蹦蹦跳跳,活泼的归顺小百灵,此时明显走路都有些别扭,那种谨慎小心的步态,和身上其他的变化都在说明一个事实,她已经不是个姑娘了。 第八百四十九章离心(上) 虽然没有正式的定立名分,不过之前的手续已经走的差不多,岑璋口头上也答应了提亲,这次让岑莲来兵出阵,未尝不是有让她与姐夫增进感情的意思。如果岑猛有手段,把岑莲的红丸摘了,岑璋也未必就会有什么意见。 只不过岑莲与岑花姐妹情深,对这个姐夫颇为不满,加上她虽然有些天真但却不傻,为人又极为刚烈,岑猛怕最后搞出人命来不好收场,也就不敢用强。撩拨了几次,都挨了冷眼,这事就暂时的搁置下去。于岑猛而言,岑莲已经是他囊中之物,铁定飞不了,哪知居然被钦差占了先头。 看岑莲与杨承祖依偎在一起,一副初承恩泽,蜜里调油的样子,岑猛就仿佛兜头被人泼了粪水。即便是昨天被迫斩杀黄德,或是给杨承祖下跪等等,这些屈辱加起来,也不如这夺妻之恨来的深。 在那一刹那间,他几乎想要不顾一切的挥刀,将这对男女斩杀当场,至少先出了这口恶气再说。他是土官,拥有携带兵器的特权,阔刃鬼头刀,一直背在背后,只要拔出刀来,就能让两人血溅五步。 一刹那间,他的身上的肌肉陡然绷紧,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弦的硬弓,只待发射。在客厅里,垂手侍立的几名仆役,也在同时,移动了位置,向前迈了一到两步。不过随即,大家又各自恢复了平静。 岑猛终究不是个蠢人,只看那几名仆人的动作就知道,只要自己一动,肯定会被斩杀当场,想要抬起的手,最终改为拱手施礼“钦差昨晚休息的可好,莲妹染了风寒,怕是也要打搅您休息。她是个山里的姑娘,没见过世面,也不懂礼数,就不打扰您和宝眷休息了。我们寨里有法力高强的巫师,不管什么病都能治好,我接她回大寨去养病。” “岑同知,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本官昨天说了,认了莲妹这个妹子,妹妹住在哥哥家里,不是天经地义么?哪能有了病,反倒往外面赶?你们那个巫师不管法力多高明,也不如郎中的药好用,她得留下治病,等到病好了,自然就回去了。她的部下,一会我派人去领,让他们到城里休息,免得莲妹记挂,也不用你多费心照料了。我的几个夫人,还要和她多盘桓几天,这个人我是不会放的。” 岑莲虽然身上受创严重,不过精神倒是饱满的很,也唧唧喳喳的附和着“是啊,我要住在承祖哥哥这里,什么时候住够了,什么时候就回去。哥哥特别批准了,我的部下可以进城,让他们看看这花花世界。姐夫啊,我知道你要忙好多好多事,就不多留了,我的病没好,困的很,还想回去睡一会。” 说到这个睡字,她忽然脸一红,屈肘轻轻捣向杨承祖的肋,杨承祖也毫不避讳岑猛,把手搭在了岑莲的肩上。那模样正是一对亲近的不得了的新婚夫妇,眼里压根就没有别人。 杨承祖又看了一眼岑猛“岑同知,我听莲妹说,你的夫人是大名鼎鼎三州一凤,想必是个绝色佳人。有这么一个美人相伴,是你的造化,做人,应该学会知足。人心不足蛇吞象,是要遭报应的。回去,对自己的夫人好一点,不要想太多,学会惜福。” 岑猛出了钦差行辕时,脸色已经从黑红,变的恢复了正常,或许是这两天连番遭受挫折,当打击超过了一个程度以后,他反倒是觉得没那么难受了。抬头看看这高大的钦差行辕,又看看人来人去的广州城,忽然露出一丝冷笑,转身向城外走。 未等到城门,就遇到了满面愧色的沈希仪,岑猛反倒是主动安慰着沈希仪“我们是结拜兄弟,你的为人是最清楚的。你答应的事,肯定都会做到,整个广西,谁不知道你是言而有信的好汉。莲妹的事,并不能怪你,我岑猛不是个混人,不会跟你无理取闹。” 沈希仪的面色颇有几分尴尬“岑猛兄弟,我希望你想开一点,莲妹子的事……大家明白人不说糊涂话,彼此心里有数就好。广西那么大,何愁找不到好女人?” “大哥说的是,我自己的那个婆姨,其实也是个好女人,三州一凤,论模样比莲妹子要俊的多了。是我自己当初没想明白,现在已经想通了,钦差和她既然两情相悦,我这个做姐夫的也不能说什么。来来,到我的大营里,咱们去喝几杯。” 部队的移交上并没出问题,岑猛很痛快的把岑莲的部下送入城中,还送了两口肥猪,作为犒赏。那些女兵知道自己家小姐与钦差成了好事,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笑闹着,把岑莲逗成个大红脸。 归顺州虽然已经改土归流,但是部队的月粮行粮,也是按照其他地方狼兵发放,结果杨承祖等狼兵进城后立刻宣布:对于改土归流后的狼兵,一律按朝廷营兵标准。每人每月月粮白银九钱,行粮开拔费,皆参照边军为例,以往拖欠全部补齐。另外又赏棉布百匹,彩缎二十匹。 原本岑猛在这支狼兵里,也有自己的耳目和棋子,可是这种赏格标准一颁布下来,那些棋子差不多都反了水。剩下的几个,则再也调动不了谁,毕竟跟着头人走,连六钱的月粮都保证不了,朝廷这里发的是九钱足色银,差了一半还要多,岑家的恩情可就抵不上。 一些对于岑莲给钦差做小有些非议的,现在全都改成了支持,那些亲信女兵更是到处说着,都是大小姐在钦差眼前得宠,才有了这么好的待遇。岑莲也只当是杨承祖真的喜欢自己,才肯给儿郎们这么高的银子,高兴的同时,又有点担忧。 大家这次拿的多,如果以后的赏格降下来,调动狼兵就不容易,再说过去的犒赏都是给头人,由头人向下分配。现在直接发给了士兵,头人这边不就没了好处? 她问这个话题时,正坐在杨承祖怀里,被杨承祖四下袭扰,又羞又笑,发出阵阵笑声。她心思单纯如同山间清泉,既没想过争宠,也不曾想害人,只觉得自己已经被他占了身子,那就应该是这样。至于情郎为什么不去理事问政,她也不关心。反正土司就是这个样子,大不了跟她回广西去做土司女婿,也是一样闲在。 杨承祖笑着在她胸前一捏“这里再变大一点,脑子就会变好了,我怎么会让你没有钱赚呢?士兵的钱粮是士兵的,土司的是土司的,我已经给你备好了一份款。保证是一大笔钱的。” “不不,承祖哥哥,我不要钱。我人都是你的了,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怎么还能要钱?我是担心你把钱都花掉了,其他姐姐们,是不是会生气啊。再说其他土司们,说不定就要闹事。” “闹事?确实会闹事,不过不是土司跟我闹,是狼兵跟土司闹,你等着吧,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有好戏看了。” 第八百五十章离心(下) 岑莲属于那种极好对付的女子,没有多少心机,也没有多少算计,杨承祖一哄,她就全都听从,不去考虑太多。随后她也发现,给钦差哥哥当老婆,也不是什么坏事。每天有人陪着自己玩,还有从来没吃过的好吃糕点、果子随便食用,还有那些好看的衣服,柔软的丝绸。一连数日,她就像到了天堂一样,真的享受起莲夫人的生活。 除了做新娘子,岑莲担任着杨家的女教头一职,将狼兵的战法,向新军军官进行讲解,并且将狼兵的阵法配合,教授给杨家护卫。狼兵没有大军团战阵,但是有小组战斗的配合阵法,通常以七人一组,长短兵器搭配,进退之间也很有些章法。 这种配合仅限于少数人作战之中,如果大队人马撕杀时,这种配合很难发挥作用,也没法保持队型。不过即使不能用来对付大军,但是对付武林高手,或是少数悍贼时,这种战阵还是很有些效果。之前冷飞霜就教授过杨家护卫,如何彼此配合对付高手,这回与岑莲教授的阵法互相参考,又有了许多自己的心得。 除了讲解战阵兵器,岑莲这个归顺州的小百灵,对于归顺、田州、忠顺府等地形十分熟悉,开始为大明绘制这几州的详细地图。与朝廷配发的地步不一样,她画的地图包含信息详细,包括一些只有少数土人知道的秘路,小道,都一一标明。这位姑娘心地纯洁,再她心里认定承祖哥哥是爱她的,绝对不会对自己不利,那这些地图,又有什么关系呢?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给出的,实际是家乡的生命通道。 新军拿到地图之后,又结合之前岑莲的讲授,以及与狼兵的切磋经验,在指挥层模拟了几次对田州、归顺州的作战推演,却是岑莲所不知道的。看着她无忧无虑的在内宅里跑来跑去,与杨家的其他姬妾也没什么矛盾,看到谁都会亲热的叫声姐姐,要不就拉上谁陪她一起玩的样子。冷飞霜叹了口气“这个小姑娘真可怜,你可以不可以,不要辜负她?” 杨承祖笑了笑“瞧你说的,仿佛我就是要把她始乱终弃似的,难道在冷女侠眼里,我就如此不堪。” “你虽然不会对她始乱终弃,但是却要她的家乡陷入战火,她的父兄族人,八成要死伤惨重,家园能否保的住都在两说。她难道还不可怜?这恩宠,也不过就是个障眼法,她的心机容貌,都不足以与你的妻妾抗衡,与你又未同过患暖,将来怕是难免备受冷落,孤枕难眠。” “至少她现在很快乐不是么?比起岑猛来,我觉得我可能更好一点吧?不过冷女侠也感觉孤枕之苦了,那没关系,我可以帮你的。”冷飞霜白他一眼,拉开一步距离“我可不是这个小百灵,你就算拿一桶迷春酒给我喝,也没什么效果。我的手下人已经按你的吩咐,在狼兵里散布消息,我想,就快有成果了吧?” “差不多吧,我的手下也没闲着,不要小看杨记的影响力,传播消息这方面,他们同样出色。” 两人正说着,却见岑莲已经笑着朝杨承祖跑来“承祖哥哥,你不是答应带我去坐大海船看海么?我叫上了赵姐姐还有青姐姐她们,我们一起去啊。冷姐姐,你也一起吧,人多才热闹,我给你们煮东西吃啊。” 他们这一行人上了海船去看海玩闹,城外狼兵营里,暗流开始涌动,已经有一些胆大的狼兵向头人们喊叫着,然后就被抽了鞭子。剩下的士兵,则悄悄的聚在营房的角落里,小声交换着自己听到的消息,看向自己头人的眼神却越发的冷漠。 归顺府的狼兵不但月粮拿的高,而且还清了以前的积欠,每人身上都有好几两足色银,走路都比平时快一些。加上头人下了严令,如果谁敢违反法纪,为非作歹,那么头人就第一个就要他的命。也就没人再敢偷鸡摸狗,想要找乐子的,都拿着钱冲向了清楼。 这种地方消息传播的很快,关于归顺州狼兵发了饷,而且是一人一月九钱的消息,就在城外狼兵营里传开。现在城外的狼兵,被禁止入城,采买事项,则交给杨记派出的商人负责。新军在狼兵营外组织了几次训练,也让狼兵们不敢轻举妄动,最多是有些人悄悄摸进城里,也不敢闹出大动静。 一些做狼兵生意的土娼,现在已经只接归顺府的客,除非归顺府狼兵没来,才会让其他狼兵光顾。这种差别对待,让狼兵们感受到深深伤害的同时,对于自己的头人的不满,也逐渐增多。 钦差带了六十万两白银,所有积欠的军饷已经下发完毕,归顺府由于归了流,钱就发到了士兵手里,自己由于是土官手下,所以军饷发给了头人,至于头人发多少下来官府管不到。土流待遇不等,土兵的月粮就是每天两分,流官的部下,就是每天三分。 这些舆论开始在军营里散播开来,岑猛自从在广州回来后,变的比过去更为阴骘,也开始认真的抓起狼兵操练和纪律,每天训练的力度都不低,每天都有违反纪律的狼兵被打的血肉模糊。既要操练,又拿不到军饷,士兵们的不满情绪,在悄然的滋生。 沈希仪过来探望了两回,主要还是平复一下狼兵情绪,同时表示自己会尽量向杨承祖争取,对狼兵一视同仁。反倒是岑猛表现的很豁达“多谢大哥关心,不过这事钦差做的有道理,我没有什么意见。归了流自然就有归流的好处,我不会眼红的。说起来,钦差和莲妹如果真成了夫妻,我们就是连襟。你们汉人说妾不在六亲之内,不过我听说钦差很宠爱她,说不定就认了我这个亲戚,我们土人最重情义,不会让亲戚难做。” 他的态度总体而言,绝对担的上恭顺,也没向朝廷提出什么过分要求,可越是如此,沈希仪的心里,却越觉得有一些不对劲。反倒是以往岑猛那种胡闹,或是提出各种无理要求时,他倒是能保证控制局面。 他手上控制的亲兵几乎都派出来秘密监视岑猛,他一个客将,可调动的资源有限,但还是尽全力寻找着岑猛隐藏在表面之下,可能有的一些蛛丝马迹。没等他收到什么结果,另一条消息就传了过来,归顺知州岑璋带狼兵两千,押运辎重前来支援。 第八百五十一章结亲(上) 岑璋的调动,与其说是出于军事考虑,不如说是出于政治平衡考虑,如果岑猛长期在外,归顺州留下这么一位枭雄,那么田州的狼兵怕是也不敢久居于外。为了避免后面捅刀,在田州部队开拔一段时间后,归顺府的人马也被飞檄传调,前往广州支援。 岑猛带了十几名部下,换了崭新的衣裤,守在接官亭准备迎接自己的岳父,可是等了许久都不见人,一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亲兵从远处跑来。“头人,不要等了,岑璋已经被钦差的人接进城里去了。” “阿爸,我已经是承祖哥哥的人了,说不定连崽都有了,这下看你怎么把我嫁给别人。”钦差行辕内,岑莲倒没有汉家女子那种扭捏,反倒是大胆的挽着杨承祖的胳膊,向自己的父亲示威。 岑璋生的貌不惊人,身材矮小瘦弱,脸上堆满褶皱,仿佛是风干的核桃皮。手中拿着一根白铜的烟袋,不过碍着钦差的面前,没敢真的点着,只用烟袋虚点着女儿的头“不要脸的丫头,我让你读的那些书,难道都忘了,怎么能够做下这种事情,简直败坏我岑家的门风。如果是在阿爸的寨里,一定要把你浸猪笼,现在不知羞耻,还敢在这里放肆,成何体统!滚回房里去,我与钦差要好好谈谈。” 岑莲哼了一声,贴在杨承祖耳边道:“阿爸最怕朝廷的大官,你对他越凶,他就越怕你,别怕他。我去给你做饭。” 等到女儿走的远了,杨承祖笑着要给岑璋行礼,却被岑璋一把拉住,想要给岑璋点上烟袋,可对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老汉似的,忙不迭把烟袋别在腰里。 “钦差不必客气,小老儿不过乡下一村老,蒙朝廷恩典,授一个知州官职,也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官,在钦差面前根本提不起来。我的女儿是山里的娃,没见过贵人,长的丑,礼数差,只该配个山里娃生儿育女,不配侍奉您这样的大人物。您能抬举她,那是她的造化,等到您回京时,老朽就把她领回家去,关起来养老,绝不会让她烦您,也不会让她改嫁。如果她侥幸能怀上您的骨血,老朽再派人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送到京里,如果不能,那就是她没这个命。” “岳丈,您这话就说远了吧,归顺百灵这么美的姑娘,给本官做妾,倒是委屈了她,难道岳父不希望认我这个女婿,所以才要说这种话?” 岑璋忙摇着头“乡下人不会说话,钦差别见怪,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担心她不懂规矩,惹钦差生气。老朽是大明的臣僚,所拥有的一切,不管是土地,钱粮,兵甲还是……女儿,都属于朝廷。钦差不要想着生米做成熟饭,就要负责任之类的事,那是傻丫头自己的念头而已。男人么,图新鲜,打野味都是寻常事,老朽不敢因为有了这事,就真的攀扯钦差。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我一个小小知州的女儿,是配不上您的,我只是不希望您为了照顾体面,不得不纳了小莲,将来她也是要受罪的。好歹是我的女儿,怎么也要为她着想一些。” 他边说边摘下烟袋,随即又意识到不妥,想把烟袋放回去,杨承祖哈哈一阵大笑,主动拿出火石火镰,为他点着了火。 “岳父,我早就知道,您是归顺的智多星,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这种时候,也要跟我斗心眼,何必呢?您不就是担心,我对莲妹没有真心,将来人进了京,随便寻个由头害死,您也没处去讲道理。没必要绕这么多弯子。” 岑璋抽着烟,却并没有接话,只是那么看着杨承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在门外,岑莲一脸紧张的将头靠在碗底,茶碗紧紧的贴着门。心里紧张的感觉,比起发现自己失申于钦差后还要强烈。 一只手紧紧的按住碗,另一只手握成了拳头,牙齿紧紧咬在一处,生怕从对方嘴里听到那个恐怖的答案。如果阿爸的怀疑是真的,自己又该怎么办,自己没有了承祖哥哥,还能不能活下去。老天爷保佑,就算是承祖哥哥要骗自己,也要他多骗自己几年,几年之后,你就把小百灵收到天上去,也好过让他讨厌自己。 “岳父,您的担忧我能理解,说实话,我也是做父亲的,我也有女儿。我的女儿长大以后,如果遇到类似的事,我肯定也会这么想。我只能说一句,我对莲妹,确实是一片真心,可对天日。如果您不相信,我可以赌个誓。” “那可不敢,让钦差赌誓,老朽是要折阳寿的。这也不能怪老朽多心,我那花儿,号称三州一凤,长的比莲儿美,武艺也比莲儿好,岑猛的模样不如钦差,身份不如钦差,年纪还那么大,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现在我的女儿在田州被软禁,过的日子苦的很,钦差身边美人如云,莲儿不过是个山里的野丫头,你们前后认识又不久,我怎么放的下心。” “岳父,你想的太多了,我不是岑猛,不会苛待我的女人。我为了娶莲妹,已经准备了五百杆火绳快枪、六千斤子药、十副铁甲、两万斤上好细盐,书籍一千册、牦牛百头,彩缎三百匹,棉布两千匹作为聘礼,您觉得这算不算一个诚意。” 门外的岑莲听着这些聘礼,已是泪流满面,承祖哥哥真的是喜欢自己的,就冲这些东西,他一定是爱自己的。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哪怕将来他真的对自己非打即骂,自己也认了。 广西贫苦,即使是头人,也不比江南富商,这些聘礼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岑猛当初娶正室,拿出的聘礼也不过就是这些东西的一个零头。她整个人现在唯一担心的只有一点:如果阿爸继续拒绝,万一承祖哥哥恼了,真的不娶自己可怎么办? 这段日子相处,她已经发现,杨家内宅里美人如云,自己在里面比起来,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他可以离开自己,自己可怎么离的开他? 第八百五十二章结亲(下) 房间里陷入了暂时的寂静,不知道岑璋是否也被这些聘礼的数字震住,还是另有什么打算,过了良久之后,才从房间里传出岑璋的笑声。他这一阵大笑持续时间颇长,在上位者面前,这种大笑颇有些傲慢无礼,一向在朝廷大员面前谨慎惯了的岑璋,轻易却做不出这种举动,让外面听壁角的岑莲,也有些迷茫。 “哈哈,钦差啊钦差,老朽原本以为,您只是喜欢女人。现在看来,是我看错了,您的胃口大的很么,这么多聘礼,一个小莲儿怕是值不了那么多吧,你怕是把我们归化州岑氏全族的人命,都算计到里面。这些东西一收下,我们今后,就只能为你卖命了。” 杨承祖的声音响起,不过与往日岑莲听到的温柔不同,与方才的热络也不同,里面透出的那种寒意,让岑莲在门外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为我卖命,是为朝廷卖命,自从改土归流那一刻起,岳父就该知道你该效忠于谁,该为谁效死吧?岑花嫁给岑猛,结果被软禁起来,你不说替女儿出头,反要把另一个女儿嫁去做妾,指望着有朝一日能扶正。图的,不过是田州的援助而已,我说的不错吧?田州的援助能有多少,换句话说,他的援助跟本官的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别以为归顺州天高皇帝远,朝廷鞭长莫及,你位于广西与云南交界,应该知道黔国公的势力吧。” 镇守云南的黔国公,俨然是云南土皇帝,论威风比起南京魏国公只强不弱,广西、云南、贵州乃至四川,都或多或少受其影响。岑璋自然是知道沐家名头的,并没有说话,只等杨承祖的下文。 “我的正妻,是武定侯的千金,勋贵之家,彼此联姻,当代黔国公元中千岁,那是我的长辈。只要我传一封书信过去,他给你些帮衬,又废的了什么力。你不想为朝廷出力过多,想要保存元气,这些我能理解,但是死活扣着女儿不嫁,这我就理解不了了。老爷子,如果你把三州一凤留给我,我保你个广西总兵也不成问题。至于现在么,归顺、镇安、田州,这三州的地盘,还是能许给你的。你与镇安府为世仇,大家杀来杀去杀了这么多年,连人家掌印夫人都成了你老婆,你就不怕将来别人报复?今天这些东西,你可以不要,我也不是非要送给你。说实话,前两天镇安府那边也有使者过来,说他们土知府也有几个很出挑的千金,想要送来跟我联姻,这些嫁妆如果送到镇安,他们也会高兴吧。”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忽然响起,仿佛是被烟呛到了,过了一阵之后,才听岑璋叹口气道:“岑猛虽然是头恶虎,不过老朽自信,只要自己在世,就能制住他。莲儿这个傻瓜蛋,居然找了你怎么一条毒虫,这下不但她自己被你嚼个干净,就连我们归顺州这点家业,怕是也逃不开你的算计了。” 岑莲收了碗,一步一步,蹑手蹑脚的倒退离开,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姐姐……果然承祖哥哥心里还是惦记着自己的姐姐么?不过哪怕只是姐姐的替代品,他只要喜欢自己就好了。那么多美丽的姐姐在府里,自己必须表现的好一点,承祖哥哥才会多喜欢我一些。替身就替身,有什么大不了的,至少我的聘礼,比姐姐的有面子多了。 想着这些,她一路走入厨房,开始努力的学这做一个主妇,为丈夫准备饮食。房间里,岑璋与杨承祖的交易,却只能算刚刚开始。 岑璋当然知道这些聘礼的价值非同小可,即便是他家世代镇守归顺州,也拿不出这么庞大的一笔物资。不过越是价值大,其要求肯定也就越高,根据一路上得到的情报,对于钦差要的东西,他也不是没有揣摩,不过是否同意,他到现在还没定下来想法。 杨承祖为岑璋倒了杯茶“我知道,你是一家之主,肯定想的比较多,不过我送你一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背后有一些人,我也可以想的到,可是我跟你说个人,东南米王谢遵。他是大儒,诗书传家,差一点就成了皇亲国戚。交游满天下,仕林还是文坛,多有相善者,乌衣谢氏几百年的名门,现在呢?家里的男人不是死,就是充军,女人进了教坊司。你背后站的那些人,不管是论钱,还是论关系论底蕴,他们哪样能和谢氏比?我能搞死谢氏,难道搞不死他们?您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时候,和什么人站在一起,是件很重要的事。我相信您的眼光,不会站错的,来把茶喝了,大家开心的做翁婿。我保证会孝敬您,也保证会对莲儿好。” “我不需要你孝顺,莲儿那傻丫头,也好不到哪去,只希望你不要太过苛待她就好。”岑璋叹了口气,将茶一仰头喝下去,茶叶则在口里用力咀嚼,半晌之后猛的向外一吐。 “茶叶不错,是新鲜的,聘礼里加点茶叶吧。你没去过广西,不知道那里有多穷,是真正的穷乡僻壤,什么都缺。就算是嫁妆,也拿不出好东西。大家有的,就是一条命,为了一些细小之事,也是敢拼命的。当头人的,性子不能太软,否则整个寨子都被人欺负。如果不能为族里寨里争东西,这个头人的位子就坐不牢。岑猛并不是一个肯让人的性子,莲儿是他媳妇这事,其实也已经定了,被你虎口夺食,这口气,他咽不下。” “他咽不下,我就帮他咽,如果他回了田州,岳父也可以帮他咽。今天我会在行辕摆席酒,两广总督、广东布政还有那位在广西有面子的沈希仪沈将军,都会过来做陪客。您,则是整个宴席里最尊贵的客人,因为您是长辈么。这顿饭吃完,将来您还担心在广西,打不开局面?” 岑璋并未言语,而是闭上眼睛思忖了一阵,最后伸出了巴掌“我要我的花儿,做田州的头人。哪怕是日后改土归流,也要在她不在人世之后,才能动田州。至于归顺,要保我三代坐镇,至于镇安府……” “老泰山放心,到时候就不会有什么镇安府了。” “一言为定。” 两只手用力的撞在一处,发出清脆的响声。 第八百五十三章且待风来(上) “我们广西是个穷地方啊,要什么没什么,在那里做官,是真正要抱着一颗为朝廷尽忠的心才行。山里没有油水,也没有什么好处可以占,疫病横行,也许被蚊子咬一口,命就要送掉了。百姓愚顽的很,大多不知道什么叫道理,遇事只信拳头和刀子,一打起架来,就要出人命。一场斗殴,有时会牵扯几千人,紫江对这是清楚的,让他来说说,在广西做官是个什么味道?” 钦差行辕的这场酒席,气氛很是热烈,杨承祖用自己带的钱粮给狼兵发犒赏,又给机兵发齐了欠饷,这一手办的让广东官府说不出什么不好。而且自从他去了一次岑猛的营寨后,虽然自己和一位狼兵的女首领有些不清不楚,不过狼兵为非作歹的势头确实被打了下去,广州城内的治安好了起来。有这些因素综合,大家对他,整体上还是好感居多。 另外他身上负着皇命,为这种请客不来的事得罪他,就太过划不来。是以这场酒席,广东官场商场以及地方士绅中的头面人物基本全数出席,把这场接风宴,办成了一次官绅联谊活动。在酒席上,趁着酒性,岑璋也明确表示,把女儿岑莲许给杨承祖为妾,杨承祖也在众人面前喊了这老狐狸几声岳父。 纳妾不比娶妻,仪式这种东西,有固然是好,没有也没什么关系。像是岑璋在这种场合宣布一下,那岑莲也就算是过了门,两下的关系也就算确定下来。看杨承祖对这个岳父颇为恭敬,似乎真的是拿他当个长辈看待,广东本地官场的人,对岑璋也就客气起来。 以往在广西官场中,岑璋并不能算是个真正的要角,他手上确实有实力,但是地位上就很一般。改土归流之后,那些土司们对他视如叛徒,而大明的流官官场,也不可能真的接纳他。比起科举出身的正途官,他一个土知州,也就是那么回事。 可是现在成了杨承祖的岳父之后,就连广东布政使都主动过来给他敬酒,还向他询问是否有什么困难,自己可以予以帮助。这种态度,以前可是做梦都不敢想。本地的几位大士绅也过来热情的见礼,向岑璋商谈着,是不是两下可以合作做点生意。 杨承祖笑道:“几位员外,你们这话说晚了,我已经与岳父谈好了,杨记将入驻广西,把布匹、盐、铁器这些地方急需的物资带过去。除了这些以外,我们还会带过去技术,教授地方百姓如何耕种,如何防病防灾。十万大山确实是穷,但不代表未没有机会富,只要找到时机和手段,总能过好日子。至少,比现在会好。” 岑璋点头附和着“没错,承祖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我肯定要听我女婿的。小人不过是个山里老汉,乡亲们见我年纪大,肯听我的话,让我管点事。实际咱什么都不懂,做生意还是做官都不会,还得仰仗各位照应。” 他表现的胆怯憨厚又有点愚笨,偶尔还会说几句蠢话,逗的几位广东大员忍不住暗笑,还有人拿他打趣,他则不知就里的凑上去被人奚落。只有熟知根底的沈希仪小声的说了句“老狐狸。” 杨承祖知道,谁若是真信了岑璋是这样,那肯定会被他吞的骨头都不剩,不用自己惦记。酒席中途,杨承祖寻了个由头退出来,与他前后而出的,则是广东提刑按察使汪鋐。 自从杨承祖到广州后,本地头面人物,或官或商,都会来拜码头。只有汪鋐在他上岸时闹出炸炮的事,后来始终就没来拜过,派人送了份礼物,那礼物也实在是有些寒酸。官场上,也有人议论着这位臬台与杨承祖不合,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摘印,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两人反倒是一起来到了书房里坐下喝茶。 汪鋐年过五十,腰板笔直精神饱满,举止间颇有些武人的作风,并不像是一个上了年岁的老朽。等到坐定之后,他先是道喜,后又赔了个不是。“下官一直以来忙着试炮的事,后来作坊又失了火,没能前来拜访,还望钦差海涵。” “汪臬台客气了,大家都是为国出力,只要有一颗忠心就好,这些繁文缛节,没必要讲究。我是个武臣,不是文官,规矩这些,我不在乎。不过诚斋公今天不在前面喝酒,非要类找我喝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那酒不好喝?” “酒是好酒,喝酒的人,就不见得都是好人。一头老狐狸……钦差别见怪,莲夫人是个好女孩,与她父亲不一样。而且比她父亲恶上十倍的人,也俨然是坐上宾,汪某不想与那些人为伍,还是这茶更对口味。” 杨承祖点头道:“看来诚斋公与我见解相同,在下觉得,为了大局,不管是多难喝的酒,也得喝下去。就像是那老狐狸,虽然我一直想剥了他的狐狸皮,可是一想到广西的局面,就只好忍着他了。” “老朽没去过广西,但是听紫江说过,广西局面与那老货说的差不多,确实是远瘴偏僻之地,官府权威极弱,土司的权柄就大。有些时候,他们可以看做一个国中之国。流官到了任上,连语言都不通,官威就谈不到。往往寸步难行,稍有不慎,可能就被那些不知王法为何物的歹人杀害。广西山林茂密,杀人之后逃入深山,官府也很难加以惩办。很多人授了广西的官,就赖在京里不走,忙着打点前程,直到把实缺改了才肯动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改土归流,这四个字说易行难,沈紫江家世镇奉仪,说的话,其实也是有些道理的。” 杨承祖端详了几眼汪鋐,微微一笑“诚斋公,沈紫江与您,看来倒是个忘年交?” “其实得算是老世交,我与他父亲也是多年交情了,紫江世侄年纪虽轻,但用兵极有方略,乃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跟难得的,是他有一颗菩萨心。” 汪鋐知道沈希仪与杨承祖相处的不怎么好,这次主动过来,张口为他说情,显然也是尽量要保全沈希仪的功名前程。 “为将者能杀善战,固然是要紧的,可是更重要的,是要有一颗菩萨心。沈家历代戎马,但是官职始终没有太大的升迁,并非是他们武艺不精,而是他们并不以挑唆土人造反为乐,也不求杀人得官。这些年来,一旦发生土人的动乱,他们家总是第一时间赶过去排难解纷,力争把问题用最小的代价解决。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一家人的官职就总是那么尴尬。能做到都指挥同知,已经是他的造化。再往上升,或许是沈家的幸事,却不是广西的幸事。国朝自土木之变后,不欲让武将得功,其实也是这个考量,武人的功,是要杀人的。杀的人多了,或许朝廷会觉得很有面子,但是劳师糜饷,杀人流血,对百姓,就不能算是好事。” 杨承祖点点头“诚斋公果然见解高明,在下佩服,紫江将军虽然每每与我相左,我倒没真的生他什么气。这样的人是好人,他日也该有自己的缘法。他说的话,我并不怎么认同。广西穷,那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路,广西流官管不了事,那时因为朝廷在那里的兵少。只要兵强马壮,区区土司,何足道哉?诚斋公说到少杀人,我倒觉得有些地方,应该多杀些人,才能让他们知道朝廷威仪不容冒犯!” 第八百五十四章且待风来(下) 汪鋐对于杨承祖的观点并没表示反对,而是斟酌着字句回应: “老朽在按察司为官多年,也明白这个道理,有些人是该杀的,只嫌杀的少,不嫌杀的多。就像那横行浙直八闽的倭寇,就像盘踞于屯门的佛夷,总是要杀的。但是对他们也不能一味讲杀,也要讲个治理之道。以我广东局势为例,那些佛夷如果全数杀光,其实也是治标不治本。真若是杀光了他们,我们和谁去贸易呢?断了市舶之路,广东的日子怕也就难过了。海贸之利,应该由朝廷掌握,不能随便就送到外人手里。是以于对待佛夷的方略,老朽也有一些想法。” 他边说边从袖子里抽出一份手本摊在了桌上,杨承祖接过看去,上面是一份如何整顿市舶,如何收缴商税,又如何利用税款改善广东整体环境的详细计划。 他并不主张对市舶一废了之,也不希望其继续保持现状不变,而是要进行改造,让它更商业化,也更地方化。虽然他走的路,与杨承祖设计中的路不同,但是大的方向上,他同样重视海洋贸易,也重视商税抽分。在具体的方针政策上,则又与杨承祖存在很大分歧。 在手本后面,则是一份图本,上面绘制着仿制佛郎机蜈蚣舟以及佛郎机火炮的制作图。 汪鋐冷笑几声“那帮混帐东西,以为炸掉老朽的作坊,在船坞放火,就能毁掉老朽的心血,简直是白日做梦。虽然东西没了,但是图纸还在,我就能把东西做出来。听闻钦差在浙江对倭寇用兵大胜,缴获盗酋许洋的坐舰,以及两艘佛郎机战舰,朝廷依据这些船只和火炮,开始仿制,想必也有心得。老朽这些图本,未尝不是攻玉之石,若能助钦差一臂之力,这段日子的辛苦,那些工匠的付出,就没有白费。” 杨承祖看了看图本,见那图画画的十分用心,旁边还仔细的标出了数据,以及试制时共发生了哪些问题。避免后人再制时,走同样的弯路,心内颇为佩服。 汪鋐是臬司,这工作做的不管多细,对他的考评其实也没什么帮助。大明眼下的官,也是注重清谈和操守,于实务上要求不严,像是这种工作,一般读书人都认为是有辱体面,不屑为之,不管汪鋐做的多好,也不可能收获好评。这种对技术上的认真负责,在这个时代来看,简直就是异类中的异类。 杨承祖郑重的将图本收入袖中,又朝汪鋐一礼“诚斋公,果然是我辈官员的楷模,于公事上如此用心,须受晚辈一拜。”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理所当然而已。这种事,没什么可佩服的。我从佛郎机人那里,请回了两名工匠,一个叫杨三,一个叫戴明,他们以前都在佛郎机人作坊里做事,负责制械,还是很不错的工人。老朽以家国大义,说动他们回归朝廷,正该大展拳脚。可惜,被各方掣肘,空有满腔报复施展不开,反不如进入杨记,才能让他们得展身上所学。佛郎机人缺粮少药,弹药,器械,工人,他们什么都缺。如果没有人跟他们勾结,上一次的仗,也许未必会输。” “诚斋公,佛郎机人来大明,是要做生意的,可是现在却来打仗。从炮响的第一声起,他们就已经输了。” “钦差说的是,这一仗朝廷肯定是能赢,但是怎么赢,也要在意一下。老朽总还是要把怎么输的跟您分说明白,免得重蹈覆辙。老朽败上十阵,也不过是一战的得失,钦差挟大势而来,气可鼓不可泄,你不能败!” 这还是杨承祖到广东以来,第一次正式谈及上次官军失败的事,之前对这场败阵的了解,都在邸报记录,以及官员的口耳传递上。真正的战情并不了解,当然,这也有他自己并不愿意真去了解的因素。这里面涉及的东西,恐怕不是单纯的战斗所能囊括的,只关心战场,有时并不能了解真相。 从现在知道的情况看,主流观点都是认为汪鋐不知兵要,指挥失当,是这场败阵的主因。持这种观点的既有文臣,也有武将,比如广东总兵吴赞,同样认为汪鋐的指挥存在较大失误。否则即使是官军器械不利,但是总归是兵多,也不至于打成这样。、 汪鋐自己介绍这场败阵时,并没有做什么隐瞒,仿佛说的是别人的败阵,而非他的败绩一样,介绍的格外详细。从出动的兵力,携带器械,到粮草辎重,全都说的头头是道。 “彼时广州城本来就没有太多人马,军门的标营,就是我们手里最强的一张牌。可是标营善于陆战,不长于水战,主要还是用海巡军以及机兵并进。下官其实是知道的,我们广东水师名存实亡,几艘能拿出手的船,也调动到浙江帮着钦差打倭寇,与佛人水战,不大可能打的赢。当时下官也有准备,征调了五十余艘民船,准备用火船突袭。不想,贼人早有准备,以小舟对小舟,把我们的火船都破了。佛船上弹发如雨,炮火连绵不绝,兼从船头发铳,势不可当。派去的水鬼,也被对方水性精熟的贼人所阻挡,诸计皆不得售。下官为避免损失,只好下令撤退,这也是我的一大罪状吧。” 杨承祖边听边用手在桌子上轻轻敲打“按汪臬台你的意思,这军中想必是有人通贼的。否则官军的布置,他们怎么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通贼的到底在军中,还是在民间,又或者两者兼有,也难说的很。广东水师一向就与佛夷及南洋商人有联系,不做生意,水师也维持不到今天,私下里通风报信并不奇怪。官府能用的手段只有这些,只要想一想,就能想的出来,并不能算证据。可是大军开拔前,钱粮供应都出现较大问题,还有一艘火药船莫名起火,如果都说是巧合,老朽觉得这些巧合实在太多了。” “这么说来,广东地面上,倒是希望朝廷打输的人,更多一些了。” 汪鋐叹了口气“这事也不难想,如果朝廷得胜,佛夷的事,无非就是一伙比较顽固的海盗,是闹不大的。闹不大,就要维持现状,可是维持现状的化,海贸的大头,就还要被市舶司把持。自老朽到任以来,广东海商一直想要做成的事,就是由牙行控制贸易,每年给付官府一笔固定数字的税金,其他事,官府一概不要介入。这种事推动起来很困难,还是宁波争贡那件事,给了他们信心。如果朝廷战败,他们的计划,就更有希望。烧作坊,烧船厂,其实都是为了让朝廷早点收了打仗的心,罢////市舶,兴总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汪老,您把海船和佛郎机铳的图纸都给我,难道不怕我也是他们的人?我这个人可是出名的贪财,好色,很容易收买的。” “如果你容易收买,那么浙江的海盗,就不会那么容易打败了。”汪鋐拈髯微笑,十分自信。 “老朽在按察衙门供职半生,专理刑名,自问有一对火眼金睛,忠奸善恶,一看就知。杨将军做的,是为万岁收权,与那些海商,注定不是一条路。我们之间,当然也未必是一条路,可是在对付佛郎机人上,大家却是利益与共,所以老朽信你。” 杨承祖冷笑一声“老臬台,城里有人说我每日携美妇饮酒赏玩,不理正事。想必弹劾我的本章,都送到南京通政司了吧。您还肯信我?” “那些人不知兵要,他们的蠢话不听也罢。现在不是进兵的时候,不与美人同游,还能做什么?老朽现在整顿器械船只,钦差整顿兵马,大家都在等。” “那您说说,我们在等什么?” “等风。”汪鋐面带微笑,用手指了指窗外,风吹窗纸,沙沙做响,风似乎就要来了。 第八百五十五章将计就计 “等风,等什么风啊?打仗,只要拿着刀杀上去就好了,还等什么风。”房间里,岑莲赤着身子,如同八爪鱼一般紧紧缠在杨承祖身上,头在他的胸前轻轻拱着。今天她下厨忙了半天,结果钦差行辕大宴,她的一番辛苦白费了力气,心里颇有些失落。好在杨承祖回来后,居然把她做的饭吃了一半有余,才让小姑娘的心情大为好转。 名分已定,也让她心里一快大石头落了地,可是杨承祖和岑璋说的那句三州一凤可换广西总兵的话,还是让她心里有点吃味。既打定主意绝不能让姐姐和杨承祖见面,又刻意的逢迎,只求挽留住情郎的心。 派书生入驻归顺,传讲圣人之道,杨记在广西设立分店,买卖商品,并且从归顺、镇安、田州等地招募青年,给他们发财的机会。派出专人,到广西讲解农桑耕作,并且把大明较为先进的生产工具带到广西。 杨承祖对于广西有着一个系统的援助计划,在他的设想里,只要按这个计划推行,几年或几十年后,整个广西的风貌都将有较大改变。过去一辈子只能窝在山里受穷的后生,有机会到外面闯荡,只要有气力或是不怕死,就可能搏一个前程富贵。 山里的人,也可以学着像中原汉人一样,讲道德文章,尊奉王化,遇到事情知道讲道理而不是动拳头。只要自己能够做的好,就可以吃饱饭。 听了这些计划后,岑莲的眼里差不多已经满是星星,将自己的丈夫当成了神来拜,以她的见识自然看不出来,这是杨承祖借机扩大朝廷在广西的影响力,顺手把暗桩打进去。认定这是丈夫为了帮助广西百姓,所实施的德政,心中既爱又敬,情意更浓。 这个年代成亲之后夫妻才见面的也大有人在,大多数人所谓的夫妻感情,都是靠共同生活来积累。像岑莲这种,之前就仰慕丈夫文名,至少还有点共同语言的其实也得算是幸福那一类。 加上岑莲心里总觉得配不上自己的男人,就格外努力的表现,现在广东最重要的是兵事,可是丈夫自从到广东后,似乎就光忙着陪自己玩,没想过进兵。她反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主动问起这些事,想着要担任前锋,把屯门打下来,也让丈夫见识一下自己是有本事的。 军事上的事,对她也不保密,可是以她的本事,还是搞不明白,为什么放着仗不打,反倒要去等什么风。 杨承祖笑着说道:“我不是给你讲过故事么,三国演义知道吧,欲破曹兵,需用火攻啊。我们现在打的虽然不是曹兵,但是也要有了风,才能出阵。” “哦,要是那样的话,我倒是希望风晚些来,承祖哥哥就可以多陪我几天了。等你打完了仗,就会回京。到了京里,我就再也见不到阿爸,阿妈了。好想再让阿妈给我梳一次头,我还有好多好东西放在家里,没来得及带出来,这下就都拿不到了。” “怎么,你想家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吧,如果你想家的话,我可以派人把你送回去住一段。我找个时间,用花轿去接你,保证你有面子的。” 岑莲身子似乎僵了僵,紧接着手足使力,抱的更紧了一些“我不……我不要回家,我一回到家,也许承祖哥哥就忘记我了。你是大贵人,有那么多事情,还有那么多女孩子等着你。我不是美丽的凤凰,只是不起眼的百灵鸟,只有天天在你耳边唧唧喳喳,你才会记得我。我不想等到小百灵成了老百灵的时候也等不到你,我很在意阿爸阿妈,也很在意我的那些好姐妹,可是我现在最在意的是你啊。宁可你进京以后天天打我骂我,也不要你忘记我。我不要花轿、不要排场也不要面子,只要承祖哥哥。” 杨承祖于她,刚多是在广西落一步散子的谋算,真正的感情无多,可是看到她这种依恋,心内颇为不忍,用手在她头发上轻轻抚弄“傻丫头,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莲夫人,我怎么舍得打你或骂你?更不会不要你。你啊,想的太多了,我只不过是怕你想家而已,既然你不想回去,咱就不回去。” “不是莲夫人,是莲姨娘。”岑莲一脸严肃的纠正,然后又怯生生道:“这个可不能错的,错了的话,正室肯定会不高兴。承祖哥哥,你的夫人凶不凶啊,将来如果我做错了,你可不可以跟她说,只打我就好,不要不让我见你。我知道你们汉人里有的大妇很凶,不许妾室和丈夫见面,要是那样还不如被她打死呢。” “你这么可爱,我保证我的夫人会像我一样喜欢你,也会这么抱着你睡的,才不舍得打你。”见岑莲被说的迷迷糊糊的样子,杨承祖笑着在她身上轻轻亲着,准备开始新一轮的挞伐。 对于岑莲的婚事,岑猛似乎已经认命,在岑璋公开宣布这事之后不久,岑猛就来到钦差行辕外赔罪。送来了一些牲口以及几百斤猪肉,十几石白米,还有数十匹彩缎,算做赔礼之用。杨承祖把他留下吃了顿饭,劝解他几句夫妻应该以和为贵,他居然在席前主动表示,只有一回到田州,就让岑花与自己共掌州政。 除此以外,岑猛还带来了三十几名狼兵,据说都是在城里犯过罪的,他以往有所包庇,现在痛改前非,把人送到了按察使司,交给大明官府发落。从这个表现看,似乎狼兵已经彻底被钦差收服,不敢再行违拗,广州的百姓可以睡个好觉。 杨承祖表现的很有些随性,先是把机兵的欠饷补足,随后就下令,把机兵全部解散。又把民间的兵器大规模收缴,使得两广民间武力大为受损。除此以外,先是带着岑莲游山玩水,时不时的一起骑马在城里跑来跑去,再不然就是去操练人马。后来又和萧芷兰打的火热,一连留宿了几天,他的几位妾室带了一队女兵到群芳馆打狐狸精,据说是把这位钦差拎回了公馆才罢休。 初时,广东官场上不少人是防着杨承祖的,等闹到打砸群芳馆的事出来,对他的看法基本上就是酒色之徒,难堪大用。想来,他光是摆平小老婆和外室,就已经很困难了,平灭佛郎机人的事,也就不用想。 一些忧国忧民的,已经商量着要到钦差行辕外请愿,另一部分人则摇着头,说着朝廷已经没了指望。 船厂内,工匠们昼夜忙碌,打造着仿佛郎机式蜈蚣舟,水面上官府的舰队则往来巡哨,防止敌人入侵,同时征收鱼船备用。 城内那被炸毁的火炮作坊重新开工,铁匠们鼓动风箱,在杨三、戴明以及那名为瑞恩斯坦的高大夷人指导下,开始制造佛郎机炮。 虽然看上去是厉兵秣马,积极准备的样子,但是再看看钦差带着美娘子四处闲逛,怎么看怎么也是装样子蒙人,最大可能就是虚应故事。 就在一些人暗中观察,看钦差闹到什么地步时,这日清晨,忽然城外响起了连天的号炮声。城内城外的驻军,也开始了紧急的动员,响亮的跑步声,踏碎了许多人的清梦。 一名富商在自己的别院里被惊醒,不理会身边爱妾的娇嗔,吩咐着家人快去打探消息,很快那名家人就从外面跑回来禀报:官军在码头集结,似乎是要出征了。 第七百七十四章 大将生来胆气豪 南京校场上,新军各营军官排成前后几排,在他们身后,以局为单位组成的一个个新军方队,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这种整齐划一的程度,当下大明军中,也不是没人能做到。 但能做到这种整齐程度的,都是将领身边的亲兵家丁,数量有限。像那种老兵,也更多是夸耀自己杀人的本领,对于这种队型并不能长期保持。这种上万的军队列阵半日,队型丝毫不动,于这帮人看来,也有些匪夷所思。 那些南京的勋贵们虽然没有祖上的本领,可眼光还在。一见之下,心内颇为惊讶,就算是前两年南下的外四家军,也没有眼前这些军校的精悍,一群放下锄头的农夫、矿工,训练几个月,就有了这般本事? 他们原本是知道杨承祖搞钱厉害,整人厉害,又是勋贵里极少有的那种善于写话本的笔杆子。可是见到这支军队后,有不少人暗中寻思着,或许他真的是扮猪吃老虎,练兵也很厉害,只是平时不表现出来,只关键时候用而已。 杨承祖头戴无翅乌纱,身穿赏穿斗牛服,站在将台之上,在身旁上则放着几十口木箱。箱口掀起,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一口口狭长的连鞘腰刀。这些名为雁翎刀的腰刀,与大明眼下官军将领常配备的腰刀不同,刀身狭长,形制更接近倭刀。 每一柄刀都采用包钢技术打造,刃口锋利,放到江湖上,就是所谓的神兵利器,价格不菲。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刀,乃是当今天子嘉靖皇帝亲自督造,每一柄刀都经过皇帝本人的亲自验收,个中意义非同小可。杨承祖捧起一种一柄刀,点动绷簧,拔刀出鞘,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刀脊,雪亮长刀发出阵阵龙吟 “儿郎将士们,你们眼前这些雁翎刀,都是万岁亲自督造,每一柄刀,都经过万岁的亲手校验。万岁爷爷日理万机,却要抽出时间来,为我们一口刀,一口刀的来验。这说明什么?说明皇恩浩荡!说明在陛下心里,始终有我们浙江新军的位置。你们每个人是领足了粮饷的,战死有抚恤烧埋,受伤有汤药,家中有杨记照应,为国尽忠杀贼报国,乃是本分。可是万岁还是惦记着你们,不但要亲自试每一口刀的刃口,还在刀上刻了名字。我眼前的刀,分为赏功刀、纪勇刀、忠义刀三种。分别赏给本次平倭中有功将士,受伤勇士,以及阵亡将士。每一口刀上,都刻着一个人的名字,也就是说,万岁记着你们的姓名,记着你们每个人的姓名!下面我念到名字的出来,授刀!戚景通!” 这次杨承祖的请赏奏折递上去,嘉靖批复的不算太快,他还当是朝廷里有什么问题结果等来的是一个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好消息。嘉靖居然想了这么个酬功的办法出来,虽然这应该是与自己为他讲的那个曾国凡的故事有关,可是能把故事活学活用,也算不易。 以往赏赐有功将士,基本离不开钱财和名位,一场大仗打下来,保举几十个指挥使衔都是常有的事,至于谁能得到实授,还是看自己的手段。加上经手人的克扣,以及地方上的截留,往往这种犒赏于基层士兵来讲,并不能体会到真正的实惠。 再说,由于钱是从负责人手中发到士兵手中,士兵的感激对象也可能发生转移,改为感谢发饷人,而不是皇帝。 这些腰刀的价值并不算多高,即便是用上好的工料,由于数目有限,刀打造的也不多。可就是仅仅靠几百柄腰刀,就让这些士兵确实感觉到了皇帝对自己的关怀,仿佛自己在前线杀敌的表现,皇帝都心知肚明,在后面亲眼目睹。 于这些得刀之人来说,荣耀自不必说,在这种时代背景下,谁家中有一件御赐之物,都是莫大的光荣。一口天子督造,并刻有自己姓名的单刀,那足以算的上传家之宝。再者于兵部铨叙,等到发缺之时,拿出这刀来,给主管官员看一看,就能在对方心里增加非常大的权重。 再考虑到官场上的资历考核,有刀和没刀的人,很可能在未来的仕途上,就会走上完全不同的两条路。毕竟当初兴王府里,朝着乱军丢过砖头的,现在最小都吃六品俸禄,何况这口宝刀? 眼下的新军营,虽然军官里大多是安陆人,甚至有“会说安陆话,就把腰刀挎”之说。可是从现在开始,自己是否是安陆人已经不再重要。整个干部的团体,将是以有腰刀和没腰刀来划分,挂腰刀的就是自己人,万岁是知道自己名字的。 即便是伤员或是阵亡者,靠着这刀,或为自己要待遇,或为家属谋福利,都不是太难的事。到了县衙门里,拿出这把刀来,县令也要高看一眼。这些实惠与荣耀,可不是白银所能衡量。 即使那些没能得到刀的,也都想着仗还没打完,自己下一次作战只要勇敢点,或是运气好一点,还怕没有刀拿?就靠这几百柄刀,五营新军的军心,就差不多被皇帝笼络在手里。 领刀的将领,自戚景通至俞大猷,全都热泪盈眶,将刀举过头时,都喊了一声“刀在人在,刀失人亡!”又朝着放着圣旨的供桌接连磕头。 徐鹏举看着那一柄柄腰刀发下去,虽然明知道这东西值不了几个钱,却总是觉得眼红心热,心内暗自琢磨着“回头也得让那四十九卫那帮王八蛋操练起来,不能成天太安逸了。好歹也是军卫,有好几万人,好歹也给老子杀几个倭寇,挣几把刀回来,否则也太丢人了。” 那些身边的护卫亲军,家丁护院看着这些腰刀,目光里同样流露出艳羡之情。又想着自己一身所学不可能输给这些才受了几个月训练的泥腿子,颇有人跃跃欲试的想要找个机会,一刀一枪搏个名声回来。 杨承祖又道:“各位的升赏,已经发下来了,凡是奋勇杀敌者,朝廷皆不吝恩赏。不过前者所破只为小贼,近日将战者始为大敌,我问尔等,可敢战否?” “敢战!杀敌!” 三军齐声应诺,声如洪流,冲刷了整个校场,仿佛在秋末世界打响了一个巨雷,震动天地。 第七百七十五章 引蛇(一) 大军的调动紧张有序,动员和行动速度,差不多可以吊打这个时代所有的大明部队。即便是九边军或是外四家军,论战斗力不好说,可是要论动员和行动的速度,还真比不上新军。 这里面固然有杨记后勤搞的好,杨承祖人头熟,可以把各条路都铺开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有着士兵自身的服从性及纪律性强,不像那帮老爷兵一样难伺候。不考虑开拔费,不用提前支付军饷,甚至连敌我力量也不去关注,长官一声令下,让去哪里,就去哪里,动作自然就快。 魏国公别院内,冷飞霜帮着杨承祖在打点行囊,准备动身“你这支新军倒是军心可用,正如一柄磨的锋利以极的快刀。这次许海王直接撞到刀刃上,怕是有的好看了。” “那只能怪他倒霉了,谁让他不肯束手来降,非要先让我吃点亏不可?”杨承祖哼了一声,显示着对许洋的不屑。不说那些雁翎刀,就是战利品一概不用交还失主,允许南兵自行分配,就足以让南兵赴汤蹈火。 军心、操练、器械、补给,这些都已经在杨承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了最好,如果说还是打不过,那就是要变天了。根据自己的历史知识,似乎倭寇并没能真的掀动大明江山,那也就是说,凭借自己手上这支有资格竞争大明最好陆军的队伍,打一群强盗应该没太大问题。 许洋不管怎么强,也不过就是加大的黑鲨帮,除去兵力因素,两者间的战斗力不会大到哪去。他虽然不善于指挥,但是于胜负这个层面的问题,看法倒是与冷飞霜基本一致。那就是这一战,大明朝属于怎么也能赢,唯一要考虑的,就是能给敌人多大的杀伤,仗打到什么因素是一战。 这些海盗机动灵活远胜官军,打了败战,可以逃到闽、粤海面。官军如果过省追击,光是一个文牍往来,就会延误所有战机。再说,以官军水师的实力,打水战,也没有完全把握。从接到许洋的书信之后,杨承祖和冷飞霜考虑的问题,都是怎么把敌人引到陆上大,并且最大程度杀伤许洋部队有生力量。 当然,从理智上讲,大家心都明白,海盗靠杀是杀不绝的。即使斩下许洋的人头,用不了多久,海上就会崛起一位新的海王。最糟糕的情况,可能是群雄并起,于大明而言,或许海防压力会更大。 事实上,杨承祖确实动过招安许洋的念头,但前提是招安,而不是合作。许洋必须首先认清自己的身份,同意为朝廷效力。可许洋这种态度,显然是要和官府对等交流,这就决定了杨承祖对他的方针只能是消灭。 眼下朝廷水师还在筹建阶段,虽然已经有几艘新船陆续下水,但是想到许洋的地盘去打,多半也是送死。即使打赢,自己一方的伤亡也会很大,这支新军最终是要到北地去打战的,甚至将来还要用他们中的一大部分做军官,并不能随便消耗。这次许洋自己送上门来,倒是省了官军的气力。 从拥有的实力来看,许洋号称拥兵过万,这次出兵面临的敌人,比起黑鲨帮怕是要多出数倍。于新军儿郎看来,这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消息,能斩的首级多了,立功的机会来了。 不少这次没能得到腰刀的士兵军官,都攒足了气力,为着这次的腰刀要搏上一搏。几营新军中的带兵官,全都到杨承祖这来求战,争夺着承担主战任务。 即便是九边之军,也未必有这么强的斗志,一支新成立数月的部队身上能看到这种朝气与斗志,冷飞霜也不由暗中佩服。在此之余,她也意识到,这种新军从编成到操练,都不是白莲教能学的了的。纵然靠着神通靠着信仰,可以让士兵悍不畏死,但是让他们这么遵守命令,又能舍生忘死,除了朝廷之外,当今天下并没有其他力量能做到。 “你决定了要去宁波?如果我们推测不错的话,许洋是以那里为真正攻打的目标,他出动的人马不会少。你准备的兵力不能太多,否则他就不上钩了。可是带的兵少了,你就不怕真的出了闪失?再说你这次把本钱都压在了宁波,一旦许洋事到临头,改攻他处,我们兵力调动不及,可是要吃大亏的。” “有你这个女诸葛在,我有什么可怕的?”杨承祖哈哈一笑“人贵有自知之明,行军打仗,运筹帷幄,我一无所长。不过你这个女诸葛呢,精通排兵布阵,你的谋算我信的过。而且你说的有道理,许洋最有可能攻打的地方就是宁波,我这一宝就为你押了。我的仪仗在那,许洋就算曾经想打别处,看到我这条大鱼,也会掉转过来,朝着宁波动手。所以我有把握,只要我去了宁波,肯定就不会落空。至于风险,这就不用想了,我带一个营头,宁波现在那里还有半个营头的士兵受训,有这一个半营,近五千人还怕吃不下小小的一条海泥鳅?” “你不用吹捧我,我不过是按照许洋为人推敲他的行动而已,真正要担心的,还是地方上有人走漏消息,把咱们的军情泄漏出去。官军以往剿匪,都是被那些大族悄悄通风报信,要么找不到人,要么胜仗也会打输。明明是在自己地盘上行军,却莫名其妙中了埋伏。” 杨承祖自信的一笑“论打仗,我不行,不过要论整人这种事,我可不弱于别人。我现在就盼着他们把消息送出去,若非如此,我又怎好抓住他们的把柄,这次把他们一并解决。东南豪强,向来是挡在杨记面前的一块石头,我这次终于有机会,把这块石头彻底搬掉,他们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于福建海面的某处无名岛屿上,许洋看着手上送来的情报“许泰领兵一部援象山,戚景通将兵一部援奉化,杨承祖自领新军一营坐镇宁波?每部新军不足九百,加上原有守军,官军于每地的守军也不过千人,他果然是不会领兵,哪有把部队平分的道理。这两处无主无次,兵微将寡,自取灭亡。” 一旁一名年轻的强壮后生看着那份情报,皱着眉头“他灭了谢傲,似乎不是个不知兵的人,这次的布置,会不会有诈?再说,宁波有一营新军,似乎也不容易对付,叔父不可不查。” 许洋赞许的看了一眼那后生“阿栋,确实不简单,行事谨慎,不冒进,不轻敌,是个做大事的。不过叔父如何想不到这些?宁波城内的半营新军,已经被调走了,代替他们的是半营台州勇。我们再让儿郎们在沿海尽情烧杀,让他不得不分兵,到时候手上剩下的兵力一弱,我们这次五千人马攻打宁波,压也压死了他。通知儿郎们,做好准备,只要风向一变,立刻出征!” 第七百七十六章 引蛇(二) 宁波的冬天虽然不似北方寒风凛冽,雪花纷飞,但是南方的湿冷气候,北方人会觉得更难受。天空中乌云四合,冰冷的雨水纷纷飘落,落在身上,让行人忍不住缩着脖子打寒颤。 一身雪白裘衣的薛娘子,在这种天气中,显的格外雍容华贵,极有贵妇风范。可是她脸蛋微红,纤纤素手被情郎牵着,在廊檐下赏着雨景的样子,又像极了刚刚陷入热恋之中的小姑娘。 她今天刚刚去杨家那边拜见了郭九姐,表面上是掌柜的来拜见大夫人,实际却是外室拜大妇。过了今天,她这个外室的身份就算是被大妇默许,不用担心有谁找麻烦。 双方的会见气氛很是融洽,九姐拉着她的手,很是亲热,并没有表现出盛气凌人,或是夹枪带棒。当然,她与丈夫的亲昵样子,也让薛氏明白对方的态度,人家才是正室,自己不过是个野女人罢了。 不管怎么说,九姐并没有棒打鸳鸯的意思,她也就松了口气。现在终于可以放心的倚靠在这个男人的怀里,享受着他的温存。 “城里安排的怎么样了?要打仗了,药品、粮食、布匹这些东西都要备齐了。还有,虽然不至于真的让人打进来,但是该做的防范总是得做,这次不是小打小闹,而是打大仗,该关的铺子就关一关。跟你真正亲厚的,透点消息过去也没坏处,你自己也躲一躲。刀枪无眼,虽然我有把握取胜,但是流箭什么的,谁说的好,万一伤了你,就不大好。” “恩主,该准备的物资妾身已经按你的吩咐准备好了,我是不会走的,妾身要留在城里,看着你打仗。”她将头靠在杨承祖肩上,小声耍着赖皮“你打完了许洋,肯定是要回京的,在你回去之前,我想多陪陪你。哪怕是不能……不能伺候你,就让我远远看看你,看着你杀敌立功,我的心里也高兴。” “你就不怕我打败仗?万一我打败了,你可该怎么是好?兵灾这种事难说的很,那帮海盗没人性的,你这么美,留在城里被他们看到可不好。” 薛氏得意的笑了笑“我才不怕呢,妾身早就准备好了鹤顶红,要是遇到危险,可以保证第一时间自尽。再说了,恩主天下无敌,怎么会输?那些台勇刚来时,横行霸道,目中无人。简直比强盗还要强盗,那位台勇头目看我的眼光也像是要吃人,我都特意要躲着他。可是今天恩主的人马雨中列阵半日,那位头目已经托人来向我赔不是,希望我替他关说几句。只要恩主肯给他们一半的钱,他们立刻就可以开拔。” 台勇接替新军这事,也是东南地方一些大人物搞出来的把戏,通过宁绍兵备道进行的运做,薛娘子也没什么办法。台勇在浙江战斗序列里,向有能战之说,其不是朝廷经制之军,而是从台州地方上招募的勇士组成营头。杀倭之后,按照战功给赏,如果倭寇不来,也按照出阵的时间发饷。本质上属于雇佣军,拿钱做事,纪律上更谈不到。 到了宁波之后,又是要犒赏,又是要补助金,平日里为非作歹扰民的事做的也多。于宁波人而言,他们见惯了高素质的新军,对于台勇的容忍程度就更低。 虽然台勇还没胆子真的去侵扰那些大户人家,也没敢对杨记动手,但是已经有不少商人来拜见薛娘子,希望她拿个章程。要不是杨承祖带兵前来,她可能也要走一趟南京,去哭一哭秦庭。 “开拔?想的倒美!”杨承祖哼了一声“这些所谓的台勇,手上倒是有些好器械,又是铠甲,又是强弩,甚至还有二十几门火器。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一群山民,谁让他们有甲有弩的?私备甲兵,论律可斩!我已经命令宁波的锦衣百户动手拿人了,几个台勇大头目一个不剩,全都要下监待查。谁有为非作歹事,一旦被访查出来,定斩不饶!不杀他们几个头领,其他人也不会知道厉害,也就不会有敬畏之心!这些人是现成的夫子、杂役,还想要钱?白日做梦。你是我的女人,以后也可以横着些,不用等到我回来才为你主持公道,自己也可以出手的。对了,给你透露个消息,万岁你你选的那些女人……很满意。过段时间,给你以及你家的好处就会送来,今后在宁波,就是你说了算。” 薛氏看他这般强硬,整个人全都软了下来,藤萝倚乔木。能有这么个强人站在自己身后,就不用担心像赖恩那样,让自己上别人的床。 “恩主,那些台勇在浙江是有兵的虎狼之兵,虽然行事上有些狂妄,可是看他们能杀善战,地方官府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再说他们打倭寇么,这个名声很好,办了他们,会不会有人说咱们杀害功臣。这几位台勇的大头目,都是在地方宗族里极有身份的人,我知道恩主是不怕他们的,可是他们要是造反的话……会不会让官军很被动啊。” “造反?就凭他们也配么?连土匪都不算,谁敢出来炸刺,就荡平了他!官府软弱,宗族横行,连带一些好勇斗狠之人,也敢称个勇字了。非但不制他们,反要倚他们为兵杀敌,简直是本末倒置。军纪涣散,不堪一战,这样当兵都不够资格,造反的话,我一声令下就杀光他们。还敢对我的女人有所企图,我灭了他全家!” “恩主……你对妾身真好。”薛氏话音未落,就被杨承祖打横抱起,路上留下的是她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台勇营内,身穿明黄的锦衣卫,将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几位台勇大头目从兵营里捉出来,押着上车。往日里跋扈不可一世的台勇,今天却一个赛一个的老实,见了那支新军雨中列阵,分毫不乱的情景,这帮打老了战的,也没了与新军叫板的想法。 那几位大头领的处置还没下来,就有一批新军进驻台勇营,接管了台勇的管理权。接着,就是开始对台勇的甄别,按着杨承祖挑选士兵的标准,对台勇重新筛选,入选的就有资格成为新军的一员,按新兵标准进行训练。至于落选的,则全都被编到了夫子营里,开始承担苦力工作。 这些台勇的佣金,一向是发在那几名头目首领的手中,经过他们折扣后再发给下面,落到最基层士兵手上的并没有多少。新军这种直接发给个人,不拖不欠不折色的发饷方式,对于这些台勇下层士兵来说,其实还算是善政。被选中的台勇,反倒是很有些欢喜,倒没有什么抵触情绪。 数日之后,一些关于新军内部的消息,通过某些秘密渠道送到了宁波城内一座大客栈之内。很快,这些情报又经过整理与辨伪,送向许洋的案头。 第七百七十七章 引蛇(三) 因为之前贼脏拍卖的事,宁波城内很是来了一群大商家,东南地面上头面人物也来了不少。现在贼脏已经卖的差不多,不过商人并没全部撤出,还有一些商人留在宁波,似乎是在等着新的商机。 这些留下的商人,都是东南大族里负责出来跑买卖的人物,走到哪里都吃的开。像是这次台勇入宁,表面上是宁绍兵备道主持,但实际上,却是这些大商人合作推动的结果。像是宁绍兵备这种级别的官员,他们完全可以说进去话,一个小小的部队换防,还能算问题了? 即使是军队内部,他们一样可以施加影响,部队的补给钱粮,也离不开这些人供应,乃至于安排一些家族子弟到军中担任个职务,也是寻常事。军官升降上,他们说一句话,比军官自己去兵部跑十次都好用。是以东南各卫所,或者新编营军,都离不开他们,军情调度不管如何绝密,也瞒不住这干人的耳目。 可是这五营浙江新军是军中异类,他们的补给,都来自杨记方面提供。杨记又是个相对封闭的商业氛围,伙计掌柜的保密意识都强的很,想从他们打探点消息势比登天。 军队内部,那些新军的军官都是安陆人,跟他们不是一个圈子,个个老实本分,基本吃住都在军营里不与外界接触。并不像以往遇到的那些军官一样,以结交名门才子为幸事,就算主动上门去拉关系,也大多是吃闭门羹。对于新军的调度,这些豪门大绅,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并不能掌握。 即使不掌握这些信息,于他们的生活其实也没什么妨碍。可是长久以来,整个浙江军政体系,对这些望族来说,是不存在秘密的。这次的例外,让这些人的心里都有了一丝不安的感觉。 大方客栈内,几位宗族头领聚在此间,封家的族长封泰安看着同桌几人,摇了摇头“谢家的人一个没来,看来今后咱们再聚会之时,就得少一把椅子了。谢翁的诗词和文章,乃是极有风骨的,没了这个文友,以后老朽怕是也没什么心思写东西了。” “是啊,谢家现在的局面听说是不大好,谢老爷前段时间还卖了乡下的三千亩水田。谢家卖田啊,这么多年以来,谢家的田地是有名的只买不卖,居然落到卖田的地步,这真的是……赶尽杀绝,于心何忍。” 众人在这里表达着对杨承祖的不满以及对谢家命运的惋惜,外面丝竹乐器之声,顽强的冲破窗户纸,飞进了房间里。这两天雨停了,外面的京剧班子又恢复了表演,只听到动静,就知道又是在唱京剧。 徐凤鸣皱了皱眉头“这帮人听的是什么东西?实在是太难听了,比起南戏来,简直差了一天一地。都是那帮北方佬,不懂的什么好歹,就因为那些唱京戏的都是好容颜的女子,就去捧她们。到这里做生意不算,还把戏班子带来,土包子,一看就是土包子。” 比起谢家遭遇的不幸,真正让他们心里不痛快的,事实是这帮北方商人的南下。像宁波这种地方,每年都会有外地商人过来,不过基本都是小打小闹,拜了码头后,也是做一段就走,真正能落地生根的十分有限。这次过来的,是北方十几个大家族的子弟,这些人并不是小打小闹,而是摆明了来江南踩地盘,抢生意的。 要是以前这样的人敢过来,有多少踩死多少,可是现在这种局面,这些大族的头脑却有些坐不住。封泰安道: “从朝廷里得到的消息,朝廷似乎要在东南有所动作,据说还要严禁船只私造。所有海船都要按引制造,以引征税,若是这帮人过来插一手,咱们要造船办引就不容易了。你们想想盐引,大明朝守着盐引支不到盐的商人不知道有多少,如果有人拉偏手,给这些北方土包子撑场子,咱们想要办引就难了。” “是啊,这些戏班子,我看倒也不一定是为了捧那些唱戏的小娘子,有可能是为了与杨钦差套上关系。毕竟这戏是他一手研究的,戏班子也是他的产业,捧戏班子和给他送钱,也没什么区别。” 徐凤鸣冷笑一声“杨钦差确实是威风,听说天子这次封他二品都指挥使衔,以从一品都督同知体统行事,还赏了一件斗牛服下来。那东西在东南,比起王命旗牌也只差一线,荣宠无二。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的威风,是靠着杀倭撑起来的,如果他打了败仗,你们觉得他还能有这么威风么?” 他举了举手中的纸条,那上面是用粗炭写的潦草字迹,上面写的字不多,里面还有几个错字。不过大概意思还是能看明白,将新军的兵力和驻扎情况透漏出来,确定杨承祖带到宁波的兵力只有一营。 “他大概以为强盗不敢再打宁波,所以只带了三千人就敢过来。许獠这次带了多少人来呢?我跟你们说,整整八千兵!听说里面光真倭就有上千人,三千官军对一千真倭,大家想想也知道,胜负如何。只要他打了败仗,那么东南就待不下去,等他滚回了京,这里终归是咱们的天下。” 封泰安点头道:“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如此。咱们的人已经派出去了,为许獠他们带路,打下宁波之后,战利品分咱们三成。虽然谢傲的那些家当是贱卖,但是他们得的银两也不少,这回把咱们买战利品的银子都拿回来,也让大家过个好年。在那之前,我们还得帮许獠一把,把宁波守军的力量分薄。” “沿海的县城,也有新军驻扎,许獠能不能打的赢?” “放心吧,按新军的编制,县城里驻扎的新军只有一局百人,自保都大有问题。那些海盗又不是去攻城,只是去攻打一些村庄、乡镇,只要让官军分兵去守,让宁波城防空虚,这个计划他们是一定成的。” 封泰安咳嗽一声“徐世兄,分兵的事,老夫会去想办法。只要消息一到,老夫就会去布政衙门那里走动一下,催促把此事做成。这宁波城门的事,还是得要你的手下才行。” “封老放心,小侄定不负众位所托。这次抹平手尾的花销也不会少,希望许獠他们的收获大一点,否则我们就亏大了。” 这次许洋用的分瓣梅花计,这些宗族首领是知道的,那些被攻破的村庄县城的战利品,他们也有分润。像是促成官军分兵的事,他们也自然责无旁贷。至于这些收获中,有多少是带着血腥味道,又有多少上面附带着冤魂,没有人真的在乎。 一条条情报被送出,海上的风向,终于变了。 第七百七十八章 出洞 萧山县下属螺山村,黎明。 天还没亮,整个村庄,还沉浸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渔民家中已经有人开始出来忙碌,摸着黑为出海捕鱼进行准备,虽然天气入了冬,但是海没有封,能够出海,就不能歇着。 名为海旺的鱼家青年在黑暗中,迎着夜风伸了个懒腰,听着隔壁何阿根家的老狗汪汪叫个不停,奇怪着这老狗为什么今天有那么大的精神。自己努力一下,多打些鱼,多赚些钱,翻修一下房子。等到过了年,自己就可以娶阿菊过门,自己就有希望做父亲了。一想到青梅竹马的阿菊,一想到成亲的喜悦,即便是冰凉的夜风,也显的那么惬意。 码头上停着他的鱼舟,虽然很简陋,而且破损的严重,但这是他全部的家产,在他心中比性命还重要。船很破旧,扛不住风浪,略远一些的海里就不能去。为了能够多存一些钱,他今天决定冒一些风险,向着略深一些的水域前进。 虽然年纪不大,但他已经是一个有着丰富出海经验的水手,就在他蹲下身子解缆绳的时候,夜风吹来,而一种奇怪的声音,也顺着夜风飘到他的耳朵里。这种声音里似乎包含了海螺吹响的声音,轰轰的雷鸣,还有着一些……奇怪的波动。 他停止了解缆绳的动作,向着远处望去,漆黑的夜晚里海天一色,在黎明到来前,事实上他什么也看不见。直到如同城墙般的巨大轮廓斩开波浪,猛的出现出现在他眼前。 一声巨响声中,当头的大船就那么横冲直撞的撞上了岸,随后就是一艘又一艘,数不清的船一艘接一艘的靠过来。当黎明终于战胜黑暗,带来光明时,整个螺山村却已经陷入了永远的黑暗。 箭矢划出弧线,将狂叫的老狗钉死在了地上,而在老狗身边,则是他主人同样中箭倒下的尸体。火把丢到了草房上,烈火与浓眼交织,整个村子并没有做出抵抗,就已经彻底瓦解。 海旺在第一时间就被一个倭人斩了一刀,倒在了一片废墟中昏厥过去,是以并没发现后续的一切。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幸运的,至少他不用亲眼看到自己的父母被斩杀,也不用看到即将过门的妻子高叫着他的名字,被剥的精光的按在了地上,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扑上去,直到她失去了最后一丝气息。 村子里并没有真正的地主,所谓日子过的好一点的人,日子过的也就是那么回事,油水少的可怜。担任先锋的许栋检点着微薄的战利品,又看着十几个被摧残的已经不成人形的鱼家女,摇了摇头 “这些战利实在太少,拿不出手。你们就随便分了吧,等打到宁波去,金银美女,应有尽有,不是这点铜钱和村妇能比。大家赶快完事,然后继续去下一个地方。” 在他身边,是一个四十里许的男子,许栋对他一伸手“许家船队最重义气,这些战利品都归你了。女人么……你看着顺眼的,就挑几个,快带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去个钱多,女人美的地方!” 到了午间时分,官府方面才有人过来探访,又在废墟中发现了一息尚存的渔民,至于他的伤势痊愈,则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一时间,浙江沿海,定海、镇海、萧山、海宁等地烽烟皆起,数十个村庄几乎在一夜之间被荡成平地。而这些地方的守卫力量有限,保守县城尚难万全,主动出击,就更不用想。从消息上也可以看出,来犯之敌足有数千人马,那百十人出去也是送死,非派大军不能应对。 于杨承祖这个位置的人看来,那些村庄的死亡损失,只是个数字。但是这些数字背后代表的东西,却让杨承祖的心里也颇有些不是滋味。其实单看死伤,这个数字并不太大,比起往年的倭寇之乱所带来的损失,这些损失已经算的上极少。 可是这些死伤并非不能避免,为了把局做的像一点,不得不把这些人推上了祭台。在庙算层面,这无可避免,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只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自来如是。 “兵凶战危,凡是打战,总是要付出代价。从计算的角度看,这些村庄的损失,加在一起也不如宁波的一个角。如果可以的话,我确实想要避免这些,只可惜才干有限,力所不及。大明海疆万里,倭寇可以在任意一点登陆,我们有限的兵力,不能四处防守,总归是有防不到的地方。这次不把许洋坑了,下次真的防不住时,还不知道要死多少。” 冷飞霜紧咬银牙“这不能怪你,那些倭寇凶残成性,不剿灭他们,类似的事,就总会发生。要想替这些死者报仇,就只能将这股倭寇剿灭,以血还血。我们下一步,该当如何行事?” “按照计划,派一部之兵援助绍兴,另外将其他营头的部队,分守沿海各县。这样分派下去,虽然不能保证类似的事不会发生,但至少可以尽最大可能保证倭寇不至于攻破县城。这些倭寇现在是攻打村庄,就已经有这么大的伤亡,如果到他们攻破县城那一步,那就真的要死伤惨重,血流成河,若是府城有失,那便只能用不堪设想四个字来形容。” 这个分兵计划,是杨承祖与冷飞霜共同研究的,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再无第三人知晓。冷飞霜道:“我们当初设计计划时,于倭寇的兵力估算是五千左右。可是现在看,实际来的敌人,远比这个数字为多,这样分兵,短时间内,宁波不会有太多的兵力支援。只用两部加你的卫队对抗这么多倭贼,还有城里的内奸,实在太过凶险。要不要你先离开宁波,只留下你的仪仗在此,或者我化装成你的样子,也一样可以唬住倭寇。” “留下仪仗,那有什么意思?许洋杀人破镇,是在打我的脸,我若是躲回杭州,不等于说我怕他,那朝廷的面子就没了。我不能丢了朝廷的人,不能坍光万岁的台!我和我的女人就在这里等着,看看许洋有什么本事能奈何我?至于安全么,有你这个诸葛亮在,我什么都不在乎。” 在东南士绅的奔走呼吁下,援兵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新军粮丰饷厚,待遇比军卫高的多。这种时候,肯定是要让新军打前锋,沿海县城、卫所,都要求朝廷派新军前来抵挡倭寇。即使是钦差杨承祖也在这种呼声中,不得不抽出自己手下一部人马,前往助防,三分之一的兵力就这么离城而去。 城外军营中,一名昔日台勇中的头目,如今却在夫子营内当一名苦力头。军营之中夫子的差使最累,所得也最少,可是稍有怠惰,就是一阵鞭子下来,由不得他不勤快。 一名昔日部下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他身边,轻轻拉了下他的衣服,小声嘀咕了几句,这名头目的脸上一喜,转头又将这个消息向下传。这些消息的文字简单,不过内容却足以惊天动地“杀新军,迎许洋。” 第七百七十九章 破军(上) 十数日后,奉化城外,天气渐寒,零星的雪花从空中飘落,码头上的人极少,船只也不多。一支船队在码头靠岸,百余名精壮汉子组成的商队,顶着冰冷的雨雪将船上带的货物七手八脚搬运下来,放上了推车。 由于倭寇的袭扰,奉化这一带倭警频传,戒备森严的很。城门处官军持矛肃立,盘查着来往行人,如果有人想要携带武器入城,都会被拒绝或是收缴。这种沿海城市,对于商队还是比较友好,见这些人过来,带队的军官笑着迎上去“你们是哪里来的商队,贩的什么货?眼下兵荒马乱,路上可曾听说什么海盗的消息?” 商队里,一名三十出头的大汉忙上前施礼“军爷,小人是个小买卖人,从福建带了茶叶到宁波,杨记不是在收茶叶么,我们就是去交货的。路上倒是听说了有海盗,不过我们这条航路是走熟的,人头熟,路也熟,顺风顺水,没让海盗发现。” “茶叶?那好,打开箱子看一看,检查一下就放行。还有,你们既然是贩茶的,可拿着茶引?” 那商人看了看天空中飘落的雨滴,面露为难之色“这天气检查?要是茶叶进了水,只怕杨记不收,军爷请行个方便。我们是绍兴府徐老爷家的门下茶农,这次做生意,也是徐家的五总管带队。他老人家先到宁波去打前站了,不在队伍里,否则就让他跟您搭句话了。再说这茶叶是杨记要的,还请行个方便。” 边说话,这名商人边悄悄的送上了两锭十两元宝,那军官将银子捏在手里,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原来是这样,徐老爷家的人啊,又有杨记的面子,那就没什么问题了,赶快过去。对了,你们身上没兵器吧?现在为了防盗,朝廷有命令,兵器不许入城。如果你们有兵器就交给我,等出城时再发还。” “军爷说的哪里话,我们这商队人虽然多,可是哪敢带兵器。遇到盗贼,也是靠扁担招呼,扁担总不能也算兵器收缴了吧?”两边打了个哈哈,这支商队就顺利的进了城,有人领着,一路来到城西的一处客栈。还不等到客栈时,就见路边一处新开的茶楼人头攒动,从里面还传出锣鼓胡琴之声。 “这戏真好听,角也好看,功夫俊,人更俊呢。要是能讨回家去做小老婆,就是几百两银子我也认了。”两名在外面排队的商人,小声的嘀咕着,商队里有些大汉就忍不住探头朝戏楼那边看过去,不过又被身边的人打了一巴掌。 等到进了客栈,早有人号好了房子,这帮人摘了斗笠、蓑衣,胡乱找地方烤着火。上房里,一个四十开外的光头大汉,大马金刀坐在主位,抓起茶碗喝了口水,随手就将碗一丢。 “这帮官兵倒是很有模有样的盘查,不过那有什么用,难道他们盘查,就能防的住我李七了?当初福建按察司的监狱那么结实,我还不是来去自如?我就说过,官兵压根就不用怕,我们这里两百多人,就算真的讲打,也可以把这里打下来。告诉儿郎们,抓紧时间吃东西,休息休息,等到封泰安那边的接头人来了,我们就动手。” 那名方才与军官对话的汉子,这时改在下首相陪,听完头领吩咐,赔笑道:“七爷神威盖世,小小的奉化,不堪一击。不知道封员外的人几时能来啊,这个……左右无事,小弟想要到方才那戏楼那边去看一眼……” 李七牛眼一瞪,那汉子就不敢接口,不知道这喜怒无常的大当家接下来会做什么。却见李七将大手在他的肩头一拍“恁娘的,说的什么鸟话,怎么能你自己去看?大家做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么,要看自然都要去看。几个当头目的全去,三虎,你留下看家,没问题吧?” 在黑鲨岛上中了一剑,侥幸不死的仇三虎,这时伤势已经痊愈,整个人显的更为阴骘。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坐着,如果不是李七提醒,大家甚至忘了有这个人的存在。 奉化作为县城有城墙可以为凭借,海盗们虽然可以靠硬攻把城攻破,伤亡必然会加大。对付这种城池要么是不打,要么就用这种里应外合的手段。 进城的人等到大部队上来,就在城里杀人放火,开城迎接自己的同伙。官军依靠城墙还是能打一阵的,但是只要一听说海盗杀进了城,往往就连抵抗的意志都没有,只剩下跑路,打起仗来就轻松多了。 李七出身逃犯,为人悍勇,虽然现在做了盗魁,不过还总是做这先进城当内应的勾当。仇三虎刀法凌厉,单打独斗匪帮里无人是他对手,也就他带过来。他人缘不算好,这种好事,就没人乐意带他同去。 仇三虎似乎也不在意这种针对,冷哼一声“城里郭帮主、顾老大他们什么时候来?来的时候,又是谁和他们谈?” 李七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骂了一句脏话“算了,你们几个去吧,我就不去了,在这等着和他们谈判。对了,我在福建也听说过,这些戏子是钦差杨承祖带来的,全是真正的小娘子,不是南戏那种男人扮的小旦。等到破了奉化,大家一人捉一个回去压寨。” 这帮外来的海盗想要在奉化得手,本地帮会的支持也离不开,以往他们攻破县城,也是靠和本地的地下势力取得联络,共同配合。奉化的郭山、顾重与他们有着多年的合作关系,不过要破城,大家总要把价格谈清楚才行。 这种谈话讲个对等,如果李七去看戏,那么他们找谁谈?几个头领兴高采烈的去看戏,喽罗们则打开了车上的箱子。 原本盛放茶叶的箱子里,放的满是刀枪兵器,还有十几张强弓。李七将一口九环泼风刀戳在脚边,仇三虎则用一快擦刀布,将自己那口雁翎刀擦的雪亮。这时,一名喽罗进来小声回禀,本地的两位帮会头目,带着自己的人马到了。 郭、顾二人,都是四十几岁的中年汉子,身为本地帮会头目,打扮的很像是两个成功的商人。外人最多知道他们开清楼,开赌场,放高利贷收贼脏之类的事,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们还与海盗是合作伙伴。 见对方带的人手也过了百,李七哈哈一笑“二位老兄,大家这么多年交情,每次见面都摆这么大阵仗,就没意思了吧?” “带的人少,怕是七爷你看不起,现在海上谁不知道你七爷是一方之雄,手下有上千兄弟。带一百多兄弟过来,不过是让他们开开眼,见见真正的豪杰。” 两方哈哈笑着携手进了客栈上房,就在房门关闭的一刹那,一路无语的仇三虎忽然冷声问道:“二位大爷,你们的生意做的很大,连城门的守将,也是你们帮中弟兄?” 第七百八十章 破军(下) 顾重看了仇三虎一眼“这位兄弟是?” “新加入的朋友,功夫好的很,是我李七的好兄弟。三虎,这二位都是咱们的好朋友,你想说什么就只管说,别只说一半的话,让人听了心里别扭。” “没什么,我是三边军卫出身,这双招子是从小练的功夫,认人的本事最好。方才在城门那,收了咱的钱的军官,就在二位龙头的队伍里。虽然换了衣服,但是脸还是认的出的。还有,二位帮主身上有血腥味,还是新鲜的,应该是刚和人动过手,还杀伤了人。顾帮主,你靴尖上的血,还没干透,应该是时间过的不久吧?” 郭山干笑两声“这位兄弟是衙门出身的?怎么说话好象捕快似的,有点意思啊。笑话说完了,我们还是谈正事,我这次带了些吃喝过来,给众位兄弟慰劳慰劳,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做事,这位仇兄弟要不要也尝尝?” 李七哈哈一笑“我这个兄弟,没有别的好处,就是能说笑话。两位不要往心里去,可我也是有点奇怪,你们虽然家大业大,但总不至于把官兵带来,给自己撑场子吧?。咱们江湖人难免与人动手打架,可你们现在在城里也是体面人了,怎么还需要自己动手打架?到底谁那么不开眼,得罪二位老兄,我帮你去杀他们全家。” 能做海盗活到现在,机警或者叫多疑,几乎已经是标配。虽然李七没有仇三虎的观察力,但是在他说话之后,对方两人眼神的游移,神色的尴尬,还是能让他有所察觉。 嘴上虽然显的依旧亲厚,但他的手已经摸向了戳在一边的泼风刀,一旁的顾重双手一记虎爪功,直扣向了他的手腕,与此同时郭山的一双铁拳也猛然轰向李七的前胸。单以武艺而论,这两位大豪的武功,都远在罪犯出身的李七之上,尤其徒手格斗,几乎是十拿九稳。 刀光闪动,血光乍现,仇三虎的刀法之快,超出两位本地帮会头目的预料,一招之间双双受伤,后背顶到了墙上。李七挨了一拳,脸上也微微变色,拔出泼风刀猛斩,而在风雨声中,院中也传来战斗的声音,看来外面也有人交了手。 “李七,你戏楼的几个部下已经伏法,这里已经被官府包围,束手就擒吧!”顾重拔出腰间短斧,发疯似的猛砍,口内大喝着,郭山则一步迈到窗边,猛的吹响了口内的竹哨。 哨音刚响了一半,仇三虎的刀已经从身后刺入其小腹,用力的搅动,但是郭山却硬是用手抓住刀头,口内的哨子使劲的吹响!顾重那边已经被斩了两刀,但却拼了命似的抱住李七猛打,就是不让他腾出手来。 虽然江湖人悍勇,但是两下无怨无仇,也用不着这么个拼法,李七怒喝道:“你们居然投奔官府?就你们犯的那些罪过,够抄家十次了,投奔官府,出卖老子,难道就有好下场。” 顾重的身上又挨了两刀,眼见活不成,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意外的安详,有气无力道:“那又怎么样呢?我们看了金云翘……懂了做人的道理,知道该怎么活了……天妃娘娘,弟子来了。” 李七摆脱开顾重时,耳朵已经快被后者咬下来,心内吃惊的同时,一脚踢开窗户,却见整个客栈里已经杀成了一团,跟随郭、顾二人同来的帮众与李七带来的入城队撕杀在一起,竟然将海盗们杀的节节败退,这些承担开城任务的精锐部队,随时面临崩溃的可能。 以海盗的勇猛,打这种帮会打手,向来是一个顶十个。像是能进城做内应的精兵,纵然不敌真倭勇猛,也相去不远,就算是卫所兵也打的赢,今天的风水怎么变了?眼看那些同来的帮会中人手中持着盾牌单刀,将李七带来的人分割,斩杀,有条不紊的推进着阵线,李七的额头上也冒出冷汗来,举着大刀就要杀出去指挥,却被仇三虎一把拽住。 “这些就是杨承祖练的新军,你的人根本不是对手,我带你杀出去。让你的人撤吧,奉化这里有防备,我们的人就算都来,也占不到便宜。” 差不多同样时间的象山城外,许泰跨下骏马,手持关刀来往冲锋,海盗方面的阵势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有些人好不容易组成了队型,就被许泰带着人冲上去,将队型踩的稀碎。南方水网纵横,整体上不利骑兵驰骋,可这片交战区域,土地相对平整能够跑马,许泰和他手下那二十几个骑兵在这里,简直就像是移动天灾,前进后退无人能制,肆意收割着海盗的性命。 邓通身上带了一箭,狼狈不堪的指挥着部下做殊死抵抗,码头方向烈火熊熊,时不时还有爆炸的声音传来。直到现在他也没弄明白,为什么说好的合作伙伴会反水,炸了他的船,又把他的人马领到了官府的伏击圈内。 这些官军战力也太强,兵力明明比海盗还少,但是局面上,已经把海盗彻底压住了。那被他奉如神明的老人,手中一柄细剑,眼前几乎没有一招之敌,但在这种战场上也没什么用,连半队官军都没砍掉,自己就被杀成重伤。 “船主,咱们撤吧!再这样打下去,人就要死光了。”一向忠心的二当家满脸是血的凑过来,跪地苦谏,战场上,已经有成片的海盗跪地投降,放下了手里的兵器。那位使关刀的朝廷武将如同杀星下凡,即便是降兵往往也是冲过去先砍上一群,然后再行收容。 海盗的士气已经彻底崩溃,邓通也知,到了这一步怕是无力回天。自己的队伍被渗透的像筛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人主动反水,只好趁着战场混乱,带着几个心腹逃到海边。二当家在这里备了条小船,几人飞身跳到船上,身后官军的喊杀声渐紧,他们不敢久留,割断缆绳急走,这一路过千人马数百真倭,就只剩了一船十几个人。 邓通咬牙怒骂着“这帮疯子!看了个金云翘传,就要反水做好人,简直不可理喻!真当官府是菩萨?投了官府,转过头来还是会被砍掉。许老大,现在只有希望你得手,如果连你都败了我们就没指望了。” 象山、奉化两地大捷的消息,还不等送到宁波时,属于许洋的舰队,已经来到宁波城外,开始登陆。 第七百八十一章 鬼刑部 海面上官军的哨船远远的望见了许洋舰队的先锋,就没命的向宁波方向逃,他们的船小,跑起来海盗也不容易追上。 官军水师的糜烂也不是一天两天,这种表现倒是正常的很。符合海盗们对朝廷水师的一向认知,这不是杨承祖想做就能做好的,或者说,就算是诸葛转世,姜尚复生,手上这么一把烂牌,也打不出什么花来。 许洋的坐舰,乃是一艘巨大的连舫,其形俨然一座海上皇宫。船头和船只两侧,插满了大红龙旗,俨然是海上帝王。听着前方的回报,一名身穿玄色大铠的日本武将,手中轻轻摇晃着酒樽,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这名武将已经年过四十,于扶桑这种征战之地,人的平均寿命偏低,这个年龄甚至有资格称一声老人。他面相威严,仪表堂堂,神色举止间,也显得端重沉稳,与那些大呼小叫的普通日本海盗大不相同。事实上,他也并不是一个落魄武士,或是什么水军众,而是对马宗家当家大名的亲族一门众,有苗字有封地的真正贵族武士。 这次许洋出兵,向对马岛以及西国的几家豪族借了七百余名士兵,其中对马岛大名宗家借出的士兵达两百名。这个数字看上去不大,但是整个对马的石高还不足万石,两百名正规士兵,已经是非常可观的数字。 如果不是许洋许以重贿,不可能借出这么多人。即使如此,宗家还是担心这么多的兵力会被乱用或是做出对本家不利的事。这名叫宗盛信的武将,就是宗家派来担任指挥,顺带监视许洋行动的总头领。 他的身份在本家里极高,许洋娶的那个公主,还是盛信的晚辈,论辈分,他比许洋还要大。不过宗家与许洋算是合作伙伴,两者之间倒是没必要把辈分计算的那么清楚,大抵是平起平坐就可以。 听着喽罗的回报,宗盛信将酒喝下去,用手拍着面前矮几“万千代就是被这样的武家讨取了首级么?悲哀,真的是悲哀,一直以为,他能够有一个符合身份的死法,没想到,却是死在这么一群人手里。”语气中,颇有几分寂寥。 在许洋身边伺立的,是许洋的本家侄儿许栋,也是许氏船队中第一号干将。他脸色十分严肃,并没有因为官军的仓皇撤退而露出笑容“盛信阁下,切不可轻敌,前者大内氏三百部众与官军撕杀,也并未取得多少杀伤。可见明军并非不能战之辈,何况钦差在此,宁波必是铜墙铁壁,我们需防范官军有诈。” “有诈?”盛信哈哈一阵大笑,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许“年轻人,你真的很不错,身为武家,随时保持警惕之心,才能在凶险的战阵上活下来。可是,想的过多,也会让你瞻前顾后,错失战机。” 他似乎是有意提点后辈,主动来到海图前,为许栋指引起来。“用兵之道,正胜奇合,奇策作为一种手段被人们津津乐道,但是在战阵上,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真正的实力。过分迷恋奇谋,就会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想要使用计策,必须有着施展计谋的空间,大明人没有这个空间。我们的目标始终是宁波,他们退出宁波,这座城市就会被我们取得。如果他们不走,我们以巨大优势的兵力碾过去,再讨取那位钦差的首级。大家都以为我有奇策,实际上,我的策略很简单,以多打少,以强击弱,用庞大的兵力和铁炮,一次摧毁敌人的大阵。” 笼手在地图上轻轻划过一道直线“我们登陆,然后杀上去,夺取这座城池。他们并没有太多的空间可以腾挪,所谓的秘计奇策,在这种空间里都没有任何意义。所以许头领,或许那些明军很强,但是我们的实力远超过官军,他们的任何计谋,都没有意义。正面对决的话,不管多强的部队,也无法克服人数上的差距,跟我冲上去,讨取那些大明官军的首级。用他们的人头制成酒器,让他们的妻妾成为奴仆,这才是武家应有之义。” 许洋拍手笑道:“不愧是对马宗家的鬼刑部,有您这样的猛将在,何愁明军不破。栋仔,不要想的太多了,你又不是第一天出来闯,官军在海上就是这个样子了。他们或许步兵练的厉害一点,不过水上,不是只有胆子就行的。他们没有船,就算再怎么凶,难道吞了我们的船啊?通知儿郎们,全速前进,直取宁波。打进城里三日不封刀,人人有富贵。” 动员兵力超过八千人的庞大舰队,由这艘海上行宫担任中枢,向着宁波猛扑而去。由于在之前许洋已经通报了即将对沿海用武的消息,海商不来送死,港口的船只并没有多少。在哨船传递了消息之后,剩下的船只已经逃走了,码头上看不到什么大船,只有一些小鱼船还在。 那些鱼船海盗们见的多了,要钱不要命的人到处都有,海盗需要向导,也需要购买水果、粮食。一有海盗靠岸,就有人贴上去卖货收货,或是主动请缨领路。事实上,由于海盗手面大方,他们比官军更受欢迎。对于这种局面,他们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港口负责防务的几门火炮发射着稀疏的炮火,炮弹有气无力的砸出水柱。对上这种规模的舰队,就靠炮台上那几门碗口铳,根本就没有什么作用。等到船队开始反击,就见到炮台方面有官军仓皇的向着城内逃去。 站在船头的宗盛信以及身边十几名穿着同样铠甲的马回武士,同时扣上了铁制修罗覆面。由于彼此身形相若,现在已经没人分的轻他们谁是谁,只有亲信才知道,高举着朱枪的,才是以勇武善战名动对马的鬼刑部宗盛信。 这些真倭向来在海盗中担任前锋职责,这次借兵也并不例外,要说区别,就是这次许洋向佛郎机人求援,又拿出手中积蓄,被称为铁炮的火枪数字多达一千七百余杆。担任前锋的一千余名真倭中,持有的铁炮就多达六百杆,火力之强,即便是眼下日本本土大名之间的战事中也不常见。 这艘海上宫殿猛的撞上了岸边,不等船只停稳,宗盛信已经当先跳下船去,手中高高举起朱枪,高声呼喝 “嘿!嘿!哦!” 众足轻、荷驮众、沙汰众、役夫等同时举起手中的素枪,薙刀,同声应合“嘿!嘿!哦!” 海螺、太鼓之声大做,上千名真倭从船头跃下,列开阵列,紧随其后,则是大批的明人海盗,从船上胡乱的跳下来,举起手中的兵器,向着宁波发起进攻。 迎接他们的,并不是宁波城墙,也不是官军,而是先前作为特攻部队潜入宁波的先锋。不过再见之时,这支被寄以夺城重望的先遣部队,已经被杀的死伤惨重,十不余一,夺城计划彻底宣告失败。 第七百八十二章 安内 城内在得知许洋船队即将到来时,军营方面也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骚乱,往日里横行霸道的几位台勇大头领被押到军营当中,先是宣读了罪行,接着就砍了头。当时海上出现倭寇的警讯已经传来,可是新兵两部却是将充当夫子的前台勇余部驱赶出来,让他们看着斩自己的大头领。 这些夫子有不少是这些大头领的亲信或是护兵,眼见主人被杀,或是怒火中烧,或是两腿颤颤,情形不一而足。杨承祖在几名亲随扈从下,看着斩了几个头领,得意的点点头,又看向那些夫子。 “你们多半已经知道了吧,许洋的人马就要打到宁波了,铺天盖地的船队,足有上万的人马。你们这里有些人一定很开心吧,杀新兵,迎许洋,我没记错什么吧?” 那些台勇虽然平日里号称悍勇,就是遇到上官也敢破口大骂,可是现在这支人马的建制已经被打乱,几名大首领当众被斩,整支部队的士气已经涣散,或者说其已经不能称为是部队。听到他这么说,就知道这段日子里,台勇内部筹措的大事泄露,除了磕头外,就是不停的否认告饶。 胡秉章的车驾仪仗也赶了过来,宁波知府守土有责,一旦城再次失守,他就算长几颗头也不够砍。现在只好拼命的在城内动员民壮,又来找杨承祖想办法。至少在他看来,眼前这些台勇有一千多人,也是浙江八府有名的能打战的悍兵。如果把他们动员起来,总好过就那么杀人,再说万一引起火并,那不用倭寇打,自己怕是就要死光了。 杨承祖冷笑一声“胡太守,这事你就不用多问了,他们做了什么心里有数,你且看这是什么?”搜查营房的锦衣卫,陆续从一些营房里翻检出了单刀、匕首、毒药以及小包的火药。这些东西并非夫子的武装,现在城内实行武器收缴制度,这些人的兵器显然来历可疑。 看到这些东西,以及一些团成团的废纸,上面潦草的写着杀新军,迎许洋,胡秉章的面色大变“倭寇……倭寇进城了?” “胡太守,镇静一点,做官的,讲点体面行不行?倭寇不是还没来么,城里只是一点倭寇内应,我已经派人去拿了,放心,搞的定。本官身为视察东南海防钦差,练兵之事也是由我主持,打仗的事,我责无旁贷。你是父母官,该你做的事也推不掉。招募民壮,维持治安,这一次只要打胜了,我保你个好前程。” “那……那大观客栈是怎么回事?那里住的都是体面人,总不可能是倭寇,怎么让人去抓他们?” “事涉机密,无可奉告,那是锦衣卫的事,胡太守就不必多问了。总之,锦衣卫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太守身为朝廷命官,应该以身作则,相信朝廷。如果连你都有所退缩,那么其他人怎么办?赶快回衙门,把事情做好,其他的事,交给我来做就好。” 胡秉章虽然做不了什么,但还是能在一边看着杨承祖如何对待这些台勇,这帮人好歹也有一千出头,难道全杀了? 见他搜出了兵器毒药,这些台勇已经吓的面无人色,不时就有人指向身边,高喊着是受了其指使,自己是无辜的。杨承祖哼了一声 “无辜?如果说无辜,你们中有资格称这两个字的,十个里未必有一个。总算这段日子的戏没白听,精忠报国没白讲,你们之中,总是有人心怀朝廷,主动出首。等到打完了仗,这些人都可以获得升赏。剩下的人,没那么好运气,下面我念到名字的,拉出来砍了。” 他手中拿出一张长长的名单,念出上面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被念到名字的人即使想要混过去,身边立刻就有人指正,接着就是被捉出来就地斩了。这些人手上没有兵器,想反抗也没有本钱,杀起来丝毫不费力。 一口气斩了六十几个人,鲜血洒满了大地,人头滚的到处都是。杨承祖这才高声道:“现在,本官给你们一个机会,城外就是倭寇。只要你们跟着本官杀出去,把倭寇打退,那么今天的罪过,就可以免了。如果有人想要反水,继续跟着倭寇干,没关系,你们有权继续错下去。本官会做什么呢?我会到台州去,杀你的全家!不但你自己要死,你的家人要死,就连你的宗族也要受牵连!想想金云翘,想想精忠演义,想想杨家将。再想想几个月前在台州发生了什么。我告诉你们,朝廷有没有你们,都可以打赢这一仗,之所以让你们出阵,只是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洗刷耻辱,捍卫自己家园亲人的机会。至于能否抓住这个机会,就看你们自己了,我只说一句,向前者生,退后者死!凡是上阵的,犒赏一律依新军例,一人退后,全伍皆斩,一伍退后,全队皆斩!怕死的,就留下来当夫子,想要拼一拼的,就站到前面去顶着。” 台勇的雇佣费用虽然高,但实际上勇兵所得的报酬极少,新军一天三分银子,于他们看来就是巨款。如果算上人头奖励,以及战场浮财,这笔财富的数字,就值得他们去杀人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现在他们根本没的选。留下来当夫子,日子也未必好到哪去,以眼下的兵力对抗倭寇,夫子填上去是早晚的问题。与其到了那一步再填,还不如现在主动请缨,看上去官府胸有成竹,大人物压根也没跑,或许,这一仗是真的可以打赢的吧? 抱着这种想法的台勇,基本全选择拿起武器上了战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此时此刻都对于胜负没有什么印象,只是把希望寄托在大人物心上。在另一方面,宁波城内,一场对于世家大族的打击,也以闪电般的速度进行,在有心算无心的打击下,这些大户的抵抗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担任内应的海盗以及豪族准备的武装,并没做出多少反应,就被斩杀逮捕,扫荡一空。 第七百八十三章 竹床美人 海盗登陆之后,并没有立即展开进攻,或者说即使想要进攻也进攻不了。总兵力超过八千人的庞大部队,登陆不是一息而就的事。这些海盗并不是官军,跳下来时,乱糟糟的没有队型,将他们整顿起来,到能发起攻击,需要一个时间。在这段时间内,他们要做的是保持防御,避免被官军打了埋伏。 一千余名真倭既包括了许洋借来的七百余人,也有其船队中本来拥有的三百多真倭,这些人分别属于不同势力,出身来历不同,成分各异,指挥他们也是一件极为费力的事情。宗智信以自己本家的两百兵士作为骨干,收拢队伍,草草的布置阵形。从城内狼狈杀出的海盗,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逃了过来。 宗智信坐在马扎上,一本正经的等待吃饭,这属于开战礼仪的一部分。船上已经准备好了打鲍、捣栗与昆布,以及三杯煮酒。打鲍五枚、捣栗七个、昆布五片,这种日本的开战礼仪,对于武家来说意义非凡。一本正经的吃饭,意味着宗盛信将这看成了一场对等的战争,而不是一次劫掠。在他的感染下,连那些平日里只知道杀人抢东西的真倭,也变的严肃起来。从思想到身体,状态渐渐调整到最佳。 听着海盗的回报,先行进城的内应已经被杀的十不余一,所余人马就全都在这。一向在大明国内呼风唤雨的豪绅,这次也似乎失去了效应,被一群什么都不顾的官军扣押了起来。担任护卫的武师,稍微露出抵抗的态势,就被无情的斩杀当场。 如果这些豪绅往日全盛时,丘八绝对不敢如此冒犯,敢下这种杀手,只能说明,恐怕官军已经寻找到了士绅与许洋联合的证据,要动硬的了。 “谋略失效了么?这其实也很正常,要是很轻易就能拿下宁波,这一战也就变的索然无趣了呢。”饮下第三杯酒的宗智信,并没有表现出有多慌乱,“身为武家,功勋最终是要靠手中的长枪与太刀来夺取才行。我从来就没依赖过奇策,所以这一切对我没有影响,传令下去,全军列阵,准备与明军交锋,杀光他们!” 根据探马回报,宁波方面并没有闭门死守,相反是带了兵出城迎战。以往明军并没有与真倭野外对阵的勇气,甚至几十名真倭发动一次冲锋,就能冲散几百官军的阵势。对上真倭,官军方面往往只能凭城而守,像是这种出城应敌的,要么就是对自己的部队有着充分的信心,要么就是不知死活的愣头青。 决不能轻视自己的对手,任何一点失误,都可能导致军势的坏灭。从侧近众手中接过马缰的宗智信飞身上了坐骑,心里回想着第一次出阵时,父亲对自己的教导。大明人,就要你们见识一下,鬼刑部的雄姿。 新军五营,每营的下辖三部,每部辖两司,每司辖四局。杨承祖所带的这一营,除了三部之外,又加强了一个护卫司,一个火器局,接近三千六百人。由于分出一部支援绍兴,手上的兵力,也有接近三千。加上台勇方面的人马,其总数差不多是三千五百人。 这种兵力,对上八千以上的海盗,按照胡秉章的想法,还是凭城死守。有视察东南兵备的钦差在,东南各路军头,哪怕是失守了自己的防地,也得不顾命的派救兵过来,至少宁波的围是可以解的。但是杨承祖的战略,却大出他的意料,只留下新军一司守城,带领将近三千人马,出城直接与倭寇野战。 留守宁波的忠字甲营坐营中军李纵云,是安陆仪卫司的旧人,他出身就是安陆的普通军卫子弟,后来杨承祖在仪卫司招兵,他才被招募进去。再后来,于王府守卫战中立了战功,跟着杨承祖去救过永寿公主,也就成了自己人。 他每次出阵基本都会受伤,甚至是受重伤,但是每次都是伤而不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生龙活虎的活过来。在当下这个医疗条件下,这只能说是个奇迹。从一个农家小子,不过两年时间,现在已经领了四品同知衔,实授坐营中军,提升速度,比杨承祖也慢不到哪去。 到浙江后,杨承祖还为他找了浙江都指挥的女儿做妻子,于用兵而言,他比不得许泰、戚景通等人,可若论忠诚,五营头领中,他绝对得算第一。胡秉章的意见,对于李纵云根本没有意义,杨承祖只发了道令,他便带着兵开拔出城,胡秉章除了跌足叫苦外,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一阵环佩之声,身穿命服的薛娘子大方的从外走入“胡太守,听说倭寇大举来犯,我宁波商会不能坐视不管。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多余的话不用说,商会已经准备了白银五万两,专为募勇之用。防务之事,咱们两家总要一肩担起来。” 胡秉章闻言大喜“薛夫人,久闻你是巾帼英雄,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本官是个文臣,领兵作战非我所长。夫人若是能指挥作战,本官情愿让贤。” “如此,小女子就只好得罪了。我们商会募集的六百勇士已经上了城,加上留守官军,纵然倭寇八千贼一起来攻,我们也能守的住。现在要关注的,就是城外的胜负了。太守在府内少歇,妾身要到城头上,看一看外面的军势。” 宁波城外,四名强壮军汉,抬了一张巨大的竹床放到战场上。杨承祖斜卧在竹床上,郭九姐一身大红,头戴百凤攒珠冠,手中提了大枪,在他身边站着。身旁十几名美貌侍女,怀抱琵琶、三弦、笙管笛箫各色乐器,在一旁演奏起来。似乎将战场,当做了一次大型的春游。 他看着排列整齐的新军,大声问道:“尔等是谁的兵?” “万岁爷爷的兵!” “尔等为何而战?” “为万岁爷爷尽忠!” “说的好!这次发卖贼脏,所得钱款全在宁波府库内,并未运转。现在你们和海盗,只有一方可以拿到这笔钱。想要为家里谋个富贵,想要挎上雁翎刀的,就给我杀上去,用海盗的首级,换个封侯拜将!本官就在这里,躺在床上,抱着美人,听你们的捷报。如果被海盗杀到我眼前,那就都别想着拿钱,明白了吧?” 李纵云腰板拔的笔直,抽出刻有自己名字的雁翎刀 “放心,李纵云有三寸气在,就不会让倭寇接近您的仪仗。儿郎们,想要功名富贵的随我来,杀倭寇去!” 红旗滚滚,如同火墙,包含了台勇营在内的队伍,向着兵力倍于己方的敌人逆袭而上,两条洪流随即撞在一处,鲜血和生命构成的浪花,四下飞扬。 第七百八十四章 试探 城头上,薛氏在十几名女护卫的拱卫下,手中执一个千里望向着城下远远的看过去,心里则向漫天神佛祈祷,希望用自己余下的生命,换取情郎取得胜利。失去赖恩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悲痛,但是如果失去这个男人,她无法想象自己将怎么活下去。 由于太过全神贯注,身后之人连喊了三次,她才听到有人在。回头望去,却见是鄞县知县方文冕带着衙役上了城,正在一脸讨好的看着自己“薛夫人,城下局势如何?官军能打的赢么?” 他原本认为是杨承祖对自己的女儿有意,虽然把嫡女送给锦衣指挥为妾,说出去有损清名,这官也不好做。但是在宁波事件发生后,方文冕的乌纱及戴乌纱的脑袋都有危险的前提下,名声之类的东西,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可是等到他把女儿送过去之后才知道,杨承祖压根就没想过把他女儿收为己用,而是送到京里,由天子享用。这于方文冕来说,就是一场豪赌,赌的是自己的前程官声,甚至于整个家族的未来。不过幸运的是,他赌赢了。 天子据说对自己女儿很是宠爱,这次送来的嘉奖旨意里还特意褒奖了方文冕勤勉清廉,如果不出意外,很快他的官职就能得到提升。大明皇帝不与文臣勋贵联姻,并不是成文法,事实上在英宗以前,皇帝的宫中始终有勋贵之女。 土木之变后,渐渐变成宫中都是寒门小户的女子,乃至成为不成文的定例。加上明朝的小政府模式,宫中选秀的消息一传出来,从官员到百姓,就都忙着给女儿找婆家,所以大明的内宫中,已经很久没有官宦之后,名门淑女。 方小姐这次算是开了个先河,即便是守旧大臣,也很难找到确实的理论依据来反对嘉靖宠幸一个官宦之女。当然,方文冕以后在清流之中就没了地位,可是他这个人本来就活的比较实际,不能混清流又怎么样?只要自己能够靠着皇亲身份飞黄腾达,就算被说成幸臣,也没什么关系。 不过这一切总要等到仗打完了再说,如果宁波再次失守,自己这个皇亲,怕也只能得点土地养老。有了这种觉悟的方文冕,反倒是比胡秉章表现的更为积极,亲自带人上墙,也更关心战局。 薛氏从杨承祖那知道,这个方县令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倒也不敢过于冷漠。但是她又怕说的太多,引起这位国丈过多心思,并没有接话,随手做了个手势,一个女护卫又递了个千里望过去。方文冕接了千里望向远方看着,半晌之后无力的把千里望放下“这乱成一锅粥,到底是输是赢,谁看的懂啊。” 事实上不但是他,即便是躺在竹床上的杨承祖,也看不懂到底是胜是败。这个时代的通信条件差,观测手段也不放大,杨承祖虽然在安陆打过仗,但那个时候兵力有限,他的实际作用也不过是带着心腹亲随发动反冲锋。 这种几千人的野战,已经超出他的能力上限。虽然看到旗帜在不停的变换位置,战鼓敲的山响,喊杀声铳炮声不绝于耳,但是到底是胜是败,他就完全搞不清楚了。 倒是郭九姐不愧是将门虎女,虽然本身武艺稀松,但是看胜负的本事总归是有的。“相公,现在的局面,其实还是僵持,官军与强盗互有胜负,谁也没有奈何谁。这种僵持意义不大,大家只是在进行试探,寻找对方的弱点,等到找到了,就会给上致命一击,到那个时候,就是真的要分胜负了。” 她小心的看看四周,这些美姬都是戏班子里胆大的姑娘,来到这种战场上也不怕,反倒是弹弄着乐器,卖力的表演。冷飞霜手执令旗,频繁摇动,俨然三军司命。稍远的地方,则是杨家的亲兵,九姐无奈的摇摇头 “我说,你就真听那个贱人的话?她让你这么做,你就真敢做,不怕一个弄不好,倭寇杀上来,你想跑都跑不了。” 刘五儿的名字太过敏感,郭九姐也不是不清楚轻重,不会在这种时候宣诸于口。不过她心里恨极了这个主意以及出主意的人,称呼和语气上都很不客气。上次宁波大乱时,杨家的护卫如果一开始就杀出去,黑鲨帮以及那些江湖人早就被打残了,护卫始终打的不温不火,把黑鲨帮牵制在这,直到最后才真正开杀,其实也是出自她的计划。 这次带着竹床美人,临阵高卧,同样是她定的计谋,只是她自己身份特殊不好出来,只能在家中等消息。 她在清楼时,就读过兵书,跟了正德以后,为了讨天子欢喜,对于军事也上过点心。论才干和思路,算不上优秀的军师,但却可以算做一个毒士,用的计谋都属于阴毒之类。 这次的作战,刘五儿不能就指挥上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但是她跟着正德征过江西,对于打仗的事有点办法,剑走偏锋,邪门歪道的手段是有的。再者,就是她对于人心,倒是比军事更为擅长。 杨承祖不是军官,而是钦差,如果他提着刀杀到前线去,先不说危险,首先会给士兵一个信号,就是战局很危险,大人物都可能填进来。她想的这个主意,就是要给士兵信心,大人物那么悠闲,就说明这一战自己赢定了,你们这些丘八,就没必要担心胜负,只要听从主官吩咐,向前撕杀就够了。 现在在前线担任撕杀任务的,是新整合的一千多台勇,他们毕竟刚刚归附,还是在刀枪的威逼下上的战场,不能充分信任。如果没有充足的信心,很可能会临阵崩溃。事实上,由于缺乏集训,加强了一千台勇后的新军,战斗力反而比补充前还要弱。指挥调度上,总有不灵的地方,更要命的是,万一台勇撑不住撤退,很可能连新军都带跑了…… 这时的作战,其实主要还是比士气和组织度,士兵的心里奠定了必胜的信念,所有人都认定自己会赢,仗就真的可能打赢。反之所有人都认为自己会输,那么就没有太大指望。 刘五儿之计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是拿命去赌,如果不是新军堪用,杨承祖也不敢真的这么拼。现在的情况看,这条计策大抵是成功的,效果,似乎真的不差。以台勇为主力的先锋,对上了真倭先锋,场面居然是不胜不败,势均力敌,不管这种均势能维持多久,台勇的这个战绩,都算的上前所未有的辉煌。 第七百八十五章 倾颓(上) 台勇作为新军组建以前,浙江八府公认能打的部队,不能说没有战斗力。遇到民变,或是盗贼,乃至于规模较大的倭寇时,官府通常会雇佣台勇、金华勇组建部队,承担作战任务。这些有资格出来拿军饷的,很多都有武艺或有勇力,也算是剽悍敢斗那一种。 不过他们更多是强调个人武艺,善于打烂仗,彼此的配合以及组织纪律都谈不到。再者,那些大头目顾惜本钱,真到了打硬仗时,就带人撤下去。朝廷用人时组建营兵,战后就地解散,也让这些士兵没有归属感,不大可能卖命。像是这种千人级别的会战,台勇往常只能冲一轮,若是冲不动,就只能逃。伤亡不会很大,但是战绩也不能指望。 “这帮人,就是一群雇佣军,自己的本事是有的,但是弄到一起组成大军,就根本不堪使用。这些毛病是以前的台勇,现在的他们,勉强就算够用了。” 杨承祖躺在竹床上,拉着郭九姐的手,安抚着夫人的情绪。他知道郭九姐并不是怕,当初敢带亲兵冲蒙古军营的女子,哪里会怕了这些倭寇,只不过关心则乱,她是在担心丈夫的安全及名声。 九姐看了看战场,也觉得杨承祖说的有道理。担任前锋部队的台勇,与真倭展开交锋,不出意料,往往交手一阵,就抵挡不住,被打的败退下来,但是却没有崩溃。而是在主官的吆喝组织下,迅速又聚集起了部队,朝着宗智信地黄八幡大菩萨旗号所在之处,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击。虽败不溃,能与真倭打成暂时的平手,这真的是台勇的成绩? “他们现在不敢跑啊。这些台勇里,混杂了两局新军担任骨干及执法队,谁敢退下去,立刻就杀头。再者,他们也不知道,身边的人谁是官府的探子,现在跑路了,将来是要死全家的。以往他们敢跑,不过是知道官府不会对他们怎么样,大家都是逃兵,法不责众么。可是我的杨记和锦衣卫,是有把握让他满门死绝的,这个时候,他们就不能不考虑国法或者说报复。你身边的人可能出卖你,被出卖就要赔上全家老小,这就增加了他们逃跑的成本,他们就不得不多想。而身边大多数的人都不跑的时候,其实也是能打的。以往不过是那些大头目要保存力量带头撤,台勇不跑的是笨蛋,现在我在这里,他们就可以打。” 他拉着郭九姐,后者虽然一向大路,但当着这么多人面,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坐在丈夫身边。杨承祖笑道:“九姐,跟着我在这里观阵,这可是大妇才有的待遇,其他人纵然是青青、幺娘她们这些武艺高强的,也来不得战场。高兴不高兴?” “跟相公在一起,哪里都好了,反正只要有你在,我就不怕的。” 冷飞霜见两人这份亲热模样,心里莫名的有了一丝酸楚,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战局牵扯了过去,顾不上其他的情绪。 对于官军方面的布置,宗智信这边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明军主将居然带着女人上阵,躺在竹床上指挥?宗智信冷笑几声“愚蠢的大明人,居然用这种浮浪子弟担任总帅?不管是多么优秀的部下,有这么一位无能的主将带领,也只会失败,看来战争会比我想象中结束的更快。” 绘有对马宗家家纹以及地黄八幡大菩萨的大旗高高挑起,阵阵海螺太鼓之声,催促着部队,向前推进。双方的旗帜如犬牙交错,时而前进,时而后退,战场如同一个巨大的旋涡,将所有人的生命、血肉卷入其中,绞成碎片。 与杨承祖不同,宗智信作为十三岁就上阵,戎马超过二十年的老将,于这种战局还是能够把握的。目前看,双方打的不分胜负,对比以往来说,眼前这支明军,确实可以算做了不起。毕竟他们面对的是拥有六百挺铁炮强大火力的军队,居然还能维持住阵线,确实堪称精锐。 当然,明军方面的铁炮数量比起自己这边只多不少,双方枪弹对轰中,日军居然占不到便宜。而且明军的发射技术显然更为先进,枪打的更快一些。不过这种弹雨杀伤,还造不成崩溃,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肉搏战。 这支部队里,属于宗家的士兵只有两百,其他人虽然暂时服从宗智信的指挥,但是终归不像自己家的士兵那么好用。如果是对上强大的敌人,这种兵力构成很容易出问题。只是,以眼前的明军水平,即便是用国人众,也压死了他们。 虽然战局还在僵持,但是宗智信的心里,已经确定自己能胜。眼下的僵持,自己这边其实游刃有余,对手那边,却多半已经用尽全力。这种拼尽力气维持的均势,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只要找到他们的破绽,或是达到他们的极限,然后一个突击,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倭寇以往与明军作战时,多持倭刀,一跳一丈远,迎风一刀斩,几乎成了他们的标准打法。倒不是说每个真倭都是武艺高强的剑豪,但是只要有这么几十个高手在,往往就将上千官军吓跑。乃至于日本浪人摆蝴蝶阵,晃动太刀反射阳光,就能吓的成群明军溃散。 这次的对手似乎比较强,那些担任突击队的好手,像往常一样跳进了明军队伍里,斩翻前锋的官军。后面的士兵只是骚乱了一阵,就又冲了上去,并没有溃散。 等到跳了几次之后,这些真倭中的好手也渐渐出现了伤亡,这种战术不大有效。鸟枪对射,也没起到想象中的效果,那些持素枪,薙刀的士兵,就只好按着正规作战的情况摆开队型,向着明军压过去。双方投入的兵力相若,都是千人上下,在宁波城外的空地上,往返冲锋,列阵撕杀。 就在彼此之间难分胜负之时,宗智信手中的军佩猛的向下挥落,配下勇将大石义久率领的一百名本家足轻,手执素枪,朝着明军直推而去,在这一刻,胜负似乎可以见分晓了。 第七百八十六章 倾颓(下) 将领在战场上的作用,并不是以个人的武艺去冲锋陷阵,那样只需要小兵就够了。事实上,一个优秀的将领,完全可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要能够统筹战场全局,知道什么时候该派什么人上去,去攻击哪里就可以称为上将。如果差一些的将领,就只能是等到敌人进攻时,知道该派什么人上去,抵挡哪里。 战争不是猜拳游戏,不是谁后发谁占便宜,事实上,如果一方始终处在这种派人上去顶的状态,就等于是把战争的主动权拱手相让,被敌人牵着鼻子走。这种抵挡所费的心力比进攻为大,调动起来也更困难,只要有一个堵不住,接下来就只能崩溃。 宗智信必须承认,那位浮浪公子身边,似乎有一位很出色的将领在辅佐。指挥部队的技艺,就像他整顿部队的技艺一样高超。曾经有几次,自己认为发现了破绽,但是不等他抓住破绽,对方就已经把这个破绽补上了。有的时候,他发现了破绽,却又有点不敢进攻,生怕对方这是故意卖的陷阱。 要知道受通信及部队素质的影响,大部队的调动非常困难,川中岛合战时,武田信玄和上衫谦信的人马在战前就列好了阵势,直到战争结束,大阵从未变过。哪怕布置失误,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谁如果临机变阵,不用别人打,自己就死了。 一次大规模的变换位置,部队直接就会失去战力而溃散,因此,战场上的容错性极低,发动进攻必须足够谨慎。一旦真的掉进陷阱里,即便宗智信手段再强也得战败,但反之,只要他抓住一个机会也足以将明军消灭,任对方有多优秀的手段,也挽救不了。 这次的机会,纯粹是个巧合,一支明军的部队被打退以后,照例进行了收容,然后再次发起反攻时,似乎对于主将的命令理解有误,跑错了位置,在防线上造成了一个空洞。 战场上这种失误再所难免,日军方面类似的错误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只是日军火力猛兵员素质高,这种错误还可以弥补上。不过明军这边,拼尽全力的打成了平手已经到了极限,像要补这个漏洞就比较困难,至少这个时间,宗智信是不会给了。 那一百名头戴阵笠手持二间半枪身穿铁小扎的士兵,乃是宗家的精兵,不是这些盗贼、国人众可比。由于对马岛多山少田,石高不过八千石出头,称大名都是靠着贸易的利润,因此养不活大兵。奉行的是精锐政策,部队练的少而精,这一百名步兵从开始就没参加战斗,只在那里安静的吃饭团,保存体力。现在所爆发的战斗力,差不多能顶战场上一半的真倭,他们杀上去,肯定能让明军的防线瓦解。 宗智信差不多已经看见,明军军旗被砍倒前锋崩溃的情景,自己只要杀上去,就能把那个大明的钦差也捉起来,用他的头制成酒樽,今天日落之前,自己也可以到宁波的衙门里去休息了。 对于日本人来说,宁波算是有着特殊意义的地方,算是他们梦想里的天堂,另一个时空里的丰臣秀吉,就曾经想着占领大明后,要把国都设在宁波。至少在眼下,大明还是日本眼中不可招惹的庞然大物,最多只能占占便宜,不可能攻城夺地。能在宁波住一晚,就是宗智信最大的理想了。 明军方面,李纵云也差不多在同时发现了这处防御上的窟窿以及后方飘扬的令旗,霍虬提着大刀带着杨家的亲兵也小跑着跑过来。“李将军,奉钦差之命,我带人来支援你了。” 除了直属部队外,杨承祖下江南时,身边始终有大批亲兵,又有南京勋贵的部下,杨记自己的护卫等,他手上是不缺人的。这次在宁波,身边也有两百多名护卫,这些护卫就在身边,形成官军最后一道防线。 统领这支亲兵的,就是降将霍虬,他现在乃是杨承祖身边心腹,这等要职由他担任,就足以说明他受重视的程度。现在他是带着警卫部队,来给李纵云当援军。 出身安陆府卫的李纵云向来看不起这个昔日的对手,脸沉的像万年不化的寒冰“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援兵了?你的人马是要保护钦差的,长官出了危险,谁负的起责任?滚回去!滚回你的位置上,否则我一刀斩了你。我李纵云,不要援兵。” 他手中雁翎刀空中虚斩,吩咐着身边的卫兵“命令台勇撤下来,该咱们忠字营上了!想要雁翎刀的,就跟我杀上去,记着我是打不死的李纵云,跟我来!” 见他带着新军营本队向前冲锋,霍虬吐了口唾沫,小声骂着“不就是出身比老子好一点么,牛个什么?论官职咱们差不多,论亲近,我才是缇帅身边的心腹。就你那臭脾气,活该一辈子升不上去。雁翎刀,我也有。” 话是这么说,他寻思着确实是该找机会立个功劳,否则的话,打完这一仗,李纵云怕是真的要爬到自己头上了吧? “什么?李中军上来了?告诉他们回去,我们还撑的住,我们还可以打,我们不需要新军!”台勇由于大头目都被杀了,现在担任指挥的,全是新军的下级军官。方才的战斗中,就是以他们所率领的两局新军两百名为骨干加上台勇一千余人,与不到一千名真倭杀成平手。 现在战场上突然杀出的真倭步兵,确实将台勇杀的阵脚大乱,但是在新军及执法队的约束下,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个时候如果新军大军上来,到底功劳算谁的? “那……那是李中军啊,咱们得听当官的。”一名军官颇有些犹豫,可是身边另一人吐了口唾沫“什么他娘李中军,不过是安陆军户里种田的,我可是安陆王氏子弟,我家的姑奶奶可是太上皇的侧妃,他凭什么压在我头上?这个功劳不能给他,所有能动的跟我上,抢在李纵云前面,打垮那队倭贼!杀敌立功,就在今朝!” 就在宗智信认为自己派出的这一百名宗家步兵可以解决战斗时,却不想对面明军方面,为了荣誉为了赎罪或是为了封赏为了升官,竟是爆发出了空前的勇气。不等李纵云的援兵投入战斗,前锋最后两旗备队,以及几十名轻重伤兵,在两阵鸟枪齐射之后,就如同猛虎下山一样,主动朝着宗家步兵发动突击,接着宗智信那边就接到了自己手下大将大石义久被明军讨取首级的消息。 第七百八十七章 分兵 “混蛋!” “混蛋!” 双方的军事长官,差不多是在同时骂出了这句话,宗智信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明明濒临崩溃,只是勉强维持的敌人,为什么会突然爆发出了如此惊人的斗志和战斗力。按照常理,担任前锋的,是将领手下较为能战的部队。 尤其明军方面,根据他的情报,明军里能打的一般是将领的家丁,都留在主将身边当卫队,战时则可能派到前锋上用来突击。也就是说,自己交战的,是明军里最强的一群人。自己将明军前锋的力量消耗的差不多,后续部队纵然是生力军,其实也没什么可怕,只要轻轻一冲,应该就能将他们碾过去。 可问题是,现在的情况,竟然是自己的部队被碾了过去。前线部队的垂死一搏,将自己的杀手锏打的落花流水,连向有修罗义久之称的猛将,也被斩了,这……怎么可能? 李纵云那边,也是因为前线部队的公然抗命而怒不可遏,几乎忍不住拔刀去斩了前线的带兵百总。可是对方随即就送来一颗倭大将的人头,说是斩获,然后又带着部队向前杀过去,他就算想斩,也找不到人。 虽然他搞不清楚这人是倭国什么大将,但是看那奇怪的头盔样式,应该不是普通士兵。李纵云恨恨的将人头一丢“儿郎们,这两百人是把咱们小看了啊,认为他们就能灭了真倭,不用咱们了。这口气,我咽不下,传我命令……全军进攻!” 差不多就在此同时,冷飞霜那边的令旗也猛的挥起,代表总攻的大鼓猛的敲响起来,早就等的不耐烦的新军呐喊着举起兵器,向着兵力占优的一方主动发起进攻。 “长官,宁波方面,似乎也遭到攻击,有一支倭寇绕过战场,去偷袭城池了。您看要不要?”霍虬这时接到了消息,飞奔着跑来报信,他知道杨家不少女眷还在城里,那位薛娘子还在城头上。 现在城里只有一司五百名新军守城,对比这么一座大城来说,五百人一分散,就剩不下多少,很容易被人突破进去。还是先分一支军队回去救人,似乎比较好? 杨承祖看了看冷飞霜“你觉得是该派兵还是不该派兵?” “尊夫人出身将门,熟读兵书,你也是朝廷钦差,这种事,似乎不该问我啊。万一我说不救,宁波有失,害你损失几位红颜知己,你岂不是要怪我故意害人?”冷飞霜颇有些没好气的抱着令旗,大有一切都听他安排的意思。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冷姑娘不是干这种事的人,我和九姐论用兵,捆在一起都不如你。这次作战既以你为首,就一切都听你的,你怎么说,就怎么是,胜负都怪不到你头上。” 冷飞霜脸上有了几分暖意“既然如此,那就不要管宁波了,那里有五百名新军,就算是海盗进了城,他们也该有力量把人赶出去。现在我们只管好眼前的敌人就好,全军已经开始前进,这个时候,就算想撤,也撤不出来了。进攻!” 正如之前所说,由于战场上变阵不易,一个小小的失误,就可能让整个战局出现危机。宗智信对于明军战力的错估,导致他将手头最强的战斗单位投入进去,当这支部队并没有起到预料中的作用,反倒是被杀的大败时,胜利的天平,就倾斜向了明军一侧。 饶是他以名将手腕收拢溃兵,重新组织战力,但是战场局势,已经对他越来越不利。这些真倭毕竟互不统属,即使经过了整训,配合上也谈不到默契。 指挥起来,总是要先领会一下宗智信的意思,再考虑一下自己是否会被这种指挥牺牲掉成为战场上的弃子,然后再去执行命令。这种犹豫,使得宗智信的指挥,总是不能流畅,就仿佛看碟时,时常发生卡顿一样。如果是在压倒性的优势下,这种卡顿问题还不大,可是当面对强敌时,这种卡顿却是足以影响战争走向的。 随着宗家那一百名精锐足轻的崩溃,其他部队或是开始观望,或是不听命令自己向下撤退,这一来,导致战场上原本的均势被打破,那些台勇从方才的苦苦支持,竟变成了绝地反击,呐喊着向日军发起进攻。 “砰砰”!一排鸟枪声响起,十几名台勇中枪倒地,身后许洋手提长刀带队杀了上来。“智信阁下,我已经派栋仔带两千儿郎去取宁波,我们这里只要坚持住,等到宁波失守,官军不战自乱!从现在开始,我和我的人,全部归你指挥,咱们兵这么多,压也压死了他!” “做的好!”宗智信赞许的点点头,现在这支大军,简直就是雪中送炭,毕竟自己一方兵多,以近五千名兵力以及大量的火绳枪,维持住战线还是没有问题的。只要自己能够利用这段时间收拾部队,那么胜负还是可以争一争的。 虽然从主动进攻打成了防守,算是小输半招,但这不能算是失败。多强的部队,体力也是有极限的,只要到了极限,再强的兵,也会失去战力。对面的明军或许很强,但是连续作战一两个时辰后,就会筋疲力尽。自己一方的士兵,却可以借机休息,到了那时候,还可以反败为胜。再者,拿下宁波,也用不了那么久! 他看了看许洋身后庞大的队伍“许船主,你把你的人都带来了?舰队方面,留下了多少人?” “舰队?”许洋愣了一楞,随即哈哈大笑“智信阁下,你想的太多了,官军没有水师,我的舰队不用留人。再说我的人不像你的人那么能打,如果带的人少,他们心里就没把握,所以我就都带出来了,船上只留了点水手。没关系,我们快点解决眼前的明军,船那里出不了问题。” 宗智信虽然觉得这样的安排,有顾此失彼的嫌疑,但也得承认对方说的有道理。至少比起虚无缥缈的大明水师,还是解决眼前的敌人比较重要。军佩挥舞处,大批的许家海盗手执火绳枪进入阵地,在吆喝声中点燃火绳,扣动机锤,向明军倾泻弹雨。 第七百八十八章 复仇之师 宁波城外,许栋带领的两千名部下,以二十余名真倭为前锋,绕过战场,向宁波迂回前进。这两千人的队伍里,集中了两百杆火绳枪,火力上堪称强悍。他们绕过战场时,双方的战局还是持胶着状态,大多数海盗都看好真倭的战力,认定自己这边的任务会很轻松。 虽然内应失败,开门计划行不通,但是他们对于攻城也并非没有准备,长索、飞梯之类的器械准备的颇为齐全。关键是宁波城内,估计已经没有多少兵了,以两千人推上去,怎么也能把城拿下来。 再说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二十几个身手高明的真倭只要能跳到城头上,这座城就能到手,因此大多数人的情绪十分放松,并没想过会有多困难。 “这个钦差是不是脑子不好用,居然不守城,却出来跟我们野战。当我们手下那一千多真倭是假的,等下把他的人马杀散,把那些小娘抓来,他就知道厉害了。” “是啊,听说城里那位薛会首生的也俊的很,就是年纪大了点,不过没关系,姜是老的辣,这样的女人一定很带劲呢。” 许栋的脸色却丝毫不轻松,回过头来约束部下,“大家都老实一点,我们是要去攻城的,不是让你们去胡闹的。打起精神,拿出你们的解数,这座城,绝不会好攻。” “少当家,你多虑了,官军的钦差都在城外,肯定把能打的兵都派出去野战了。城里面只有那些卫所军还有衙役,没什么可怕的,只要我们的人一上城,他们立刻就会逃。我们两百杆火绳枪打上一轮排子枪,他们说不定就跑光了。” 多虑了么?希望是自己多虑了吧。许栋长叹了一口气,跟这帮人是说不明白的,事实上,即便是跟许洋他也说不明白。按他的直觉,这一战就不该打,全军立刻离开宁波,回到海上去才安全。 虽然说不出问题在哪,但他就是认定,宁波城是一个陷阱,会把他们所有人都陷进去。包括执行这个任务,他没的推脱,整个许氏盗贼集团里,以他的领兵水平为最高,这样的任务,他责无旁贷。 可是正因为他领兵水平最高,总是觉得这座城不该打,或者说连兵都不该分。船上留守的人太少了,少到连正常的警备都做不到,固然官军没有水师,可一旦有水师过来…… 一想到这些,他的脚步速度越发的快了,只有迅速拿下宁波,击溃战场上的官军,才能安下心来。官军方面斥候工作做的不错,探子怕是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动向,而且那些哨探身手敏捷,想要遮蔽战场也不容易。想要直接杀进城去,已经不大可能,总归是要打一战吧。 等来到宁波城外时,城门已经关闭了,城头上,一顶大红伞下,一个盛装美妇倚城而立。在另一边是一柄天青大伞,一个文官打扮的人持剑站在城头,在他们身后,则是大批的衙役、官军以及拿着刀枪的青壮。 见了那美妇之后,这帮海盗的情绪顿时上升到了一个顶点,大呼小叫的,向着城头嬉笑,还有人说着诸如哥哥待会就进城疼你之类的话。海盗有海盗的打法,这种挑衅,既可以挫动城头的锐气,又或者能把愣头青引出来干掉。别看队伍站的乱七八糟,海盗是打惯烂仗的,只要官军敢杀出来,他们靠人头,也能堆死官兵。 那美妇并未因为这些粗俗的言语而发生什么变化,只是用手指着城下,对身旁的人说着什么。许栋听不清她的言语,但能猜到,多半就是动员,悬赏之类的。他招了招手,“集中火绳枪,打死这个妇人。” “少当家的,这么美貌的娘子,虽然年纪大了几岁,但还是可以用的。就这么打死,太可惜了,我们冲一冲,把她捉来,大家轮着上。” 这些海盗本来就没有多少纪律可言,即便是许洋的人马,在这方面也并不比其他势力强到哪去。几个头目,发一声喊,就开始命令部下朝城上放枪。 由于担心伤到那美妇,两百余杆火绳枪全是对着城墙和城门击发,打的硝烟弥漫声势浩大,实际却不可能伤到人。但是以往的打抢中,这种乱枪的威慑,就足以驱散官军,并不一定真的要造成杀伤。何况那时候不过十几门铳,这次是两百杆枪,还怕官军不跑? 等到枪弹打过去,城头上果然已经变的空荡荡的,那盛装美妇正缓缓的从垛口下站起来,茫然的看着四周。整个城偶,只剩了她一个人。不管是那名文官还是守军,这时已经没了踪迹,就连女护卫都不见了。 那妇人仿佛是被吓傻了,孤零零的站在那,既不跑,也不叫。仿佛是只无助的羔羊,任人随意抓捕。想着宁波城内的财富,和这个美艳高贵的妇人,这些海盗全都疯狂起来。有人大喊着“全都闪开,别跟我抢,我还没玩过命妇呢!”扛起长梯,带头向着宁波冲锋。 在城池、美人、钱财等等因素刺激下,队伍已经彻底陷入疯狂,没人可以约束他们的行动。不过说实话,到了这种时候,约束是否还有意义,也没人说的清,就连许栋也觉得自己小心过分。 经过上次的骚乱,商会筹款,将宁波的城墙进行了加高与加厚,不过没人防御的城墙,不管再高再厚的墙壁,都没有意义。海盗们呐喊着举起飞梯,向着城墙下靠过去。担任前锋的真倭,兴奋的叫嚣着,顺着飞梯向上疾爬。 第一名真倭大叫着从飞梯跳上了城头,他身手高明,这一跳跳的极高。在半空中,眼睛向下望去,接着就被一阵反射的白光晃了眼睛。 一名身高过丈的巨人,周身穿着铁甲,把自己包裹的如同铁罐头。手中紧握着一柄同样大的惊人的巨剑,如同一头狩猎的巨兽,紧紧藏在垛口下面一动不动。在他身边两侧,是同样紧握兵器的官军、丁壮,密密麻麻,不动如山。 陷阱!这是个陷阱。那名倭人瞬间就明白自己这边中计了,可是不等他发出声音示警,那名巨人已经猛的跳起身来,巨大的双手剑划了个半圆向空中横斩。 人头飞起,血光冲天!就在这一剑砍出之后,城头上瞬间响起一片呐喊,埋伏的官军与丁壮同时高喊着跳起,向着刚刚上城的海盗猛烈攻杀。在城下犹豫着是否要爬城的许栋只觉得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城上喊的词,他已经听到,他们喊的是“报仇”! 一阵轧轧之声响起,原本应该紧紧关闭的城门,突然打开。排着奇怪队型的官军,在领兵官的带领下,轰然杀出。在他们身后,则是一眼看不到头的青壮子弟,手中兵器长短不齐,队伍也混乱的很,只是他们每人口中喊的都是一句话“报仇!” 第七百八十九章 天降雄师(上) 由于之前的挑衅中,宁波没有反应,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宁波城内打的是死守不出的算盘。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兵少,主力都在城外与大队人马撕杀,城内的兵能守住就不错了,要想杀出来反击,纯粹是做梦。 可是就在他们登城的部队被埋伏,近而陷入混乱的当口,官军的果断出城,仿佛一记重锤,狠狠的打在了海盗的七寸上。城头上先期登城的人已经全灭,有的丁壮竟是抱着海盗一起跳下城来同归于尽。这种玩命的姿态,就算是这些悍匪也被打晕了,队伍彻底混乱。 再者由于开始大规模爬城,火绳枪之类的家伙用不上,可是城头上滚水、开油、金汁、夜叉擂、狼牙拍之类的守具全部发挥作用,海盗死伤惨重。比起伤亡来,更可怕的是现在的海盗是没有队型的,头领基本都在攻城或是组织攻城,没人想过要进行野战。城内的部队杀出来时,甚至没人能站出来组织抵抗。 鼓声隆隆,震天动地,城头上,不知何时,有人搬了几十面大鼓上来,那一身命妇服的美妇,手执鼓槌亲自击鼓。鼓点打的又密又急,官军和义勇听了这鼓声,就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冲杀的势头更猛,海盗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就被杀出来的官军碾过去。方才还不可一世的海盗们,现在成了兔子,从一边跑到另一边,然后被官军或是百姓从后面追上,打翻在地,乱刀砍死。兵败如山倒! 许栋两眼喷火的带着亲兵队要迎上去,却被自己的队主拉住“少当家,千军可失,帅旗不倒。撤下去,会合老当家的,咱们还能杀回来!” 看着已经陷入混乱的己方部队,以及那些要吃人的城内百姓壮丁,许栋也只能承认这一阵是败了。如果继续打下去,伤亡只会更大,他点点头“让儿郎们撤,我们在这里顶一阵,给大家整顿部队的时间。” 他的一百多名亲兵队战斗力虽然不及真倭,但是远胜这些靠复仇的血性支撑起来的百姓,只要杀一些人,就能让百姓的进攻势头弱下来。否则现在就算是想撤,也不那么容易。 可是他的部队刚刚举起火绳枪,还不等发动射击,身后就已经传来火器发射的声音以及喊杀声。 “官军……官军从后面杀上来了。”一名本已经撤下去的头目,满身浴血的又逃了回来,惊慌失措的大喊“少当家,我们被包围了,快突围吧!” 许栋倒是不认为官府有兵力完成对自己的包围,但是目前自己手上的人已经被打的转了向,官军列成阵势,自己这边却只会打烂仗。这样的打法,正面战场被以少胜多也不新鲜,背后再来一支官府生力军的话,自己这边拿什么打? 看来想要把人马成建制的带出去是不可能了,许栋紧咬牙关,将那名头目一推,带着自己的亲兵队,向着战场的侧翼突围而走。 霍虬带着人马杀到宁波城下时,正与从城内带兵杀出来的瑞恩斯坦撞上,两人一个是降将,一个是异国人,从某种意义上算是同病相怜,关系也比较亲厚。霍虬关切的问着局势,尤其是薛娘子是否受伤,瑞恩斯坦一阵大笑,龙虾护手敲打着胸前铁甲 “有伟大的瑞恩斯坦在,是不会让女士受到伤害的。霍虬,我的朋友,你这次来的太晚了一点,即使你们不来,这些海盗我也应付的了。这次的功劳,没你的份了,还是快回到长官身边,作为统帅,他的身边随时需要备队。哦见鬼,你居然把卫队都带来了,你这个白痴,难道你认为宁波城会被攻克么?钦差身边,到底还有多少卫士,十个,还是二十个?” “得了洋人,别在这叫唤,钦差的安全我比你用心。不过他老人家身边,现在根本用不上什么备队。” 许栋的部队由于突围坚决,加上战场混乱,官军和民军都在杀人,他们还是有缝隙可钻。在损失了约两成人马后,总算是在战场上撕开了一个角,成功突围。一想起那些百姓奋不顾身,甚至同归于尽的模样,这帮海盗依旧心有余悸。 “这帮人往日一见到咱们,就跪地求饶,可是今天,他们却像疯了一样扑上来兑命。这是中了什么邪,抽了什么疯?” “这还不算什么,更可怕的是,方才冲来的人里,有人我认识。你知道那是谁?那是当初黑鲨帮的人,我还以为他是要来给咱当内应的,哪知见我之后,就像见到了仇人一样,举着刀就来拼命,那模样……我没得罪过他啊。” 听着部下的议论,许栋的心莫名收紧,战争给他的感觉越来越不好,似乎这里即将变成一个巨大的旋涡,把所有人都吞噬进去。其实,海那么大,如果退出浙江,专心经略闽海,或是干脆退到西洋上,都不见得是很糟糕的选择。招安之前,先向官府展示实力,或许,是个不明智的选择。 正面……正面一定要突破啊,否则的话,他们怕是很难回到自己的岛上,继续过逍遥日子。 忽然前方探路的海盗打了几个手势,剩余的海盗匆忙伏下去。许栋几下来到探路尖兵身边,顺着对方的手看过去,却见在他们所处的这片树林之外,一支衣甲鲜明的大明官兵,正在向着战场方向急速前进。 援兵?宁波怎么会有援兵?之前的扯动计划,明明已经把官军分散了,那些东南的豪族,也向他们保证过,会拖住明军手脚。这支援军,是哪冒出来的? 看规模,这支人马足有五百人,投入到战场上,也是一支不可轻视的力量,甚至可以逆转局面。更重要的是,到底是只有这一支,还是有很多? 许栋只觉得手脚发冷,心莫名的向下一沉,如果这支援兵只是个开始,那么水面上,就同样不安全。难道…… 一名尖兵向他打着手势,询问着是否要打这支官军一个伏击,还不等许栋做出判断,树林内却已经响起枪声和喊杀声。他们的形迹已经暴露,官军前部迂回着杀入林内,与许栋的部下撕杀起来。 比起面前的官军,许栋更关心的却是另外一点:到底有多少官军会作为援军赶到战场,他们来自哪个方向,到底有多少,什么时候会来。 第七百九十章 天降雄师(下) 绍兴城,军营内。 奉命来援绍兴的一部人马九百人已经完成了整顿,将辎重器械放到推车上,列好队列,只要主官一声令下,就可以立即开拔。坐镇绍兴的宁绍兵备道赵尧臣满头大汗的绕着带兵官转来转去,语气也从一开始的正言厉色,变成了哀求。 “龙将军,你们你们不能走啊。眼下倭患未除,绍兴城外,依旧一日三警,你们若是此时开拔,万一倭寇来犯,本官又该派谁去抵挡你们这一部之兵,本来就是来剿倭的,若是现在要回宁波,难道就不怕担一个临阵脱逃之罪余姚乃是谢阁桑梓,若是为倭寇所袭,这个责任谁负的起” 这一部的部总龙扬剑也不过三十出头,论职位是四品指挥佥事衔,实授部总。在大明的军事体系里,这种级别的武官不算多金贵,尤其文贵武贱,一个从三品的右参政兵备道要想拿捏一个四品武官,也不过就是弹指一挥的事。即使眼下是用武人之时,文人的地位依旧是远比武将为高,宁绍兵备按说也是足以管住一个带兵官。 不管是讲道理,还是讲隶属关系,或是讲流程,赵尧臣都有充足的把握制服眼前这个军头。这人的根基他了解过,是当初兴王府仪卫子弟出身,靠着荫袭,当上仪卫,后来靠这个关系,才入了新军。这种没有根基,也没读过书的武将,按说是最好制约。讲道理或是讲规矩,自己都有足够的理由,偏生是这种油盐不进一言不发的态度,却让他觉得有力使不上。 不管自己说什么,对方就是一言不发,也不理他,那些新军则忙着自己的事情,对于兵备衙门人员的阻拦视如不见。兵备道手下的吏员数量太少,也不敢真的靠武力阻止这些官兵。 赵尧臣眼看他们把器械辎重都装好了,眼看就要出发,急的拦在营房门口“今日本官是不会让你们离开的,龙扬剑,你应该知道,临阵脱逃该当何罪” 见龙扬剑不说话,他的态度又缓和了一些“龙将军,大家有话好商量,你的部下是缺乏军饷,还是缺粮,还是谁得罪了你们只管说出来么本地士绅已经捐了二十口肥猪,两千斤白米以及一千两纹银来,作为大军的犒赏。只要你们留下,一切好商量,其实给你请功的折子,本官已经写好了,你的前程,本官来保” 给好处,摆危害,讲出违抗自己的后果,一般的武将肯定是会听从命令。新军来源有的也是军卫子弟及本地的农家子,赵尧臣相信自己这个父母官说话,还是能起到一点作用的。 龙扬剑看看他,“肥猪,白米在哪” “就在营外,你赶快吩咐士兵把东西卸了,回营房去,咱们马上就杀猪煮饭。” 龙扬剑没理会他,而是转过身去对身后的士兵吩咐“把他们全绑起来,把粮食装上车,带到宁波去。” 那些新军士兵似乎不介意自己捆的是谁,只要长官发了话,立刻有人朝着赵尧臣走过来。赵尧臣大吃一惊,慌忙喝着“谁敢你们你们是要造反么本官是朝廷从三品命官,你们” 他的护卫想要拔刀,但是新军已经无声的举起了长枪,还有人抬起了鸟铳。见到这种场面,为数不多的护卫只好识趣的将兵器扔到地上,直到被捆起来时,赵尧臣依旧在那里大喊着,让龙扬剑及他的部下考虑清楚后果。 龙扬剑这时才第一次回答他的话,又似乎是对士兵传达命令“奉浙江总兵武定侯郭千岁军令,宁波方面发现大批倭寇踪迹,意图对钦差不利。本部儿郎,立刻救援钦差,有敢阻拦者,杀无赦”说话之间,雁翎刀已经抽出来,在赵尧臣面前晃了晃,似乎是有意让对方看到,刀身上龙扬剑那三个字。 部队列队冲出营房,将放在门外的粮食和猪全都装上车,高唱着三国战将勇的军歌,向城外走去。赵尧臣心内叫苦,自己本来以为可以拖住这支部队,没想到却遇到这么一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二愣子,这下可怎么向那几位员外交代 象山县城外,许泰手中的青龙大刀的刀面,在县令的头上轻轻拍打着。趾高气扬的骑在马上,仿佛又找到了当日外四家军的感觉。“听着,我叫许泰,江都人。咱们说起来,还得算是大乡党,想告我的话,记得写清楚。儿郎们,开拔” 他这一部人马洗劫了象山的武库和粮库,大队人马拉着辎重,向宁波开拔,象山县令及随员全被捆成粽子,扔在了城门口。许泰朝地上吐着唾沫 “几个地主还想拖住我白日做梦老子的恩主和老婆,全都在宁波,想让我留在象山就算斩了我的头,我也得回去,儿郎们,走快一点,到了宁波,请你们喝酒” 海面上,由鱼船及少量战船组成的杂牌舰队全力行驶,岸上,则是一队队来自不同方向的大明新军,向宁波方向汇集,如同百川归海。往日里行走官府,手眼通天的的管事、帐房,或是被捆的结实拖在马后,或是被一箭钉死在树上。往日里海盗赖以自豪的情报系统,现在已经宣告瘫痪。 宁波城外的战场上,郭九姐已经骑上了自己的卷毛赤兔马,提起长枪,兴奋的喊着玉环杀向海盗阵中中途撕杀。那些美姬不能冲过去杀人,就争先恐后的向杨承祖怀里挤,不是说着自己怕要老爷抱,就是说要老爷赏自己表演。 冷飞霜摇摇头,心里对杨承祖这个举动颇有些不以为然,总归是打赢了,也没必要多说什么。前线的报捷人员,一个接一个,不是报告击破了哪队敌人,就是说抓了多少俘虏,或是斩了几个巨酋。 杨承祖在怀里一个美人脸上亲了一口,将几个女子一推,人从床上跳起来,对冷飞霜施了一礼。 这下反倒是让冷飞霜颇有些吃惊,不管怎么说,这是个男人,还是钦差,会来拜自己“你你这是做什么” “不是我拜你,我是替浙江或者说东南万千黎民拜你,如果没有你帮忙,我们取胜的不会这么顺利。这一次获胜,你是首功,我当然要拜了。现在敌人阵势已乱,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杀过去,斩几个人耍耍” 冷飞霜先是白了他一眼,但最终还是伸出了手,握着杨承祖的手,一剑一刀,带着二十几名亲卫,向着前方杀去。 第七百九十一章 大捷(上) 这次能对许洋的动向掌握的如此清楚,重新成立之后的锦衣卫昔日黑鲨帮归附帮众以及东南的白莲教势力,几方面的贡献都不可小看。 这些白莲教徒与黑鲨帮众,与许洋部下的海盗之间,本来就存在着许多联系。尤其这次许洋调动大军,把自己名下控制的力量差不多都发动起来,想要保密也做不到,很多人都通过自己的关系网,打探了他的动向。 是以从战斗打响之前,许洋方面的信息,也源源不断的汇总向官府,官军与倭寇在这次战役里,基本实现了双向透明。当然,这也是和谁主政,以及用什么策略有关。 以往白莲教徒一样住在东南,一样掌握这些情报,但是绝对不会透露给官府。这帮人里,还有的本身就是双面探子,许洋以往也没少从他们手里获取情报。具体站在哪一边,还是要看官府的策略,以及心里倾向于谁。 这次重建之后的锦衣卫,收容了不少绿林匪徒,这些人品行极差,往日里伤天害理的事做的也多了,可是,他们在江湖上有门路有关系网。上峰既往不咎,许以重赏,杨记那边又给了从报销三次上清楼找头牌到白吃几次饭不等的奖励,这帮人也就真的卖了力气。再者就是要归功于那些京剧的潜移默化宣传,以及冷飞霜和她的天妃教。 那些京剧宣传下,有不少归附的海盗为官府所用,又或者主动传递给许洋错误的消息。浙江教区的大批白莲教众,已经改宗天妃教,也就为冷所用。人心向背,这次许洋在情报层面,实际弱于官府,这也就是在一开始,谋算的层面处于下风的重要原因。 另一方面,就是新军与以往朝廷的营兵以及卫所完全不同,其属于相对的体系,并不受东南士绅的控制。其补给后勤来自杨记,再加上黄锦手里拿着王命旗牌,杨慎亲自坐镇等几方面因素,即便是浙江地方势力想要卡一卡补给,也要考虑下是否承担的起相应的后果。像这次分瓣梅花计,差不多就是能做的极限。 这次的人员配置上,皇帝也没想过掣杨承祖的肘,从总兵到镇守太监,都要配合他的差使,新军的调度上完全归他节制,所以地方势力不管怎么想暗中下绊子,实际能做的都很有限。新军衣甲钱粮充足,养他们的物资,如果用在地方上,差不多能养三到五倍的常规部队了,不是杨承祖以强力推动,又抄了黑鲨岛的老底,也不是那么好维持的。 这个时候的官军有钱有粮有装备,还是有战斗力的,何况是新军。在正面的战阵上,许洋的真倭实际上只是和台勇打了个大概平手,随即就转入防御阶段。他在这个时候并没意识到危机,认定以自己的兵力优势,加上足够多的火枪,至少打防御战,是不会出问题的。 宗智信也认为,自己兵力占优,即使对冲打不赢,稳固防线总做的到。大名的战争中,也多是用弓箭,现在手上有那么多火器,怎么也能支持到明军失去战力,可是到了实际作战环节里,他却发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即使是海盗这边集中了超过千门的火铳,战线依旧岌岌可危,官军手中的火器比海盗只多不少,除了鸟铳之外,还有用木头制造的木炮以及三门铜炮。这种铜制火炮,在当下属于土豪装备,海盗方面的火炮都在船上,现在也不可能从船上卸下来再运过来,火力上很是吃亏。 打了几轮对射之后,海盗方面的火绳枪就出现了炸膛现象,佛郎机人卖出的那些火绳枪都是自制武器中的次品,质量并不足以信任,加发射的过频,连续炸掉了三十几杆铳。剩下的铳,大家使用的时候就有些担心,生怕他自己炸死,为了保险,只好减少装药量,这样即便是炸,也不会对自己造成太大伤害。 这种少装药的手段,其实官军以往也用,尤其是神火铳时,为了避免损伤少装火药,造成的结局就是打不死人。枪打的密,但是实际杀伤效果极弱,被官军用铜炮鸟铳轰打,加上强弓硬弩射击,火力上落了下风。 即使是如此,阵线也不是不能维持,宗智信表现出出色的用兵手段,将宗家本家的部队应用到了一个极限。指挥堪称完美,甚至于他为本家出阵时,也未必有过这么出色的指挥。 一支支部队投进去,将官军轰开的口子填上,被打下来的队伍被他迅速整合,再次投入进去。由于兵力上占据优势,这种漏洞能够迅速的被填充,宗智信还是能够应付这种局面。 官军方面使用的弹药定装技术,枪弹发射的快,但是其发射也不能过频,包括铜炮,也必须在发射之后进行冷却。火力对轰中,海盗虽然落于下风,但是并不至于动摇防线,破坏阵线。而且明军在这种射击中,也不会没有伤亡,宗智信相信,这种规模的轰打,自己完全可以完成作战计划,靠兵力取胜。 可是就在对射了一段时间后,明军阵后先是响起了密集的鼓点,接着就看到一名年轻的将领来到阵前喊了些什么,接着就带头向着防线冲来。其后的官军呐喊着,以整齐的队列排山倒海班压下,海盗三轮铳放过去,官军倒下了一些人。但是其他人仿佛没看到一样,而是加快步伐前进,随即前锋就撞到了海盗的队伍里。如同是失控的汽车闯入人群,在海盗的队伍中带起血花、死亡、和恐惧。 名叫骆国恩的士兵,原本的名字叫过骆铁娃,只是矿山里一名普通的矿工。力气虽然大,但是饭量也大,从小就没吃过多少饱饭。在矿山上,也是做的多吃的少,填不饱肚子,可不做这个又能做什么?在顶着监工的皮鞭,蹒跚着往返于矿井与工棚之间时,他已经做好了随时饿死的准备。 直到杨记来矿山招工人,那些凶恶的监工,有办法的矿主,全都阻止不了矿工到杨记工作。杨记给的条件在他看来差不多是当官的才能有的,只要能够给饱饭吃,干多少活他都不在乎,那些条件,他其实倒没太在意。 再后来是当兵,不但长官给他起了新名字,还让他吃饱饭,有了新衣服,新鞋。因为他气力大,打仗的时候斩人多,就提拔他做了个旗头,还帮他成家讨了老婆。他的一身气力,到了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有了用。 老婆怀了娃,家里有了田,差不多可以告慰死去的父母了。他并没有因为这些就畏惧过死亡,相反倒是冲的更凶,做人要讲良心,自己是皇帝的兵,要为皇帝尽忠的。那些戏文上唱的岳飞,杨家将,都是为国尽忠,万古流芳的,他又怎么会怕死?又怎么敢怕死?若是自己退一步,不但这些都要失去,就连老婆孩子,也要看不起他了。 今天他已经斩了五个人,但是丝毫不觉得累,乃至李中军大喊着冲锋时,他也是主动站到了先锋的位置上。自己死,可以为家里赚个终身有靠,受了伤有人养自己一辈子,那还有什么可怕的?不管是乒乓做响的鸟铳,还是刀剑,他都没在意,而是仗着腿快,举着盾牌一路猛冲。 他是抱着必死的觉悟,一头撞进了海盗的队伍中,举起手中的刀只管猛砍,在自己死之前,尽可能多的杀人就对了。可是直到他边冲边杀了十几步之后,却发现自己依旧活着,眼前人山人海的队伍,开始溃散了。 第七百九十二章 大捷(下) 军佩无力的摇动,但是溃败的势头已经形成,宗智信的指挥不管如何优秀,也遏制不住这股崩溃的势头。事实上,现在的海盗已经没人注意他的旗印,只是一门心思的退下来。 由于之前他将自己的本队人马整合起来,在后阵休息恢复体力,现在前线上,主力还是那些假倭。这干人的纪律性太弱,一崩溃下来,想要进行收容就非常困难,即便是有人想打,看到身边的人都在跑,于是自己也就只能开始跑。 在远距离的火器对攻中,海盗们还能维持住队伍,可是持续的被火力覆盖之下,其士气已经严重下降。到了官军发动白兵战进行冲锋时,敢于搏斗的队伍太少。以往,海盗都是以真倭作为肉搏队,其他人在后跟进,趁势掩杀。现在真倭被宗智信调到后方休整,准备当杀手锏用,锋线上全是假倭,真到了白刃格斗时,就维持不住。 崩溃的势头一爆发就遏制不住,即便是督战队杀了些人,但是大军还是疯狂的退下来。李纵云大喊着“我是李纵云,打不死的李纵云!”带着自己的卫队担任骨干,将旗到处,海盗几乎是望风披靡。 原本在海盗里,也有人秘密信了天妃教,为冷飞霜传递信息,或是与官府搞些小动作。现在这帮人就开始带头逃跑、投降。 其他的海盗即使没加入天妃教的,心里也逐渐活动,既怕自己打下去,为其他势力做了替死鬼,又担心最后拿自己的人马殿后,许洋先逃。又不知道有哪只部队会突然逃或投降,最后就只能先逃为敬,或是举手投降。 说到底,乌合之众终归是乌合之众,如果打顺风仗,还能发挥出一定的战力,到了逆风仗的时候,就不大指望的上。尤其他们没经过战阵训练,缺乏打白刃战的勇气,远程开枪还可以,到了近身白刃时,就敌不过正军。 挂有宗家家纹的大旗无力的倾倒在地,地黄八幡大菩萨旗,被人在上面踩来踩去,海盗们喊叫着四散奔逃,当投降与逃跑成为风潮,整个队伍就掌握不住。宗智信虽然及时的把后方休整的真倭调起来,但是也遏制不住这个势头,只能由他们去迎战官军。 可是现在冲上来的新军,战斗力远在台勇之上,残存的宗家步兵刚一列开队型,对面的明军就已经以长矛方阵推了过来。二间半枪与官军的长枪互相刺击格斗,鸟铳互轰,日军方面明显处于下风。兵力、士气上的差距,即使这些宗家精锐也是被压着打。 不过宗智信和他的部下,如同救世主一样挡在路上,倒是为其他海盗争取了时间,大家不约而同的向着海滩跑去,只要上了船,就可以安全了。从阵地到海滩,沿途之上,旗帜、盔甲乃至兵器随处可见。还有的海盗将身上带的金银扔下,希望官军拣拾金银时自己可以跑远一点。 明军的队伍似乎并未受到太多影响,一部分明军与宗智信的人马撕杀在一起,另一部分人马,则绕过战场,在后紧追。海盗们没跑多久,就与明朝的增援部队打了照面,二话没说,两军就打在一起。 这支增援部队的规模不大,兵力只有一个司,五百人而已。可是他们并没有被海盗的数量吓住,而是不慌不忙的展开阵型,又将车辆作为屏障,形成一个战斗行营,与海盗进行周旋。海盗们人多势大,可是连啃了几次,都没能啃动这个小小的防线,自己反倒是伤亡渐增。 这边还没反出高下,后面追兵又到了,远处有旗帜漂来,枪炮响起,显然明军的援军并不止这一股,他们正从不同的地方赶过来,对海盗进行围剿合击。这时,狼狈不堪的许栋,带着自己的几十名部下逃了过来,两千儿郎,到现在他能掌握住的,就是这不到一百人。 “阿叔,快走啊,官军有埋伏。好多官军好多人,宁波城里的官军,也要杀出来帮忙。我们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 许洋来不及询问,为什么宁波方面败的这么惨,事实上自己这边是主力都打成这德行,侄子那里打败仗,倒是天公地道。而他带来的消息,更让许洋心惊胆战,官军有埋伏,还有水师,现在连船队那里,都不一定安全了。 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金鼓之声大做,似乎宗智信的抵抗,起到的意义并不大。至少对许洋来说,官军一点也不见少,四面的官军还是向着他身边围攻,海盗庞大的兵力,这时并不能体现出什么优势,反倒是因为大家以往合作的就不密切,真到了打硬仗时指望不上,反倒是争着投降。 许洋本部的手下,总算是泼了性命,掩护着许洋叔侄突围,许栋更是三两下脱了叔叔的衮服,套在了另一名海盗身上。“我许家待你不薄,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了,知道该怎么做吧?” “小人明白,只求头领照顾好我的家人!”那名冒充许洋的海盗自己将冠冕整理一下,抽出单刀,带领着人马向着官军的包围圈外突围,许栋则带着几十名死士护卫着许洋,向另一个方向猛冲而去。 “栋仔,不回我们的船上么?”许栋本人并没有什么高明的武艺,加上年事已高,精神虽然还好,但是身体的机能一般。全靠许栋背着他,才能逃出这个战场。由于兵马多,官军不可能把路都堵上,他们还是撞了出来,不过走的方向,却离码头越来越远。 “阿叔,我们的船,已经回不去了。我去会合您时,就已经发现,我们的大船,已经被官军夺了。还有的船起了火,那些去码头的人,只是死路一条。现在只有等东南世家的人来帮咱们逃,如果他们不帮,那就拉他们一起死!” “完了……全完了……我们的一切。”许洋听到这句话,仿佛瞬间老了十岁,有气无力的呢喃着。许栋却摇摇头“阿叔,不要这么想,只要人活着,就有一切。当初您十五岁出来闯码头,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现在我们什么都有。只要回到海上,咱们就能再拉起队伍,东山再起!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 第七百九十三章 讨取 “啊啊啊啊!”怪叫声中,十文字枪横扫直击,五六条长矛被荡开,随后就有更多的长矛刺过来。鱼网、长枪、奴弓、火枪,新军已经练就了一套专门对付武艺高强的敌手所用的战法。 对阵的倭将虽然没学过系统中原武艺,但是战斗力上,却远超过江湖上所谓的一流高手。练的也是军阵杀人数,一般的江湖人对上他基本走不过三合。 但是在新军这种阵法面前,一旗人马三十几人,就牢牢的将他钉死在战场上动转不能。曾经一阵讨取二十几颗首级的鬼刑部,在这种格斗战中,并没对敌人造成什么有效杀伤,自己身上反倒是伤痕累累。 宗智信的战马已经倒毙于地,身边的护卫也所剩无几,玄色大铠多处破损,身上几处被创。明军以围杀的方式,将这几名护卫逐个分割击杀,他眼看就成了孤家寡人。 这位对马猛将的武艺很是了得,手中的十文字枪舞动的像风车一样,风雨不透,这样的舞枪,对于体力消耗的太大,尤其是现在的他,已经离极限越来越近。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依旧拼尽全力的舞枪,周围明军的攻势力连绵不断,只要有一个疏忽,自己就会受伤。 从战斗到现在,他受的伤已经够多了,由于用力,牵动伤口,鲜血从伤口不断向外流淌。不管一个人如何豪勇,身上的血就是那么多。血流的凶了,手脚的力气就越来越弱,眼前逐渐发花,想要冲出去,就越发的困难。他不是没想过突围,但是明军铁了心要把他留下,甚至调动了七八十人围过来剿杀。在这一旗人马外,还有一个编制完整的旗,随时准备过来接替。 小腹和腿上,嵌着几根勾锁,在他神力的牵引下,持勾锁的官军被带的向他身前撞,但是不等他斩杀,就有战友上前接应,生生接下了他的攻击。那些勾锁的绳子被斩断了,可是铁钩深深的嵌到肉里,一用力,就会引起出血。 “我的武运,要走到尽头了么?”原本以为自己这次不过是一场常规作战的宗智信,这时第一次生出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他留下来断后,并非是有了替海盗送死的觉悟,而是基于实际考虑,想着靠自己部下的骁勇先抵抗一阵,然后再突围。 从方才的接阵看,做到这一步并不太难,即使打不赢,总归是能逃的掉。事实上,如果没人留下殿后,大家都想着跑,官军在后面淡定的收割,那才是找死。 可是这次他的对手不再是台勇,而是新军一部又一司,兵力几乎是他的两倍,战斗力上也有巨大差距。几乎是刚一交手,他的部队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下来。这种失败跟指挥的关系不大,客观而论,他的指挥水平比李纵云要高一个档次,但是这种水平上的高低,并不能影响战争的走向。 这种规模的战阵没什么取巧的余地,大家都是一拳换一掌,最终考验的还是部队的战力。宗智信麾下的小队与明军的小队一接触,就像热汤泼雪般瓦解下来,甚至连收拾队伍都来不及,第二队就又败了。这种部队的差异,以及兵力上的差距,就算宗智信是孙武再世,也无力回天。 随着明军一层层的裹上来,他已经渐渐气空力尽,忽然,密集的攻击出现了一个不正常的停顿,他也抓紧这个时间,将长枪戳在地上,人紧紧握住枪杆,大口大口的喘息。 在他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人身穿明黄,似乎是那个钦差?在他身旁,是一个二十出头,俊美过人的男子,周身白衣如雪,在乱军之中,身上不沾半点血点。这两人不知道要干什么,看了他几眼,那名俊美的年轻人忽然抽出了腰间的剑,剑尖指向宗智信的面门铁覆。 “倭人,你是个很不错的武将,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放下武器投降,要么咱们一个对一个。” 听声音,竟是个女人?这个钦差果然是个混帐,不但带女人上阵,还让女人向一个高贵的武士挑战。宗智信的心内一阵大怒,一骑打这种源平时代的战法,是武士的荣誉。一个女人,有什么资格跟自己单打独斗? 可是,自己现在并没的选,既然对方叫阵,那就只好打一场了。在死之前,先讨取了这个女人,如果有机会,再讨取那个钦差吧。他摘下铁面覆,将之远远的丢出去,虽然手臂酸软,眼花心跳,但是身为武人,多年习武的根基还在,在生死关头还是可以打。 十文字枪随手丢开,名为名物观世正宗的宝刀缓缓出鞘,即使对阵的是个女人,宗智信也并没有诸如大意或是轻视之类的情绪。作为香取神道流免许皆传级别的剑客,他的剑下斩杀的好手不计其数,即便是大明的所谓武林高手,或是江湖豪杰,他杀的也不知有多少。这个女人或许是明朝所谓的女侠,不过女侠自己难道斩的就少了? 虽然按照规则,一骑打之前要报出自己的姓名官职之类的称呼,乃至斩掉敌人时也要报出自己讨取了谁。可是眼下自己要斩的是个女人,就不必那么麻烦了,他只将刀高高举起,摆出八神之太刀的起势。对面的女子,则是以一个仙人指路的架式,眼观鼻鼻观口,却也是法度森严。 由于女子并不抢攻,似乎是打算让自己先出手。战场不是道场,诸如礼让之类的规矩,并不适用于这里,一声大喝声中,宗智信手中的太刀以一往无前的态势猛劈而下,其势如闪电,让人无从规避。观阵的人中,也有人忍不住小声叫起来,可随即,大家的惊叫就变成了惊叹。在阵前,一团白光爆开,冷飞霜人随剑走,如同一团光球向宗智信滚去。 众人被两件利刃的光芒晃的都有些眼花,甚至看不清彼此的动作,只听到几声简单的兵器撞击声以及一声闷响,再看之时,冷飞霜的剑已经耍了个美丽的剑花随即还鞘,宗智信的身子已经堆金山倒玉柱般摔倒在地。 第七百九十四章 战利 “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想杀就去杀了,这很好。不过我还是要批评你,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个倭酋不管有多厉害,这么多人围着他,就算是李福达在这,也打死给你看,用的着自己打么?万一遇到个什么剑豪之类的,很容易搞到自己受伤,明明赢定的仗,却要给自己增加变数,划不来。” 冷飞霜见杨承祖喋喋不休的模样,噗嗤一笑“你这样被官军看到,很容易被大家笑话的,做大官的,总要讲个官威体统。如果你不开心,应该是对我摆脸色,然后训我一顿,你这样,就不像官了。剑豪又怎么呢?他流了那么多血,舞了那么久的枪,如果还能打,那他就不是剑豪,而是妖怪。所以我是吃定了他,才敢和他打,再说我是想借这个机会磨一磨我的剑,毕竟我也不知道,自己的修为到了什么境界,用他正好测试一下自己的进境,很有效。” 两人这时正漫步在许洋的那艘巨舰上,船上那些龙旗都被砍掉,取而代之的,是大明的旗帜。码头上那些小鱼船,实际就是官府中人化装改扮,在海盗大军登陆作战之后,他们就与附近埋伏的水师配合,发动了夺船战斗。 留守的海盗太少,而且太过轻敌,没做出有效的抵抗就大败亏输。除了少数几艘船被烧毁或是炸掉外,大多数的船只,都成了官军的战利品。 所缴获的船只中,光是大海船就有几十艘,其中还包括了两艘西洋制式的夷舰,以及十几艘蜈蚣船。这种规模的缴获,让浙江水师一下子就从乞丐变成了大富豪,终于可以称的上是一只水师,不再需要靠鱼船打战。 两艘西洋船的意义,不在于其自身有多强的战斗力,而在于其能够充当范本,方便大明造船工人进行逆向工程。参考这两艘船的制式,大明可以进行仿造,将来不愁造不出大批仿洋船。就如同船上装备的西洋火炮一样,这些大炮虽然先进,但是没有技术难关。给大明足够的时间,就能制造出数量庞大的仿红夷炮,于水师而言,提升实力也是一样容易。 这艘大船的大小与规格,比起大明眼前最大的封舟还略有胜之,于造船业而言,也是非常宝贵的资本。由于宝船图纸遗失损毁,明朝现在想要造大船,也缺少参照物。 拿许洋这条船当个模版,就可以造出类似的巨舟,将来才能有资格去远洋,再海上海战时,也不会吃亏。摸着那粗大的桅杆,看着船上的建筑,冷飞霜的心情也颇好,忽然跳到了一个货箱上,双手环着膝盖看着下面的杨承祖 “为什么要放走许洋?如果你铁了心的要留下他,我相信一定做的到。是不是又有什么计谋?这里没有别人,说来听听。” “留下他有什么用呢?一个海泥鳅而已,无非是杀头报功,可是我这回的功劳大了,不缺他那一个头。相反,我倒要看看,谁谁帮许洋逃窜,又帮他逃到哪去。顺藤摸瓜,拿住足够的把柄,所得到的东西,比一个死尸要大的多了。” 他两三下爬上了冷飞霜旁边的木箱,也那么坐下“这次许洋败的这么惨,差不多是把家当都赔光了,那些东南的大族,也就要收敛一些了。毕竟现在是太平盛世,不是兵荒马乱,这些士绅要说干点坏事捣点乱是敢的,真说让他们带着人出来造反,那还不如杀了他们呢。肯定没这个种的,所以让他们看到朝廷有实力震住场子,自己也就老实了。其实这种事想开了,大家都好,非要搞的现在谁都不开心,何必呢?” 冷飞霜对于自己能够指挥一场如此规模的战役,心里不能说没有几分得意,不管修行什么功法,人终归是人。武艺和修真没有什么关系,不是说武功练上去,人就变的不像人,该有的情绪还是会有,只是表现程度的问题。 她学兵书,学谋略,自负才智过人,但是由于是女儿身,在白莲教内,就只能担当圣女。当谋主智囊是可以的,但是要说出来用兵,那肯定没她的份。即便是将来白莲教真的起义,指挥官也轮不到她,这跟她在什么位置上无关,纯粹就是军队这种男人组成的团体,无法容忍女人站在自己头上发号施令。 杨承祖属于这个时代少有的,可以把权力交给女人而没有芥蒂的怪胎,基本属于不可复制。新军则是被他操练的完全听话,换一支部队,也难以让她指挥的这么顺手。 不管是什么身份的女人,总归是女人,一想到自己刚刚靠自己的力量以少胜多,击溃近万盗贼,还斩杀了一个真倭大将,圣女的心里还是难免有些小激动。她轻轻拂着青丝,看着宁波方向 “今天不知道有多少人阵亡,有多少人受伤,有多少人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了。薛娘子虽然厉害,成功的点起了那些百姓胸中的火,可是驱民为战,死伤还是很大。” “点起那堆火的,其实是京剧啊,宣传啊,还有官军的胜利,各方面胜利一起努力的结果,不是一方面的事。那些人肯定会有死伤,不过这也是他们可以想到的,今天冲出去的,很多就是在宁波之乱中失去一切的,全靠杨记的救济,才能活到今天。还有的虽然有些钱,但是失去了家人,失去了自己的至爱,总之是生无可恋的那一种。他们杀出来,其实就没想过活着回去,所以这样的人最凶。等你进了城,正好可以传教,这个时侯的百姓心里最容易接受天妃娘娘之类的神仙,你一去,保证信徒如云。还有那些俘虏,按着黑鲨帮的方式改造,能改造不少呢。” “然后继续放了?百姓会不会有意见,他们是惦记着全砍了筑京观呢。” “我也想全砍了,可是他们中有的是经验丰富的水手,有的是熟知水情的,还有的甚至闻闻风里的味道,就知道会不会有暴风雨。这样的人才,当然……还是要死。不过在死之前,要压榨掉他们的价值,否则一刀砍了,太便宜他们了。总要给他们点希望,让他们以为可以赎罪,再把他们的希望都断送掉,那才过瘾。再说,黑鲨帮那事海上估计都知道了,这回我把人放回去,海盗也未必敢接。可是这么多人,不接也不是办法,我放的一部分人,就是为了让他们内部猜忌,自乱阵脚,到时候再打起来,就事半功倍,一鼓成擒。” 第七百九十五章 港湾 像是这次的海盗进攻,许洋纠集人马接近八千数,这个兵力规模,对外可以诈称数万,按说就算是拿人堆,也该把仗堆赢。杨承祖这边,只以一个半营的兵力应战,内中还包括一千多台勇,看上去,似乎是有托大的嫌疑。 但是杨承祖手上掌握着这支部队的情报,才敢以这种规模的兵力去打,原因总结起来,就是人多心眼多这一条。许洋的本部人马有限,部下主要是纠集的各路海盗部下,八千人的队伍里,分成若干山头,有若干派系。 打仗之前,大家固然是想着怎么分钱,可是到了真正拼命咬硬骨头的时候,有人想着咬,有人想着跑,还有人想着让别人送死,战斗力根本发挥不出来。也正因为这样,当官军一上白刃战,这些海盗就露了原形,被打的溃不成军。 释放一部分俘虏,依旧是挖心计的延伸,用这部分俘虏,去乱海盗的军心。许洋不接受这些人,难免落一个不讲义气,翻脸不认人。如果接受,那么不但不敢将其作为主力使用,反倒要派人看管,日久天长摩擦一生,其实依旧还是会出大问题。 “说到底,所谓计谋还是要靠正面打的过才行,如果今天官军真的一战溃了,那么不管对方有多少心眼,到时候也就剩了一条,杀上去打死这帮废物,然后抢钱。计划能够实施,与你这女诸葛临阵指挥,是分不开的,我倒真是要好好谢谢你。我不通兵法,九姐用兵的手段,我看比李纵云还差,跟这个倭酋打,是差了些火候的。打完这一战之后,不管是她还是李纵云,都会有一个提高,这两人,也是该谢谢你的。” 他边说边捉住了冷飞霜的手,态度倒是很诚恳,举动上依旧像是借机吃豆腐。冷飞霜无奈的笑了笑“要庆功,回家找你的女人去,别跟我这费力气。你这次做的是好事,我当然帮你了,临阵指挥,也不过是为百姓除害,你犯不上谢我。再说,我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呢,别想赖帐。先回城去吧,别让你的女人们等的太急了,到时候你又要倒霉。” 虽然大仗打完了,但是零星的小仗,还在继续。包括小股海盗的追击,扫讨,残匪的追剿等等,各路赶来的援兵,以及城内的部队,又去追击残敌。大仗已经打完了,追击的事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战利品清点,死伤统计等等,繁重的工作才刚刚开始。杨承祖带冷飞霜出来看大船加谈恋爱,其实得算是忙里偷闲。 短时间内是不会有大仗打,下面主要的事,其实还是文牍往来,帐目修订再加上整人。杨承祖对这些工作能够指导,真正上手就不大灵光,还是要靠那些女记室,及几位妾室才能把事做好。 家中女眷里,李家姐妹留在杭州打理生意,文墨上,一把手要数刘五儿,其次就是几个女记室。不讨好她们,最后倒霉的还是杨承祖自己,早早回去,也确实有着必要。 等回到家里,九姐正拉着郝青青大谈自己如何威风,一马一枪,杀的倭寇望风而逃。仿佛城外的战功,都是自己立下的一样。她投入战阵的时候,正面战场上已经变成了追亡逐北的追击战,她身边有两旗得力亲兵以及玉环这个真正有手段的丫鬟护卫,单纯就是去虐菜。 这种一边倒的战斗,最合郭九姐的胃口,她手上也连刺死了几个人,格外的兴奋。在杨家,是不怎么讲大妇体面这类东西的,唧唧喳喳的说个没完,手舞足蹈的,很是没个样子。 郝青青与郭九姐,都喜欢骑马拉弓,也都是性格开朗的女人,在内宅里,还是算比较投缘的。但是郝青青一想到自己武艺比郭九姐高的多,却只能留在家里看家,对方却可以撕杀对垒,心里就不痛快。 再一细想,那就要想到造成这种区别待遇的原因,就是大妇的名分,妻妾之分,郭九姐在自己面前说这个,到底是夸耀武艺,还是在炫耀又或者是故意的找事?不管你这个妾室再怎么厉害,大妇始终是我,你终归只能跟我后面吃灰之类,想的越来越多心情就越发的难过。 九姐缺心少肺,加上人还处在高度兴奋里,并没注意到青青脸色的不悦,依旧是在那里指手画脚。直到杨承祖回来,才拉着青青到一边去安慰。 好在郝青青的性格直爽,倒是存不住话,有什么不痛快的说出来,也就没有事。归根到底,青青等人纵然谋略有高低,但终究没有白痴,想要在大宅门里生存,就得守规则。发发脾气,闹闹意见是可以,搞到彼此都下不来台,那其实还是让自己吃亏。 不过杨承祖原本大捷之后心情很好,闹了这一回,就多少有些低落,等来到刘五儿房门外时,就听里面传来阵阵琴音,琴声悠扬悦耳,倒是让他的情绪略微好转了一些。等到进了房里,一股清香袭来,烦乱的心绪,很快就归于平静。 刘五儿穿了一身鹅黄宫装,显的雍容大气,这衣服还是从豹房带出来的。由于她深居简出,这房间除了杨承祖,其他人不能随意进来,偶尔穿一穿,倒是也不怕被人发现。端坐在那,聚精会神的弹着琴,仿佛没看到人进来。直到一曲终了,才将琴一推,甜甜的一笑 “恭喜承祖一战成功,杀了人之后,情绪难免浮躁。先帝上阵杀人之后,怕是处理政事时,就会过于激动,而失去平常心。我就会为他点上一炉香,再弹上一段曲子,帮他平复心情。怎么样,有没有感到好一些?” “确实是好多了,五儿姐,多谢了。我方才确实有一点不太舒服,现在感觉很好。” 刘五儿贴着他坐下,双手在他的头上、颈上、肩上轻轻揉着“你待好别动,我帮你揉一揉,估计是和你的老婆们生气了吧?其实犯不上的,她们在家里闷的慌,总是要斗一斗,才能解闷的。当初豹房那么多女人,斗来斗去,大家不还是活的好好的。你不要总是刻意求全,想让大家都高兴,那样最后就谁都高兴不起来。你就放着她们去斗,只要不出圈,不碰底线,就一切都好,我会帮你看着她们的。如果感觉累,就歇一歇,我出身行院,行院的女人就是让男人放松的。在我这里,你不会感觉到累,也不会感觉到辛苦,所以你什么时候不高兴了,就来找我,我会让你高兴的。” 暗香浮动,按摩的力量不轻不重,杨承祖只觉得周身舒泰,不多时,竟是枕着刘五儿的腿沉沉睡去。 第七百九十六章 情定(上) 杨承祖这一觉不知睡了多长时间,醒来时,见刘五儿正看着自己,而自己的头,压在她丰腴的腿上。从自己躺下到睡醒,似乎没动过姿势,她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待着?、 他不好意思的一笑“五儿姐,我睡了多长时间,是不是把你的腿压麻了?” “没多久,还不到半个时辰,不算什么。你今天撕杀了半天,本来就乏了,又跟家里人闹了闹脾气,睡一觉也好,不开心的事,就都过去了。那些找你的人,都被挡了驾,没人知道你在这,也没人知道我,别担心。想来是没有什么急事的,总归是胜仗,不会出篓子,钱粮抚恤,战利缴获的事,慢慢处置也来的及。事是做不完的,人的一生却很短暂,所以要学会休息,学会对自己好一点。” 杨承祖这时已经坐起身来,刘五儿如同关心丈夫的妻子一般,安慰着他的情绪。“你家里几个女人,其实还算不多的,至少闹不出人命,也没搞到鸡飞狗跳不是么?我跟你说,当初我在行院里,可是真听说过杀人的。做人,一定要知足,知足才能长乐,这些道理,你一定比我懂的。” “是啊,我过来本来是想和五儿姐说说话,这段时间忙着军务,忙着灭倭,五儿姐这边来的少了。没想到一过来,反倒是五儿姐开解我,怎么样,压的麻不麻,我帮你揉揉?” 刘五儿眼流转,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麻当然是麻了,你只压一个头在我的腿上,我当然很辛苦了,可你要是整个人压在我的身上,我就一点也不辛苦,还会很高兴呢。” 见杨承祖没答,她微微一笑,伸手将几份文稿拿饿过来,看她那费力拿东西的样子就知道,腿肯定被压的发酸。杨承祖心内生怜,猛的从后抱住她“五儿姐,我……我其实是不想对不起先皇。不过算起来,先皇下世,也已经两年了,或许……时间已经够了,我有点想……” “想什么,也给我好好待着。”刘五儿俏皮的在他头上一戳,将那叠文稿拿过来“这是弹劾你的奏折,回头你交给你的老把兄张嘉胤,让他发起对你的弹劾就是。我估计,他一带头,南京都察院的人,肯定都会群起响应,巴不得把你搬倒。如果说之前他们还有所忌惮,现在倭患既除,没了外敌,再除掉你这个功臣,真的不会有任何顾虑,可以放手去做了。” “不但是这些,杨记控制的宣传机器也会开足马力,在民间散布舆论。明确这次大胜,全是因为天子洪福齐天,天恩浩荡。圣天子百灵相助,才能把盗贼荡平。至于几位主事官员,并无尺寸之功,沿海村镇所受荼毒,则是主事官员指挥不利,有负圣恩所致。总之,一切荣誉归于天子,一切责任归于下僚。不过在民间宣传层面,这些责任会分摊一下,万一脏水泼的太猛,有些不明真向群众或是正义路人,拿起刀来行刺我,终归会很麻烦。” 刘五儿微笑道:“你还怕行刺?以杨记当前的声势,江湖上稍微有点名气的,就会怕你了。敢来行刺的,不是没有,但总数不会太多。至于那些一无所有的亡命徒,也敌不过你部下的护卫镖师。说起来,你与天子情同手足,还是他的便宜姐夫,何必搞这些手段呢?” “我搞这个,不是为了给天子看,是为了给群臣和百姓看。历来功臣易遭害,不能光看做是天子的问题,也要看自己。如果把自己搞的功高盖主的同时,还是民心所向,那不杀你,就只能等着你造反了。即便是你自己不想反,身边的人,也会把你推上去,到了那时候,自己说话也许都不算数。可是自污这种事,也要讲个力度,万一用力过猛,自污变成自杀,也一样是蠢。我与万岁彼此知心,不怕被清算,也就无所谓自污。我在东南打这么大胜仗,不知道多少人不开心,那好啊,就让他们骂骂我,以为可以把我搞死,他们就开心了,我也开心,万岁也开心,三全其美。至于这上面的东西,有天子护着,不算个事。一个权臣,若是什么错都不犯,那才叫可怕,我犯的这些错,没有哪条是致命的,由着他们去写了。” 刘五儿也知,要说杨承祖身上致命的短板不是没有,比如自己。他肯将自己收容在府里,始终是在刀锋上跳舞,心内大为感动“当初先帝用人时,没有这么多道道,他也没想过,有人能篡他的位子。他手下的大臣,也没有这么多想法,倒是你,确实想的是多的。” “不能不多想啊,杨廷和如日中天,俨然是朝中中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如果我这个武臣再去收拢人心,文官要人心,武将也要人心,那么这个人心从谁手里出?我是给天子做事的,不是要与天子共天下的,所以还是先把名声砸下去,免得将来麻烦。除了这些东西,战报、抚恤、后面的清点,都是累人的活,五儿姐,你怕是要辛苦一阵了。” “我不怕辛苦的,至少做事的时候,能让我觉得自己还是有用之身,不是在你这里白吃饭。如果你只是让我住在这里,每天供我一日三餐,又不来看我,那我跟坐牢又有什么区别呢?像现在这样,能为你做些事,你就可以多来看看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那个曹小婉总是过来,跟我学东西,我知道,她的心大。想着把我们的本事学去一些,不管是理财管帐,还是侍奉男人的手段,她都要学。等我们这些老女人年老色衰之后,她在内宅里,就可以和郭氏分庭抗礼,不相上下了。想想,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她年轻呢,过几年,我们就没人要了,而她这个年纪的,却是风华正茂。在我又老又丑,没人愿意理之前,能多和你见几面,我就很高兴了。” “五儿姐,不会的,我保证不会如此。”杨承祖边说边站起身来,随手在旁边找了个帷笠给刘五儿戴在头上“走,我带你出去转转。虽然你的身份尴尬,不过现在整个宁波都在庆祝大捷,到处都是人,没人顾的上你。我们借机去转转,不用担心被发觉。还有,我决定了一件事,今天晚上我要住在这里,赶都赶不走。” “那我要不答应呢?”刘五儿挑衅似的说了一句,不过随即,唇就被杨承祖封上,半晌之后,后者才霸道的宣布着“这里是我家,我说了算,你同意不同意,都休想逃的掉。” “不逃,我才不逃,我已经忍了两年多了,为什么要逃?今天晚上,我要让你知道知道,我刘五儿的手段!我要……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第七百九十七章 情定(下) 仗其实还没打完,零星的铳声,偶尔在郊外的田地间、树林间、溪流间或是山地里响起。不过这并不影响,宁波百姓狂欢的热潮。 舞狮舞龙的队伍,在各条街道间都能看见,鞭炮声比起过年放的还要响。并不需要人动员组织,就有商人带着仆从伙计,抬着酒肉,送到军营外面犒赏。由于防范下毒的关系,这些酒食,其实未必真的能落到士兵口中,但是民心所向,有人肯来送这些东西,总是一个好的现象。还有人更直接一些,送的全是雪花白银,给有功将士发份辛苦钱。 当然,在喜悦之下也隐藏着哀悼,有的人在刚刚的战斗里失去了亲人,号啕着为亲人办丧事。还有的则是在街上烧着纸钱,大喊着“孩他娘,你的仇已经报了,我今天杀了一个人,我真的杀了一个人!” 书生们,志得意满的做着一些金戈铁马,讴歌热血,讴歌战争的诗文,挺胸抬头,挽着手向清楼走去。今天宁波所有的清楼,都打出了显眼的横幅,为新军将士慰劳,军兵今日免费。 在这种纷乱的环境中,刘五儿与杨承祖这一对,确实就不大显眼。事实上两人还得紧拉着手,免的被人群冲散了。见到本地锦衣百户刘光祖,插花披红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游街,还不时的向两边拱手,被一群本地员外簇拥着向一间清楼走去,杨承祖摇摇头“这孙子也威风上了?整场仗他光负责盯梢和抓人来着,就没砍过人,也成英雄了。去清楼不叫着自己家长官,像话么?早晚收拾他。” 刘五儿微笑着“宁波的清楼也没什么意思啊,小地方,不上台面,这些后生晚辈会的东西,我全都会。你想要什么姿势,我都可以的,就不用非赶今天凑热闹了。军兵免费啊,还不挤破了门?真不知道她们应付不应付的过来。” “噱头而已,免费无非就是吃喝,招待的也是里面那些丑的女人。平时就没客,这时候为自己家赚个好名声,去的人多了,反倒是玩不成,再说红倌人最多是出来陪大家说话喝杯茶,然后就要走,连手都摸不到。无所谓了,今天新军不会来这里光顾的,他们要么去追杀残敌,要么在营房里整编,统计伤亡,检点得失。有这份人心就好,谁不挂这个横幅呢,用不了一个月,就让它关门大吉。” “那你的儿郎们,难道就不会闹意见,小心他们哗变。” “不会的,这帮人打完这一仗,手里都会有些积蓄。想要成家的,我会尽量帮他们找老婆,想找女人的,来这花钱就行了。现在这个时候,没人敢看不起新军,除非活腻了。到时候来这里自己找乐子,比赶这种风头强。” 刘五儿点点头“确实如此,这种日子也见不到好的,除了那些红馆人的丫鬟,没人点的丑女,就是我这样的老女人,过气的。过去的恩客不来往,不免费也只能招待低等客人,还不如伺候军汉一晚。” “如果是五儿姐的话,我觉得那就不是免费的问题,而是要用黄金万两,也愿换春消一夜的问题。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在我心里,那些所谓的红倌人,花魁行首,都比我的五儿姐差的远了。” 刘五儿脸微微一红,手轻轻挣扎了两下“别这么说,被人听到,就要笑死了。你不嫌弃我出身,不嫌弃我老,我就很高兴了。我知道我的身份,名分什么的,就没我的份,将来能给我留下个孩子养老,我就可以放心了。藤萝倚乔木,像我这种女人,如果离开你,连活下去都困难。所以我不会多要什么,只要你能记得我一些就好。就像这宁波的一切,其实当初我用的计谋,也算是把他们都推向了刀锋。可是我压根就不在乎这一切,如果没有当日那场杀戮,又哪来他们对你的支持,只要为了你,就算让我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我也心甘情愿。” 等到回府之时,家中也来了不少客人,像是胡秉章、方文冕等人,都是过来道喜,外加商议报功的事。说到底,就是来抢功的。 郭九姐虽然平时有些大路,但好歹是勋贵之女,应付这种场面的本事是有的,杨承祖来之前,她倒是也能周旋着,与大家说闲话扯皮,但是具体真要个章程,她肯定什么也不会给。 今天这一战不单是胜仗,而且是个空前大捷,虽然具体数字没出来,但是光真倭,杀伤就近千人。这种胜仗,有人想着挂名总兵武定侯是不是能靠此晋国公位了?要知道,国朝以往对倭作战,不管胜负,可是从没有过这种斩获。 当然新军从各地回援这事,可能要打一些文墨官司,但是在这种大胜面前,有一些小小的失当,还能叫事?甚至不用杨承祖出面,胡秉章就愿意把这些麻烦接过来,补上所需要的手续。不过他倒是有另一个考虑,就是被杨承祖抓起来的那些士绅。这帮人,都是东南本地的大绅巨贾,名门望族,就那么捉着在监牢里,万一出了人命,那也同样不好交代。 “列公放心吧,他们关的时间不会太久,等过几日,我将手头的事处理完,就会把他们送到南京锦衣千户所那边。至于该怎么处置,自有锦衣卫处断,不会牵扯到几位。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只要牵扯到通倭事里,朝廷,也绝对不会姑息。” 灯光摇动,烛光呼明呼暗,远处已经响起了二更的梆点。早已经阅尽千面的刘五儿,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刚刚梳笼那晚,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盼着他来,还是不想他来,心情格外的复杂。衣服穿了脱,脱了又穿,既想着让对方亲手脱掉自己的衣服,又怕被他疑心是自己拿桥,总之是患得患失。 见天色已晚,她心里一酸,多半他今天是不会过来了。或许那些大员拉他去喝了花酒,或许他被正妻留住,宿在那里。或许是那位冷姑娘,或许是那个年轻但是野心极大的曹氏? 事实上,在豹房,即使她是得宠的女人,但正德的女人多,类似的事也不是没有过。明明已经做好了被爽约的准备,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打湿了枕头,强忍着悲伤,披着一件外衣起来,举着烛台去闩门。手刚摸到门上,房门猛的推开,灯光晃动间,杨承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你……”不知是急是气还是羞,刘五儿竟是下意识的去关门,只是门还没等关上,人已经挤了进来,一把将她抱起来,走向牙床。“对不住,五儿姐,实在是那帮人太混帐了,拉着我说个没完,还要带我去清楼。真是的,一点也不肯体谅我有佳人相侯。五儿姐,你穿这肚兜的样子,真是迷死个人了。” 幔帐落下,两个人紧紧的纠缠在一处,刘五儿如同沙漠中干渴濒死的旅人终于遇到了清泉,不顾一切的疯狂索取,直到失去了最后的气力,一动不动。带着一丝满足的笑容,依偎在杨承祖怀中,安然睡去。在梦里,一个骑着骏马,身穿铠甲的英武男子,对着她挥了挥手,说了一句保重,策马远去,渐渐消失。 第七百九十八章 桂萼张璁 次日郝青青不情不愿的过来喊人时,见到刘五儿靠在丈夫怀里说着情话,不时的发出一阵笑声,脸色就更难看了。昨天杨承祖撕杀了半日,结果晚上居然宿在刘五儿这里,家里的女人,肯定是有着自己的不甘和愤怒。但是这种愤怒,却没有合适的借口宣泄出来,只好重重的在门上踢了一脚,没好气道:“南京来人拜访夫君,夫人已经在那应付着,我是让他们等等,还是明天再来?” 杨承祖看着拜贴上的名字“张孚敬、桂萼,这两个家伙到我这里来做什么?他们应该在南京做官的,真是的,现在仗还没打完,就这么过来,也不怕被人砍死。” 不管怎么说,这两人都是前次礼议之争中,坚定站在嘉靖一边的,张孚敬这个名字,都是天子所赐。他如果不是为天子摇旗呐喊,也不至于被赶到南京来做个刑部主事。 而且他是嘉靖替正德点的进士,名义上是正德最后一科进士,实际从某种意义上讲,乃是真正意义的天子门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来的前程非常可观,杨承祖一个武臣,还真不好把文臣的拜访拒之门外。 刘五儿轻声催促着他整顿衣冠出门见客,直到人出了门,她才朝着郝青青一笑“郝家妹子,我一个老女人了,对你形不成什么威胁。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何重何轻,如果把力气都用来防我,仔细被真正的厉害角色偷袭。我连个名分都没有,是夺不走你什么,也占不去什么的。” 听她这么一说,郝青青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你……你再乱说什么,大家都是那个姐妹么,哈哈,应该好好相处,一团和气。道理我懂的,我……我不吃醋的。”转头也一溜小跑的,去前厅帮忙。 张、桂两人,都是年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生的相貌堂堂,颇有些威仪。与郭九姐谈笑风生,神态自若,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受到冷遇,也没有什么不满成分。事实上,这个时候他们赶过来,其实是很不容易的。毕竟南京离这里路途遥远,他们肯定是在战争结束之前就出发,顶着东南倭乱的危机一路赶来,差不多是一场赌上性命的拜访,倒是不得不让杨承祖有些佩服他们的胆量。 等到落座之后,两人都向杨承祖道着恭喜,称赞着他杀贼平倭的功劳。桂萼曾经任过知县,是一步一步从基层拼上去的官僚,于地方上的事很是了解,他不住点头道:“下官曾任青田知县,听人言起倭寇来,都说几十真倭,就足以令数百官军束手。我是文官,不谙武事,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几百人打不过几十人。今日看来,就一定是领兵官的问题,若是都如杨将军这等人物,就是几十官军,也杀得数百倭人,何以众不能敌寡?少年英雄,果然是少年英雄。” 张孚敬虽然是进士直接赶到南京的,但是他在另一个时空里,是能做到首辅的名臣,理论水平甚是高明。虽然目前限于身份和阅历,并不具备与杨廷和那帮人相提并论的施政能力,但是其在自己位置上,也确实搜集了不少跟倭寇有关的信息,也读了些兵书,于平倭上,是有着自己见解的。 双方的交流甚是愉快,对于他们拜访的目的,杨承祖也能明白。这两人都在礼议之争中,旗帜鲜明站在嘉靖这边,现在都是被打击的对象。南京刑部这边的主事,除了混俸禄,也没什么事可做,于官场而言,就是没什么前途的冷板凳。他们有一身才学,也有一腔壮志,自然不想与草木同朽,也想要有自己的作为。可是这种作为,不是说你想做,就能做到,除了才干以外,更重要的是机遇以及贵人的提携。 他们这个层面,接触不到太上层的人,再者,想联络天子的近臣,也要有人肯搭理他们。杨承祖这种新贵,就是上天降下的金大腿,他们肯定是要紧紧抱住的。这次顶着倭寇的风险过来,就得算是文官的富贵险中求。 作为武臣来说,如果能结交上文臣,其实也是一件好事,大明的武臣一般来说,也都会与文官结交为乐。不过杨承祖的表现不远不近,始终没表现出过分亲厚,两人心里也有数,想要投诚,也得拿出投诚的价值。做降将,也要有降将的资本,否则一样不会被接受。 “下官于都察院中,也有二三旧交,这次东南倭患,全赖缇帅一力敉平。这个功劳,下官看在眼里,绝对不会任人污蔑忠良,颠倒黑白。” 桂萼则是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帐本“下官任丹徒、青田、武进等地知县时,深感国用不足,即是因为赋税难收。赋税难收,归根到底,则是因为官绅侵占田地。他们占了太多的良田,又用诡寄、飞洒等手段,将自己的赋税转嫁于无辜良民头上。下官在任上主持过清丈田地,明晰产业,纵然因此受人弹劾,也从未动摇。如今到了南京养老,左右闲来无事,就在南直隶转了转,这份帐簿上记载的,就是南直隶十余府县田地实数。这个数字是老夫带着下人丈量出来的,丁口也是自己去访查的,未必尽准,但总归,是比南京玄武湖保存的那黄册要可靠一些。” 张孚敬与桂萼虽然是同一战壕的战友,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在其他领域就步调一致,比如这清丈田地的问题上。他的目标是盯着皇庄、太监及勋贵的田地,桂萼的目光,则盯着士绅。对于桂萼的主张,他是很不认同的,就连这东西,他也从心里有些别扭。 在这种时候,他不会主动出来拆同伴的台,只是把话题转移了一下“缇帅,我们动身之前,听说了一个消息。谢家派人上京找关系,要为自己脱罪,他家与寿宁侯、建昌侯有些交情,不可不防。” “上京?这很正常么。谢翁是皇亲,出了事,找自己的亲戚出头,人之常情。易地而处,我也会这么做,我相信,当今圣天子在位,定会大义灭亲!不会因为亲戚的关系,就有所姑息。京师的事,我管不了,只能听旨行事。不过东南的事,我想我们还是可以做点什么。二公既为刑曹,必熟悉刑名法典,正好帮我审一审这些海盗及一些勾结海盗的奸党,不知二公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第七百九十九章 永寿建功(上) 京师,乾清宫内,已经即位两年的天子,身上越发有了九五至尊的威仪。在一旁侍奉的太监张佐,如今在宫中已经渐渐有了地位和根基,不少小中官拜在他门下,认他做干爹,自己也在司礼监做秉笔。可是在这位自己看着长大的天子面前,却越来越谨慎,越来越小心。 这种畏惧并非单纯因为对方是天子,而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气场,这位天子并不是一个喜欢发火的人,可越是如此,越让张佐觉得他深邃如海,捉摸不透。就像现在,天子从慈庆宫回来之后,脸上就始终是这么一副不阴不阳的表情,即便是近侍,他其实也猜不透,到底皇帝是喜是怒。对于一名宦官来说,这种情况,无疑是最为凶险的。偏生在这时候,嘉靖还不肯忘了他的存在,而是开口发问 “张伴,你说张圣母方才说的话,有没有道理?放谢家一马,成全一个天家的体面,换谢家交回二姐的庚贴,让二姐可以另选驸马。如果朕抓着不放,最后可能二姐要守一辈子望门寡,是不是太惨了一点?再说,朕的皇姐啊,她的夫家居然通倭,这种事闹大了,对朕面上也没有光彩,乃至于对朝廷,也是个伤颜面的事。圣母的建议,是不是更好一些?” 在这京师的冬日,张佐的额头竟是隐约要渗出汗水,现在的他,颇有些羡慕那位在东南做护旗官的黄锦。不管那差事当的多窝火,至少不用受这种煎熬。他沉吟一阵,总算是想了个解脱的途径 “万岁圣明,奴婢以为,这等大事,还是该问问太后的意思才是。” “滑头!朕是在问你,你怎么反推到母后那里去了?再说,太后这话也是你能说的?若是被慈庆宫那边听见,怕不立刻赏了你鹤顶红,让你这混帐东西见阎王。母后现在依旧是本生皇太后,别叫错了。” “奴婢知罪。” “知罪就好了,现在回答朕的问题,你觉得,圣母那边说的,是不是一个道理?谢家的事,还是应该大事化小,让他们出钱赎罪,下不为例呢?” “这……”张佐见实在推辞不过,只好大着胆子道:“奴婢斗胆说一句,谢家不过是蝼蚁,是生是死,全系陛下一念之间,不足为论。但是永淳公主的终身幸福要紧,为了公主千岁,就算是高抬贵手,也未尝不可。” “未尝不可么?”年轻的天子,嘴角向上牵动,露出一丝冷笑“果然,谢家的手段高明,不但打点了张家的那对活宝,连朕的身边,也别他们伸进手去。他们是许了你多少好处,给你送了多少钱?又或者是照顾了你哪位族亲?说出来,让朕听听,朕的心腹,值多少银子。” 张佐两腿发软跪倒在地,不住以头抢地“万岁饶命!万岁饶命!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奴婢这就命人,把东西都送回去……不,不是送回去,是全送到内承运库!” 嘉靖面色一冷“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这些东西送去哪?想好了再说。” 张佐愣了一愣,忽然福至心灵,磕头出血“灯市口,臣把这些东西,都送到灯市口,杨缇帅家里去。” 嘉靖面色一暖“总算你这混蛋东西还有点机灵劲,要是连这点机灵劲都没了,朕留你就真的没什么用了。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不管有多少钱,也得有命花才行。为钱丢命,那就是真的蠢才!你收点礼物没什么,谢家这次出了血本,朝中大员,他打点的不少,就连杨廷和那,他也一样送了礼。不过通倭!哼!这种事,他花多少钱,也买不回自己的命!给张家打点的很殷勤,母后那里,却不见人影,看来他家是认定,张氏能救他,母后救不了他了?朕倒要看看,张氏是怎么救他的。你这东西,也自己学聪明一点,不要乱趟这混水,别走魏彬的老路,朕是不会让你吃亏的。” “奴婢谢主隆恩!”暗出了一口气的张佐,站起身来时,已经汗湿重衣。皇帝初即位时的内相魏彬,就是在为永淳选驸马这事里和张家联手选了谢昭,不但本人被皇帝寻了个理由赐死,就连家产都已经籍没入宫。张佐可不想走上这条老路,不过一想到那两箱珍宝的价值,还是让他心里隐隐肉痛。 这时,一名中官忽然进来禀报“永寿千岁求见。” 嘉靖脸上忽然如同冰河解冻一般,吩咐一声“快请!”又吩咐张佐道:“别像个木头似的站在那里,做好你的差事。” 朱秀嫦今天是进宫来陪蒋氏聊天解闷的,自从进了皇宫,蒋氏的日子反倒越发无聊。以往在安陆,她好歹是兴王府的主人,杨承祖还能过去陪她说话聊天,捶肩消遣,或是自拉自唱的为她唱戏。可是等到成了本生太后,想见外臣,就没那么容易了。 至于嘉靖,虽然是自己的儿子,也素来孝顺,但终归是皇帝。皇室的情义,与普通人家不同,许多普通百姓之家可以享受的天伦之乐,到了大内,反倒是差着一层。那面还有个张太后,如果蒋氏与嘉靖母子相处的过于亲密,张太后吃味,也不是好事。 再者嘉靖大婚之后,大展拳脚,与内阁积极夺权,每天要处理大量公务。蒋妃也不打算看他在自己这里待太久,然后再熬夜批改奏折,就只能时常招两个女儿过来做伴。 嘉靖见姐姐进来,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指着案头一叠奏折“皇姐,你是为了这些过来的吧?大哥在东南,差不多快要成为千夫所指的恶徒,当年的江彬,威风可不及他。” “哦?他干的这么出色么?母后刚才也跟我说了他几句,还要你劝他做人要学会适可而止呢。”朱秀嫦随手翻阅了几份奏折,漫不经心的又丢回去,却在这翻看间,把上奏之人的名字,全都记了下来。 第八百章 永寿建功(中) 张佐小跑着,将茶水干果摆上,知趣的退出去,这间暖阁内,只留下姐弟两人。,嘉靖指着面前的茶水“皇姐尝尝,这是大哥上次送来的西湖龙井,以往宫里喝的,都是三年以上的陈茶,他到了江南之后,才送了今年新摘的茶过来。以前咱们在安陆,每年都可以喝到新采的云雾茶,如今朕做了天子,再想喝点家乡的茶叶,也只能喝三年以上的旧物,要喝新茶,只好问皇姐要。” 朱秀嫦抿了一口茶汤,微微一笑“陛下是世子时,就藩就在安陆,茶林是咱家产业,没人敢糊弄你。可是如今你做了皇帝,他们就怕你喝新茶喝的口滑,频频催要,那就要了他们的命了。所以只好用陈茶糊弄着,免得你真的喝刁了口味。其实不光是茶,就连饮食上,真正的特色,你也是吃不到。南方上贡的鱼,到了京里就全臭了,当了皇帝,有时反不如世子时随意,没办法,有失有得么。” 她又问嘉靖道:“你刚从慈庆宫那边回来张氏是不是为谢家求情了说实话,谢家的人也有人到了我的府上,留了一份很重的礼物,还透露了,谢家愿意交回婚书的想法。当初让他们交,他们不肯交,现在想着交了,却是有些晚了。” “这事,我只好对不住二姐了。”嘉靖的后背朝椅子上一靠,整个人显的很有些懒散,也只有在自己大姐面前,他才能如此放松。这一刻的他,不再是万乘之尊的皇帝,只是一个刚刚成丁的少年郎。 以往朱秀嫦执掌家业时,对这个弟弟而言,就是自己头上的一出去,名声不好的。” 嘉靖哈哈一笑“皇姐果然还是心疼姐夫,他这个隐驸马当的,朕看比正牌驸马还要舒服一点。他选的美人确实不错,朕很喜欢,不光是方美人,其他几个也很好。等他回京时,朕会重重有赏赐。可是姐姐你要小心,当心他趁机也给自己找上一堆美人,国朝素有漂没陋规,漂没几个美人也在所难免。” 姐弟两笑了一阵,朱秀嫦这才说道:“一个朝廷里,既要有人做面子,也要有人做里子,万岁才好施政。现在的朝廷里,大家都想做面子,却没人愿意做里子,都想要济世救民,却没一个愿意当黑脸。承祖愿意当里子,这很难得,万岁可得惜才啊。他自污不是信不过陛下,也不是不拿陛下当兄弟,而是做里子的本分。做里子的人,如果连面子都有了,那不是乱了规矩新军是万岁的新军,东南是万岁的东南,他做的事始终就是为这点服务,保证人心永远感激天子。如果他也像杨廷和那些做面子的一样,不但要立功,还要立德,那便是和万岁争夺人心。他这也是为了给将来其他做里子的大臣立个规矩,告诉他们,要做里子的人,就别想着要面子,即便是亲如手足的他都不行,何况其他人” 嘉靖点点头,知道朱秀嫦过来,实际是为了给杨承祖说好话。毕竟这次弹劾他的风气,虽然是从南京都察院开始,但是在京师的反应格外强烈。当日杀高全忠打巡城御史的事,差不多是跟整个京师的科道体系结了梁子,这次抓住机会,对方肯定要报复。 即便是杨廷和维持这个局面,也维持不住,包括新军接受郭勋指挥,擅自离开各自防地,又打伤了驻地官员,劫夺武库等事。细究起来,杨承祖都是后台。眼下在京师固然有庆功风波,但也有清算的舆论,朱秀嫦生怕假戏真做,所以特地过来灭火。 他在这一刻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不再是过去姐姐羽翼下护持的那个弱小的男孩,反过来,以往在心中强大无比的皇姐,反倒是要来讨好自己。他安慰着朱秀嫦 “皇姐放心,朕当初说过,大哥就是朕的冠盖。哪有天子自折冠盖的道理不要说他做的这些事朕全都知道,就算不知道,又能如何有朕一日,有他一天,就算他真是第二个江彬,朕还护不住他” ... 第八百零一章 永寿建功(下) 有了皇帝这个态度,朱秀嫦的心,才算是真正放了下来。她又说起了杨记的经营,收支以及业务的开展情况。这个国有商行刚刚起步,资金回笼的没这么快,但是成绩很不错。刚刚成立一年出头,就已经不用再注入资金,靠现有的店面土地,就能维持收支平衡,这个成绩已经殊为不易。 嘉靖并非是长于深宫妇人手,不谙世事的天子,由于之前在王府时,就参与庶政,又有杨承祖的教学,对这些事并不陌生。他一边听一边点头 “京里还有人向朕说过,杨记商号与民争利,为非作歹,欺行霸市。笑话当朕不知道么每年荒年时固然百姓难活,丰年时米贱伤农,百姓一样难过。大哥搞的那个统购统销,朕看倒是惠民之计。骂的人越多,说明你们做的越好,但是,做事的人应该是下人,不是皇姐,你是金枝玉叶,还是要保重身体,不能累坏了身体。” 朱秀嫦现在负责的不单是杨记在北方的运营,乃至于锦衣卫中一部分力量,其实也由她在掌握。当初安陆的那些护卫,有一部分被安排在锦衣卫中,这些人及自己发展的部下,全都接受她的指挥,算是皇帝手上的一支秘密武装。 维持这样一支部队除了资金压力外,于心力上的消耗,其实也不可小觑,好在朱秀嫦年轻,身体也好,还是能顶的住。 她叹了口气“其实姐姐倒是觉得,手上有点事做,是挺好的一件事,至少不会闷。你看母后,就是在宫里,没人陪她,寂寞的很,身体也就不大好。过去在安陆时,有一堆事情做,身体比现在好多了。若是姐姐把手头的活都放掉,每天在公主府,也烦闷的很呢。” “皇姐,你不用绕弯子,朕知道你想姐夫了,会尽快安排他回来。但是现在不行,你看看这份广东的奏折。” 他边说,边将一份广东上的奏折递给了朱秀嫦,朱秀嫦看了几眼,面色也一沉“圣母踏龙头佛郎机人狗胆包天不好好教训他们一下,怕是眼里,就没了咱们大明,不知道什么叫天威赫赫。” “正是如此,这回不管大家说什么,肯定也是要打了。要打这一仗,除了用兵,就是用将。广东这帮老倌怠惰的很,若是不派个有本量的人去,怕是压不住他们。再说当初大哥跟朕说过,佛人么固然要打,可是也要谈,若是能打开这条商道,财源就能滚滚而来。满朝文武之中,即便是杨廷和那几位阁臣,也没这个见识,是以朕恐怕” “姐姐明白陛下的苦心,为国效力,即忘其家,这是人臣应尽之本分。万岁只管派他的将,姐姐不会跟你闹的。” 姐弟两人谈了半个多时辰,朱秀嫦才告辞离去,嘉靖原本想着杨承祖长期在外,把陆炳调来做个臂膀。可是今天姐姐来求了人情,若是此时调来陆炳,万一被姐姐误解自己是要夺大哥的权,那就不大好,只好把这份调令随手撕烂,丢到了一边。 张佐从外面抱了一大摞奏折进来,自从与内阁争权开始,杨廷和就有意把大量的奏折甩到天子面前。既然天子要争权,那就索性把权推过去。除了当年的洪武天子外,大明鲜有几个皇帝,能够有那么旺盛的精力,对付这样文山牍海,当年正德天子也一样是被这样的路数打败。 不过嘉靖对这种反应早有准备,他只是抽几类奏折看,其他的大多是留中,或是由太监抽检。今天张佐抱进来的,就是有关东南事务的专项奏折,也就是当前朝廷上,第一要务。 为了开海还是禁海,市舶是该兴还是该废,乃至造船是否要由官府控制等问题。朝内的争斗十分激烈,大家以户籍划分阵营,斗的很是热闹。 东南出身的官吏,基本都支持禁海,即使反对禁海的,也同样反对朝廷控制海贸。相反,倒是北方籍贯的官员,倒是明确要求开海,并由朝廷控制海关,收取关税。 嘉靖自然知道,这是杨记在里面运做,把不少北方大族地主,介绍到南方去观察市场,让他们意识到海贸的巨大利润空间。虽然天津、山东等地也能出海,但是现在的贸易环境,主要还是集中在江南,这帮人要想走海贸,最大的对手,还是东南士绅。杨承祖这是拉一派打一派的手法,挑动士绅斗士绅,豪族斗豪族。 于朝廷而言,浙江这样的科举大省,在官员中占的权重自然就大,北方官员与南方官员的对抗暂时处于下风。可是在皇帝的角度,这些北方人不需要赢,只需要站出来表态,这一仗就有的打。 另外一部分奏折还是围绕着杨承祖的问题,有不少大员坚持主张把杨承祖调回京里待查,至少也先停了他的钦差,免得他继续为祸。像是几位以前在议礼事件里,站在皇帝一面的官员,这次也在弹劾杨承祖,看来是他的行为,确实损害到了太多人的利益。 这里面,倒是严嵩的奏折最对嘉靖胃口,洋洋洒洒几千言,总结起来的意思却是,皇帝怎么处置杨承祖都对,臣全都拥护。 嘉靖哈哈一笑“严惟中大哥倒是给朕引见了一个妙人过来,这个人,有意思。若是杨廷和能如他一般,朕就可以省不少心力了。张伴磨墨,朕要给大哥下一道旨意,他们不是想要禁海么不是想要罢市舶么朕就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等处置了谢遵,朕看谁还敢出来,说禁海事” 十数日后,杭州城已经是一片银装世界,这一场大雪来的颇是时候,把整个大地染成一片银色。白堤上,杨承祖与冷飞霜皆着一身雪色狐裘,观赏着断桥残雪的风景。忽然,一名锦衣卫从远处小跑而来,口内呼出团团白气,来到切近气喘吁吁道:“京里来了密旨,请缇帅速速回府接旨。” 杨承祖一把捉住冷飞霜的手“飞霜,你想要的书院,应该有着落了。” 冷飞霜面色也一喜,顾不上欣赏风景,拉起杨承祖向着府邸方向疾奔,数日之后,南京城内,缇骑四出,一支装备精良的人马杀气腾腾的包围了乌衣谢家的大宅。数门火炮的炮口,直对着谢家的大门。长枪如林,刀光胜雪。 ... 第八百零二章 生死恨 谢家作为几百年的名门望族,人脉甚广,于京师之内,亦有自己强大的关系网。,嘉靖的圣旨一发出,京师方面的人脉就派了心腹人,到南京送消息。只是朝廷这次动作快的出奇,前来送信的都是尖帽褐衫白皮靴的东厂番子,带队的则是一名张佐门下的小中官,奉的是死命令。 即便是谢家的银子使的足,他却不敢有半点停留,到达杭州比那些送信的人就要快,等到谢遵得到消息时,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事实上,就算是消息来的早,谢遵想走也不容易。这段日子谢家的钱流水般用出去,南北两京打点,但是得到的消息却是一个比一个绝望。一些过去的老关系,开始忙着切割,还有一些,则是趁火打劫,狮子大开口。这在以往的交往中,都是从未有过的现象,这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这些人已经认定谢家这次翻不过身来,所以连日后见面都不考虑了。 这种吃相,只会发生在吃掉已经注定死透的家族身上,谢遵自己也曾经吃过几个这样的死大户。风水轮流转,难道这种命运轮到自己头上了 另外一方面,就是东南几个与谢家素来交好的名门望族,也全都遭到了打击,与谢家的往来减少。不要说守望相助,就算是来表个态度都不能,似乎是铁了心过自己的日子,不再考虑联盟关系。整个东南海商的利益团体,受到巨大打击,不能指望他们再发挥多少作用。 家里已经哭声一片,即使坐在前厅,也能听到内宅方面传来的哭声。一向最可他心意的一名妾室,换好了准备在新年时穿的新衣,怀抱琵琶轻声唱着江南的小曲。这名妾室出身教坊司,几年前被谢遵赎了身,又委了大权,代替谢遵打理一部分生意。她经营上颇有手段,已经成为南京商道上有名的铁娘子,于其不大光鲜的出身,倒是没几个人记得。 像是这一曲琵琶小曲,除了谢老爷,再没有别人有资格听。谢遵眯着眼睛,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着节奏,一曲唱完,还回味了一阵“四娘,你的琵琶与五年前一样,依旧是那么动人。” 那美妾羞涩的一笑“老爷不必夸我了,这几年一直拨弄算盘,很少摸琵琶,手已经生了。让行家一听,就要笑了。妾身也已经老了,能够侍奉老爷这么多年,就是福气了。” “四娘,在我心里,你还和五年前初见时一样,还是那么可人。”谢遵的手在这名美妾的头发上轻轻抚摸着,两滴眼泪流淌下来“四娘,我的年纪比你大这么多,你却肯跟着我,如今如今更是我负了你。杨承祖性喜渔色,你只要肯服侍他,他绝对不会杀你。答应我,就算是为了我,也要好好的活着,到了清明时,能为我烧点纸钱,在九泉之下我就感激不尽。” 那妾室乖巧的靠在他怀中一动不动,轻声呢喃“老爷,妾身还记得,在教坊司接的第一个客人就是你。你是我第一个客人,也是我最后一个客人。于妾身看来,你就是我的相公,过门之后,老爷让妾身执掌这片家业,其他的妾室背地里,怕是说了我不少坏话吧如果不是老爷相信我,还不早就夺了我的权柄妾身也是读过书的,懂得一个道理,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我的身子属于老爷,永远都是,别人休想碰我跟老爷说个小秘密,就在刚才,妾身已经吃了一粒回天丸,我想,药性已经发作了其实我已经有了老爷的骨肉,我怎么能怀着你的骨肉,去侍奉别的男人咱们一家三口,在黄泉相聚好想和老爷去游山玩水好想让你再为我画一次眉毛。” 她的声音渐渐变小,身体也逐渐发僵,谢遵急忙把她扶起来,却见这绝色佳人已经七窍出血,眼见不活。 “四娘四娘”谢遵将那女子的身体紧紧抱住,放声痛哭起来,外面,一名家族子弟飞奔进来,一脸惊慌“大伯,大事不好了,外面有几名东厂番子在让我们开门。咱们是开,还是不开” “他们他们欺人太甚”谢遵眼前发黑,四肢颤抖,脸上的肌肉,都有些不受控制的开始抖动。还不等他想着该如何回答,却听一声轰隆巨响传来,如同冬日里猛然响起了巨雷。那名家中子弟惊叫道:“不好,他们开炮了” 黑洞洞的炮口冒着硝烟,杨承祖骑在高头骏马上,身边跟着冷飞霜,两下里,都是他的亲卫。 那些京师来的番子,全都在前面担任前导,随着一身炮响,所有番子同时抽出腰间长刀,齐声呼喝。那些包围谢府的军健,则呐喊着举起手中的兵器,似乎已经做好硬攻的准备。 这些士兵来自南京四十九卫精选官军,不管四十九卫本身如何糜烂,至少今天站在这里的几千人,战斗力是有的。何况要对付的,只是谢家的宗族子弟,他们再怎么厉害,也是大户子弟,不是亡命之徒。就算是吃错药出来和官军打对台,他们也有必胜把握。 那门火炮方才并没有真的对谢家发炮,只是响了炮,并没射出炮弹。不过饶是如此,官军敢于动手的决心已经表示出来,如果谢家继续顽抗,那么下一步,就是血染乌衣巷的局面。 沉重的木门无力的分为左右,几名青衣小帽的家人,跪倒在地,一动不动。番子们发一声喊,举着刀冲入院中,杨承祖看着冷飞霜“来,我们进去,看看这宅子你喜欢不喜欢。” 冷飞霜大方的将手放到杨承祖手中“我倒不在意他的房子,更想要跟他算算帐。宁波城的百姓,还有沿海被屠的村庄,无数冤魂在等着他呢。” 两人进入谢家时,那些番子已经分成左右排成两行,手中长刀指地,刀光闪闪,很是有些威风。官军随着后面鱼贯涌入,手中举着长枪大刀,将谢家的子弟驱赶到园子里集合。谢宅的匾额无力的摔在地上,碎成几块。 等到谢遵被赶出来时,他的怀中还紧抱着四姨太的尸体,两名家族子弟在左右搀扶着家主,免得他跌倒。等见到杨承祖,他小心翼翼的将四姨太的尸体放在地上,抬起头来,紧盯着杨承祖的眼睛“数百年名门,数千子弟,一夜之间沦为焦土,这就是你想要的” “谢老爷,我想要的是海晏河清,万民欢腾。如果你肯配合,就不用闹成现在这样了,一家哭好过一路哭,宁波城的百姓,在向你问好。来人啊,请圣旨” ... 第八百零三章 乌衣末路 那份来自京师的圣旨并没有直接下令将谢家满门抄斩,只是下旨逮捕谢遵,封存家产,待仔细勘察后再做处理。,由于他有皇亲身份,即使有了口供及其他证据,地方官府也不好动他。 但是这次有了圣旨,就一切可行,东厂的番子以及锦衣力士官府军兵,开始了肆无忌惮的翻找,搜寻着一些可能涉及通倭的罪证。 谢遵已经被五花大绑,谢家其他房里的主事人也纷纷被绑起来,向外推去。来到杨承祖身边时,谢遵怒斥着“你们这是陷害颠倒黑白,无中生有。谢家这些年来,赠医施药,赈济灾民,一向是南京城内有名的积善之家,城中受过我恩惠的百姓不知有多少,他们不会看着我蒙冤下狱,早晚会还我一个公道万岁圣明,不会被你蒙蔽,早晚有一天,要诛灭等奸党,为民除害。” “谢老爷,我相信百姓会感激那些救济过他们的大善人。但是我同样相信,百姓也不会放过那些伪善、通倭的奸徒你手眼通天,应该知道在宁波,有不少人出钱买倭寇的肉吃吧你说,到时候南京的百姓,会不会买你的肉吃” 他来到谢遵身边,贴在对方的耳边小声道:“谢老爷,我知道你这个人做事精细,那些通倭的证据肯定都被你处理掉了。不过没关系,我替你带了。所以你这次就算是包公复生,也一样翻不了身” 谢遵怪叫一声,不顾一切的向杨承祖撞来,却被他飞起一脚踢了个跟头。几名东厂番子举起刀鞘猛抽下去,将他打的满面鲜血,不住哀号。像他这种体面人,就算衙门都很少去,几时吃过这等亏。这下吃了大苦头,气势上,也就弱了下来。 士兵与锦衣卫,将各房里的人赶到院里,接着就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他们并不是来抄家,对于金银细软未曾动手,谢家的人就算送上价值连城的珍宝,也没人敢拿。 房子搜完之后,会让人回去,搜的时候,也显的小心翼翼,似乎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还有几位本地的官员,在安慰着那些老弱妇孺,表示要是查不出证据,谢老爷很快就会被放回来。 但到了这时候,就算是白痴也知道,这次谢家这次必死无疑,官府是不可能放人的。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就陆续有收获上来,有的是书信,有的则是帐目。这些证据并没有保密的意思,每拿到一件,都会大声宣读出来,那些围观的百姓,态度也渐渐从开始的同情,变成了惊讶,最后是愤怒。 “知人知面不知心谢家表面上修桥补路,实际却是拿勾结倭寇赚的钱来做善事,乡亲们,咱们一直都被他们骗了” “是啊,你们想想,要不是官府发现的早,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把倭寇放进南京来烧杀抢掠了。” “这种事难说的很,你们听,他还私自盗卖官仓米,抬高粮价。大家为什么变成灾民,还不是被这些奸商搞的这帮人,吃人不吐骨头的,没人性啊。” 杨记的人,在人群里适时的煽动情绪,引导舆论,挑动着百姓的火头。这些人都是仔细挑选出来的人才,口齿伶俐,也善于与人打交道。往往是铺子里最优秀的推销伙计,经过专门的培训后,差不多已经能比拟后世的推销员,煽动这些百姓的情绪,也就是手到擒来。 “打死他们绝对不能放了这家人。”不知是谁带头喊出了这句话,随后就在外面引起了共鸣,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对谢家指手画脚的喝骂,还有人要冲到院子里打人。杨承祖显的很是愤怒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没想到,谢家素有善人之名,实际民愤一至于此看来世间竟多欺世盗名之徒,若非天子圣明,苍天有眼,就连公主千岁,都要被他们骗了。王法无情,就算你真是皇亲国戚,也容你不得把这些人全都带回衙门去,仔细审问,谢家大宅贴上封条,等待官府处置。谢氏满门押入监中,待详查之后论罪,有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他嗓音洪亮,这些话又是借助喇叭扩散出来,百姓们在杨记的引导下,纷纷喝彩。不管怎么说,处置犯罪的皇亲这种故事,总是能受到老百姓的欢迎。仿佛大家生活的位面,与那戏文里的位面发生了重合,让不少人都忍不住称赞起天子圣明。 一些读书人倒是比较冷静,根据之前的舆论以及谢家的奔走,到今天发生的一切,看来对谢家的动作是早就进行的。事到如今,不过是水到渠成,因势利导。那种种表现,其实说穿了,就是官府在演一场戏,把谢家的名声彻底搞臭。 即使他们看的出来,这种时候也不会说出来,不管怎么说,谢家勾结倭寇的事总是真的,为这样的人出头说情,没有任何好处还会惹上众怒。加上之前曹小姐自尽那档子事,让不少人对谢家颇有不满,这时也就干脆装聋作哑,不发表意见。 谢家的老弱们哭做一团,那些贵妇和大小姐,被无情的夺去首饰头面,用长长的绳子栓成一串,从乌衣巷赶向南京刑部大牢,差人的皮鞭在空中做响,谁的步子如果慢了,就会无情的甩一记鞭子过去。 大门重新被关闭,官府的封条贴在上面,杨承祖颇有些无聊的叹口气“没意思。我还以为会有谢家子弟舍生取义,对我行刺呢。都说大家族底蕴深厚,不缺死士,今天这表现,有点名不符实了。” 冷飞霜微笑道:“他家的勇士,早就在之前的几次交锋里折损殆尽,不管什么名门,到了这一步也就是死螃蟹了。倒是那位谢小姐也在人群里,一夜夫妻百日恩,你难道不爱惜这朵解语娇花其实你只要说一句话,保下她不会成问题的。” 杨承祖知道她心情好,也耸耸肩膀“别来这套,我不上当的。她是注定要卖到教坊司的,早晚不是都要陪人睡我只是她的第一个客人,她是我找的无数粉头中的一个,逢场作戏的事,也值得我认真么回去,我们慢慢审谢老爷。” 南直隶虽然有自己的衙门体系,但是这一案是天子下旨交锦衣卫全权负责,其他人也就没法插手。大家心里都有数,所谓审问不过是走个过场,谢家这次是死定了。大多数看客都把问题归咎于谢遵与杨记商号的利益冲突,却没多少人想到,真正把谢家送上断头台的,却是曹氏的假死,以及杀鸡儆猴的目的。嘉靖是在借谢家的人头,向所有人宣布一个信号:这个海,自己开定了。 ... 第八百零四章 米王之亡(上) 南京作为陪都,保留了京师所有的行政机构,事实上就连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衙门也有一个。自从定都京师后,这个衙门根本没有起用过,在南京发挥作用的锦衣卫,是锦衣卫南直隶千户所。这次要审问谢家,才将这个衙门重新恢复,南直隶千户王邦奇,也亲自上阵,为杨承祖担任助手。 这个人的风评颇差,在正德时代全靠巴结钱宁,才混到一个千户位置上。后来钱宁落马,王邦奇差点遭到清算。他上下活动,勉强保住性命,但是也被雪藏起来。直到杨承祖复建锦衣卫之后,才有人向他提起了王邦奇,但那个提到,也不是保荐,而是希望杨承祖将这个害群之马给清理掉。 根据介绍,王邦奇是一个除了陷害构陷之外,别无所长的人。最大的本事,就是配合镇守太监给江南的大户坐赃,再靠这手段去讹诈钱财,在江南民愤极大。这样的人,对于眼下的杨承祖乃至整个杨记的发展而言,却是最珍贵不过的人才,也就难怪被起复并且提拔。 王邦奇本来注定提拔无望,这回绝地逢生,也就把杨承祖看做了恩主,做事也确实真用了心。整个审讯室布置的好象阴曹地府,那些刑具上都洒了血,血腥味道刺鼻,只看一眼,就让人寒毛倒竖。 谢遵身上并没有真正受刑,就连绳索也都去了,眼前还有人放了一碗茶。杨承祖指了指“这是人参茶,给谢老爷补身体用的,不算多好,跟你家的没法比,凑合喝点,你知道我想问什么,你还是痛快招了,大家都省事,不是很好么?” 谢遵目光冷漠,眼眶里布满血丝,恶狠狠地盯着杨承祖“乌衣谢家,自宋至明,几百年的望族,就毁在你的手里!为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想做生意,我帮你,你想发财,我送你。谢某自问,或许得罪过你,但是却也和你没有死仇,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千里为官,为的吃穿,你不是什么清官,别说什么明镜高悬这种话。老夫也没想过拿你当清官看待,凭我谢家的财力,只怕撑不死,不怕喂不饱,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弄成今天这样。” “为什么?这个问题你问我?谢老爷,我想你搞错了,这是我要问你的问题才是。本官从京师过来时,确实是想和你做朋友的。不管怎么说,你新遭丧子之痛,我很同情你的,你又做了这么久的生意,我该称你一声前辈的。可是,你太贪了,粮食是国本,这种生意,只能由朝廷控制,要它什么价,它必须是什么价。只有保证大多数人都有饭吃,他们才不会想着造反,这个天下,才能安稳。这些道理你不是不民百,只是不想做,所以,结果就是我来,你死,这就是你变成这样的原因。我跟你谈的不是道理,而是根基,如果你只讲经商的道理,那只能说死的不冤。” 谢遵哼了一声,“杨承祖,我很感谢你把话说清楚,也正因为老夫看明白你的打算,所以才不会放你进场。如果咱们换个位置,你会不会把老鼠放到自己的米缸里?你不会的事,别人也不会做,海贸还是粮食,如果朝廷进来,用不了十年,我们这些商人,怕是都没的做下去了。你想的大,想的是万里江山,万千百姓,我也得想我谢家宗族,几万族人。在你的心里,这几万人只是个数字,可是对我而言,他们就是全部。” “所以你就要借倭寇的势,来坏我的局?谢遵,你别以为你不招,我就拿你没办法。你这么大年纪了,也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到了这一步,有没有口供,其实并不重要。即便你现在害了哑病,也不影响案子的进行,铁头,把谢大公子的口供拿给谢老爷看看。” 王铁头将谢昌的口供拿到谢遵面前,杨承祖则抱着肩膀冷笑“勾结海盗,私贩禁物,与倭寇勾结,为倭人带路。凡是与你竞争的海商,黑鲨帮就会去杀人夺船。有人在生意上跟你作对,倭寇就会洗城。这种手段你告诉我是朝廷不给你路走?明明是你自己为非作歹作威作福惯了,就把这粮行看成了你一家的产业,不肯让别人插手,要么让别人当你的手下,要么就不能做这行,你简直拿自己当了朝廷了。吃的咸鱼抵的渴,谢员外,今天就是你的报应临头,又有什么可说!” “假的……这些都是你们逼昌儿……”谢遵无力的辩白了两句但最终还是无力的将口供丢在了地上。他知道,自己这个长子生于顺境,缺少磨砺,如果真的动了大刑,受刑不过招供,并不是不可想象的事。 再者,到了这时候,就算这口供是假的又能怎么样?总之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有这么一份口供,就能把谢家的罪过钉死,至于真假,是不会有人在意的。 他叹了口气,无力的向后一靠“罢了,昌儿终究是没吃过苦,敌不过你的虎狼手段,有此口供,也是命中注定之事。你也不用做一副正人君子模样,你看不起我,认为我不明大局。可是商海无情,要想吃饭,就得拿命去拼,这是大家都得守的规矩。当初我们谢家落魄时,朝廷可曾关照过我们?将来别人要夺我产业时,朝廷难道会出来,替我护住我的家业我的宗族。你跟老夫讲报应?如果讲报应,南京城里,大半人都有报应,我想就算老天爷,也报应不过来。” 冷飞霜美目流转,脸上显出一副庄严法相“谢遵,事到如今,你还不准备认罪么?你的家族勾结倭寇,杀害无辜,宁波城当日血流成河,无数百姓因你而死,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忏悔之心?” 她这手神功用出来,即便是那些杀人如麻的大盗,也往往心生悔意,跪地忏悔磕头。可是谢遵与她对视良久,目光依旧清澈如水 “小姑娘,你跟我说忏悔,讲慈悲?笑话!你出过海么,遭过船难么?我告诉你,我年轻时,是跟长辈出过海的,那次我们遇到海难,十几个人困在一个小岛上,没有任何吃的。最后大家只能抽签,抽到的人,当食物,没抽到的人吃他。我吃了我的两个叔伯,和一个跟我最亲近的兄弟,才撑到救援船找到我。我能活到今天,是靠着吃了自己的亲人,你跟我说慈悲?这个天下,要么吃人,要么被吃,不想被吃就要去吃人。我谢遵和我的家族要活下去,就只能用命去拼,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那些人的死,是因为你们出来要跟我抢生意,我为了保住我的家人,不得不出此下策。所以害死他们的是你,是你们每一个人!” 冷飞霜听他如此淡定的说起吃人,粉面发白,猛的一掌拍在桌上,下一刻,过了片刻,这张桌案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声,碎成十几块碎片,洒了一地。 第八百零五章 米王之亡(中) 王邦奇很有眼色的命人换了新桌子上来,杨承祖则扶着冷飞霜走到外面,冷飞霜平日里举止从容,处事也比较冷静,可是此时的表现却异常激动。杨承祖紧握着她的手安慰着“没事的,不就是吃个人么,没必要在意的。你……你行走江湖手上杀的人多了,何必如此……” “不……你……你不知道。”冷飞霜的脸色很差,呼吸也很急促,半晌之后才道:“你不清楚,我……我也吃过人。当初师门把我们这些孤女,两两分组,放到深山里,每组只有一个人有资格走出深山。跟我一组的那个师妹,一直拿我当大姐姐看,到最后她都不相信,我会杀她,吃她的肉……我没有资格审问他,我和他是一种人。我们都是鬼,是魔鬼,我又有什么资格称为天妃……” 这件事是她内心里一件埋藏极深的秘密,每每午夜梦回时,还会被那个噩梦惊醒。直到今天说出来,又勾起了那时的回忆,身子剧烈的颤抖成了一团。 杨承祖一把将她抱住,软玉温香,青丝的芬芳与柔顺,以往梦寐以求的一切,终于放在自己面前,却又无法品尝。只是用手轻轻拍着冷飞霜的背,小声的安慰 “放松,尽量放松,不就是吃个人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谢遵说的没错,在一个吃人的天下,要么吃人,要么被吃。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个天下尽量变的不需要吃人,也能活下去,这就是最大的善。我们为了做到这一步,不管吃多少人,也没什么可难过的。你回去好好休息,这个家伙我来对付就好。” “不……我还撑的住,我要跟你一起进去。”冷飞霜摇摇头,紧咬着牙关,跟着杨承祖回了审讯室。她的功法对谢遵这种知识丰富,有着完整的自我逻辑认知体系的人无效,只好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谢遵的面色也不大好,大概就在方才冷飞霜离开时,锦衣卫终于开始对他用刑。这帮人都是个中高手,表面上看不到丝毫伤痕,可是滋味比起夹棍都难受几分。谢遵年事已高,就算精神好,也不代表能熬刑。加上最近这段时间心力交瘁,人已经濒临油尽灯枯,再挨这么几记暗手,面色已经很是难看。 他是个聪明人,能在生意场上混的,做人的圆滑也是有的。通常情况下,他会避免走到这种极端情况里。可是事到现在,彼此都没有留手的空间,已经是不死不休的格局。 就算他有什么说什么,也多半难免一死,现在已经没什么可在意或者需要保全的,他的态度也变的决绝与强硬起来。虎死不倒威,即使成了阶下囚,米王依旧是米王,于气势二字上,依旧是分庭抗礼,不落下风。 见杨承祖进来,他猛的一下站起来,用手指着杨承祖“今天你胜我败,成王败寇,老朽任你发落无话可说。可是你别在这里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菩萨心肠、清官、为民做主,你也配?在宁波,你以昌儿的安危为要挟,糟蹋了老朽的孙女,难道当我不知道么?她才十六岁,又有什么罪?难道她不是无辜?你跟我讲慈悲?你对我谢家可有慈悲二字?” 杨承祖摊摊手,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谢老爷说的是,你孙女……味道还不错。她自己送上门来,求我睡她,大家是一场公平交易,买定离手,谁也怪不得谁。好人,清官,我从没想当那些,我是酷吏,始终都是。才子的名声,或是什么万家生佛之类,是别人送的,我不稀罕。于我而言,只知道为万岁做事,尽忠报效而已。你想骂只管骂,我不会生气的,就算全南京城的人都在骂我,我也不在意。大家聪明人,纠结这些有意义么?从你勾结蒙古人,勾结倭寇那天开始,就该想到会有今天。你的孙女就算不被我睡,将来也要发卖教坊司,将来难免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你和她都得学会习惯。别激动,坐下吧。” 王邦奇身边两名高大锦衣卫过来一左一右按住谢遵肩膀,将他的人强行按着坐在了椅上,谢遵的员外巾落在地上,一头梳理的一丝不苟的银发,也有些凌乱。 “勾结蒙古人,勾结倭寇?你可以去兵部查一下,壬午之乱里,谢家宗族子弟为国效力征战沙场,殉国者六人,伤残者十七人。我们谢家为大明流的血,一点也不比别人少,所谓的勾结,只是生意而已,在生意人眼里,只有得失利益,至于和谁做生意,并不重要。” “包括和敌国在内?” “所以说你是官府的人,不是商人,在商人眼里,是没有敌国这个词的。商人讲的利,谁能给我们利益,我们就把东西卖给谁。谁的开价便宜,我们就买谁的东西,天下的事,说到底就这么简单。谢家自宋至明,传承数百年,改朝换代的事见的多了。天下无不亡之国,如果你出身在一个几百年历史的家族中,就会明白你对家族的责任,以及家族对你的恩惠。在你饥寒交迫时,朝廷不会对你有什么帮助,最多只会给你一口饿不死的粥,只有家族才会帮你走出困境。宋亡元兴,元灭明代,你要老夫忠于大明,那老夫倒要问你,我为什么不能忠于大宋?即便是洪武天子,当初又何曾忠于龙凤天子?” 王邦奇等人高声呵斥,几名锦衣又待上来行刑,杨承祖挥手止住他们“不必如此,人死不记仇。谢员外是聪明人,也明白自己这次死定了,所以愿意落个硬骨头的下场去死,也不愿意跟咱们合作。这种心情我很理解,对于这样的铁骨,其实我素来是佩服的,大家不必为难他。我相信,谢老爷会跟咱们的,毕竟谢家有一个宗族在,这是他放不下的事。谢翁,如果我告诉你,你的表现够好的话,我会给你家留下几条血脉,你说你是死硬到底,还是会与我合作?” “留下血脉?就凭你?”谢遵的目光里,带了几分轻蔑“老夫是皇亲,你可以对我用刑,可以抄家,可以伤害我的家人。但是断我的案子,你不敢,你也不配。发落我的权力,在京师,不在你手里。而我敢保证,京师里不会对我明正典刑,杀了皇帝的亲家,朝廷面上亦无光彩。你们可以杀了我,但绝对不是经过三法司审问,所以我只会身死不会族灭,他日谢家,依旧是江南名门,而你,却注定死无全尸!” 第八百零六章 米王之亡(下) 他所说的死无全尸,并不能简单的理解为恫吓或威胁,毕竟谢家有着深厚的人脉,谢遵自己在江南也有许多朋友。在这个大义面前,没人敢站出来说话,但不代表从内心里不同情他。只要谢家有人在,总是有报仇的希望,有人就有情分。有朝一日,他们找到机会,还是可能站出来,在其他的场合,帮着谢家后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一般人不愿意得罪这种名门望族,也在于此,你很难真的一下子把他打死,但是结下这种大仇,将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受到这家人的报复。如果是为了私仇,或许可以不顾一切,为了公事,谁又犯的上? 谢家在外宦游的家人,这次都没受到清算,很可能最后只是针对谢遵这一房进行发落,不伤其他房头,也不怪谢遵如此笃定。他当初不惜血本,想要与皇家联姻,既是为了弄个皇商身份,也是想依靠皇亲的关系,让人不敢查到他头上。 那种一怒之下血溅五步的匹夫,在世家里也不难找,谢家宗族只要发句话,还是能动员出一些敢拼命的人来。在官府查抄这种大势面前,这种匹夫出现没有意义,在未来的日子里,人总有落单的时候。谁也吃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跳出个人来个玉石俱焚。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也大多是选择,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高抬贵手,至少不以自己的私人身份和谢家结这么深的仇。杨承祖冷冷一笑“谢员外,让您失望了,万岁已发来密旨,准我全权处理此事,不须经三法司,可临机发落。没错,你是皇亲,因为你不肯退回婚书,从名义上,永淳千岁还是你家的媳妇,所以你的身份特殊。如果押你全家到京师,说不定就会有人出来,保下你家人性命。祸不及子孙,到时候赐你一死,你的家人可以得到释放,所以我决定,在南京把你全家抄斩!男子处斩,女子发卖,用你一家的血,给东南豪族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有些事不能再做,对朝廷的态度也该重新考量了。” 他伸手拿起几个帐本,那上面记载的,是谢家所拥有的全部土地。其中包括一部分田地,是谢家寄在别人名下的,这次也都被挖了出来。能查清这些根底,除了锦衣卫的工作外,杨记的努力也功不可没。杨记工人里本就有从谢家反水过来的,熟知内情,加上他们到民间收粮,与地主打交道,对于这些事,反倒是比衙门可能知道的更详细。 “就是你们家每年偷逃的朝廷赋税,就足够把你砍上十次头的,加上和倭,蒙古做的交易,你谢家才有这泼天的富贵。类似的事不止你做,江南有太多豪门在做,像是苏松的赋税,欠了多少年,但朝廷就是收不上来。这次借你谢家的人头,也可以给他们一点教训,让他们明白一下做人的道理。” “谢老爷,我现在不是跟你谈,谢家可以死几个,是在跟你谈,谢家可以活几个,你的那些关系啊,朋友啊,将来可以让我死无全尸。但是现在,我却可以先让你谢家全家死绝!之前你帮助宁王,这笔债我们还没算,就在最近,你还运了五船大米给双屿,换了一笔钱回来。这叫做通倭,要死满门的!新帐老帐一起算,万岁给我的口旨,是杀光你家所有男丁。但是你孙女确实够味,我看在她的面子上,确实想给你家留些活人,具体能不能做到这一步,取决于你,不取决于我。” 谢遵并不在意自己的死活,就算是锦衣卫把各种大刑用在他身上,也最多是能打死他,至于要口供的事,还是没什么希望。他知道杨承祖要的是东南其他名门望族的罪证,与他勾结的朝内大员、北方大族的名单,乃至于出海的商道。这些信息,要么关系到其他家族的把柄,要么就是关系到一本万利的商机。 他自己的罪过是逃不掉的,他只要不供出这些来,将来还有机会靠这个人情,让家族里其他人得利。至于那些商道,自己都要死了,肯定不想把这些信息便宜给官府。 但是当杨承祖把他整个家族拿到桌面上进行谈判时,他发现自己确实很难再坚持下去,关键在于,杨承祖可以把手上的筹码都丢出去,他掀桌子的话……却没有这个底气。 谢家的关系门路,在短时间内是指望不上,官府这边,却能每天在自己面前杀几个族人给自己看。监牢自古以来,都是深不见底之处,就算是朝廷里有人为自己出头说话,但是也防不住有人感染时瘟死于狱中。 当然,做这种事,其实还是受累不讨好。古人信奉阴功之说,像这种灭人全族的事,一般都会被认为祸及子孙。为了朝廷公事,大多数人都不会这么搞,何况这么一来名声就彻底玩完,今后很难在士族中获得好的风评,谢遵是按着对付普通大明官僚的思路,也就难怪琢磨不透杨承祖的动作。 沉默了一阵,谢遵长出了一口气,嗓音变的有些沙哑“杨承祖,你确定要听那些?这些东西在我的脑袋里,如果我死了,大家一拍两散。如果我写出来,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宁王的帐本还在你手里吧?如果加上这次这些东西,你知不知道,东南有多少名门世家会欲把你除之而后快!为了朝廷的事,你要搭上自己的身家?那些东西我敢写,你敢不敢看!” “敢看不敢看,总要试过才知道,王千户,给谢老爷准备文房四宝,请谢老爷慢慢写。我们有的是时间,对了吩咐厨房,这段时间给谢老爷做点好吃的。” 等他走到审讯室外,王邦奇从后面跟了出来,神色间有点尴尬“缇帅,这里……这里关系重大,小人怕是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能不能留几个您的得力部下,也好做个见证。” “见证?见证什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王千户,本官是信的过你的。如果不是信任,我早就按着那些人报上来的问题,把你下了拿到南镇抚司好生勘问了。所以尽管放手去做,我保你个锦绣前程,相信你也不会让我失望。” 他拍拍王邦奇的肩头,仿佛推心置腹的模样,等到对方转身回去,他才露出一丝冷笑。谢家虽然到了这一步,但还是有一些财富可以支配,这些财富,也足以让一些人眼红发疯。 王邦奇将来是龙是虫,就看他自己选什么路走,不过不管如何,自己在他身边也留下了足够可靠的耳目,谢遵这次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 第八百零七章 谢家跌倒,杨记吃饱 这次锦衣卫恢复建制后,人员大肆扩编,除了原有人员大部分起复外,还从民间以及江湖中吸收了不少人进来。谁能够得到起复,谁能得到录取,这些事最终还是要杨承祖拍版才能决定。 靠这人事上的巨大权柄,杨承祖在锦衣卫内已经掌握了大批的部下,包括一些原本与他没关系的,有了起复之恩后,现在也都成了他的心腹。 这些成员的身份信息,王邦奇也不掌握,他也吃不准身边哪个心腹,实际是杨承祖的耳目。他身上也有着足以致命的短板,只要杨承祖想,不过是抬手之间,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有这些因素在,倒是不用担心,他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对谢家手下留情,或是徇私舞弊。 除了谢遵以外,在宁波被拿的那些,也是浙江乃至东南沿海名门大族中的头面人物,其中甚至包括了封泰安、徐凤鸣这样的族长。 其家族营救他们的行动也没停止过,或是从官府,或是从其他方面,送钱说情,无所不用其极。但是他们犯的罪过是通倭,而且是抓了现行,就算是说客,也不大好说话。 对这些人的审讯与谢家的审讯一样,都由锦衣卫全权负责,别人插不进手去,也就做不了什么手脚。就在审问谢遵的同时,针对其他人的审问也在紧张进行中,那些人也算是老油条,没那么容易撬开嘴。 但是只要撬动了其中一块基石,整个东南的士绅阶层,就都会受到巨大影响,其引发的相关连锁反应,远比歼灭一万多倭寇要大。 杨承祖并没想过消灭掉东南豪门这种事,那实在不太现实,即便是拿到这些人的口供之类的铁证,也很难实现那个目的。最后的目标,不过是大家各退一步,朝廷可以收一部分赋税上来,再把手伸到海贸里。不过只要能做到这步,将来的事,也就不用犯愁。 具体到审讯等工作,那就是专业人士的范围,张璁、桂萼也是刑名好手,有他们出头协助,肯定不会出问题。这种审讯不是朝夕之功,过程中要消耗大量的时间和体力,他并无什么兴趣参加。只是把差事布置下去,再许给他们前途和好处,其他的事,就让下面的人自己去办。 要说他们在中间不沾油水不大可能,这么大的好处在不让人沾油水,等于是不近人情。不过他用的都是嫡系骨干,忠诚度靠的住,不至于因为收钱真的误了大事。 等到回了内宅,曹小婉听着谢家满门被拿,不久就要全家覆灭的消息,脸上露出了欣慰加上崇拜的表情,连声称赞着“夫君好厉害,妾身就知道,就算天下没人能制的了谢遵,夫君也一定可以的。” 她这种看偶像一样的表情,确实能给男人心里足够的满足感,这时代的成功人士,喜欢纳一些年纪很小的女孩做妾,也是有这种情怀在里面。在她眼里,自己就是无所不能的英雄,这种感觉当然让人欣喜,即使杨承祖对曹小婉的一些行事颇为不喜,但是到了她面前,却又舍不得说重话。 毕竟她为了自己放弃了当皇妃的机会,也为了自己选择假死,与家人从此不再见面。如果对她再冷言冷语的,那不是逼人去死? 曹小婉这时已经主动的为杨承祖解下外衣,拉着他坐到床边,又为他脱下靴子,将腿搬到自己腿上,轻轻的在上面捶打着。“夫君,谢家的女眷,这次也要发卖有功人士为奴吧?我知道他家里有几个女子模样很好,可以帮你买下来,让她们也来伺候你。还有戏班子那边,也有几个女孩子很俊的,我可以……” “这些事你不用多管,只要管好你自己就是了。”杨承祖享受着对方的服侍,斟酌着字句,向她讲着能给曹家多少好处。曹老爷的户部主事是做不了了,但可以在杨记挂个荣衔,按月拿一份足够可观的粮饷, 谢家有无数的田地,可以拨出一块来,给曹家养老。曹小婉的几个兄长,也可以考虑补锦衣卫,有自己关照,不用担心前程。 曹小婉静静的听着,最后甜甜笑着说道:“我已经是夫君的人了,自然要一切向着夫君啊,娘家的事,夫君看着安排就好,我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她越是这样,杨承祖就越觉得心里不忍,轻轻摸着她的长发,斟酌着字句“你在内宅没什么朋友,又不能和家人见面,没事的时候,会不会很闷啊?毕竟我要很久才能来看你,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到各房里多走动走动,跟其他人交交朋友。” “不闷啊,我平时在房里做女红,或者读读书,时间很好打发的。夫君你看,这是我绣的百子图,我要为你生好多好多儿子,为杨家开枝散叶。还有,我为夫君编的平安结,没事时,可以多编几个,还可以去陪阿姑说话,怎么会闷?夫君是我头上的天,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不管大家喜欢不喜欢我,我一定会去努力和她们做朋友的。” 见她如此说,再看看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杨承祖设想好的一些话就说不出来。内宅安宁说来容易做来难,就算明知道曹氏表面单纯暗中很有心计,对其他女眷也不怎么友好,可是看到她这副样子,却又硬不起心肠来训她,只好胡乱糊弄过去。难得糊涂,有的时候也是不能不糊涂。 他在南京住到了快到年时,审讯的事,已经取得巨大突破,那些员外士绅们,已经扛不住刑罚或是锦衣卫的软刀子,开始认罪伏法。这里面,谢遵的倒台,也是一个重要影响,由于是特案,天子又给了便宜行事之权,根本没等到来年秋天,就在年前,一场大规模的处斩已经开始。由于被斩的人实在太多,前后行刑竟然是用了半个月,还从邻省借了一批刽子手过来,才算完成了任务。 谢遵本人判的是剐刑,据说临刑前一晚,他还在高喊着杨承祖骗他之类的话,不过这种话,已经没人愿意听了。 百姓的目光,都集中在谢家男丁还剩几个,通倭贼杀光了没有。那些文士才子们,则关心着谢家那几位佳丽几时在教坊司接克,而东南数省上层人物的目光,则全都关注在杨记及其所涉足的生意身上。这头庞然大物正式开始了吃肉喝血的进程,靠吞噬谢家的尸体茁壮成长,其发展的方式和成果,终于让这些豪门望族不得不正眼相看,思量对策。 第八百零八章 书院 按照圣旨,谢家的全部家产籍没入官,由杨承祖全权处置,即使是南直隶的三司衙门亦无权干涉。就在审讯的同时,对于谢家原有产业的接收,也在紧张的进行之中。 由于之前杨记在生意中,曾经有意的搜集谢家的信息,对于谢家的情形有一定了解,没有人作弊或是截留的空间,这次财产接受算是干净彻底,不留死角。没有多少漏网之鱼,能从官府手里滑出去。包括一部分谢家原本寄存在别人名下的田产、店面,也差不多都被挖了出来,归入官府。 对于这块肥肉,觊觎者还是不少的,可是看到这么多的人头,这么多的血,还有胆子伸手的,就没几个。毕竟现在朝廷于通倭一事上,实行的是高压,东南被抓的士绅首领即使没死,也还都没放回来,人为财死这种话说说可以,真为了田地搭上性命,这样的蠢货总是少数。 官府这事做的漂亮,既有口供,也有物证,想要为谢家说话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杨记控制的戏班子唱了那么久的精忠报国故事,于百姓的思想中,已经广泛撒播了忠君的种子,这时候再由这些宣传机器开足马力,对谢家的罪行进行宣贯,这些贩夫走卒,对于谢家的评论也就一路走低下去。 这时候舆论掌握在读书人手里,关键还是一个识字的问题。只有读书人认识字,那老百姓自然认可读书人说的话是道理。包括官府的公文、布告,没有读书人讲解,鬼知道写的是什么东西。 可以说,读书人就是朝廷和平民之间沟通的桥梁,一旦桥梁的导向出了问题,那么民心自然就走到了朝廷的对立面上。在另一个时空中的五人墓碑记,能够在市民中引起那么大支持,关键原因之一,就是其党人掌握了舆论。 这些东西很多人会去做,但是即便是读书人自己,也没把它上升到一个理论的层面上,还处于似懂非懂的状态。一些有远见的人,会组织讲学,像是王守仁,除了打仗很厉害之外,更厉害的其实就是讲学。直接开创了与理学别苗头的心学,弟子门生众多,于国朝之内影响渐大。 而其门下又衍生出浙东学派、江右学派等分支,即使是他这位恩师,也未必能制。像泰州学派创始人王艮,不过是个灶丁出身,后来是商人,也坐着蒲轮从江南招摇着进京,沿途讲学,即使是王守仁这个恩师也约束不了他。 但是大多数书生,还没有这种意识,还是把讲学当成自己很厉害的一种表现。最多是实现自己的价值,还没想过靠这个去在社会上制造什么。杨承祖基于后世的见识,比这帮人对于舆论的重要性都要了解,京剧班子以及杨记其他店铺,从一开始,就是奔着舆论下手。 先是通过京剧,将一些挂念散布到人心里,然后再通过说书、唱戏等方式,进行舆论诱导。像是官府的布告,百姓的书信,杨记都免费诵读,甚至可以免费代写。这些小手段,在读书人这个层面未必有用,但是在市民这个层面里,杨记已经对于舆论清议有了很大的左右。 像这次王艮北上,其百姓日用即道的观点,原本很是受普通民众欢迎,可是接地气上却远不及杨记亲民。是以他这次北上讲学反应平淡,百姓并不怎么关心,与原本历史上万人拥护的情景全然不同。乃至于日后,其弟子若是再敢抛出无君无父非弑君弑父这样的观点,怕不当场就被听众捶死。 有了这些优势,百姓们对于处置谢家,并没觉得是官府仗势欺人,或是谋夺家产,反倒是觉得谢家罪有应得。像是这些产业接收,也有了百姓层面的支持,就算是有人想要在里面使绊子,也有无处下嘴的问题。 杨记给的待遇本就比谢家要高,那些谢家的店铺,在朝廷的命令宣布之后,差不多第一时间就宣布了倒戈。少数几个店铺的掌柜到伙计都是谢家人,倒是想要为主家效忠,但是不等他们做什么,就被锦衣卫全数拿去。 至于乡下的田产方面,杨记一直以来在农村的工作,使得接收也顺畅无比,大片的田地从谢家的田变成了杨记的田,随后其中一般左右的田产,就划归到勋贵名下。 说句良心话,这些勋贵肯给杨承祖面子,从练兵到制械都一路绿灯,甚至制造鸟枪与铜炮时不贪墨工本,乃至自己贴钱制造。归根到底,还是图的能够获取利益。大家的亲戚关系,不能说没有作用,但是如果全靠着亲戚关系,不给好处,那么这种关系也是铁定维系不下去。 这些人入股杨记,固然是存了结交新贵,或是给武定侯面子,或是照顾亲戚情面等因素。但是想要获取收益这一条,也是重要因素,大家还是想要发财的。如果杨承祖不肯让他们分润,那么这个利益联盟,也就维持不下去。 谢家产业的一半,被这些勋贵瓜分一空,剩余的一半作为杨记的资本以及新军的产业,归入杨记名下。谢家几百年名门,积蓄之厚远超普通人想象,即便是一半家产,数字也足以称一句敌国之富。 乌衣巷谢宅原址上,已经在一串鞭炮声中,挂上了“天妃书院”的招牌,南直隶的学政亲自到场祝贺,南京的名流才子也在杨慎带领下全数到场。大家或是提字,或是写诗为贺,给足了这书院的面子。 虽然这座书院只是杨记名下的产业,教授的也是蒙学,在这读书的不是杨记伙计掌柜的子弟,就是孤儿。他们没有根脚和人脉,想要将来在科举上有作为并不容易,但是有了这些贺客,那么这个书院的学生身价就提升了几十倍。就靠这些人脉,这座书院的学子,也绝不会是等闲之辈。 冷飞霜与杨承祖,牵着手,躲在人群里,由于杨慎现在正在写东西,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这对男女没人注意。冷飞霜笑了笑“这书院是你搞起来的,可是这次成立的仪式,你这东家不露头,不好吧?” “这仪式算什么,走过场的事,我不在意。让杨大才子过瘾去吧,我在这里陪你就好,怎么样,这个新年礼物喜欢不喜欢?投桃报李,你说,你要送我点什么?以身相许怎么样?” 杨承祖嬉笑着,冷飞霜轻轻甩脱他的手,身如游鱼一般滑到人群里,白皙如玉的面颊微微泛红。那些开蒙的孩子,已经开始列队进入书院,云端里,仿佛出现了虾仔等孩子的脸,正欢笑着,挥手告别。 第八百零九章 深水区 谢氏富甲江南,一半家产,同样是很可观的数字。不算那些古董、珍玩,以及金银等财产。就光是土地一项,田亩数字就达到百万亩以上。尤其这是江南的上田,顶北方的田地出产为高,论产量,一亩地能顶三亩以上。等到杨承祖将这部分田地的明细,摆在南直隶布政衙门时,南直隶布政饶是二品大员,也被上面的数字吓的一阵心惊肉跳。 南直隶虽然富庶,但是由于公田越来越少,免税土地越来越多,赋税整体上,还是呈走低的态势,至少上缴朝廷的部分,是逐年递减的状态。像是谢家这么大一片地产,真正交税的并没有多少,即便是有人干掉了谢家,也不过是田地换主,不可能拿来交税。 杨承祖的田产,除了他自己名下的一部分外,主要都是皇庄,这些皇田,有转过来赏给新军将士,让他们成为了天子的佃农。还有一部分,则是作为新军的饷源使用,这是上面议定好的,布政这边没法说什么,但是想不明白,既然跟自己没关系,把地契拿到自己布政衙门内,又是为了什么 大明的军田也要上税,税额比民田还要高,但是,布政衙门就没人想过要去收这些田的税。能收到税,当然是好事,可是如果为了收税得罪了这名权臣,就不够聪明了。收来的赋税大头也是交给朝廷,自己得罪人,何必呢得罪这种动辄要杀人全家,砍几千颗脑袋不眨眼的主,就更没必要。 南直隶布政李承功颇有些犹豫的看着那些地契“这这是何意” “没什么,备案而已。”杨承祖朝着几位布政衙门的人拱拱手“年关了,却要让大家操劳,不好意思了。回头我在杨记酒楼开三天流水席,给各位犒劳,一定要来赏光。不过大家还请多费点心,把这些帐记好,免得将来出问题。” “国朝侵占军田,已经是常态,南京四十九卫的军汉,他们的田地有多少都被人夺了,不用我多说了吧。为了不让新军将士的田产,将来也走到这条路上,也为了皇家田庄不被地方侵夺收成,本官特意向万岁讨了圣旨:新军将士田产,一律禁止买卖。卖田者,鞭四十,买田者,斩至于其所应付田租子粒,由我杨记代缴,收税的事,跟杨记来算。不过这制度虽然好,没有衙门监督,也是枉然。这就有劳各位,多多费心了。” 卫所军田侵占里,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交不出租子,只能借贷,借的债务还不上,最后只能卖田,于是军田就变成了民田。军汉无田,最后沦为逃军或是叫花子,战斗力就提不到。新军现在整体上还是积极向上,人人视死如归的局面,不过为了避免将来也成了军卫,就得未雨绸缪。所有该缴的税,杨记包揽,新军的粮食除了自己吃以外,全都要卖给杨记。遇到困难,也由杨记负责借钱给他们,通过这些手段,既保证了他们不至于没田生存,也保证了他们被拘束在土地上,不成为流民以及手工生产者。 除了这部分田租外,原本托庇于谢家的佃户,也是不服徭役,不交役钱的。就是因为投献有各种好处,所以民间投献成风,官府能收的税也就越来越少。现在杨记名下,控制着大量的田产,也就有了大批人身依附的佃户雇农,这部分人的名册,杨承祖已经造好,拿了过来。 “这些人的徭役是负不了,不过该出的钱,杨记会替他们出。从明年开始,我会安排人来付钱,如果谁敢抗税,尽管以王法对待。” 李承功笑着摇头道:“缇帅,不必如此。如今这不交赋税的,不是你一个,有的人不过是个举人,也有着几千亩田地,保着自己一族人不负徭役。这种事官府不是不知道,而是管不了,与他们比起来,缇帅反倒是真的不用承担赋税,这交钱的事,也大可不必。” “李方伯说的这种事,下官也听说过,一些举人仗着有功名,就敢带头抗租。也正因为有此积弊,苏松才欠税粮数百万石,是可忍,孰不可忍下官身上担的差事里没有催收课税的事,也就不好越俎代庖,但是下官名下的产业,却必须带头交税,这个规矩,别人可以坏,我不可以。您只管收好,过了年,我派人来交钱。还有杨记在城内的所有生意,谁要是敢不交税,方伯只管下令捉人。” 在他离开布政衙门不久,这番发言和行动,就在南直隶范围内传播开来。东南地面,聪明人还是有不少的,这些话和行为,被人一分析,就有人猜出来,他这一番举动,很可能是要对赋税这一部分下手。 东南的大族豪强,历来有着抗税的优良传统,元朝实行的包税制,让这些名门大多成为包税者。通过这一身份,为家族聚敛了海量的财富,大笔的产业,交不出税的平民,就得把自己的田地卖给这些地主富绅。另一个时空里所谓明朝资本主义萌芽,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农人失去土地,只能进城想办法,然后就出现了雇佣工人等事。 那些大家族倒也不是想把人逼的造反,他们会给这些人一条活路,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要的只是田地,毕竟对他们而言,不管金银财宝还是古董奇珍,都不如田地来的可靠。 大明建立之后,他们的生活并没受太大影响,由于浙直是科举大省,朝廷官员里,有一大半是南方人。他们要么是出身名门望族,要么也与这些大家族有关,在朝廷里向来为这些大族说话。朝廷需要增收钱粮赋税时,这些大多会出来替家乡鸣冤,诉说着家乡的艰辛,希望皇帝减免家乡赋税。 当这样出来的大员够多,形成了舆论上的压力,就算是天子,也得考虑一下人心,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即使硬要推行,也往往被下面的人挡回去,并不容易收钱。 对于东南的豪门来说,他们已经习惯了不交税,或者少交税。像是杨承祖做海贸,如果是损害了其中一部分人利益的话,如果他真要收税,那差不多就是侵害所有人的利益了。 这件事如果真的做了,刚刚平静下来的南方,可能还会出新乱子,但是杨承祖并没有着手去做,最多还是在一种猜测的状态。单纯因为一个猜测,就跟某人不死不休,未免太不成熟。如果这个人还是天子宠臣的话,就更要谨慎处置。谢家的血还没干,没人愿意冒失的一脚踩进必杀陷阱里送死。 经过一番简单的磋商之后,几位东南的头面人物取得了一致的意见,惹不起躲的起,不能跟他动硬的。既然不希望他在东南搞风搞雨,还是好说好讲,把人送出东南,让他早日离境。另外一方面,就是把手伸到了他的内宅,用传统但有效的手段,开始在他的内宅里制造事端。 第八百一十章 后院失火 南京,杨家大宅内,今晚上是幺娘侍寝。杨家的女眷一部分留在杭州看生意,一部分跟着九姐过来南京,幺娘就是其中之一。南京的生意有不少是和漕帮发生关联的,也只有她能和漕帮打好交道。 奉剑捧弓两个丫鬟承欢之后就退到了外间房,只有她留下陪宿。虽然已经结束了燕好,但是杨承祖还是贪婪的抚着她的娇躯,在这位美貌女侠的身体上流连不去。房间里漆黑一片,幺娘的声音有些古怪,似乎是有一丝哭腔“夫君……我有个师妹……她过来了。” “哦,那你看着安排就好了,难道有人敢不给你面子,谁啊?我去收拾他。” “不是……我是说,她很漂亮,而且今年才刚十五,还没许人家。” 杨承祖笑了笑“怎么?开始学会引见人了?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醋的,连我吃掉奉剑捧弓你都不大欢喜,怎么现在这么大方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自己老了,夫君过几年就不会喜欢我了,何况我没用,又生不出孩子,不能耽误杨家的香火。我的师妹……一定合你心意,你要是厌烦我,就让我去做奴婢做丫鬟做什么都行。我还可以介绍好多师妹、同门到家里来。只求你看在我侍奉的情分上,给我爹留条活路。人们都知道,他有个好女婿,所以就有人送田给他,所有人都是这么发家的,爹也不例外啊。你现在要收税,那么多田,得交多少钱啊,他老人家积攒点家业不容易,你能不能给他留点钱防身?我还听说,你要改漕归海,造海船就是为了实行海运,废掉漕运。我也知道漕运里漂没花头大,可是漕帮百万子弟,都指望着漕运吃饭,你如果废了漕运全改成海运,他们就都要饿死了。夫君你别造海船了好不好,你想娶谁就娶谁,就算把杜娘娘她们都娶做妾室也没关系,我不吃醋。” 果然如此么?杨承祖早就猜到,海商名门手眼通天,肯定有人会把脑筋用到自己家的妻妾这里,包括自己的盟友。杨记的股东,也不会是铁板一块。眼下杨记整体而言,还是整体向上的趋势,加上天子方面的压力,盟友这边暂时没有什么大的争议。可是妻妾这边,却已经开始出问题。 归根到底,一个人只要生活在社会之中,就不可能摆脱人际关系而存在,认为自己可以铁面无私,往往付出的代价就是六亲不认。 他自问还做不到如此的无私,为亲属开后门开绿灯的事做的也不少,就像改漕归海这事,如果不是考虑到幺娘和赵九雄,他可能真的会推动一下。但有了这个女人,就有了这份担当,这个提案就永远不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甚至从他的角度上,还要尽可能的制止改漕归海,维护自己女人的利益。 可是田税……赵九雄多半也是被人买通了,代价就是大片的田地,作为现在这个时代最珍贵的财产,九爷没道理不动心。最早两下纯粹是利益结合,这个幺女于他,也只是一件礼物,可是现在……他自问不是英雄,做不到翻脸无情,厉声呵斥,只是冷声问道:这话是谁教你说的?我收田税、造海船,是要搞海运这事,是谁跟你说的?还有啊,我什么时候说厌烦你了?” 听他的语气有些冰冷,幺娘的心一紧“夫君,你是生气了?那你就罚妾身,怎么罚都可以。可是别赶我走好么?我如果成了弃妇,连我爹都没脸做人了。曹家妹子进了门,虽然没名分,可是你这几天都是宿在她那里。内宅里,总能听到她说夫君如何喜欢她……我知道一代新人换旧人,我只想让夫君还能记得我。田税的事,是从苏州那边来的消息。改漕归海这事是南京漕帮的人跟我说的,可是我真的没收他们的钱,只是想为我爹多留一点钱防身,也不想看到百万子弟没有饭吃,我知道海运比漕运更省时省力,漂没也少。可是百万弟子要指望漕运养家糊口,他们不能失去这份差的。” “这帮人倒是会想,海运……。你啊,本来以为你很聪明的,没想到有些时候你比青青还笨,差点给人当枪使了。闻香教教众百万,难道郝云龙现在手里的田就少了?你看,她都不搀和这事,你怎么就傻傻的出来?小婉为我当活死人,我当然要对她好一点了,这不很正常么。等过了这一阵之后,就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看今天,我不就是宿在你这?醋坛子!造海船的事,谁告诉你要海运的,那就是来探我的路,想要从背后掣我的肘,你也跟着添乱!还有田税的事,你别乱掺和,尤其是苏松,碰也不要碰!那里……将来是要杀很多人的,你少跟他们扯关系。” 造海船如果说单纯为了打海盗,压根用不了这么多,大明朝注定是个大陆国家,不可能保持远洋舰队。近海防卫武装,有几条海船就够用了。现在是按着封舟的规格造大船,这用途难免让人多想。 朝廷直接做海贸生意,这种事动静有点大,很容易被说是与民争利。杨承祖只在极小的圈子里进行了传达,还处于研究阶段,于身边人也要保密。至于苏松欠税,那是几百万石粮食的事,更是不能泄露过多。幺娘也知,自己靠着宠幸,似乎走的有点远了,连忙讨着好“原来不是要罢漕运,夫君也不是不喜欢我了?可是为什么去平灭黑鲨岛还有宁波大战这些事,你不带上我,却只带那冷姑娘。”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份酸楚,显然是在吃醋,杨承祖的巴掌在她屯上拍了一下“又吃醋,该打!你当杀倭很好玩么?流箭火枪,一不留神,人就没了,我可舍不得我的幺娘冒险。冷飞霜如果跟我睡过,我也把她留在家里,不会带她出阵的!我对自己的女人向来容忍度高,不过你也要长记性不要随便帮人说项,至少不要免费说情,亏本生意做不得。哦对了,你那师妹真的很漂亮?” “恩……夫君有意,我……我回头叫她来吃饭,再亲自去劝她……” “得了,你这醋坛子,到时候又要不高兴了。我是说她真要是漂亮的话,有机会介绍到宫里,万岁不是让我选美么。算了,免得你多想,这个女人否掉好了。” 幺娘闹出来的风波,其实于这波关说风波里还是小头,真正的压力,还是来自勋贵这写盟友这里。海贸有利有风险,这些人是惯于抄手拿钱的,并不愿意承担风险。有人透过关系,把话递过来,愿意按年上缴一笔旱涝保收的孝敬,至于海船,还是卖给商人为好。明明打赢了战争,杨承祖反倒有一种差点众叛亲离的感觉,明刀明枪的战争结束,肮脏的阴谋登场了。 第八百一十一章 刘良女的礼物 一些勋贵家人偷偷过来询问,那些缴获自许洋手里的大炮,是不是可以卖几门,有人愿意出一个天价购买。甚至还有人试图放火,烧毁掉船只,如果不是事先有准备,可能在战场上获得的东西,反而要在战场外失去。 最后还是九姐借着一次聚会的时候发了脾气,指桑骂槐的大骂大闹了一通,随后掀翻了桌子,才算是让事情有了暂时的停止。她是勋贵子弟,很多事也可以放的开,即使闹了这事,勋贵们也不好说什么。 随后郭勋则敲打了几个跳的最欢的,谈话的内容不得而知,但是谈话之后,显然这种事就少了许多。几个府里的管家被打断腿赶出了家门,算是给杨承祖有了个过的去的交代。 但是闹了这事之后,杨承祖自己觉得没意思,年没在南京过,等到书院挂匾,就带着女眷回了杭州。至于东南其他大家族的审讯,也暂时停止,等到年后,再慢慢进行也不晚。 杀鸡儆猴这种手段,还是有着强大效果的,谢家一家死的死,卖的卖,全部家产易手。随后就连视为盟友的勋贵,也照样被杨承祖扫面子,要说那些大族士绅不怕,显然也是不可能。 包括封泰安那等老人,也被这种大开杀戒加六亲不认的行事手段吓的魂飞魄散,不敢再硬顶下去。事实上,当第一刀真落在谢遵身上时,这些人家的口风就已经松动下来,从过去要求释放,变成了希望可以坐下来谈一谈。 杨承祖这边也没打算赶尽杀绝,真的把士绅逼到绝路上,所要的,不过是田地、赋税或是一些产业。从长久意义看,这些士绅带头交税,对于东南其他家族来讲是开了个坏头。可是对这些犯事者来说,在已经做好灭门抄家的准备下,只是交点欠税,已经算是侥天之幸,配合的也就很默契。 至于一些商铺的易主,一些田地的交割,这些事就得年后再做,这个年,倒是可以放松一下了。嘉靖三年的春节是在南京魏国公府里过的,这次在杭州过年,比起在南京那次更为放松。 南京的勋贵们派人来送了礼,当然,也有着赔礼道歉,缓和关系的意思。杨承祖闭门谢客,并没与官场上的人应酬,勋贵家来的人,也是不冷不热的应付下,封一份程仪就送回去,显然还是没消气。剩下的时间,都在陪自己的家人。 柳氏由于出身是个妾,也就没有什么尊卑之分,郭九姐在这方面也很随便,把所有在南方的妾侍都叫到了一起,连带一些女护卫女戏子们在一起热闹。 她们吃的是团席而非分席,这种酒席的气氛自然是热烈而又温馨,杨承祖拉着胡琴唱着京剧,几个会武的女人持剑起舞,戏班子的女人不时就唱上几段。柳氏坐在正中,笑的合不拢嘴,觉得人生至此再无所求,要说遗憾,就是有点想远在京师的孙子孙女。 冷飞霜坐在角落里,与几个女保镖一桌,大家知道她与家主的关系不是那么单纯,对她有点怕。没人敢来敬她的酒,也就让她得以静静的观察这幸福的一家,脸上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 她没想过做妾,更不想像曹小婉那样挖空心思的与其他女人争夺丈夫,或是像幺娘一样,不惜拉师妹下水,来争夺丈夫的心。可是,为什么看她们这合家欢乐的样子,自己的心里,竟是有点向往?一定是和那家伙在一起太久了,被他传染的错吧? 她算算日子,三年之约已经快到了,等到了日子,自己大概该去浪迹江湖,或是去找一下三哥大勇?她胡乱想着,心里竟然生出几分不舍,这在以往的岁月里,可是从未有过的情怀。或许当初那个约定的时间,自己该好好算一算,再跟他商量商量,这个三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的。 胡乱想着该怎么延期时,却见杨承祖已经放下胡琴,向着门外走去,背后则是郭九姐狠狠地哼了一声,不过碍着柳氏在,没人敢发脾气。 家里那几位娘娘,虽然大多已经在一起睡过,甚至有几位和杜氏一起陪杨承祖大被同眠的事都有,不过场面上的事还是要做,这种场合不会邀请她们。可是这样的日子里,人是最容易产生一些伤春悲秋,孤独感慨的情绪的。 杨承祖去给娘娘们问安加上安抚情绪,不能说做错了什么,可是对他们的关系,家里的女人也有了解。想想也知道,这一问,多半晚上是要宿在几位娘娘那里,心里自然还是不痛快。 杨承祖到刘五儿房中时,不想马氏也坐在那里,她脸上依旧戴着面纱,只有吃东西时,才将面纱撩起来一点。杜氏那边,是与她在教坊司出来的那几个女人凑成一堆喝酒,还拖着杨承祖非要来个车战,如果不是逃的快,就陷在那里。马氏性子寡淡,原本以为她会在自己那里,没想到和刘五儿凑了一桌。 见他来了,刘五儿诡异的一笑“我还以为你今天晚上要陪你的女人,不来我这里呢,所以叫了马氏过来,陪我喝几杯。大过年的,一个人太寂寞了,你肯过来,我心里痛快,有赏。” 她用手朝着身边一指,杨承祖也就不客气的坐下,两人大方的依偎在一处,与马氏对面而坐。 刘五儿将酒倒入口中,口口相渡,让杨承祖喝了个皮杯。这一杯喝完,刘五儿促狭的一笑“杜氏的味道……还有,就是那几个女人的味道。看来你在她那边,也没少喝。怎么样,她们的胭脂比我的好吃么?” 杨承祖尴尬的一笑“这样的日子,谁能少喝的了,不过我敢说,她们的胭脂,没有五儿姐嘴上的好吃。” “贫嘴!要说嘴上的胭脂,还是马家妹子的味道最好,妹子,你说对不对?” 见她把火引到自己这边,马氏那里先是没说话,半晌之后才说了一句“胡说八道,你又没尝过。” “没尝过的味道就是最香的,承祖,你说对不对?别喝酒啊,问你话呢。”刘五儿的双手勾着杨承祖的脖子,人就差挂在了他身上 “我知道你和那些勋贵们闹了一次,没关系,那帮人都是属老鼠的,胆子小。当初江彬一去,立刻吓的没了骨头,你只要吓吓他们,就都老实了。可是男人心里有火,就得要女人来消火,找个新人陪你一晚,就什么气都没了。咱们等打过佛郎机人,就要回京了吧,京师不比南方,人多眼杂,还有那位永寿公主,我们这些女人,再想和你在一起,就没这么方便了。青春易逝,很多事如果真的错过了,再追,就追不回来了。马氏,你虽然比我小几岁,但其实也不年轻了。再过两年,便也是个人老珠黄,很多事该下决断就下决断。你也别说自己是什么三贞九烈,这话没人信。今天趁着过年,给个痛快话,谁是你的相好,我让承祖弟弟成全你。” 马氏手中的酒杯放在口边,听到这句话,像是中了定身法,人僵在那里。过了半晌之后,将酒杯往桌上用力一墩“刘氏,你少挤兑我,别以为你在豹房受宠,就是比我强。如果争眼前这个男人的话,我一定能胜过你。”她说完话,猛的一把扯下了面纱。 第八百一十二章 拿醉鱼 粉面桃腮,高鼻凤眼,以相貌而论,马氏的容貌之美与冷飞霜竟是可以一较短长,刘五儿、朱秀嫦等绝色佳人,比起她却都要逊色几分。由于喝酒的演员,两颊已经飞起了两团酡红,不过更显的醉态可掬。很难想象,这样的姿色,为什么在豹房,反而不如刘五儿得宠。 她以往不怎么爱说话,在杨家也没什么存在感,除了推荐许泰那次以外,很少听到她张口。今天大概是酒的作用,她也一反常态的,用手拍着桌子,手指着刘五儿的鼻子“你当初在豹房赢我,是因为你跟先帝相识于未遇,而我,不过是他所猎取的女人中的一个,论地位自然比不上你。我又不喜欢不要脸的缠着他,所以就让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这回,我豁出去了,这个男人,我们比比看,看他更喜欢谁。” 刘五儿挑衅似的看了她一眼“哦这么说,你的相好,也是我的承祖弟弟别开玩笑了,你见他还举弓箭呢,这还叫相好我看啊,八成你是属意那个许泰吧,当初可是你向承祖推荐的他。也别说,许泰那模样,多生点胡子,就能冒充大树成精,配你,倒是合适的很。可惜啊,他现在找了个小媳妇,比你年轻多了,估计对你没什么兴趣了。说说,你们睡过几次了,是不是先帝活着时,就好上了” “住口我跟许泰什么都没有,连这个名字,也只是因为他是武状元才记得。我举弓箭,只是不想太容易被他追到,如果那样,他又怎么会记得我。他身边有无数佳丽,我纵然生的美一些,也不过是几日恩宠,之后还是被他忘的干净,和在豹房又有什么区别我只有冷言冷语,恶形恶状,才能指望他多看我几眼” 马氏直盯着杨承祖“你你说你是不是大混蛋你讨好女人的时候,可以放弃尊严,放弃尊卑,可是为什么就没想过讨好我那些女人跟我学番语时,说你对她们怎么好,你知道我听了之后心里有多难过你每次来我房里问安时,连看都不敢多看我几眼,如果你仔细看的话,就会看到,我房间的书架上,摆的都是你写的东西看到这个,难道不懂我的心意非要我向杜氏她们那样,抱着你的胳膊不让你走,主动脱衣服,你才肯对我动手若是你得手的那么容易,又怎么会记得我” “娘娘,这不能怪臣啊,每次去的时候,你都是举着弓箭,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我哪还敢乱看。”杨承祖苦笑着解释,却没想到,这个外表最冷的马氏,内心竟然如此奔放,想了这些小花样来引逗自己。当然,这也是他没在马氏身上用太多脑筋,否则这些细节,也确实该早就发现了。 马氏毫不买帐,如同雌虎一般紧盯着他,手指头几乎戳到了杨承祖的鼻子“弓箭男人想要女人的话,一副弓箭也能挡住人么下药,用强,总之你只要是想,有一百种方法得到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个晚上盼着你像强盗一样闯进我的房里,骑在我的身上,蛮不讲理的来欺负我。哪怕是狠狠地打我,然后用强,也好过对我不理不睬。然后我就可以找到一个理由,像刘氏这样没廉耻的挂在你身上。我保举许泰,不过是为了让你吃醋,让你想起我是个女人,可是你居然真的起用他了,你说你是不是大笨蛋。” “他不但是大笨蛋,还是大混蛋,大过年的,居然把我们的马美人弄哭了。这可要罚,就罚他今天晚上不许睡觉,把我们的马美人伺候的舒舒服服,如果不能让佳人满意,咱们就不饶他。”刘五儿媚笑着,贴在杨承祖耳边小声道: “姐姐送你这新年礼物,你喜欢不喜欢我给她的酒里下了药,她现在是真的想男人了,你若再是僵持下去,就要伤了马氏的心了。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也是你最后的机会,不可错过了。” 杨承祖也知,马氏摘下面纱,又借酒说出这番话,实际也是绝了自己的后路。如果自己不接受她,那她在家里,怕也是住不久。 他一早知道马氏的心里,有着自己执念,与杜氏那干女人大不相同。想的原本是文火煎鱼,用足了水磨功夫再说,暂时不是触碰的时候。但事已至此,他若再无行动,对好不容易豁出去的马氏恐怕就伤到了骨头里。 灯花摇曳,杨承祖猛的起身,以公主抱的方式托起马氏的身子,不管不顾的将她扔到牙床上,然后自己扑了上去。刘五儿在旁说了一句“这是我的房子”结果马氏恶狠狠道:“我就是要在你的房里,跟你的相好的睡,你要是看不过去,就去我房里睡。”边说边腰眼使力,竟是反骑在杨承祖身上,夺取了主动。 刘五儿见一件件衣服飞出来,马氏更是将小衣丢到了自己脸上,微微一笑,退到了房间外,轻声嘀咕了一句“等过了今晚,看你还能不能在我面前装样。将来啊,我要你和我一起陪承祖弟弟,杀了你的相公,再占了你的人,你不也是无可奈何” 马氏的手段远不及刘五儿高明,但胜在姿色动人,绝美的容颜,无可挑剔的身材,足以弥补这些问题。何况一想到她的丈夫毕春是自己杀的,现在自己又得到了毕春的妻子,杨承祖就觉得身上更有力气。 在药力的催动下,这个有些腼腆的妇人,现在已经彻底放开,不顾一切的索取。她出身将门,精通骑射,长年锻炼,身上没有赘肉,腰腿也异常有力,骑在杨承祖身上如同一位女骑士肆意驰骋。直到将几年来积蓄的玉望与药力彻底释放,她才长出了一口气,趴在杨承祖身上嘀咕起来。 “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时,还是在先帝那里,听说你为了身边一个出身清楼的妾室,却不惜得罪张家的公子张嗣宗。他是皇亲国戚,万岁的表弟,你那个妾,不过是个过气的昌纪,早被人梳笼过。如果换个人,肯定是把妾室献出去,就像就像毕春和我兄长做的一样。你却肯为了那么一个妾,跟皇亲拼命,从那一刻开始我的心里就在想,如果当初我嫁的是你,或许就不用进豹房,也不至于再也做不成母亲。” 她虽然谈不到多喜欢毕春,但毕竟是原配夫妻,如果有的选,于她而言更愿意做毕春的娘子而非豹房女人。对于这种献妻的,是心中最大的伤疤,杨承祖的行为,正德只当了个笑话说,却让她对杨承祖动了念想。 直到后来,看了那些话本,她的心也就一路沉沦下去。彼时她在豹房已经不受宠,就更让自己沉溺于那些话本里的情爱故事中。跟着刘五儿一头冲到杨承祖府里,其实也是一种飞蛾投火的心态,想要与心中的偶像双宿双栖,过神仙眷属的日子。 “我对你冷言冷语,只是希望你能多关心我,多在我身上用点心思。在豹房时我就知道了,让男人得手的太容易,很快就会被忘掉。我不让你追到,就是为了让你多记得我一些,可是可是我等不了了。” 外表冰冷的马氏,内心里装的却是一团火,当冰冷的外壳敲碎后,喷发而出的火焰几乎将两人完全吞噬。 杨承祖也知,她这样的大胆的告白,是承担了多大的压力,吃干抹净后也不能大而化之。一边用出手段逗弄着这美人,一边又软语温存,直到天明时,马氏的药性终于散去,可是看着睡在身边的男人,知道一切已经回不去了。或许,这样也挺好的,她现在神智已经清醒,但还是将头向杨承祖身上靠了靠,只觉得他身上,是那么温暖。 第八百一十三章 海王请降 厅堂里,新年一早晨就过来拜年的薛娘子虽然满面笑容,但是眉宇间,还是有点倦怠。从这个时间推测,就知道她昨天晚上实际就从宁波往这边赶,大年夜也没留在家里。对她而言,那个家里虽然她是主人,但那里只是个宅子,反倒是杨宅这边,哪怕是让她做个下人,这里也更像一个家,至少她的男人在这里。 红牡丹与她闲聊几句,话里话外,摆的是平等相处的态度,也是在警告着薛氏不要过界,你只是个大管事加外室,论地位和自己这个暖床女管家是一样的,不要有非分之想,名分什么的没你的事。又说了几句家主忙碌,言下之意,自然是没事少来。 薛娘子这次过来,出来拜年加上等着宠幸之外,也确实是有正事,双屿的海盗之中,已经有人开始与她接触。上次宁波大败,许洋残部退到了双屿,他终究是有根基,又得了东南几家豪门的接济,不至于真的回不了家。不过他们并没有撤回老巢,反倒是在双屿临时驻扎。 官军新得了许多真正意义的战船,造船厂开始按着几艘大船为模版进行仿制,连带上面的佛郎机火炮,也被官府的火器作坊作为样本,进行模仿。短时间内,朝廷水师还是以建设加训练为主,并没有出征的计划。按照杨承祖的构想,这种事不是着急的事,总是要等到水师练的差不多,再行进剿。可没想到,不等官府出面,海盗方面反倒是先派了人过来谈判。 宁波城内的商人里,也有人与海盗有关联,毕竟海盗和海商就是一体两面,谁也分不清楚。即使是争贡事件后,宁波城内敌忾同仇,原本为许洋当跑腿的商人被官府下了监,但是这种关系,也不是说有这种氛围就可以掐断的。 这次出来做中介的,是一名游商,生意做的不算太大,但是在东南地面,也是有名的长袖善舞,交游广阔。他这次带来的消息,则是来自双屿,海盗方面有一位大头领来询问:如果自己求招安的话,能否换一条活路。 落叶归根,不管当强盗如何风光,终归不是一个长久之计,这时代的大多数人,也不会看好强盗这个职业。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不管是山匪还是海盗,当盗贼都是无奈之举,最后盼望的,还是招安,混个正经出身。哪怕是晚年当个良民,也比老死海上,做个无主孤魂好。 再者海上生活艰苦,喝生虫子的水,吃发霉的食物,都是家常便饭,有机会的人,还是愿意做正行。海盗求招安,算是比较正常的心态,唯一的区别在于,是以什么心态对待招安,用什么态度对待朝廷。 之前许洋闹的欢,归根到底还是没摆正自己的位置,认为自己有资本与朝廷分庭抗礼,招安之后想要得一个体面的封号,继续做大商人。 他这种想法不能说不对,毕竟商道是他自己提着脑袋闯出来的,不大愿意就那么让出去。可是现在,他元气大伤,实力远不及当初十分之一,态度上,也就自然的发生了变化。 这路出来的大头领,据说是许氏海盗中,一位极有地位的头目,拿的身段够低,只要留一条活路就可。作为代价,他们这次是拉来了整整一船的金银财宝,送到了薛娘子的家里,而这不过是开胃菜,只要事情做成,将来还会陆续的送钱。 薛氏虽然对这么大的财富很有些动心,但她是个知轻重的女人,知道自己这种外室,没条件答应这么大的事,最后拍板的还得是杨承祖。听了她的汇报,又看了送来的礼单,杨承祖饶是这段时间收钱收到手软,加上吞了谢家这么块肥肉进来,对于对方的手面依旧颇为佩服。 “要不说海贸一本万利呢,看看他们拿出来的礼单,这不过是块敲门砖而已,却足以抵的上北方几个小地主的全部家产了。我当年在滑县,也算是个阔人,可是全部家当,也不足这礼单的一半。” 薛氏应道:“恩主说的是,海贸确实是回报极厚的生意,不过它的风险也大。海上情形凶险,即使没有海盗,也有风浪,海难。十条船出去,也许只有五六条船回来,这些人赚的也是卖命钱。像您这次介绍来的那些北方商人,他们对海贸有兴趣自然好,可是如果出海的话,也很危险的。我们薛家当年全盛时,有四条海船。后来就是遇到一场风浪,只剩了一艘破船回来,也就为此,妾身才不得不下嫁给赖恩……” 杨承祖知道,还是自己让北方的士绅地主南下这个举措,南方的海商感觉到了威胁。毕竟自己不是江南人,从乡情的角度看,支持北人的概率更高。当然他实际上既不亲南也不亲北这点没人知道,除了他自己外,没人相信他行事时从没考虑过乡亲。 薛氏虽然是他的枕边人,但是也摆脱不开乡土的束缚,话里话外,还是希望他不要过分帮着北人,让江南的海贸利益被北方人分润。他倒并没着恼,而是微笑着,在薛氏的头上一弹。 “居然跟我动起心眼来了?你说的这些我知道,那些地主士绅,也不是一来就要下海的,他们先是在陆上开些店铺,把北货运过来。再运一些南货回去卖。总要等到一切摸清了,才可能真的考虑买船,出海贸易的事。你不用替你的老乡说话,海那么大,生意是做不过来的,就算真的北人南下,难道南方人就没饭吃了?不可能的,学会宽容一点,对大家都好。” 薛氏面色发白,手指紧张的绞在一起,紧低下头,不敢与男人对视。自己这点小心眼,没能瞒过他的眼睛,作为家主,对于这种耍小聪明的,通常都非常厌烦,自己会不会因此失宠?她现在倒是真有点后悔出来说项,恨自己为什么却不过家族情面了。 杨承祖笑了笑,将她轻轻抱在怀里“人之所以是人,就在于是要讲私情,徇私的。如果真的无欲无求,不徇私情,那这个人未免太可怕了一些。所以为家里出来关说,天经地义,我不会生气的,今后,还是要学聪明一点。有些话有些事,说和做之前,多动动脑子,要不然我怎么放心把浙江这么大的盘子交给你,是不是?来说说看,许氏那边,是哪位头领要招安?” “对面……对面也没说。”薛氏心里半是感激,半又是有些惶恐,只好拼命的讨好,主动把男人的手,拉到了自己的衣服里“他们这帮人,本来行事就谨慎,再说这种招安的事,几乎就是反水。肯定是要瞒过所有人的耳目,才敢进行下去。所以啊,现在不会知道姓名,估计是要过几次之后,才能知道。他们现在只是探官府的口风,看看咱们是要赶尽杀绝,还是愿意留条活路。” “那使者呢?可曾跟你一起来了杭州。” “没有,人还在宁波,他是行商,过年时也有生意要做,倒是不急着走。妾身是想念恩主,所以特意过来拜年……恩主……别,现在还是白天呢。” 第八百一十四章 亲身赴岛 宁波与杭州之间往返的信使,在这之后就日益频繁起来,这种大规模招安的事,肯定不能一次谈成,海盗要试探官府,官府也要试探盗贼。两下里要谈条件,也要要好处,互相试探着,对方的底线到底在哪。 官府的优势在于之前的宁波大战,官军赢的干净利落,许洋则是输掉了老本,在心理上的优势就不一样。随后的日子里,就连那几位往来的使者,也都受京剧和天妃教的影响极大,内中有人竟然也入了教。 在这之后,他们的立场发生了动摇,老东家的底细差不多就被卖个精光,这次招安的头领,也就被泄漏出来:许洋的小老婆,对马宗家的公主玉子,以及许洋的侄儿,许家未来的龙头,许栋。 到了元宵节的时候,杨家一家人,已经从杭州到了宁波,就是为了减少往来信使花在路上的时间。这里的元宵节热闹程度比起南京来总体上稍有不及,由于商贾多,地方富庶,节日的气氛总是有的。薛娘子也是个妙人,由商会出面,组织舞龙舞狮队,花灯,各色花样准备的充足,又陪着柳氏到几个洋货铺子里采买,像极了一个一心讨好婆母的儿媳妇。柳氏心软,最后也就不嫌弃她年纪大,反倒是拉着她的手,连说她是个苦命人。 杨承祖在房间里,与女眷们一边斗着叶子牌,一边说着双屿那边的情形“许洋得算是个人物,十几岁出来打天下,赤手空拳闯下这么一爿基业,绝不是等闲之辈。不过他就算再怎么了得,也多半想不到,自己身边的人,会背叛自己。许洋自己的儿子不争气,根本压不住场子,许栋是他的侄儿,其实跟他儿子差不多。在他手下,算是第一号人物,未来整个许氏的基业都是他的。这样的要角,居然会反水,只能说许洋的气数尽了。” “还有那个玉子公主呢,这可是许洋的枕边人,她居然也会反水,你说,她会不会和许栋有一手啊?”郭九姐一脸好奇的问着,作为勋贵家的小姐,她这个圈子里很有一股八卦风,她也不能免俗。像是这种事,最是吸引人的兴趣,听说这位公主的年纪比许洋的儿子还要小,许栋又在少壮,在她脑海里,已经脑补了许多故事。 幺娘则关心着另外一件事“他们……会不会是诈降之计?江湖上之上,尔虞我诈,不能别人说什么,咱们就真信什么。他们非要夫君上岛,万一是使的诡计,可又该怎么办?我总觉得这里面不安全,夫君,我不许你去,要是去的话,其实找个人替你去就好了,我看那黄公公就不错,手里有王命旗牌,他说话也能代替朝廷,比你去还要合适一些。” 这几天里,关于招安的事进展顺利,可海盗方面也有自己的要求,就是要杨承祖上岛,表示诚意,并给自己一个安全的保证。招安盗贼这种事,地方官府也有权力进行,但是盗贼招安之后的安全问题,却很难得到保证。 不管是大族灭口,还是官府清理旧帐,又或者是有能力的苦主报仇,总有一些倒霉的海盗在放下武器后,被官府捉去斩首。比如另一个时空中的五峰船主汪直,就是在得到浙直总督胡宗宪安全保证后,放心上岸与官府谈判,结果被与胡宗宪不对的巡按捉去,然后就砍了头。 海盗们想要一个保障,至少保证自己不会放下武器后还被砍死,并不能算过分。可他们提出的条件是要杨承祖上岛,当面进行许诺,这让家里的女人心里都有些不放心。李家姐妹的谋略平庸,但是也知道兵不厌诈这句话,担心着自己的丈夫一去,就被人扣住做肉票。 郝青青出身绿林,对于这种事知道的更多,绿林山寨不明轻重的受招安,然后被官府杀头的有很多,丧心病狂杀官,然后被杀的一个不留的也不少。总之事情落到自己男人头上,大家都是想求稳,现在许氏船队已经成了死虎,就算不招安,摆开车马去打,也肯定打的下来。所浪费的成本,是成千上万条人命,只要这些人命与自己无关,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边是素不相识的士兵去伤亡,一边是自己的丈夫去冒险,所有杨家的女眷,包括柳氏在内,就没人支持杨承祖亲自上岛。杨承祖自己倒是显的无所谓, “幺娘,青青,你们说的那些道理我也明白,我也知道不招安也能打赢。可你们说的那办法,太慢。双屿这地方靠打,也是打的下来的,只是让海盗知道官军不受降,肯定就会泼出命去打,怕是要几个月才能真正杀上岛去。我们离开京师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在南方已经过了两个年,不想再过第三个。抓紧时间处理完这边的事,就该回去交差。” 他用手虚指了一下京师方向“那里才是我的根基所在,江南经略的再好,也不是我的基本盘,我对于兵权什么的,没有丝毫兴趣。我的兴趣在于锦衣卫,要想抓情治,抓税金,总是要回到京里,才能方便。再说,我儿子女儿还在京里,再不回去,他们该不认识我了。” 郭九姐摇头道:“你说的道理我懂,咱的家在京师呢,我爹也要回京任职,这边的亲戚也有点讨厌,我也想回了。可是你现在也可以走啊,反正你走了,别人来,也未必打不下双屿。你自己也说过,领兵打仗,非你所长,何必非要把事都扛在自己身上?难道你怕别人,浪费掉你新军的种子?” “那倒不至于,新军是万岁赏过刀的,简在帝心。如果有谁敢给新军使绊子,我的锦衣卫也不会放过他,新军军官又大多是安陆人,自然可以把事闹到御前。我所担心的,只是新军在江南耗的时间太久,误了大事。这么一把快刀,如果只用来杀倭寇,就小题大做了,他们真正的舞台,同样在北不在南,为了一群杂碎盗贼,不值得浪费太多时间。” 他又安慰众人“这事虽然看来冒险,实际也没什么可怕的,倭寇假设扣下我做人质,又有什么用呢?大明体制在此,捉一个钦差,换不来什么钱粮承诺,只会换来官军不要命的进剿。东南大族恨我入骨,只要他们敢扣住我,那些大族立刻就会买通人马不要命的攻岛,让我和那些海盗玉石俱焚。许栋既然能看出来招安是出路,我想还没混到不可救药的地步,这个道理,他应该明白,所以我这次去,是去当祖宗,他们得好吃好喝,美酒美人的伺候着,绝对不会有问题。” 作为一家之主,真正拿了主意,别人也就拦不住,即使是九姐这种豪门娇女,也不会在大事上和丈夫唱反调。只是幺娘、青青这几个武艺高强的女人,就咬定了要跟他同往。 一般来说,遇到危险的场合,杨承祖都会选择带冷飞霜,一来对方武艺较高,二来就是跟自己没有实质关系,真出了意外,他也可以割舍的下。真正的女眷,是不舍得带到危险环境里。 可是这次既然他咬定了招安没有风险,那这些女人同行就不好拒绝,那边派来联络的使者,已经入了天妃教,实际把立场坐到了官府这边。也拍着胸脯表示,这次前去不会有什么风险,多少也能安抚一下柳氏等人的心。 临行前夜,九姐把玉环也派了过来同行,又靠在样承祖的怀里仔细嘱咐他一定要平安。更是答应,只要他不去玩命,就算把冷飞霜收房,自己也没什么意见。杨承祖则拍着胸膛表示,这一去肯定是马到成功,绝无风险,至少在自己的算计里,没什么出问题的可能。 第八百一十五章 登岛 双屿这座在后世名为六横的岛屿,在另一个时空里,一度成为远东贸易集散中心,繁荣程度无与伦比。在这个时空里,其地理位置虽然重要,但是由于缺乏开发,其本身还是一处海上的大型岛屿,本身很是荒凉。 在许洋残部退到双屿后,宗玉子就带领留守老营的部下,运了几十船积蓄过来,与自己的丈夫汇合。靠着那些老部下,总算是暂时稳定了局面,也靠着那些财宝,他们可以在双屿获得持续补给,并不至于真的饿死。 现在的岛上,已经修起了零星的防御工事,还有大片的房舍,显然有海盗准备将其作为一个据点在进行经营。这里面,也有东南那些拥有海商背景的世家出力,希望打造出一个像样的港口,以方便与朝廷博弈。 杨承祖一行人虽然说是上岛进行招安工作,也不会是单身赴任,除了自己的几个女人,以及冷飞霜之外,身边的护卫亲兵还是超过了百人。经过宁波大捷后,杨承祖的新军不但名声大震,就连他的杨记商号,声望也开始从过去的奸商,变成了利国利民。 不少江南武林中人,或为了名声,或为了待遇,纷纷愿意到杨记做保镖,当然,也有一部分门派与杨记渐渐形成死仇。 不管怎么样,现在杨记的护卫人员越来越多,个人武技上也是越来越强,在这种集体环境里,你教我几招,我教你几招,很多门派之间的绝技就这么传递下去。杨承祖身边的亲兵的素质也极高,在新军里,都算是精锐。这一百多名亲兵分乘三艘船,如果在岸上结阵接战,差不多能顶三五百名海盗。 那名使者再三表示“这次招安的事能不能谈成,我是说不好的,不过钦差的安全,我们可以保证。别的不说,就是谁碰伤了钦差,就会引来官军拼命这点,大家心里就有数的很,这时候对钦差不利,不是自己找死还要害别人么?” 等到离岛近了,就有小船在前面担任引导,带着他们绕过几片区域,来到一处偏僻的小码头靠岸。那名引路的水手边把自己的船拴好,边介绍着“听说钦差来了,岛上的弟兄心里高兴的很,正在杀猪宰羊的准备庆祝。现在岛上,大家并不都是一条心,还有的人,是想着要跟官军顽抗到底的,或者哪怕是投降,也要投降的体面一点,为了避免发生误会,我给大家带路,咱们能避则避。” 杨承祖倒是没什么架子,按着那人的吩咐,在后面小心的行走着,边走边看着两旁的景色和布置。这是一条较为荒凉的小路,沿途也看不到巡哨,那些护卫们则紧张的抓着火器,准备与随时可能出现的伏兵交战。 这支亲兵的头领,正是新近扬名的俞大猷,他一身修为高绝,就算是海盗有伏兵,他自己也能全身而退。身在匪巢,他依旧是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那名海盗年纪不大,长的精明强干,举止也很随性“小人叶阿水,钦差老爷只管叫我阿水就好了。这岛上大多数人都认识我,就算是被老爷子的人看到也不怕,我们有面子么,怎么还不能过去?说实话,一百多人上岛,要说老爷子那边听不到消息也是不可能,听到又能怎么样?这是大家的意思,又不是一两个人的意思,一万多人都被打败了,现在剩下这么点人,难道还要打下去?钦差老爷还真是够意思,连女眷都带来岛上,看来是对我们放心。您这样,我们肯定是要报恩的么,谁敢对您不利,我第一个不饶他。” 海盗的组织结构比绿林山贼要凶险,整个双屿岛上,也是按着下面小头目的力量和关系,划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势力圈,两个头领的驻地之间,还会空出一小块空地,表示自己无意侵吞。叶阿水带大家走的,就是这个空当地带。 一些持武器的海盗,也出来向这边张望,但是对这支过百人的队伍,却像没看见一样。还有的人与叶阿水打着招呼,或是派出自己的人,加入到向导队伍里,有一些人选择了冷漠,但是总归没有人主动站出来,向这支队伍进攻。海盗中,偶尔还有人喊着“天妃娘娘,天妃娘娘来了。”然后跪在地上磕头,想来就是冷飞霜的教徒部下。 “他们的势力分的太多,没人愿意第一个站出来,替别人挡刀,所以我们的仇家可能有不少,但是真敢出来打战的,应该没几个。”杨承祖看着这帮头领的态度,也能猜出个大概。 许洋应该是出了某种状况,导致权威大失,整个许氏集团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招安,但招安派确实占据了很大的比重,那些抗拒招安的,又不想主动出来跟官军打。上万人都败了,就他们自己控制的那点人,又能起什么作用。即使反对招安的,也只会看着这事发展,出手破坏的胆量,总归是没有的。 又走了一阵,对面响起一阵海螺声,夹杂着还有几声铳响。杨家这边的护兵面色一变,几乎同时摘下了背后的鸟枪,杨家的女眷们则是把手摸到了兵器上,就等着抽刀砍人。杨承祖却摆摆手,示意大家冷静,只问叶阿水“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和我们打一架,才可以继续前进么?” 叶阿水忙解释道:“没……没那个意思,这是我们夫人的卫队,前来迎接钦差了。看来夫人也是担心有些冒失鬼坏了咱们的大事,带了心腹人前来迎接。这支卫队,还是夫人娘家的陪嫁,那可是……一群可人儿呢。” 听到可人儿三个字,幺娘与青青不约而同的从眼中喷出杀气,锁住了叶阿水的后背,让后者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寒颤,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就连冷飞霜的脸,也微微露出一丝不悦的表情,对她们而言,大概是更希望遇到敌人,而不是什么可人。 时间不长,一阵铠甲的摩擦声从远而近,只见几十名身穿铁甲,身形娇小女子,每人肩扛一门鸟铳,腰佩太刀,排成两条纵队,向着众人面前走来。 第八百一十六章 谈判(一) 这些女人并没有戴头盔,全都露着脸,因此让人可以确定她们的性别,同时也可以确认,这些武装丽人确实对得起可人儿这个词。虽然乍一看上去,模样有所差异,但是整体上,都是皮肤白里透红,也没有特别丑怪的异类存在。 看年纪这些女人差不多都是二十上下,体形娇小玲珑,论身高,比明朝女性平均身高是要矮两个头的。这时候的男人挑女人,也是要一个杨柳细腰,盈盈一握,这种个子小的,反倒是格外惹人怜惜。 走在队伍正中之人,身上穿着一件华丽的阵羽织,里面则是一件涂着黑漆的铠甲,其铠甲样式与现在日本流行的大铠或是胴丸都不同,反倒是更接近于瑞恩斯坦所穿的欧洲板甲。这种甲胄现在的日本叫做南蛮胴,到了江户时期就有个更响亮的名字:当世具足。 由于戴着修罗覆面,看不到中间这人的脸,看体形,与两边这些女兵的体高接近,多半也是一个女人。这些女人,都是扛着鸟铳,带着太刀的,杨家的护卫并不敢放松,一齐迎了上去,身高体健的瑞恩斯坦,全身包裹的像铁罐头一样,当先就迎上了对面的那队人马。 双方并没有发生摩擦或是冲突,那队人马很乖觉的在卫队面前站住,那名戴面覆的首领,则解下鸟枪,双手高举着太刀表示自己无恶意。来到杨承祖面前双膝下跪,将刀高高举过头顶。 “海上莠民之妻对马宗氏,率领部下卫队亲随,特来钦差面前请降。岛上鱼龙混杂,为防歹徒行刺,部众特来保护,绝无恶意,还望钦差老爷不要误会。” 声音虽然是由金属面具里传出来,显的有些粗,但是声音依旧是很好听,虽然是异国人,但是吐字清晰字正腔圆,说的一口地道的汉话。铁珊瑚在后面皱了皱眉头,暗地想着这个倭国女人的嗓音几乎和自己的苗娘有一拼。该不会,又是个狐狸精吧?下意识的,她握枪的手,将花枪攥的更紧了一些。 幺娘则在心里想着:声音好听有什么用,连脸都不敢露出来,一定是个丑八怪 “原来是宗家的千金,许某之妻,我也要称一声许夫人了。这岛目前还是许家的天下,我们只是客人,哪有主人跪客人的道理,起来说话吧。”杨承祖伸手虚扶,那宗家的公主起身,又一抱拳“请让妾身为钦差老爷领路,我们到里面去谈。” “正要劳驾。” 这一队女兵人数虽然不多,但是队列整齐,行动上表现出了极好的军事素质,比起那些凶眉恶目的海盗喽罗,战斗力恐怕还要更高一些。由她们在旁护卫,沿途上又遇到的几队喽罗对他们的态度也变的更为恭顺。等到众人一路来到一座大厅门外时,就见一个二十几岁的黑壮男子带着十几个面貌年龄各异的男人在门口跪成一排,迎接钦差。 “罪民许栋,率领许氏船行各路船头,前来钦差面前领罪。前者不合误信奸人之言,鬼迷心窍冒犯钦差虎威,罪该万死。望钦差老爷大人大量,不与小人一般见识,高抬贵手,给小人们一条活路。” 那宗家的公主带着女兵绕向了后面,不知道去做什么,这边谈判的事,似乎交给了许栋全权负责。那些在他身边跪下的,都是许氏海盗团体里,头领一级的人物,在自己人那里,也可以称一声獠。 这帮人是整个岛上,自许洋以下最有实力的一群人,他们并不一定都是招安派,内中甚至包括了几个一提招安就要拿刀砍人的悍匪。但是不管怎么说,到了钦差上岛这一步,他们肯定是要来谈一谈,见一见。如果谈的好,主战派随时可以变成投降派,反之招安派也会选择对杨承祖挥刀。 等到了大厅里,见这里已经摆了几十桌酒席,专门为了招待钦差这一行人。厅内有数十名彪形大汉,也有几十个美艳动人的妇人,或为侍应,或为仆役,还有的可能兼职做粉头。 在女子中,还有几个是宁波、杭州、绍兴等地清楼中小有名气,半红不黑的女人。这也是海盗们在向官府展示,自己并非没有力量,即便是退居双屿,依旧可以从内地雇佣到清楼女子,自己的关系网依旧还在。 杨承祖被让到首席,家中几个女眷则有人让到次席去坐,杨承祖却摇摇头“我的女人,自然是跟我坐一席,她们就坐在我旁边。” 一名年纪大了些的海盗笑了一声“我们乡下人吃饭时,也有个女人不上桌的规矩,七岁不同席,男女不杂坐,大家坐一起成什么体统。没想到你们这些体面人,还不如俺们乡下人懂的多呢。” “好说,这个规矩我是懂的,可我从没打算遵守过。”杨承祖呵呵一笑,似乎并没有发恼,反倒是饶有兴趣的看着那老海盗 “如果我是个守规矩的人,今天就不会过来和你们谈判了。按规矩,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们这帮人挨个拉出去砍上十次头,我敢说没有一个是冤枉的。正因为我不讲规矩,所以才愿意跟你们谈,给你们一条活路走,可是你们却要跟我讲规矩,这世道,倒是真有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官,我是匪呢。” 另一名头目接过话来“是官是匪,这个世道本来就很难说的清楚,我们做生意,活不下去时就抢东西,你们做生意、抢东西、然后让别人活不下去。大家谁更坏一点,谁又讲的清楚呢?不管怎么说,钦差大老爷敢以身犯险,不怕被我们这些海盗翻脸斩成肉酱,就凭这个胆气,我就佩服你,这碗酒我敬你!”他边说边举起手中的酒碗,将酒一饮而尽。 一名红脸的大汉却将酒碗一放“这酒,我吃不下。我老婆被官差糟蹋后上吊自杀,我才当了海盗。三个儿子,两个兄弟,全都死在了宁波城外。每天晚上睡觉时,就梦到他们向我哭,让我帮他们报仇,现在仇人就在眼前,你让我怎么喝酒。” 许栋把脸一沉“毛老五,你在说些什么东西,大家过来,是谈招安的,提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做什么?” “许栋,我毛老五从没同意过招安,以前没同意过,现在也没同意过,将来也不会同意。我过来,只是看看钦差是不是真有胆子过来,可不代表我真的要和他谈,要谈招安,先谈谈我家这笔债怎么算啊?” 这名高大魁梧的海盗边说边站起身来,眼睛里冒着血丝,直瞪瞪的看着杨承祖。杨承祖却是纹丝未动,也没让自己的护卫起身,只举着酒碗看着那大汉“毛老五是吧?没听说过,大概是小把戏吧。你的意思是说,你反对招安,没错吧?” “没错,老子从来就没想过……” 话音未落,杨承祖的胳膊忽然轻轻一动,一声轻微的机括发动声响起,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血箭喷出,毛老五高大的身子向后栽倒。在他的喉咙处,已经被一支精钢小箭,穿了一个洞。 发射袖箭杀人的杨承祖,混如无事,只是看着其他头领,“你们中,还有谁反对招安么?可以站出来,我们继续谈。” 第八百一十七章 谈判(二) 这些海盗头领,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人,即使说到招安,也没有多少人是真对朝廷有敬畏之心的。这个毛老五,也算是许栋的一手棋,通过这样的硬派表一个态度,吓一吓官府,让官府知道自己不是软柿子,免得将来被官府拿捏太过。 在预料中,他也想过杨承祖可能的反应,比如愤怒,或是以为自己中了陷阱,然后自己再出来收拾残局,算是谈判的策略。经过宁波大战之后,大家都对这位钦差有所重视,不认为这种手段真会吓住他,但是总可以表示一下自己的决心和力量。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当官的命贵,总会在将来的谈判中,对自己更有利一点。 可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他真的动手杀人,一击就杀了这名盗魁。即使是愿意招安的,这下也觉得面上无光,几个和毛老五相善或是有类似经历的,更是愤怒的抽出了刀,大厅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宁波那战败的太惨,官军前后光俘虏就抓了几千人,这些人中一部分被当场砍了头,剩下未死的也被罚去充苦役,其实比死也好不了多少。这帮头领差不多都有人亲人折了进去,细算起来,得算是仇深似海。不过是官府的势力大,场面上占尽优势,所以才想着要招安得个喘息。 不管怎么说,当着自己的面杀自己的人,这也太不拿海盗当回事,将来招了安还不是任人宰割。几名盗魁怒喝道:“许栋,我们不是不给你面子,是这位钦差不给我们面子,他根本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这种招安,我看也没什么诚意吧。” “狗官,我们在岛上有几千儿郎,你这一百多人就算再怎么能打,也敌不过我们这么多人。信不信我们一声令下,你今天走不出这个门口?” 那些杨家的护卫已经掀了桌子,抽出兵器与海盗们对峙,场面上变的很有些紧张,几位女眷则贴着杨承祖围成一圈,做好撕杀准备。杨承祖轻轻分开面前的幺娘与青青“让开,没事的,这些人胡乱喊几句,不至于当真。儿郎们,都坐下,你们是官府来的人,一定要跟这些强盗有区别,不能像他们这么没礼貌没教养。” 他又看了一眼群盗“干什么,想要打架还是要恐吓朝廷命官?就你们这种德行,还想着招安,我告诉你们,学不会怎么跟官府打交道,不管是为匪还是招安,都难逃一个死字。本官这次来,你们当只带了这些护卫?浙江水师已经开拔,海面上,现在都是官军的船队,谁如果不信,可以派自己的手下去查探查探,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那些船原先都是你们的,威力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就不用我多说什么。你们或许可以让我走不出这个门口,不过我也保证,你们谁敢不归顺朝廷,就别想走出这个岛!” 他一边说一边来到前面,双手分别握住幺娘与青青的手,拉着两个爱妾缓步而出。“你们要面子,我就给你们面子,让本官来,本官就来走一遭,想要什么保证,也不是不可以,大家坐下来谈,只要条件谈的拢,一份免罪文书不算什么问题,甚至你们还可以继续做过去的营生。本官是天子潜邸旧臣,说一句话,比南直隶按察司说一百句都好用,你们想要落叶归根,想风光的回徽州当富翁,容易。让本官高兴,我就让你们满意,谁若是让本官不高兴,那就活该去死。我带着我的女人过来,不过是来游山逛景,看看双屿的风光,你们还真当我是怕了你们继续为盗么?笑话。宁波城外,那么多倭寇都杀了,难道还在乎你们这几千残兵败将?你们岛上现在有多少真倭,真打起来,又能顶的了多久?” 一名上了年纪的盗魁,似乎有些不甘,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还不等他说出来,杨承祖已经把话顶了回去“老人家学会保持安静,别多说话,免得给自己儿孙找麻烦。老实说,我不会带兵打仗,管军队,只是我的差遣,我在朝廷里的本职管的是锦衣卫。对这帮人,你们不陌生吧。我知道,许老船主重乡情,用人喜欢用乡亲,能够坐到头领的,大多是徽州人。徽州现在的锦衣百户,是我一手把他提拔上去的,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让他杀人放火,也没有二话。列位出来做海盗,有的人家眷还在原籍,原本使足了钱,官府就当查不到。我今天要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列位的家小信息,我已经都查清了。” 他似乎是怕这些人不信,随口就说出了几个名字,以及这些人家小的情形,包括住址,以及邻居是谁,家中什么景象,都说的一清二楚,绝对不是伪造。这些头领的神色顿时有些慌张,有的人怒骂道:“狗官,你敢动我家小一根头发,我也要杀你全家,挖你祖坟!” “随便你。”杨承祖无所谓的一摊手,“能做的到就去做,我等着你。我估计,你们是没这个机会了,先想想怎么离开这个岛才是正经的。今天如果大家的事谈不成,或是我出不了这个岛,官军会把你们都杀光,一个不留。我的人会为我报仇,去拜访你们全家,拜访你们的祖坟!来啊,不是想动手么,我倒要看看,谁敢第一个举刀子。” 除了杨承祖这种异类外,这时代的人,大多还是很在意乡情以及祖坟等物事的,挖祖坟烧房子,直到很多年后,依旧是不死不休的死仇。像是另一个时空里的汪直,不管如何威风,到老还是想要落叶归根,招安归顺,也是因为自己的家人被官府拿了,想要保个平安。 这帮盗贼不管如何狠毒,涉及到家小这个层面,也一样心里发虚,不想为了自己当强盗,把家人都赔进去。再者官军大兵压境,现在岛上的人都是残兵败将,真和朝廷打,是肯定打不赢的。嘴上尽管还在放着狠话,但是已经没人敢上前,杨承祖又向前走了几步,就有人主动把武器扔在地上。 许栋这时尴尬的一笑“钦差,我们海上的人,读书少,不懂礼数,您也别见怪。大家……大家总不是有意的。”他又吩咐着部下,将毛老五的死尸拖走,清理地上的血迹。 不过羞刀难入鞘,这么多把刀抽出来,现在就这么收回去,谁也找不到落场势。 彼此之间,陷入了暂时的对峙与尴尬,不等许栋再发话,在厅外猛然响起几声铳响,接着那队女子鸟枪手,扛鸟枪持太刀走入,正中间,则是一个身穿玄色披风的丽人,款款而来。 第八百一十八章 谈判(三) 如墨青丝高高挽起,斜斜插着一柄金步摇,光洁如瓷的额头正中用朱砂点了梅花形,弯眉细眼,粉颊红唇,除了个子略显矮小外,确实可以称的上一个一等美人。尤其眼波流转间,媚态天生的模样,让杨家几个女人忍不住要用暗器扔到她脸上。 大明男人对于小个子女性,其实是很偏爱的,娇小玲珑,如同一件精品玩件一般的美人,很容易让男子获得心理和身体上双重的满足。杨承祖的品味是喜欢那种细腰长腿的高挑女人,属于这个时代的异端不可为凭,家里的女眷中,也就是曹小婉属于玲珑型,不过这女人比起曹小婉还要矮几分,也就更容易激发男子的保护玉。 她的年纪其实已经不算轻,看起来也也得有二十四五,但受体型的影响,大多数人都会将她的年龄下意识少看几岁。这位丽人此时眉目带煞,面沉似水,手紧紧按在太刀刀柄上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发怒的少女,竟是有一种莫名的可爱感觉。 她依旧说的一口地道大明苏白,不带一点东洋口音,不过语气冰冷,没有苏州话那种软糯可爱的味道。“你们这些人是要干什么?要害死大家么?招安,是我决定的事,请你们来,是谈招安的细节,而不是谈该不该招安。如果谁不想招安,那么现在就可以离开,从这一刻起,就是我宗玉子的敌人,大家下次见面时,就用刀剑来打招呼。如果谁想对钦差无理,我将亲手讨取他的首级!” 没想到,方才这位周身着甲的女将,居然生的这么可爱清秀,包括性子最好的铁珊瑚在内,都有些牙齿泛酸。幺娘与青青对视一眼,不自觉的又抢上几步,似乎想把丈夫挡在身后,不让这个狐狸精看到他。可是这种场合,又怎么可能挡的住? 披风被她闪到一边,交给一旁的女兵接住,里面穿的乃是一件粉色劲装短打,收拾的紧衬利落,勒显出她那一对高耸的怒峰。虽然个子不高,腿自然也不长,可是其他一些部位,似乎有点开发价值?杨承祖如是想着,脑海里却想起前世所见过的一些岛国明星,不知道二者比较,她是否也有那么高明的手段。 说实话,这种女人不可能进的了杨家内宅,但左右都是犯妇了,命悬于己手。如果要和对方有一些深入交流,似乎她既没立场,更没能力反对。宗家的公主?对马宗家在大明钦差眼里,连个县令也未必及的上,他家的公主都嫁给海贼做小了,还有什么可介意的。 而且那几十名女兵,虽然个子小一点,模样还是很说的过去的。新军里还有不少人打着光棍,如果军官表现好的一人发个东洋小老婆。一打出这个福利,估计想到新军营里当兵的人,还得增加。至于那些女子自身是否同意,反倒无关紧要,招安之后,总不可能让她们继续扛鸟枪,挎钢刀,做小怎么也比发卖好。 玉子似乎并未发现这位钦差在谋算自己的身体,上前几步,盈盈下拜“犯妇宗玉子,御下无方,冒犯钦差虎威,还请钦差老爷多多原谅。如果有什么责罚,犯妇愿意一力承担,请钦差不要发怒。我们这次是真心归顺,绝对没有什么诡计。我们求的只是个活路。” 她拿出这种低姿态,官府与盗贼,其实就得算都有个落场势,杨承祖挥挥手,那些护卫们收了武器坐了回去。那些盗魁也都丢了兵器,坐在了原位。翻倒的桌子被重新安排好,酒席,也都重新布置上来。那些女兵在后面排成两排,手执鸟枪一言不发,大概是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就把某个特定目标打成蜂窝。 玉子本人大方的坐在首席,作为宗家公主,也是许洋最得宠的妾室,在以前就负责海盗中的帐目管理,在海盗队伍里的地位本就不低。她手上这支女子火枪队,也是岛上一支不可忽视的武装,她一出来,就隐隐的与许栋并驾齐驱,甚至可能返超。招安派两强并至,加上官府的威压,反招安派也就暂时不敢说话。 不过,经过方才那一闹,也有一些人觉得官府的力量太强,姿态也拿的太高,自己这干江湖草莽,未必能入人家的法眼。如果真的放下武器,说不定转头就给砍了,心里又有点动摇。虽然不至于火并,但是气氛却依旧是不大好。 招安派方面,出现两个大头领,气氛也有些诡异,按说这样的人出来一个就够了,两个都出来,到底官府是和谁谈判比较好? 许栋的脸色这时好看了些,朝着杨承祖抱抱拳“钦差,我们之前一直觉得,您可能不会来。如果您不来,那就证明官府对我们确实不放心,这招安的事,就得想一想了。即使我们打下去,也会被官府打败杀头,可是放下武器后被官府随便杀,这条路,我们也不喜欢。如果真是非要把我们都致于死地,大家还是会拼一拼的。在坐的大多是粗鲁人,不懂得多少道理,所明白的只有一条,那就是我们要活下去。谁不让我们活,我们就和谁拼命,谁如果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们就把他当神拜。” 他看看杨承祖表情,担心对方又是一记袖箭过来,好在对方神色如常,似乎并没在意他说的什么。他才大了大胆子,“钦差,不是我们这些人不知足,只是我们能有今天这个局面,靠的不是祖宗荫封,也不是靠朝廷支持,是大家提着脑袋,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当然,我们自知罪孽深重,也不敢要求什么,只求官府能给条路走。从今日起,我们退出大明海域,去南洋各国那里打拼。每年,我们都会交一笔钱给朝廷,当作我们的赎罪款,只求朝廷能给我们一个身份,和一个补给地就好。” 杨承祖冷笑几声“许头领,说了半天,你说的招安还不是放下武器,只是退出大明海域?朝廷还要给你们提供个补给地?到时候你们若是养成气力,这种不复在大明为盗的话,自可当没说过。如果被别人打败了,还可以退回大明朝,受朝廷庇护。这天下的好事,不要总想着被你一个人占尽了好不好?你要是这种谈法,我觉得你比毛老五也没聪明到哪去,咱们这酒也就不用喝了。” 许栋忙申辩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读过书,嘴笨。我的意思其实是……” “他的意思是,让朝廷像南蛮人一样,给他一张私掠许可证,让我们许氏的船队,可以去外洋发展。”玉子接过话来,又朝杨承祖一笑“栋仔不会讲话,钦差不要笑话他,他这主意是从屯门的南蛮人那里学的,据说他们国家的国王对于出海的人,都是会有类似的许可。我们是否也可参照此例行事,而且每年,我们都会给朝廷一笔钱,也不会少了钦差您的一份孝敬。还请钦差成全,我们这一片报国的赤子之心。” 第八百一十九章 谈判(四) 私掠许可?一提到这个词,几名海盗头目的眼神明显变的不太一样,大家的眼睛里,都燃烧起一团名为希望的火光,直勾勾的看着杨承祖。在这一刻,不管他们曾经的立场是什么,但是于此事而言,显然是站在同一战壕里,都希望此事能成。 大明朝在朱元璋时代实施海禁,不管后世人对这个政策如何诟病,但必须要注意的一个前提是,实施海禁的背景是国家刚刚建立,连粮食都得不到保障。这个时候如果让人出海贸易,那谁来种田? 是以在洪武朝实施的禁海,绝对不能算做错误,于永乐朝开始的郑和下西洋,更说明了大明朝廷的制度并非僵化不变,对海洋也不是不够重视。但问题在于,大明是且只能是一个大陆国家,对于海洋没有太迫切的需求。 说到底,就是大明朝靠着农业就能实现自给,并不像欧洲诸国那样,有着海贸获利需要。再者就是受技术条件限制,明朝所统治的疆土,已经到了其能力的上限,继续扩土一来不现实二来守不住,所以也就对大航海没兴趣。 还有一点就是争权方面的考虑,也让朝廷主流势力,与沿海的豪门大族保持一致,并不赞同海洋航行。海上行军,远离本土,还要保持强大的武力,俨然一国。 要想保证带兵官不会谋反,最高首领的必然是太监,重视海运,成立皇家舰队,就肯定会导致太监拿权。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刘大夏宁可抗旨,也不会把宝船图纸交出来。 在政策的层面上,固然现在的朝廷并不真的搞海禁,但是朝廷不会鼓励盗贼,更不会颁发私掠许可这种东西下来。一般的渔民,也不会想到这种东西存在,即使是那些海商家族,也没想过有这种文书存在,自然就谈不到为自己运做。再说故土难离,除非是活不下去的,谁又放着天朝上国人不当,去化外番邦过日子。 许氏这帮海盗长年在海上航行,与扶桑人以及佛郎机人打过交道之后,眼界已经与普通的大明百姓大不相同,思想上也比较开化。 在海上航行久了,见多了无主岛屿,又见了佛郎机海外总督的威风,许洋从几年前就开始想着在海上立国,自立为王。大明朝廷对于称王者不会容忍,在大明境内立国,肯定会遭到明军疯狂绞杀,即便是那些海商家族,也不会容忍他们真正立国。这种算盘乃至于立国的谋划,一直停留在纸面上,并没有真正落实。 宁波之战的目的之一,也是以战迫和,希望通过一场大胜,让朝廷认识到许氏海盗团体的实力,答应他们海上立国的要求。可是天不随人愿,这次大败,让许氏元气大伤,不可能再提立国的事,可是许栋却并不想因此就放弃掉这个构想。 既然大明境内不能立国,那就去其他国家境内建国。南洋诸国的羸弱,他是看在眼里的,只要有了足够的时间恢复气力,他和他的部下,在南洋立起一片基业也大有希望。或者说,只要得到朝廷的允许,他们立起这个立国旗号,还是能吸引大批海上男儿归附于自己麾下,即使打不过明军,欺压一下南洋那些弱国还是很有希望。 但是要实现这个目标,同样离不开朝廷方面的支持和配合,单是一个大义名分,就只有朝廷能给。再者朝廷不给他们基地,没有补给,再和南洋小国联军进剿,这个国家也立不起来。 打战行不通,就只能靠其他的方式迂回,参照着佛郎机人的办法,他们想的也是交钱。除了向朝廷每年支付一笔可观的费用外,许氏船队还愿意向杨承祖本人,支付一笔高昂的报酬,换取对方做自己的靠山。这笔报酬的数字,甚至比给朝廷的税金还要高。 千里做官,为的吃穿。根据杨承祖对谢家的举动,许栋等人相信,他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只要打点的好,孝敬给的足,不怕不为己用。而且自己不在大明海上闹事,朝廷给一点名分即可,不会损失什么,这种交易又有什么损失? 哪知杨承祖摇了摇头,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留下“你们这次是请我来谈招安的,不是来谈立国的,这个条件差的太远,没办法谈下去。现在还是大白天,白日做梦,也得挑挑时候吧,许夫人,你说本官说的对不对?” 他哈哈一阵大笑,许栋等海盗头目的脸色,则显得有些尴尬,根本笑不出来。杨承祖一拍桌子“做生意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你们的条件说完了,现在到我。本官时间宝贵,没功夫和你们磨蹭,所以话不多说,你们自己听好,我给你们的路只有一条,放下武器,无条件投降。本官可以保证,你们中大多数人可以活下来,其中的一部分,还可以做官。但是一小部分人会死!官府会把你们中的一部分捉起来,砍下脑袋挂在城门上示众,以此警告后人不可效法。活下来的人,给我安心的当老百姓,虽然你们要交出大半积蓄,不过剩的钱,也够你们活的。从今以后,在家好好过日子,我保你们的脑袋安然无恙。如果继续出来做海盗,那对不起,不但你们要死,就连你们的家人,也一样要死!” 一听到这话,几位头领的脸色就更加难看,可是之前有杨承祖放的狠话以及毛老五的死尸在那,倒是没人敢出来骂街,可也没人接话。玉子笑了笑“钦差这话,肯定还是有后话,大家急什么,安静下来,听钦差继续说。” “后话?有啊。后话就是,除了当老百姓的,和砍脑袋的,你们中,还有一些人可以得到官职。我今天上岛,也不是赤手空拳来的,给你们带了点礼物。幺娘,把你背的那包袱给我。” 赵幺娘背后背着一个包裹,听杨承祖发话,连忙把包袱递过去。解开包袱,里面则是几十张纸卷,看不到里面写的是什么。 杨承祖拿出一张,随手展开“这是南京兵部拿来的空白告身,只写了官职,没写名字和相貌,这些东西,都是我来填的。我这里一共有三十张这样的告身,包括从指挥使到千户不等的官衔,也就是说,你们中间有三十人会成为朝廷命官,其他的人大部分会成为老百姓,至于少部分人,会死!至于谁死谁做官,那是我们接下来要讨论的问题,暂时可以搁置。现在,谁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第八百二十章 私会(一) 强盗招安授官,在明朝中期还不算太多见,这个时代招安的匪徒,大多是回去做百姓,少部分可以进入军卫体系里做事,能封官的万中无一。即使武将再怎么不值钱,名声也比强盗好着不是一点半点。 严格说起来,就算海上立国事成,做海外小国的开国元勋,未必就比大明的武官强多少,几名盗魁看着那委任状,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杨承祖又说道:“这些委任状里,有十个人可以得到实授,其他二十人,就是虚衔。我这个人不喜欢绕圈子,有话喜欢说在明处。以你们的出身,要想做大官,除非是立大功,否则很难。不过哪怕是没功,只要有我保举,吃一辈子太平俸禄总是可以的。这三十人是谁,我说了算。另外一点,我还可以保举你们之中,五十个人进入锦衣卫。” 他似乎怕众人不信,又加以说明“这段日子,锦衣卫开始扩编,绿林好汉,江湖豪杰,很多你们过去的同伙或是接应人,都成了锦衣卫,做了朝廷耳目。只要表现的够好,朝廷不吝封赏。就在这座岛上,一样有我的人,否则的话,我又怎么知道,该去查谁的家眷。” 一听到这话,几位头领的脸色惊变,鹰爪子已经渗透到了岛上,还能接触到高层自己身边的人,会不会已经领了锦衣卫的告身文书,做了朝廷的人。彼此之间,看同伴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猜忌。 一名老年盗魁咳嗽几声“钦差,老朽年事已高,封赏之事已经不想了。我只想回归田园,做一个富家翁颐养天年。可是你方才却说,我们中间有人要去死,这就让老朽有些担心,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杀到自己的头上,你总不能让我把自己捆起来,送给你去砍吧” “年六十,黄面,短须,左脸上有刀疤,你叫叶藩没错吧原本我是想看你一把年纪,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既然你出来问话,那好,杀头的名单上,肯定有你的名字。” 杨承祖一语叫破对方身份,证明自己在岛上有耳目这话并非虚言恫吓,接下来又把这人直接划入了死人名单,让其他人不免有些胆战心惊。而他继续道: “你们杀人越货的事做过多少,自己心里都有数吧,凭什么认为自己放下兵器,朝廷就一定要免你们所有人死罪好象你们不放下兵器,朝廷就拿你们没辙似的,现在是你们主动来招安,不是朝廷求你们招安,认清自己的处境。如果谁不服,可以和海上的官军打一仗,大家见个高低,就知道谁比较厉害了。别的不说,这次宁波之战,象山、萧山、奉化等地都被你们洗劫,杀戮平民数以万千计,这笔债你们告诉我怎么算不砍头,不砍头我对不起朝廷的律法,也对不起浙江子弟援助的军饷军粮想要谈条件是吧,那好啊,大家摆开人马打一仗,谁打的赢,谁的条件就可以多提几条,不是很公平么” 眼看两边又要说僵,玉子却笑了笑“大老爷,不要这么大火气,大家都是粗人,没见过世面。你是大明的才子,如果跟我们一般见识,就把你自己的名声放低了,这样可不好。我看您今天刚来,还是先给钦差接风洗尘,这招安的事,不必急在一时。” 她拍了拍手,一名女兵走出去,时间不长,就有人陆续的将水果和海鲜送进来摆席。冷飞霜机警的检查了每一道菜和酒,确保里面没有问题,杨承祖则显的很四海,喝酒吃菜旁若无人,时不时还要指责一下这菜的味道太烂,根本不配自己的身份。 玉子似乎有着东洋女人特有的服从,并没因对方的态度而生气,而是陪着笑脸回答“我们这些人在海上吃的喝的,都很艰苦,这些饮食对我们来说,已经是最大的享受。如果再吃更好的,会折福的。将来招安做了良民,总算可以吃点好的,也算是我们的造化吧。” 酒席之间,那些来自沿海城市的清楼女子又翩翩起舞,或是舒展歌喉唱些曲子,那帮海盗没人有心情听,只看着许栋的表现。到底是翻脸就打,还是听之任之,还是得他拿主意。 见许栋聚精会神的看着表演,时不时还和钦差探讨几句,似乎真的是只谈风花雪月不谈正事的样子,就只好低头喝闷酒。等到酒席将散,玉子又吩咐着,那些女兵引众人去休息。 给他们准备的,是一座相对的大型院落,房间修缮的很是精美,考虑到他们前后来双屿的时间不长,这种房子,差不多是岛上的顶级住宅。占地面积也不小,一百多名护卫在这,丝毫不嫌拥挤。 等众人住进来之后,玉子盈盈一拜“钦差老爷,小女子有一些话,并不适合在方才那种场合说。如果您肯赏光的话,能否拨冗到我的院落一谈” “你的院子妖妇,你要使什么花样”郝青青杏眼怒张,伸手摸向了腰里的单刀,却被杨承祖一把捉住手“青青,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来这里是客人,怎么能对主人不恭敬许夫人要请我谈谈,很好啊,我们可以慢慢聊,大家在这休息。等我谈完了就回来。” 玉子也朝几个女人连连施礼“几位美丽的夫人放心,小女子的院子离你们这里很近,如果不放心的话,你们可以带领全部护卫过来。我保证,对钦差没有任何恶意,事实上,如果有谁想要钦差的话,除非他先从我的身体上踏过去。” 她表达的这种态度很是诚恳,杨承祖也做出绝对放心的态度,其他人就不好说什么,只叮嘱着他千万小心,有事就发信号。等到人走了之后,幺娘忍不住恨恨道:“真是的,准是被那小个子妖女迷住了,两人这一去,一定是去做没廉耻的事情。” 冷飞霜却摇摇头“方才的谈判不成,这位玉子公主,一定是去跟杨将军继续谈判。你们在这里待着,我偷偷跟过去看看。” 幺娘等几人本也想跟去,可是冷飞霜只用一句“被发现之后谁来承担责任”就把她们都堵了回去。看着她的身形三五个起落间,就远远的缀上了杨承祖,幺娘等人也只能承认技不如人。只在心里盼着,她最好坏了相公的好事,既不让他和妖女有什么瓜葛,也绝了这冷美人自己的路。 第八百二十一章 私会(二) 那几十名女枪手,并没有随行保驾,只有杨承祖与玉子两人一前一后,在海岛上走了时间不长,就来到一处偏僻但幽静的院落之前。整间院落的占地不大,布置格局,充满了日式建筑的风味,推拉式样的房门,以及需要跪坐的塌塌米,全都与大明情况完全不同。 玉子莞尔一笑“这是许洋为我建的房子,如果杨钦差觉得不适应,那么可以按自己的规矩,不用管我。” “客随主便,一切都听夫人安排,我怎么样都可以的。”杨承祖笑了笑,也按着对方的样子跪坐下来,房间里温度不低,应该是烧着地龙,在一边还有壁炉,火烧的也很旺。两边的书架上,则放满了书籍,刀架上放着几柄长长的太刀。 玉子先是为杨承祖倒了茶,又施了个礼“客人请等一等,我去换一件衣服,过一阵子,就会回来。”说完转身到了里屋。 她换衣服的地方,其实就是里面的卧室,薄薄的窗纸上,映出她曼妙的身姿,包括换衣服的样子,都看的一清二楚。虽然看不到同体,但是这种影子的晃动,留给人无数想象的空间,反倒是更刺激男人的感官,让杨承祖的心里竟也是颇有些意动。 看来这东洋女人,还是很会勾男人的,知道这种朦胧的,既亲近又有距离感的感觉,最能勾起男人的兴头。本来自己是喜欢高个美人的,不过偶尔打打野味,似乎也没必要对身高要求那么严格。 他正在想着的当口,房间门打开,玉子已经换好了衣服,以小碎步的方式走了出来,又向杨承祖鞠躬施礼“让您久等,真是太失礼了。” 她身上那件劲装已经脱了,换上的也并非是杨承祖想象中的和服,而是一身大红宫装,曳地长裙,外加一件红色的半臂。日本素有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之说,服装上更接近唐朝制式倒也寻常。 玉子的这身穿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唐朝衣冠,不过也与明朝女性服装有区别,至少比明朝的女性服装开化的多。胸前那如雪肌肤连带半个峰峦都露出来,即便是大明的清楼女子,一般情况下,也绝对不会那么穿。 在大厅相见时,她给人的感觉是英姿飒爽,表现出自己潇洒干练的一面,这时却仿佛换了个人,表情到神态里,都有一种成熟妇人的妩媚,更增几分魅力。尤其是鞠躬行礼时,更是隐约将那傲人的部分展示出来。 童颜巨x?看到那露出的一半山峰,杨承祖心里莫名浮现出这个词。这个娃娃脸的东洋女人,方才看她穿劲装,就感觉有点料,现在看到露出真容来,就更觉得尺码不凡。 说实话,这个时代日本美人普遍不对他的口味,不说五官问题,单是那种白面黑齿剃眉毛的化妆术,就能吓的他狼狈而逃。可是玉子的打扮,还是主动与明朝接近,也就没那么奇怪,加上确实模样俊俏,那一身雪白肌肤,让男人起点念头还是很正常的。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她的身份,以及现在两人所处的环境,斗室之中孤男寡女,杨承祖现在就算突然施以暴力,她也没什么办法。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 “男人等女人换衣服,是天经地义的事,夫人不必客气。不过自从上岛以后,我就没见过许老当家,您就不怕他忽然杀进来,捉咱们的间?” 玉子低头一笑,似乎没发现这位钦差正在看自己“钦差说笑了,玉子只是个老女人,又怎么会得到钦差阁下的青睐。不过对马宗家,还是有几位刚刚元服的女儿,如果钦差喜欢,我会帮您促成此事。我想,家父一定会对这样的消息欣喜若狂的。至于许洋,您不必考虑他的意见,现在只要我一声令下,随时可以斩下他的首级,送到您的面前。” 她说的情况不是虚言,从岛上的情报反应来看,许洋经历宁波一败后,整个人的信心都被打没了。上岛之后据说就始终在生病,还吐了血,如果不是玉子带了他的积蓄和老部下前来,恐怕不用官军打,他自己就要散伙了。 简单说,就是年事日见老迈的许洋,已经失去了年轻时打天下的冲劲,一次输的太惨,让他没了继续奋斗下去的意志。海盗们本来还指望龙头带着自己东山再起,没想到龙头先垮了,让他们继续保持忠心,这个要求就太高了。 这位夫人和许栋大概就是这段时间窃取的权柄,将许洋架空起来,现在他能指挥的部下,怕是没有几个,整个双屿已经变天。 “许洋做了多年的海王,手上终归是有一些死忠于他的部下,这些人,即便是夫人你,也未必全部掌握的了。招安的事大家都可以谈,只有许船主没的谈,提防一下总是好的。与夫人品茶总是雅事,如果被一群粗莽汉子败了兴致,那就太杀风景了。” 杨承祖四下看看,他的女眷多,于一些事也就有了眼力,宗玉子这间别院,似乎没有过男人来的痕迹。许洋已经被她软禁,自不必说,难道许栋和她之间,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种关系? 玉子微微一笑“钦差放心,妾身的五十名铁炮手,全部布置在居城与许獠住处之间。所有的隘口,都放了人,即使有人杀来,她们也会第一时间放铳报警。现在只有从钦差居处那个方向,可以轻松来到我这里,因为我在这条路上,并没有放守卫。不过,您的部下,一定会比我手下那些人守卫的更好。其实即便许洋曾经有一些死士,现在也未必尊奉调遣,海上男儿实力为尊,对比忠心,我们更相信的……是力量。比如小女子与钦差之间,按大明人的看法,是不会坐在一起喝茶的,因为我们是仇人。在宁波城外被你们讨取首级的鬼刑部大人,是我的叔叔,我全部的武艺都是跟他学的。” 她主动说起这件事,自然就表示出自己并无恶意,杨承祖也没什么惊怒神色,只是含笑看着她“哦?这么说来,夫人为什么不刺杀我替叔叔报仇,反倒是请到您的居处,以茶招待呢?我想这个待遇,即便是许栋,也未必享受过吧?” “栋仔?他是我的晚辈,怎么可以来我的居处喝茶?”玉子一脸茫然,似乎杨承祖问的这个问题才是真正奇怪。不过她持的始终是下属礼,并没有穷追猛打,而是回答另一个问题。 “鬼刑部大人是武家,所有的武家从提刀上阵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所以他的死,并不奇怪。相反,是从鬼刑部大人被讨取的消息传来以后,我才坚定了投靠朝廷的决心,臣服于强者,追随强者,才能保证自己的家族得以延续下去。当初朝鲜进攻对马岛,我家族中许多人战死沙场,但是那又怎么样?对马宗家接受朝鲜国王的册封之后,对朝鲜一样忠心耿耿,仇恨这种事,在强大的力量和利益面前是无用而且可笑的。只要钦差可以给我们一条路走,我们也愿意向钦差献上自己的忠诚,以及所拥有的一切……” 她边说边向前跪倒,同时将一个小小的包裹套举过头,作出输诚纳款,任君发落的态势。 第八百二十二章 私会(三) 那包裹里的,乃是帐本、名册以及各种财物的存放地点,另外一部分,则是许氏商队在日本的几位联络人与往来帐目。除去日本那部分目前用处不大,单是这些帐本,就差不多将整个许氏的家当都抖露出来,许洋为商为匪几十年所积蓄的财富,为了立国所筹备的物资,其数字之庞大,只能用触目惊心四个字来形容。 固然这些财富不可能都纳入私囊,但是查抄清点上缴,这个流程里本来就有着无数的花样。只要稍微动一动脑筋,让自己家财翻十几倍,也不过是笔尖微动的事。 玉子道:“这些财富的数字,除了我这个管帐人之外,别人并不掌握,这份帐本,也可以看做是许氏商会的核心命脉所在。钦差老爷从现在开始,就可以算做这岛上的主人,上面所有的财富,哪些是留下的,哪些是要交给朝廷的,哪些是大老爷自己的那份,全看您的心意,没人可以多说一个字,也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杨承祖将帐本一合,看着玉子“这么一份宝物,你就这么轻易的拿出来,不怕我连皮带骨的把你吞下去,不留一点渣滓么?做官的心黑手狠,玉子夫人也不是刚出道的小姑娘,这些道理总不用我教你吧?” 他这话语带双关,尤其又是在这种环境里,很有几分调笑的意思。玉子的脸微微一红,不过还是温柔的回答“我们既然诚心归顺,自然不敢对钦差有所保留,小女子并非是席间那些蠢人,认清形势,选择好自己的主君,随后,就要献上自己全部的忠诚。这是弱者在这个时代的自保之道,身为弱者,却还总想保留和强者周旋的筹码,只会让自己粉身碎骨。” 她声音很甜美,但语气很是坚定,看的出,她本人并不像表现出的那么柔弱。再联想起她初见时,着盔挂甲戴着面具的样子,似乎是想给杨承祖留下一个武人的第一印象,随后的相处中,她也是尽量表现出干练英武的一面,而非女性的柔媚。 或许从她本心而言,并不希望用女性的身份,换取什么东西,又或者是她以后对自己的定位,更希望是一个担当一面的武人,而不是一个大贵人的暖床奴。 做一个钦差的私宠,可比做一个武人轻松多了,看着这娇小的身躯,很难想象,她居然愿意主动挑起相对沉重的担子。杨承祖沉吟片刻,问道:“玉子夫人,既然你是真心归顺,那不如跟我说说,你们岛上现在的真实情形如何。” “真实情形,其实我想钦差已经有了自己的消息,小女子所说的,和他们没什么区别。整个许氏已经成了过去,除非朝廷可以给我们私掠许可,或是和我们谈合作,否则曾经的海上王者,很快就将被无情的大海吞噬。我之所以放弃老营,带着全部的积蓄来双屿,就是因为老营实际已经守不住了。觊觎那里的势力太多,随时随地都可能有人来捅上一刀,今日的许氏,实际已经到了存亡关头,不再是大明的祸患。” 自从宁波战败之后,李七、邓通两路残部逃往屯门,去投奔了佛郎机人。其他人马中,一些原本就不是很亲近许洋的势力,也趁机自立门户,到其他地方立山门。还有一部分,则开始对许氏虎视眈眈,想要站在这死去巨人的尸体上,发展自己的力量。 玉子也算是当机立断,带领残部撤到双屿,其他海贼反倒是担心在双屿作战被官军抄了后路,没敢过来追杀。她的这种安排,也就是在某种程度上,借了官军的势,压住了其他人。 失去这些人的支持后,许氏实际已经衰落的厉害,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恢复过去的声威不大可能 许栋与玉子想要招安,但是立场上还是有区别,许栋更希望官府给于私掠许可,重新振兴许氏声威。而玉子的立场,则相对理智一些,或者说,生于对马宗家的她,对于如何找准自己位置,比起许栋更为擅长。不过她还是要为这个许氏,做出自己的努力,尽最大可能,挽救它的命运。 “阁下,我也知道,想让皇帝批准私掠的难度很大。不过您既然是天子的宠臣,总是能做到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我们可以合作,由许氏负责为大明开辟一片海外领土,你们甚至可以委任一位自己的总督,我们只担任他的部下……” “然后又怎么样呢?”杨承祖摊了摊手“海外领地,鞭长莫及,大明当初曾经有旧港宣慰司,可是那又如何?朝廷根本管不到那里,事实上,不要说是海外,即使大明本土的那些土司势力,朝廷也很难插手。海外一块无用之土,要来何用?你们一开始可以支付税金,这确实是好的,可是等到你们养成气力后,还会继续支付么?到时候无非是海外另立一国,与大明分庭抗礼,或是称藩入贡,对我有害无利,我吃撑了才会去同意这种事。再者,,我相信,只要许氏养成气力后,他们依旧会来大明的海上做海商,做海盗。所谓不在大明海域出手,这种话留着骗三岁孩子还可以,骗我就算了!” 玉子的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咬咬牙“钦差阁下,请您相信我们的忠诚,只要大明始终强大下去,我们……我们是不会向强者挑战的。开辟一片海外领土,也会令天子脸上有光,我们还可以向您支付报酬……” “你说的这些,都不足以让我冒这个风险,大明是个大陆国家,不会长期维持一支强大的水师。那第一太花钱,第二没意义。然后海外还要养着一只巨大的毒瘤,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就会杀回来,杀人越货。你想一想,我为什么要支持这么一支力量存在?我到东南以后,收民间武装,解散民团,将民间的强弩、铠甲大肆收缴,武装新军。除了要备武的原因,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允许民间拥有能对抗朝廷的武力,你们是盗贼,难道还想继续有强大武装?这简直是做梦。” “那钦差……您的意思是?” “我在这里,也就跟你说一句实话,做生意的价格是要谈的,也有自己的底线。我的底线在于,你们许氏舰队和武装,必须为朝廷所用,变成朝廷的武装。你们其中一部分人必须死,才能消弭沿海居民的怒火。咱们可以谈一谈谁死谁不死,以及死多死少的问题。另外,就是还有一部分人会发迹,从此成为官员,进身官场,纵然没有太好的前程,但是保一世富贵还是没问题的。至于夫人你……本官可以保证,你与他们不同,总会保你一个好出身,和一个好的归宿。” 第八百二十三章 舰队处分(上) 玉子并没有因为杨承祖的这种承诺,而表现出有多快乐,反倒是苦笑一声,神情颇为哀婉“妾身十二岁元服出阵,初阵即阵斩三首,当时因为带着面具,没人知道我是女人,大家都称呼我的武勇。这样的经历,比起大明所传颂的那个花木兰,以及钦差笔下的樊梨花、杨门女将,也不见得差吧。” “十二岁即阵斩三人,确实不算得差,看来夫人竟是个武艺高强的女英雄,本官输眼了。夫人也看过本官的作品?” “书架上的,全是钦差阁下的作品。”玉子用手指了指书架“阁下每一本话本,我都买下来,作为自己最珍贵的收藏,始终没有变过。事实上,大明朝的东西,在日本并不愁卖。佛经、书籍、瓷器、丝绸包括铜钱。日本是一个敬佩强者的国家,大明比我们强大,我们就从心里仰慕大明,愿意学习它的一切。包括文化、器物,用着大明的东西,读着明国的书,仿佛我们自己也成了大明人一样。钦差的书,在日本很受欢迎,如果您到日本去,肯定有很多元服的公主愿意嫁给您,比我这个老女人强多了。” 她自嘲的一笑“妾身初阵归来之后,就急着回家,想要向父上通报妾身取胜的消息,妾身当时很高兴,不是高兴自己还活着,而是因为妾身发现自己可以像男人一样披挂上阵。我在想,或许我可以和其他大名家的女儿命运不一样,不用去联姻,不用靠丈夫生活。我想要像巴御前一样,找到自己的英雄,与他并肩战斗,如果找不到的话,就作为武家而奋斗下去。那时的我,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天真呢。结果就在我出阵回来时,许洋来我家谈生意,注意到了活跃的我,我人生的第一阵,实际也就成了我的最后一阵。算起来,到现在已经做了许洋十三年的妻子,可是那个做武将的梦,却还没醒呢。” 杨承祖想想当时的年龄,心头一阵恶寒,暗自诅咒着罗力空必须死,同时也明白玉子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表态,反倒是有些不满。她不想当大人物笼里的金丝雀,只想做战场上任意翱翔的雄鹰,自己的安排,她并不满意。 “做了许洋的妾室之后,我见外人的机会不多,不过偶尔也会和人打交道,其中也有一些人对我的身体有兴趣。大概在他们眼里,女人的作用,永远都是用身体取悦男人吧?直到看了钦差的话本后,我一直觉得,钦差与我所遇到的男人并不一样,你是个真正可以懂女人,让女人可以过想过生活的。可是在钦差眼里,我也就只能是做某人的私宠,在一座这样的房子里,等着男人的召唤与宠幸?” “如果我说,我确实是这样认为,夫人又会如何?” 玉子惨然一笑“妾身方才已经说过了,服从强者,向强者献上一切,是弱者的生存之道。如果钦差老爷的想法是这样,我也只有服从,就算是在这里……也没有什么问题。” 她说到最后时,脸红的像苹果,声音微微颤抖,手停留在裙间系带上,显然已经准备好奉献自己的身体,服务未来主君。 杨承祖摆摆手“夫人不必如此,我只是打一个比方,其实做生意这种事,我提我的价,你们谈你们的价,这都很正常。大家如果一上来的路就想到两头去,生意确实就不好谈了,我说实话,确实很想和夫人……谁又不想呢?不过我不会勉强你,你不愿意,那就算了。至于许氏船队,其实你们想要保留武力,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前提是,你们不再是许氏船队,而是杨氏船队。你们全部人马,加入杨记商号,成为我的部下,我会给你们派一位头领,和一批部署过来,还会淘汰掉你们中的一部分人。经过这样的整编,以前的头领,可能约束不住自己的喽罗,整个船队,也就要换个当家。” “换当家?”玉子的目光中,露出一丝疑虑“钦差手下人才济济,一支小小的舰队,对您来说,确实不是问题。但妾身必须提醒一句,海上的事,跟陆地上不同。并不是一个名将,都能够带领好一个船队。其实每一年,都有一些当家,被自己的手下干掉。这里面,有一些是有人指使,还有一些,就是当家自己的过错,官府的威风,对于船上的人,很多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我……我不是在威胁,我只是希望尊敬的阁下可以谨慎一些。” 做了这么久的海盗夫人,诸如善良、淳朴这一类的正向词汇,注定与这位倭女没有什么关系。她这次反水,实际已经将整个许氏基业,看做自己的囊中之物。上供足够的好处后,换取的就是一个当家地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朝廷空降一个当家下来。 不但是她,加上许栋的立场也是如此,他们打不赢官军,所以认怂是一回事。让官府来接管舰队,然后为官府打生打死,那实在就有点太划不来,如果那样,还不如当个平民百姓好一些。 杨承祖也不急,轻轻品着茶水“夫人说的是,船行海上四下里看不到人烟,衙门的威风用不上,单纯靠官府身份,是没人会服的。但假如是天妃娘娘来做你们的当家,情况就不一样了吧。你说的反水问题,我已经考虑过了,之所以会反水,还是老大自己的人太少。就如许洋,如果是在宁波大战以前,夫人在这里偷偷看我的话本可以,想要背着他招安,也是不敢吧?可是现在,你的人比他的多,就可以把他软禁起来,这就是区别所在。在我上岛之前,在岛上已经安排了棋子,何况还有黑鲨帮的残部,他们大多已经入了天妃教,对教主的话比对皇帝的话还要信服。我把这些人派来,你觉得还能不能压住你的旧部?” 玉子的话被堵了回去,就只好再次趴在地上,向杨承祖表示自己实在太冒失,不该冒犯主家的威仪。 “没关系,我这个人没有这么多的讲究,我只在意别人反水,而不会在意别人冒犯。你也不用想的太多,大家都有私心,真正没私心的,就是圣人。我帮冷飞霜的原因,在于她是我的女人,所以我要帮她立一个基业,这也就是我的私心。你们不想放权,是你们的私心,大家都有私心,也就没有高下之分。不过现在我强,你弱,那你们就得听我的安排。我可以跟你交个底,我这次招安,最终的目的,就是要把许氏船队的基业,变成杨记的产业,由天妃教主冷飞霜做新龙头。区别无非在于,要么你们献出来,要么我自己动手拿,我想玉子夫人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窗外,做蝙蝠倒吊之形的冷飞霜心头巨震,自己差点从房檐上掉下来,他……他竟然肯让自己做海上龙王,一方诸侯?他拿自己,当了他的女人? 第八百二十四章 舰队处分(下) “你帮她这么多,就是因为她是你的女人?看来,我并没有看错人,钦差真的是一位爱惜女子,如同爱惜鲜花一样的雅士。只可惜,女人的青春,就像樱花一样转瞬即逝,如果我能在十年前遇到您,那又该多好?” 玉子听了这些话以后,没有翻桌子或是拔刀砍人,目光里,竟流露出一种崇拜之情。她请杨承祖过来,其实也有用身体作为交易条件的打算。可那谈不到什么情爱,她是个实用主意者,只要价格合适,不介意用包括自己身体在内的一切代价,来换取钦差对自己的支持,让自己坐上龙头的宝座。同时,也要保留许氏船队的最大性。当然,这里也有着和心中的偶像来上一场欢好,所带来的心理满足,只是这种因素所占的权重不大。 杨承祖开始说要安置她时,她也并没有有多少喜悦,即使这个男人是自己精神恋爱的目标,也不代表她就喜欢被对方养起来。那种所谓的安置,无非是让自己从一个实际管家的女当家,变成一个公卿的私宠,权力会被收缴,还要受各种规矩的束缚。论起自由度,还不如给许洋当妾,自然没什么兴趣。 在她心里,认定自己已经是一个老女人,失去了魅力,大明才子,又怎么会看上自己?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女,才是这样才子的良配,自己就只有羡慕与祝福的份。 许洋与她,因为年龄的巨大差距,彼此谈不到什么感情,后来许洋年老体弱,就连身体上的接触也少了。做了这才子的女人,也不过是三两天欢情,之后也会被冷落,最后寂寞孤独的死去,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种。 玉子内心对于爱情的渴望,从来没有停止过。她看这么多的书,也是在幻想着找到自己心里的另一半,轰轰烈烈的恋爱一次,然后就可以去死了。换句话说,她想要的是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情,不是细水长流那种生活。 玉子本人虽然尽可能的学习大明文化,连说话都学了一口地道的大明腔,但是从骨子里,她终究是个日本人,而且是日本人里很文艺的那一种。推崇的还是樱花之美,在灿烂的开放时凋谢之类,更符合她的审美与追求,杨承祖那种给个安定生活反而不对她胃口。 抓住年华即将结束的时机,与这个男人爱上一次,让他也将自己扶上这个位子。接下来,自己就可以为了他披挂上阵,乘风破浪,最后战死在大海之上,这不正是樱花之美么? 她脸上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身体前倾,“杨君,你为了你的女人,可以发动一场战争?这位冷姑娘,一定是你最爱的女人,但是她能跟你上岛,肯定不会是你的正室。我知道你们大明的正室,是不能离开丈夫身边,去抛头露面的,我见过的海商有不少,也有一些宠爱妾室的大豪客,可是没见过有谁,会为自己的妾室,打造一支舰队的。您是不是要她在海外立国,成为女王?” “不,她其实还不是我的妾室,我也不会支持她成为女王。你们的舰队是归于杨记名下,而杨记属于大明,所以你们是且只能是大明麾下的一支船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天子服务,这是原则。至于具体的细节,等到将来可以慢慢敲定,我现在说的,则是一个大方向。这个大方向,是不能变的,或者说这个就是原则。” 他又在矮几上虚写了几笔“整个许氏船队的老班底,也必须被打散,重新进行编制。我会安排人进来,也会弄走一部分人,至于我说的杀头,这个有的谈,或者说,是你的筹码。我可以说,在你的努力下,我原本要杀的人,现在不杀了。大家组成舰队,去追杀邓通,李七,用他们的头,一样可以平息沿海百姓以及天子的怒火。这是我给你留的空间所在,为了这一点,你可以跟我吵一架,还有,对外你们还要宣称跟官府势不两立。总之,我会让海盗知道你是站在他们一边的。将来你就好顺利的掌握一部分人和权力。” “杨君……你……你不是要安置我么?”玉子小心翼翼的看了杨承祖一眼,不知道对方打的什么算盘。 杨承祖毫不客气的把手,放在了她的手上,果然摸到了手上的茧,看来嫁给许洋后,她也没放松武术的训练。“大家都是聪明人,我想这种事你也早该懂了,你把我请来,难道就没想过?我曾经想过安置你,不过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算了,我不喜欢勉强别人,做别人不喜欢的事。你想要做武家我成全你,飞霜身边,也需要有人辅佐,你是女人,天生就比别人方便。所以我现在决定成全你,帮你做一个真正的武家,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有什么二心的话,我保证发起东南之力,以万千健儿,遮天舰队,踏平你的巢穴,杀光你的家人,让你体会一下求死不能的滋味。就算是跑到南洋,也一样没人救的了你!” 他说到此时,面色一寒,就连在外面偷看的冷飞霜,心里都是一阵惊慌。以往她与杨承祖相处时,即使对方总是想方设法要扑倒自己,也不曾有这种恐惧的感觉。 杨承祖如今借天子之势,于大明东南权柄无二,一声令下,可调动万千健儿,为其效命,这等权势,又岂是许氏船队或是江湖草莽所能比。单以气势论,其凭借官职权柄所散发的威风,即便是天下第一高手,也难以颉颃。 冷飞霜的修为已经到了一个极高的层次,于气机上比普通人敏感的多,也就格外的感到那种来自官身的威压,至于直面其威的宗玉子就更加难过。 玉子本来也是海上杀伐决断的女杰,可是在这种官威下,竟是吓的不敢直视,如同小兽一样紧紧的蜷缩起来跪伏于地“妾身不敢。我一定会为主君献上全部的忠诚,如果有异心,死后将落入无间火狱,受永远的折磨。”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一定会看的清形势,知道该效忠于谁,希望不要让我失望。”杨承祖第二次将她扶起来,却见对方眼中,竟蕴涵着晶莹的泪光。 “不管我多么出色,家里也只认为我是个女人,就该嫁人生子。许洋虽然器重我,但也只是让我做帐房,只有阁下,真的肯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才是我的明主。我们扶桑人有主无国,扶桑的女人,有夫无家,自即日起,玉子的剑只为守护杨君而拔。不管面对的是本家还是过去的好友,凡是挡在杨君面前的,都是我的敌人。即使战死沙场,也将化身恶鬼修罗,继续守护杨君。” 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的表达着自己的心意,杨承祖的脸上则现出一丝笑容“只要你说到做到,本官也不会亏待你,说不定,将来会让你成为宗家的女家督。你们宗家是接受朝鲜册封的,而朝鲜还要接受大明册封,只要本官为你想想办法,或许真的有希望实现这个目标。” 玉子飞快的擦去眼角的泪水,换上了一副笑脸,“既然如此,那就请主君先品尝一下,宗家女家督的滋味如何。”边说边拉开了裙上的系带,大红曳地长裙滑落,异国风光,一览无余。 第八百二十五章 枭雄末路(上) 虽然是东南地面,但是终究是正月,到入夜时分,那股深邃的寒意依旧会穿过墙壁、门板、窗户,被褥,最后钻到人的骨髓里去。位于双屿岛正中的地方,修着一座堡垒形建筑,这里按照日本的说法,名为天守阁,是首领的居处。 选址在岛正中,隐含有控制四方之意,算是权威的体现,可是这个时候,这样的选址反倒是对里面住的人,最大的讽刺。天守四周的房子里,早就没了人住,而在天守四周,则是大批身强力壮的大汉,提着刀剑往来巡逻。他们的目光并不是关注外面,而是紧盯着天守阁内,显然这种戒备与防范,并不针对城外,只针对天守内居住的人。 阴冷的风,从门缝里钻进去,让里面的住客从身上一直寒到心里。偌大的天守阁内,人少的可怜,柴禾给的也不多,即使把所有的柴禾都扔进去,依旧让这里冷的像冰窖。 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角落里哭的凄凄惨惨,两名梳着月代头的倭人,一动不动的坐在楼梯口,警戒的看着楼下。手紧握在腰间太刀的刀柄上,目光阴冷,表情凝重。 在他们身后,是四扇雕花屏风,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透过屏风传出来,让所有的人都沉下去。 屏风后,一张南京木制拔步床上,几床大被紧紧盖在一个老人的身上,那老人身形单薄异常,躺在那里不住的咳嗽,似乎随时都会这疾病击倒,魂归地府。他面色青灰,眼窝深陷,目光黯淡无神,一看就知已经濒临油尽灯枯的地步。在身边的痰盂里,则是半盂浓痰,房间里,还散发着一股令人恶心的恶臭。 一个年纪三十出头,相貌普通的憨厚汉子,正手忙脚乱的把药碗拿过来喂药,可是老人却摇摇头“彬仔,不用麻烦了,我这个病并不是药能救的了的。再说,现在抓回来的药,我也不敢吃,谁知道有谁会好心,送我这老不死的一程,帮我解脱痛苦。所以这药,倒了吧。” 昔日名动两洋的海王许洋,如今所能控制的,也就是这居城的小小一片天地,以及眼前这几个人而已。他的正妻在家乡,没有接出来,以他的财势,身边也不缺女人。不管是海上抓的肉票,或是清楼里赎出来的纪家,又或者是某次洗劫时的战利品,等到势力大了,还有一些人主动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总之,他有过很多女人,像是这几个,都是年老色衰的,平时根本就不受他重视。 可是现在那些年轻,有姿色的女人都去投奔宗玉子,希望靠着年轻或美色,爬上其他男人的床,换个好前途。只有这几个女人老丑,就算是想卖,也未必卖的出去,就只好跟着他受罪。 名叫元八朗与三郎太的两个倭人保镖,算是他的心腹死士,能在这种时候还不离不弃,也不枉自己付他们那么高的月俸。至于这个伺候自己喝药的年轻人许彬,人比较笨,手脚也慢,向来不受他待见。 即使是自己的侄子,在队伍里也只是干些杂活,没人把他放在眼里。可现在自己到了这一步,连儿子都指望不上,陪在自己身边的,却还是这个老实木讷的侄子。 那个被自己寄以厚望的许栋,现在却站到了官军一边那个东洋女人,现在估计还在钦差的床上折腾吧,自己已经有一年多没碰过她了,多半是早就熬不住,这次有了机会还不出墙才怪。 他恨恨的想着,他想要站起来,想要逆转宁波那一战的结果,又或者想要把岛上的一切夺回来,可是他只能想,什么都做不了。就算是想要动一动的力气,也提不起来,又是一阵剧烈的咳,直咳的他眼冒金星,任何雄心壮志都划做东风流水。 “谁”元八郎一声断喝,已经出鞘半尺,可是很快又把刀收了回去。进来的五、六个老人,都是许氏商队的老前辈,当初跟许洋并肩打天下的老弟兄,不过年纪大了,在海盗队伍里,被日渐边缘化,在岛上也算不得什么要角。 “船主,那个日本女人” “别提那个女人了,女人么,水性扬花,这种事想也想的到。可是栋仔他” 这些人过来,是把白天发生的一起,以及晚上的变化,向许洋做汇报的。能做这么久龙头,手上还是有一些力量在,哪怕他已经来日无多,还是有人愿意为他所用。 听着手下的汇报,许洋只觉得身上更冷了,这天守修的太仓促,肯定有很多漏风的地方。可是这种寒冷,似乎不是来自于外,却是起自于内心。给出这么多条件的官府,自己的部下,还能坚持下去何况外面还有大军压境,朝廷掌握了自己人的家庭情况,大家即使不想自己,也得想想家人。 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他摇摇头“我我已经不行了,属于我的日子没有几天了,而你们的路还很长。来,把我的人头带走,为你们的子孙,换一个好出身吧。那两名倭人,不会阻止你们的。” “船主,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是跟着您一起出来闯码头的,这么多年大家一起过来,我们如果敢吃里扒外,是要天打雷劈的。我们来,只是向您要句话,咱们咱们跟他拼了。” “没错,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许洋的目光亮了一亮,就连咳嗽声都小了一些。直到现在,他手上依旧有一支秘密力量,这些人包括一些海盗中平日表现不起眼的小盗贼,或是一些人马里的小头目,他们表面上互不统属,但实际上,全都听从自己指挥。 如果发动一次突袭,或许或许可以同归于尽吧。至少于他而言,即使袭击失败,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你们你们的时间还很长,这样陪着我去死,值得么” “许老大,我们当初跟你出来闯码头时,什么都没有。现在我们什么都有。该吃该喝该玩的,都已经享受过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跟着您上路,我们心甘情愿,您说句话,我们跟着您走。下辈子,我们还跟着您闯天下。” “好兄弟,你们是好兄弟,是许某一直以来对不起你们啊。”想着这些年自己任用年轻人,对于老弟兄日渐疏远,今天肯来帮自己的,却还是他们,许洋的心里莫名的哀伤。但是为了这些老兄弟,自己或许也该走下去吧。 “你们听着,你们现在就走,去找这些人。还有,在岛上有几个火药仓库,炸掉它们,官军一定是以为谈崩了,立刻就会攻打岛屿,到时候所有人都要被卷进来,他们就算不想打,也没的选了。” 几个老者纷纷点头,仔细记下首领的吩咐,这些人被雪藏边缘化了太长时间,太久没有被人重视。这次得到命令,就像第一次提刀杀人一样,心里竟是有了莫名的冲动,就连血,流的都比平时快了一些。 就在他们记下命令,即将去执行时,天守阁的大门猛的被人撞开,纷乱的脚步声,向着楼上奔来。两名倭人怒喝一声“马鹿野郎”随后,枪声就响了起来。 第八百二十六章 枭雄末路(下) 那两名倭人,能够做许洋的保镖,身手自是非同小可,如果拿到日本本土,差不多也是能拿到免许皆传这个级别的剑豪。可是不管是什么样的剑豪,被十几杆火绳枪攒射,也一样没有好下场。 两个人像破麻袋似的倒在地上流着血水,几十条大汉举着枪,拿着弓就这么直冲上来,将角落里那几个妇人吓的惊声尖叫。几个老人虽然同样恐惧,但毕竟是在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还是大着胆子呵斥“栋仔,你这是要干什么?老当家在此,你居然敢动手杀人,难道要造反么?” “几位叔伯,这个不要怪我,他们见了我就要拿刀斩人,我就只好先下手为强了。”许栋的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裘,目光中带着一分残忍与果决,一把将屏风推到一边,看着许栋施了个礼 “叔叔,这几天岛上事情太忙,没来看您,你不生气吧?没办法,钦差上岛了,我总要招待这样的大贵人,您说您又动不得,一切都要靠我,很辛苦的。不过总算是没有白忙,刚才钦差派人给我送来了这个。” 他从身后取出一张委任状,在许洋面前一展“您看到了吧?双屿卫三品指挥使,实授!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从这一刻开始,整个双屿已经都是我的地盘了,还有许氏的船队,都归我统率。我为咱们老许家光宗耀祖,还掌管水师,以后整个水上,都是我的天下了,您老人家为不为我高兴?不过您这里我看也热闹啊,叫这么多老兄弟来干什么,叙旧?这不是刚过完元宵节么,这么快又要叙旧啊。” 许彬怒气冲冲的瞪着许栋,可是不等他说话,两名许栋身边的护卫,就已经将他挟到了一边。“叔叔,阿彬这孩子脑子不行,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不合身份。不过您老人家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小侄是来做什么的吧?” 许洋昏花的老眼看着自己这个侄子,曾经自己认定,他是许家这一代中最有本事的人,从今天的表现看,自己没看错。他费劲的点点头 “做的好。既然决定的事,就要不择手段的去做,任何人挡在路上,都要把他们排除,哪怕是亲生父母,也不例外。这些东西还是我教给你的,你都学会了,还在等什么,动手吧。别告诉我你下不去手,那样我会小看你的。” “我就说,叔叔一定会体谅我的,没办法,钦差看不到您的头,是不会心安的。为了咱们整个许家,我也只好对不起了!等到清明时,我会为您烧一艘大龙舟,让您在那边,能够继续当船主。” 一道白光亮起,就在几名老人的惊叫声中,曾经的海王许洋,海上呼风唤雨的霸主,就这么尸首两分。许栋用手拎着白发,将人头提在手中,又回头吩咐着部下,“将这些人全抓起来,带到外面去!” 天守阁外,灯笼火把照如白昼,各路头领都被许栋召集起来,让大家到天守外面集合。没人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又没人真的敢不来,全都带着心腹的护卫赶过来,在天守之外,也聚集了几百人马。 见到手提人头的许栋如同魔神一般从天守内走出,众头领一阵哗然,许栋则趁机上前“各位当家,就在方才,这几个老不死的,勾结了许洋意图对咱们双屿不利。我身为双屿卫指挥使,不能对这种行为姑息养奸,因此只好大义灭亲,亲手斩杀了这个害群之马,以正国法。自今日起……” 他正在说着,却见那些盗魁的队伍又是一阵混乱,在人群后面一队人马如同怒龙一般围上来,前排士兵持长枪,后排兵士举鸟铳,看人数竟是超过千人。这么庞大的队伍,几时上的岛,自己怎么不知道? 还不等他说什么,海盗里已经有人惊叫道:“是新军,是东南新军,是那些杀人的祖宗!” 这些海盗自从宁波战败之后,已经被新军彻底吓破了胆,以他们几千人马,甚至不敢去进攻只有一百新军驻守的小县城。在他们认为绝对安全的双屿岛上,竟忽然杀出上千官兵,甚至不用交战,这些人就失去了抵抗的意志,丢下兵器,将双手举在了头上。 在这些官兵之后,杨承祖与宗玉子以及自家的女眷缓步走出,火光映照中,宗玉子那娇羞的模样,分明是新承恩泽,让许栋忍不住暗骂了几声“银妇!” 他提着人头,一路小跑来到杨承祖面前,跪倒施礼“卑职见过钦差,老贼许洋已经授首,请钦差验过首级。” 在白天的时候,他还可以和杨承祖分庭抗礼一下,可是自从接受了册封之后,他就是朝廷中人。体制森严,等级分明,自己一个小武官,可是不敢和钦差及天子的宠臣对抗,必须绝对恭敬。 杨承祖并没让他起来,而是接过了人头,交给身边的玉子“这个人头,是许洋的?” “没错,这个头确实是许洋,妾身愿意以性命担保。” “长官放心,许洋的头,是卑职亲手斩下来的,保证不会出错。”许栋一字一板的说道。他年轻,有野心,有抱负,为了实现海外建国的梦想,不管是手刃叔叔,还是在这里装孙子都不是问题。只要自己掌握了双屿,以这里为基地,招兵买马,用不了几年,就可以让这个钦差加上整个大明朝廷全都来讨好自己。 杨承祖的面色忽然一沉,猛的用手一指“许栋,你好大的胆子!朝廷下了命令,要招安许船主,并要封他做高官,让他为国戍守海疆。你竟然敢将许船主擅自杀害,破坏招安大局,简直目无法纪,来人啊,把这狗胆包天的许栋,给我拿下了。” 许栋心知不好,来不及多想,手已经摸向腰间的匕首,只要摸到刀,挟持住这名钦差,或许还有转机。可是他的手刚刚摸到刀柄,宗玉子已经喝斥了一声,腰间悬挂的宝刀出鞘,一道闪光亮起。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到玉子公主宝刀出鞘,随后纳刀还鞘。 一蓬污血喷溅而出,许栋的人头被血柱冲的向前飞出,滚落于地,死尸无力的倒下。 第八百二十七章 新的海王(上) 许栋的那些铁杆部下初时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毕竟自己的头目不久之前向钦差送去了一份厚礼,换回了一份委任状和诛杀许洋的秘密指令。 能把这样要紧任务安排给许栋,证明钦差已经把他当成了不会走漏风声的自己人,日后就是高官得坐,骏马任骑,成为人生赢家,迎娶白富美的节奏。谁知道,突然之间,竟是变成了这么一副情景。 等他们意识到情形有变时,玉子身边的那些女子铁炮手已经冲了上来,用明亮亮的宝刀压住了这些人的脖子,将这些许栋的铁杆部下全都控制起来。 绿林之中一力降十会,这种武力手段,往往更适合这帮粗糙汉子,刀快拳头大就是道理。原本许栋在岛上负责军事,手上的力量比玉子为大,可是看到他手刃亲叔之后,不少人对他都有鄙夷,这时不可能出来帮他说话。更何况,身后还有一千多名官兵镇场子,谁这个时候出来多说一句,就是自己找死。 玉子已经走到了方才许栋的位置,大声宣布着他的罪过,比如忤逆犯上,谋杀亲叔,以及意图行刺钦差。死尸的手还放在匕首柄上,这个也确实没的洗,既然玉子夫人已经接受老当家密令归顺朝廷,那么谁敢行刺钦差,就是她的敌人,被她一刀斩杀天经地义。至于谁想为许栋报仇的,也可以出来向她挑战,玉子夫人保证不以多为胜,肯定给他一个公平对决的机会。 能出来做海盗的,脑子都不会太蠢,当然没人会站出来,所有人都差不多认识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许栋这次多半是被算计了。整个许氏船队的家底,可能都会落到玉子夫人的手里。 可就在此时,却见玉子又大声说“我是个女人,也是个日本人,不能带领你们继续走下去。所以,我为你们找了一位新的首领,从今日起,玉子就是她的部下,她让玉子做什么,玉子就一定做什么。天妃娘娘,请你为儿郎们来讲几句。” 火光映照下,一身白衣胜雪,神态如同天女下凡的冷飞霜,轻移莲步走到正中,开始为众人讲话。这些头目们本就跪在地上迎接钦差和官军,这时有人却主动磕头参拜天妃。 看来天妃教以后在许氏船队里,将成为最大的信仰,玉子退到一边,看着正在讲话的冷飞霜。她必须承认,这个女人确实很美,而且有一种高贵典雅的气质,让人总觉得她像一个仙女多过像一个人。这些海上男儿认定了她是天妃娘娘化身,也就会真的服气她,接受她的指挥。 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事情,可是既有内部的瓦解,又有外部大批官军的压力,还有那位大才子的手段,这个过程不会太长。想到这里,玉子又忍不住去偷看杨承祖,见他朝自己点点头,心里又回想起那一下午的疯狂痴缠,心竟是乱跳成了一团。 她并不是一个放当的女人,即使许洋后来不怎么碰她,她也没找过其他男人排遣寂寞,与心中这位偶像的欢合,算是她唯一一次被丈夫以外的男人亲近。那种感觉,却让她觉得之前的人生岁月,全都白过了。 杨承祖说的女家督之类的话,她是不肯信的,对马宗家虽然是朝鲜名义上的封臣,但是两下还是合作关系,主要是为了贸易。朝鲜国王也没权力任命宗家的家督,再说哪有女儿家做家督的道理可是他肯拿这种话哄自己高兴,而不是像许洋那样命令自己脱衣服,自己就该知足了。 许洋和许栋的死,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事实上,就连现在暂时未死的许彬以及许洋那几个窝囊儿子,早晚都是会死的。必须把这些许氏亲近血统都排除掉,才能保证这支舰队属于朝廷,而不是属于许氏,杨记的船队最终目的是皇帝的船队,属于前任船主的东西,总是要被替换的。 至于自己她低头微笑,自己已经不再是前任船主的东西了,而是这位钦差的人。 杨承祖确实许诺过会让一部分人做官,但同样也说过,会有一部分人死,而且他从没说过,做官的那些人中,不会有人被干掉。可是大家下意识的,都没往这条路上去想,总是认为拿到了委任状,自己就是安全的。更何况,这委任状还是偷偷给的,又怎么能做数 想着两人尽情欢娱之后,杨承祖把玩着自己那对峰峦时阐述的规划,她就知道海外建国,南洋纵横这些梦想都破灭了。这支船队只是一只近海防卫型船队,存在的目的在于维持海上治安,外加帮着杨记贸易,将来可能要承担收商税的工作。 以往许氏也对海上商船进行收税,或是按照某位海商的指令,把他的敌手送到海里喂鱼。这次差不多就是从原来的私人白手套,变成朝廷御用白手套,比起以往的雄心壮志,肯定是差的远的。 但是看到了他的手段后,玉子并不敢表达什么不满,谁知道自己的哪名亲信会突然跳出来,砍下自己的头。跟官府合作,是唯一的出路,臣服强者,才是弱者的生存之路。 没有她的协助,这一千多名官军不可能悄无声息的上岛,对海盗形成致命的心理大家,可是即使她不出手,谁知道其他岛上的强人会不会也做类似的工作 只要杨承祖愿意,许栋不会介意多砍几个头的。再想起那场刻骨铭心的回忆,以及自己未来终于能做武将驰骋海上,玉子觉得这一切的付出,包括梦想的破灭,都是值得。 冷飞霜已经开始阐述起玉子的功劳,比如保全了这些头领的性命,给大家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要大家去追杀李光头、邓通,就不用搭自己的命。自始至终,那一千多名官军都没动过手。可就是这些人的威胁在那,就足以让海盗们不敢对这位空降的首领,说一个不字。 其中有些人对于来这么个女人未必买帐,但是形势比人强,这个时候谁敢说不服,就是摆明了找死。大家把眼神都看向玉子,显然日后会主动向她靠拢,期待她能够为自己做主,却不知道这种对立关系,同样是杨承祖有意树立。整个许氏的基业,从这一刻起,已经烟消云散。新的海上霸主,即将扬起风帆,开启它的称霸之路。 第八百二十八章 新的海王(下) 十日之后,双屿岛滩头一片乱石之后,杨承祖与冷飞霜并肩而坐,看着眼前波涛汹涌的海水,刺骨寒风打在身上,却吹不灭二人的如火热情。 黑鲨帮残余部众,以及部分杨记选拔出的水性精熟的工人,已经进入许氏船队,开始了掺沙子的工作。原本许氏的从属关系也全都打破,实行统一编制,统一分配原则。一条船的船长与自己的手下,可能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差不多就是兵不识将,将不知兵的状态。 这样的编制,导致这支船团现在的战斗力,比起宁波大败后还要弱上几分,不过他们暂时不承担作战任务,这种弱,也就没什么问题。这次前往广东收拾佛郎机人,冷飞霜不大懂统带水军,这边船队的事,就得交给宗玉子负责。不管她表现的如何忠心,依旧是个降将,是以在出发前该搀的沙子不能少,冷飞霜对她个人洗恼,也从未停止过。 “这事其实好办的很,她心里对你满是依恋,依我看,即便我不用圣教的法子控制她,她也舍不得反水。倒是这么一弄,好象显的不够君子似的。” 冷飞霜的天妃教如火如荼,黑鲨帮、许氏这些前海盗们,已经有大批人员信教,再加上吞并的东南原白莲教人马,这新兴教门的教徒已接近万人。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用不了太长时间,她也拥有了和李福达平起平坐,分庭抗礼的资格。 有了这份本钱,自己心中的理想,就能更快的实现,冷飞霜的心里就想放了个火盆,像是自己的手正被杨承祖抓着这种小事,也就不去在意了。 杨承祖笑道:“这日本女人,我其实也吃不准,不能说我们睡过,她就一定对我死心塌地不是?她也跟许洋睡过,该反水还是会反水,真正决定忠诚度的,永远是利益还有力量。不过,在那以外,还得用点小手段。就像这岛上的海盗,很多都是徽州人,都是乡亲,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给了他们好处,又是封官,又是延揽入锦衣卫,立刻就搞的他们离心离德,手足反目。乡亲在这种利益面前,也不值几个钱。在朝廷的强大武力之下,他们也不敢不听话,不过你的天妃教,就是个小手段。没有这个小手段,单靠武力和官职,怕也不稳妥。你看,这次我把他们的积蓄都拉走了,如果是有教民在中间安抚,多半还是要杀一些人的。” 冷飞霜侧头看着他,“那你就不怕我的力量太强,你控制不住么?要知道,我可是个反贼,在安陆是跟石金梁一起造过反的。如果我手上人强马壮,不听你的号令,你又该如何?还是说,你在我身边也留下了暗子,到时候我一反水,他就来砍我的脑袋?我告诉你,我不是许洋,脑袋可没那么好砍。” “你看我像做那种无聊事的人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岳父的闻香教你知道吧?其实我对他了解多少呢,除了知道他是青青的爹,除了知道他出身边军以外,其他的又知道什么?难道出身边军就一定是好人么?受苦受的多,不当山贼就活不下去,难道就是好人么?无非是我信的过你们,或者说,我信的过这个朝廷。就算郝云龙现在领兵造反,我也能带兵去砍下他的头,人心向背。至于你,我信的过你的智慧,更信的过你的为人,你起兵造反,不是为了夺取天下,而是为了救人。至少你的目的,不是祸国殃民,现在有了一条不用死人的饿路,你就绝对不会走上那条血流成河,尸堆成山之路。” 冷飞霜心中大生知音之感,即便是自己的师尊,怕也没有这样了解自己,只是认定自己知恩图报,不会夺教主的权。至于自己胸中丘壑,除了这个男人,再无第二人看的清了。 心潮起伏下,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广东那边的佛夷,就让我替你解决掉,不必要你跑这一趟。佛人船坚炮利,火器犀利,不是许洋这些盗贼可比。你又不会打仗,还是留下来,陪你的夫人比较安全。” 杨承祖哈哈一笑“终于学会关心我了?这是个很大的进步,来来,让本官奖励一个。”说着话侧头就要亲过去,可惜冷飞霜与他武力差距太大,只要自己不愿意,他确实亲不到。头不等递过去,人已经如同游鱼一般溜走,空气中只余下一阵香风。 随着双屿大捷,曾经困绕东南多时的倭患暂时告一段落,这一点于百姓而言自然是好事,但是对于海商及那些高门世家来说,却很难说的上什么好消息。 在官府这个层面上,对于杨承祖的意见也颇大,主要原因是虽然此战号称大捷,但是首先斩获不多,其次俘虏也没有,让人难免怀疑战胜的真实性。攻陷了双屿,可缴获的许氏积蓄,并没有留在浙江填补财政亏空,而是北上直输内帑。具体数字,也是很大一个迷。 即使杨承祖从这里面拿出了一笔银子出来,给浙江官府发了犒赏,让大家都有些光沾,可毕竟比起那许氏传说中敌国财富,只能算九牛一毛。五营新军在战事结束后,又不同意解散,打完了仗,依旧拿着这么高的军饷,每日操练兵阵,耗费地方钱粮,也让浙江地方官场颇为不乐。 他们再怎么不高兴,也没有驱逐杨承祖的胆量与力量,只能与浙江本地的豪族联合起来,在京师方向开始发动力量。首先是杨慎离开浙江回京,其次就是郭勋回京继续提调神机营,浙江总兵一职暂时空置。 这两条臂膀一去,浙江官场和海商们多少缓了口气,可是头上依旧压着一个拿王命旗牌的太监,加上之前谢家满门的血仍未干,让这些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等到过了二月二,扬州盐商凑了一笔六十万的银子来助饷,浙江本地的士绅,也凑了一笔粮食上来,说是补交往年欠赋,杨承祖心知,这是东南的豪强们,在催自己起身了。 不过即使他们不催,自己也要走,等到料理了佛郎机人,自己也该起程回京。东南新军,也要开拔进京,耽搁不起。从表面上看,似乎是盐商以及豪强们,把他成功驱逐。可是等到几年之后,北军南下之时,这帮官府还有士绅,怕是就连哭,也未必哭的出来了。 第八百二十九章 送瘟神 庞大的舰队自宁波出发,向广州驶去,以许洋昔日坐舰为旗舰,俘虏的大船以及新制大船混合编成的庞大舰队,接踵了差不多现在整个大明水师全部主力舰,其战斗力,亦可代表了大明的整体水师实力。 由于外患消弭,外加资金问题等原因,短时间内杨承祖不指望官府能继续新造大船。但是之前由浙江布政衙门出资,定制的那几条大海船,已经有三条下了水,全部补充到舰队里,后续的几条由于已经交了钱,不愁造不出来。再者造船的机构是龙江造船厂,而下定单这部分,官府终止了,杨记不会终止,大明皇家舰队的步伐还是在稳步前进。 这些船只上,都装配了南京方面新制的火炮,实力提升颇大。即使一对一不是佛郎机战舰对手,以多欺少,总是可以打。这次他带领大批舰队前往广州,也是奉了天子圣旨,浙江官府阻拦不住。连同他带的一营新军,地方官也很难置喙。 自从双屿剿灭后,浙江方面的倒杨风从来就没停过,从他练兵时亏空军费,到私自勾结海贼,虚报战功,这些罪名一直有人在整理。像是双屿所谓大捷,真实性十分可疑,更有了置喙的破绽。不要小看这种言论,当片面放大某一方面的缺点时,足以让上层认定,某个人是祸国殃民的蛀虫,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是以说国朝之内,言官最为难缠,就在于如果有一些人坚定不移的说一个人的坏话,这个人不管做的多出色,于朝于野多半都是要身败名裂。浙江官场中不乏宦海沉浮的老将,自然深谙此道,随着杨承祖离开,倒杨派的活动渐渐频繁,还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把要紧的证据送给了浙江的白面包公,杨承祖的克星:张嘉印。 这些东西递上去,也不会对杨承祖造成什么实质威胁,那些跳出来的人,倒是让杨承祖记住了名字,留待将来慢慢报答。总之他的强势,确实是让浙江官场很不喜欢,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有天子皇恩加持,不是地方衙门想要坏他的事,就能坏的了的。即便是杨记,在他离开后,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先不说皇帝没把黄锦调走,王命旗牌也留在浙江,单是浙江有个张嘉印坐镇,这手暗棋,就足以保证杨记的运作。 再者就是他在浙江官场立了足够的威风,之前在宁波大战过程中掣肘的宁绍兵备,被下了大狱,不久前京里来的大辟文书,直接断了斩决。这位兵备道到底是勾结倭寇,还是见识有限,又或者是受人之托已经无从查证,但是大家至少能明白一个问题,这位杨承祖是个敢杀人,也有能力杀人的。 这种手段简单粗暴,并不是官场常规方法,但是用来在短时间内震慑人心,还是很有效果的。至少让大家知道,那兵备道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过失,最多是掣了肘,然后就掉了脑袋,这种时候如果谁还跳出来公开打对台,那就是蠢。 如果换了别人,可能大家会用一些更极端的手段,把他强行驱逐出浙江,可是遇到这么个宠臣加混不论,就也只好送钱送粮。甚至在他走之后,也不敢对他的产业动手,免得再把这煞星招回来。 除了这一点,他在浙江也有自己足够多的棋子,比如国丈方文冕,他现在依旧是在官场之中混。他现在是暂代绍兴知府,原绍兴知府,则暂代宁绍兵备。论资历出身,方文冕都没什么资格去掌这方知府印,能走到这步,还是杨承祖帮衬。 再者自己女儿也来信说明了这点,没有杨老爷请张公公关照,自己在宫中日子也不好过,方文冕就越发不敢得罪杨承祖。 既有人又有威风,整个浙江的局面,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动摇,反倒是广东那边,确实是耽搁不起了。手中的邸报说明,广东官军在屯门那边吃了个败仗,死伤虽然不太多,但是仗确实打的不好。 广东方面据说集中了优势兵力与佛人接阵,结果还是输了,而葡人方面还来了增援。并且叫嚣着,自己五船即可灭国,似乎有和明朝拉开架子打一战的态势,朝廷方面也不敢把这事继续拖下去。 家中女眷一部分留在杭州,包括刘五儿等人,也都留了下来。毕竟兵凶战危,战争结束之前,杨承祖身边带的还都是会武艺的女人。幺娘、铁珊瑚、青青三个妾室及奉剑捧弓两个通房陪同,免得丈夫军旅寂寞,实际上,却是刘五儿撺掇来,对冷飞霜严防死守的。 这些人里惟一算异类的,就是马氏,她的武艺不算多高明,而且都在骑马射箭上,海战上彻底是个累赘。所会的番语也是丝绸之路上番商所用语言,和佛郎机人完全不同,带她除了暖床彻底没用。 但是她的相貌是杨家内宅里,目前唯一能和冷飞霜颉颃的,刘五儿死活推荐她来侍寝,其用意不言自明。好在正德下江南时,马氏已经失宠,留在豹房没带出来,东南官员并不认识她,倒也不怕露馅,她也乐得利用这段时间,多享受几日恩宠。 她毕竟是军卫出身,于军阵上并不陌生,拿着那份邸报,重重哼了一声。“这些广东的军马也真无用,这么多人,打不过佛夷几千人。就算佛夷火器厉害,这么多人杀上去,难道还打不赢。在边关上,我军虽然有火器,但也打不了几次,北虏贼就能冲上来,最后还是要动刀子。这么多官军,怎么就冲不上去?” 幺娘没好气的看她一眼,这个不知羞耻的前娘娘以往大家认定她是个冷美人,不会勾搭丈夫的,哪知却输了眼。现在反倒是靠在丈夫怀里,一副宠妾样子,几个人心里都窝火,也就不肯让她。 “马氏,你懂什么,这水战不比陆战,夷人船高炮利,你看这邸报上不写着呢么,红夷炮一炮糜烂十里。有这兵器,你人再多,没到跟前先死一半,剩下的人就只想的怎么跑了。”幺娘一副看外行的样子,鄙夷的瞅着马氏,马氏粉面变色,猛的一拍桌子“你好大的胆子!” “你说的太对了,我一向就是胆子大,怎么想打架么?我这里主仆三个,你随便挑一个来打,看看咱们谁厉害。真当自己是娘娘呢,没名分的野货,也敢放刁?” 杨承祖尴尬的咳了几声“大家都一人少说几句,以和为贵,你们再打,这次去广州,我只去珊瑚儿房里睡。珊瑚儿过来坐到夫君怀里,我们不学她们。” 铁珊瑚闷声大发财,鱼翁得利的坐在杨承祖怀中,乖巧的将身子贴在他身上,还小声说着“夫君,我不会和马氏打架的,也不会和幺娘姐姐打架。就算打我,我也不还手的。” “关键是你打不过她,在滑县就打过了,不是对手的架就别打了。你们啊,还是得多看看邸报,这里有门道啊。小小的佛夷,就算加上海盗,也不过几千人马,现在广州连广西狼兵都调来了,加上征发机兵,足有两万余人,这么大的阵仗,这是有人故意的要我好看。就是这败仗,我看也是有人属意,所以才败下来的。” 他用手又指了指上面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倒是我们的助力,有此翁相助,倒也能抵半个黄锦。” 马氏见铁珊瑚那副娇羞模样心里就有气,按她的性子,怕不直接甩手离去。可是又怕就此彻底被厌恶,又成了豹房里的样子,只好强压着怒火凑过去,见杨承祖指的名字,乃是两广总督张嵿,大觉莫名其妙“这老儿虽然是两广总督,可是跟承祖素无交情,又怎么是咱的助力。” 杨承祖笑了笑,从一边的文牍里,将锦衣卫整理的张嵿档案拿了出来,用手指着上面籍贯一栏,那后面标注着张嵿的籍贯是:萧山。 第八百三十章 下马威(一) 马氏毕竟是将门出身,论见识比起江湖出身的几个女眷要高明的多了,初时只是想的少,杨承祖一提点,她也意识到问题所在。在船舱里始终没说话,只看着一家人乱闹的冷飞霜这时冷声道 “两万多人,又是狼兵又是机兵,尽是些能闹事的。我们上岸之后,他们第一件事恐怕不是迎接钦差,而是闹饷吧?如果不拿真金白银出来,他们就是这一闹,杨将军这次什么面子都没了。” 幺娘等人也明白过味来,广州方面云集如此庞大的兵力,于后勤上的压力极大,即便是夷人圣母踏龙头那像太过混帐,摆这么大的阵仗,也有牛刀杀鸡的嫌疑。这么搞法,实际是为了对付自己人而不是敌人,那么之前的败阵,固然有着武器上的差距,恐怕自己这边扯后腿的也必须考虑进去。 从剿倭的战役里,大家都有这个共识,如果不是对自己内部防范的比外人还严密,明军怕是不明不白的就要栽一个大跟头。广东那边,说不定就有人与佛夷有勾结,将行军情报卖了个干净,再在部队里掺点沙子,后勤上再卡一卡,再加上船和火力的差距,明军败阵也不是不可想象。 机兵就是从民间征调的民壮,他们的粮饷都是地方官府自筹,没有定例,有的地方官府给钱很是拖拉,导致机兵战斗意志低迷,没有什么斗志。狼兵更是广西土司麾下的人马,向来剽悍,战斗力是有的,纪律之差,与战力之强同样闻名于大明官场。 由于狼兵的征调朝廷并不支付报酬,全靠战场斩首发赏,赏金也只给头人不给士兵,导致狼兵对于出阵其实是很有抵触情绪的。部队出发没有粮饷,沿途开销全靠掠夺,军纪自然差到极处,偷抢烧杀,无所不为。甚至有行军路线上的村庄被狼兵屠掉的事,由于事涉土司,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一般来说,地方有事是不调狼兵的,即使有事非调不可,也不许狼兵进城,沿途城池也禁止狼兵进入,否则很可能比城池失守的损失更大。 这次光是狼兵就调动了四千余人,这些人向来只认头人,不认其他,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们也不在意。钦差上岸之后,只要有心人鼓动一下,他们肯定敢围攻钦差讨要钱粮。一个搞不好,甚至可能动拳头。一旦钦差挨了打,这个面子落到了底,下面的差事怕也就做不了了。乃至于杀倭寇,平海盗的威风,有了这一顿拳脚,也就什么都讲究不起了。 “这是谁干的?好大的胆子,他们不要命了!”青青狠狠的一拍桌子,她终归还是女匪作风,一言不和,就想讲打讲杀。 冷飞霜微笑道:“青姐,我想,多半和浙江那些人不是一路,否则他们就知道该知道,我们这次手上有大笔的银子可以发饷。这一招根本就没用。海商也不是铁板一块,粤地的海商与浙江的海商不对盘,这次大家不肯交换情报,也就吃了这种亏。” 杨承祖冷笑道:“他们多半是知道我在双屿得了许洋的积蓄,心里难免有些不服气,想要我把得来的钱财吐出来一些,就搞这套。这些只能算是下马威,真正到了地方,还不知道有什么手段等着。比起佛人的枪炮,倒是自己人的软刀子更为难缠。不过好在张时俊多半是我们这边的人,他是萧山人,这次我们宁波大捷,也保了他的家乡。之前我锦衣卫的也查过,他家是耕读为本,严禁子弟从事海贸,与海商人家不是一条心。我这次保了他的家眷,他怎么也该感激感激我。至少,希望他念着这份交情,不要来掣我的肘。” 广州城外,上万兵马的营盘星罗棋布,如同玉带围绕着广州城。城外大片树木已经被狼兵砍伐下来做营帐,盖房子,或是作为燃料取暖。三三两的士兵,举着手里的兵器,嬉笑叫骂着,打闹不休。还有一些人则是去附近的水源取水,回来的时候,手上多半会拎一只鸡,或是挟一条狗。 城内的巡抚衙门内,两广总督专抚广东张嵿看着自己眼前的状纸,脸上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身边一名跟随了他二十几年的老幕僚,也是颇有名气的儒生邹济世,脸上带着丝苦笑,摇头道:“狼兵,狼兵。当初征调狼兵时,军门就一力反对,结果现在果然搞出事来,却还要军门来善后,当真是让人窝火。” “能把状纸递我本官案头的,都是城内的大户士绅,有关系有门路,有护院家丁,连他们都受了害,何况是那些普通百姓?”张嵿叹了口气,拿起茶碗,轻轻用碗盖打着茶杯里的浮沫。 “军饷的事,还是没有着落?如果能给这些狼兵解决一部分粮饷,或许他们就不会再闹下去了,再不然,本官就只好让标营出动,杀一杀他们的威风了。朝廷虽然素柔远人,但是也不能让他们太过放肆。” 邹济世苦笑一声“军粮的问题,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军饷的事,就真的难办的很了。其实问题也不光是粮饷,我们的饷要发,也是发到岑猛手里。可是依学生看来,这次闹事的人里,带头的就是他,光靠银子怕是喂不饱他的胃口。这里面,还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否则一个土司,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我们如果调动标营,只怕佛夷未去,蛮乱又起,到时候就不好办了。还是要沈同知去和他讲讲道理,让他不要太过放纵,大家脸上都好看。” 张嵿也知自己的幕僚说的是个道理,岑猛素来桀骜不逊,连带犯上做乱的事,也不是做不出来。自己也听到过一些他有反心的禀报,没有抓到实据,并不好处置。如果动用抚标弹压,搞不好真的会造成火并,或是他带兵回去造反。眼下两广还没有做好进剿的准备,事态不能扩大。 沈希仪家族世代在广西为将,与土司头人相熟,彼此情同手足,倒是可以使用一下。可惜的是沈希仪的调解也是怀柔为主,很难为士绅出气,最后自己还是要被放在火上烤。 他叹了口气“现在只能希望钦差的人马早一点到,如果他的人到了,或许可以压住岑猛那帮人。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京里来的,土人畏惧天朝威仪,一见钦差,就不敢继续做乱,也大有可能。” 话是这么说,看着手里这些状纸,张嵿的眉依旧皱成了一个川字型,自己该怎么给这些大户一个交代,又该怎么保证今后的治安不恶化下去,事态不进一步扩展? 过不多时,一名差役从外面飞奔进来,通报着重要消息:钦差的船队已经快到码头了。 第八百三十一章 下马威(二) 广州市舶司负责南洋贡使朝贡贸易,从名义上,所有来自南洋,也就是明朝所说西洋各国的朝贡,都要在广州进行。与宁波一样,同样是一座重要的商业港口城市,繁华程度与宁波相比,理应胜之。 但是由于受交通等限制,加上葡萄牙人控制马六甲后,等于扼住了南洋与大明朝贡的咽喉,导致贡船越来越少。这里的商人数量反倒远少于宁波,另一方面就是朝廷由于征收不了商税,并不能从贸易中,真正得到多少好处。 即使如此,由于有佛郎机人和一部分有办法的洋商存在,这里还是有一部分大海商可以呼风唤雨,拥有着惊人的财力和能量。这几位大商人,此时正聚在码头边一座茶楼里,远远看着码头方向。 从狼兵援粤开始,他们就一直在布局,包括之前的官军大败,他们也在里面充当了推手。现在来的这位钦差,算是这次行动中,最难对付的一个敌人,只有收拾了他,才能继续下一步的行动。 “佛郎机人这次给的价码不低,要的东西也多,几位兄台,你们的货不会出问题吧” “无非是粮食和酒,能出什么问题不过那些火药、铅弹,倒是要费点力气,他们至少得出双倍的价。还有那位汪诚斋,他这个人高深莫测,愚兄也琢磨不透他。前次他虽然吃了败仗,但是朝廷并没怪罪,按说他该戴罪立功,加紧进兵,可是现在成天跟匠人窝在一起,在鼓捣些什么东西,并不急着打战。想的什么主意,我便也猜不出来了。佛人要买的军情,我怕是真的无能为力。” “那也没什么,等到他部队一动,我们一样会知道他的动向,就是个时间问题。倒是这些狼兵,靠不靠的住,不要一见到钦差就吓的不敢迈步子,赶不走这个钦差,我们就别想做成自己的事。” “放心,岑猛这个人,一向有野心,他想要做广西的土皇帝。要的东西,比佛夷还要多一些,除了粮食还要布匹,盐巴,兵器,我们给他的东西足够多,他就会为我们杀人放火。何况是落钦差的面子,他是土官,犯了事,朝廷也会睁一眼闭一眼,这点小事,不会做不成的。你们看,钦差的船来了,大家看好戏” 这个包厢由于是他们早早包下的,方才清场时,也没人惊动他们,这时索性推开窗户,用佛郎机人赠送的千里望,向下看去。但见庞大的船队遮天蔽日,铺满了整个码头。 “宁波一战,许氏败的很惨啊,全部大船,都落到了官军手里,如果不早一点对付他们,将来海上,就没有我们站的地方了。” “没错啊,官军水师,几时见过这么多船。不行,这消息必须告诉佛郎机人,让他们自己小心一点,不要再向以往那么大意。你们说,这消息,能值多少” 他们正七一嘴八一嘴的议论,忽然见下面迎接钦差的队伍一阵大乱,那些狼兵原本是住在营房里,不知何时,忽然来到了码头附近。见到钦差下船,立刻有人乱糟糟的举着兵器,向着钦差队伍冲去,同时用家乡的方言大声呼喝,外人根本分不清他们是在叫骂,还是在欢呼。 码头上,迎接钦差的两广总督张嵿面色一变,双目怒视身旁的岑猛。他是田州土司,朝廷给了指挥同知衔,不过对于土官来说官衔的大小,只关系着俸禄,其他没什么影响。他控制那片土地,靠的根本不是朝廷官职,那些土民,也分不清同知和指挥使谁大。 岑猛并不像一般幢人那样黑瘦,相反身高体健,膀大腰圆。一身黑色圆领阔袖对襟衣,下面是过膝黑布包口裤。为了给钦差面子,他并没有打赤脚,而是穿了一双黑色官靴,倒是有点体面。一口阔刃大刀,就背在背后,脸上则带着几分笑意,看着钦差那一行人。 这些土兵来的太过突兀,督标营的士兵没有对此做出防范,不知道他们是要来干什么,一时不知道是该驱逐,还是该放他们过去,勉强组成的人墙,在狼兵的冲击下,乱的不成样子。张嵿喝道:“岑济夫,你的部下这是要做什么冲撞钦差的罪过,难道你承担的起” 岑猛的声音很粗,如同把头扎在水缸里说话,脸上依旧是带着笑意,似乎并未因总督的见怪而恐惧。“军门,你们要讲道理,我的部下都是乡下人,没见过钦差,见了钦差兴奋一点,也很正常。再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发过军饷了,听说钦差在浙江打仗发了大财,希望能给他们解决军饷和犒劳的问题。我们整个冬天都在帮你们守卫广东,连家都没回,难道不该要些好处” 他边说边向着那些部众大声呵斥,在几声简短有力的呵斥后,方才还乱成一锅粥的狼兵,很快就恢复了安静。 手中提着兵器,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杨承祖和他的随行人马。看他们脸上的表情,标营的兵士也不敢上前驱逐,即便是没有气机感应的人也能明白,那种表情与服从无关。说不定稍微一个动作,就可能让鲜血染红整个码头。 杨承祖对于这种场面已经早就有所预料,因此表现的并不惊惶,在身边护卫的保护下,冷眼看着岑猛,倒要看看这个三十多岁的土司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知岑猛已经来到杨承祖面前,并不磕头,只抱了抱拳,然后笑着说道:“我是个粗人,不懂你们汉人官场的客套话,就有什么说什么。听说你是现在二品都指挥,准以一品左都督体统行事,这是个什么意思,我也不清楚,总之官很大就是了。看你年纪轻轻,居然可以官做的这么大,难道也是一生下来就做了大官” 他边说边看向杨承祖身后,见幺娘、青青、铁珊瑚等皆手扶兵器怒目而视,心中反倒大觉有趣,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马氏身上。虽然马氏戴了面纱,并没露出模样,但是两道目光如同利刃般锁着岑猛的喉咙,反倒让他感到别样的刺激。 他用手一指马氏“钦差,这是你的妾室吧为什么不露出面孔,让咱们看看丑俊只看这小腰和腿,就让人要发疯,也难怪能陪着你来军前打仗。军队里,是不许带女人的,可你的官大,坏了规矩,也没人敢把你怎么样,我也不来触你霉头。但是有好事,大家都该享受,我们这些卖命的,也该有好女人睡,是不是这个道理我听过你们汉人的故事,你们汉人中有一个姓苏的大学士,曾经用自己的小妾,换了一匹白马。我部下的勇士,比白马要值钱的多,我的寨子里,也有嫩的可以捏出水的美人。我们做个交换怎么样我帮你打败佛郎机人,再送给你两个美丽的姑娘,换你这个妾室,军饷什么的都由我来支付给部下儿郎。如果你肯拿我当朋友,就这么说定了,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就是最好的兄弟,谁敢不听你的话,我和我的部下,是不会放过他的。” 第八百三十二章 下马威(三) 这种在今时看来冒犯无礼的话,在大明这个时代,却不能说岑猛的话怎么大逆不道,也谈不到对钦差的冒犯。毕竟这是个妾通买卖的时代,只要出的起价钱,妾随时可以交易。 像是岑猛这种土司,手上掌握有强大武力,自身又是桀骜不驯之辈,如果可以用一个美妾,换取这支人马的服从,怕是有不少人认为这是个最合算的买卖。 至少比起他被拒绝之后恼羞成怒,领兵造反,这种交换可说皆大欢喜,可以少死许多人。若是换个场合,说不定还会有人出来做杨承祖的工作,劝他同意这笔交易。可是杨承祖的面色一沉“岑猛,你说你要我的爱妾?” “不,我不是要,而是跟你交换。我们土人不像你们汉人,没有这么多道道,我们只知道,好朋友之间,一切都可以分享,我是真的想和你这个汉官做朋友,难道你不想和我做朋友?还是觉得我们土人,配不上你们汉人,没资格跟你成为朋友?” “都不是,不管是土人还是汉人,只要忠于朝廷,大家都可以做朋友。不过,一个认为女人可以随意交换的人,就没资格做我的朋友了。” 杨承祖半点面子也没打算给岑猛留下,冷森森的看着他,身上那股上位者的威严,让这名土司的气焰不由一夺,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杨承祖却不依不饶 “本官的妾室,于我而言,是我最宝贵的家人,就算是黄金万两,也休想让我动心。你居然拿她们当货物,认为可以交易,还有什么脸站在我面前?滚回你的营房去,本官不想看到你这张脸。” “你……你是在侮辱田州岑氏的尊严!”岑猛气急败坏的将手放到了背后的刀背上,但是随后,这只手就僵在那里,不敢动弹。他并没有学过中原武艺,但是在险恶的生存环境中,与自然搏斗,早就练出一身足以比拟一流高手的身手和感知。他的手刚一动,眉心就开始莫名的疼痛,不知道是谁,已经用气机锁定了他,只要他敢拔刀,保证就会遭到异常猛烈的进攻。 他的部下,这时已经看出苗头,又开始鼓噪起来,还有人开始冲撞那些维持人墙的标兵,似乎想要把他们分开,自己冲到队伍面前。 岑猛鼓鼓胆量,手松开刀柄,指向身后“我的部下接受朝廷的指令,从自己的家乡光着脚板来到广州,结果你们除了给一点微薄的粮食外,就不肯再给其他东西。他们中很多人,已经很久没吃过荤腥了。既然你是钦差,那我们就问你要钱,你们的皇帝要言而有信,答应给我们的报酬,必须要给,否则我的儿郎也没办法为你们效力。” 事实上不单是狼兵,包括从民间征调的机兵,以及新组建的营兵,都存在着拖欠粮饷的问题。这时,其他几个带兵官,也开始小声议论起来,想要讨要粮饷。他们都不是土人,并不敢真的过来闹饷,只能在一边说怪话,敲边鼓。 杨承祖似乎意识不到已经处于哗变的边缘,依旧趾高气扬的看着岑猛“军饷?笑话。本官初来乍到,鬼知道一个人该发多少军饷,总不可能你说多少,就是多少,那不成了劫道了?带着你的人,现在马上回到营房里,等到本官安顿下来以后,立刻给你们补齐亏欠粮饷,保证分毫不短。现在闹饷的,一概不理。” “等?对不起,我们已经等的太久了,从家乡出发时,你们汉人就告诉我们要等。到了广州还是要等,等到过完了年,继续等,说是等到钦差来,才能有办法。你现在还要我们等,难道就不给说法么?我们土人虽然贫弱,但也不是可以任人宰割的,今天我们必须要到钱。” 岑猛的气势渐渐壮了上来,杨承祖冷哼一声“必须拿到钱?这个肯定做不到,我可以保证,让你今天看到钱。大猷,传我的命令,搬几个箱子下来,让这位土司,看看银子长什么模样。” 俞大猷虽然跟杨承祖相处不来,不过他并不是不知好歹,更不是一个混人。他的亲事是杨承祖帮他谈成的,宝树谢家这种人家,如果不是有杨承祖在里面斡旋,自己多半是高攀不上。 他原本只是世袭百户,至于能袭什么职,还要参加武举之后,才能真正定下来。可是靠着杨承祖的保举,他现在已经是从三品指挥同知,至于实授问题,实际是为了让他能够在杨承祖手下听用,才一直没有真正落实。按照杨承祖透露的情况,将来他的实授还要在北方,去和北虏一刀一枪的换命。 有这样的提携之恩,加上他自己也看岑猛这种在朝廷命官面前上蹿下跳的土司不顺眼,听了吩咐之后,几步来到靠岸的船边。这时一些士兵已经抬着沉重的大箱子走下来,这些红漆木箱,从方才就十分显眼,但是被当成钦差私人物品箱笼,还有人在估算,钦差到底从浙江刮了多少地皮,有了这么一笔积蓄。 俞大猷三两步走上跳板,从四名官军手中接过一口木箱,气不长出面不更色,一个人将木箱高举过头,又步履如常的走下跳板。 “咯吱,咯吱”厚木跳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岑猛的眼睛微微发直,这口木箱的分量,似乎不怎么轻。俞大猷这时已经来到众人面前,将木箱轻轻放下,面上神色如常,不见吃力神态。伸手掀开箱盖,用手一指“你们要的军饷,这里不就是么?” 箱子内,四周都是红绸,里面则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雪花白银,不光是岑猛,就是一些壮丁这回都目瞪口呆说不出话。这一箱银子少说也有几百斤分量,就这么轻松的举来举去,这位大明武官到底是有多大的膂力? 幢人最敬豪杰,他们除了头人土司或是大巫师外,并不怎么敬佩权势,可是对于力大无穷武艺高强的好汉,则是从骨子里佩服。俞大猷这身膂力,就是这些狼兵中,也没几个能与其相提并论,顿时引起许多狼兵高声喝彩。 杨承祖又一指身后那些码的整整齐齐的箱子“这些箱子,与这口一样,里面放的都是银子。本官此来,有扬州盐商协饷六十万两,又有浙江父老输粟七千石有奇,粮丰饷厚,只要尔等为朝廷尽忠,何吝恩赏?不过,要是有人想要哗变夺银,本官的部下,怕也是不答应,新军何在?” 许泰手中的令旗挥舞几下,那些一早下了船,但并没引起人重视的新军,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迅速排开阵势,手中长枪高擎,次一排则摘下鸟铳,高声呼喝,声震九霄! 第八百三十三章 接风(一) 由于地方狭小,实际能排开阵势的部队,也不过二百余人,但是就这一座小小的军阵,也一样能展示出惊人的素养。狼兵来自各个村寨部落,由于生长环境险恶,锻炼出来的是过人的体魄和敏捷的反应。 个人武艺和骁勇都没的说,在山地间作战是好手,来自同一村镇的十几个人之间,是可以配合的很默契。可是他们很少有机会参与大部队的操练,百人战阵配合起来就很勉强,千人以上的结队冲杀就连想都不要想。 对于明军这种结阵,即便是最优秀的狼兵,也很难做的到,当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也看不出这样的阵有什么厉害。只是觉得这些官军身上穿着铁甲,手中兵器都是新的,确实不好对付。 反倒是岑猛,他素有大志,确实也读过兵书,还参加过明朝的会操。对于明军的素质,他心里是有所了解的,这样的部队,即便是两广总督巡抚手下的标营也比不上,只有一些大官的家丁能有这手段。像是广西沈希仪部下,也有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可以达到这个水准。正是靠着那支强兵,沈家才能坐镇广西,压制各路土司。这个年轻的后生果然是天子宠臣,年纪不大就有两百多亲兵,这样的两百人,差不多可以顶自己七、八百部众了。 他原本是接受了一些人的指令,要在今天闹事,把钦差狠狠教训一顿,最好是让局面变的一团混乱。可是现在看这种局面,官军里既有那种大力士,又有着如此剽悍的亲兵,闹事,似乎不是一个好选择啊。 再说钦差带了六十万两银子,那可是六十万,听到这个数,自己部下的儿郎怕是有多一半心都活了。这时候就算鼓动他们打闹冲击,怕也是指挥不灵。他只好施了个礼“我们这些土司没见过世面,不识天朝威仪,还望钦差不要见怪。这军饷的事,只要钦差记得就好,儿郎们实在是太苦,拖欠的久了,就要饿死了。” “你们土司,确实没见过世面,不但没见过世面,就连规矩也不懂!”杨承祖哼了一声“你不过一个指挥同知,本官是二品都指挥,以左都督体统行事,万岁赏穿斗牛服。你的官衔比我小多了,见面之后,为何不施廷参?你的眼里,究竟是没有我这个钦差,还是没有朝廷?还不给本官跪下?” “跪下!”身后许泰吐气开声,沉声大吼,那两百名列阵新军也同时高喝“跪下!” 岑猛心头一震,膝盖几乎一软,不过他终究是做久了土司,总算维持住威仪。面色也变的有些难看“钦差,你是让我跪你?” “废话,本官是钦差,代天巡狩,视察东南。这次广东主持对佛夷事,两广总督以下,不拘文武,皆受我节制。虽然没有王命旗牌,但是本官这宝剑宝刀,皆万岁亲赐,要斩个不听话的武官,还是绰绰有余,难道你要试一试本官的利刃?” 他竟然说到了砍头的问题,岑猛的眼睛慢慢瞪圆,身子也向后退了退,保证自己在拔刀时,不至于被那个力士一击制住。这边许泰的手也紧紧握住了关刀的刀杆,青龙刀头,发出嗡嗡之声。 “大都督容禀,土司不懂汉家礼数,冥顽无知,应当慢慢教化,不可急于求成。于礼数上,土人也有土人的礼数,与我汉家礼数不同,不可为此,就伤了土人忠于朝廷之情。”一名三十出头的武官忽然在迎接人群中站出来,算是缓和了一下局面。 这人生的面皮白净,仪表堂堂,很是有些威风。杨承祖看了他几眼,冷声问道:“你是?” “卑职广西都指挥同知沈希仪,见过大都督。末将世居广西,久与这些土司打交道,对他们的事还算是了解,这些土人并不是真的目无朝廷,只是未奉王化,不懂礼数,大都督不要见怪。” 他与岑猛似乎很熟,又转头对岑猛道:“这种场合闹饷,也亏你想的出来。你的脑子不好使,就多问问你岳父,不要糊涂的被人当了枪使,到时候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还不带你的人回营房去,非要闹出事来么?” 岑猛正好借这个机会做落场势,长出一口气,点点头“沈兄弟,你是我的结拜手足,我们这些人,都卖你面子,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就听你的就是。” 杨承祖这时倒没顾上岑猛,而是端详着沈希仪,心里小声念叨着:沈希仪,会不会有个捕快叫王动啊……。他虽然对于历史上的素养很差,但托一本江山打头读物的福,对于沈希仪是知道的,似乎这人,是个很不错的武将来着?看他年纪轻轻,就升到了都指挥同知这个位置上,似乎也确实有点本事。 当然,有本事的人,未必和自己是一条路上的,比如王守仁,不管有多少穿越者一见王守仁就两眼放光,杨承祖对之也只敬而远之。他今天本来是打定了主意,要收拾岑猛一通,为朝廷立威,如果能逼反他,就顺手把新军安插到两广一到两营,在这里增强朝廷控制力。可是沈希仪明显是替土司说话,他心里对这位名将,也就有了些芥蒂。 毕竟初来,也不好跟所有人弄僵,表面上还是卖了沈同知面子,对于岑猛没继续追究,这一场风波似乎真的就此化解。广东本地官员,这时也依次过来拜见钦差,迎接钦差进城接风。 两广总督张嵿与杨承祖并马而行,一边叙旧,一边表达了对杨承祖的感激。他的族人还在萧山,如果不是新军驻扎,他的家人也难免受倭寇袭扰。由于家里的书信早就到了,他是整个两广高层中,对于新军战力最为看好的一位。但是这次对佛郎机作战上,这位总督并不是军事主官,真正承担指挥职责的,乃是广东提刑按察使,汪鋐。 汪廉访并没在码头上迎接钦差,据说是忙着什么要事,实在抽不开身。一边的布政使吴廷举则冷哼着“他成天和一群工匠混在一起,鼓捣着什么佛械,连钦差都不肯来迎接,这官做的,也当真是越做越回去了。前者失机败阵之过,朝廷还未降罪,结果他自己不反省,还是我行我素,目无上官,早晚要吃大苦头。” 他又朝杨承祖一施礼“钦差放心,下官定竭尽全力,协助钦差扫荡佛夷。那些粮饷么,我看还是先存在藩库里,不要下发。就算发下去,也落不到狼兵手里,白白打了水漂。下官这段日子一直在筹措粮款,我们广东还算富庶,狼兵开支足以自给,怎么能让钦差出钱发饷?” 他正说着,只听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闷雷似的声音,随即就看到硝烟渐渐升起,几名护卫武将提马上前,只待冲锋。很快消息就传了过来,并不是佛郎机人进攻,而是汪鋐试制新式火药出了问题,导致火炮作坊爆炸,大家不必紧张。 第八百三十四章 接风(二) 爆炸的火炮作坊,是广州官府新近成立的,在上次战斗里,官军吃夷炮的亏吃的实在是太大。虽然一炮糜烂十里这种鬼话,不能真的往心里去,但是这种火力上的压制,确实也是官军失败的主要原因。毕竟官军所乘多为鱼船,没有什么火力能伤到佛郎机船,挨上一炮,船体就要严重受损,这样的仗,打输了倒也不能完全算错。 后来官府从佛郎机人那里招回来几个工匠,他们是跟着佛人制械的,懂得制夷炮夷铳,也对夷船有所了解,汪鋐对这几个工匠甚为倚重,专门筹了款项制械,还亲自上去学习。在大明整个官场环境里,这样的官员绝对算的上异类,几位同僚提起他来,口气里也就难免带上几分轻视与讥笑。 “打仗终归是打人,一味依赖器械,也成不了什么大气。上次战败,明明是三军不肯用命,将官指挥不当,都归咎于器械上,这仗还是要糟。”吴廷举似乎对汪鋐意见颇大,抓紧时间说着他的坏话 “为了制这夷炮夷铳,花费了大笔的银两不说,也没见有什么成绩出来,这回火炮作坊一炸倒好,什么帐都没了,倒是也不怕人查。有这么多银子,留下来发给狼兵,他们或许就直接杀上岛去了。诚斋兄身为臬台,理应执掌刑名,清理冤狱。结果不是忙于兵备,就是忙于制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依旧是巡海道呢。” 广州的军务,从道理上说,确实归巡海道管。可是巡海道只是差遣,不是本官,担任巡海道的,也都出自按察使司衙门,自家老大出来说要抓这个案子,下面做部下的,谁又敢不放了。可是吴廷举似乎对汪鋐这种越俎代庖的行为意见甚大,说的话也确实要命。 制炮制枪,都不是省钱的事,从筹备原料,到制造样品,白银像流水一样花出去。钦差来视察的时候作坊一炸,几乎可以看做是火龙烧仓,就是没事,也容易让人觉得有事。杨承祖也没法断定汪鋐是忠是奸,不过倒是对他亲自与工匠制械,颇产生了几分兴趣。 他之前练新军时,也制造鸟铳,包括后来造大船,仿制洋炮,但都是拨银子下去,至于谁去做,他是不管的。像什么开发科技树种田之类,第一没这个能力,第二没这个兴趣。 像汪鋐这样深入一线的事,他肯定会觉得失体统,再者工匠里也没有美人,有什么意思?可他也得承认,在大明朝做事这么认真的官,确实不多见。再一想到他身为臬台,主动带兵剿贼,对这样自己找事做的官,倒是很有些见上一见的想法。 汪鋐自己在作坊爆炸时,被手下救了出来,只受了轻伤,没什么大的妨碍。总归是得上药调治,来不及参拜钦差,接风酒席就没他什么事。张嵿对于汪鋐倒很是支持,酒席之间还是尽量为他说着好话,表示上次的战败并不是汪鋐的责任,如果要追究,也是自己的过错。制炮制枪,也是自己同意的,并且以汪诚斋的为人,不可能贪墨掉那些钱款。 沈希仪则趁着敬酒的当口,先是向杨承祖请罪,后又主动分说道:“岑猛这个人,素来桀骜,朝廷确实要对他早做提防,免得他日真的生了什么不测,反倒是手忙脚乱。他在田州穷兵黩武,还收容了不少江洋大盗,又攻打周边的泗城、龙州、镇安,闹的很不成话。依末将愚见,此人久后,恐为广西之患。” 杨承祖打量着沈希仪,本以为这个将军是站在土司一边的,没想到反过头来,又在宴会的时候,向自己告土司的状,这种行为就颇值得人玩味了。 “沈同知,既然你也看岑猛不顺眼,何不让本官刚才就杀了他?” “末将与岑猛并无私仇,说起来,还有些交情,我们是结拜兄弟,换过贴。广西那地方,不比腹里,穷山恶水,十万大山,跟这些土司要搞好关系,就要唱他们的歌,合他们的调。末将说这些话是为公,不是为私。是想要朝廷有准备,不是为了对付某个土司。如果钦差以他不下跪为理由杀了他,那么广西所有土司,都会不服气。因为每一个土司见到朝廷的钦差,都不会下跪,就算强迫他跪下,他们也是面服心不服。今日以这种罪名杀了他,会让各路土司都心向岑氏,于朝廷不利。不如放他过关,体现朝廷恩德,与岑氏争夺人心。大多数土司还都是忠于朝廷的,只要我们找到他谋反的证据,再行捉拿,那些土司不但不会帮岑猛,反倒会来帮我们。” 吴廷举忽然咳嗽几声“沈同知,你不要凑过去和钦差说小话,有什么话大声说出来,大家都能听到比较好。今天是为钦差洗尘,公务的事,等到回头再上手本也不晚。现在这样说要是传出去,还以为我们私相授受,在算计谁呢。” 众人一阵大笑,沈希仪作为从广西借过来的武将,显然不敢和本省方伯颉颃,忙赔笑着喝了几杯酒算是罚罪。张嵿对这一切只当没看到,与杨承祖说的都是平倭大捷之事,倒确实是不涉公务。 等到酒席宴散,杨承祖回了自己的公馆,素来冷面朝天的马氏,脸上竟是难得的充满了笑意,也不理幺娘等人的眼神,一头靠在杨承祖怀里“承祖,你今天跟那土司说的话,我的心里真的……真的好高兴。就算为了你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愿。” 她被自己丈夫送了一次人,对于这等事最是在意,至于杨承祖敢不敢把一个豹房出身的女人当妾送掉这些事,她是想不到的。只认定杨承祖肯为她得罪任何人,也就不管什么矜持或者体面,主动与他抱在一处,拉着他就去自己的卧房。 青青又有了身孕,一路上吐的天昏地暗,对于两人的亲昵只好不说什么,幺娘则小声和铁珊瑚议论着什么,后者满面通红的不住摇头,后又点头。 两人没走几步,冷飞霜就从外面走进来,看两人这亲昵样子,她脸上也有几分古怪的笑意,轻轻嗓子道:“吴方伯前来拜见钦差,是让他等一个时辰再说,还是先把他打发回去?” “别捣乱,吴方伯找我肯定是要紧事,自然是要紧去见了。”马氏也乖巧的点点头,主动松开了手“承祖是要做大事的,我不会拦着你,我今晚上给你留门,不管多晚,都会等。” 铁珊瑚可怜兮兮的看着马氏,似乎是想提醒今天晚上是自己的日子,杨承祖已经点头答应,随着冷飞霜出去,马氏那边则得意的朝铁珊瑚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脸蛋和胸脯,又指了指她,轻哼一声,步履轻松的回了房。 客厅内,吴廷举换了身儒生巾服,打扮的好似一个老学究,见杨承祖出来,忙上前施礼。“钦差远路而来,又是来帮我们打海盗的,如果只是一顿酒席就打发了,那也忒怠慢了。张军门为官是好的,招待上,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就由老朽这个方伯尽一尽地主之谊。” 两人坐定之后,吴廷举很快切入正题,他换了百姓衣服来拜见杨承祖,就是要为他接风洗尘,带他去逛一逛,广州的清楼。 第八百三十五章 接风(三) 杨承祖从锦衣卫拿到的情报中就知道,有不少大员,因为平日为官总要保持形象,活的太过压抑,于是就会换上百姓衣服,到那些下等行院土窑,找个几十大钱的土娼变着花样撒上一次火,才能平衡自己的内心。 各中花样繁杂,难以一言尽数,总之是让人觉得触目惊心。包括一些年老德邵的大儒,或是手握一方大权的重臣,也不例外。 但是吴廷举是布政,带着自己这位钦差,肯定还是要去广州最好的清楼,找那所谓卖艺不卖申的花魁,多半还要听琴听曲,诗酒唱合,直到彼此看对了眼,才能留宿。这种过场走一走,也不能叫不对,都是官场礼仪的一部分而已。 从二品方伯的面子,他还是要卖的,点了几十名护卫跟随,随着吴廷举出了公馆,一路来到一座颇为气派的门楼之前。吴廷举为他分说着“这群芳院,是我们广州最大的一间书寓,鸨妈是从南京教坊司出身,据说武庙在位时,和李西涯还有交情。” 两人边说边进去,虽然天色还早,但是清楼的伙计显然认识吴廷举,没一个人敢来阻拦,只是眼睛在瑞恩斯坦身上来回打转。吴廷举笑了笑“这里有个规矩,不做夷人生意,因为要是接了夷人,那姑娘的身价就会一落千丈,钦差这位尊仆……” “嘿,这不公平!伟大的勇士瑞恩斯坦并不是夷人,我是一个大明人,我有兵部的告身。”瑞恩斯坦显然已经被几个出来迎客的女人吸引住了目光,杨承祖笑了笑“不找姑娘,只吃酒总是没关系吧?这里好歹有市舶司,如果不卖给夷人酒喝,客人不是都要饿死?老瑞,你在这里吃花酒,看上了哪个姑娘说一声,我帮你赎回去。” “那就不必了,我还想多活几天。”想起家里那位出身戏班的夫人是如何骁勇善斗,瑞恩斯坦只好摇摇头,跟其他护卫乖乖坐下喝酒。杨承祖的目光,则被清楼一楼搭建的戏台所吸引,上面的锣鼓家伙,听来似是而非,但依稀是在模仿自己的京剧,只是学的还不到位。 再看一下,上面演的剧目,却是自己所写的朱丽叶节烈记,看向一旁的吴廷举,见后者拈髯微笑,显然早就料到他有这种反应。 “钦差的文名,广州这里也是久仰的很了,老朽的几个妾室,也对那些话本爱不释手。我们这里有商人到宁波做生意,结果成了戏迷。自己花钱弄了个戏班子,把京剧带回了广州,现在这里的大小戏班有十几个,排的剧目也都是钦差写的那些话本。限于没人教导,都上不得台面,钦差见笑。” “吴翁,太客气了,杨某哪里担待的起。”果然,依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或许推动不了京剧整体的繁荣,但是只要自己这里带了头,制造了足够大的影响,有的是人会出来跟风。即便是唱腔、曲调有所差距,总之把自己想传播的传出去,就是好事。 那位李东阳的旧识这时也满面含笑的迎出来,这是个过了三十的妇人,但风韵仍存,一边与吴廷举打情骂桥,一边看着杨承祖。吴廷举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那鸨妈的神色一变,竟是收敛笑容,端端正正的给杨承祖见了个礼 “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您就是那位在浙江杀倭贼杀的血流成河的杨将军,奴家给您磕头。实不相瞒,奴家就是浙江人,如果不是家里遭了倭寇,也不用入了这一行,您杀了那许多真倭,听说连京观都筑了几十个,奴家的家仇应该是报了,可惜年岁大了,否则非要用这身子报答您的恩情不可。现在就只有给您磕几个头,让老天保佑您公侯万代。” 杨承祖看鸨妈这神色不似做伪,忙把她搀起来,有了这层关系,那鸨妈更为热情,径直把两人安排到花魁萧芷兰房里。这位姓萧的花魁刚十六岁,据说还不曾被人梳笼,等机会卖个大价钱的。 现在屯门打仗,广州来的夷船断绝,整体的生意一般,也没有合适的大恩客来摘她的初红。在这里,也不过就是坐一坐,喝喝茶,或是谈些话之类。 吴廷举与她似乎很是熟悉,见面之后毫不见外的吩咐“芷兰,今天拿出你周身的解数来好生伺候着,说不定你的良人,就在眼前。若是贵人相中你,抬举你个少夫人,不是比在这里接克要好?” 萧芷兰打量了杨承祖几眼,面色微微一红,竟似有些害羞的不敢看他,不过依旧手脚麻利的接过外衣,又为两人备茶水点心。看来她年纪虽然还小,但是这些基本技能,已经熟悉的很,也知道如何调剂气氛,让一老一少都认为自己是跟他一条心。 吴廷举跟她只说了几句笑话,并没什么亲昵举动,似乎证明这两人之间没什么特殊关系,就看向杨承祖 “钦差,老朽请您过来,其实也是要和您谈一些事。这些事,说来关系到整个广东的安危,只可惜,现在广东官场奸佞当道,老朽纵然有心为国出力,人单势孤也做不成什么事,就连自保也大成问题。只有等到钦差您来,才能力挽狂谰,救万民于水火。” “佛郎机人在屯门,不管闹的多厉害,终归是一域敌一国,说一句钦差不喜欢听的,就算您不来,以两广之师,早晚也能尽灭他们。是以战事的问题,其实不足为患,但是海贸的事,却关系到两广长久以来的安危。人都说海贸利国利民,老朽看来,却是第一等害民之事。” 他用手指了指正在那里调弦的萧芷兰“像这位萧姑娘,本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就是因为家里与佛郎机人做生意,被那些佛人骗了,家产尽数赔光,自己也沦落风臣之中。本官虽然有心回护,也只能保证她不被恶客欺凌,要想救她脱离苦海,却还得是钦差你这等年轻的英雄才行啊。” 萧芷兰的手微微一抖,古琴发出一声颤音,一双美目微微发红,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吴廷举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芷兰,你也不要太难过,这些年因为海贸而倾家荡产者不知多少。你和那些人比起来,还得算是不错的,至少这里的人对你还好,如果你去那几条小巷去看看,就知道什么叫人间地狱了。再去海上看看,每年因海贸倾家亡身者不知凡几,大家都是苦命之人啊。” “按吴方伯所说,海贸就于人无利了?” “海贸或许有利,但是只利少部分奸商莠民,于良民和朝廷,则是大害。老朽提点布政使司,对这些事最清楚。朝廷每年从海贸里根本征不到多少税款,反而被夷人以朝贡之名,看清海防虚实。万里海疆何处兵多,何处民富,都被有心人看的清楚,这大明,又有什么安全可言了?再者说,江南为鱼米之乡,可是海贸以丝绸为重。人皆趋利,以广东为例。老朽查阅过广东田亩底册,自广州设市舶司以来,广东田赋,已较当初减少两成有余,又有一部分,是以银代米,充抵粮赋。如果有朝一日,大家都交银子,没人交粮食,那我们手里拿着银子,又能买到什么?” 他显然对自己衙门的业务很熟悉,只一说,就直接指向了要害,国家粮食安全。杨承祖不动声色,正要听着他接下来还说些什么,外面却响起了一阵喧哗声,女子的尖叫声,还有打闹声。 第八百三十六章 拿人 闹事的是在一楼,十几个目光凶悍的狼兵,拉扯着两个妇人,似乎想将她们带出群芳馆。几名纪院的护卫则试图阻止,地上还躺着一个大汉,看穿戴,与那几个交涉的护卫是一起的。那位鸨妈远远的看着,并没有过来交涉,只是让清楼的乌龟,去阻止把人带走。 作为广州最大的清楼,自有护卫武力,但是根据姑娘身份不同,护卫的力量也就不一样。如果有人试图强行染指萧芷兰,怕是就要惊动几个在广州城内极有名气的高手出来阻止。可是这两个妇人,却不过是群芳馆内红姑娘身边的丫鬟下海,属于下等的纪女,保护她们的人,也就是些最普通的打手。 这支狼兵的首领,是个三十几岁的精瘦汉子,已经抽出一口雪亮钢刀,用生硬的官话大喝 “我们从田州来广州,千里迢迢,没钱拿,没粮吃,耽误了自己田里的庄稼,离开了自己的妻小,来保护你们的安全。想要找点乐子,又有什么错了?你们却这样看不起人,只用这种货色来招待我们,分明就是看不起我!我是田州岑知府的部将黄德,阵前杀敌立功的猛将,带这两个女人回军营耍耍,又有什么要紧的?你们胆敢拦我,是当我们好欺负么?” 吴廷举在后看了看,摇摇头,“好在这里没有良家女,如果是这帮人走带街上,才是要出大乱子的。老朽早就说过,狼兵不能让他们进城,可是沈希仪非说不让狼兵进城,会寒了土人之心,让土人与朝廷离心离德,结果就是现在这样,这个烂摊子谁来收拾?” “吴翁,听你这口气,似乎类似的事已经发生过了?” “这话钦差别问我,问问萧姑娘就知道了。这段日子被狼兵掳去,后又卖到娼寮的女人,可不是一个两个。好在都是小门小户的女人,没闹出大风波,可是听说过年时,有一位大户人家的庶出女,还有一位是大户人家的姨娘,也一样被捉去了。时俊兄这次,也有的头疼了。” 萧芷兰在房里怯生生道:“杨公子,还是把门关上吧,如果被那些狼兵看到奴家,就是一场是非。你们不在这里,他们要来捣乱,可怎么是好?” 杨承祖微微一笑“萧姑娘,这些人不是你怕,就可以躲的过的,对付坏人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比他们还坏。” 那帮狼兵以单刀开路,拉扯着妇人就向外走,几个护院拦着路,两下里推搡着,但是还没到真动刀的时候。那两个妇人发出阵阵尖叫,大喊着救命,肯定是不愿意被拉到军营里去。 二楼上,一只瓷碗忽然飞下来,正砸在一名狼兵头上,将他砸了个趔趄,拉着妇人的手一松,那名妇人没命的挣脱开,向着二楼就逃。 能在二楼的,大多是有点身份的主,这些狼兵似乎也不想惹麻烦,没有朝二楼喝骂,而是去追那妇人。他们生长于山中,翻山越岭如走平地,奔跑及攀爬的速度快的惊人。 三两下间,就赶到那妇人头里,低头将那妇人拦腰抱起,就向下跑。可是就在这时,另一名狼兵忽然大喝了一声,似乎是在示警,这名狼兵不等反应过来,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已经拦在他面前。 杨承祖为了方便,并没有穿官服过来,打扮上只是一位富家公子,那名狼兵并没在意,抬手一拳打过去。他们不想惹麻烦,这一拳不想杀人,只想把人打翻,力量控制的很好。 他的胳膊并不算粗,可是肌肉有力,拳速也极快,一般的书生或是纨绔子弟,肯定一拳放倒了。但是杨承祖出手也不慢,两人以拳对拳,硬拼一记,那名狼兵怪叫一声向后疾退,杨承祖则抢步跟上双拳连击。 那名被捉住的妇人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就从一个人的肩上到了另一个人肩上,她还在手足乱动的踢打,脚忽然着了地,眼前已经多了个英俊的年轻人,还朝她笑了笑“认清楚了再打人,否则下次不救你了。” “公……公子?”她接过的客人里,可从没有这等英俊的少年郎,一时竟是呆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至于那两名掠她的狼兵去向,就更顾不上。 名叫黄德的头目,本来提着刀要闯出一条路来,可是随着那年轻人出现,在一楼喝酒的一群汉子忽然起身,将大门堵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夷人,手中拿一柄几乎快有一人高的双手大剑,恶狠狠的瞪向黄德,其他人的目光,也充满了敌意。 这些狼兵久经战阵,完全感受的出来,这帮人与纪院的打手,根本没有可比性。其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是真正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怕是手上都沾过血,杀过人。尤其像那夷人一身铁甲,就算自己手上的刀砍过去,怕更多是砍出一溜火星子,伤不了人。自己身上穿的布衣,可扛不住他那一剑。 两名上去捉人的狼兵,被从二楼无情的丢下来,那名突然出现的年轻公子,身后跟着一个上了年纪,但是一看就知道气度不凡的老人一前一后下了楼。用手朝着黄德等人一指 “你们,就是岑猛的部下?” “没错,我们是岑同知的人,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敢打伤我的部下?” “本官是谁,在这里没必要告诉你,等你到了衙门,自然就知道我是谁了。老瑞,老许,动手把他们给我拿下了。注意点,别打坏老板娘太多东西,那样就不好了。” 十几名狼兵并不是肯吃亏的,都从腰里抽出了刀,有几个人已经向杨承祖这边冲过来,似乎看准了他身边人少,想要先捉住头领。可是鸨妈在杨承祖出现后,已经从纪院后院叫了几十人出来,这些人此时二话不说直接迎上去,手中的兵器、暗器兜头撒下。桌歪椅斜,乱成一团。 到了杨承祖如今这个身份,除非特殊情况,否则就算他想打人,也找不到时机。就像这次,他打翻一名狼兵救了那妇人,另一名狼兵,则是吴廷举身边护卫放倒的。 等到捉黄德时,纪院里冲出来的都是身手了得的好手,广州城第一流的名武师,只有三人受伤,就将冲向杨承祖的人都收拾了。瑞恩斯坦那边,则连受伤的都没有,不过是几名高手齐动,就将狼兵尽数拿下。 吴廷举看着杨承祖,满脸苦笑“拿人倒是省事,可是该怎么发落他们,如果送到府衙监牢里,怕是到不了晚上,狼兵就敢砸了衙门。关到按察司衙门里么,估计也不过是沈希仪一个调子过去,就可以放人,不过倒是可以先打他们一顿板子,让他们长点记性。” “他们恐怕不是一顿板子能解决的问题,来人,把他们送到我的公馆,让下面的人好生打着问,等我晚上回去时,要看成果。” 第八百三十七章 进言 这场风波来的快去的快,好在眼下不是上客的时候,受影响的客人倒是没多少。这一架打完之后,那两个被救的妇人对杨承祖感恩戴德自不必说,一些与她们地位相似的女子也感同身受,竟然连瑞恩斯坦身边,都有女人主动愿意坐下陪酒。 这些女人的身份低微,即便是真被那些狼兵架去,群芳馆也不一定会为她们出头,最大可能是等她们被玩死后,去找官府要说法,敲一笔赔偿金出来。从方才纠缠时,那些好手护院并没出现,这帮女人就明白自己的实际价值有多少,如果不是这位英俊的后生出面,怕是已经要被狼兵拉到营里。 即使是日后身价受损,她们在这个时候,也愿意酬谢恩人,即使是瑞恩斯坦这等夷人,她们也乐于接待。毕竟方才的打斗中,瑞恩斯坦可是一个人放倒了三个狼兵。 不过现在即使是这些女人肯,这帮护卫也不敢真的去做什么,狼兵目无法纪,自己打了他们的人,说不定就会有人来报复,这帮人只能全神贯注准备交手。吴廷举倒是颇为笃定“无妨,顺娘还是有手段的,她已经派了人去总督衙门送信,等到军门发动标营,还怕弹压不住这些狼兵?” 萧芷兰看杨承祖的目光里,除了原有的羞涩,现在多了几分崇拜。“公子急公好义,如同那话本里的侠客,小女子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吴廷举哈哈一笑“芷兰,你这话说的就糊涂了,你看那话本就是杨公子写的,你说,他是不是侠客?文武双全,年轻才俊,这样的好人物,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怎么样,是不是该谢过老夫?” 萧芷兰眼前一亮,从身手书架里,抽了一本新出的以宋末柔福帝姬为主角的话本帝女花,“杨公子,这话本是您写的?小女子每读这故事,总是辗转难寐,泪湿枕巾。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公子本人,还请您赐下墨宝,以后小女子睹字思人,总算记得自己曾经服侍过公子这等妙人,也不枉此生。” 这花魁一副楚楚可人的模样,杨承祖估计稍微流露出几分好感,今晚上多半就能留宿。但他的字迹实在是拿不出手,如果写下来,怕是要被这位萧姑娘笑话,只好寻个由头岔过去,只看着吴廷举“吴翁,这班狼兵大白天就敢掳人,眼里就没有王法了么?” “王法?这些土人,几时把王法看在过眼里?这群芳院的女人又算什么,城里还好一点,城外那些乡村的百姓,要么就是躲兵灾逃了,没逃的,就难说的很了。开始他们是在城外抓人,后来就进城抓人,还有几个妇人从军营里逃出来,你猜怎么着,又被送了回去。这种事,又到哪里去说道理。所以老朽刚才说,这海,还是禁了的好。如果没有海盗,又何至于调狼兵,如果不调狼兵,又何至于闹的生灵涂炭?” 吴廷举边说,边拍了拍桌子“他们叫做狼兵,老朽年轻时是见过狼的,对付狼,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软弱,要用棍子狠狠打它们,狼才会逃。如果一味的退让,那狼就会追你,吃了你。官府该强硬的时候不够强硬,那些狼兵也就敢试探官府的底线在哪,日子拖的越久,他们越会看清官府的虚实,等到他们知道官府不敢制他们,整个广州恐怕不会有太平之地。” 萧若兰抚动琴弦,曲子弹的流畅,让人听了之后,颇为心旷神怡,说的虽然是这种事,但是也没有什么火气。杨承祖点点头“这事,本官支持吴翁的看法,可是那禁海的事,还得从长计议,本官以为,若是禁了海,海盗也未必真的能消停吧?” “老朽所说的禁海,不是禁海贸,乃是禁市舶。市舶司负责朝贡贸易,那是个什么东西,大家心里都有数,朝廷搞这个是要亏本的。自从办市舶以来,我们在南洋身上赔掉的钱,已经有几百万贯,再算上地方支出,数字还要翻倍。再说,自从佛人控制马六甲后,南洋各国贡路断绝,进贡的使者,基本都是佛郎机人。还有重金买路的南洋海盗,没有几个是正经人,让他们朝贡天子,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所以朝贡之说,已经不大可行。再说做生意,市舶司是衙门,行事带的是官气,官商,又怎么做的好?最后是朝廷亏空,私人受益,百姓遭殃。芷兰姑娘的家里,就是这么被人算计的。与夷人做生意,商人比太监在行。做生意,还是交给在行的人做,更为合适。老朽知道钦差注重海贸之利,杨记商号,也想要做海贸生意,这一点老朽也不反对,只是提醒一句,海上风高浪紧,十条船出去,一条船回来的事也是有的。” “其实老朽当初,与佛郎机人打过交道,佛人于这事的操持手段,倒是让老朽佩服。依老朽之见,不如废市舶改总商,由一名总商包税,每年上缴朝廷一笔固定税赋,经商之事,皆由其负责。杨记一年想要多少好处,都可以从总商的赋税里抽,或者干脆由杨记担任总商,我看也没什么不妥。总之,就是把它从国办,变成商办,才能让海贸真正的有利可图,整盘棋局,也就真正的活了。像现在这么搞,海贸之利,大多流失到太监、奸商的口袋里,朝廷没得到好处,百姓也遭殃,一盘好棋,下成了臭棋。” 杨承祖表现的似乎很有兴趣,不时还要点头附和,最后一拱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吴翁高才,在下佩服的很。您这方伯,倒真是广东的定海神针。” “过奖了。老朽不过是在布政位子上坐的久一点,知道的事多一点而已。大家说到底,都是希望让朝廷好,让百姓好,总不能让广州城总这么闹下去,也不能让海盗总是这么猖獗。芷兰,跟顺娘说一声,准备酒席,今晚你陪钦差多喝几杯。” 萧芷兰红着脸要出去吩咐,这酒席要摆上,杨承祖多半就要留宿于此,这萧花魁的初红也就由他摘了。只是他摇摇头,叫住了萧芷兰,又朝吴廷举一拱手“对不住,这酒席只能改日再喝了,我来时,已经跟家里说好了,今晚上回去睡。若是胆敢爽约,家中那几个悍妇说不定带着娘子军打上门来,我这钦差落了面子,可就没法做事了。” 芷兰面色微变,勉强笑道:“若是钦差嫌弃芷兰姿色丑陋,楼里还有几位姐妹,相貌都是极好的。” “芷兰姑娘,你说的什么话,只是家有河东狮,我也是身不由己,改日,改日我一定来听你抚琴。” 吴廷举急忙打着圆场“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为难钦差,不过这坛女儿红,我让顺娘替你留着。除非是另有才子入了芷兰法眼,否则的话,这坛好酒,可就只等你启封了。” 既然钦差要走,吴廷举似乎也没有在此留宿的意思,到外面拱手分别。这一路上,倒也没有狼兵出来捣乱,等到了家中时,却得知,那位沈希仪沈将军,已经等了自己多时,如果杨承祖今晚留宿在萧芷兰那,他说不定就要等上一晚。而他来的原因也简单的很:保人。 第八百三十八章 讨情 沈希仪见杨承祖回来,倒是长出一口气,先是施了参,接着就一脸尴尬的递了几张银票过来。 “岑猛那人素来混帐,手下的人,也就跟他一般,全都是不懂礼数的混人。您是京师来的贵人,跟他们一般见识犯不上。末将并不为他们讨情,只是要说一句实话,那些混帐并不知道您是钦差,否则绝对不敢冒犯虎威。岑猛那人虽有异志,但是并不是傻子,他想要谋反,但不会真的蠢到无谓的送死。他已经答应了,明天给钦差摆酒请罪,当面赔礼。还请您把那些人犯放还,交给他处置。朝廷定制,土人犯律,由土官处置,这关系到土官的颜面,他不能退,也没路退。不过末将敢保证一点,这些人落到土司手上,肯定比落到您手里还要惨上几倍。在钦差的眼里,他们是人,在土司眼里,他们只能算是牲口,就算怎么折腾,都不为过。” 杨承祖并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看沈希仪,冷飞霜怕他饿着,送了一盘点心过来,杨承祖也就指了指沈希仪“沈将军别客气,过来一起吃点。听将军的言谈,似乎对那些土司的事,熟悉的很啊。” 沈希仪并不敢真的去拿点心,见钦差一副说家常的样子,他的精神多少还是松弛了一点。“实不相瞒,末将这都指挥同知实授奉仪卫指挥,虽然是汉官,但是打交道的大多是土人,家中也有几个土人亲戚,家里的三娘、四娘,都是土人,对他们的事,还是知道一些,可以算半个土人吧。”他自嘲似的笑笑 “在土人眼里,我还是个汉官,在汉人眼里,我又是为土人说话,里外都落不到好。可是下官就是有这个臭毛病,做不到装聋作哑,也做不到惟上不惟下。我知道钦差您的意思,可能是想好好收拾一下岑猛,杀杀威风。可是我还是得说,这事不能这么做法。要杀他,只有拿到可靠的证据,请朝廷律法处置,像是用这些手段,只会让土人有敌忾之心,到时候即便是不想反,也只能反了。” 杨承祖将在清楼里的所见所闻,一一分说,最后问道:“沈将军,本官听说这些事,是确有其事,还是有人污蔑,无中生有?” “这些事,并非构陷,事实上,那位大户人家的庶出女,还是下官亲自到岑猛的营房里,把人要出来的。可是回到家之后,她就被家里逼着自尽,至于那位姨娘,我去的时候,人已经疯了。那几个逃出军营的妇人,也是我做主把她们送回去。因为岑猛答应我,回去之后,给她们每人找个丈夫,不再充营纪,这样至少是条活路。如果回到家里,她们就只能死。两害相权取其轻,下官以为,保全她们的性命,似乎更重要一些。” “你说的或许有道理,或许有你的苦衷,不过这些并不重要,我关心的是,那些抓了她们的男人,又是什么下场?” “每次只要我去,岑猛就一定会交出几名人犯让我在军营里动刑,有时会直接交出首级。总之,要么是打,要么是杀,该处罚的一定会处罚,那两位大户人家那里,岑猛上门去赔了一次礼,每家送上了五十两金沙。说句不好听的,那位姨娘的身价钱,也不值五十两沙金。” “哦?按沈将军你的意思是,因为那位姨娘不值五十两金子,所以岑猛这种做法就无可指责,或者说,是岑猛受委屈了?” 沈希仪显然知道钦差这话是反话,不过依旧言辞恳切,神态也没什么变化。“这话肯定是不招钦差喜欢,下官也知道您肯定认为我在袒护岑猛。但我要说的是,小地方,穷乡僻壤,与京师首善之地不同,与浙直富庶之地也不同。那些狼兵离乡背井,从广西到广东,家里的田地要荒掉,说不定回家之后,就会发现某个亲人因为他们出征而饿死。还有的,回到家发现老婆跟别人生了孩子,这种事都是常有的。朝廷的粮饷不济,军需也要他们自备,要说狼兵心里没有抱怨,那怎么可能?有了抱怨,就要撒火,火撒不出来,就可能酿成兵祸。现在确实是有一些人遭殃,可是如果一味严惩,让狼兵寒心,不奉节制,那么遭殃的人只怕更多一些。” 他指了指城外“现在广州城虽然聚集大军两万有奇,不过真有战力的却并不多。除去军门的标营,就要数狼兵能战。现在屯门岛上佛夷及附逆盗匪,据说有数千之众,一旦盗贼反攻,必要以狼兵为前锋破贼。到时候这些人是要拼命的。屯门的地图卑职看过,佛人的驻地也在山上,狼兵善于山地作战,不论是自保,还是攻岛,都离不开狼兵效力。夷人火器犀利,战事一开,狼兵中有很多人,怕是再也回不了家乡。广西贫苦,很多人一辈子也讨不到老婆,所以他们想方设法为自己找个女人,也情有可原。” 杨承祖的面色渐渐寒了下来“沈将军,你这么说,就是说那些被掳的女人,倒是该对他们说一声感谢?能够给狼兵当老婆的,是前世修来的造化?” “钦差,下官的意思是说,那些狼兵中固有害群之马,亦有无辜之人。这一点,狼兵汉兵并无区别,我汉家儿郎里,一样有不法之徒,亦有忠义之士。也正因为这一点,我们才要讲军法,有人犯了法,就用军法处置,这没什么可说的。但并不能因为有一些胡作非为者,就迁怒于全部狼兵。再者田州贫苦,朝廷亦有责任,他们娶不到老婆,也不能都怪他们自己。这样,对狼兵或者说对土人,都不够公平。” 他看看杨承祖脸色,还是咬着牙分说“我辈为官者,不该感情用事,还应顾全大局。您在意的,是一二妇人的名节,末将考虑的,则是整个广州的安危,两广的安定。如果海盗大举攻城,狼兵心寒而去,广州失守之后,那些妇人是否能保的住名节?盗贼上了岸,又该有多少村妇受害?岑氏统带田州多年,深受拥护,如果削了他的面皮,让土人敌忾同仇以汉管为仇敌,岑猛必然趁机而起,煽动土人谋逆。一旦酿成兵变,则受难者更难胜数。不能为了两个卖笑妇人,坏了朝廷的大事,让两广陷入兵火连结之中。下官斗胆冒犯,请钦差释放黄德等人,我保证,让岑猛给您一个交代。” 那两个女子,只是出来卖的昌妇,在城里也没有什么有面子的体面人当靠山,即便真被狼兵掳去弄死,最多也是赔一笔钱,群芳院那边也会放弃追究。何况现在事态也没到那么糟糕,无非就是个滋事,沈希仪拿出两广安定的大局,再保证以后狼兵不去群芳院闹事,杨承祖也不好说话。 这当口,冷飞霜有从外面进来,将几张纸递到杨承祖面前。杨承祖看了几眼,面上露出一丝冷笑“对不住了沈将军,这个面子我怕是不能给你,这个交代,岑猛怕是也给不了。你看看这个!” 他手上的纸,却是黄德的供状及最后的画押,上面承认,那位大户人家的庶出女,却是被他这十几个人,从元宵灯会上捉到了军营里。在口供的最下方,还有黄德画的十字,和打上的手模。 第八百三十九章 杀威棒(上) 这个时代口供与物证人证相比,法律效力甚至还在后者以上,看了上面的画押,沈希仪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并没认为过岑猛会把真凶给他,但是他同样不认为,这事情真会巧到这地步,钦差捉的人,就真的会是这案子的正凶。 据他所知,这个黄德不认识汉字,那押画的歪歪扭扭,人多半是遭了重刑。他脸色一变“钦差,黄德当初平定岑浚之乱时,身先士卒,阵斩四人,身被三创仍苦斗不休,乃是广西有名豪杰,亦为岑猛得力亲兵。此人于土人中素有些声望,在岑猛面前也称得力……” “然后就可以强抢民女,目无法纪了?你且回去,告诉岑猛一声,明天新军在城外校场出操,请他前来观操。观操之后,我会把黄德还给他,到时候,我找他要一个交代。如果他不来,我就把这些人的死尸送回去,如果他想动硬的,本官随时奉陪。送客。” 被几乎赶出钦差行辕的沈希仪,显然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都被挡了回去,什么都说不出来。于他的立场而言,可能更在意的是那些狼兵生活上的困难,以及实际工作中发现的那些不公平,或是狼兵的怨气。认为朝廷一味的高压,只会把狼兵越推越远。哪怕黄德真的抢了个妇人,只要能给她一个名分,那未尝不是一个坏事变好的手段。 岑猛表现出不臣之心,对其手下正是怀柔的时候,如果把黄德这样的人拉到朝廷一边,岑猛造反时,朝廷就在他身边有了眼线。如果用黄德的首级来恐吓狼兵,等于是把矛盾激化,恐怕早晚真的闹出叛乱,杨承祖可以抬腿走人,两广的本地官府到时候依旧有无数的麻烦。 对他这种强硬态度,沈希仪心里有无数微词,可是武将地位本就不高,杨承祖的官衔差遣都远在他之上,想要抗衡纯粹是做梦。只能告辞而出,在夜色中,看看威严体面的钦差行辕,轻声嘀咕了一句“胡闹。”就自转头离去,不想没走几步,迎面却是走来一人,拱手笑道:“紫江,这么晚了,到我府上去喝杯茶如何?” 行辕内,沈希仪告辞后,冷飞霜进来收拾着茶具,微笑道:“沈希仪亦是国朝年轻人中有能之将,怎么你不想把他延揽入新军?这可不像你为皇帝选拔贤才,求贤若渴的态度。” “新军要的将领,首先条件不是多有本事,而是要够忠心,能做到万岁让砍谁自己就一定砍谁。哪怕是要他们砍我,也绝对不眨眼,他还差的远。这人算个好人,不过不适合新军,不管多有本事都没用。他整个人,还是坐在了土司一边,我大家想的事不一样,合作不来。我想的是削弱土司,将来改土归流,车同轨,文同书,天下之地,尽归万岁所有。在他看来这恐怕是大错特错,搞不好还会认为我是苍生之敌,怎么谈。他并非是一个不顾百姓死活的,冲他一个人就敢去岑猛的营盘要说法,颇有郭子仪再世的意思,只可惜,他顾的是大局,想的始终是照顾狼兵情绪,大家没的聊。” “那你呢?你又是怎么想?” 杨承祖伸了个懒腰,做势要去抱冷飞霜,待后者翩如惊鸿一般向后滑出才哈哈笑道:“在我心里,天大地大,美人最大,什么大局也别想让我放弃我的女人。那些狼兵不管有多少苦衷,就只好认倒霉了,有什么苦,下辈子再说吧。” 他等来到后宅时,马氏手里提个灯笼,就在内宅门首里等着,见他过来举着灯笼就迎过去。“承祖,你总算来了,我还当你今天要留宿在外头。一般男人跟人去喝花酒,就肯定不会回来了。” “不回来,那你还等?不怕变了望夫石?” “等啊,哪怕你真的一晚上不回来,我也要拿着灯笼在这里等你一晚上。反正你只要回来,就得先看见我,不能让你被别人截了去。” 两人相拥着进了内宅,听到杨承祖说起那些事,马氏也对他十分支持“妾身觉得吴方伯说的有道理。妾身在三边时,也是这样想的,遇到狼,你越怕,它就越要吃你。如果你拿起刀跟狼拼命,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对付这帮劫掠民女的,就是要用军法收拾他们,他们才能知道怕,对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只有用刀,才能讲的清道理。你今天这一打,那位萧花魁怕是对承祖一见倾心,你再用用手段,就能留宿了。她还未曾适人,若是……若是娶进门来,也可做个偏房。” 杨承祖知道马氏一来在意跟自己时已非完身,二来是在意永远不会有名分,三来在意不能生下子嗣,将来无子防身,心里总是充满不安全感。笑着顺着马氏的脸一路向下亲过去“我不稀罕那个什么花魁,也不喜欢什么红丸,我只在意我的马美人。我敢打赌,她的腰腿,绝对没你这么有力,也绝对不如你让我满意。吴廷举想跟本官用美人计,却不想,我这里有个大美人,他的计策没什么用……” 次日天光大亮,杨承祖带着部下到了校军场时,岑猛果然已经到了。他今天依旧是那身打扮,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说不定是昨天晚上一晚没睡。身后跟着几十个强壮大汉,多半都是下面的土目以及带队的小头人,人人的脸上都有悲愤之色,看杨承祖一行人时,眼里的怒火几乎要把他们烧成灰烬。 杨承祖这边,则是带着一百多名亲卫保护,黄德等俘虏,则被绳子拴成一串,拖在队伍最后。这些人身上血肉模糊,一看就是受了重刑,有的人受的刑厉害一些,连走路都困难,几乎就是贴着地拖行。一见到自己人,这些狼兵忍不住就在那里大叫起来,可是他们的嘴里塞了麻核,只能发出呜呜声。 岑猛面色阴的像铁块,大步流星来到杨承祖面前,堆金山倒玉柱跪地磕头“钦差,我昨天没有拜你,你心里恨我,这是我的错。不过大家有什么话摆在明处,再不行,就直接对下官动手,不要为难我的部下。今天我来拜你,你要我磕多少头都可以,只请你把我的部下放了,大家一切好商量。” “岑同知,人我带来了,就是要还给你的,不过不要急,我说过,先看会操,然后再放人也不晚。来来,跟我上观礼台,看新军出操。” 校场内,三千新军在天不亮时就已经列好了阵,虽然有飞虫在脸上飞来飞去,但是这些士兵如同雕塑一动不动。直到观礼台传出命令,校场上,令旗开始晃动,接下来,震天动地的枪炮声轰然响起,操练开始了。 第八百四十章 杀威棒(中) 硝烟弥漫,喊杀声声,充当标靶的木板、草人都已经被打的稀烂,在风里碎屑飘的到处都是。广东的武备并不算多强,即使是朝廷已经大规模制造火绳枪,于广东的配备也十分有限。标营里,也没有太多鸟枪,大多数士兵依旧是用火门铳,像是岑猛这种土司,装备上就更差一些。 他通过门路,也搞到过几杆火器,不过鸟枪只有十杆,当传家宝一样存在自己的土围子里。像是上千杆快枪集中使用,已经超出土司的理解能力上限,单是这声势,已经让他目瞪口呆。 官军中还有十门佛郎机炮,时不时就发出一声怒吼,打出的铁沙将标靶打的稀碎。上次与佛郎机人交战时,这些土司狼兵并没有调来,没见过佛郎机人铳炮齐发的威风,新军的火力,就让他们惊为天人。 另外一点,就是新军表现出来的素养,也让岑猛的心,一路沉到了底。原本以为昨天见到的两百人,就是钦差身边的亲兵,不能当做参考。今天看到官军操演才知道,那两百人的素养,并不比其他人高,这三千人都是那等战力的强兵。钦差嘴里更是透露出来,这样的强兵,在浙江还有四营没带来。 这些人摆出的阵型,岑猛从来没见过,他好歹也是打老了仗的,这种阵型的厉害他能看的出来。如果是在战场上,自己的人马对上这样的部队,怕是用不了太长时间就会崩溃。如果这样的部队有五营……他看了看身旁几个头领,那些人的脸色与自己一样,都没有几分血色。 原本他们来,是想为自己族人出头,为黄德讨一个公道回来。可是见了新军出操之后,这些头人,已经没人有这种心思。这帮土司比较信奉拳头即真理,明朝的军队脓包,自己就可以为所欲为,这支人马战力太强,哪怕是杀上门来抢走自己的女人,也只有听之任之。 操练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在一阵鼓号中宣布结束。结束操练的士兵,并没有像普通官军那样倒在地上休息,或是聚在一起闲扯,而是又列成等待操练时的方阵。这种组织纪律性,岑猛的亲兵也万难望其项背。 杨承祖方才在操练时,并没看岑猛,只是含笑看着士兵操练,两名模样可人的亲兵,一左一右为他摇着扇子。虽然穿着男人装束,但是香风扑鼻,再仔细看眉眼无官,很容易辨别出来,这两人都是女扮男装。 等到操练结束,杨承祖才对岑猛冷笑一声“岑同知,你觉得官军的操练可还中意?久闻狼兵善战,昨天晚上,沈同知还来我的行辕对我说,狼兵精锐两广无双。不知道本官这支新军,在岑同知眼里,战力如何?” 岑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强挤出一丝笑容“天兵天将,神威无敌,我等土人怎敢与天兵相比?钦差过奖了,小人的部下,只不过有一颗对朝廷的忠心,临阵时不怕死,除此以外,全都提不起来。不敢称强兵。” “忠心?我看未必吧。”杨承祖毫不留情面的,将那份口供从袖子里拿出来,朝岑猛面前一拍“岑同知不认识汉字对吧?没关系,你信的过谁,告诉我,我让他念给你听。” 岑猛的脸色尴尬异常,既不敢发怒,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赔着笑脸“钦差息怒,下官已经派人问过了,黄德他们所劫的,只是几个下等的昌纪……” “不管是什么昌纪,她们也有权决定接待谁,或者不接待谁,而不能勉强。再者,黄德已经亲口承认,他曾于上元节放灯之时,捉了一位良家女子回营凌虐,导致这位无辜弱女,含恨自尽。这笔债,你准备怎么算!” 这份口供可以当做一个筹码,在私下场合拿出来,看看为了这个东西,岑猛可以出多少代价。或是换一笔钱换几个女人,又或者换狼兵拼命打一仗,都是做的到的。可是在这种大庭广众的场合,大声说出来,那就是压根不准备和狼兵交涉,只想要命而已。 广东几位大员今天都在这里观操,观礼台地方不大,杨承祖又是运足了气力喊出来的,谁都听的见。他又朝一直未说话的汪鋐问道:“汪臬台,你是广东的提刑按察,这些人的官司如果是汉人,该当怎样发落?” 汪鋐昨天没来迎接钦差,今天见面之后,也没说什么客套话,似乎并没有赔礼道歉的打算。他身上头上都还有伤,伤口上缠着药布,身上还散发出浓重的药味。 看来火炮作坊爆炸的事,他也不是没受伤。也正因为他身上有这些伤,杨承祖倒也没追究他不来迎接或是战败的过错,在整场操练里,汪鋐算是看的最认真的一个。直到操练完毕,他似乎还沉醉于方才的演练之中,没回过神来,直到杨承祖问了几次,张嵿忍不住重重咳嗽一声,汪鋐才回过神来,等杨承祖又说了一次之后,他摇摇头 “土人犯案,归土司处置,如果由我们按察司来发落,就坏了朝廷法度。如果犯罪的是汉兵,那也要执行军法,按察司不能干预。如果是百姓犯此罪行,自然该处斩。” “岑同知,你听到了吧,论律该处斩。你准备给我一个什么交代呢?” 沈希仪轻咳一声,起身施礼“钦差,本来昨天已经有人跟我说过,要我不要再管这事,下官也答应了。可是容下官多说一句,杀人不过头点地,万事以大局为重……” “沈将军,犯事的不是你的部下,我也没问你的话,好好坐在那里,不要多口。岑猛,现在本官在问你的话,你准备给我一个什么交代。” “钦差,黄德素有战功,在田州也有人望,还请您念在他往日有功份上……” “我是问你有什么交代?” “苦主家收了我的钱,已经答应不追究……” “我是问你有什么交代?” “与佛夷对阵时,我等愿意打前锋。” “我是问你有什么交代?” 连续换了几个说辞,杨承祖口风丝毫不见松动,走投无路的岑猛,只能一咬牙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们既然坏了规矩,祸害了好人家的女儿,我也只好执行军法,将他们押回寨里斩首!” 杨承祖这才点点头“这还算一句人话,不过……我要跟你到寨里,看着你执行军法,免得有人徇私舞弊,你不会有意见吧?” 第八百四十一章 杀威棒(下) “钦差不可!” “狼兵的营地去不得。” “末将愿意代劳,保证不会有徇私之事。” 吴廷举、沈希仪以及广东总兵恭顺侯吴赞,几乎同时出来阻拦,场面上一度显的非常尴尬。总感觉是当着岑猛的面,在说这个人不值得信任,必须加以防范一样。 在大明官场,这种当面打脸的事,发生的概率其实非常低,这么搞法,今后这些人怕是不怎么好相处。可是对比钦差的安全,这些又都成了小问题,可以不用在意。 狼兵无法无天,如果有人挑头,就连巡抚的衙门也敢围上一围。何况他们心胸并不宽广,往往是有仇必报,杨承祖连挫了狼兵的威风,又把黄德等人打成这个样子,进入狼兵大营,说不定就会酿出什么祸患。 如果这个建议是岑猛提出的,说不定已经被人当众呵斥,可是这话是钦差说的,大家能做的就只能是劝解。吴赞官拜恭顺侯,也是勋贵之人,与杨承祖可以扯上亲戚,还能算个长辈。他一把拉着杨承祖来到一边,小声嘀咕 “岑猛这帮混帐东西,没一个好人,如果他翻脸抓人,可该怎么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的身份尊贵不能冒险,为了这些狼兵冒险,就更不值得了。你如果想要这些人死,就在这里把他们砍了就是,我看岑猛已经被你的兵吓破了胆,就算你在这杀人,他也不敢做什么。” “是啊。就因为我已经把他吓破了胆,所以才要到他的营房里去走一走,能做到土司这个位置,总不至于是个白痴。我外面放着三千新军,他得有多想不开,才会在这种时候哗变?就算他脑子真不好用,我手上有这一百多护卫,全身而退总不成问题,吴世伯放心,这事我自有把握。” 岑猛也没想到,钦差居然会主动提出到自己营里观看行刑,狼兵惹事生非是常有的事,如果官府追的急,或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就会丢出几个人来抵命。又或者,他们会在路上捉一些人打扮成同族,到时候当做替罪羊丢出去。黄德这些人如果被要出来,他还是可以通过手段,用十几个俘虏的头来抵数,死人的样子总是差不多,即便是钦差,也追查不出什么。 可是钦差亲自到寨里,那就是要盯死他们,自己就没多少手段作弊,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么一来,自己这个土司的威风,也就被落到了极处。土司对于领内百姓的生死,并不放在心上,就算没罪杀几个奴仆,也没人能说什么。 可那是土司自己的事,如果自己被钦差看着斩人,那肯定会被自己的手下看不起,面子也就丢大了。杨承祖跟他回大营,与其说是监督,不如说,就是变相往他面上抹粪。 即便是吴廷举都劝不住杨承祖,岑猛就更没有立场阻拦,沈希仪生怕出了问题,只好自己跟着一起过去。他在土人里很有威望,即便是发生哗变,也有自信把杨承祖保出来。 见事已不可为,岑猛点手叫来一名亲兵,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那名亲兵飞也似的下去。随后他笑了笑“钦差如果不嫌我们的营寨简陋,没有酒食款待贵宾,岑某倒是没什么可说。钦差这样的贵客,请也是请不来的。” 狼兵的营寨离校场不算太远,大家走了几里路,就接近了狼兵的驻地。这座营寨搭建的很随意,防御设施修缮的不多,形制也颇为简陋。 门首有几名士兵放哨,不过都拄着钩镰枪在那里闲谈,并没人真的注意警备。由于头人已经出去了,这些人也就没了约束,等看到岑猛一脸杀气的突然回来,这些狼兵才连忙一脸严肃的拔起了腰板。 营房里,一些担着水,或是偷了东西的狼兵,哈哈笑着从外面回来,直到见到头人才陡然间收住了笑容。还有的忙不迭把偷来的家禽扔掉,又匆忙的打着身上的浮土。 营房里一片喧闹,有一些狼兵聚在空地上赌博,还有一群人围成一个圈子,圈子里两个士兵脱光了膀子摔跤。另一边,则是士兵对着悬挂起来的沙袋练拳,隐约中,从某个角落里传来妇人的哭声。 由于之前看多了部队,杨承祖的目力也算是练出几分基础,这些狼兵不管怎么看,也不像有四千人的样子,转过头去看了看岑猛“你的部下,难道大多数都在城里么?” “不不,他们确实有人在城里,但是去的不多。您是知道的,守着一座花花世界大好广州,却下了令,不让我们狼兵进城,儿郎们心里不服气。我们是为了保护这座城,从家乡过来的,结果到最后,却不让我们看看这城长什么样子,不公平。” “公平?如果说公平,那你不如跟我说说,那些受害的女人,又该去找谁要公平。如果我现在在你的营房里搜一搜,你信不信,我就能搜出几十个被强掳的妇人来。”他又看看沈希仪“紫江将军,你昨天晚上还为狼兵说情,今天你看了这情景,不知道还说不说的出这种话。他们纵然有多少辛苦,多少不幸,也没资格把这些不幸转嫁到无辜者头上。你的一味纵容,被他们看做了软弱,而这样的部队,你告诉我能顶大用?就在他集结的这段时间,我的人马,已经可以踩平这座营寨,把他们全都杀了。如果佛郎机人真的杀上来,我打赌,他们跑的比谁都要快!” 岑猛的脸色变了几变,其实狼兵这次也是吃了亏,他们认定是在安全的环境里,警备手段有点懈怠,以此来考核战斗力不大公平。但他也得承认,就算是再怎么用心,也跟那些操练的新军没法比。 几名在外面放哨的狼兵飞也似的跑进来,大呼小叫的说着什么,沈希仪精通土人语言,小声道:“他们说,官军包围了寨子,要杀光他们。他们……他们要把钦差捉起来,扣为人质。” 一些狼兵已经举起了兵器,还有些狼兵端起了山间常用的小弩,全都指向杨承祖这一行人。他这一百多护卫都是精锐,并没有把狼兵放在眼里,抽出兵器,向着狼兵压过来。 第八百四十二章 莲舞(上) 杨承祖并没有多慌乱,笑着看了一眼岑猛“方才出操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怎么,有把握打一架?” 岑猛沉默了片刻,笑容又浮现在脸上,“不不……没这个意思,下面的人不懂事,钦差别见怪。√∟小人是朝廷的官,君叫臣死臣当死,您就算请出王命旗牌斩了小人,小人也没什么话说,绝对不敢反抗天威。”他几声呵斥之后,那些狼兵就慢慢放下兵器,小弩等物也都扔在了地上。 黄德等十几个人被推搡着推过来,岑猛用土语大声的宣讲着这些人所犯的罪行,那些狼兵脸上的神色一部分是木然,一部分则带着无所谓的笑容。这帮人不明白头人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把大家集合起来说这些,明明大家每天都在这么干,有必要搞这么惨么? 有一些人看了看沈希仪,以为又是他来要说法,忙附合着,要过来将人带走,说是到下面请巫师做法,然后就可以开刀。岑猛举起鞭子,将这些人抽打开,接着就大声喊起来。 沈希仪道:“他说要把这些人当场斩首,免得今后其他人继续错下去,有一些人站出来替黄德求情,但又被打了回去。土官不比流官,他们在本地有绝对的权威,不管行为是对是错,下面的人也会服从。事实上狼兵虽然看上去这副样子,自身战力很强,尤其是在山林之间作战,与平原大不相同。阵法之类的东西展不开,全是靠个人的本事说话,能够压主瑶贼、侗贼的,就只有狼兵。如果狼兵不为朝廷所用,广西各路土司,怕是都要生乱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除了杨承祖外,别人大多听不到,话里话外,还是尽量为狼兵说情。杨承祖也同样以小声问道:“那紫江将军如何看待岑猛?如果他要谋反,是不是也要姑息。” “不,他如果谋反,希仪定将他的首级献至京师,绝无二话。但是在其未反之前,希望还是能够掌握尽可能多的罪证,让他自己悬崖勒马。广西远瘴之地,是练不出钦差手下那等强兵,也离不开这等蛮人震慑场面。望钦差可以考虑广西一省生民,以大局为重。” 两人虽然在那里小声嘀咕,可是岑猛那边并没有因为这样就停止动作,等到将罪行宣布完,就随手扯过一名被俘狼兵,在他腿弯处一踢,那名狼兵就跪在地上,随即抽出背后阔刃刀,一刀下去,就将这名狼兵的人头斩了下来。 这些狼兵见头人杀人的次数多了,不过当着汉人大官的面,杀自己族人的时候,却是少见的很。从第一个人头落下之后,那弥漫于营房里的喧嚣和嬉闹,就像被人拧上了阀门,骤然安静下来。 等到第四颗人头斩下,那些狼兵看向岑猛的目光里,就多了一些东西,这种东西不是很明显,但是这些人来自大山,在掩饰情绪上并不算擅长。杨承祖做这种差使的时候多了,于察言观色上磨练的很有几分火候,以往与一些大儒,或是高官往来,算是久经大敌见的多了。查看这帮人的眼色,还是没什么问题。 或许连岑猛自己都没察觉,这些狼兵看他的眼神,已经多少有一些鄙夷的东西在里面。他们并没有在校场观操,新军如何厉害,这些人是看不到的。对于岑猛趋利避害的苦衷,也理解不了。 这些人心思单纯,于好坏的区分也是偏向于二分法。能够为自己出头的就是好汉,屈服于汉人的就是孬种,因为汉人的威压就要杀掉自己手下的头人,就更被人鄙视。 这种鄙视倒不至于上升到动摇统治这种高度,可是将来岑猛造反之后,如果能扶植出一个可以跟他打对台的人出来,这些狼兵中,说不定有一部分,就会归附到那个人麾下听用。 岑猛并没有想那么多,包括其带去的头人土目在内,想的也是尽快送走钦差,免得外面的那些杀星真的冲进来。直到杀到黄德时,却不想他不知用什么方法,把嘴里的麻核吐了出去。许是见前面杀人杀的太干脆,他的心慌了,用尽全力猛的扑在岑猛腿前,大喊“冤枉!头人,我冤枉,你是知道的,那个女人是……” 不等他完这话,岑猛已经一腿踢出,黄德的身子横飞出去,在空中喷出一道血线。岑猛一声大喝,肩、肘、腰、胯同时发力,手中厚背刀划出一道圆弧,一颗斗大的人头,就这么被斩了下来。 随着黄德的死,在群芳院闹事的狼兵,已经被斩杀一空,岑猛收刀还鞘,向杨承祖施礼道:“请钦差验刑。” 杨承祖似乎对他的表现很满意,不但脸上有了笑容,还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鼓励的样子“做的好,这样才开窍么。你应该知道,你是谁的人,和谁走在一起,才是对你真正有好处。下面,我来说几条命令,你传递给你的部下。第一,三天之内,按每人每天二分的标准下发粮饷,临阵有斩首之功,按朝廷惯例发赏。不过发放钱粮时,要点名,不是想领多少,就领多少。第二,自即日起,狼兵一概不得进城,违令进城者,杀无赦。如果想采买东西,可以找人帮忙,本官手下正好有一批伙计掌柜,做这事很擅长,找他们没错。第三,想找女人的话,我会去附近找一些村店粉头,看看她们愿意不愿意做你们生意,不过尽量帮你们说好话的话,或许有人会来吧。自即日起再有民女被掳,不管是昌纪还是良家女,都都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不是赔点钱就可以了事,勿谓言之不预。” 他不会狼兵土话,只能他说一句,岑猛翻译一句,下面那些狼兵似乎有鼓噪的趋势,但是岑猛这个头人积威仍在,还是给压了下去。等到讲话结束,勒令狼兵解散时,这些人的动作,明显比集合时还要慢几分。 杨承祖对岑猛的态度,似乎有了很大改善,表现的仿佛这是自己心腹爱将一样,不时的表示赞许。等到狼兵四下散去,他又对岑猛道:“听说你们土司好客,不知道是真是假,本官今日到了你的营里,你准备怎么招待我和我这一百多儿郎?” 按着沈希仪的想法,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即便是他来狼兵营里要交代的时候,也是办完正事就走。可是杨承祖是铁心打岑猛的脸,非要留下不可,岑猛也并不能拒绝。 这些狼兵的营寨简陋,酒席的质量也不会高到哪去,杨承祖的目的也不在于吃喝,只为了让狼兵看到,他们的大头人在自己面前,得点头哈腰的伺候着。在营寨边缘地带,一排单独划分的帐篷里,几十名年轻的女子,赤着足,露着雪白的藕臂和粉腿,一手套了盾牌,一手提了长刀,脸上则带了恶鬼面具。只有一个二八妙龄的女子不肯戴面具,而是紧攥着长刀,鼓着腮道:“这个岑猛真是个混蛋,居然让那个什么钦差来看我,啊呸!我才不要被钦差白白占便宜,待会见面后,一刀劈了他,看他还怎么强抢民女!” 第八百五十六章出发 官军的调动,一般来说是瞒不过这些大族和富商的耳目,先不说在军队里的眼线,就是一个粮草物资的筹备,就能让他们对官府动向了如指掌。可是这次的军事行动上,不管是城里的世家巨贾,还是官府里负责后勤的衙门,却都成了瞎子聋子。 杨承祖的军粮存放在以杨记名义租赁的仓库里,不通过官府调拨,出动的人马,也是之前以请几位夫人阅兵的名义,集合起来的队伍。临时动员的,只是驻扎于城内的归顺府狼兵,以及部分新军而已。等到一些富商绅士来到码头时,只见码头上旗幡招展,号带飘扬,大军已经大半上船,准备出发。 两广总督张嵿带领着一批文武在码头上送行,匆忙赶来的布政使吴廷举面色有些尴尬“军门,三军出征这等大事,您也该知会下官一声,好让下官前来,为钦差饯行。” “吴方伯,这是钦差的意思,老朽也没有办法。”张嵿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吴廷举再看船上,按察使汪鋐冠带整齐,检阅三军,显然这次作战还是他来负责。杨承祖虽然也在一旁陪同,但只是担任个陪衬角色,忙上前一步 “军门,汪臬台前者败阵,这次如何还能用他领兵?再者,船只、器械都未足备,工坊之内,火炮仍在制造,弹药等项也未备齐,此时出征是否太过仓促。依下官之见,还是该等待船只火炮充足,三军操练完成后,再行出阵不迟。再说,今天出兵,还需看看历书,是否是良辰吉日。” “不必了,那些船只和火炮,也不是为了对付这些佛人准备的,没必要非等它们。历书这事,已经有人查过了,再说风不等人,好不容易盼来了风向,可不能耽搁。” 说话的当口,大军已经陆续登船,在声声号炮声中,起航出发。庞大的舰队自码头出发,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那名仓促起来的海商焦急的吩咐着手下“你赶快找条小船出海,务必把消息送出去!萧芷兰呢,那个贱人在干什么?她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送出来!” 那艘巨大的楼船上,岑莲兴奋的跑来跑去,又恢复成了那只欢快的百灵,把笑声从这边带到另一边,就连汪鋐都被她的纯真可爱,逗的不住微笑。 “莲夫人天真烂漫,确实是内宅之福,得如此美妾,实是钦差之福。看她的样子,似乎不怕水。这一点可比老朽强的多,当年老朽第一次上船时,足足吐了两天,可没有她这么精神。” “别夸了,她一样怕水,第一次上船时,一样吐的要命,还发誓说再也不来了。不过吐啊吐啊,也就习惯了,现在倒是疯的不像话,让臬台笑话。” 汪鋐并没有常见的文官官威,从他可以深入到作坊里去参与制炮,就知道他为人处事,还是比较注重实际。或许与长年在广州这种地方为官有关,他比较开化,像是岑莲这样的疯丫头也并不为怪,或者说,对这些并不在意。 比起岑莲,他更在意的是眼下这支舰队,如此规模,如此多的大船,还有大批火炮,这一战,自己已经没了失败的借口,如果还打不赢,就只能一死以报君王。 “臬台,海战之事,就全仰仗您老指挥,本官不谙战阵,尤其不谙水战,就不多言多语。一切有你决断就是。胜负之道不必想太多,本官是天子宠臣,不管你砍多少人头,本官也可以发的出犒赏。哪怕是诚斋公把天捅个窟窿,我也一样可以帮你补上。所以放手去打,别的不要多想,我先失陪,去看看我的莲夫人,免得她一不留神跌到海里去。” 杨承祖边说,边笑着把令旗交到汪鋐手中,笑着去追岑莲,两人一个追一个逃的跑到了船舱里。沈希仪在旁看着,叹了口气“或许这次真的是我错了,莲姑娘看来很幸福的样子,与我想的,不太一样。” “我明白紫江的想法,土人没规矩,在大户人家里做小,会活的很辛苦。不过杨钦差是做大事的人,为大事者,规矩是他们手中的棍子而不是身上的绳索,以之伤人,不以困己。所以,莲姑娘或许真的找到了一个好归宿,至于广西那边的事,按钦差的话,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强求不来。至少现在看起来,那里的人,总不会活的比现在更糟。” 沈希仪沉默无语,与汪鋐看着海浪,不论是广西又或者是岑莲,都不如眼前要面对的敌人重要。不管之前有多少矛盾,或者大家理念差距多大,现在都得放下,面前的这一战才是关键所在。 岑莲一路笑着跑到舱里,一头扎到幺娘怀里,笑着喊着救命,又要马氏等人帮她去挡住杨承祖。对于这个疯丫头,家里几个女眷既爱不起来,却也真恨不起来。 比起那个争宠的曹小婉,这个莲夫人可爱太多,还会主动邀请其他姐妹,来分享属于自己的夜晚。到了别人的日子时,她也会抱着被子钻进去,没心没肺的笑着说大家一起热闹。 对上这样的人,饶是马氏这等从豹房出来的也没太好办法,只好假笑着,与她敷衍几句。见杨承祖下来,马氏忙迎上去“承祖,你不在甲板上陪他们?还是去审审那个贱人?” “一群男人,有什么好陪的,还是陪你们比较好。至于萧芷兰……真是的,好好当花魁不好么,非要用美人计,就先让她在舱里待会。等到战事结束,再慢慢收拾她。”他一边说,一边在马氏脸上亲了一口,又伸手去抱铁珊瑚,结果岑莲却抢先一步扑到他怀中,把耳朵贴到他腮边小声道: “夫君,冷姐姐去了屯门,会不会有危险啊。那里有好多好多坏人,她一个女孩子,实在太不安全了。” “放心吧,她去了之后,不安全的也是佛郎机人,不是我们。那位冷姐姐,比你这小百灵聪明多了,能够保护自己的。何况,她身边还有个日本女人,还有上千精兵,即便暴露了,也难说谁更惨一些。” 幺娘拉着奉剑捧弓过来“夫君,那这次你要是打战,我们三个要跟着。家里女人中,现在就我们水性最好,可以帮你做事的。” “我要是登岛,谁也不带的,再说上岛和水性好坏没关系,要上,也是他们把我请上去。不过你们三个要是换水靠,我没意见。现在去换,我去看着。” 幺娘飞了个白眼,娇嗔一声“谁怕你。”带着两个丫鬟进舱,杨承祖随后紧跟而上,在他关上舱门之前,岑莲叫了一声“我也要换”一头钻了进去。 第八百五十七章屯门(上) 屯门,往日里热闹非凡的市场,已经变的十分冷清,酒馆里边坐的不再是高谈阔论,大声吹牛的商人,代之以眉目凶恶的大汉,或是穿着军装的士兵。 那些浓装艳抹的纪女,无精打彩的靠在门口,对着往来的男人撩起裙子,或是露出半个胸口。这些糙汉子力气大钱少,折腾半天,未必能付出钱,有时甚至还会杀人,远不如商人好伺候。 虽然上一次的战斗,是以佛郎机大获全胜而告终,在司令官的口中,则被称为足以载入史册的胜利。但实际上,因为与明朝交恶开战带来的压力,如同阴云一般笼罩在屯门上空,并未有丝毫改善。 对于这些战士来说,明朝实在太过庞大,向这么一个巨人出手,即使胜利,也会流很多血,能够选择的话,自然是该以和为贵。即使上一次自己赢了,那么下一次呢?即使一直赢下去,那假设自己战死了,那么这种胜利,又有什么意义? 由于战争的影响,原本选择屯门作为交易地点的南洋商人已经绝迹,导致岛上的市场已经失去了其本来的职能。为商人服务的酒馆、赌厂、纪女,都只能转向为士兵服务,生意惨淡的很。 由于之前逃了两个工匠,巴托洛克司令对于屯门实施了戒严令,高压的态势,让岛上的人喘不上气来。同属明人的工匠、杂役等等,每天不但工作强度增加,又被监视的厉害,日子过的凄苦。不少人已经在暗中悄悄传播着救苦救难,天妃临凡之类的言语。比起这些来,更要命的,是物资的匮乏,和对商人的限制。 本来屯门的生活物资就不能实现自给,加上兵凶战危,愿意向这里运输生活必须品的商人不多。现在又对这部分商人施以严格盘查,一旦有间谍的嫌疑,就可能进行逮捕,还有几个人试图反抗被当场击毙。从那以后来岛上的商人越来越少,即使有一些秘密援助,但总数依旧有限,岛上的生活条件也就越发的艰苦。 米酒已经实施了配给制,即便是这些开酒店的人有各种门路,所能搞到的酒也少的可怜,兑了水之后,喝的没什么味道。可是按老板的说法,能兑水已经是良心了,按这样发展下去,早晚连清水都要实行配给,到时候就没办法做生意。 一些船只会在夜晚或是凌晨冒着触礁的风险过来,可是士兵们满怀希望的卸货之后,却发现运进来的不是火药就是兵器,或者是铅子,食物和水的比例不多,更缺乏好酒。 过惯了舒服日子的士兵,被这种制度搞的脾气越来越差,斗殴事件发生的也远比过去为多。除了原本的部队外,从果阿方面派来的援军已经到达,现在岛上拥有八艘卡瑞克级战舰以及次一等的轻型舰十三艘,已经算是一支庞大的远洋征服舰队。加上前来投奔的大明本土海盗,兵力接近七千人,可是这些对于大明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以七千人征服这么一个大帝国?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大概除了最高层的那一些人之外,没人认为能做到这一点,相反倒是这七千人的物资压力,让那些士兵、水手以及纪女在心里不停的诅咒。 教堂里,一名身材高挑的修女,穿着一身黑色的兜头连体修道服,虔诚的祈祷。虽然衣服宽大看不出身材,但是几名跪在她身后的男人还是忍不住吞着口水。 这名修女是跟随着支援舰队一起到来的,在几天前才刚刚上岛,天知道教会抽了什么风,把这么一位年轻美丽的修女,派到了这个强盗窝里。现在聚集在这里的,既有葡萄牙本国海军,也有闽、粤海上的盗首,如邓通、李光头等,全都在此。在这种地方出现一个美丽的修女,就像在狼窝里仍进一块羊肉一样,自然会引发骚乱。 虽然这位修女本人不该为这种骚乱承担责任,且为人安分守己,但是在这种地方,安分守己本身,就往往是懦弱无力的表现。这里的纪女,水准比起大明村店的粉头还略有不及,这个金发雪肤的美人一来,岛上的男人顿时沸腾了。 如果不是看到那些面无表情的火枪手,这几名跟随做祷告的汉子,可能现在已经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托这名修女的福,现在岛上肯皈依受洗的海盗数量日多,大批闽粤海盗中人,已经皈依了天主的怀抱。 “天主圣母玛利亚为我等罪人。今祈天主,及我等终后……”完成了祈祷的修女站起身来,转头看着身后那几个高大魁梧的丑恶汉子,用一口不是太流利的汉语问着“那些伤员的情形怎么样,我想去看看他们。” “美丽的格雷蒂修女,您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心肠啊。”李光头笑着上前搭讪,并没有意识到,作为一个受洗的教徒,这样的说法有多么的不合适。“那些受伤的,是几代积福,才能看您一眼。只要能被您的手碰一碰,他们什么伤都好了。” 年轻的修女向头退了一步“李……七兄弟,这一切都该归功于主的伟力,不该归功于我。” 一声咳嗽声响起,佩雷斯神甫从外进来,先是笑着和几名教徒打了招呼之后说道:“李七兄弟,邓通兄弟,格雷蒂姐妹恐怕暂时不能和你们去看望伤员了。就在刚才,我从司令部得到消息,一支我们的友军舰队,将抵达屯门。据说带领他们的,是那位许洋阁下的夫人,对马岛的玉子公主。她带来了两千名以上的战士,还有足够多的粮食、清水、还有米酒。感谢天主,如果不是有这些酒及时送过来,我不知道那些水手会不会暴///乱。作为你们的朋友,巴托洛克阁下觉得,你们应该一起出席招待接待仪式才对。” “玉子公主?”几名盗魁对视一眼,听说双屿被官军攻克,许栋火并了许洋,玉子公主带领残部突围而走。本以为这样一场离乱下来,许氏船队肯定元气大伤,不想居然还有两千人马。 比起这个能看不能吃的美人,那位玉子倒是更为实际一点,两千人马,大批的物资,几个盗魁不约而同向码头冲去。只要能把这位未亡人掌握住,说不定就是财色兼收。 等到他们离开,佩雷斯教士使了个眼色,几名士兵鱼贯而出,顺手关闭了教堂大门,只留下了那名美丽的修女。 第八百五十八章屯门(下) “我的天使,你真的……真的让我快发狂了。那些愚蠢的野蛮人,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打你的主意,一想到这些,我就恨不得,把他们全部吊死。”在圣母像前,佩雷斯教士低声的咆哮着,在一阵颤抖中,一泄千里。 修女站起身来,用衣袍擦去口角边的痕迹“佩雷斯教士,我不管你想什么,我只希望你记得命令。我的第一次属于那位尊贵的大明特使,如果你不想被吊死的话,就别乱打主意。” “宝贝儿,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成了修女了吧?我的波斯野猫,你应该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学的那些东西又是为了什么。让我看看,那些女人教了你一些什么东西,毕竟我们是老交情不是么?”佩雷斯边说,边将手移向了修女的腰,但是随后,他动作就僵住了。 一柄寒冷的匕首,紧紧抵住了他的小腹,他相信自己只要再有动作,这位看上去人畜无害的修女,就会毫不犹豫的将匕首捅进去并且用力搅动。 “里斯本的私酒贩子,我当然没把自己当成修女,就像你也没把自己当成神甫一样。想要看我学会了什么,首先你要出的起价格,我对于那些企图赖帐的客人,向来没有太好的态度。” 修女边说,边戴上了面纱,又伸出手指,戳在佩雷斯的下巴上,修长的指甲,泛起诡异而又富有狂野气息的颜色。自下巴向下,轻轻划去,直到腰部……继续向下。 “我不得不强调一点,如果你真的想出价的话,我或许可以考虑给你打折,毕竟你那玩意只有我见过的教具一半大小,时间也短的可怜,或许可以优惠一些。不过我想你是知道的,大明的官员,对于女性的初红,有着病态的追求,如果到时候我什么都没有,那伯爵的计划就被全搞砸了。你是想尝试着得罪伯爵,然后成为远东的通缉犯,被吊死在旗杆上么?我的宝贝!” 她挑衅似的扬了扬下巴,手上的匕首,也朝前递了递,佩雷斯后退一步,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哦不……甜心,你知道的,我一直在努力保护你,不被那些无知的人冒犯。当然,我相信你有办法保护自己,但是我觉得,还是一位美丽恬静的修女,更适合执行伯爵的计划。我们是最好的搭档,一直都是,至少我觉得是这样。把那玩意收起来,看在天主的份上。” 匕首猛的消失,就像它出现一样,无迹可寻。修女笑了笑“那位玉子公主,是不是也是一位美人呢?如果有可能,应该把她也拖下水,让她加入我们之中。好了,我的神甫,我觉得我们该去试图把更多的羔羊带入正途,现在,你该付钱了,我不提供免费服务。” 教堂我的钟声敲响,炮台上的火炮轰隆发射,不过这并不是接敌警报,而是迎接客人的礼炮。身穿笔挺镶金边军装的巴托洛克司令官,以及各路盗魁全都在码头上迎接,一队军装整齐的火枪手,扛着火绳快枪,腰上佩带着西洋利剑,军容严整,气度森严。 面对庞大的大明帝国,以及它那海量的军队,任何一支部队都是助力,如果这支部队凑巧还携带着大批补给的话,那就更值得期待。负责检验的船只,传来一切正常的消息,证明来的队伍确实是朋友,并没有夹带任何违禁品。一想到那些清水和酒,就让一些盗魁忍不住吞唾沫。 那支女子铁炮队从跳板上走下来时,巴托洛克的呼吸都为之一窒“神奇的国度,美丽的早晨,我觉得上天终于垂怜我了。在野蛮人的世界,居然有这么一群天使的存在,这真是太棒了。” 他的腰下意识的向上直了直,几步走上前去,拉过玉子的手,弯腰一吻“美丽的女士,您一定是那位东方的公主,我实在难以想象,是什么原因让您放下花朵拿起刀剑。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已经无关紧要,从现在开始,您的骑士出现了。我愿意守护您,保护您的安全,今后所有试图对您不利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玉子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回来,又敛衽一礼“先夫尸骨未寒,未亡人不该抛头露面,现在情形特殊,为了替先夫报仇,也只好不顾廉耻,在海上讨一份生活,官军大兵压境,我们所剩的就是一些残兵败将,以后还望将军多多照拂。许氏经营多年,财富一夕之间尽为官府所得,所余积蓄尽在于此,只求将军能够成就大业,妾心愿足以。” 这支船队规模庞大,上面运输的主要是清水和酒,加上其所携带的粮食,差不多够这岛上人消耗几个月。看到这么多的物资,所有人的情绪都得到了极大鼓舞,盗贼们兴高采烈的开始向下卸货,另一边,许氏的成员也从船上跳下来列阵。 这些许氏成员神态剽悍,体格雄壮,一看就是海上的悍贼。最惹眼的是其中有两百人,他们身穿铁小扎,头戴阵笠,手提长枪,下船之后即列好阵势,一看就是个小型的军阵。李七身边的仇三虎目光一寒,双眼微微一眯,手已经放到刀柄上“有埋伏!这些人是官军的耳目。” 这一声大喝,仿佛古井中投入巨石,引得众人侧目,仇三虎已经抽刀在手,向玉子冲过来。女子铁炮队则在厉声呵斥中,组成一道战线,由于事发突然,火枪来不及发射,都只用刀迎上去。 一条高大的人影横在二者之间,一柄锋利的西洋剑挡住了仇三虎进攻的路线“我已经说过,我将守护这位夫人的安全,至于你……杀人犯,谋杀女人的野蛮人,你的疯狂行径我已经听过很多次,而且对你的怪癖忍不可忍。如果你不能对你的行为做出解释的话,李七先生,我是否可以认为,你是想要对伟大的葡萄牙驻远东行省总督进行冒犯?” 李七连忙摇头,表示着自己的无辜,这时火枪手已经围了上来,手中快枪对准仇三虎,只有一声令下,就能把他打成筛子。仇三虎满不在意的一指那些两百余人 “夷人,你的眼睛没瞎的话,难道自己不会看么?这些人哪点像是海盗,傻子都看的出来,他们是兵!广东水师锁海令下了多久了,我们没听到炮声,这些人是怎么过来的?他们是要里应外合,夺咱的基业,不过这种计策瞒不过我的眼睛,让你的人朝这女人开枪,别让他们瞄着老子!” 其他盗魁见那些人的站姿,也议论起来“没错,他们不是咱的儿郎,这是新军!对是浙江新军。不好,新军上岸了!大家抄家伙,跟他们拼了!” 第八百五十九章美人计 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骚乱,玉子似乎并没有感到紧张或恐惧,甚至连腰里的太刀都没拔,反倒是用手拂了拂鬓边青丝 “原来,你们佛郎机人,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司令官,你不是说要当我的守护骑士么,现在这么多人要杀我,我可只能依靠你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保护我这么一个弱女子的平安,不会让他们欺负我,对吧?” 巴托洛克看着那两百余人站在那里,如同鹤立鸡群,也觉得有些古怪,再看看娇小玲珑的玉子,越发觉得对方这种举止真的有贵妇的雍容。这样美丽的夫人,难道真是大明帝国的卧底?这不可能。她是个日本人,据他所知,日本与大明交恶多年,仇恨程度远在佛郎机与大明之上。 就因为日本在宁波制造的事件,才引起了后续的连续反应,再听到对方的话,就更有些难以决断。他犹豫了一阵,问道:“夫人,您能否解释一下他们所提出的问题。这些人,是你们许氏的士兵么?” “当然不是,我们许氏若是有这样的士兵,就不会只剩这么点家底了。他们是拿钱做事的,我答应了他们头领,只要帮我完成心愿,我就是他的女人。所以这些人为我所用,就这么简单。” 雇佣兵?巴托洛克端详了一阵,点点头,如果是雇佣兵,那么有这种素质也不奇怪。在大明沿海,确实有形形色色的团练以及乡兵武装存在,这些人鱼龙混杂,打的旗号是为国出力,抗倭保家,实际上很多人都是做黑道生意,也有人为倭寇效力带路。 仇三虎看了看那些雇佣兵,冷声道:“你们是哪一路的人马,报个字号听听啊。” 带头的人头上扣着阵笠,挡着半边面孔,只把手中长枪在地上一戳“字号?这个,不能报!家里有人吃着官家饭,不能在这里留名字。如果信不过我们兄弟,那就没必要合作下去。想要翻脸的话,来打过再说!” “你当我不敢么?藏头露尾,算什么人物!”仇三虎一声长啸,已经抽出腰间的佩刀,对面的头领则无言的举起了手中长枪。可是不等两人真的动手,巴托洛克朝天开了一枪,制止了双方的行动。 “够了!在这里,我才是司令官。在得到我的批准以前,没有人可以随意杀人,李七先生,请你约束自己部下的行为,否则我不介意将他的头轰成烂西瓜。” 他又来到那些雇佣兵面前,掀起了阵笠,见斗笠下面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相貌并不惊人,目光坚定并没有惊慌或是刻意营造的凶狠神情。只有打老了仗的战士,或是真正的好手,才拥有这种眼神。 “你是他们的指挥官?你听着,在这个岛上,我是头。我不管你和这位夫人之间有什么约定,从现在开始,它们都作废了。我会重新和你签定一个雇佣条约,在雇佣期间内,我支付你报酬,你为我效力,同时服从我的命令。如果你和你的人,有谁去找那位美丽的夫人的麻烦,我保证你们的头,都会挂在长矛上。” 屯门岛上的七千余人里,除去两千葡萄牙士兵外,其他部队既有海盗,也有受沿海豪门巨室控制的武装。还有一些,是贪图高额报酬来卖命的,甚至一些生意失败的商人,找不到带路人的真倭。总之这个岛上部队成分复杂无比,对于葡萄牙人来说,那些人并不一定比这二百雇佣兵更值得信任。 巴托洛克对于这些杂牌军,实行与葡萄牙士兵混编的方法,只要把这些人布置在第一线,也就不用担心出什么问题。仇三虎并没跟他争辩这个问题,而是拉了拉李七,小声嘀咕了一句“必须盯住他们,水上多放点耳目。”其他就不再多说。 那些葡萄牙士兵的注意力要么是放在那些女子铁炮手身上,要么就是放在了那些米酒和食物上,这场冲突,并没有进一步发酵。玉子随着巴托洛克一直来到那巨大的城堡之内,不住的点着头,似乎被这座堡垒的雄伟与恢弘所吸引。 “美丽的夫人,这座城堡,是我们葡萄牙建筑的精华所在,是建筑学上的里程碑。即便是明军以几万人进攻或是围困,也休想攻入这座要塞。他们的火炮,没办法对城堡造成伤害,而我们就可以在城堡里,把他们全杀光。当然,那些落后的野蛮人不可能攻击到城堡,当他们出现在海上时,就已经被我们打败了。这次我有了一万人,一万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必须通知我的裁缝,为我重新做一件衣服,我需要一件将军服,我能指挥一万人,我现在就是将军了。” 他用手指了指墙上挂的海图,兴奋的比画着“广州、惠州、潮州,这些城市都在我们的攻击范围之内。以前因为兵力不足,我们只能采取防御,现在,我觉得进攻的时候已经到了。夫人,你的仇人在哪?你只要在地图上指出来,我就可以带着我的部队,把他抓出来干掉。我知道您对此可能有些怀疑,我要告诉您,我们曾经以五艘战舰,占领了一个国家。而我现在手上有上万部队,有几十艘船,这支力量足以占领整个大明。用不了多久,我将带您进入京师,这个帝国的心脏,让他们的国王跪下来吻您的手。” 玉子得体的一笑,似乎对他说的颇为神往,目光中流露出的倾慕之意,让这位年轻的总督骨头发轻。实在是很久没见过这么得体的美人了,与她相比,那些为军官准备的高级纪女,也只配去做女仆。 他吩咐道:“准备一下,为了迎接我们尊贵的客人,我将举办一场大型的舞会,作为欢迎仪式。” 邓通上前抱了抱拳“将军……总督。大明官军随时可能来犯,我们现在办酒会,似乎不大合适吧?” 巴托洛克满不在意的摇摇头“我的朋友,你拥有着谨慎这一优秀品质,但是我还是要说,你小心的过头了。你们国家的海军?恕我直言,我上次见到的,只能算是一群武装渔民。或者叫他们水上乞丐,因为我家乡的渔民表现也比他们出色。他们来,只不过是为我们的宴会,充当娱乐的小丑。我们在广州有朋友,如果官军有动作,他们会通知我们,现在,我们是安全的。所以不要太紧张,放松心情,尽情享受生活吧。” 实行严格配给制度多日的屯门,在今天终于恢复了活力,酒水和饮食发放到了每一名士兵手中,让所有人都感受到总督的善政。 与此同时,大明朝廷的舰队,正铺天盖地的向屯门扑来,而来自几个势力的小船,则在水手卖命的划动下,冒着倾覆的危险,向着屯门方向全速驶来。 第八百六十章芷兰 “萧姑娘,人说卿本佳人,奈何作贼。这种话,我不想对你说,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但是我想不通,你即使出身书香门第,现在也沦落到群芳馆了,本官娶你做个妾,也算你的造化吧?就算你不想要跟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等我走了之后,你继续在群芳馆,如果运气够好,你可以遇到一个对上眼的才子,谱写一段人间佳话。再不然,就是嫁一个富商,广州最不缺的,就是有钱的阔老。哪怕是嫁给一位大员做小,也好过给佛郎机做眼线。给我一个理由,看在你陪过我的份上,我不会让人为难你。” 官船坐舱内,杨承祖与萧芷兰相对而坐,对一个弱女子,就没必要上绑。即便是拼命,杨承祖一只手也可以打她十个,何况现在身边还有郝青青和幺娘两人,也不怕她闹出什么。 经过巧妙安排的见面,倾心,乃至后来的留宿,这些都是在有心人的设计下完成的,在萧芷兰看来,绝对算做天衣无缝。自己献出身体时,也是清白无暇之躯,随后钦差在群芳馆流连不去,一掷千金,也是那么合情合理。 虽然拉他下水,让他花费巨金的设想,因为娘子军的大闹而被破坏,但是后来他的女人也妥协了,将自己接入了钦差行辕,答应让自己当个妾室。这于布局而言,可以算做意外之喜。 靠着枕边人的身份,自己可以接近钦差,甚至出入他的书房,参与处置机密文案。自己识文断字,精通文墨,比起钦差身边那些女人强的多,既可以侍奉他枕席,也可替他处置公务。靠着这份能力,她可以接触到很多重要的军情,甚至于对钦差的军事行动也了然于心。 按照她所掌握的情报,钦差对于进军屯门是很抵触的,表面上造船造炮,实际还是在拖时间,拖到朝廷派个新人过来接替他,他就可以抬腿走人。毕竟海战不比陆战,钦差训练的新军,并不善于水上作战,水上战法也不熟悉。这位钦差是天子宠臣,又有东南杀倭之功,只要局面在他手里没有变的更糟糕,将来就可以论功行赏。相反,倒是打了败仗,才真的会影响他的功绩。 按照两人缠棉之后钦差说的贴心话,他这次出来是镀金的,求的就是没有劣迹,所以畏惧作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种算计,也符合萧芷兰对于大明官员的看法,也就将这些情报源源不断的送出去。直到大军出征,几名会武的妾室将她挟到船上时,她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暴露了。 现在距离屯门还远,杨承祖抽出空来提审,毕竟是有过夫妻之实的人,并没有拿出刑具之类的东西,只是这么随便问着。但是萧芷兰心里有数,如果自己拒绝配合,将来的命运,也难说的很。 她苦笑一声“钦差……还是说,妾身现在还能叫你一声老爷。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妾身只能说,这就是造化弄人。妾身家中,本也是海商人家,家境殷实。妾身小时候也跟人学过琴棋书画,当时想的,就是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安心相夫教子。可惜家中的船遭了难,欠了一大笔债还不出,只能把能卖的都卖了,也包括我。妾身的父母,现在还在一些人的掌握之中,妾身为人子女,又有什么办法?” “他们让我学什么,我就要学什么,让我学着如何侍奉男人,我就要学好如何侍奉男人。为了保住妾身父母和家中唯一一个男丁,就算他们要我去陪一个老朽或是乞丐,我也不会有半点犹豫。与他们比起来,钦差算是很不错的人选,你对我……很好。” 她想起两人曾经有过的那段短暂而甜蜜的日子,脸微微一红“我曾经想过对老爷说出实情,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您位高权重,但却是无根之水,不知道广东的局势有多险恶。一声令下,也许妾身最后看到的,只是我父母和小弟的尸体。我不敢赌,也赌不起,最后,还是只能为他们做事。再者,那些人对我也算有恩,如果没有他们的照顾,妾身怎么可能在群芳馆,还能保住清白之身,留下来侍奉老爷。您身边佳丽如云,芷兰于老爷,不过是一件玩物,如今既已被老爷看出底细,只求您赐我个干净的死法,不要让那些下贱的军汉,来作践我的身体。” 杨承祖笑了笑“芷兰,我猜一猜,你的父母小弟,多半是在吴方伯手上吧?” 萧芷兰神色一僵,随即摇头道:“不是的,老爷你猜错了,吴方伯和这事没什么关系。” “不用解释,你忘了,我是锦衣指挥使,做的就是这份差,你们的心机,怎么可以瞒的过我?从一开始,在群芳馆与狼兵的冲突,就是吴廷举计划的一部分。你们想要查我的底,我也想要让你们放心,所以就演一场戏,而你,就是这出戏里的道具。我利用你,让他们放心,就连你放出去的那些消息,也是我故意让你看到的。真正不该让你碰到的机密,从一开始,你就没机会碰到。真以为陪我睡过,就是我的心腹?我的真正心腹,在这里。” 他张开胳膊,一左一右的抱着幺娘和青青,两人脸上都露出喜色,叫了声“夫君。”就任他在自己身上探索。 幺娘道:“夫君,这个贱人怎么处置?要不要我丢她下去喂鲨鱼?” “你现在又不是漕帮的大小姐了,就不要用这么残酷的方法,她也不过是一枚棋子,没必要赶尽杀绝。芷兰姑娘,等到我破了屯门的佛人之后,会给你安排个出身,希望你在那里可以好好工作,不要再错下去。至于你的父母和兄弟,我会帮你救出来,尽我所能保他们周全。” 即使已经有了准备,可是亲耳听到夺走自己清白的男人,自始至终从没爱过自己,萧芷兰心里的感觉仍然不会舒服。她的脸色变了变,表情很是凄苦,深吸一口气道:“老爷,即使你对妾身无情,但妾身仍然不会忘记,你是我第一个男人。我要提醒你一句,佛人船坚炮利,能杀善战,不可等闲视之。况且他们并非想象中那样的愚顽之徒,便是想智取,也非易事,老爷千万要小心啊。” “不劳芷兰姑娘挂念,只要到时候等着看结果就好,本钦差早有准备,现在岛上,已经有了一支我的心腹,到时候只要我一声令下,小小的屯门,唾手可得。” 第八百六十一章酒会 “美丽的夫人,你是说,你只靠着付出一笔钱,就买到了通行许可?我只能说,您真是太机智了,也只有像您这样的美人,才能如此轻松的通过封锁。” 屯门的城堡里,一个小型乐队手忙脚乱的摆弄着乐器,演奏着葡萄牙宫廷音乐。那些海盗头目脸上神情都有点尴尬,还有人小声哼着家乡小调对抗这种古怪玩意。那几名来自葡萄牙的船长,倒是对这种曲调非常欣赏,手里拿着银制酒杯,闭目倾听一副陶醉的模样。 佩雷斯和格雷蒂修女也被邀请来参加宴会,不过格雷蒂修女似乎是有点怕羞,只在角落里安静的坐着,不与任何人说话,用面纱遮挡了脸,不吃食物也不喝酒。佩雷斯则对他遇到的每个人进行祝福,遇到明朝人面孔的,就向他宣传天主教的福音,表现的像个尽职的神甫。 巴托洛克在酒会一开始,就拿着酒杯站在玉子身边,施展出自己在里斯本宴会里学来的全部手段,试图吸引这位女性的注意力。她似乎对自己有意思? 巴托洛克对于这一点很有自信,他感觉玉子对自己还是很有兴趣的,对自己说的话也用心倾听。一个富有的东方寡妇,如果能够追求到她,将来写传记的时候,这一定是非常出色的一笔。征服一个愚昧落后的东方异教徒帝国,追求到一个美人,里斯本的酒会里,自己将是话题人物。 他脑海里构想着未来的美妙蓝图,却见玉子对着酒会上那些餐具颇为关注“夫人,您很喜欢这些餐具?” “我……我只是觉得它们太贵重了,我等皆是海上儿女,固然有一诺千金的豪侠,也有一些人……您心里有数。如果餐具有所遗失,恐怕就败了主人的兴。我觉得您实在是太过隆重,心里颇为不安,这让我该怎么报答您才好?” “夫人,您实在太多心了,这些银餐具虽然珍贵,但是为了招待您,这些准备就都值得。其实这些餐具在我的个人收藏中,只能算是粗糙的小玩意,我在卧室里,还收藏了一套真正值钱的金餐具,它曾经属于附近一个野蛮人王国的国王。我拿倒它们,可是一个漫长而又刺激的冒险故事,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我们或许到卧室里,由我慢慢讲给您……” “巴……巴军门,您看看那边,我怎么感觉确实有人要坏主人的性质了。” 玉子用手指处,巴托洛克只见李光头似乎正与一名女子铁炮队的成员拉扯着,按说那些侍卫是没资格参与酒会的,可是玉子说其中有一部分是自己的姐妹,就被破格请了进来。 这酒会的参与者,除了盗魁就是葡萄牙军官,没有几个是好人,加上憋了太久,对女性进行骚扰,乃至用强都不算稀罕事。在岛上发生这种事,只要不闹的过分,他也懒得过问。 可是既然玉子指出来了,巴托洛克只好表现得很绅士的走过去,用手拦住了李光头“我的朋友,我觉得一个绅士,不应该纠缠一位有教养的女性,你不这样认为么?” “巴军门,是她在纠缠我。”李光头一脸苦相的解释,另一边仇三虎那里,也有女人发出一声尖叫,却是他一把抓住了一名女子铁炮队成员的胳膊,将之拧成了一个古怪的形状。只看那形状就知道,这名女子的胳膊被生生拗断了。 那名女兵疼的花容失色,发出刺耳尖叫,周围的人向两边赌去,即便是好斗的海盗,也不希望在这种时候莫名其妙的卷进来。巴托洛克的眉头一皱,大喊起来“卫兵!给我抓住这个疯子,我已经受够他了,他应该出现在疯人院里,而不是我的宴会上。” “巴军门,这个女人往我身上塞餐具,想要污蔑我偷窃!我这个人,最恨有人污蔑我,也最恨女人,她犯了两样忌讳,如果不是看你面子,她已经是个死人了。”仇三虎面无表情,声音冷的像冰块,李光头受此提醒,也慌忙向身上一拍,果然,一只银杯从他身上掉了出来。 他怪眼圆翻“好啊,咱们无冤无仇,你们居然想要栽赃给我,老子看你们是活腻味了,几个小娘皮。”他边说边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向那名女子抓去,只是不等他的手碰到他那女子的身体,一支冰冷的枪管已经抵在了他的头上。 “李七……我想说,我已经受够了你的粗俗与无礼,而且不准备继续忍受你对主人的傲慢。带上你的人,离开我的城堡,如果两个小时之后,我还在岛上看到你,就只好把你看做葡萄牙帝国的敌人。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给我待在海上巡逻去!” 看着那银制酒杯,巴托洛克的目光中几乎喷出火来,卫兵将两人架着向外推出去,背后响起巴托洛克愤怒的咆哮“小偷!可耻的窃贼!居然妄图盗窃主人的餐具,真不敢相信,他们难道就没有一点羞耻心么?” 角落里佩雷斯小声问道:“怎么样,看清楚了么?” 特雷蒂仿佛在静坐祈祷,实际则用细小的声音回答“这些人有问题,她们在往那两个蠢货身上放东西。并不高明的小伎俩,是我五年前就不用的。我觉得如果你够聪明,就不要离开这个城堡,现在外面,恐怕已经不安全了。” 经过这一闹,刚才调节的气氛完全被破坏了,那名骨折的女兵被人搀扶着去找人治疗,巴托洛克又重新开始了与玉子的搭讪。侍应往来传菜送酒,他的酒劝了一杯又一杯,玉子的脸也似乎越喝越红,但是巴托洛克自己的头都有点发晕,却见这位玉子夫人脸还是那么红,就是没有醉倒的迹象。 就在两人谈话的气氛渐渐又陷入微妙时,大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音乐戛然而止,全都看门口。李光头站在门首一脸焦急,身旁还站着一个混身是水的年轻人,巴托洛克一把抽出了腰里的佩剑“我记得已经宣布你为不受欢迎的客人。知道我们是怎么对付恶客的么?我要让乌鸦吃你腐烂的尸体,你这个……” 可是他的话不等说完,仇三虎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这是广州方面来的信使,官军舰队即刻就到。是战是守,请巴军门早做定夺!” 第八百六十二章饵兵 海上,大明的舰队已经呈半月形态,将屯门的港口包围起来。在这之前,朝廷就对屯门实施了封锁战略,在岛外,有一支官府水师长期巡逻。只是世家豪强的势力甚强,封锁并不能真的彻底切断屯门的补给线。 这次的远征水师不但规模庞大,还有杨承祖这个钦差在,不管打的是什么旗号的船只,都可以先行击毁。原本负责此地封锁命令的水路巡检,人头已经被斩了下来,挂在指挥船的桅杆上示众。 在这种力度面前,封锁终于得到实施,所有官军没人敢手下留情,盘查的空前严格,送信的小船除了两三艘走脱外,其余皆被官府截获,送信人也都上了绑。 杨承祖冷笑几声“不怕死的人,哪里都有,这种时候还敢冒死给佛人送信,我不知是该夸奖你们够朋友,还是该说你们太愚蠢。其实这么大的动静,怎么藏也是藏不住的,就算你们不来,佛人也可以得到消息,想要把他们打到上不了船根本就做不到。先机这种事,从我们一出发时,就已经掌握在自己手里,你们去了,也于事无补。” 岑莲这时已经更换了一身衣服,身上穿了皮甲,头上戴了铁盔,一手套了长牌,一手提了单刀,从平时那活泼可爱的小百灵,变成了一位上阵杀敌的女将军。远方已经有炮声间断响起,大概是明军与巡逻哨船进行小规模战斗,她向前一步“承祖哥哥,派我的人当先锋吧。我和我的部下,已经不怕水了,肯定会拿出全身的本事,为承祖哥哥效力。” “你全身的本事,不是用在这里的,好好待着,晚上再用本事。”船舱里除了注定要死的俘虏,就是自己的女眷,并无外人在,杨承祖也就不介意和她调笑。岑莲被他说的脸一红,低头道:“人家哪天晚上都用了全部本事的啊,一直很努力的服侍夫君呢。” 幺娘冷笑一声“夫君,你多半是要让岑猛的人打前锋了,挡刀子。她没明白你的意思,还以为前锋是好事呢,那是要挡枪子的,你细皮嫩肉的,要是被铅子擦破了皮,夫君还不心疼死?” “你们谁被擦破了皮,我都心疼,所以都好好在这待着,别乱跑。我们是来刷功劳的,不是来真拼命的,玩命的事,自有那些粗人去做,你们等着享福就好。现在还没到陆战的时候,就算想拼,也用不上劲。上次佛人的船高,我们跳不上去,这回用的都是大船,倒要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屯门方面,在得到消息后,舰队第一时间整顿出海,玉子与巴托洛克同在指挥船上,而她带来的船队出动了一半,另一半则担任机动兵力,配合几艘佛郎机兵船保护陆地。虽然迎战的比较仓促,但是巴托洛克表情从容淡定,成竹在胸。 “他们以为靠卑鄙的偷袭,就能战胜伟大的葡萄牙帝国海军将军?这是白日做梦。通知小伙子们,所有火炮装备霰弹,我要他们人没过来,先死一半。事实上那些野蛮人的船我见过了,并不比鱼船先进多少,除了火船,他们没有任何手段奈何我。可是愚蠢的野蛮人,他们在今天这场战争里,注定是无法使用火船的,我们要感谢仁慈的天主,是他保佑我们的胜利。” 他用手指了指旗杆,风吹旗卷,风向是吹向大明那一边。在这种风向里,不但作战对葡军有利,明军的火船,也只会焚烧自己。 玉子微笑道:“巴军门,我必须和我的部下待在一起,否则他们就以为我要临阵脱逃了。海上的女人,没你想的那么柔弱,如果与明军接战,我们愿意担任前锋。杀我丈夫的仇人,可能就在对面,我必须要给他们一点教训。” “哦,我的夫人,我觉得这一切你没必要亲自完成,我很愿意代替你,去杀死你的仇敌,将他的头送到你的面前。” 玉子原本温柔的目光中,此时却现出了一抹厉色,整个人的气质也从贵妇变成了女将“巴军门,您的好意小妇人心领了。我可不是那些刺绣女红的弱女,而是宗家的公主,是海上的女儿。我要让您看看,指挥作战,临阵撕杀的事,我并不比男人逊色。” 见她坚决的在几名护卫伴随下离开坐舰,前往许氏舰队那边,巴托洛克的目光死死的锁定在她摆动的腰肢和美屯上。“仁慈的天主,拯救这迷途的羔羊吧,这么一位美丽而又勇敢的女性,将是我这次东方之行最大的收获。” 等到玉子去的远了,他才发布着命令,将许氏船队,布置在舰队的最后方,担任殿后船团,从四方赶来的海盗担任前锋,向明军进攻。 海盗们的大船,大多在之前的宁波攻略期间被官军缴获,现在乘坐的,基本都是鱼船和中型船,少数几艘海沧船担任旗舰,比起全盛时期的舰队,实际是大有不如的。不过广东水师上一次出阵的情形并不比海盗强到哪去,一样都是小船。大家船只水平相当,只要数量够多,怎么也能冲垮官军。 如果被官军的舰队堵在港口外面,屯门也就失去了存在价值,只靠饥饿,就足以把他们全部消灭。存着拼死图活念头的海盗,以一往无前的勇气,借助有利的风力,向着官军前锋猛冲。 担任官军前锋的,是由数艘海沧船及几艘苍山船为核心,若干小舟为辅助的船队,看规模比上次为大,船只水平也有提升。船上的火炮也间或射击,在海面上打起道道水柱。 这时候火炮的命中率低的可怜,即便是佛船火炮,也无法保证炮炮命中,官军的就更弱一些。大家最后还是要靠近身撕杀分胜负,李七在船头哈哈笑道:“这些官军就是来送死的,这船虽然比上次好了很多,不过也就是那么回事,比夷船差的多了。儿郎们,杀上去,夺他们的船啊。” 仇三虎在旁神情颇有些疑惑“船主,我在考虑一个问题,杨承祖到了广州,宁波之战官军缴获的那些大船,没道理在别处。为什么现在看到的都是这种破烂,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三虎兄弟,你想的太多了,那些大船好船,说不定已经被他的杨记报了漂没,给自家拉货用了。怎么舍得用在这种战阵里挨炮,你也是知道的,就算他把那些船投进来,也不过是个两败俱伤,谁舍得用那么好的船,为公家出力。不管那么多,跳上他们的船,不管什么诈也没了!” 这些海盗在阵阵鼓号声中,几乎是顶着官军的炮火,如同狼群围攻大象一般贴上了那些官军大船。由于之前战斗损失的大船太多,他们急需俘虏一批像样的船只补充实力,不管是火炮还是船上的火铳,都阻止不了他们的热情。众人手脚并用飞速的攀上船舷,与官军接战在一处。 “杀!”一声大喝,一名脚步虚浮的狼兵身子向后跌倒,胸前已经被斩开个大口子。李光头趁机跳上船来,复起一刀,将这名狼兵钉死。用鲜血在头脸上随意一抹,人就仿佛变成了地狱中冲出来的恶鬼,哈哈大笑着“这些软脚虾,站都站不稳,多半是第一次出海吧!儿郎们,随意的杀啊,杀光他们,抢大船。” 船上几乎是一边倒的战斗,那些迎战狼兵脚步虚浮,面容发白,抵抗的有气无力,被海盗节节追杀死伤无算。仇三虎的神色越发难看,随手砍翻一名挡路的狼兵,一拉李光头“船主,快走,这里面有诈!” 话音未落,却听一声春雷炸响,一侧的海盗已经发出绝望的大叫,宁波之战中被官府缴获的大船,出现了。 第八百六十三章火船 巍峨雄伟的海上宫殿,三桅尖头的佛郎机帆船,以及二等福船样式的海盗主力船,这些由大船组成的船队,如同巨无霸一样出现在那几艘陷入白刃战的官府战船附近,毫不留情的将各色火力,向着那几艘被海盗占领的官船倾泻。 火炮打的不再有气无力,而是又快又急,由于距离太近,即使海上颠簸,火炮笨重,命中率依旧不低。预装的霰弹,在火药推动下,喷射而出,高速飞行的铁沙在甲板上横扫而过。那些没来得及反应的海盗,就像是收获季节的庄稼,齐刷刷的倒了下去。 圆球炮弹则肆无忌惮的切割着木制船壳,木片飞溅,火光熊熊,船上的火药被火焰引燃,时不时的响起巨大的爆破声。由于这些船事先下了锚,燃烧之后并不会殃及友舰,加上官军这边事先做了防火准备,倒不怕自己的船被点燃。 官军以这几艘船和船上狼兵为陷阱,给海盗布了这个局,一顿火炮打过去之后,担任先锋的海盗,竟以伤亡过半。剩余的人也被打乱了阵脚,由于不少头目在方才那轮炮击中不死带伤,前锋部队失去指挥,有人划船,有人干脆凫水,向着后方狼狈逃窜。 海面上漂浮着破木板、小船和无数死尸,官军的大型战舰趋避开火船,向着葡萄牙海军本队直接冲了过去。这些海盗狼狈的逃窜,差点冲乱了葡萄牙海军自己的队型,但是葡萄牙军队处置的也很快,在一顿排炮之下,那些海盗狼狈逃窜的步伐停顿了。随即葡军舰队本队扬起风帆,向着大明舰队直冲而去。 炮火怒吼,炮弹划出弧线,落在对方的阵列里。由于准确度的原因,指望靠火炮把同体量的大船摧毁在海上,还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所谓海战,更多的时候,依然是水手与水手的搏杀来分胜负。 凭心而论,葡萄牙海军表现出来的素质,还是在明军之上,船只操纵和火炮的准头,明显比大明水师高出一个层次。舰列以几次近乎完美的运转,将自己的火炮优势发挥到最大,让明军担任前锋的几艘大型福船中弹累累,一条船已经燃起大火,另一条船也发生了倾斜。 救生小船往来频繁,把士兵向其他船上运输,杨承祖的那艘海上宫殿,由于位于队伍后方,暂时还没受到波及。汪鋐的指挥船由于冲锋在前,已经燃起了大火。好在他和沈希仪都没受伤,在亲兵护卫下上了另一艘仿制佛郎机大船,依旧冲在最前,向着葡萄牙船追击而去。 “看来水师终究是缺乏操练,与佛人比起来,还是有所欠缺,同等兵力下,我不如他。”杨承祖站在甲板上观测着战局,官军虽然进展不利,但是由于指挥官在前,后面又是钦差督阵,并没有像上次海战一样打到中途就有人带头逃脱。反倒是顶着炮火,顽强的向葡萄牙人压过去,同时尽可能的发射炮弹,希望压制葡军火力。 俞大猷在旁看着战局,手紧紧的握成拳头,他和新军都属于有力使不上,不过对于胜负,并没有太大的担忧。 “海战之道,说到底还是船多赢船少,船大赢船小,炮多赢炮少。佛夷虽然善战,但是我们的人多船多,这样一层层压上去,总归还是能赢。只要将官得力,三军肯效死命,区区蛮夷,怎么敌得朝廷天兵?佛夷的水手和炮手确实了得,这一战怕是有的打。” 他抬套看旗帜,摇摇头“还是风向不利,我们这次带了一百条火船准备放火烧敌,可是这个风向,我们没办法火攻。如果风向对的话,现在把火船放出去,肯定能把佛人杀个阵脚大乱。他们上次是用小船破小船,把火船都牵引开了,现在他们的小船已经乱了营,可惜这风……” “俞将军,这风对我们很有利啊,用火攻,我也是支持的。这风向,正适合我们纵火。你难道没发现么,我们的部队现在虽然努力拉近与佛人的距离,但始终没有进入白刃战。如果真的想打的话,一两艘船总是能靠上去,之所以不那么做,其实就是在等火啊。” 水中,仇三虎与李七扒着一块浮木,总算被一艘小船救上来,同为海盗的邓通运气略差,被一炮打成了肉酱,连死尸都找不到了。两人在船上喘着粗气,李七骂道:“天杀的官军,比老子还狠,居然用自己人的命做饵,这混蛋主意谁想出来的?让我知道是谁,我杀他全家!” 仇三虎却紧盯着战局,牙咬的紧紧的,半晌之后才猛的一拉李七“上岸,现在回城堡去。” “回城堡?回那干什么?我看佛郎机人这仗打的不错,他们比起真倭来,陆战或许不如,但是海战强的多了。你看这炮,炸的我耳朵都快聋了,我们在后面看热闹就好。” “这次官军是动了真格的,你看,那些船中了弹之后,并不向后跑,而是顶着风向前冲。一旦官军破出命来,佛郎机人是顶不住的,他们人太少了。” “没关系,许氏船队不是顶上去了么?他们的船虽然差一点,但是总能顶点火力,那帮人打仗是有几把刷子的,我看差不多。” “正因为许氏的船队上去了,我们才要赶紧上岸,如果现在不跑,待会就来不及了。”仇三虎对水手发布着命令,小船调头,向岸上划去。战场上一片混乱,双方炮发如雨,一道道水柱如同喷泉,此起彼落。在这种混乱的局势下,一两艘小船的逃离并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巴托洛克正发挥着自己的名将手腕,指挥舰队调整队列,将火炮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他并非有勇无谋的将军,事实上,他已经设计了一个圈套,明军即将进入他挖好的陷阱。 在他的诱导下,大明水师盲目的冲锋,让自己的舰队,进入了岸防火力和舰队炮火之间的夹角。海岸炮台上,大口径重炮正准备发挥威力,只要两方面同时炮击,明军的战舰必然遭到巨大损害。 可是许氏船队的进入,却让他的舰队运转有些迟滞,这些船给人的感觉臃肿笨拙,根本不懂什么叫运转。不但不能发挥作用,反倒是拖延了葡萄牙海军的发挥。巴托洛克皱着眉头吩咐着身边的侍从 “你下去给那些明船发布命令,让玉子夫人到我的舰上来,让她的部下脱离我们的阵列,进入第二序列。还有,那些炮台在干什么,难道没看到我的命令么,为什么还不开炮。真见鬼,他们难道要等着神甫给每门炮祝福之后,才能发射么?我发誓,一定要绞死炮台的指挥官,一定!” 那名侍从手忙脚乱的下了大船,乘坐通讯船来到了许氏的坐船上,可是他喊了几声,并没人放下舷梯。只能自己用钩索爬了上去。 没有人。甲板上空空如也,炮位上并没有火炮,也没有士兵。下到下层舱,一样没有水兵或者桨手。他连续推开了几个舱门,都看不到人影。在原本住人的房间里,只能看见一桶桶的火药,炮弹,或是石板。面无人色的侍从,发疯似的推开一个又一个舱门,努力寻找着目标。 直到他推开厨房门时,终于发现近百个木桶堆积一处,空气中传来危险的哧哧声,火绳燃烧的味道,在仓库内弥漫着。看着那已经烧到尽头的火绳,他除了祈祷,已经来不及做任何事。 在葡萄牙舰队后方,葡军所谓的第二序列上,许氏的几艘大船露出了船头铆钉,朝着葡萄牙军舰的后方,猛的撞了上去,随即就有人点燃了自己船上准备好的鱼油、干草。 第八百六十四章强袭 第一声爆炸响起时,巴托洛克的船体就发生了颤抖,他并没有在意,在这种海战中,有倒霉蛋运气不好中弹是很正常的。可是随即发生的第二次爆炸,却将他险些晃倒,身边的士兵,也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位于旗舰侧翼的“海盗”号,已经燃起熊熊烈火,“勇气号”的情况似乎也不妙,大炮已经停止射击,船上打出严重漏水,需要救援的旗语。 烈火熊熊,石块纷飞,几艘许记的船上,装载的除了爆炸物,就是石块和断刀残枪还有木片。杨承祖曾经在安陆守卫战中制造过的万人敌,也大量列装于船上。由于这些物品本身并没有太高的危险性,曾经检查船只的士兵,不认为这些东西会造成损害,也就没予以阻止。可是在爆炸的威力下,这些物品都成了杀人的凶器,在火药的推动下,死神的镰刀于葡萄牙海军阵列中肆意挥舞。 历史上,这种火船的运用要到低地国家独立时,才在一个意外情况下使用出来,其结果是让西班牙海军从此谈火船色变。到和英国海战时,几艘假火船就吓的西班牙海军阵脚大乱。杨承祖准备的这几艘爆破船,不管是火药数量还是威力,都不能和历史上的安特卫普火船相比,但是对于初次遭遇这种攻击的葡萄牙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对于许氏舰队未加防范,让其距离葡军战舰太近,一轮爆炸之后,八艘卡瑞克帆船中,就有三艘被摧毁,另外一艘也失去了战斗能力。同时十几艘许氏船只在后方放火冲向葡萄牙战舰,借助风势,火焰在葡军阵线上开始蔓延开来。 爆炸和烈火,瞬间让葡军阵脚大乱,来自背后的暗算,使整个海军的指挥都瘫痪下来。或者忙着救火,或者忙着救人,还有的想要突围而走。原本僵持不下的局势,在这一轮震天爆破后,已经被打破,胜利的天平向明军方向倾斜。 那突如其来的爆炸,事实上也让明军方面一阵大乱,甚至有人认为是自己一方发生了问题,差点调头撤退。可是每艘船上督战的锦衣卫只是抽出了刀,就制止了军官撤退的念头。 再看汪鋐的坐舰不退反进,其他战舰上的人也渐渐安下心来,朝着葡军阵列切入。同时另一支登陆舰队则按照事先的布置,向着岸边靠近,官军抓紧时间乘小船登陆,抢占滩头。 原本的岸防炮台全都哑了火,炮台上值守的葡军死了一地,身边倒下的,还有穿着短打的海盗部众,以及几个女子铁炮手。没有了岸防火力的威胁,明军得以顺利的登岸,岑猛和他部分部下,被安排在了第一梯队,开始向岛上城堡位置推进。 田州的狼兵虽然到广州有一定时间,但都没出过海,第一次出海经历,让大多数狼兵将所有能吐的东西都吐了出来。面色发白,脚步虚浮,战斗力已经低到了谷底。方才充当诱饵的狼兵,也是从这些人里抽出来的,能够幸存的连一半都不到。 岑猛并未因此说什么怪话,或是拒绝服从命令,而是举着阔刃刀吩咐“朝廷让我等建功的时候到了,让大家看看,我们狼兵的本领!”带领数百兵马,一马当先走在前头。 这些狼兵苦着脸,但还是强撑着向前疾奔,不管怎么说,脚踩在陆地上总比在船里颠来颠去要舒服的多。葡萄牙在陆地上原本也留有警备部队,配合海盗人马,兵力也超过两千人。又有从海上溃下来的海盗,陆上的战力并不算差。 不过狼兵前进一阵,并没有遭遇什么抵抗,只看到地上倒着许多尸体,尸体中,大部分是葡萄牙人以及南洋的土著人,只有少数是海盗。 那些土著人和葡萄牙人身上的火器已经被人取走,可见其是战败的一方,胜利方不但大量杀伤了葡萄牙部队,还能够控制战场,从容的缴获战利品。这些死尸的头还在,看来攻击方并没有在斩首上耽搁太多时间。 “诈降,偷袭,汉人果然狡诈。一旦遇事,来投奔者,绝对不可相信,说不定谁就是官军派来的卧底。”岑猛小声嘀咕几句,身边的人也听不到他说什么,只是抓紧时间休息。 他看了看,并没有火器留下,就呵斥着部队“向前,继续向前,拿下佛人的城池,每人都有重赏。” 又行一阵,只见一只两百人左右的队伍列成阵势,似乎是在等人。他们身上大多背着火器,身上还有着浓烈的血腥味,两下不等交手,带兵官已经上前说道:“末将忠义三营左部第二司第一局把总陈///元猛,奉钦差军令,已将通往堡垒道路打通,沿途之敌或杀或逃,不足为患,请将军放心进兵。” 原来那些佛夷,就是他们杀的?看着这些戴阵笠穿铁小札的士兵,岑猛心里不知转了什么念头,但最后还是赔着笑脸“陈将军,这话是怎么说的,要立功也要大家一起立,攻打那佛人城池的事,咱们两个一起做了。” “钦差军令,攻打堡垒是狼兵差事,纵有金山银山,我等也不敢擅取一文。将军既然来了,我等就可以交令,儿郎们,随我到岸上去堵住那些回来的海盗。” 他一声令下不再多言,带上这些人向岸边方向冲去,岑猛根据地图判断,佛人的城池已经离自己不远了。经过这场大败,佛人人心动摇,即使是城池,也未必就难攻。自己的部下善于攀缘,很多认为不可通过之地,都能顺利的上去,这功劳,应该是可以立的。 他在方才的战斗里,亲眼见过火器的威力,看到炮弹呼啸的情景时,才意识到以往自己错的有多离谱,把官军的火器想象的太没用了。如果可以得到城中佛人的火器的话……他一扬手 “儿郎们,拿下佛人城池后,财宝女子均分,杀上去,别让官军抢了先。瓦龙,你带二十人,去割了刚才那些死尸的头,这么大的功劳他们不要,我们要!” 就在狼兵开始了割首级,做攻打城池的准备时,海面上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随着爆炸与火焰,葡萄牙海军的阵列彻底崩溃,残存舰船无法继续维持战线,或选择突围,或是向码头行驶,希望借助陆战保持防御。 大明方面的战舰以数艘搏一艘的态势,朝着突围船只包围上去,在一阵短暂而激烈的交火后,已经有明军跳上了船,白刃战开始了。 第八百六十五章内讧 往日喧嚣热闹的市场,现在已经空无一人,巴托洛克连续踢开了几间店面的门,也找不到一个人影。他嘴里不住的发出恶毒的咒骂,但是这无助于解决他的困难,兵力!他现在需要人手,就凭手上这几十人,根本不可能组织起像样的防御,明军只要一次冲锋,就能把他的防线彻底瓦解。 比起突围的笨蛋,他还得算幸运的,至少不用被几艘战舰围起来砍杀,死的那么憋屈。海王号的船长,恐怕已经在野蛮人的斧头下饮恨了吧,他是个勇敢的人,只是天主没有眷顾他。 逃上岸的海盗不少,但是乱糟糟的,谁也找不到谁,统属都搞不清楚,部队士气涣散,没什么可能利用起来当兵。以往他只负责指挥头领一层,对于下面这些喽罗来讲,也未必真的服他。现在打了败仗,这帮人指望不上。 他留守在陆上的六个连,现在只能联系到两个排,这两个排也在方才的战斗中损失惨重。许记的背后一刀,让葡萄牙士兵在没有防范下,就遭到了身边战友的暗算,没能做出有效的应对就垮了下来。 这两个排实际能动员出来的兵力,大约只有一半,距离他们找到自己,还要等一个时间。其他的连队,似乎已经退入了城堡里,可是巴托洛克派去城堡的联络人员却带回了一个令他感到无比沮丧的消息,佩雷斯神甫宣布担任城堡的临时指挥官,并且拒绝巴托洛克进入城堡。 在他出征之后,城堡内似乎也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叛乱,那些女子火枪手和许氏的海盗武装试图控制城堡,但是遭到挫败。佩雷斯随即以指挥官自居,还把岛上的物资大部分转移到城堡里,拒绝其他人进入。他的这个命令,据说获得了城堡里居住者的支持,即使他这名司令官,也一样遭到拒绝。 “叛变,这是可耻的叛变,佩雷斯这个混蛋,应该上火刑架!”气急败坏的巴托洛克一脚踢了翻了眼前的摊位,喊杀声似乎离自己这里近了一些,明军的大规模登陆可能已经开始了。 部队登陆时,是最脆弱的。如果自己能够控制那六个连,或许能够在他们登陆时发动反突击,把明军打到海里去,虽然输掉了海战,但至少可以保障岛屿的所有权。都是那个佩雷斯搞的鬼名堂。 那些被吓破胆的海盗已经指望不上了,不管他们有多少,恐怕都无法承担阻击任务,再说经过许氏的叛乱后,巴托洛克自己也不好说,身边到底有谁还能值得信任。每一名海盗甚至是每一名土著人,都有可能叛乱。根据他所掌握的情报,岛上原本的华人工匠已经发动了叛乱,他们控制了枪炮作坊,正在为官军充当内应和向导。 既然他们可以叛乱,那么海盗也一样不可信任,自己能用的,难道就是眼前这些人么?他看着这些由水手和士兵组成的部队,大为沮丧,指望这些人,是不可能战胜那么多野蛮人的。 一名军官建议着“阁下,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待在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我们应该迅速的转移阵地,撤退到……教堂去。” 教堂?巴托洛克眼前一亮,那或许是个好地方,至少大明的士兵,未必会对那里有兴趣。“很好,我们就到教堂去,我想我们或许可以通过祈祷反败为胜,我们所有人,加紧步伐,前进。” 教堂内,所有的蜡烛都在燃烧,将房间内照的通明,一身修女服的格雷蒂修女,虔诚的在圣像之前祈祷。外面的喧嚣与纷乱,似乎对她没有丝毫影响。士兵与水手看到这一幕,纷乱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放轻了一些,就连关闭大门,上门闩的动作都尽量温柔。 “格雷蒂修女,你怎么会在这?该死的佩雷斯,他简直就是一个魔鬼,难道连自己的教中姐妹也要赶出城堡么?听我说,你现在应该回去,待在城堡里,至少那里比较安全。” 格雷蒂脸上罩着面纱,语气十分温和“司令官大人,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觉得,比起城堡,还是天主的伟力更为可靠。我们只要虔诚的祷告,天主就一定会庇护我们,不受异教徒的侵害。” “是么?那刚才在海上,我们一定是祈祷的不够。动作快动作快,把门都顶上,还有把这雕像也挪过去,还有烛台。对不起修女,我们需要对这里进行改造,让它变的更适合战斗,您应该回到您的房间里去。待会这里会死人,会死很多人,还会有很多人受伤,您不该看到这些。” “我想您说的可能是对的,但是……但是我自己回去有点害怕,您能送我一下么?” 巴托洛克摇了摇头,教会为什么要派这么一个幼稚的傻瓜来到这种地方,他对这名修女并没有非分之想,自己的手下却没法保证。在这种时候,还是自己送她,才比较安全吧。 他尽量维持着绅士的风度,跟随着格雷蒂进入后面的忏悔室,可是格雷蒂似乎脚下一滑,尖叫一声人就跌到了巴托洛克怀里。 “修女,我想你一定是累了,你需要好好的休息。”一把扶住修女的巴托洛克,尽量保持着两人身体的距离,却不想修女反倒主动的贴了上来,手顺着他的腿,向根部滑去,面纱不知何时已经揭开,露出那足以令所有男人疯狂的美貌。 “司令官阁下,……我害怕。那些野蛮人如果捉住我,他们会对我做什么?哦想想就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你是个绅士,非常优秀的绅士,我希望你可以保护我,至少你比异教徒要好。” “嘿听着修女,我想你一定是疯了,你是神职人员,你不能……见鬼,去他的神职人员吧。”修女的手似乎有着某种魔力,只三两下,就让巴托洛克陷入了疯狂。他很少有如此急切的时候,就算现在明军杀进来,他也要先拥有这个女人再说。 一声低沉的吼叫中,他撩起了修女袍,手向里面伸去,而修女的手也解开了他的腰带,握住了那生命之源,就在巴托洛克吸进一口冷气时,格雷蒂的手忽然用力的一捏。 忏悔室外,一批面容冷漠的士兵,从藏身点出现,手中的火枪对准了昔日的军中同袍,火绳燃烧,枪口泛着寒光,六个连中的两个连,出现了。 第八百六十六章虎口 城堡内,士兵紧握着火绳枪,还有的人抓紧时间,磨着手里的剑。了望台上的士兵,警戒的观测着四周动向。岛上硝烟弥漫,火光四起,狼狈而逃的海盗,都想要进入城堡避难,但也都被无情的拒之门外。 他们曾经试过强攻,但就如之前那批进攻者一样,在密集的火力,和坚固的堡垒面前,进攻不过是白白送死。在扔下了一些死尸后,那些海盗也只能选择另走别路,或是向官军投降。 堡垒内,一队士兵举着长矛,在逐间房屋的搜索,在外面海战爆发不久之后,这里就发生了一场兵变。如果不是佩雷斯早有防范,也许现在的城堡已经换了主人。虽然砍杀了一部分人,但是还是有人成功的逃离。那人动作快的出奇,并没在第一时间被捉住,不过城堡的门已经关闭了,按说人还在城堡里。 “抓住她,把老鼠赶出来,消灭掉,不能让它对我们产生威胁。动作快动作快,把弹药准备好,也许在下一刻,就又会有野蛮人发动进攻。我以天主的名义赐福你们,保证你们在未来的战斗中,不受武器的伤害,而你们所要献出的,就是自己的忠诚。这是一场主的仆人,与异教徒的战争,所有对主忠诚的人,死后都将升入天国。快点,你们难道还没找到那个藏在我们之中的人么?哦天啊,在他杀了我们所有人之前,必须抓抓住他,看在天主的份上!” 城堡厨房内,一群厨师忙碌的准备饮食,士兵在这里仔细的搜查,每一名厨房人员都被叫到长官面前问话,确认无误后再放回去。这已经是他们搜查的最后一个地方,那名潜入者,能逃到哪去? 在一堆杂物掩盖之中,冷飞霜身子紧缩一处,就那么蜷缩在蔬菜和粮食之间,由于光线的问题,再加上没人认为这种缝隙可以藏住人,那些士兵并没发现他。即便以她的身手,方才的战斗中,也险相环生。那名神甫居然早有防范,倒是自己太大意了,幸亏没中弹,否则怕是就逃不了。 她现在如果想走,未必不能走的掉,可是那样一来,自己的行动就彻底失败了。她还想尽可能的做点什么,只要自己活着,还在城堡里,就总有可能提供帮助。 窗户响起几声有节奏的敲击声,有人小声喊了几声,冷飞霜长出一口气,从缝隙间跃出,周身骨骼发出阵阵轻响,恢复了正常的高矮。这种仿佛神通一般的武艺,让几个明人厨师与厨娘,全都用虔诚的目光看着她 “天妃娘娘,您是带我们来杀夷妖,脱苦海的对吧?我们都是天妃教的教民,被那洋和尚逼着信了夷教,不过从心里是不肯信的。只要您说一句,我们全都跟着您走。您放心,夷人搜查过这里,是不会再回来的,您换上一身衣服,就可以瞒过他们。” 夺取城堡的计划失败,下面就只能实行备用方案,进行长期围困,这场仗怕还是打长了。她进入城堡前,对地形进行过观察,这座要塞确实易守难攻,即使用炮击,恐怕也没什么效果。 她眉头微锁,思考着到底该用什么手段,才能把这座堡垒夺下来,献给杨承祖。又想着,他到底能用什么办法,从佛郎机人手里,把这么一座要塞拿下来?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竟然有了一丝期待感,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已经变的习惯于依赖杨承祖的谋略,而不是自己想办法了。 忽然厨房的门被人用力推开,一名修女在十几名士兵的护卫下走了进来,那些厨师大吃一惊,有几名厨师的手,已经摸向了菜刀。冷飞霜这时已经换好了仆人服,低下头去并没出声,格雷蒂修女扫视了一圈,忽然指了指冷飞霜 “我需要一个人帮我照顾伤员,没错,就是说你,跟我过来。其他人继续你们的工作别磨蹭,还有准备一些宴会的食物,也许很快我们就要进行第二次宴会了。” 杨承祖登岸时,通往城堡的道路已经肃清,虽然战斗还在继续,但是大局已定,海盗们最多是逃到山林里躲避追捕。他们没了船,没了粮食,就算逃到山里,也支持不了多久。原本居住于岛上的土人,都被葡萄牙人集中看管,倒是省了官军的手脚,不用担心偷袭等问题。 反倒是岑猛那边传来的消息不好,狼兵进攻了城堡三次,都没取得什么进展,对于这种欧洲城堡,狼兵没有攻击经验,不知道从哪着手。城堡里守卫也很严密,人只要一接近,就会以枪弹射击,狼兵伤亡颇大。 岑莲这时才明白杨承祖的用意,暗想着如果不是自己做了他的莲夫人,说不定现在去吃枪子的,就是自己手下的儿郎。她拉了拉杨承祖的衣角,“承祖哥哥,岑猛虽然很坏,可是那些狼兵,还是有不少好人的,你就可怜可怜他们,不要让他们送死,好不好?” “你啊,我什么时候让他们送死了?我虽然让岑猛攻城,但从没说过非拿下来不可啊。是他自己贪功,不关我的事么,不要冤枉我的。”杨承祖做了个无辜的表情,把责任都推到了岑猛头上。 玉子带着部下也过来见过主人,许氏船队集体投诚这事,在浙江官场里都是秘密,除了杨承祖、郭勋之外,连黄锦都不知道。直到这时才揭露真相,众人才知钦差居然在那时,就布下了一招暗棋。 汪鋐拱手道:“虽然我们有船有械,但是佛人善水战,如果不是有钦差早派下义军暗中相助,官军想赢,也没那么容易。首功,还当属钦差。” “诚斋公过谦了,战场之上两易旗舰,依旧亲临战阵,带头冲锋,即便是武人之中,也少有您这般胆量。在下是佩服的。我还是那话,这功我不争,有过,都推到我身上。玉子夫人虽然立了大功,但是攻打城堡的事,还是失败了,这块骨头,还是不好啃啊。” 玉子虽然损失了几艘船,女子铁炮手死伤了三分之一,但是脸上并没有悲痛表情,反倒是异常的坚毅“主人,冷小姐还在城堡里没有离开,请你派我带兵进攻,把冷小姐解救出来。如果做不到,我情愿战死沙场,以武士之魂,守护冷小姐的安全。” “玉子,你言重了,你的表现已经很出色了,如果不是你,我们赢的没这么轻松。现在你和你的人都需要休息,攻城的事,交给我。莲妹,你陪玉子夫人下去休息,回头看夫君我怎么拿下这座城堡。” 岑莲拉着玉子到大船上休息,其他几个女人则陪着杨承祖一路来到城堡外围。这时大明的官军已经基本就位,不过由于没有大炮,看着这高大的城堡,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些犯愁:这样的庞然大物,到底该用什么手段才能打进去? ... 第八百六十七章围攻(一) 岑猛部下的几次进攻,虽然没有取得进展,但至少用生命为代价,为后来者提了个醒,这座堡垒只能智取,不能力敌。许泰是带过边军,与北虏交过战的,他看了半天之后,也犯了难 “这城虽然不大,但是城墙又高又厚,就算是拆了船上的大炮架起来轰打,怕也要轰上十天半个月才有用。再不然,就要用飞梯,可是那得有多少人,才能垫进去。真若是这么个打法,便得破出几十条命换他一条命的底气,跟他换人了。” 新军是费尽心血练出来的天子禁军侯选,从杨承祖的角度,也不希望把他们都消耗在这种战斗里。可是用别人来垫的话,也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防守方似乎兵力也不少,垛口后人头攒动,一杆杆火绳枪,从垛口之间探出来。 这些佛人现在已经没了退路,他们并不相信明军的品格,投降之后,也怕会被杀俘。防守方的士兵,恐怕会泼出死命战斗,原本杨承祖惦记着内部开花,或是裹胁败兵杀进去,可是现在这两条计策都落了空,就得回到他最讨厌的方式,硬碰硬。 “杨三他们也说过这城池的事,他们是这座城堡的建造者之一,但即使是他们,也说不出这城池有什么弱点。打仗不能操之过急,我们今天已经取得了足够多的胜利,区区一座孤城,不成气候。老朽方才听人来报,夷人作坊那里,有我大明义民起事,杀死夷人监工数名,夺取了火铳火炮无数,我们还是先去看看那些好百姓,免得寒了义士们的心。” 汪鋐虽然领兵有方,但是于他而言,也不认为这么一座堡垒有太过值得关注的价值,进攻方对比防御方而言,永远掌握着足够多的战略主动权。现在夷人已经把外线放弃了,全部龟缩在城池里,那么官军想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夷兵只能被动防御。在其没有外援的前提下,这种坚守又能守的了多久。 相反,倒是作坊的易手,让大明可以直接接手一批成品铳炮和那些生产工具,这比起一座城池可重要多了。 杨承祖虽知冷飞霜在城堡里,但是他现在就算以全部部队去进攻,也不可能把城堡拿下来。好在冷飞霜的武艺和谋略都足以自保,如果事情危机,她或许懂得逃跑吧。 抱着这种念头以及外行绝对不插手内行的原则,杨承祖并没有对战局发表看法,而是跟着汪鋐一路,来到了葡萄牙人设在屯门的武器作坊。由于巴托洛克是准备把整个屯门要塞化,在岛上建立了船厂,修理厂,武器作坊等诸多配套设施。 可是他手上的工人并不充足,如果让葡萄牙人和南洋土著人都承担这些工作,就没有士兵可用。因此在工坊里,始终是汉人的工匠居多,夹杂有一些葡萄牙工人充当师傅,另外则是一些葡萄牙监工。 往日里趾高气扬的监工,差不多都已经倒在血泊里,死状凄惨,那些葡萄牙工人中也有几人同样被打死,剩下的几个抱着头蜷缩在角落里,身上被戴上了沉重的镣铐。解除了束缚的工匠,挥舞着鞭子在他们身上抽着,不时的骂上几声,并不理会这些对方能否听懂。 可是等见到汪鋐进来,那些工匠就都没了脾气齐刷刷跪了一地,不住的磕头求饶,忏悔着自己的罪行。一声臬台对比他们来说,与皇帝也没有太大区别,随便一句话,就能让这些人抄家灭门。 汪鋐对他们倒很是和蔼,主动把人搀扶起来,进行了短暂的慰问,接着就开始问起堡垒的情形,他们的手艺。瑞恩斯坦则将那几名葡萄牙工人带到一边,用葡语与对方进行交流,很快就回来向杨承祖禀报。 “他们确实是有技术的工匠,是这里的司令官从里斯本军工厂花大价钱招募来的。相信我,他们值得你出这个价,这些工匠,只不过是学徒,他们这几个,才能算是真正的好手。我和他们谈妥了,只要保证他们安全,再支付他们钱,他们就为我们效力。至于那座城堡,请原谅,我们恐怕无能为力。那些工匠说了,那城堡根本没办法被攻克,即使用上作坊里所有的大炮,也不一定能对它造成威胁。或许,我们该考虑一下围困战术,我们在欧洲就是这么做的,和城堡里的人对峙,逼迫里面的人出来谈判,直到他们屈服为止。” 城堡里有存粮和存水,但是总数是有限的,它不像中原的城池,没有自循环的给养系统。就是仓库够大,存放的数量够多,但总还是会消耗光的。 所以在进攻和防御方的对比中,进攻方肯定更占优势,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没人知道防守方到底储备了多少物资,进攻方又能在这里待多久。攻坚战变成拉锯战之后,最后比的,往往就是心理,谁能多坚持一天,或许就能胜了。 杨承祖点点头,发布了命令,几名锦衣卫过去解了夷人身上的锁链,把他们带到了自己的队伍里。那些工匠见到飞鱼服的锦衣,就把头紧紧低下去,不敢和这些人对视。 汪鋐抚摸着那些铳炮,仿佛是在抚摸爱人的肌肤,那模样让杨承祖颇有些恶寒,终究和这些名臣想不到一起。对于这些西洋火器,他只是看了看,却没有太多兴趣,至于怎么制造,或是怎么列装,那都是下面工匠的事,他不准备参与。对比这些,他更关心的,则是岛上的财宝储存位置。 葡萄牙人把这里建设成自由贸易港,光是收税,就拥有不小的收入,再加上他们自己本身就是海盗,算上赃物,这么长时间以来,岛上不可能没有积蓄。即使有扬州盐商的资助,杨承祖还是希望通过缴获,来填补一下军费的开支。 “这座岛上的财富,一部分放在城堡里,那是巴托洛克和其他船长的积蓄。城堡里有专门的藏宝室,外人是不能进入的,现在,那些应该在佩雷斯神甫的手里。另一部分,是教会的钱,应该也在城堡,或者在教堂。”那些工匠并不清楚具体财宝的位置,不过可以提供一个大致的方略。 整场战争差不多就是由教堂引发,这一行人,无论如何,也得到教堂里去走一走了。 第八百六十八章围攻(二) 承担探索任务的尖兵回报,教堂里并没有发现佛郎机人,整个教堂已经被明军控制,大家查找了一番后发现,这里似乎发生过短暂的格斗。不过一方很快被另一方制服,没有演变成大规模武斗,等到杨承祖到达时,只能看到一些碎了的彩绘玻璃,和一些没来得及擦去的血迹。 圣母像已经倒在地上,大概走的匆忙,也有可能是故意为之,大明官军对于这些外国神这时还缺乏了解,大多是当成银祠看待,见到之后顺手推了,也不奇怪。杨承祖上前把像扶了起来,接着双手合什,行了个佛教的拜礼。 “你看清楚啊,不是我们的人把你放倒的,有什么帐,不要记在我们头上。你在你的国家待的好好的,非要飘扬过海,到别人的地头上来搞风搞雨,结果自己连站都站不稳,何必呢?大家自己过自己的日子,闷声发大财,不是很好。你应该跟你的弟子徒孙说一句么,让他们在自己的国家好好念经烧香,没事就拜你一拜,到了别人的地头上,就去信别人的神,守别人的规矩,那样就都开心了。可惜啊,这个道理,估计你们这些蛮神不懂,得慢慢学了,希望你们还有洗心革面的机会。” 负责搜索的军官回来禀报,教堂里确实发现了一些金银,总数并不算多。地上还洒落着不少银条以及金币,大概是搬运时,不慎撒出来的。看的出来,搬运者十分仓库,对于掉下来的那些,也顾不上拣。 “这么说,他们确实是把财宝多挪到那城堡里去了。这教堂其实也算是个不错的地方,如果凭险固守,虽然不如城堡,但是也能支撑几个回合。最关键的是,一个神甫,一个总司令,他们两路人马,一个管兵,一个拜神,都挤在一个城堡里,不觉得有些闷么?这里还动过手,这就证明,似乎有人并不愿意这种合并,说不定,是司令官绑架了神甫。虽然我们得到战利品不多,但是能够兵不血刃拿下这里,总是个好的兆头,只要那些钱没飞出岛去,就都是我们的。传我命令,封锁屯门,同时继续剿匪。” 整间教堂已经腾空,正好充当了临时的指挥地点,汪鋐在来的路上,已经看到了那座圣母踏龙头的浮雕,准备吩咐士兵砸掉,却被杨承祖阻止了。这时他有些不解的问道:“那座雕塑就是佛夷的罪证,钦差为什么还要保留起来?” “不,我不是要保留他们,而是要让他们自己砸掉。这东西是他们修的,我们替他们砸,不是成了免费给他们当苦力?哪有这种好事,谁修的谁砸,我们不管。不但那雕塑要砸,整个教堂,我也要他们亲手拆掉。在大明的地盘上,没得到我们的批准,是谁让他们盖教堂的?听说有不少上岛的明人,都入了这夷教,这比起几场战斗的胜负,其实更成问题。大明人,怎么可以信洋教,要信,也是信我们自己的。” 汪鋐是儒家门人,对于葡萄牙的宗教也同样不感冒,杨承祖这说法,颇合他的心思,点点头道:“钦差好见识。我辈读圣贤书,学做人的道理,如果都去拜夷人的神,难道要去学夷人的道理?这座教堂,早晚肯定要拆。不过眼下这座城池,我们该怎么个打法?岑猛今天不算不用力,可是他的狼兵就算死光,恐怕也冲不到城里,至于其他的部队,我看也未必好到哪去。要不然,就只能在这里制造一些攻城器械,只是看那城池的样子,就算我们的器械修成,也未必真的好用。” 他虽然没有攻过这样的城,眼力是有的,就算是冲车、投石机之类的东西造好,也对这种城池没有太好的办法。最后可能还是要走到最原始的那一步,绳攀蚁附,那样即使拿下城池,伤亡恐怕也会高的吓人。 杨承祖摇摇头“攻城器械可以制造一下,我们有这么多工匠,造这些东西不是问题,不过没必要真的拿来打。本官看来,就算拿来用了,也未必真的有多大作用,反被夷人看破了虚实。这些夷炮,可以推出去,对着城上轰几炮,好在我们缴获了不少火药,就当是让儿郎们练习炮术。大家围而不攻,先等等再说,另外派人散出风去,就说朝廷高价收购米粮清水,凡是往屯门运输补给的,可以得到平时五倍的报酬,我看看谁还能卡住咱们的补给。” 城里的士绅大族们,被官军打了个措手不及,连信都没送出去,屯门已经大半失守。如果在这里持续打下去,那些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卡官军的补给。这种办法虽然传统,但确实有效,只要官军的补给出问题,不能保持对城堡的围困,最后还是不败而败。 再者,长期顿兵于坚城之下,也容易让人找到口实,师老无功,劳师糜饷之类的罪名丢过来,主事的军官要么是息事宁人,要么是盲目进攻。不管是哪种应对,都只能算是下手,最后还是把好棋走成烂棋。 汪鋐知道杨承祖带了大笔白银出来,这种阔气的话,也确实说的起,可是这么多的军队,每天的开支绝对是一笔惊人的数字。他不由皱着眉头计算“即使是按平时的价格开支,所费钱粮已经惊人,如果是五倍的话……” “诚斋公,你也是糊涂一时了,五倍十倍都没关系,只要这个岛收回来,我们收税金的话,就能收回本钱了。何况我们未必要在这里待太久,比起我们,我想城堡里的夷人,多半更扛不住。大家只要做出长期围困的架式,他们肯定先要着急。” 城堡里的口粮和清水配给更加严格,包括食盐和酒,都进行了严格的定量,负责后勤的军需官,对所有的物资开始分别过秤,计算出精确的重量,然后按人种、性别和人头计算着每个人的定量。 特雷蒂依旧是一副羞怯修女的样子,站在佩雷斯身边,好象是他的私人秘书。“佩雷斯,我需要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少物资。” “我们的物资很充沛,即使大明始终不撤退,我们也可以在这里度过一个丰盛的圣诞节。而他们的军队太庞大了,我不认为,这个帝国可以维持这么多军队的补给,到时候他们肯定会最先撤退,这个岛还是我们的。” “不,这个岛不是我们的,我们得到的,只是一个被诅咒的海上陆地而已。被围困到圣诞节的岛,你觉得还会有哪个傻瓜会到这种地方来做生意么?别忘了我们说过的,要谈判。” “是的,是要谈判,不过不是现在。……好的先生,你们这一班值的不错,希望下一班依旧有精神。……你看到了,他们都开始服从我的命令,把我这个神甫当成司令官看待了。好了,我知道,我们确实应该和大明谈判,我又不是巴托洛克,没想过什么当远东总督。但是我们现在谈判,得到的只能是一根绞索,只有让明军付出足够的代价,让他们意识到,这里是永攻不落的要塞之后,才会真的坐下来谈。你记得我们在巴伐利亚时做的么?先让他们吃苦头,再给他们甜头,然后就可以做朋友。我们要让那些帝国的士兵,知道一下厉害。” 他话音刚落,隆隆炮声已经响起,对要塞的进攻,似乎已经开始了。 第八百六十九章围攻(三) 包括从工坊里缴获的火炮以及明军步兵携带的几门行营炮,总数超过二十门火炮在城堡前一字排开,大批明军排列整齐,前排士兵举着盾牌、飞梯,时刻准备强攻。 负责守卫的葡萄牙士兵,也将手中的火绳枪平端,做好了击发的准备。这些葡萄牙士兵大多数都是来自本国的水手、海盗、亡命之徒,但也有一定数量的正规军。 在巴托洛克近似于疯狂的训练下,这些人的技战术水平,已经与本土正规军不相上下,军队荣誉,传播主的福音之类的使命感,也在部队中形成了氛围。于东南亚地区而言,绝对可以算第一流的强兵。 现在没了退路,落到野蛮人手里,可能就要被施以酷刑之后再进行杀戮,所以即使是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他们也只能选择硬拼下去。 佩雷斯来到垛口时,明军的火炮已经发射了第四轮,实心炮弹在空中划出抛物线,重重的落在石墙上,随后被弹开。有几枚炮弹则打中了垛口,砸的石粉飞溅。向四下弹出的碎石崩在脸上,打的人生疼。对于这座巍峨的城堡来说,这种炮击,并不算什么威胁。 “先生们,你们可以看到,这些异教徒拿我们没什么办法,他们虽然缴获了一些我们的大炮,但是却无助于攻坚。仁慈的天主与你们同在,在他的伟力庇佑下,你们将不会受到伤害。他们只是在浪费弹药。” 一旁的陆军长官却打断了佩雷斯的发言“神甫,我想你搞错了一点,他们并不是在浪费弹药,而是在训练。” “训练?”佩雷斯有些莫名其妙,他虽然不喜欢别人质疑他的权威,可必须承认,作为一名曾经的走私贩,他的特长在于社交,航海或者可以加上暗杀,但是指挥部队,显然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陆军长官指了指下面,一名身材高大,全身穿欧氏盔甲的大汉,正在炮兵眼前讲解着什么,那些士兵不住点头。还有人用手在丈量,或是掐着指头计算,接着就把大炮炮口进行调整。 “这是在训练炮兵,我们只是靶子,会喘气的靶子而已。”那名军官颇为颓丧的解释着,“这帮该死的野蛮人,居然想的出这种训练方法,简直该下地狱!他们的炮已经打的比一开始准多了,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我们所在的位置就不会安全。” 由于巴托洛克奉行主动积极防御的战术,火炮集中给了海军和岸防陆军,城堡上并没有安装大炮。火绳枪射程低于火炮,开了枪也没效果,现在这种局面,葡萄牙士兵处于单方面挨打的状态,只能挨炮轰不能还击,换了谁心里都不会太舒坦。 这个时期对于要塞的进攻,就是长时间的火炮准备,然后再用士兵强打,再不然就是等着城堡里的物资耗尽之后,主动投降或是谈判。 这些葡萄牙士兵并非没有相关的觉悟,可是一想到自己现在被当做了训练场的草人,士气上还是颇受影响。再者工坊落到大明官军手里,只要有足够的资金注入,他们可以源源不断的获得大炮,也就是说自己所挨的炮击,会一天比一天严重,悲观的情绪,在城头蔓延开来。 防御方比之于进攻方,拥有着地形及城墙等方面的优势,可是进攻方完全掌握了主动权,这些葡萄牙士兵也没法确定什么时候那些举飞梯的官军就真的会冲过来,精神始终绷的紧紧的。这样的高度紧张,对于体力也是个严重负担,士兵很容易就会疲劳。 佩雷斯只好为他们鼓舞着士气“不用担心,即便他们是在训练炮兵,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这些火炮太轻了,不可能对我们造成影响,即便是他们有一百门炮,也炸不开我们的城墙。” “神甫,你忘了那些炮台。”一名士兵忍不住开口提醒“他们可以把那些大家伙拆下来,运到这边。我想你需要更长时间的祈祷,保证我们不会被那玩意攻击。如果被那种大炮炸上几个月,我宁愿现在就冲出去,英勇的战死。” “主会记住你的勇敢,年轻人,你放心吧,他们没那么容易把大炮运过来。” 佩雷斯边说,边下意识的将腰向下伏了伏,对比这些小玩意,海岸炮台上那些,才是真正的大炮。本来是为了和舰队形成交叉火力,外加震慑外来贸易船只别惹麻烦的,如果被拆卸下来,用来进攻这座城堡,那可就真够瞧的。 他原本认为,明军挟海战大胜之势,肯定会不顾一切的来进攻城堡,凭借要塞,可以给明军大量杀伤。没想到,明军居然表现的很有耐性,不急不燥的操练士兵炮术,这样下去,可不大妙。 城下,杨承祖看着更换下来的炮兵,拍拍他们的肩头,说了一句好好练,就向下一处地方走过去。新军操练中虽然也练炮术,但毕竟受限于条件,像这种实战演练的机会不多。 再加上明军善于守城,并不善于攻坚,这种训练也就越发珍贵。他对佛郎机炮并没有多看重,自己有了工匠,就能够自制,有了银子就不怕没炮。对这些炮他并不心疼,就算全坏了,也没什么要紧。新军里的炮手,可以轮番上去射击,再由瑞恩斯坦进行讲解,自己揣摩调试,有那么一座大城在,不愁没有训练的机会。 海岸上,大批机兵、广东水师,以及岑猛部下的狼兵,累的满头大汗,在那里拆卸岸防巨炮。一名头人来到岑猛身边,小声嘀咕道:“头人,朝廷实在太欺负人了。有这么多大炮,却让我们的儿郎送死,还用我们的族人做陷阱,这口气我咽不下。” 岑猛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岑某是朝廷命官,为万岁尽忠乃是本分,战场杀敌,刀枪无眼,死伤在所难免,哪有那么多的抱怨。你说的这种话,到底是什么居心?” 那名头人被他看的发毛,讪讪而退,岑猛面无表情的监督着部下拆炮,没人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在山林之间,穿着崭新衣裤的狼兵,以七人为一组,分草拨树,穿林而行。手中的打蛇棒,拨打草丛,发出沙沙之声。时不时有藏匿于林中的海盗被发现,向这些人发起进攻,然后就被杀死。 一些身穿花衣的女兵,手提长牌大刀,拱卫着一身劲装,穿着战靴的岑莲。她们脸上倒是十分放松,把行军追剿看成了一场郊游,还拿岑莲打着趣。 “小姐,你都成了莲夫人,为什么还要亲自上阵啊,这种事交给我们就好了,你现在该做的,是替你的情哥哥生崽才对啊。” “是啊,莲小姐为什么还穿了靴子?我们都是打赤脚习惯了,穿这个做什么?怪好看的,是不是你情哥哥为你做的?是不是一边摸着你的脚,一边量的尺码。听说汉人的美人都是三寸金莲,我们的脚会不会太大了?” 岑莲虽然早经了人事,连三人行都做过了,不过问起这事,还是脸微微泛红“讨厌了,才不是……不是承祖哥哥给我做的呢。他是做大事的,怎么会给女人做鞋。我虽然做了他的偏房,可是也是你们的姐妹啊,怎么能不和你们在一起。我是他的女人了,脚就不能随便让别的男人看了,这是汉人的规矩。” 那些侍女们议论着汉人规矩太多,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岑莲则看着远方的山峰,心里暗自下着决断“一定要表现的好一点,让承祖哥哥看到他的莲妹妹不只是能为他生崽,也能为他分忧。” 第八百七十章围攻(四) 炮击持续到日落西山时,暂时宣告停歇。明军并不善于夜战,晚上发炮,也起不到训练的作用。城头的守军,并不会因此就松懈下来,没人可以保证,这个夜晚是否会有袭击发生。城头上灯火通明,换岗的士兵紧握着火枪,保持着充分的警惕。 明军这边,营寨已经立好,由于兵多,修筑营垒的夫子工作时,并没影响到正面的炮击与进攻准备,葡军这一个下午,实际都是在高度紧张中度过的。 炮台上的大炮已经完成了拆卸和运输,考虑到后座力等原因,还需要修筑一些简易炮台用来安放它们,然后才能正式施用。新军里的炮手,像看宝贝似的看着这些真正的大炮,揣摩着它的威力,议论着该如何才能发挥它的最大杀伤力。有的人已经开始对着城头比手画脚,模拟着炮台修筑的位置。 这一下午的操练,让这些炮手受益良多,情绪也高的很,甚至还有人请示着,是否晚上可以开几炮,让那些佛人别想睡觉。汪鋐笑道:“军心可用,钦差总说自己不会带兵,老朽看来,这话未免太过自谦。能将军心士气运用到如此程度,何谈不能将兵?” 大帐里,几位主要的负责人都在,开始检讨着这次海战的得失,查点伤亡,议论着下一步的进取。白天水战,官军的伤亡接近千人,斩首的数字却不多,考虑到水战因素,这种斩首数已经很可观了。八艘大型佛船包括炸毁焚烧在内,共有五艘失去缴获价值,其他三艘大型舰,以及六艘中小型船被俘虏,佛人的战俘,也抓了一百多名。 这些人中大部分是南洋小国的土著人,不会说汉语,倒是能和使用葡萄牙语的瑞恩斯坦进行交流。他们对于葡萄牙没有太多忠诚度,甚至不用动刑,就可以吐实。 “这些就是满剌加人了,前者他们的王子,跑到京师里去求援兵,让朝廷发兵帮他复国。当时朝廷是不想掺和藩属之间的事,就没动手。结果这帮家伙不知好歹,反倒自己上门来闹事,这回给他们点厉害尝尝,也好叫他们知道,不能小看我大明。” 汪鋐则思忖着另一件事“听俘虏说,佛人攻破满剌加后,不但尽夺其土,奴役其民,还要在满剌加兴夷教,让土人尽成教民。这么看来,这夷教并不是单纯的教门,很可能与夷人朝廷,有什么关联。我们广州有海商出洋回来,也信了这夷教,地方衙门并没当一回事。等回去之后,是要好好查办一下了。” “没成气候,好对付的很。”杨承祖对于天主教传播倒是没当回事,他印象中,似乎是到了清朝,洋教才靠着军事胜利,在中国国土上正式大规模传播。现在的话,没什么土壤给他们。 大明属于泛信仰存在,这种强调排它性的一神信仰,自己人玩是可以的,但是要所有人都信,就很困难了。何况禁止祖先崇拜,不许纳妾这些条款,也跟大明水土不服,倒是不至于有什么教民为内应。 真正决定海商和豪强站队的,其实还是利益。海贸利益高,洋人又肯出高价买东西,所以屯门这个自由港,一直可以存在下去。即便是官兵想要锁港,也根本锁不住,那些送来物资的商人里,真正信教的也没几个。现在堡垒已经成了孤城,锁他的补给就容易多了,就算是困,也能把它困死。 汪鋐道:“这夷人主帅,确实用兵有方,水战调度,我不如他。守城的主将,却是个不知兵的,从岑猛的回报看,那将官不会用兵,无非是依仗地利和器械,才守住城池而已。依我看来,佛人的城中可能也出现了变动,主将换人了。” 杨承祖想想教堂里的碎玻璃和地上的血,点点头“我看也是如此,多半他们内部也经历过一次火并,这新立的头目,不会带兵,对我们来说,这就是一个好消息了。不管什么样的坚城,如果主将无能,也难以久持。他们这样的紧张,体力消耗就大,体力消耗大,对于物资消耗的也快,我看它有多少物资,又能撑多久。等我我们的炮台修成,这大炮一发,城里就更该慌了。火并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我们等着吧,说不定很快就会有第二次内讧。” 沈希仪思忖着“钦差,我们捉的这些夷人俘虏,应该怎么发落?依末将之见,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不如示之以恩,将其放回城内。借其之口,宣扬我大明天兵之德,佛人说不定就会放下武器,开城投降。总可以免去一场刀兵,也可以少死很多人。” 他这思路,还是明朝对土司作战的想法,以谈判为主,以战争手段为辅。杨承祖对待狼兵时,手段偏于强硬,沈希仪颇有些担心,自己的建议,得不到通过。不想杨承祖满面带笑 “紫江将军,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那些土著人就不必放了,在佛郎机人眼里,他们根本不能算是人,与我们明人一样,都是牲口奴隶。放回去,也没人会听他们说什么。可是我们抓到的那些正宗佛人,还是可以在里面说话的,而且我们抓的人里,还有两个军官,只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杀俘虏,还给路费送他们回家。城内军心必然动摇,这仗就好打了。” 沈希仪暗出一口气,看来钦差也不是一味用刚,也知道怀柔二字的重要性,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对广西土人怀柔。岑猛的状态越看越不对劲,虽然表面上听话,但是总觉得其身上有一些可怕的变化。没捉到确实的证据,他也不好说什么,就只能静观其变。 等到瑞恩斯坦回来,带回来的消息,却让杨承祖颇为疑惑,那些葡萄牙士兵中愿意回城堡的没几个,连那两位军官在内,也表示愿意留下来,为大明效力。其中一人还是炮兵出身,主动提出要担当大明的炮兵教官,知道明军如何操作这些大炮。代价就是,得给他一笔丰厚的报酬,包括轰开城堡之后,给他多少酬劳。只要这个谈妥,他立刻就可以毫无心理压力的对同胞进行射击。 汪鋐看看瑞恩斯坦,考虑到他也是夷人,总算把那句夷狄人面兽心吞到了肚里没说出来,瑞恩斯坦则情绪淡定:这些人主要是雇佣军,本来就该如此,没必要大惊小怪。 杨承祖思考一阵,忽然露出一丝微笑“如果他们愿意归顺的话,倒是个好事情。老瑞,你带他们下去吃饭,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酒也可以提供,然后,你让他们做一件事。诚斋公,对于这些佛人的使用,在下有个主意,你帮着参详参详。” 第八百七十一章攻心 夜晚,城堡里一片寂静,实施了严格的军事管制之后,没人敢随便发出声响,以免被当做叛乱者击毙。城堡本身作为军事建筑,居住环境其实很是糟糕。况且一下子挤进了太多人,已经超出了城堡设计时的承载人数,居住环境就更为恶劣,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小房子里,都已经算是好待遇,大多数人都只能蜷缩着睡在大厅或是过道里。 佩雷斯由于是最高指挥官,倒是拥有一间自己的卧室,虽然时间已经过了子夜,但他还是睡不着,跪在圣像之前,反复的祈祷着。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这么虔诚的祈祷是什么时候了,是第一次与海军的缉私船赛跑,还是躲避黑洛易的追杀,又或者是远东之行的前夜?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以往历次的冒险,所面临的恶劣情况加起来,恐怕也不能和这次自己所遭遇的情形相比。自己或许不该干掉巴托洛克,如果他活着,自己只是一名神甫,只要躲在角落里,适当的时候讲几句话就够了。现在自己却要承担指挥任务,该死,指挥部队可不像指挥自己手下那些喽罗,打仗也和他们以往的亡命搏斗,完全就是两回事。 太阳即将落山时,有一支明军绕到了山顶,从山上发动了一次进攻,由于缺乏重武器,这次进攻并没有获得进展。但是这些人十分机灵,发现葡萄牙士兵有所防范后立即撤退,没有受到多少损失。可对于守军而言,这种腹背受敌的滋味不好受。原本可以少放部队的后方,这回也必须加强戒备,人力上就更紧张了。 自从发生了许氏反水的事后,对于城堡里的华人以及倭人乃至一些其他国家的海盗,佩雷斯都不信任。这种不信任情绪,也扩散到了下面,城堡里的葡萄牙士兵、土著兵和海盗之间矛盾颇大。在以前,靠着强大的武力,还是可以保证自己话语权的,可是现在外面有明军存在,天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会反水。 不要他们也不可能,单纯靠葡萄牙人和土著人,就连防线都维持不住,最后还是要靠这些海盗帮忙才行。虽然现在看,城堡还是固若金汤,但是随着物资的消耗,今后的定量会越来越严格,到了那时侯,才是真正的考验。 在红色修士袍里面,他套上了一件精制钢甲,两支短铳装填完毕,随时可以击发。一柄长剑,两柄匕首,以及一张制作精巧的手奴,全都带在身上。上一次使用这些玩意是什么时候了?本以为穿上这身修士袍后就用不上它们,没想到,现在又要拿上这些东西保命。 这一晚,佩雷斯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刚亮,隆隆的炮声就又在城堡外响起,与昨天对比,今天明军的火炮更为精确,打中垛口的时候,远比打中城墙的时候多。更要命的是,一批工人在他们眼皮子下面修筑炮台,一旦那些大炮架上去,不管击中哪,都不是一件让人心情放松的事。 在发炮间歇,明军阵里敲响了阵阵战鼓,士兵以为是明军终于要开始进攻了,举着枪做好击发准备。可是从明军队伍里走出的并不是攻城部队,而是一群衣着光鲜,满面红光的葡萄牙士兵。 “下士,别用枪对着我,难道认不出我了么?我是莫里斯上尉,不过现在,我为大明帝国服务,官衔不变,待遇……翻倍!”这名军官拿出钱口袋,露出了里面的银锭 “这是预支的三个月薪水,足够我在广州体面的过上很长时间。我向你们保证,你们面对的,不是一支野蛮人的部队,他们善待俘虏,重视信誉,比起你们身边大多数人,都更像一个绅士。他们就像萨拉丁一样,是真正的骑士。你们要做的,只是放下武器,高举双手,就可以体面的回国,又或者像我一样,可以过上等人的日子。我保证昨天晚上你们在啃硬的像石头的肉干,为了对付它们,可能还要使用锯条。可是我呢,我的食物是……” “开枪,击毙这个叛徒!”佩雷斯愤怒的向士兵发布着命令,但是士兵一脸尴尬的回答“做不到,神甫阁下,上尉对我们的武器性能很了解,他站在射程之外。” 冰冷的枪口忽然抵住了这名士兵的太阳穴,后者只能耸耸肩“如果您坚持的话,如您所愿……” 砰砰。 垛口后硝烟弥漫,几十支枪次第射击,但是这些葡萄牙士兵站的位置比炮台都靠后,这种射击除了表示一下决心外,就没有别的作用。官军这边,则是挥舞着令旗,第二轮炮击又开始了。 炮台上的大炮,刚刚调试完成,并没有参与上午的炮击,中午时分,明军主动放弃攻击,在城堡前摆开桌案,开始吃饭。新鲜的饭菜香气,顺着风飘向了城堡,士兵们贪婪的呼吸着,还有人小声议论着,到底有什么菜色。 之前许氏诈降时,就是以运输食品的名义过来的,城堡里的粮食并不算匮乏,但是没人知道围困要持续到何时,从一开始,就必须严格控制食物的分配。即便是承担作战任务的部队,所得到的食物也十分有限。而且为了保存方便,海上食物追求的是保质而不是口感,即便是经过厨房的加工,与外面的饭菜也根本不能比。 佩雷斯吩咐着厨房,尽最大可能把饭菜做的美味一些,又派了一队士兵过去监督,防止厨师趁机下毒。可是士兵最后也必须承认,厨房的人手太少了,做这么多人的饭,实在是忙不过来,只能优先供应守卫人员,其他人都要错后。 在吃饭间歇,又有人持着铁皮喇叭,向着城内高声喊话,这回用的是汉语,喊话的内容,则是大明朝最常见的应敌手段:购首。 自佩雷斯以降,几乎每一个阶级的葡萄牙人,都标出了对应的价格。首领白银五千两,军官自一千到五百两不等,士兵五十两。只要你有办法杀死一个人,将来就可以得到奖励。佩雷斯汉语精通,听着那一声接一声的喊叫,他看了一眼在垛口后吃东西的海盗,心里想着:看来以后睡觉,必须睁一只眼睛了。 第八百七十二章分歧 明朝遇到外敌时,购首是常见手段,效果往往不如人意,也没吸引过几个义民砍人头来献。但是杨承祖这种手段,本来也不是为了立竿见影,只不过是在这里面下的烂药。 “物资充足,有吃有喝的时候,这种手段没什么用,如果打了败仗,这些手段就更没用。可是现在朝廷上万大军驻扎在岛上,炮弹在朝城里落,就算他自己是铁骨铮铮的好汉,身边的人,又谁能保证的了。军队是一个团体,当你开始怀疑身边袍泽的时候,其实部队就已经没指望了。” 杨承祖拿着千里望看着城头,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岸防炮已经调整完毕,第一炮落到了垛口上,炸飞了不少砖石。论威力,它比那些步兵炮要强的多,不过距离真的摧毁这城堡还差的远了。这一炮真正的意义在于,围攻刚刚进入第二天,守军就已经在炮击中出现伤亡了。他从千里望里看到,有人流着血倒了下去,生死未知。 在城堡的另一端,狼兵也开始了日常骚扰,呐喊着举着飞梯前进,或者举起火绳枪朝着城上射击。他们与城堡之间的距离,远超过火绳枪的射程,射击对于守军没有任何威胁,纯粹是练习而已。 这些狼兵摸着据说价值好几两银子一杆的火铳,向城头兴奋的开火,仿佛节日里点燃了烟花礼炮,城头上的葡萄牙士兵则连还击的兴趣都没有,他们没这么多弹药可以浪费。那些女兵放了一顿铳就退回来围着岑莲嬉笑着“这东西真好玩,小姐可以和你的情哥哥更恩爱一些,再让他多给咱们几支火铳。要是小姐自己不行,我们可以帮忙啊。” “呸,再这样说就不理你们了。”岑莲向她们大声抗议着,又补充道:“你们玩归玩,自己小心啊,这东西有可能炸膛的。” “没关系没关系,官兵这弹药都是包好的,我们按着纸包塞进去就好了,既省事又安全。这些汉人确实是聪明,这火器比我们的吹箭好用多了,我还用它猎了只山鸡呢。就是里面都是铁沙子,大概是不能吃了。” 这些狼兵并没有把战斗当回事,放一阵铳就开始在城外翻跟头,比武,或是聚起柴草来,做出要野炊的架式。还有人朝城头叫骂,大家语言不通,这种叫骂实际没意义。 类似的挑衅手段,是寨子间械斗中用熟的,狼兵用起来都很熟练,城内的葡萄牙士兵也是正规军,并不会被这种拙劣的挑衅引动。可是看着土著人拿自己当靶子练习怎么用枪,士兵的脸色还是很难看。 能把仗打的这么放松,说明敌人心里有底,知道自己不敢出去,或者说有出击后消灭自己的把握。这种一边倒的绝望战争,让那些军官的脸上,也闷闷不乐。 “达?伽马总督上次派船来时说过,这是短期内最后一支援军,如果我们向他求援,会不会得到一支部队?如果能够派来三千到五千名士兵,或许可以把我们营救出来。” “那不可能,即使算上土著人部队,他也拿不出五千人投放到这里,我们还是可以等到这些野蛮人撤退。他们的人太多,后勤补给压力一定很大,不可能在这里长期驻扎下去。我们的物资,可以应付两到三个月。” “那些物资是野蛮人的间谍送来的,谁能保证他们没在里面下毒?我觉得,你对食物的估计太乐观了。还有水和酒,如果士兵得不到酒,一定会发疯的。我觉得我们可以考虑,和野蛮人进行谈判。” “谈判?这才刚刚第二天就谈判?我们伟大的葡萄牙帝国,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没有骨气了?” “这跟骨气无关,这是事实。岸防大炮的攻击,让我们损失了五个人。到明天的进攻中,还不知道会损失多少人,他们的炮,打的越来越准了。” 晚饭时,这些军官的探讨,差点演变成一场决斗,佩雷斯不是巴托洛克,对于这些部下的约束力和威信都不够。当然更关键的,还是局势上吃亏。这些所谓的正规军里,也有不少是拿钱做事的,纪律性没这么强,当陷入绝地时,大家的心思想的不一样,这也很正常。好在一点,不管怎么吵,都不至于闹到内部分崩离析的时候,葡萄牙人还是最值得信任。 由于官军购首的宣传,不但在饮食上加强了检查,安排防卫上,也将海盗与葡萄牙士兵重新编排,确保每一班里,都有三名以上的葡萄牙士兵,可以弹压住那些海盗。在饮食配给上,也对于葡萄牙人和教民,给予一些优待,在这种时候,没有人敢出来质疑权威。 等到重新计算了定量,佩雷斯推开了自己的房门,接着就看到了坐在床上,把匕首抛来抛去的特雷蒂修女。 她的修女袍高高撩起,露出两条结实有力的长腿和脚上的银头靴。一对匕首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灵活的舞蹈。只有一起共过事的人才知道,这样的舞蹈,是有多致命。 佩雷斯反手带上房门,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宝贝,你今天居然主动过来,难道是有了新的打算?准备把你的纯洁奉献给主,而不是野蛮人么?”他嘴上这么说,手却紧紧的按在腰里,那里别着他的短铳,他可没有勇气,以冷兵器对抗这个女人。 特雷蒂白了他一眼“如果我说是的话,你敢要么?除非你已经下定决心,背叛伯爵。我是来向你提出建议的,我们该考虑和明军接触,而不是继续坚持下去。” “接触?这做不到。我们如果现在就和明军进行谈判接触,就会证明我们在胆怯,那么接下来,野蛮人就会把我们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他们一共才围攻了两天不到。而上一次我所知道的要塞攻防战,持续了足足三个月。” “要塞被攻陷后,防御方全部被处死,没人活了下来。嘿听着,伯爵要的是和明朝人对等贸易,不是和他们进入全面战争,我们在这里不管坚守五天还是五个月,都没有任何区别。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要么是完成工作,要么是工作失败。还有,我来是在善意的提醒你,有一些明人准备要发动叛乱,这是我所知道的名单。” 一张纸铺在佩雷斯面前,上面有十几个名字,佩雷斯匆匆扫了一眼,若无其事的出门而去,过了不到一顿饭的时间,城堡内的整肃工作开始了。 第八百七十三章特使(一) 明军营房,杨承祖的营帐里灯火通明,幺娘等几个会武功的女眷紧握着兵器,目光冷漠的注视着对面那个不速之客。虽然这个客人周身上下用黑布包裹的严实,可是只从那双亮如星辰的眸子,依旧可以断定,这是个狐狸精。 她官话说的很流利,还是能确定是异国人,家中女眷不管多少,总是没有外邦人这个门类,再看自己丈夫盯着对方的模样,心里就不痛快。 明明包裹的连脸都看不见,可是即便是女子,幺娘等人也得承认,这种包裹的方式,反倒是比露出玉体更惹人注意。自己丈夫的目光,也落在对方的身上,不知道要看出什么。 刚刚围城的第二天,就来了谈判使者,从哪个层面看,这都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兆头,这场战斗,或许很快就能结束。这些杨家女眷不管出身为何,在杨家养尊处优已经享受惯了,自然不愿意在这种地方多待,能够早点收兵,对谁都好。 不过作为使者,这女子并不算合格,她的装束诡异,来历也比较鬼祟,让人难以放的下心。谈判这种事,首先就是要一个诚意,连脸都不肯露出来,谁能觉得她靠谱。再者她提出的条件,即使是几个女人听起来,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大明与葡萄牙自由贸易,葡萄牙船只可以在大明水域自由航行,商人可以自由出入大明城市,葡萄牙和大明可以互相在对方领土上传教,葡萄牙人交易不必经过牙行……”看着这神秘女人丢出的一份条约,杨承祖颇有些哭笑不得,这份条约的内容,颇有些后世不平等条约的意思。若是只看条约内容,很难想象,是谁赢得了这次的海战。 那名女性使者似乎也理解杨承祖的情绪,“这份条约,是在战前拟订好的,所以一些条款,跟客观事实有一定距离。司令官并不知道它的存在,它代表的是教会的意志,我也没有权限修改。现在的局势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我觉得这份条约依旧合适,你们确实做的不错,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在堡垒有上千人,还有大批的食物和水,你们需要围困一年时间,才有可能让我们屈服。可是,你们能围困一年时间?” 她似乎是笑了笑,脸被遮着,看不到表情,只能听她继续说道:“依我对贵国的了解,你们最多维持两到三个月的围困,就会到达极限。庞大的补给压力,会让你们不得不草草收兵,我们依旧是这个岛的主人。所以,你们只要答应这个条件,整个岛就归你们所有,在你们的皇帝陛下面前,可以获取勋章,大家可以坐下来谈生意,难道不好么?我还要告诉你,印度总督随时会派出他的战舰和英勇的火枪手来拯救我们,到时候你就算想要在这份条约上签字,也失去机会了。” 杨承祖看着眼前这个神秘的来客,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趾高气扬而愤怒,相反倒是以一种欣赏的目光,从上到下的打量着。谈判这种事,既要看谈判者的口才,也要看自己的筹码。现在的葡萄牙人所拥有的无非就是一个城堡,他们哪来的胆量和自己这样谈? 他倒是不认为这个女子属于盲目自大的那一类型,相反,她进帐之后表现出来的态度,确实是把自己放在低姿态,表现出足够的礼貌与谦让。能够在这种时候单身进营,必须是有过人的勇气,而在包围刚刚形成就来投降,更要有足够多的智慧,这样的女人不该是不明大局那一类型。可在条约条款上,却又表现出异常的顽强,仿佛真的有足够大的牌在手里。 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确有其事,暂时没有手段确认,杨承祖对这一点似乎并没有太在意,只是似笑非笑道:“舰队?支援?你们有多少舰队,多少支援呢?你们那个印度总督手下有多少人马我不清楚,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我们这边两广总督手上可用的兵,绝对比你们的印度总督要多。再者他从印度派兵,如果还能比我们大明自己本土调兵快,我把头砍下来给你当板凳坐!女人,不用虚张声势了,你们那个什么见鬼的总督,就算真的派兵来,也是送死而已。” “或许如此,可是你们依旧拿不下这个岛。就算你用你手上所有的炮火攻击城堡,也无济于事,对于这一点,我想你也不会否认。你们不可能在这里待上一年,出动这么多的部队,无功而返,我想这个责任,你也不想承担。” “你错了,这个岛,其实我们已经拿回来了。屯门本就是大明领土,是被你们无耻窃居,如今天兵一到,屯门立刻光复。你们占领这个城堡,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你们从葡萄牙本土不远千里而来,图的就是在城堡里挨饿?你们来大明,是要做生意,是要赚钱的。可是现在屯门这副样子,你们还赚个鬼钱。官军拿不下你这个岛怎么样,你们现在还有船么,官军过半个月就来扫一次你们,我看有哪个商人够胆过来做生意。这个岛我查过,在大明的底册上,就是个荒岛,收不上来赋税无所谓,习惯了。反而是你们拿这里做生意,每年光是收交易税就收到手软,我们就把这里变成一座荒岛,弄到没人来做生意,就可以了。你们占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又有什么用?” 那女子见他发怒,倒也没有什么畏惧,而是赞许的点点头“阁下果然是个厉害的对手,不但能够在战场上取得胜利,更能够在核心的问题上和我们达成共识,正如你所说,这里在你们手里,就只能是个荒岛,在我们手里,就能成为金矿。那我们为什么不联合起来,把这里经营成一座真正的金矿,让它发挥应该发挥的作用?” “联合?你这个态度我喜欢,我们确实应该联合起来,把这里经营成一座金矿。不过在这一切之前,我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到底谁主谁从!我们大明人,都懂一个规矩,人离乡贱。离乡背井逃荒讨生活,到了外面就要低头做人,入乡随俗。可你们明明是外来的,却要让我们跟你平起平坐,甚至还想用你们的规矩,来替代大明的规矩,这种我们不信主又不肯去死,让你们很为难的态度,还有什么可联合的?要想联合,就拿出联合的态度,然后才有的谈。” 那女子笑了一声“阁下的态度就像你们这个帝国一样,自大而且傲慢,葡萄牙帝国的实际领土,是你难以想象的。我们的部队,也并非你们所见到的那么一点,事实上,如果两个帝国开战,贵国并无十分胜算。我觉得合作这种事,还是应该平起平坐。或许你看看这个,也会同意我的看法。” 她朝身上似乎摸什么东西,幺娘警戒的拿起了弹弓,可这人拿出来的,乃是一件女人衣服,向杨承祖一丢“这件衣服,阁下应该认识吧?” 那件素色丝衣并不算如何的特殊,可是上面那非兰非麝的香味,杨承祖熟悉异常,这是属于冷飞霜的衣服。大帐内的气氛,随着这衣服的出现为之一变,杨承祖整个人,仿佛瞬间,变的狰狞起来。 第八百七十四章特使(二) 他原本是与那女子对面坐着,这时手里抓着衣服,人霍然站起,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让幺娘等人都有所感悟,几个女眷先后抄起了兵器,呈一个半圆形,封住了这番邦使者的所有退路。 “你大概是听说过的,我们大明有句话,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我要提醒你一点,你们在我们眼里,不是国,而是寇。对付强盗时,这条规矩不适用,任何强盗不管用任何方式来到我们面前,我们都可以干掉他,女人也不例外。而且女人在死之前,男人是可以对她做任何事的,因为对死人来说,无需要讲什么人道。” 那名女子似乎并没发现自己已经落入险地,神态依旧从容淡定“似乎您已经认出了那件衣服的归属,那不如我们继续坐下来谈交易。我们一起经营这个岛,阁下成为我们的股东之一,我们在东方的贸易收入,可以给你一部分作为分成,这个数字,你可以想象,而且这种收益,是没有风险的。我们会通过渠道,保证你的收益全部天衣无缝,不会被贵国的朝廷查出任何问题。至于这位美丽女士的遭遇,我只能说我很抱歉。在战斗发生时,她指挥一部分人企图夺取城堡,但是她战败被俘了。这么一位美丽的女俘,一些控制不住的人对她进行了冒犯,我只能说很遗憾,不过作为补偿,我可以用我自己来弥补你的损失。” 她边说边在头上微微一拽,布片飞扬中,露出一张精雕细琢的玉面,和无可挑剔的五官。以姿色而论,比起冷飞霜并不逊色,加上她异国人的身份,吸引力比起冷飞霜犹有过之。 “尊敬的钦差,我国对贵国并无意冒犯,我们想要的,只是大家对等的贸易。我们放下武器,举起美酒,难道不是好事么?兵戎相见,大家都没有好处。” “释放那个女人,无条件释放那个女人,如果你们想谈判的话,先把她放出来,我会考虑跟你们谈下去。如果你不把人还给我,或是这个人有了三长两短,那你们就可以去死吧,我保证你们这个城堡里不会有一个活人。从今以后,葡萄牙人只要进入大明海域,就不要想活着回去。不但如此,整个南洋,都不会有人和你们做生意,我就算赌上自己的前程,也保证你们从大明身上赚不到一文钱。” 那女子神情淡定与杨承祖对视,半点不落下风“时间像水,无法逆流。发生的不能改变,仇恨无助于解决问题。她现在已经……你难道还那么在意她?为了这样的人,甚至不惜和我们葡萄牙帝国一战?” “你和你的帝国,又算个什么东西?”杨承祖面色如铁,语气越发的不善“我大明疆域万里,带甲百万。你的帝国能来多少人?五千,还是一万?讲打仗,就算是踩,也踩死你们。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我的飞霜不管发生了什么,也比你强上万倍。你们不是想做生意,想赚钱么,这很简单,把人给我送回来,咱们慢慢谈。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将得不到绸缎、糖、瓷器、茶叶!到时候,你们国家的大商人,也一样放不过你们这些罪魁祸首。这座城堡不管多坚固,我破出时间跟你们耗了,用一年时间,再不行就三年,难道还困不死你们?” “也就是说,即便她已经被士兵当成了纪女,在你的心里,依旧是你的女神么?” “我最后说一遍,放人!如果你听不懂的话,我就把你的头砍下来送回去,让城堡里换个听的懂人话的人过来,再谈投降的事。” 这名女子听了这些不怒反笑,一手掩口笑的花枝乱颤,另一手却在那布上一揭,将身上缠的布抖开,露出一身麦色健美皮肤,和锻炼得结实有力的匀称身段。除去那身裹身布,她身上的衣服其实并没有多少,只在重要部位,用赤金打了甲片作为防护,其他部分都裸露出来。 铁珊瑚忍不住叫了一声不要脸,举着花枪,几乎就要一将刺过去。那女子笑了半晌,见杨承祖看她依旧是如同看着牲畜,并无感情波动,摇头道:“看来,那位美丽的女士,确实说的很对。即便她真的被士兵当成纪女对待,你依旧会在意她,这场打赌,是她赢了。好了,尊贵的阁下,您的怒火让我感到了恐惧,为了避免事态恶化,我必须说明,刚才说的一切,都是一个测试,一个有关爱情的测试。那位女士什么都没发生,目前的状态也很安全,至少截肢目前为止是这样。她现在的公开身份是我的护卫,这衣服也是因为更换服装的原因才脱下来的,这下你该放心了。我们打了一个赌,如果你确实可以不在意她失真,我就要在你面前脱光衣服,结果不得不遗憾的宣布:她赢了。” 杨承祖脸色并没有因此变的脸色好看,语气也依旧低沉“你这么说,是告诉我,飞霜在你手里,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她也就无法保证安全么?我告诉你,本官不受任何威胁,所以,我的条件不变,放人,或者去死。” “阁下可以看看那件衣服,有您的飞霜小姐给您写的信,我想看了那信以后,您就可以明白我们之间是可以谈的。” 杨承祖拿起那件白衣,他方才看的是正面,并没在意,这时翻过去,才发现在衣服背面,用胭脂之类的东西,写了短短一封信。 “承祖 我于夷城万事安好,勿念。特雷蒂修女一直在保护我,且心向通商,可为盟,莫为仇。佛酋佩雷斯神甫虽一心主战,然城内上千人马,亦有思和反战之人,可共大事。以和为贵,以战为下,不可莽撞行事,玉石俱焚。城内尚有大事未完,未敢擅离,待等虏贼投降,我们再见不迟。” 落款处并没有名字,只有一朵莲花,活灵活现。杨承祖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原来如此,方才倒是我冒犯了。你是一位修女?贵国修女都喜欢穿成这样拜神?” 特雷蒂笑了笑,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唇“我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可以商谈,合作的细节了么?还有,您居然是一个不在意女性出夜的明朝官员,这真与我以前对大明的了解有着太多不同,我对您的兴趣,越来越大了。我有点饿,能让这几位美丽的女士,为我准备一些食物,我们或许可以进行一次有意义的烛光晚餐,您觉得呢?” 第八百七十五章特使(三) 虽然还是在战场,但是钦差想要准备饮食时,是不需要考虑时间的,在几名女眷那几乎杀死人的目光注视下,这名修女毫不在意自己衣着的豪迈,大方的享用着她的晚餐。她吃东西的动作很是优雅,显然接受过仪表方面的培训,可是当她把食物放入口中后,还是难以控制的流露出一丝满足随后又是惊诧。 “这怎么可能?我……我几乎要怀疑我现在到底是在大明帝国,还是在里斯本某位贵族的私人宴会上,你们这里,居然有人会做葡萄牙的食物。” “不过是一点牛肉和豆类,还有就是一些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宁波,有一位来自贵国的商人,他精通烹饪之道,现在为大明朝廷所用。这些菜色,都是出自他的手笔。天色太晚,加上军营简陋,我们大明的菜,来不及做了。下次姑娘来时,我可以招待你吃明朝菜。不过这酒,可是我们大明的好酒,绝对正宗。”杨承祖举起手中的酒杯,朝特雷蒂做了个请的手势,后者也大方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闭上眼睛,回味着酒的香味“味道真棒,如果有机会,我会请你喝我们的葡萄酒,也不会比你们大明的酒差。” “这话我信。我想只要大家放下仇恨,和平相处,坐下喝酒的机会总是有的。你们的条件,我肯定不会接受。放下武器,无条件投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至于通商的事,在你们放下武器之后,我们可以商量。就冲着你保护了飞霜这个面子,我保你没事。” “那就是说,其他人的安全不能保障了?” “这很正常,我们是官兵,在城堡里,有很多是海盗,手上沾满了鲜血,衙门里一体严拿的要犯。这样的人,投降以后,也是要送交有司,定罪处斩的。我不知道贵教是否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说,不过我们大明朝廷不认这个。总是有些人要死的,不要奢望都保下来。” “那传教呢?”气氛虽然缓和下来,但是特雷蒂依旧不肯退让“在我国,教会的力量超过你们的想象,对于教会来说,传教的意义远比通商更大。我们需要在大明建立教堂,让天主的福音,在这个国家得到传播。” “贵国人信什么,是你们的事,在大明,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不能有人可以和皇帝分庭抗礼。至于教会,如果你们能像佛道两门一样,不与朝廷争权,倒不是不能考虑。可惜我对贵教的风范也有所了解,你们攻破小国,强令他国百姓改宗,这些事,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与朝廷和睦相处的样子。所以,你们自己人喜欢信什么,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于我们而言,但是想要在大明传播,就得守我们的规矩,像是这次的战争,就是因为贵国的教会,率先挑衅了大明朝廷。圣母踏龙头,好大的胆子!连我们的皇帝你也敢踩,那不是等于你们踩在了我们大明的头上,这个头,是踩不得的,踩了龙头,什么都没的谈。” 特雷蒂一直以为,这次战争的原因,是朝廷来收复失地,直到此时才明白,战争的原因,居然是为了在她眼里无关紧要的一座浮雕,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仁慈的天主啊,宽恕可怜的罪人吧。你是说,你们的帝国,为了这种无聊的事,就发动了一场战争?我不得不说,对于你们的思维方式,我们难以理解。还有,我必须阐明一点,那副雕塑并不针对贵国皇帝或是朝廷,那里的龙与你们的龙……” 杨承祖挥手打断她的话,指了指眼前的餐桌“请修女用饭,其实我觉得,你穿成这样说是修女,也很可笑的。如果教会都派你这样的女人,穿成这样传教,我保证你们生意兴隆,什么僧道全都不是对手。我不在意你是什么身份,你说你是修女还是女王,对我来说,都没区别。那踩龙头的事,与我们的朝廷有没有关系我拿不准,这不重要,入乡随俗,到了别人的地头,就要守别人家的规矩。不懂的就要问,不知道的就要去打听,一旦不小心触犯了,就要去道歉认罚,而不是仗着自己拳头大,逼的别人守你的规矩。所以你们的龙头是什么意思我不清楚,也不关心,在大明,龙头是踏不得的。拆了它,我们再谈其他。” 特雷蒂摇摇头,放下了刀叉“看来我们今天晚上,注定谈不成了?” “修女该不会觉得,我们只用一个晚上,就可以谈成这么重要的事吧?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不管是大明,还是你们佛郎机,我想都是这个规矩。今天谈不成,就下次再谈,谈到谈成为止。不要急,我有的是时间,随时欢迎修女来这里,品尝我们的大菜。下次做好一点的大明菜招待你。” 特雷蒂又用布将自己严实的裹了起来,最后纠正道:“我必须声明一点,我们的国家叫葡萄牙,并不叫佛郎机。” “我知道。佛郎机是朝廷给你们起的名字,我们的天子也认可了,别人就不能改变它。所以你们怎么叫不重要,在我们这,你们就得叫佛郎机,这是学会大明规矩的第一步,从忘掉自己的名字开始。天色很晚了,要不要我派兵送你?” “不必,打扰了钦差的休息,我很抱歉,期待与阁下的第二次相见。希望到那个时候,我们可以在某些方面取得共识,愿大明与葡萄牙世代友好,永远和平。” 营房外分别时,特雷蒂终于有了点修女的样子,语气中也充满了慈悲,行了个礼,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铁珊瑚忍不住小声嘀咕一句“狐狸精,不要脸。” 杨承祖宠溺的揉了一下她的头“都做了娘的人了,还是这么爱吃醋,这可不大好。晚上罚你和幺娘一起陪我。” “好啊好啊,我愿意这样受罚。”铁珊瑚一脸欢喜的不停点头,幺娘则扑哧一笑“她倒会享福,要是总这么罚啊,大家就都犯错了。夫君,这洋女人我看着路数不对,不像是修女。” “瞧你说的,真修女能到这种虎狼窝来么?这不重要,关键是她肯出来谈,比起那些还要死守的人,就要聪明多了,这样的人,还是值得我们多接触接触。本来这座城,我也不是非拿下来不可,围上一段时间,大家把炮术操练的差不多,就可以收兵了,现在,我改主意了。” 他用手指了指冷飞霜的那件衣服“飞霜给我们留下了不少信息,不能浪费她的心意,这座城要拿下来,连那通商的事,也要谈成。” 第八百七十六章围 拿起那件衣服,端详着上面的文字,幺娘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冷姑娘似乎是被这个女人保护起来,然后靠花言巧语,让冷姑娘相信了她,所以冷姑娘就给她做了人情,别的也看不出什么。她说的那些条件,实在是不自量力,夫君,你不会答应她的吧?” 对于冷飞霜的美貌,幺娘本就心里嫉妒,再考虑到这个美丽的异国美人,如果这两人真的进了房,自己这些人还有地方站么? 在这种心理影响下,她并不希望和这个修女缔结和平条约,或者说,从她内心深处,是真的希望冷飞霜已经成了葡萄牙军的发泄目标。这种情怀不能宣之于口,加上想到这个男人可以真的不介意那种事,心里又有一种慧眼识人,终身有靠的喜悦。 杨承祖没考虑到这些,只是端详着那件衣服,指着上面的文字“我估计飞霜肯定是在这个夷人的控制之下,所写的文字,也要受她监督,她毕竟还是成功的摆了那夷人一道,这些文字里已经把她想传递的消息传递了出来。这个名叫特雷蒂的修女想要通商,并不想要打仗,而夷城里现在的首脑,则还想顽抗下去。城内兵马过千,但人心不齐。这个女人可以在夜里离开城堡,还能从容返回,可见绝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城堡里有一支忠于她的力量,保证她可以畅通无阻。但是这支力量还不够压制主战派,所以她想的是和我联合,只要能够实现她的意图,这个岛或是那座城堡里的士兵,就算都牺牲掉,她也不会在乎。飞霜要留下,也是彼此借力,天妃教在城堡里的力量还在,特雷蒂还想要利用那些人手,就像飞霜要利用修女的人手一样。” “夫君,那冷姑娘给你这封信的意思是?” “告诉我,夷人不是铁板一块,相反内部对立严重,让我不要答应夷人的条件。等到他们自己内部斗个天翻地覆时,条件还不是由我开?她在城堡里做我的内应,帮着这个女人,让她好下定决心和夷人头领内斗。那个虏酋叫做佩雷斯,还是个神甫,也就是说他其实也是教士,而非军人,用兵手段平平,也就很好解释了。他同样出身教会,和特雷蒂的意见却相左,可见这个谈判意见,也不一定真是教会拿出来的。那些传教之类的话,她只是挂在嘴上,并不是非要争取不可的利益。” 听他的分析,铁珊瑚颇有些气闷“冷姑娘前后就写了这么点字,夫君就分析出了那么多东西,你们还真是知音啊。如果是我写的,夫君恐怕就不知道我写的什么意思了。” “我们当然是知音了,如果不是她对我有自信,又怎么敢留在险地。凭她的手段,如果想走,那些夷人也未必留的住她。就是因为对我有信心,才选择不走,和这个洋女人合作,闹他个天翻地覆。珊瑚,要是你写的,夫君肯定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因为你心机单纯,想的什么就都写在上面了,压根不用猜。来来,天色不早,我们一起去休息啊。” 幺娘一边小心的伺候他脱去衣服,一边问道:“既然如此,那些夷人什么时候才会自乱阵脚,动手内讧?” “现在还不行,他们城里有大批物资,又想着有援军来救,自然不会轻易放弃抵抗。我们拿这种城,倒也不是没办法,不过硬打伤亡太重,还是不要那么做为好。要想要他们内讧,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断绝掉他们所有希望。不管城里有多少兵力,又有多少物资,多坚固的城墙,当没有希望的时候,他们都是弱者,不堪一击。” 十日之后。 夜风吹动,树林沙沙做响,森林里,一名刀客剧烈的喘着粗气,今天已经是城堡里组织的第五次突围行动。面对庞大的官军部队,城内并没有胆量野战对决,但是死守,就等于守死。为了不束手待毙,城堡里以重金招募死士,出城突围,向岛屿边缘逃窜。夷人在一些暗处藏有小船,只要能出了海,就能把消息送出去。 来自印度或是满剌加的支援舰队,是城堡守军的希望,只要等到舰队来,就能驱逐这支官军。佩雷斯是一位极其擅长鼓动人心的首领,加上足够的金币,以及出征时,能够享受一顿丰盛的食物,和城堡里的纪女疯狂一次这样的优厚条件,使得城堡内并不缺乏舍命报名的勇士。 这名刀客武艺了得,在海盗群中,也是出名的勇士,一般的武林高手,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们这一队人马并没有去冲击官军守卫那一侧,而是冲向狼兵驻扎的山峰,钻入树林里脱生。 按这些人的想法,官军固然厉害,狼兵兵力总归有限,茫茫森林之内,找人如同大海捞针,人多的优势施展不开,自己的一身武艺,就有了用武处。可等他们真正进入森林时,才知道这是个何等愚蠢的决定。 陷阱,机关,就在短短几天时间里,鬼知道狼兵到底制作了多少陷阱。那些人如同山林中的幽灵,钻到森林中,才是自己的主场。这一行三十余人,不乏武艺精强的高手,可是就是被这些机关陷阱,加上在森林里神出鬼没的狼兵,一个又一个的夺去生命。 总算挨到了天黑,或许他们已经放弃追击了吧,刀客一边喘息着恢复体力,一边警觉的四下观望。森林里,风吹树叶声,鸟兽鸣叫,小兽奔跑的声音夹杂,让他的耳目大受影响。尤其经历了几次类似的事件后,他自己也判断不出,这到底是森林的自然反应,还是那些鬼魅般的狼兵发出的动静。 即便真的逃出去,他也不打算真的去见鬼的满剌加或是果阿送信,经历了几场连败之后,他已经不大相信能战胜官军。他身上带着葡萄牙人奖励的金币,还有自己存下的积蓄,逃回家乡,买些田地,该过安生日子了。 想着在家乡的妻子,还有那个可爱的孩子,他因为紧张而僵硬的四肢,渐渐又恢复了力量,身子向前飞跃,在林间穿行。 该死,这鬼地方,才刚几月,就有蚊子?刀客只觉得脖子上痒痒的,似是被蚊虫叮了一口。这种地方的蚊虫不比内地,说不定就会染上什么恶疾,他一边暗自祈祷着不要真的因此染上瘟疫,一面加快脚步。 可是没走多远,他只觉得头越来越重,意识逐渐模糊,脚步也格外的沉重,似乎身体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最终重重的摔在地上。在他失去意识之前,只看到了眼前出现的几支火把,以及一个银铃般的声音说道:“小姐,这是最后一个了,砍了这个的头,我们可以去睡个好觉了。” 第八百七十七章自由港 人头一字排开,不多不少,每一次城堡里突击队员派出多少,转天,就会在外面多出多少人头。所有担任突击队的人,没有人得到赦免,全部被斩杀之后,悬首高杆。 说起来,被狼兵斩掉的头,比起被官军斩掉的还要多一些,毕竟有太多的人认为森林比起营寨更容易突破,直到他们被狼兵在山林里猎杀时才意识到那是个何等恐怖的陷阱。 之前岑猛砍了两百多个人头上来,杨承祖并没有克扣为难,直接按一首五十两的标准,赏了一万多两银子下去,而且是现银给付。这么大的数目,在广西贫瘠之地,可称为巨款。即使不考虑姻亲关系,只考虑白银,岑莲部下猎杀海盗时也格外踊跃,即便是那些突击队中不乏好手,在山地这种环境里作战,最终还是都被狼兵杀戮一空。 之前军中,也有人对杨承祖赏银给岑猛心有不满,大家都看的出来,那些人头不是狼兵斩的。这种让小人得利的处置手段,显然不够公平,不过当事人新军不说话,别人就不好说什么。到了这时,也都明白过来,这是千金买马骨,就是要用这笔钱,鼓舞着全军杀人的劲头。 汪鋐关心的则是另一件事,到今天为止,已经有三艘船往屯门运输物资,粮食、清水,这些东西平日里并不算珍贵,可是大军驻扎于此,消耗巨大。即使官军有补给船,这种消耗也给部队带来极大压力。再者广州方面的粮草补给,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显然有人从中作梗,有意的卡钱粮。 这种行为在眼下倒是没什么破坏力,但是时间一长,上万人马的开销,就要出大问题,到时候说不定反倒是进攻一方先维持不住围困。可是有了这三艘船开的头,补给的问题就不用考虑了,许氏船队也开始了运作,他们在周边有自己的关系。通过这些关系,将有更多的商人运来补给,包括药品、布匹,火药等军需品,也都能靠这些人满足供应,反倒比官方渠道运来的更可靠。 在自己国土上作战,最后补给却是要靠这些渠道,汪鋐颇有些哭笑不得过看着那些粮食、肉食甚至是水果,他的心里总算是安定了一些,至少这几日的粮食有着落了。 杨承祖带着几位夫人从远处走来,对汪鋐打着招呼“诚斋公,你不去看看那个市场么?现在它已经要恢复使用了,有几个商人过来,决定在那里进行交割,这个市场一开,来的商人就更多了。” 那些运来补给品的商人,所要的报酬并非是白银,而是丝绸、瓷器等货物。屯门之前由于就是个自由贸易港,有不少商人在这里贸易,岛上也存了不少这样的货品。葡萄牙人转移到城堡的是金银以及粮水,对于这些货物并没有来得及进行处置,官军只靠缴获,就足够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支付物资报酬。 除此以外,一些商人通过许氏商队的关系,向官府提出了申请,能否在运输补给之后,继续在屯门进行交易。上次官府在宁波组织的销售,让很多商人发了财,这次破了屯门,商人们希望有样学样,继续发财。 这些商人中,也有不少是有办法的,即便是广东这边的海商豪强,也无法阻挡这些人的经营活动。曾经沉寂的屯门市场再次热闹起来,杨记的商人以牙子的身份,往来穿梭,为商人介绍着这官府所缴获的货物。 来的商人还不是太多,不过有不少摊位已经被人定下了,除了明朝的商人外,甚至连南洋诸国,也有商人过来交易。根据情报反馈,很快就将有更多的物资运输过来,官军在这里围上两三个月,都不用发愁钱粮物资。 甚至还有一些商人,将做皮肉生意的女人运了过来,那几座曾经人去楼空的酒馆换了新主人,已经有人开始收拾房间,设摆桌椅准备恢复营业。几个风搔的女人,斜倚在门首,朝着路过的男人开始大声调笑,招揽客人。远方的隆隆炮声,似乎没人在意,整个屯门,正在恢复战前的状态。 看着开始恢复生机的市场,汪鋐倒有些踟躇“这岛上的贸易,说起来,其实都是朝廷所不容的。我等若是纵容他们这么一搞,将来免不了要被言官弹劾了。” “诚斋公,那些御使又不在地方上任职,自可以轻飘飘的用王法来弹劾咱们,可是我们可不能用个王法,就让这岛废掉。就算要废,也要给他们找个新的去处。现在的环境,这些商人,是不大可能到广州去贸易的。与其放他们到别处去做生意,还不如让他们在朝廷管辖下做,至少他们肯交税。而且在这里,不讲朝廷的规矩,不管是举人还是进士,都得照规矩交钱,否则就不准进来做。这么好的环境,我们为什么不维持它?如果不用些手段,单纯指望广州的粮食供应,恐怕再过几天,我们就要断粮了。” 汪鋐听到这一点,神情里也多了几分愤怒“没想到,钦差亲自坐镇,他们还是敢用这种小手段。如果只是老朽的话,恐怕更过分的事都做的出来。三军不可无粮,对面又是一座坚城,如果硬攻的话,死伤未免太大,想要围城,怕是怎么也要几个月时间,才能分出胜负。一切以战事为重,这种非常手段,也只好用了,大不了老朽赔上前程,也要先扫平这股海盗。” “诚斋公,这城堡虽然坚固,也未必真要用几个月。我跟您打个赌如何,我看这夷城用不了多久,就该易手了。” 汪鋐知道他与佛郎机的一位女性使者有往来,这种事在军营里有不少人知道,不算秘密。不过作为颇有领兵经验的老将,他不认为这样一个女性使者,就能让这么一座坚固的要塞易手。敌人几次突围的行动证明,他们的反抗意志还在,城堡内肯定还会坚持下去,这场战役不会结束的太快。 杨承祖对于这种善意的提醒,也回应以同样的善意,只指着路边一处还没投入使用的酒家“进去坐坐,有话慢慢说。” 第八百七十八章心战(一) 这处酒家与其他酒家一样,门首站着几个浓装艳抹的粉头,与几个不当值的军汉在那里调笑,还有一些许氏船队的水手,也在这里找着乐子。汪鋐的身份即便是喝花酒,肯定也要去那种够档次的清楼,这种货色,就算是在他家当个丫鬟也没资格,自然而然的皱起了眉头。 杨承祖却已经拉着他进去,房间里倒是安静,只有老板趴在桌上打瞌睡,没有客人在这里光顾,谈妥了价钱的男女走进来,穿过柜台向后面走去,也不会在这里停留。直到落座之后,杨承祖才小声道:“这座酒店是我们杨记开的,在这里,比在军营里可能更保险一些。毕竟我们也没办法确认,有没有人藏在军营里给佛郎机人通消息。” 汪鋐也知,之前就出现过一个狗急跳墙的,想要炸掉官军的火药库,结果被杨承祖安排得守卫给捉了。那人甚是果决,一被捉,就嚼碎了一枚毒丸自尽,没有探出什么口风。可是从这事之后,军营里防范的力度也提高了不少,暂时无法确认那些人在军队里有多少棋子,这里会谈倒是可以保密。 “诚斋公,这座夷城,撑不了太长时间了。他们外无援兵,内……也快无粮草了。”杨承祖小声透露出重要的消息。 “这座城能撑下去,是因为之前许氏给他们运来一大批粮草,还有就是城堡里向来有存粮的传统,根据我得到的情报,城堡里的存粮,可以支持半年。他们五次突围,被杀了三百多人,又能省下一笔口粮,如果没有人破坏的话,他们的粮食确实能支持很久。不过,我在城里有眼线,他们做的事,我的人,也在做。” “钦差果然神机妙算,老朽佩服,居然在夷城之内,亦有自己的耳目在。这些人是要在佛夷的粮草里下毒?” “正是如此,也不需要全部下毒,那样难度太大。只要在其中几袋粮食里下毒,就够折腾他们一个头晕眼花。他们支撑信念的支柱,正在一根接一根的断掉,距离整个堡垒塌方,已经为期不远了。我不是想把屯门打烂,而是想把生意打好,所以屯门的市场,总归是要搞起来。我会调两队兵来,保护市场的交易秩序,保证商人的安全,就像佛郎机人做的一样。朝廷以往有个问题,就是只收钱,不做事,所以大家对朝廷不满意。这回要开个好头,让商人知道,交了钱,就可以得到保护,将来生意才好做。所以即使仗打完了,或是我回了京,海贸的事,也要继续下去。朝廷的政策我来要,地方上的事,却需要诚斋公这样的人,才能做的了。” 汪鋐更关注的则是城堡的攻击,对比商业经营,这位臬台老爷显然对军事比对海贸感兴趣的多,在那里推敲着一旦城内粮食被下毒,佛人又该用什么方法应对。 “比起粮食来,其实水更紧张,佛人城内未必有泉眼,就算有,也养不活这么多人。在他们的水里下毒,他们就真的知道撑不住了。” 见杨承祖含笑不语,他才意识到什么,忙笑着赔罪“是老朽的不是了,这市场的事,一切都听钦差安排。总归只要于国有利,老朽定会鼎力相助。” 城堡内,不当值的士兵和海盗都在大厅里聚集,听着佩雷斯在二楼为大家布道、做祈祷。等到冗长的仪式完成后,佩雷斯一脸兴奋的说道: “各位教中兄弟,仁慈的天主,保佑我等,主之伟力加持下,恶魔的武器,将无法伤害到你们的身体。现在奉天主的意志,我们需要一些勇士,总数大约是六十到八十名。为了保证行动成功,我将动用最后一瓶圣水,这还是我出发之前,由教皇亲自颁发给我的。经过圣水洗礼的战士,在这次突围中将不会被异教徒的武器所伤害。你们为天主所做的一切,都将被天主牢记,当你们死后,灵魂将升上天国。下面,所有愿意去求援,讨伐异教徒的勇士,向前一步。” 下面一片寂静,与前几次不同,这次没有人主动请战。在经历了五次的彻底失败后,即使他拿出了圣水,也没有人再愿意出来,承担这个必死的任务。 “五十枚金币,这次你们的报酬,将是五十枚金币。”几名亲信,猫着腰将箱子费力的搭过来,箱盖掀处,金光耀眼。里面是满满的葡萄牙金币,前几次只要拿出三十枚金币,就可以让一名经验丰富的战士愿意承担突围任务,可是这次即使拿出了五十枚金币,下面依旧是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佩雷斯当然明白这种寂静的原因,十天之内,五支突击队全灭,连一个人都没能逃出去,已经让士兵对于突围或是所谓天主的庇佑不再相信。即便是那些最凶悍的海盗,也知道留在城堡里或许是等死,可是走出城堡,就是必死无疑。 “好吧,一百枚……一百二十枚!……既然主内兄弟们都不愿意离开城堡,愿意为了守护天主的荣耀,与野蛮人战斗到最后一刻,我决定,尊重你们的选择。好吧,下面大家回到自己的战斗位置上去,按照惯例,准备轮换。” 忽然,一声不合时宜的笑声似乎响了起来,声音很轻,没有太多人注意到。可是佩雷斯还是听出了笑声的主人,“特雷蒂姐妹,我想我们需要谈一下,哦,你是知道的,我们有一些伤员,可能需要你的关怀,来,我们谈谈。”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佩雷斯的房间,特雷蒂刚一关上门,一支火铳已经顶在了她的头上。“听着,我的小野猫,在这座城堡里,我有我的耳目。任何变化,也别想瞒过我的眼睛和耳朵!” 佩雷斯的五官有些扭曲,目光里也带着狰狞的杀机“你最近的几个晚上,经常离开城堡,是去了大明的军队那边,没错吧?你想干什么,甩了我单干?还是已经把我,换了一个好价钱?” 特雷蒂面无惧色,只是摊了摊手“杂种,把那玩意拿开,如果它走火的话,我保证马上就会有人把你的脑袋打烂。我在干什么?我在执行伯爵的命令,事实证明,我比你这个蠢货做的强的多。如果按你想的那样,我们将来就只能等着被绞死,可现在,我找了一条活路出来。” “你找了活路?你是说,他们同意谈判了,对么?这一定是你,你出卖了我,或者说你出卖了伯爵!你破坏了我整个计划!按我想的,他们将在城堡下碰的头破血流,这种围困,他们持续不了太久,我们的朋友,会中断军队的补给,到时候,他们会先撑不住。可是你现在,却出卖了我们的情报,让我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处于绝对不利的地位!你是个叛徒,是个只要跟男人上了床,就会出卖自己主人的表子!” 特雷蒂一脸无辜的看着佩雷斯“哦?你真是这么想的?那没关系,你可以射击,或者叫人把我抓起来,随你的便,看看是城堡先失守,还是伯爵先失去耐性。” 房间里陷入沉默,两人的目光撞击在一处,彼此互不示弱,从气势上难分高下。佩雷斯手臂微微颤抖,而特雷蒂似乎对这支枪压根没看见一样,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忽然响起,同时还有士兵惶恐的汇报声“神甫,有重要情况,我能进来么?” 佩雷斯悻悻的收起枪,特雷蒂也飞速的戴上了面纱,房门推开,士兵一脸惶恐的汇报着:有五个人,因为喝了配给的酒,中毒昏迷了。 第八百七十九章心战(二) 城堡里的淡水储备还算充足,可这些士兵更钟情那些甜酒,城堡里的物资都实行配给制,为了鼓舞士气,所有负责守卫城堡的士兵,每班可以得到一杯甜酒作为福利。中毒的五名士兵,显然是比较性急的,刚刚得到了分额,就迫不及待的喝下去,接着就中了毒。 虽然其他士兵已经上了城,不会因为这次的中毒事件影响到防御,但是城堡内人心惶惶,所有人交头接耳,议论的都是这件事。 城堡所有的物资都集中存放,一桶甜酒里被人下了毒,那么谁知道接下来,淡水或是食物里,是否也会被人下毒。佩雷斯面色铁青的检查了五个人的身体,发现他们中毒不是太严重,倒不至于死掉,但是也要有一段时间不能作战。 五个人的战力倒不是损失不起,可是由此造成的连锁反应,对于城堡的防卫来说,却是个异常沉重的压力。在确定所有的酒没问题之前,士兵的酒水供应被中断,随后就连当天配发的淡水和食物,也要进行检验,确保里面没被人下毒。 事实上单纯的饮食下毒,并不真的就会摧毁这支部队,海盗里会用毒的人还是有的,由他们出面检验,不会再有人中招。即便是不考虑这些人,单纯靠部队的人力筛查,也不至于真的就发生大规模中毒事件。 可问题是,身边有人能肆无忌惮的对自己实施暗算,自己这边却连人都查不到,一想到这个,即便是佩雷斯自己都觉得垂头丧气,抓不住下毒者,士气恐怕会一直低落下去。 “间谍!肯定是之前没能找到的那名间谍,又在对城堡进行破坏,这种卑鄙的行径,必然受到天主的惩罚。而厨房和食物仓库里,肯定有他的同党。”佩雷斯发了一顿火,又宣布要将厨房里的人全部吊死,可是这些人一脸木然,还是坚持自己并不知道是谁下了毒。 “神甫,我觉得,我们不该吊死这些可怜的人,因为他们确实可能不知情。如果连我们的士兵都没能找到间谍,又凭什么责怪一群厨子?仁慈而宽厚的天主,不会希望我们迁怒于弱小的无辜。”特雷蒂从外面走进来,为这些厨师求着情,等回到房间里,她才一脸不屑的看着佩雷斯 “看守食品仓库的,可不是那些厨师,如果你不想让食品仓库的守卫真的往酒里下毒,就别随便喊惩罚之类的话。再说,谁又能确定,那些酒是在哪被下的毒,这么追查下去,你需要吊死上百人。你难道想在城堡里,制造一场兵变?” 佩雷斯这时也渐渐冷静下来,不像刚才那么愤怒,反倒主动道歉: “对不起,我……我想我一定是气糊涂了,看来司令官这种事,真的不是谁都能干的。我一直以为我很优秀,至少可以守住这座城堡,然后让教会发给我个什么奖励,再让大明朝廷承认,这个岛我说了算,现在看来是做不到了。你一向正确,这次也不例外。我们是该考虑和那些人谈判,你觉得,我们应该派谁出面比较好?” 一个时辰后,城堡首先趁着开炮间歇,向城外进行喊话,之后,一支十余人的谈判队伍从城内出发,进入大明军营。佩雷斯在城头看着这支谈判代表,忍不住在胸前划起了十字,开始诚心的祷告。 他自己心里也有数,目前手里能用的牌太少,原本认为是王牌的城堡,现在看来也不大可靠。这种环境下,自己能要到的条件,恐怕距离自己想要的那些,会有很大落差。 城堡里的财富,还是总督的名位,恐怕都难以保全。他现在所希望的,只是能够保留一份财产,足够他在求得伯爵原谅之后,能够安生的活下半辈子。 谈判的使节,是在出发三个小时之后返回的,特雷蒂一脸的阴霾“神甫,我们这次的谈判,失败了。大明开出了他们的条件,但是我觉得,你无法接受。而对方显然不准备有所让步。他们带我参观了市场,又看了他们的仓库。一些商人又来到这里进行贸易,他们会为明朝士兵带来补给品,在他们的仓库里,堆满了食物和淡水,事实上,他们还招待了我们一顿丰盛的午餐。同时,他们的指挥官发觉用我们做靶子训练炮兵是个很棒的主意,正在从国内征调更多的炮兵来,到这里接受训练。” “放下武器,接受审判,城堡里的佛郎机人将可以得到赦免,但是指挥官不在此行列。城堡里的财产,归大明朝所有……这不可能!” 看着明朝官方给出的条件,佩雷斯的面部肌肉剧烈痉挛,愤怒的咆哮起来“这根本就做不到!他们毫无谈判诚意,这些该死的野蛮人,自大和骄傲会让他们一败涂地。我们在满剌加还有强大的舰队和士兵,只要伯爵阁下愿意,他可以出动五十甚至七十个步兵连,再加上土著步兵连,,足以将这些野蛮人全部消灭。我们,我们只要坚持下去,坚持到伯爵的援军……” 特雷蒂只将包头巾紧了紧“如您所愿,希望你和你的部下能够坚持到伯爵的援兵到来,前提是……没人继续中毒。” 她离开佩雷斯的房间,一直来到自己的房间前面,一名士兵持枪站在门边,她反手带上房门,轻佻的用手挑起那名士兵的下巴“嘿,我的东方宝贝,你做的不错。你一共在多少食物里下了毒,打算,毒死多少人?” 化装成士兵的冷飞霜脚下轻轻一动,已经躲开对方的手“我在三桶甜酒里下了毒,不过毒药数量有限,不可能起到太大作用。” “你太谦虚了,那些毒药的作用,恐怕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大的多。哦对了,我今天白天到你们的国家那边去谈判,又见到了你的守护者,那位钦差大臣。他再次向我问起了你的状况,说真的,真让我嫉妒,要知道,他毕竟是我未来的丈夫,现在却疯狂迷恋着另一个女人,这真是一件想想就让人愤怒的事情。” 冷飞霜微微一笑“修女,如果说愤怒,你还差的远,等你进了门就知道,他家的女人有多厉害了。才刚刚十天时间,你们就开始迫不及待的进行谈判,我想,这城也快守不住了,可是你要的条件,他答应你了?” “天主保佑,谈判已经基本完成,剩下的,只是一些技术上的细节,我必须承认,他是一个优秀的合作伙伴,就是不知道,将来在床上,他是不是也足够的优秀。”特雷蒂修女边说,边脱去了外面宽大的修女袍,露出那火辣的金甲,将修长结实的腿蹬在床上,把匕首、火铳一一绑了上去。 “你这是要?” “有备无患,我想,也许我们很快就可以用上它。拿着这个。”一支短铳抛起,随即被冷飞霜抄在手中,她心中一动;这座城堡,大概已经在夷人的高层里被放弃了,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换主人了 第八百八十章心战(三) 落日夕照下的城堡,巍峨耸立,虽然经过十日不间断炮击,但是城墙依旧坚固。一些部分被炮弹打出了痕迹,但是就如一位巨人身上微小的伤痕,这种程度的损害,不会对城堡形成任何威胁。 城墙上刚刚换了一次岗,这也差不多是今天的最后一班了,等到天气入夜之后,官军连炮击都会停止,城守部队的任务,就只剩了基本警戒。其实到了这一班的时候,士兵已经比较松懈,明军的炮火准头虽然越来越好,可对于躲在城墙后的士兵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杀伤效果。只有少数倒霉到家的人,才会被飞溅的石头伤到。 换岗之后,他们躲在垛口下面,小口的喝着酒,或是议论着城堡的未来。他们中有人在葡萄牙军队里服过役,有的,只是被招募来的水手。出身军营的士兵,有的曾经历过历时几个月的要塞攻防战,对于这种围困习以为常。炫耀着自己曾经的经历,同时透露出对于佩雷斯的不屑。 炮击的频率与前几天没有任何区别,已经习惯于这种炮火的葡萄牙士兵以及海盗,不再像刚开始那样集中精神防范明军的进攻,反倒是更担心自己的命运。与葡萄牙人不同,海盗们在城堡里的食物配额远少于葡萄牙士兵,加上之前的一场整顿,没来由的杀了几十人,也让他们对葡萄牙更加绝望。 这些海盗们原有的建制已经被打乱,不过一些原本很有名气的盗魁,依旧有着强大的号召力。一些喽罗就凑到那些盗魁身边,警惕的看着葡萄牙人,小声的商量着,接下来该采取什么对策。 所有人都在关心自己的事,并没有人注意到,今天城下的明军,与前几日已经有了变化。炮队后面的士兵,比前几日有所增加,同样增加的,还有飞梯的数量。一些士兵肩上绕着一圈圈绳索,身上也换了轻装,明显更利于攀爬。 沈希仪站在队伍正前方,肩上扛着一架飞梯,目光已经锁定了眼前的城堡,呼吸平稳悠长,正在通过呼吸,让自己的身体达到一个最佳状态。汪鋐有些迟疑“天色将晚,此时交战,搞不好就要打到晚上,我看还是等到明日清晨,再进兵为上。” 杨承祖笑了笑,“老臬台,今晚上我请你到城里坐坐,看看城里的景致。咱们单纯仿遭夷械也没什么意思,将来连夷城一起学过来,这城住人虽然不舒服,但是屯兵倒是个好地方。用炮炸了十天都没炸掉几块皮,若是用来阻敌,那就再好不过。您且看着,我们今天,就要一鼓破敌。” 他边说边抄一鼓槌,用力敲击起来,在一声声震动人心的鼓点声中,官军举起飞梯,呐喊着向城下猛冲而去。城头上的守军,刚开始并没有认为明军是真的要攻城,认定是和前几次一样,做做样子,不到火器射程就会退出去。 有的人懒散的举起了手里的火绳枪,只等着他们自己撤退,还有的人,则干脆连枪都懒得举。距离近了……更近了,已经接近火绳枪射程了。直到这时,有些士兵才意识过来,今天的明军似乎与以往不同,并没有撤退的打算。 “射击!我命令,射击!”一名指挥官高声发布命令,举起鞭子,向着城墙上的守卫抽去,又将哨子塞进嘴里,准备发布警报。 一声沉闷的枪声响起,打响了防御战中的第一枪,一击即有收获。不过率先饮恨的,并非城下飞速而来的官军,而是那名正要吹响警报的军官,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身后的士兵一枪射中,身体顺着垛口摔向城下。 白刃闪烁,血雨纷飞,方才还一起喝酒聊天的袍泽,眨眼间即刀剑相向。被攻击的一方没有准备,被杀伤的很严重。他们怒吼着,倒退着,大喊着“叛乱叛乱!”抽出配剑招架,进攻者则大喊着“奉伯爵的命令!”,随后扩大战果,城头,陷入一片混战。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与冲突中,官军已经冲入火器射程,又迅速的通过这片射程,直接来到了城下。飞梯甩出,梯首的爪钩,紧紧锁住墙壁。绳索飞爪落在城上,抓入墙壁缝隙,人则顺着绳索,向上飞速疾爬。 不过数十息,士兵已经爬上了多一半,往日里牢不可破的要塞,已经显出摇摇欲坠。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一群明朝士兵忽然顺着马道,直冲到城头,朝着其中一方开始砍杀,战场上的天平发生倾斜,守卫方在夹击之下,已经很难维持阵线。 告急的钟声一声接一声的响起,敲钟人不顾一切的猛力敲响,大钟在发出六七声响声后,戛然而止。敲钟人的身子无力的趴在钟上,背后插了一支利箭。 原本方便出击的暗门,以及城堡的大门,这时全部洞开,曾经的铁壁铜墙,这时在官军面前,不过是小小的障碍而已。顺着城墙、城门,士兵如同洪水一般涌入,席卷向城堡中每一个角落。 岑莲和她的部下,本来无聊的躺在营帐里说着闲话,在前两天,官军刚刚送了给养过来,这些人如同休假一般打发着时间,猎杀着出城的人。 火枪已经越练越熟,有不少狼兵,成了优秀的火铳射手。即便是岑莲这样的少女,也知道这种锻炼对于归顺州意味着什么,她的聘礼中包括了五百杆火绳枪,再加上这些射手,归顺那边的局势,怕是要发生大变化了。 对于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她其实是说不出的,但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原本无忧无虑的少女,现在双手托着腮,看着即将落下的日头,闷闷不乐。几个女兵打趣着“莲小姐,是不是在想你的情哥哥了?才几天没的见面,就熬不住了?侯门深似海,他家里那么多女人,到你到了那边,也许半个月未必轮的上一次,可怎么受的了?” 岑莲羞的就要去打人,可是天空中忽然传来几声爆响,一道道烟柱直冲云霄,她不再理会那些女兵,脸上的神色也变的严肃起来。站起身形,朝身边人吩咐道:“传我命令,所有人进林子,张网,打猎。” 很快,城头的葡萄牙国旗被砍落,一面大明的旗帜缓缓升起,按照欧洲的经验,认为坚不可摧,至少可以坚持半年以上的要塞,被大明围攻炮击十日之后,宣告陷落。 第八百八十一章陷落 明军进攻城堡的战斗,一度陷入了混乱,杨承祖发现,明军在这次战斗里暴露了几个问题,一是不善于攻坚,另一个就是打开城门后,就不大会打仗。 包括许泰这些带兵官在内,都没有进行街巷战的经验和准备,破门以后,似乎就准备追亡逐北收割人头。可是城堡内虽然陷入混战,但仍然有成建制的葡萄牙部队在主官带领下,向明军发动反冲锋。 许泰的部队没想到葡萄牙人会在城门失守后抵抗的如此坚决,居然被这种反突击打的乱了阵脚,几乎把到手的城门又丢掉。好在杨承祖及时投入了一个局的援军上来补台,与葡萄牙军进行了激烈的白刃格斗,把阵地又稳固下来。 看着一脸尴尬的许泰,杨承祖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许泰,你这仗是怎么打的,你好歹是老军伍,怎么能犯这种错误。是不是顺风仗打的太多,有些大意了?” “不是……恩主,您听小的解释,实在是,实在是这样的仗没打过。”许泰一脸的苦相,急忙向杨承祖解释着“我们在塞上打蒙古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坚城,我们要做的就是守城,要不就是野战。就算蒙古人占了几座堡垒,我们只要破了门,他们肯定就要跑,像这种破了门还继续打的,实在是没见过。” “从今天开始,你和你的人给我练两件事,一是学着怎么攻城,二是学会怎么巷战。要是学不会这些,就给我到云南去服役,我会给黔国公写好荐书的。” 一听到这话,许泰脸色一变,他现在好不容易咸鱼翻身,自然不会再想到云南去服苦役,大喊一声,手中举着青龙刀,带着亲兵向着葡萄牙军杀了上去。整个城堡内,到处是撕杀声,兵器碰撞声和惨叫声。 海盗的顽抗一度十分顽强,甚至在官军进入城堡后,还想依托地形顽抗,但是很快,这种抵抗终于在优势兵力以及敌友难辨的绝望情绪下,彻底崩溃。 “承祖。”一声娇喝声中,一名葡人士兵腾空而起,手中舞动的并非西洋剑而是一口精光闪烁的龙泉宝剑。剑光闪烁,吞吐变化,也不过须臾之间,两名放对的海盗踉跄而退。杨承祖也大喜过望,举了宝刀朝那士兵方向冲去,几名挡在中途的海盗甚至来不及躲避,就被杨承祖身边那些身手高绝的护卫轻松虐杀。 两人的手握在一处,身边纷乱的战局,又或者是冷箭流矢,全然都顾不上,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了彼此存在。“飞霜,我来接你回家,希望没来晚吧。” “不晚,一点都不晚,我就知道,这座夷城不管如何坚固眼,也挡不了你多久。果然,你没让我失望,我那封书信上的东西,你看懂了?” 她仿佛情人重逢,主动扑入杨承祖怀中,趁机趴在他怀中,小声的问起。同时玉手抬处,手中宝剑剑气纵横,将从身后砍来的一口单刀挑飞。 “若是看不出来,又有什么资格,算做你的知己了?佛人离心离德,所以我才敢保证,这次我们一定能胜。你放心,那夷婆的条件,我什么都没答应。” 一声轰响,杨承祖的胳膊环着冷飞霜的腰,手中的短铳已经开了火,将一名冲下来的葡萄牙士兵打翻在地。 特雷蒂修女在十几名士兵护卫下已经躲在了角落里,高举双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战场上的人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葡萄牙人主动放下武器,表示投降。另一部分葡萄牙人和海盗,则想要顽抗到底,后又想着杀出重围。但是整体上,兵败如山倒这个大势已经形成,没人可以逆转乾坤。 佩雷斯在一队雇佣兵的保护下,退守在城堡里一处单独的塔楼上,这处塔楼与主堡连接通道上堆满了家具,以这些家具作为壁垒,雇佣兵躲在后面,向外面射击。佩雷斯自己则在房间里打开了一个暗格,露出里面珍藏的珠宝和黄金。 他手忙脚乱的将珠宝塞进怀里,又掏出一本圣经,那书的中心已经被挖空,里面放着一只小型手铳。抽出短铳,压上弹药,然后紧紧的贴身带上,外面传来雇佣兵队长焦急的声音“神甫,我们恐怕坚持不了太多时间,敌人实在太多了。” “好的,让我见识一下,你们对天主的忠诚。你们今天的表现,天主会看在眼里,并且降福于你们,拿出本事来,我知道你们能做到。”他边说,又看了看藏宝格,里面剩的财宝还是不少,不管舍弃哪件,他都有些肉疼。最后又抓了两条珠链,全都戴在了脖子上。最后翻在手里的,则是一个黄金雕成的小型圣母像。 “让我们赞美天主,请你拯救一下你的信徒吧,如果没有我来传播福音,这里没人会知道你们是谁。所以我不能死,不能被这些异教徒干掉。”他朝着圣母像念叨着,人退到了塔楼窗边,随手解开系带,神甫的黑袍被他扔到了一边,露出里面的半身甲还有腰里的短铳长剑。一条钩索向下抛去,双手抓紧绳索,一步一步,向下滑落。 自从进入教会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种老本行了,听着耳畔生风,以及城堡里激烈的喊杀声,他的心里异常紧张,因为这种情绪的影响,动作也有些变形,几次差点从绳子上失手掉下,总算最后又抓住了绳子。 直到他双脚接触到地面时,才长出了一口气,下面要做的,就是想办法离开这里,或是找一个地方躲起来,直到官军撤退。可是他刚刚转身,就发现不知何时,身后已经站了一条身高接近两米,身穿连身金属板甲的大汉。那大汉并没带头盔,露出一张粗豪的面孔 “神甫,你的动作实在太慢了,让我都要忍不住帮你一把了。跟我走,我的上司要跟你谈谈。” 佩雷斯自然没有蠢到和这样的敌人对打,何况一边还有二十几名手持火绳枪的士兵。他一手高举,大喊着“我没有恶意”另一手从怀里摸出了那圣母像,和几块金砖,带着笑容送到大汉面前。 “拿上它,然后你们放我走,没人会知道的,看在天主的份上。” 大汉不客气的接过那些财宝,随手向后一丢,接着又一脸凶狠的对着佩雷斯“对不起,我现在信孔夫子。”一记豪拳,呼啸而至。 第八百八十二章易主 当鼻青脸肿的佩雷斯被瑞恩斯坦拖拽到司令官办公室时,整个城堡的夺取作战已经宣告结束,司令官的房间换了主人,杨承祖随意的靠在那张靠背椅上,两脚搭在桌子上,显的轻佻而又懒散。 那些勇敢作战的雇佣兵大半战死,剩下的都成了俘虏,混身浴血的雇佣兵队长看着神甫,满脸鄙夷的骂着“杂种!” 佩雷斯却不理他,而是对着杨承祖赔着笑脸“尊敬的阁下,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我是来自葡萄牙帝国教会的红袍修士,佩雷斯。接受教会的命令,来到伟大的大明帝国,传播主的福音,希望贵我两国时代友好,让主的恩泽撒遍大明每个角落。我是一名神职人员,无意介入战争,这次我们之间发生的,应该是个……意外。没错,我就是想说意外。您听我说,我愿意代表教会向大明帝国道歉,并且提供一笔巨额的赔偿,只要您释放我,我愿意向教廷说明大明帝国是何等的仁慈与宽厚,我想对贵我两国,这都是一个好消息。” 杨承祖面带微笑看着佩雷斯,随手从桌上拿起了酒杯,又为他倒了杯酒“尝尝,这是我从城堡里缴获的酒,放心,这瓶没下毒。不知道比你贩的那些私酒来,味道如何。” 佩雷斯的表情一阵发僵,“私……私酒?我想您一定是听信了某些造谣污蔑,我是一个神甫,一个真正的神职……” “特雷蒂修女就在隔壁,如果你希望对质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让她跟你面谈。不过我觉得这没什么必要,我不是你们佛郎机朝廷,你在你们国家干了什么,我一点也不关心。我关心的只有一点,你在我们大明朝干了什么。在这十天的战斗里,是不是你,一直担任着最高指挥官,并且试图顽抗到底!” 佩雷斯脸色连变几变,急忙解释着“您听我说,这是一个误会,我一直希望与大明帝国达成和平,作为天主忠实的仆人,我对世俗权力并没有任何兴趣。城堡里一部分军官和士兵拒绝和平,我只是一个受害者,还有,我为伯爵服务。哦对,我忘了介绍,伯爵是我们葡萄牙帝国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的态度,甚至能决定贵我两国未来的政治走向。” “伯爵的事,特雷蒂修女已经向我介绍的够多了,再多的,我也不想听。而且伯爵先生的使者,有一个就够了,太多的话,就用不上了。私酒贩子,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他猛的一拍桌子,目光直直的盯了过来,数年为官养成的官威,铺天盖地笼罩而来,身后护卫手按绷簧,单刀出鞘半尺,放出耀眼寒光。杨承祖身子前欺,一字一顿 “想活的话,就表现出一些你的价值来,在我失去耐心之前。只要你肯交出你拥有的一切,我或许会给你一条生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大可接着去贩私,或许还能东山再起。” 在这目光注视下,佩雷斯周身发毛,忍不住向后退了退,这种大人物的态势,让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陋巷里被打的体无完肤的黑市小商人,那个在海上随时可能被巨浪以及海盗吞掉走私贩。这种人自己得罪不起,或许该交出钱财,保证平安。 可是交出了钱,就真的能保证安全?这种话自己也说过很多次了,那些被自己敲碎脑袋的人,在之前也曾一度相信自己说的是真的。他的手,又滑向了腰里,那里放着那支从圣经中取出来的短枪。 这么小型的枪支,应该没引起那名士兵的注意,不会被缴获。只要自己挟持这名钦差,就可以得到一艘小船,也一些食物还有水,然后可以逃到满剌加去。 心思电转,嘴里继续的敷衍着“感谢您的宽厚和仁慈,在您的高贵品质之前,即便是圣人也黯淡无光。请您原谅,我并非贪财之人,只是对于城堡里的财富,我知道的也不够多,之前的财富……” 他忽然伸手,那只短枪平举指向杨承祖的肩头,可是不等发射,就被杨承祖一记擒拿手抓住了手腕向外一扳,身后一记重拳如同铁锤般重重砸下,世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回答错误,你没机会了,神甫。”杨承祖在佩雷斯的胖脸上拍了拍,将那支短枪拿在手里反复看着,这个时代,居然有这种不用点火绳就能发射的短枪,绝对得算先进了。不过看大小就知道,这枪打不远,只能在近距离的战斗中才有用。 他将枪塞到自己怀里,指了指佩雷斯“把他身上全部值钱的东西都拿走,然后让他说话,我要知道,这个岛上向那种藏宝室还有几处,是否还有秘密的藏金地。所有的金子,我们都要挖出来,一点都不要剩下。” 他推开旁边的房间时,特雷蒂已经脱去了修女服,身上只有几片金色甲片,其他地方全都露在外面。冷飞霜则换回了那身雪白衣衫,闭着眼睛接受着修女的按摩,口内还发出阵阵轻柔的叫声。 看两人的模样,杨承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奇怪念头:难道修女也像九姐一样,喜欢女人?如果是这样,倒是可以让她和九姐多亲多近,两人也可做个姐妹。但是自己还没弄到这个白莲圣女,难道反被这洋婆子占了先机? 见他进来,特雷蒂丝毫没有穿上衣服的觉悟,也不介意对方的目光在自己的肌肤上逡巡,反而主动露出笑脸“怎么,佩雷斯那头蠢猪并不能让你满意?” “修女,你这就冤枉我了,我自始至终选定的谈判对象就只有你,谁让你是飞霜的救命恩人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在佛郎机人那,我只认你。就算你们那个什么伯爵,在我这的面子也不如你大。” 特雷蒂一阵娇笑,高耸的峰峦上下起伏,让男人的目光又多关注了那里几分,她毫不介意这种目光上的冒犯,而是笑着说道:“冷小姐,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这么美丽的天使,都无法摆脱这个男人的手掌。即便明知他在说谎,我的心里也依旧感到高兴,这大概就是他的魔力。” 冷飞霜微笑着,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脖子边移开“修女,现在我们的身份变了,你的手,就不用再在我脖子附近晃悠,我知道你能掰断它,但是你如果想来掰我的,保证倒霉的只是你。你们不是想谈判么,那好吧,现在可以拿出诚意来,认真谈了。” 杨承祖摆摆手“飞霜,不可冒犯,好歹也是你救命恩人。让外面送些饮食进来,我们要谈生意。做生意,和气生财,大家都有钱赚,就是天下太平,锦绣乾坤。” 第八百八十三章功过(一) 城堡的厨房内,一名跛脚汉子,用头发挡了脸,跟在几个老弱身后,懦懦的接受官军审问盘查。一名官军看了跛子几眼“你的口音,为什么不是我们广东人?” 不等那跛子回话,一名鹤发鸡皮,说话都有些颤抖的老人,有气无力道:“军爷,我们是逃难来的,先是到宁波,后来又遇到倭寇洗城,把我们捉上了船。让我们给他们做饭,再后来,就是到了这个岛上,嫌我们老的老残的残,就连做饭也不让我们做。只让我们做杂役,刷茅厕,天杀佛夷,全都该死。幸亏天妃娘娘救世,天兵天将进城,我们才得活命,军爷,您要是信不过,可以让天妃娘娘来认人。她还握过我的手,说我能长命百岁,她一定认得我的……” 士兵听到天妃教,脸上神情也变了变,不敢再多盘问,示意两人可以离开。那跛子搀扶着老人,踉跄着离开厨房,一直来到另一处角落时,这名跛子的目光中才露出一丝杀意,但随即就被老人按住。 “我们两个人,连那狗官的边都摸不到,就会被斩成肉酱。跟我走,我知道一个地方,一定可以埋伏的到他们,而且在那里,他身边带的人一定不会多。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不过,动手之后,也只能同归于尽了。” “哪那么多废话,我早就不想活了,老不死的,带路。” “啧啧,年轻人就是火气壮,如果不是我老人家,你怕是早就被官兵发现了。想当刺客,首先就得学会掩饰自己的怒意和杀气,你啊,懂得太少了。” 两人窃窃私语,仿佛是祖孙攀谈,就那么来到城堡的一处边缘,迅速的挪开几块城砖,从这个比狗洞还要小的洞穴里钻出去,随即消失在夜色中。 房间里,已经点起了灯烛,有人送来了饭菜,特雷蒂毫不客气的用筷子消灭着桌上的菜品,她学过使用东方餐具,筷子使用的很是纯熟,倒是不至于露怯。 冷飞霜则与杨承祖坐在一起,看着她风卷残云,微微一笑“这几天虽然实行配给制,但是修女只要想吃,总是不愁吃喝的,应该不至于饿成这样吧。” “这些食物显然比城堡里的食物好吃太多了,就因为钦差大臣招待我们的那顿午餐,米萨尔上尉才会同意倒戈。他控制的部队,可是开门的关键所在,这些食物的威力,你难道能说不大?” “那位米萨尔,只不过是比较识时务,他只看到我们接待的规格就知道,明军的粮食源源不断,而你们的粮食,不但总数有限,还时刻面临被人下毒的危险。即便是他不投降,用不了多久,城堡里的人,自己也就疯了。我们今天杀进来,连抓带杀,才消灭了三百人不到。一多半的人刚一打仗就跑了,有的往山里跑,这就是人心溃散,没有了人心,你们的城堡不管多坚固,也一样没用。” 修女点头表示同意,她吃饭时,并没有穿上外衣,反倒是有意的卖弄着自身优美的身材。动作仪态优雅如同贵妇,这火辣的着装却让人大饱眼福,巨大反差结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阵阵心猿意马,神游物外。 “您说的很对,佩雷斯那个笨蛋,他只是一个私酒贩子,把城堡交给他指挥,是伯爵犯的一个错误。好在,我及时弥补了这个错误,否则的话,伯爵损失的还会更多。那份条约……其实伯爵的意思是,除了保教权之外,其他所有的条款都可以谈。” “修女,一定要说实话。”杨承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似乎这美色攻势,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将他的思路彻底搞混。“我想,你们伯爵的意思是,如果其他条件谈不笼的话,那么保教权,就是可以拿来交易的筹码。如果你们来到大明是传教的,就没必要和我谈了,我可以介绍僧录司主事给你认识,你们会聊的很开心。我只负责做生意,赚钱,传教的事,不管。” 特雷蒂的目光,变的多了几分幽怨哀婉,似乎是被钦差抛弃的可怜女人“钦差阁下,您之前的态度不是这样的,我们这几天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难道现在就要结束了。还是在冷小姐面前,我们必须装做只是生意伙伴?我一直以为,冷小姐已经宽容的接受了我,就像接受了您其他女人一样……” 冷飞霜咳嗽一声“修女,你这种小伎俩,对我们是没用的,本姑娘虽然吃醋,不过,他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还是分的出来的。再说,我不是大妇,或者说,我不是他的夫人,就算他跟你有什么,也轮不到我吃醋。所以,咱们还是先说正事。” 落了好大没趣的特雷蒂,表情迅速恢复了正常“我必须要说,你们两个人,真的配合的很默契,这一点让人十分嫉妒。在葡萄牙的贵族中,一些值得称道的楷模夫妻,也没有你们这种信任。好吧,我认输,我决定放弃一些应有的权力,换取彼此的谅解。咱们可以先忘掉教堂,只来谈谈这个岛。” “这个岛不行。”杨承祖摇摇头“这里已经在朝廷挂了号,不能让它再恢复作用了。我会给你一个新的岛,事实上,我已经了解过了,你们已经有人在壕镜登陆,并且在那盖房子,没错吧?” “壕境,那跟我们没有关系,那些人不是葡萄牙人……” “是佛郎机,不要叫错了名字。如果你坚持不承认那些人是你们的人,那我从屯门收兵后,就顺手去扫一下壕境,把他们都干掉,也免得他们冒你们的名头,胡作非为。” “我真找到佩雷斯的圣水,从您的头上浇下去,让我看看,您是否会被圣水融化!”特雷蒂咬牙切齿的表示愤怒“您必须让我得到一些好处,否则这个条约,也无法继续下去。” “我明白,所以我拿出了一份新的条约,我想,你和那位伯爵,都会对这份条约满意。”杨承祖边说,边从贴身位置取出了一个锦囊,从里面抖出一叠文书。 第八百八十四章功过(二) 在摇曳的灯光中,来自异国的美人,聚精会神的看着上面的条款,生恐看漏了一个字。这个东方国度的文字,向来以多音多意闻名,或许一个小小的差池,就会导致词意南辕北辙。她虽然接受过系统的知识培训,但是事关重大,依旧不敢有丝毫大意。 杨承祖则趁机拉起冷飞霜的手走到窗边,凭窗远望,今天月色昏暗,因此显出满天星斗璀璨。冷飞霜也没有拒绝这种牵手,或是肩并肩抬头看星星的邀请,让杨承祖的心里大动,或许两人之间的关系,能够向前再迈一步了。 “这个城堡啊,确实是很难攻克,不过作为住处就差劲了。大多数房间连窗户都没有,什么都看不到,在这里困他们半年,估计不用打,自己就疯了。” 冷飞霜笑了笑“这里是他们的军营,自然不讲舒服,只讲实际。其实我们大明的城池,如果论起防卫能力,真的不如这些佛郎机人的城堡。你用大炮轰了十天,也没见把它轰开,这样的城若是修在边地,那些北虏就该头疼了。” “你想的跟我一样,我也想过,把城修到北地去,用坚城去对抗来去如风的胡骑。但是这需要钱,需要很多钱,数目大的吓人,倒不是说不做,而是说不能急。慢慢做,总是可以做好的。我现在关心的是,这些天你在城堡里过的怎么样,有没有受什么苦,如果谁欺负你,我帮你收拾他。” 外面的铳炮声已经消失了,那些突围出去的人,也不知道是否就擒,看杨承祖成竹在胸的样子,似乎已经确定,能够把那些人赶尽杀绝。冷飞霜微笑着摇摇头,指了指在那里聚精会神推敲条款的克雷蒂 “有修女保护我,我过的很不错,比起城里大多数人过的都好一些。说来惭愧,本以为跟你里应外合,没想到事情没做成,还损失了那么多人手。后来,城里又杀了一次人,那次是我和修女联手,除掉的,也是一些想要反水的海盗。那些人,都是大明人,在一部分人眼里,我大概是勾结夷人,杀戮同胞的刽子手了。” “那帮海盗啊,杀就杀了吧,如果他们把这座城堡夺过来,那就真的麻烦了。他们都是一群走投无路的悍匪,落到官府手里,也是有死无活,肯定是要借助城堡周旋到底的。他们占着这城,没几个月打不下来,打下来之后,也就是杀一些人,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谈生意。所以,让城堡始终掌握在佛郎机人手里,是对我们有好处的事,我支持你这么做。” 冷飞霜促狭的一笑“那假如我改变主意,占领城堡之后带着天妃教的人反水呢?你不是计划落空,搬起石头砸脚。” 杨承祖则不在意的一笑,“我们是知己,如果连这种信任都没有,又算的上什么知己。我知道你的为人,大家想的都是一样的事,怎么会出卖我。我对你有信心,就是对我自己有信心。夺城失败的事,也别放在心上,胜败兵家常事,说到底,是我对于这些佛郎机人有点低估,不该派你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我在外人面前,装的像是没事人,其实心里急的要死,一直在想,刀枪无眼,那些枪弹是不是擦伤了你,或是刀剑是不是刺中你。” 他边说边凑过去,似乎是要检查一下是否有伤痕,冷飞霜用手轻轻一推,指了指身后“修女还在那里看着,别捣乱。” 她说的是别捣乱,而不是不能这样,杨承祖心中大喜,似乎经过这次的攻防战,冷飞霜的心结渐渐打开,自己已经有希望把这位绝代佳人拥入怀中了。在这种喜悦情绪的支配下,他忍不住回头对特雷蒂说道:“修女,我想你看的差不多了吧,就算你把它吃了,内容也没什么变化。” “恩?你在和我说话?对不起阁下,我实在是太专注了,没听到你们说什么,如果你们想亲热一下的话,可以不用考虑我的存在。”特雷蒂毫不介意现在自己几乎是全果的状态被男人看了个饱,反倒是大方的指了指床 “如果你想要我也加入的话,请在我确定条约条款之后。毕竟你所给出的条件,我有点难以接受,我必须确认,这里面是否有陷阱。” “你对伯爵倒是忠心。难得难得,忠臣孝子人人敬,我不会坑忠臣的。” 特雷蒂的脸上,浮现出一个令所有男人都会心动的媚笑“你这么说,我会感到很高兴,不过,我只相信我的眼睛。而且我也知道,冷小姐不会希望我来三人行,所以我今天晚上不会试图讨好你,因为那样是自讨苦吃。我为伯爵工作,对他的忠诚,是起码的素质。”笑容随即消失,她又低头,仔细盯着条款。 杨承祖拉着冷飞霜道:“让修女自己在这里慢慢看条约吧,我们出去走走,别打扰她。” 两人前脚出门,后脚房门就被重重关上,似乎特雷蒂修女今天晚上,并不希望他们回去打扰。冷飞霜小声嗔道:“你这么一闹,她肯定以为我跟你在外面过夜了,真是的,我晚上睡哪里。” “这还不简单,睡我那了,我那里床够大,也够舒服。我搬了一张拔步床过来,足够我们……”他话没说完,冷飞霜一记肘锤轻击,就把他后面的话都打了回去。“呸!你和你的爱妾们去睡吧,本教主决定,到许记那里去睡。” 她得意的抬着头,向前走了两步,杨承祖追上去,紧紧的抱住她。热气直吹入她的耳中“飞霜,你还要浪费多少时间啊?” 对面一队巡逻兵过来,冷飞霜破天荒的没有挣扎,那些士兵也仿佛没看到两人一样,径直走过去。直到最后一名士兵消失,冷飞霜才无奈的道:“你总不希望所有人都看到我们这样子吧,咱们还是去其他房间,等会再回来。大事为重,条约签定好了,再谈我们的事也不晚。” 他们进入司令官的卧室时,这里已经没有人在,两人手拉着手坐到床边,反倒一时没了话。半晌之后,冷飞霜忽然开口道:“如果……我真的中了枪弹,或者像特雷蒂说的那样,被洋兵……那个了。你真的会为了我,就放弃你的大局,与佛郎机人不死不休么?” “去他的大局,去他的苍生,如果没有你,大局苍生,又有什么意义?若是你真中了枪弹,或是被洋兵怎么样,不但这座城堡里不会有一个活人,我有生之年,什么事都不做,也要和佛郎机不死不休。但是我不会在意你发生过什么,你依旧,是我的女人。” 这次,是冷飞霜主动抓起了杨承祖的手,四目相对,无限柔情。 第八百八十五章功过(三) 与特雷蒂那边灯火通明不一样,这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油灯,灯光昏暗,两人的影子,照在墙上,渐渐合成了一个。即使是强如冷飞霜这样的女子,也有需要男人抚慰的一面,老妈和老婆同时掉水里的问题虽然不会问出来,但不妨碍她问出同样性质的话。 天下和私情谁轻谁重,每个人的答案皆不相同,显然杨承祖这个答案,很对冷飞霜的心思,居然主动纵体入怀。软玉温香,佳人在抱,让杨承祖几乎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就在他即将出手,采撷这朵圣洁白莲时,却又被冷飞霜温柔而坚决的阻挡住“不……至少不是现在。大事未完,我……我还是想和你说说话,就这么抱着你,我的心里就很踏实。当时起事失败时,夷人乱铳齐发,弹药漫天飞,你是知道的,不管武功练的多好,也是血肉之躯,中了弹一样要死。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我一不小心,真的被打中了,最大的遗憾,就是还没像你那些女人一样,和你抱在一起。平时一直觉得自己很棒,到了那时,就想着找个男人的怀抱来钻一钻,自己可以什么都不用管,让男人为自己遮风挡雨。现在这样,我就很舒服了,你想的那个……给我一点时间,别逼我好不好?” 她现在的态度已经远不如似当初那般强硬,甚至杨承祖如果继续坚持,她可能也会屈从。到口的鸭子,就没必要那么急的吃下去,杨承祖也就顺从佳人之意,并未真的非要提枪上阵,不过还是把手伸进了她的衣服里。 手与那冰肌玉肤甫一接触,冷飞霜的身子就一阵剧烈的颤抖,两条胳膊下意识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讨厌!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只想着做这些事,我想和你说说话,谈谈心,为什么非得要做这个呢?” “飞霜,因为我很急啊。这次收拾了葡萄牙人,我就要起程回京了,你要留在南方,成立天妃教,经营舰队。这一下,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重见,你说,我心里能不急么?难道要等几年之后,你才肯给我。” “我……我会给你的,在你回京之前,我一定会把自己交给你。修女从军营回来之后那个晚上,我就已经下定决心,当时打这个赌,她以为我是同她赌,实际我是同自己赌。我告诉我自己,如果连我被夷人欺负了你都可以接纳,那我就找不到理由继续拒绝下去,即便自己再怎么不甘心,也会遂了你的心愿。我赢了特雷蒂,你赢了我,怎么样,开心了吧。” 杨承祖得意的一笑“我不是那些世俗之人,不会有那些俗念,再者,我信的过你的本事,怎么可能真被那些家伙抓到。我当时知道起事失败,就怕你中了枪,只要你人没事,那就一切都好了。我知道你的性子,也不勉强你跟我回京,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我回京之后,你在南方不要做冒险的事。能做就做,撑不住,就去南京投奔我的亲戚,总之,不要弄险。” “知道了。”冷飞霜温情的用手指封了他的口“我行走江湖好几年了,自己能够保护好我自己,你别想太多了。那条约,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你真要租半个壕境给佛郎机人?这种事可大可小,你现在是大家嘴里打倭寇的大英雄,可是做了这事,你就要……” “变成卖国贼了。”杨承祖的手已经攀到那高峰处,五路大军,牢牢占领峰顶,怀中佳人羞的面色如蜜,体软似酥。他无所谓的一笑 “我知道,这种事做了,肯定会有人骂,可那又怎么样呢?不管我做多少,那些人也不会想看,他们只关心我哪点做的不好。这种混帐,从古到今乃至到将来,一直都会存在,随他们去吧。骂我卖国,有本事他们把国卖出那个价钱再说。半个壕境,每年租金两万两,外加朝廷还要在那里收商税,很划的来啊。原本那就是一个荒岛,有些土人,也不怎么尊奉王化,朝廷对那里影响力很低,连地租都收不上来。现在在那里可以收商税,可以收租金,一年两万两直输内帑不入户部,这种好事,白痴才会拒绝。所以啊,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我只知道第一万岁没吃亏,第二我没吃亏,其他的,谁在乎。” 冷飞霜这还是第一次被男人如此亲近,纵然已经决定以身相许,但事到临头时,仍然觉得周身如遭电击,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她白了杨承祖一眼,嗔道:“死要钱。你现在经营杨记,身家丰厚,很在意那些税金么?你不过是想为我和我的船队,提供个码头,为什么不肯说出来?你骗女孩子的招数那么多,到我身上,就不舍得用了?” “不是不舍得用,是我觉得对你这样的聪明人,再用这些小招数不大好,那船队是你的,也是杨记的,说到底,都是朝廷的。我为它找个码头补给,可以不受那些大户豪强的控制,也是为国出力,不能用来在你这买好。真正在你这买好的,我还没说呢。” “是……是什么?”随着杨承祖手上动作,冷飞霜的呼吸渐渐急促,似乎已经无力抗拒对方对自己的采撷,只好拼命用语言转移着两人的注意力。 “工匠,佛郎机工匠。我在俘虏里,挑选了几十个懂手艺的佛郎机人,跟他们已经谈好了价钱,让他们为你的舰队服务。将来,他们可以为你造船,造炮,造枪,就算这城堡,也一样可以造的出来。当然,造城堡可能比较麻烦,总归是有个希望,到时候,我们可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堡,你开心不开心。我们可以住在里面,喝着茶,看着自己的孩子跑来跑去。当然,那城堡要造的舒适一点,不能像这鬼地方一样,简直不是人住的。” 冷飞霜扭动着身子,躲避着对方的进一步侵袭,喘息道:“谁要和你生……生孩子。你就会骗人,还许了玉子做女家督呢。天知道,这城堡的事是不是骗我的,我没她那么好骗,这些话,才不会让我从你呢。” “我对玉子说的话,可不是骗她,就像我没骗你一样。至于生孩子的事,只要我们做了,就有希望了。”他边说边忍不住用手去解冷飞霜的衣服,而冷飞霜已经被他调弄的周身无力,只能听之任之,可就在此时,外面忽然响起几声沉重的敲门声,特雷蒂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钦差阁下开门,关于条约的事,我想我们需要敲定一些细节。” 第八百八十六章搅局(上) 功亏一篑,本来已经失去反抗之力的冷飞霜,被这一叫,突然恢复了意识,匆匆摆脱杨承祖的手,离开他的怀抱,面红耳赤的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杨承祖怒火中烧的开了门,见特雷蒂已经穿上了修女袍,把自己包裹的严实,表情上似笑非笑,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 他一把将人扯进来,恶狠狠道:“你该感谢你穿上了这身衣服,要不然,我说不定就要在谈妥条件前,先把礼物收下了。” “我其实对此并无意见,只要冷小姐不介意就可以。”特雷蒂一脸无所谓的坐下,又看看冷飞霜“我已经给你们够多的时间了,可你们动作太慢了,效率真差劲。” 她摊开条约,用手指了指上面的文字“壕境租借这一部分,我觉得没什么异议,在广州城外设立十三行,各种商品按门类进行采买这一部分,我觉得应该有我们葡萄牙人和你们大明人共同组成。现在这里只有大明人,对我们葡萄牙不公平。还有,葡萄牙人犯法归葡萄牙处置,可是葡萄牙人与明人发生了冲突,则归大明官府处理,这对我们不公平。还有传教这一部分,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很重要么?”杨承祖被坏了好事,一心的别扭,这时终于发作起来“你就是一特使,或者叫做代表,你的感觉无关紧要。真正决定这事的,是你那个上司,伯爵是吧。他们才是决定这事的人,你只要把条约上交,等他们拿主意就好了。我知道你想做出成绩,不过成绩不是这么做的,你跟我搞好关系,让我感觉满意,这就一切都好了,结果我现在很生气,这个谈判,我看还是取消吧。满剌加王子现在还住在京师,我回去就跟万岁说一声,加紧制造战船,起水陆兵二十万,为这位王子复国报仇,把你们佛郎机人赶出大明。” “行了,别闹了。”冷飞霜整理好衣服,坐到他身边,用手拉住他的手,又朝特雷蒂修女微微一笑,表示歉意。“修女,他没有什么恶意的,别见怪。” “我明白,我挽救了一位女士的贞洁,被男士记恨也很正常,仁慈的天主,会宽恕他的。不过,请你告诉我,你说的他们是什么意思?伯爵阁下至高无上,他的意志,就是我的命令,你说的他们,是在指谁?” 杨承祖不屑的一笑“佩雷斯估计也是尊奉伯爵的命令吧?但是你们两个人,行事风格完全不同,再说在这地方,一个人的影响力,我可不信这么大,所以我认为,伯爵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其中包括了教会、银行家、航海家、冒险家、大商人、军人、贵族甚至还有海盗。在你们的组织里,也有意见分歧,有人主战,有人主和。不过不管是哪一派,最终的目的,都是求财。想要做生意,我很欢迎,想要作威作福,那就一切免谈。想要和大明平等建交,也一样是白日做梦。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所有国家,都只是大明的藩属,如果不认这一点,我们就没的谈了。” 特雷蒂沉默无语,目光变的与过去大不一样。这段日子的交往中,她经常用挑斗的目光或是语言,试图引诱杨承祖与自己发生一些什么,可此时的她,目光里并不包含半点玉望,清澈如水,直直的注视着杨承祖。半晌之后,才拍了拍手 “很好,你真的,非常好。让我作为礼物,这也是伯爵的意思,所以哪怕你又老又丑,我也必须取悦于你,相信我,我会做的比你身边的冷小姐好几十倍。可是现在我发现,你不但一点也不丑也很年轻,更重要的是,有足够的智慧。或许我真的该考虑一下,与你的关系更亲近一些了。” 她挑衅似的看了一眼冷飞霜,又朝杨承祖点点头“我可以告诉你,伯爵确实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与任何一个组织一样,其中也有分歧,有一些人坚决认为你们是野蛮落后的异教徒,对你们应该采取强硬的手段,进行征服。就像我们在巴西、印度、满剌加做的一样。另外一些人,则认为我们应该跟你们进行交流,进行平等的贸易,尽量避免战争。我和佩雷斯,是他们派出来,保证事态不超出控制的。” “我想,这些舰队、城堡、士兵,就是伯爵抛出来的棋子了。如果大明并不能战胜这些人,那么就会有第二舰队、第三舰队。如果大明可以战胜,但是胜利取得的很困难,同样可能有后续舰队过来,又或者,你们会制造更大的混乱,接下来再和我们接触,谈判。先给苦头,后给甜头,佩雷斯在某些方面,倒是和你的上级们想法很接近。” “确实如此。不过我们战败了,而且败的很惨,我想伯爵会考虑和你们合作。但是我还是要说,你们给的条件太苛刻,这会影响伯爵对我的评价,认为我不够优秀。听着,虽然我很欣赏你,但是我还是不希望成为一个花瓶,作为一个礼物送给你,以后只能当你的床奴。如果伯爵认为我有用,说不定会让我担任远东地区的负责人,取代佩雷斯。这丝毫不影响我和你上床,只要你想的话,随时都可以,我只是希望除了那之外,我拥有属于我自己的事业,真正的事业。” 杨承祖笑了笑“原来如此,你和佩雷斯都有私心,只是表现的形式不一样,我就说,不会有人平白无故的帮我,都是有自己的目的来着。看在飞霜的面上,我会想办法,让伯爵发现你的才干的,这些条款……没的谈。现在,你可以离开,然后连夜把条约送出去了,接下来,我想该是伯爵来和我谈,而不是你。” 冷飞霜忽然叫住了特雷蒂“修女,我希望你可以派别人去送这个条约,因为我有一件事,还想要麻烦你。如果方便的话,我希望明天,你能为我和承祖,主持一次婚礼,一次你们西方仪式的婚礼。” 她面色微红,带着几分乞求的看着杨承祖“我听她说过,在佛郎机,一个丈夫,只能有一个妻子,不能纳妾。我的性子,做不来小妾,但是我已经答应了你,也不能反悔。所以只能这样了,举办一场西式的婚礼,搞的自己,好象是你唯一的妻子一样,就当骗自己也好了。我知道,这要求有点傻,可是……可是我真的是很想要一次婚礼,就算是我的任性。可以不可以?” 杨承祖见她目光中的乞求之意,心里一软,明知道这种举动,家里那几个同来的女子没一个会欢喜,还是一咬牙,朝特雷蒂一拱手“飞霜你的要求,我全都照办,修女,多多劳驾,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第八百八十七章搅局(下) 不管按照东方还是西方的规矩,新婚夫妇举行婚礼以前,都尽量避免碰面,不过杨承祖却不肯遵守这个规矩,把特雷蒂赶出去后,还是把冷飞霜留了下来。英姿飒爽的女侠,这时也变的像是个小女人一样,脸红红的,向后退了退“你……你要干什么?明天……等到明天,只等一晚上不好么?” “等不了了,我一想到整个晚上看不到你,心里就像猫抓,怎么睡的着。哪怕我们什么都不做,今晚上,你也别想走。我知道你不是用稳军计,不过心里总是不大安生,总要看着你在我身边,心里才踏实一点。” 他紧抓着冷飞霜的手,一起坐到床边,想起方才的荒唐,如果不是特雷蒂的突然出现,两人已经成了好事,杨承祖的目光又变的灼热起来,在冷飞霜身上往来逡巡。虽然隔着衣服,但那目光仿佛已经把冷飞霜周身衣物割的粉碎,已经观摩过无数次杨承祖与妻妾欢郝的冷飞霜,事到临头,一颗心已经快要顺着嗓子跳出来。 不管旁观的经验多丰富,事到临头,一样是会害怕的。紧张的错开眼睛,不敢和他对视,明明一身武艺强横以极,这时却怕极了这个男人,只能好言哀求。 “你……你等到明天,我们举行了婚礼,想怎么样都随你。今天晚上,真的……真的不能那样,就当我求你。” “没问题,我一切都听你的,咱们在一起快三年了,我都没有强迫过你,也不差这一时了。咱们只说说话,坐一坐,也很好啊。以后我们有好久见不到面,想说话也见不到人,还不趁着眼下这机会多说几句?” 冷飞霜见他不再想着做那事,心里总算放松了一些,忽然想起什么,“你刚才说,不是骗玉子,难道真的要她做对马家督?可即便是朝鲜国王下令,对马家也没必要听从啊,这种涉及到家业传承的事,外人怎么好干涉。” 杨承祖贴着她做下,虽然答应不做坏事,但是手依旧搭在了她的肩头上,一刻也不可松开。贪婪的嗅着那香味,想到这香气的主人,明天就可以任自己为所欲为,饶是已经妻妾成群,他依旧难以控制的阵阵激动。 “家督这种事,当然是要讲道理的,讲道理呢,最重要的就是一个诚意。我们把几万人马,几百艘战船开过去,这么大的诚意压过来,你说对马家除了认这个女家督外,还有别的办法么?当然,现在是不能这么搞的,可是日本啊,眼看就要天下大乱了。宁波争贡那事,不是砍几百颗真倭级,就可以算了的。那个宋素卿你还记得吧,我没杀他,而是让他回国,跟他的主人说,大明决定支持细川氏。可是他身份不够没资格和我们谈,要他换个够班的人进京,据说来了一个细川家的重臣,叫波多野什么东西的,记不清楚。已经进了京,跟万岁见了面,还上了表章。总之,大明表示支持他们做老大,这帮人回去一定会和大内氏打起来,整个日本就要乱了。” 他露出一丝冷笑“他们不是够本事么,在宁波杀人放火,日本是洪武爷爷定下的不征之国,大明离他也远,不可能真的对其动武。我就挑动它国家内乱,煽阴风,点鬼火,让这个国家永无宁日,兵戈不休。这种诸侯四起的时候,规矩啊,家法啊,就都要靠边站,最后都是要靠拳头大说话的。宗家在对马岛,也不能置身事外,到时候只要玉子手上的本钱够,还怕她当不了家督?” 冷飞霜不住的点着头,也认同杨承祖的观点,虽然这些谋略里,难免搞的别国生灵涂炭,可是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只要死的不是自己人,冷飞霜也懒得介怀。 对于这种布局她并不反感,反倒是越来越觉得杨承祖对自己的胃口,或许,自己之前蹉跎了太久,浪费了太多时间。现在即便是两人真的成亲,很快之后又要分离了吧。 原本的圣女不沾红尘,相思之苦于她并无干系,可是现在,她已经陷入这纷纷俗世之中,到时候真能割舍下他么?想着这男人的妻妾,她的心里莫名的泛起一丝阴霾,忽然问道:“我们就快成亲了,你不打算问问白莲教的事?” 杨承祖摇摇头,脸上神色也很郑重“白莲教于你有恩,教中更有不知道多少亲朋故旧,那些人于我而言,是乱臣贼子,可杀不可留。于你而言,却是曾经朝夕与共的旧交好友,或许还有青梅竹马,我不希望你难做。所以你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管,躲的远远的,我和他们,各凭手段。他们杀我理所当然,我杀他们,也是天经地义。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尽量少杀一些人,就算是为了你……” “谢谢。真的,谢谢你。”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年代,就算是妻子向着娘家多一些,都会被丈夫看做吃里扒外而受到责难,像是白莲教这种反贼,就算杨承祖逼着她写名单,也可以逼迫得理直气壮。即使她武功盖世,嫁人之后,也是别人的女人,被丈夫打骂,也是不能回手的。事实上,她已经有了为名单的事吃丈夫几顿拳脚的觉悟。 白莲教高层的婚姻,大多是找自己的教友,很大原因就是一旦嫁了外人,教中秘密没办法保守。像他这么肯照顾自己情绪的做法,放眼国朝,怕是真的再难找到第二人。冷飞霜心内激动,主动在杨承祖脸上亲了一口,但这种举动,随即就勾起了熊熊烈火。 男人的呼吸逐渐沉重,一把捉住了她的靴子,轻轻褪了下来,接着又去摸向罗袜。冷飞霜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面颊流淌,既然早晚都是避不过的,早点给他也没什么差别。之所以坚持要一个婚礼,说到底还是为了心中那份女儿家的情怀,终于糊里糊涂的交出自己,总觉得委屈了千金之躯。可是这时把他踢开,恐怕真的伤了他的心。既然他为自己付出这么多,自己也该适当的委屈一些,就随他去吧。 偏生就在这要紧时刻,房门再次被人重重推开,人影伴随着欢声在房间里回荡“承祖哥哥,我把那些坏人都杀了,一个都没逃掉,你看我们棒不棒?我这么多天没看到你,真的好想你啊,没你抱着我,我睡不着……” 小百灵跳到房间里之后,才发现情况不大对头,见到杨承祖正握着一对玲珑剔透的天足,她先是怔了怔,随后又甜甜的笑起来“这是哥哥和哪位姐姐在亲热啊,我也要一起来,带我一起飞好不好啊?” 第八百八十八章冤魂索命(一) 冷飞霜当然不可能真的和岑莲搞三人行,匆忙的穿上了靴子,又朝杨承祖笑了笑“明天天亮,我来找你。”随后推门,离开了房间,人来到走廊中,眼泪却已经控制不住。与很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大概就是今天这种情景吧,或许自己该一走了之?趁着夜色离开屯门,从此浪迹天涯,不再相见。可是……自己又真能放的下? 在她离去之后,整个房间里的气氛,也渐渐冷了下来。杨承祖坐在床上,并没像岑莲打招呼,冷着脸一言不发。 岑莲小心的看了看杨承祖的脸色,慌忙的推上门,又站到他面前,委屈地说道:“我……我真的是太想承祖哥哥了,我们已经有好久没有在一起了,我想听你跟我说话,给我讲故事,想让你抱着我,带着我飞。可是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是飞霜姐姐,我们今天杀了好多坏人,我是来向你报功,没想到你们……你们在做这个。” 见杨承祖不说话,她急的几乎要哭出来,她虽然不喜欢动心机,但这不代表她傻,事实上她这时完全明白,自己被人算计了。告诉她地址的人,存的不是好心,不过是借她的手搅了杨承祖的好事,又可以让杨承祖最这位莲夫人生出不满,从而让她失宠。 虽然僮人一夫一妻,但是岑璋自己妻妾成群,失宠的女人是什么凄凉情景,岑莲自己也清楚的很。她吓的几乎哭出来,二话不说跪了下来,又从腰里解下了蟒皮鞭子“承祖哥哥,我坏了你的好事,你打我吧。你只要别赶我走,别把我关进黑屋子里,让我见不到你,想怎么打都可以。” 杨承祖劈手接过鞭子,语气依旧冰冷“你真的愿意挨打?” “愿意,只要承祖哥哥不生气了,想怎么打都可以,还有啊,可以不可以不要打脸……我不想被儿郎们看到。”岑莲可怜兮兮的哀求着,眼神里满是讨好。 杨承祖却面色铁青“你只要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我就可以不打你,改打她。说出她的名字。” “是……”在一刹那间,岑莲似乎想说出那个利用自己的女人的名字,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沉默,过了一阵之后,才咬了咬牙“是我自己找来的,不干其他人的事,哥哥要打,就打我好了。” “还懂得讲义气,包庇人了?”杨承祖的语气越发冷下去,手中的鞭子猛的卷起了一阵风,岑莲下意识的闭紧了眼睛,身上的肌肉绷紧,准备迎接皮鞭的洗礼。皮鞭在头上卷起了一阵风,但是身上没觉得疼,岑莲还没明白过来,身子已经被杨承祖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莲妹子,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山林之中衣食无着,还有蚊虫,我怎么舍得打你呢。让夫君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岑莲的大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一边享受着杨承祖的爱抚,一边反复的强调着“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不是妒妇,真的不是。下次我再也不敢了,要不然,我现在就去找飞霜姐姐赔礼,再把她请回来。” “我现在只要我的莲夫人,别人谁也不要。看来你没受伤,那我就要好好的‘惩戒’你了!”百灵鸟欢快的叫声,很快就在房间里响起,岑莲的脸上,布满了幸福的泪水。 杨承祖心里也知,岑莲的心计没这么深,这次纯粹是被人当了枪用,出来坏自己的好事。狼兵在这次战斗里立有大功,自己将来在广西的布局,外加岑莲的乖巧可爱,都让他下不了手,真的对这样的女孩动鞭子。最后只能感慨,那种雨露均沾一团和气的妻妾关系,与自己家无缘,接着就只有靠宠爱,让小百灵飞到了天上。 对比起来,岑莲反倒是最好哄的,十多天风餐露宿,亲历征战,即使有亲兵护卫,一样要承担风险。兴冲冲的跑回来报功,就看到丈夫在和别的女人亲热,不但不能发作,还要赔小心说好话,甚至准备挨打。要说她心里没怨气其实也不尽然,只是她爱极了杨承祖,宁可把怨气存在心里不表达出来。这股怨气积蓄下去,将来或许就是风波,可是一场恩爱,就让她飞到了云里雾里,怨气之类都不见了。 在杨承祖说了西式婚礼事后,她也只是小小的沉默了一阵,就又欢快的说道:“好啊好啊,只要承祖哥哥和飞霜姐姐你们高兴就好了,如果很好玩的话,我也要。你先娶飞霜姐姐,再娶我,我们不让大夫人知道就好了。小莲儿也想当新娘子啊。这次我带着狼兵儿郎,杀了那么多坏人,是不是很棒?我知道我长的丑,人也很笨,跟汉家的姐姐们比,是很差劲的。但是我为了夫君,什么都可以做呢,只要夫君以后像今天这样总是抱着我,多危险的事,我都会为你做。” 杨承祖并不确定,家里其他女人也会像她那么好对付,第二天天微亮,他看着酣睡中的岑莲,蹑手蹑脚的起来穿了衣服,推开房门,一路飞奔而出。床上,岑莲睁开了眼睛,泪水不受控制的流出来,她咬住被子小声抽泣着,心里反复的念叨“不哭,不哭,承祖哥哥还是喜欢我的,他早晚会给我一个婚礼的,一定会……” 冷飞霜依旧是平日那身雪色衣衫,并未因为特殊的日子,换上什么喜服。特雷蒂也是一身修女服,杨承祖想要去换一身好的官袍出来,冷飞霜摇摇头“算了,如果被你哪个爱妾看到,就又是个麻烦。再说,现在岛上那么多事,那个叫佩雷斯的也没审,说不定很多朝廷的人也在找你,被他们捉到,就什么都别做了,就这样我看就很好了。反正就是个仪式,本小姐……将就了。” 她语气中饱含抑郁,杨承祖也听的出来她的委屈,只好不住的拱手道歉,冷飞霜也就勉强一笑“算了,就当便宜你,时间宝贵,我们还要回来做正事。” 从城堡出来,一路上还能看到不少官兵,等离教堂渐渐近了,人就见的少了。主力部队都在城堡附近,这里之前扫过几次,确定没有人在,也就没了警戒。冷飞霜低着头,离教堂越近,心里就越紧张,一想到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今天晚上,就无论如何都逃避不开这男人的欺负,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虽然有了准备,也有了觉悟,甚至于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自己已经献出了一切,可是等到这时,还是控制不住紧张。忽然,她的心中一动,一种大高手的敏感,让她意识到,似乎周围有什么异常。身体的反应比语言更快,一把拉住杨承祖,又拉住了特雷蒂,举头望去,眼前正是那座圣母踏龙头的浮雕,就在她刚刚抬起头的一刹那,一道灿烂的刀光,在日光的掩护下,如同一道光轮,向着杨承祖直袭而去。 第八百八十九章冤魂索命(二) 这次的婚礼,细说起来,只能算是冷飞霜那一点女儿家的细腻心思,不论是考虑到杨家其他女眷的心理,还是未来的谈判、俘虏的审问处置收编等公事,都不适合大张旗鼓的进行此事。 冷飞霜自己是当世第一流的大高手,岛上的残敌基本消灭殆尽,教堂安全上没有什么威胁。因此,杨承祖并没有配备扈从,教堂这里也没有官军驻扎。当刺杀发生的一刹那,除非杨承祖亲自临阵,就只有冷飞霜能够接敌了。 修罗斩!只看那一往无前的刀意,就可以辨别出这一刀的来历,冷飞霜不等杨承祖出手,已经抢先拔剑。作为江湖中人,她没有什么吉时不带兵器之类的讲究,龙泉宝剑化做一道白虹,迎着那光轮逆袭而上。 光轮如同流星飞落,势不可当,白虹如逆水之舟,势不低头。虽然是生死搏杀,但是冷飞霜的身姿依旧当的上绝美两字,特雷蒂也不由惊叫了一声“好美!” 人影交错,光轮与白虹碰撞在一处,随即,光轮散去,白虹依旧。仇三虎这一击蓄势良久,又是凌空下击,不管是天时地利还是气势,都处于绝对的优势。但是实力上的差距,并不是这些条件所能弥补,以单打独斗而论,冷飞霜武艺上的造诣,还是远在他之上。 两人身形落地时,冷飞霜持剑而立,举止雍容,仇三虎身上,已经绽开了处处血花,胸前已经冒出了一条血线,鲜血淋漓。身形微微晃动,站立不稳,一招之下,强弱立判。杨承祖虽然也抽出了刀,但是看到这情形,也不觉得自己还有必要出手,只从侧翼包抄过去,防止他逃掉。 仇三虎并没有一击不中,全身而退的打算,单刀遥指着冷飞霜,咧着嘴发出阵阵怪笑“冷圣女果然好手段,佩服!你不是白莲教的圣女,天妃教的教主,海盗们都要叫你一声天妃娘娘么?原来你这天妃娘娘,就是为官府做护院的,也不怕你的信徒看见之后失望!” “仇三虎!我已经忍你很久了,如果不是看在三哥的面子上,我上次就不会放过你,告诉我,三哥在哪,我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不管别人怎么想,对冷飞霜来说,今天都是她的大日子,在这种日子里,居然有人出来行刺,便是佛也有火,何况只是圣女。即便是李大智跳出来,她也要一剑砍过去,能留个全尸,已经是格外的恩赐。 仇三虎冷冷一笑“李三爷的下落……你,不配问!我也不用你饶,纳命来!” 他一声怪吼,人向着冷飞霜疾奔,虽然跛了一足,可是速度依然快的惊人,人如疯虎,朝着冷飞霜怀里撞去。冷飞霜目光一寒“自作孽,不可活,三哥的面子,也讲不得了!”可就在两人的身子即将发生碰撞时,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闷响,仇三虎的身子一个踉跄,前冲的势头一停,身形晃了一晃。 高手相争只差一线,他自身的武艺本就不及冷飞霜,这种失误,简直就是找死。冷飞霜手中龙泉宝剑,几乎毫不费力的洞穿他的身体,随后就发现了,仇三虎一手持刀,另一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一个火药包。 药包上的引线,已经开始燃烧,如果时间再长一点,应该就是两人贴身过招时,药包才会爆炸。但是这一剑来的太快,现在的引线还没烧完,他冷冷一笑,单刀落地,手却抓向剑身,想要攥住宝剑,与冷飞霜同归于尽。 冷飞霜目光一寒,手腕用力一绞,剑光闪烁处,仇三虎的右手五指,已经被锋利的剑刃绞落。同时一记重踢,将他的身子踢的打横飞出,向着一边的山涧踢落。 当他的身子消失在山涧中时,一声炸响响起,那枚药包的引线,终于到头了。冷飞霜也知,在这须臾之间,自己其实已经冒了一次风险。回头看过去,杨承祖手中的短铳还没收起来,正是他这一枪,打断了仇三虎的步伐,否则打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她收起宝剑,来到杨承祖面前“这次,又是你帮了我。” 杨承祖将那短铳塞到她手里,“眼看都是一家人了,说这么见外的话,有什么意思?这枝铳很不错,不用点火绳,一扣扳机就能发射,就是打的近,防身就可以,当武器差点。我要这玩意没什么用,你留在身边,将来用的上。” “结婚需要的是戒指,不是一枝短枪。还有,我觉得你们即便是要表现恩爱,也该换一个场合,这里的环境实在是不怎么合适,那位刺客的幽灵,说不定还在附近徘徊呢。”特雷蒂在旁边打趣着二人,冷飞霜也点点头,将铳收在身上,这东西一次只能装一发弹药,使用过了,也就成了废物,再装弹,也是回去之后的事。 “公务繁忙,我们确实应该快一点,把婚礼办完了,你回去处理你的公事,免得大家心里急。还有,我不想晚上,再被谁找茬打扰,就趁着现在多讨好她们一下了。” 有了这场行刺,冷飞霜也越发果决了,她笑了笑,大方的挽起了杨承祖的胳膊,与他并肩而行。“你说的对呢,人生苦短,有时想太多,不过是让自己不开心,给自己找别扭而已。抓住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让我们快点开始这一切吧。” 教堂之前曾经一度作为明军指挥中心使用,外面是没什么问题,里面的布局就彻底被搞的面目全非。在教堂里,居然还发现了一名又老又聋又哑的老人。 这老人的脸被热油烫过,看不清五官,那张丑脸,甚至没人愿意多看一眼。他比画了半天之后,大家才勉强搞明白,他是城堡里的苦力,被油烫伤了,现在无处可去,又找不到工作,只能在教堂里暂时栖身。 冷飞霜毕竟刚到城堡十天,对里面的人并不熟悉,特雷蒂想了半天,也不记得有没有这个人,杨承祖拿了块银子出来,想要打发这个老人离开。可是冷飞霜抓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头“今天是我们的好日子,哪有往外赶人的?他一个残废老人,我想,总没什么问题。” 特雷蒂也说道:“是啊,其实婚礼需要很多人,我觉得,让他留下,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在我为你们主持仪式的时候,他可以撒撒花瓣。” 杨承祖也不愿意在一个老人问题上浪费太多时间,点点头,催促着婚礼快点开始。 第八百九十章冤魂索命(三) 对于这个时代西式的婚礼,杨承祖所知也很有限,他前世那个时代的婚礼流程,算是西方和东方嫁接,与这个时代的西式婚礼也不一样。至于冷飞霜,她只是知道在西方每人只能拥有一个合法妻子,别的完全无知,干脆就是在特雷蒂的摆布下,像木偶似的完成一些流程。 那个聋哑老人似乎是对他们的仪式很是好奇,还发出一阵阵啊啊的叫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脸上的表情似乎是笑,但是由于满是疮疤,没人愿意多看一眼,也就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情绪。给他分配工作显然是困难的事,最后只能递给他一些花瓣,让他记的往两人身上丢就好。 杨承祖不信鬼神,如果说信仰,不如说他信皇帝,冷飞霜自己是资深白莲教徒,现在更是天妃教主。这两人在天主教堂里发誓,场面其实也古怪的很,杨承祖反正是无所谓的态度,冷飞霜却看着那十字架不顺眼,“修女,这十字架……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啊。我不归你们那个天主管的,也不信它,对着它发的什么誓。” “你们难道没打算受洗么?其实我可以为你们进行洗礼,进入天主教之后,我们就是教友,教会也愿意为你们提供帮助。即便是在未来的谈判中,也会取得很大的优势。”特雷蒂显然想把两人游说入教,积极的鼓动着,杨承祖摇着头 “做你自己的本分,别想太多。主持婚礼,然后我们就回去,不要对大明官员传教,这是原则,否则咱们没的谈了。” 三人在这里讨论着流程,那名老人走到桌前,似乎想要迈步上去,去挪动上面的十字架。可是他步履蹒跚,身形明显不灵便,即便是上桌子这个动作,对他来说也十分艰难。 特雷蒂大叫着上前试图阻止,冷飞霜又上前试图阻止她。杨承祖初时对这种纷争并没在意,特雷蒂怎么看,也不是那种虔诚的修女,最后肯定是她妥协。可是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搭把手时,异变陡生! 两个女人的身子同时僵住,在十字架下方桌之上,赫然多了一面灵牌,不论如何,这东西显然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上面的字样看不清楚,但是冷飞霜的脸色,却在看到灵牌的刹那之间,变的煞白,全无血色,身子也剧烈颤抖。几乎是用尽全力的大喊一声“不!这不是真的。” 那名聋哑老人的手中,这时已经多了一支短铳,燃烧的火绳,发出哧哧响声。口内发出呵呵怪音,似乎是在笑,又似乎是在哭。 “冷丫头,没想到吧,老夫吞炭涂面,再改变身形,你就认不出我了。这也难怪,当初在教里,你我也没见过几面,大家躲我都来不及,谁又肯真的看我了?只要略略做出一些改变,就算是骗过你,也没问题。” 他的声音如同铁器错动,让人听了之后周身寒毛倒卷,恐怕是真的吞了炭,烧坏了喉咙,才会如此。 江湖上大多是亡命之徒,为了目标不择手段的主,锦衣卫里比比皆是,可是为了行刺,能把自己的容貌尽毁,再生生吞炭。这只有在古籍中见过的手段,活生生发生在身边时,杨承祖的心里,也阵阵发毛。 冷飞霜被枪制住,而且看她面色发白的样子,似乎那灵牌对她的伤害,比那支短铳更大,短时间内是不能指望她自救,不管对手是何等可怕,也只能男人顶上去了。 杨承祖向前两步,来到冷飞霜身侧,脸上带着为官以来养成的官威气魄,目光利如刀剑,直盯向那老者“老东西,我不管你是谁,现在把铳放下,我留你一条老命。否则的话,就不要想离开这个屯门。” 老人的喉咙里,又发出了几声似哭似笑的声音“好大的官威。不过,对我没用。我跟你们官府作对了一辈子,几时怕过官,又几时怕过死了?我的绰号叫什么,飞霜,你说给你的男人听。” “他是我们圣教的刑堂长老,苏苦禅,人称冤魂索命。不是说他武功有多厉害,而是说他杀人就像冤魂缠腿,只要认准了目标,就不会放弃。他最出名的一次,是在对手家里做了五年马夫,成了那对头家里最为得用的奴仆,然后在他全无防范时,一剑穿心。” 冷飞霜面无人色,身子颤抖,但还是咬着牙说出了这个老人的底细,她的武功修为实际远比这位苏长老为高,可是自从看到那灵牌后,曾经心里的希望粉碎,甚至提不起反抗的念头。她直勾勾的看着苏苦禅“三哥,他……他真的去了?” “你自己动的手,难道还要问别人么?他的尸是我收的,连你那把剑,也是我带走的。你知道大智死前在干什么?他在破坏伤口,为的就是不让人发现,他是死在你的剑下。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他待你如同亲生妹妹,一直为你遮风挡雨,甚至不惜挑了老朽的刑堂。我看在他的面子上,已经答应了不找你麻烦,来东南也只是想劝他回去,没想到,却只能带他的骨灰回去!冷飞霜,你背叛圣教自立门户,杀戮义兄,手足残杀,你说我杀你杀的对不对?还有什么话可说么?” 苏苦禅执掌刑堂,最喜欢做的就是杀人之前宣读罪行,让被执行者死的心服口服,冷飞霜听到李大智最终还是被自己杀死,在死前却还在努力保护自己,只觉得眼前一黑,如果不是被杨承祖抱住,几乎瘫倒在地。 于白莲教众而言,真正能算上她亲人的实际不多,在自己同辈之中,只有李大智一人,能算是真正意义的兄长。面对其他人,她都可以轻松杀戮并无压力,但是惟有想到李大智之死,她的心里就总有一道坎是过不去的。 “苏长老,您说的很对,我杀死了我的义兄,你对我执行家法,是天经地义。”她又转头看向杨承祖,“对不起,看来,我不能给你做娘子了,其实我投奔你,是想做卧底,为白莲教打探消息,还要窃取你如何编练新军,以为圣教所用。所以,我只是个女反贼,被杀了,也是我们狗咬狗,你无须为我难过,你有那么多女人,很快就会忘了我的,不是么。” 看着火绳飞速的燃烧,火绳枪已经慢慢移向了自己的太阳穴,她朝苏苦禅道:“苏老,我可以不可以求你一件事,只杀我一个。三哥的事,与他们没有关系。” “老夫是刑堂长老,不是圣教杀手,除鹰爪的事,不归我管。我老了,就算想多杀几个,怕是也没力气了,死之前,带走一个人,还是做得到的。大智,苏爷爷这就带叛徒下去。” 手指扣动扳机,火绳枪发出一声轰鸣,人影晃动,血光纷飞。 第八百九十一章冤魂索命(四) 老人的枪差不多是抵在冷飞霜头部时开的火,按照正常情况,下一刻,冷飞霜美丽的脸就会变成难看的血雾。可就在他即将扣下扳机的刹那,杨承祖却猛的用力,将冷飞霜向旁一抛,他自己,就暴露在了枪口之下。 苏苦禅虽然老迈,却是成名多年的高手,除了善于行刺之外,自身的武艺也很厉害。能在白莲教这种地方做到刑堂长老的,放到江湖上,差不多也是一派宗主的修为。杨承祖这种朝廷命官,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就算对方想出手,也不可能阻止自己射击,加上杨承祖方才始终没动,也就让他更坚信,这是个只能说不能打的。 直到他将冷飞霜丢出时,这边的枪已经开火,随着一声巨响,烟雾升腾,杨承祖的身子已经向后摔去。也就在同时,苏苦禅的侧面恶风呼啸,就在他刚刚侧头看去的一刹那,一件宽大的修女袍兜头罩下,接着就是两条结实有力的腿,向他胸腹间踢来。 作为杀手,过的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苏苦禅自己更不是一个禁玉之人,在年轻时,美丽的腿见的多了。不管是中原还是异邦,江湖女侠清楼女子,甚至是小家碧玉的腿也见过摸过无数,但是他见过的腿加起来,也没有这两条腿这么美,同样没有这两条腿那么致命。 由于特雷蒂始终是以修女形象示人,表现的文文弱弱,仿佛是一个虔诚且有些迂腐的女人,至少在杀人这个领域,没人考虑过她是个专家。直到这时,苏苦禅才意识到,轻视这个女人是一个何等愚蠢的错误。 那两条长腿如同风车一般高速运动,这种踢法并不是中原的武艺,由女子使用也十分不雅。但是特雷蒂显然不介意隐私的暴露,或者说,在此时她没有性别上的顾忌,只是用两条腿绞起死亡旋风,将苏苦禅牢牢的锁在其中。 她身上穿着长长的修女袍,脱下时,才露出她脚上那双靴尖包银的长皮靴,闪亮的靴尖,不但是美丽的装饰,也是一件杀人的武器。在高速的攻击下,即便是苏苦禅这样的高手,也不敢尝试被这样的靴子命中一记的下场。 闪避、招架、格挡,后退。在片刻之间,苏苦禅竟是全落下风,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怕是没人会相信,这么一位成名几十年的武林杀星,会在一个异国修女的手上步步后退。 “啊!”一声怒喝声中,他的身形已经被逼的快退到了绝境,终于退无可退的与特莱蒂硬接一记,以手掌挡开她的膝撞,这一记硬接硬架,只震的他手臂酸麻,而特雷蒂下一记重腿,则已经踢向他的下阴。 这个女人打架没有性别的概念,既不在意自己重要部位的暴露或是可能被男人碰到,也不在意攻击的是哪个部位,出手全是阴毒的致命招数。在这种搏命场合,即便是再有一支铳也没时间发射,何况苏苦禅一共就只有一支。 他狼狈的架开一记,身子又被被退数步,心中竟是升起一个很有几分绝望的念头:拳怕少壮。 自己真的老了,不管是反应还是力气,都不能与年轻人相比。这个修女显然受过搏斗训练,武艺虽然不是中原流派,但实际上,即便是中原的高手,也未必一定及她。本意是要杀死冷飞霜,可是现在,怕是做不到了。 特雷蒂这时,已经自腿上抽出了那两柄闪烁寒光的锯齿匕首,如同女武神一般,咆哮着向他冲去。“你这个该死的魔鬼,居然在教堂里实施谋杀,还搞砸了我主持的第一个婚礼,滚回地狱去吧!” 两柄匕首高速的运转,在风中化做两道银蛇,交替飞舞,吐出致命的毒牙,嘶咬着苏苦禅周身。她的动作矫健有力,充满一种别样之美,既是搏杀,又像是舞蹈,一种属于女战士的战舞。在这种美丽且流畅的打击下,苏苦禅一度也只能招架,直到被匕首在身上砍出两道伤口后,才终于拔出了他的剑。 他的剑并不长,通体闪烁着蓝光,证明其喂有巨毒,只要划破一点油皮,都可能致命。作为一个老人,他的气力和速度,都不能和特雷蒂相比,但是他也有他的优势,那就是经验和技术。 他一生杀了许多人,拥有着丰富的交手经验,剑法老辣,阴毒,变化诡异。一剑在手,优势渐渐就又回到了他的手中,即使以特雷蒂的速度和灵敏,也只能保证自己不受伤,却已经占不到上风。 “修女,让开,把他交给我!”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忽然响起,却是冷飞霜已经把杨承祖放在地上,站起身形,冷漠的目光,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竟是让苏苦禅这位刑堂长老遍体生凉。 他见过无数人的眼神,有兴奋有绝望,有欣喜有悲伤,也包括心灰意冷,或是生无可恋。方才冷飞霜的目光里满是忏悔和自责,任是武功盖世,也无还手之力,算是最好杀的那一类。可此时的她,眼神中,乃是一种大彻大悟之后的空灵,或者可以叫做顿悟。这种状态,竟是她修为最强的那种状态,此时交手,大为不智。 几乎在刹那间,苏苦禅就已经有了判断,自己一人,绝不是眼下这个冷飞霜的对手。借着特雷蒂后退的机会,他几乎是不管不顾的冲向了那彩绘玻璃窗户,以手护面,一头将玻璃撞的粉碎,拼着被玻璃划伤的危险,直撞了出去。 他虽然年过八旬,但轻功依旧高明,每天从不间断的武术训练,让他依旧有着过人的体魄,只要能逃到森林里,就有机会。只要能再次找到破绽,就能诛灭叛徒。被称为冤魂的人,自然是有着自己的求生手段,他跃出窗户后,连看都没看,就向一边的森林奔去,可是他的身子一动,耳边却传来女子的一声长叹。 “苏苦禅,你果然是老了,太慢了!” 冷飞霜身形曼妙,如同天女临凡,竟已经出现在他身前,面上不喜不嗔,如同神灵俯看世人。手中未亮兵器,双掌之中,自智拳印化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大金刚轮印。密宗的印法,在她手中飞速切换,演化出无数变化。 “她……她这怎么像是圣教里古老相传的……”苏苦禅在这最后的关头,脑海里想的却是这动作和神态,怎么仿佛是典籍中记载的佛母唐赛儿才有的修为?手中短剑幻化出满天剑光把自己护住,希望能阻挡这无边威能的掌势。 冷飞霜长叹声中,素手轻轻挥出,满天剑光幻灭,苏苦禅的身子又直直的摔回了教堂之内,玻璃碎了一地,人一动不动,生息皆无。 第八百九十二章下凡(上) 杨承祖的头部并没有中弹,他将冷飞霜扔出去,用自己的身体挡枪,铅弹主要是打在了他的背部和肩膀。他身上的宝甲可以防范刀剑,但是防不住枪弹,好在里面有犀皮甲,铅弹并没有打透,只是钻到身体里,并不足以致命。肩膀上受的伤,则要更重一些,不过抢救及时,也不至于真的有生命危险。 当他苏醒过来时,人已经回了城堡,幺娘等人围成一圈哭哭啼啼,远处还能听到许泰的叫骂“什么混帐郎中,就这手段也敢叫神医么?我告诉你,我是有案子在身的,什么都不怕,救不醒钦差,我杀你全家!” “夫君,夫君醒了。”已经哭成泪人的岑莲见杨承祖睁眼,兴奋的大叫起来,随后就双手合在胸前,祷告上苍“感谢老天,终于让承祖哥哥好了,小百灵的阳寿,你想收回去多少都可以,只要承祖哥哥快点好起来就好。” 青青则扑在他身上“你想要飞霜,直接说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搞的这么大场面,难道你死了,我们几个就能活了?你想要讨她过来就做啊,她不肯我帮你按着她的手也可以,为什么非要搞成这样,我们哪个心里能好受?” 汪鋐、沈希仪等官员很快也从外面进来探望,关切的询问,杨承祖身体状况如何。其实在这种时候,杨承祖自己带着美人去搞什么西式婚礼,很有些不负责任,他身份特殊,这种时候没人会追究他的不对。只考虑着如果他真的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有好结果,不管是谁,都是真心的盼望着他快点好起来。 简单的询问几句之后,确定杨承祖暂时脱离危险,这些人都算出了口大气。随即也识趣的告辞。同时,也告诉杨承祖,对于俘虏的甄别将重新进行,尤其是大明人这一部分,必须重新过一次筛子,有杀错无放过,稍有嫌疑的就要按罪犯论处,汪鋐自己也要上本请罪。 杨承祖笑了笑,有气无力道:“诚斋公,这事本来就是我自己搞出来的,怎么能怪你呢?要怪,也是怪我自己行事荒唐,请罪也是我请罪,跟你们没关系。” “钦差大人大量,老朽感激不尽,不过我们没能尽到保护之责,这个责任也是要承担的。您只管放心,老朽已经把最好的郎中和最好的药材调来使用,您还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您的如夫人中不乏妙手,老朽就不耽误您养病了,有什么要求,只管吩咐就好。” 彼时西洋医术比起大明医术只弱不强,放血祈祷之类,还远不如施针上药靠谱,特雷蒂这个修女,在抢救环节上就不如赵幺娘这样精通疗伤的侠女管用。即使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不知道被赶到哪去了。 四下看看,冷飞霜也不见人,杨承祖心内一惊:莫不是她已经离开了?参考她的为人,确实有这种可能,心急之下,就想要挣扎着起来找人,幺娘却一把按住他 “我的天爷,你现在这个样子,能不能别乱动了,我知道你要找谁,奉剑,去把那位仙子请来,那是夫君的救命丹,有她在人就有救。你啊,居然为了那个女人去挡洋枪,她有什么好的,难道我们就都不如她?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该怎么办?你喜欢她,就把她娶到家里好了,求你了,别再拼命了,我们真的是怕,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劫道的,你一个人打不过那个仙女,我帮你啊,我们两个按住她,遂了夫君的心意,也好过他去玩命。” 幺娘越说眼睛越红,跟着青青一起哭起来,另一边铁珊瑚则委屈道:“你要有个好歹,我和苗娘怎么办?相公坏。我这次回去,要告诉阿姑,让阿姑打你。”随后又抓着他的手大哭,房间里仿佛是个灵堂一样。就在这时,房门开启,冷飞霜手里捧着药碗从外面进来。 她身上还是那身如雪仙裳,但是不知怎的,总觉得她整个人变的与之前又有些不一样,似乎离的近了,又似乎离的远了。她朝几个女眷一笑“承祖刚醒,还是要多休息,你们就是要骂他,也要等他好了以后再骂。我先喂他把药吃了,你们说好不好?” 赵幺娘恨恨的站起来,什么也没说,拉着其他女人离开,青青小声说了一句“交给你了”,出门时还好心的带上了房门。冷飞霜来到杨承祖身边,将药放到嘴里,低下头去,口口相渡,将药汁过入他的口中。 这种香验的喂药方法,家中女眷也是常做的,甚至比这更离谱的,也在闺房秘戏时搞过,可是冷飞霜向来为人间仙子,除了昨天晚上任杨承祖轻薄,差点渡了关山外,其他时候是绝对不可能如此亲热的。这样一闹,反倒是让他颇有些诧异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冷飞霜看他发愣的样子,噗嗤一笑“想什么呢?你难道忘了,我们已经去过教堂了,虽然没走完仪式,可也算是举办了婚礼,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我警告你,我比过去变的更厉害了,你要是想赖掉婚礼的事,当心我打你。” 她甜甜一笑,杨承祖不由看的痴了,半晌之后才道:“你……你真的答应了?可不可以打我一下,让我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还有,刚才这就算是亲过了,我还是第一次亲你,就是喂药?” 他话音未落,冷飞霜已经再次低下头来,唇齿相依,双舌交缠,这次她的嘴里,并没有含药汤。这一稳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直到杨承祖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时,才依依不舍的分开,在二人的口间,一道长长的银河联通着两人的唇。 “我当然答应了,我已经亲手杀了一个,一直以来为我遮放挡雨的男人,难道还要错过一个,愿意为我挡枪弹的男人?我可没有这么傻,现在就算是你的大老婆带着娘子军打上门来,我也只会一路打回去,绝对不会放你离开。不就是斗心机,抢男人么,就像别人不会似的。你家那些女人啊,我早晚让她们知道,跟我斗心眼,只会死的很难看,我要做你的夫人,为你生儿育女,每天变着法子想着邀宠,固宠,跟她们抢男人,让你只记得我,冷落所有人。你想不想像昨天那样欺负我?或者做更多的坏事?如果想,就快点把药喝了,等你身子好起来,我就任你摆布,保证把你伺候的像神仙一样。” 杨承祖心内大喜,三两口就把药汤全喝了下去,紧抓着冷飞霜的手“飞霜,我真怕,一醒来之后,你却……” “怕我走了是吧,我才不会呢,从今天起,白莲圣女冷飞霜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有你这个大坏蛋家里的霜夫人。我是白莲教的卧底,被你这个锦衣指挥发现了,只能任你处置,你这个大坏蛋会怎么对待我呢?”她边说边主动的躺在了杨承祖身边,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头枕在他的肩上,紧紧靠在一起,小声的说着情话。 第八百九十三章下凡(下) “就是这样了,三哥很照顾我,一直为我遮风挡雨,结果在宁波,我亲手杀了他。一直以来,我以为他还活着,毕竟他武功那么高,也许受了伤,但是总走的了。虽然没有他的消息,但是我总用这种想法骗自己,让自己相信,三哥没被杀掉。直到看见灵牌,我才彻底没了希望,那时候我是真的想死的。我连对我恩重如山的三哥都杀了,还有什么脸继续活下去。当时就想着,一死了之,人死了,就可以对的起三哥,对的起圣教,直到你为我挡那一枪。” 她的眼睛里,多了一分晶莹“看到你躺在地上,身上冒血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一个不能割舍的人,就是你啊。如果我真的这么被一枪打死,那么欠你的恩情,就永远没法还了。修女虽然也很能打,但是距离苏长老还差了一截,再打下去,她是不行的。若是我也死了,那谁来保护你呢。一想到那些,我就想要活下去,接着,我就突破了。” 她之前在兴王府已经突破了天女功的瓶颈,但练功这种事,总是要循序渐进,以她现有的境界,就已经得说是天才,要想再进步,怎么也是四十岁以后的事。到了她这种修为,境界的提升,远比身体上的训练更为重要,原本受制于心灵的她,在顿悟之后,却是让她的境界瞬间得以突破。 这种异常的突破,让她的修为已经达到一个只存在于典籍中,实际并没人真正见过的境界。白莲教上一个练到这地步的,还是教中传说级别的人物,明初的女杰唐赛儿,现在她的修为,几乎能比拟那位佛母。苏苦禅饮恨,也就在情理之中。 “他的头已经砍了下来,这个杀手,以后再也不能出来杀人了。他绰号冤魂索命,很多武功比他高的人,也都心里怕他。毕竟有这么一个人缠着你,你连睡觉都睡不安生。”冷飞霜转过身,在杨承祖脸上印上一稳 “现在,他已经被你的好夫人解决了,你高兴不高兴?我知道,其实我很坏,不但骗你,还利用你对我的感情,在你身边卧底,如果你生我的气,我也认了。我杀了我的恩兄,证明我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你还敢不敢要我,怕不怕我将来,也有样学样,捅你一剑?” 她又笑了笑“如果你对我不放心呢,可以废我武功的,我欠你一条命,就算是你要废掉我的武功,我也不会反抗。其实没有武功也没什么,你家里也有好多女人不会功夫的,我就在家里洗手做羹汤,天天等着你回来,然后伺候你。我告诉你,就算我没有武功了,一样可以把你那些小妾治的服服帖帖的,怎么样,到底是想要我做女侠,还是要做小女人,你来拿主意。” 杨承祖笑了笑,用没受伤的手,在她脸上摸了摸“你不用这样的,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又怕我不开心,所以故意做这种样子来讨好我,真的用不着。苏苦禅于我而言,是乱臣贼子,于你而言,是一个长辈,也许关系不大好,但总是个熟人,手刃了他,心里肯定难过。我让你做船主,管舰队,就是避免这种事,没想到还是没避开。” 他的手上,已经摸到了一片冰凉,冷飞霜虽然控制肌肉,保持着笑容,但是眼泪还是在脸上肆意流淌。杀掉苏苦禅并不是简单的杀一个人这么简单,而是从这一刻起,她可能就要告别自己的卧底身份,真正意义上归顺朝廷。 从此与过去的恩人、友人反目成仇刀剑相向,对于冷飞霜这种孤儿来说,那些人差不多相当于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全部亲人。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自己曾经生活的世界,背弃自己所有的亲人。江湖中人,最重的就是名声,忠义这些东西,即便背叛的是江湖人口中的魔教,背师杀兄,这种事传出去,也会千夫所指。 真正迈出这一步,所要付出的代价,即便是绝世高手,也同样承担不起。她拼命的装出笑脸,甚至急于委身,也不过是想尽量的给自己多找一些说服自己的理由。她想要放弃武功的念头也不是假的,或许失去了武功,就可以退出这个江湖,从此安心做个普通人,名声之类的东西,也就跟自己无关了。 杨承祖擦着她脸上的泪水,轻声劝道: “你当我不知道你是诈降么?我这么聪明,你这种小伎俩,怎么骗的过我。可那又怎么样,我不在意的。你从小就在白莲教长大,学的东西,就是朝廷如何坏,让你一下子跟朝廷一条心,自然是做不到。但是我相信,只要让你跟在我身边,看我说什么做什么,看看朝廷和白莲教的区别,早晚能让你迷途知返。你是个聪明人,不是那些一根筋,有感化的价值在,不会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事实证明,我成功了。不管你杀过谁,也不管你害过谁,只知道你是我的夫人,我就放心把天妃教和杨记的船队交给你管理。你什么时候累了,就可以回到家里,安静的做个如夫人,给我生一大堆孩子。你不需要惩罚自己,更不需要废掉武功,你想做什么样的人,都是你的自由,我绝对不会强迫你半点。” 冷飞霜将头扑在他怀里,拳头在他身上轻轻的捶打“魔头,你就是个大魔头,不但要人,还想要心,你们官府的人,都是这么贪心。我明明人都答应给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我把心也给你,你难道就不能利用我一下,就像你对岑莲那样,让我觉得你是个坏人,这样心里还能好受一些。” 她边打边哭,杨承祖则紧紧的抱着她不动,任她埋首于自己胸前,呜咽痛哭。过了一顿饭左右的时间,她的哭声渐息,从杨承祖怀里钻出来,眼睛已经红肿的像桃子。 杨承祖笑着打趣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如果被你的信徒看到,肯定会大失所望。天妃娘娘是神非人,你是她的化身来着,怎么能哭呢?” “我不要做神,我要做女人,做你的女人。”冷飞霜目光中满是柔情,“做天妃不能哭不能笑,不能喜不能怒,过的太辛苦了,还是做你的妻子,更舒服一些,我有点想偷懒了。你说,从今天开始,我就做一个只吃不做,什么脑子都不动,一门心思和其他女人争宠的小妾好不好?” 第八百九十四章处决 杨承祖笑着揽着她,任她在怀中撒娇,冷飞霜如果真的想要退隐江湖,他也并无意见,虽然在这个圣女身上,他花费了血本,但是并不认为非得以此作为筹码,要求对方为自己做些什么。毕竟她与岑莲不同,自己与她是真的有情,而非单纯利用,不需要真的要她去做些什么,也不是希望对方为自己所用才进行投资。 冷飞霜又问道:“你不打算问问我白莲教的事?我是教中圣女,教主的身份,总坛的位置,乃至教中在官场有哪些棋子,在民间有哪些助力,这些,难道你不关心?” “这些事啊,我慢慢查,总是可以查到的,你是我的夫人,不是我手下的探子。这些消息,是探子该知道的,夫人没有必要了解这些。我知道,你答应嫁给我已经下了很大决心,乃至在江湖上有背上骂名的可能,但是我不会勉强你做这些事。出来混,讲义气么,何况那教主对你有大恩,你不好出卖他,我懂得。你相公我啊本事大的很,想要查一个白莲教,不过是小菜一碟,早晚都能查到。” “还有那个叫李大智的,虽然是反贼,不过既然是你的兄长,那就是我的亲戚了。找不到他的骨灰,总算有个灵位在,我们找地方给他立个衣冠冢,也算是成全你们的兄妹之情。咱们两个人可以立一条规矩,只谈夫妻的事,不谈公事,谁坏了规矩,就家法伺候。” 冷飞霜当然知道,事情没他说的这么简单,捉住白莲教主,侦破白莲总坛的功劳,怕是比起江南大捷或是对佛郎机的战斗更为重要。这个男人,只是在保护自己,不希望自己将来良心不安。 她微笑着“你啊,这次真的是亏了老本,不管是圣女也好,还是天妃也罢,都是假的,我就是这么个人,有血有肉,凡夫俗子,而且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比你还要大一些,老女人了。我们白莲教做圣女,没有一个可以做到三十岁的,因为不管再怎么厉害,到了三十岁,都是老女人,做这个位置不合适,就要换人。下来的圣女,就要找人嫁了,如果不是教里的安排,没几个人愿意娶。因为太老。大家都想娶十四五岁的妙龄女,我这种老女人,就是亏本货,也只有你肯当个宝。我啊,一没有私房,二没有丫鬟,三还是个妒妇,别指望我会给你找十个八个年轻可人的通房,反倒是要把你管的死死的,到时候说不定你提起我就头疼,该想着还不如废了我的武功,让我当个普通女人呢。” “还有啊,什么天妃娘娘,天仙下凡,成了亲以后,也总归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天仙给孩子换尿布见过没有?我是见过老辈圣女被自己生的孩子搞的是手忙脚乱,孩子尿了自己一身,一样很狼狈。等到操持家务,煮饭烧菜,没几年就成了黄脸婆。而且我做饭手艺很差,很难吃的,针线什么的也不灵光,总之除了当花瓶,也没太大用处。” 杨承祖凑过头去,稳住了她的唇,两人一阵缠绵之后,他才柔声道:“你啊,不管是二十四还是三十四,我都要定了,你是我看中的女人,就别想逃的掉,你也说过了,官府的人,就是这么霸道。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都休想摆脱我的五指山,认命吧,乖乖做我的姨太太,否则,我就发起全部锦衣卫,也要找到你,把你抓回来,这辈子,我赖上你了。” “不,是我赖上你了,你就算想甩,也甩不掉我这个魔教妖女。等你身子好了,我就全都给你,遂你的心愿。” 那处枪伤实际的创伤并不算多严重,真正要命的是苏苦禅是用毒高手,在兵器上不但染毒,连铅弹上都喂了毒。在杨承祖看来,这种行为跟他用五年时间才杀一个人一样效率低下,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种毒药子弹打在身上的滋味确实不舒服。 幸亏在他中弹之后,冷飞霜立刻拿出了自己的救命灵丹给他服下去,那药是白莲教里保命的圣药,专门为了对付用毒好手研究,对于苏苦禅的毒很有针对性。 加上他修行陶仲文的防中术,虽然不可能修成什么神仙道体,但是身体素质远胜常人,不但在床上久战不疲,就连抗毒性也高于普通人远甚。加上好药名医,七天之后,总算恢复了正常。 这几天时间内,整个屯门的战役已经宣告圆满胜利,除了一部分俘虏等待处理外,其他问题都圆满解决。葡萄牙人在屯门积蓄了一笔庞大的资金,准备在下一阶段大展拳脚,扩充实力的。这笔钱现在成了大明的战利品,用来发放士兵犒赏,给付军费之外,还有极大的一笔盈余。 屯门的市场已经恢复营业,光是收商业税以及出售脏物,就让官府大赚特赚,汪鋐也开始认识到,这里确实是一块宝地。 其价值并不在于一个单纯的岛,而在于这个市场的存在,带来的长期效益。他能够重视西洋器械的威力,甚至亲自到工坊里去监督武器制造,自然不是一个迂腐之人,看到实利,也就真的打算维护这个交易环境,并且收取赋税。 在这过程中,杨记的作用举足轻重,已经逐渐成了各方商人都必须重视的一方要角。通过这次屯门海战,杨记在广东就算扎根站脚,下一步就是扩张地盘,发展实力了。 眼下,杨记还没到要商人们针对的地步,生意做的还是很顺,加上宁波、杭州、南京等地的商人,已经陆续派了代表过来,找杨记商谈着买脏的事,即便广东的大族想挡,这回也挡不住。于官府而言,这件事算是已经进入轨道,下面要考虑的,就是俘虏的处置。 城堡的广场上,有人立起了绞刑架,杨承祖虽然身子已经大好,但几个女眷还是担心他出事,在他左右搀扶护卫着。他现在可以理事,就要主导对俘虏的处置,一般的海盗之类倒是没什么好说。但是就是神甫佩雷斯,以及一些汉人中的海盗头领,则只能由他下令,才能处决。 一个年轻的刽子手赤着上身,手中提着鬼头大刀,看着那些战俘,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所有的俘虏这几天在监狱中都饱受折磨,披头散发,模样狼狈的很。杨承祖由几个夫人搀扶着,来到勾魂牌前,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着这些蓬头垢面的犯人。 “李七?你就是李光头是吧?听说你是福建的罪犯,从监狱里跑出来,又去当海盗,真是个天生做就的杀坯。我不管你们有多穷,或是有多难,都不是你们为非作歹打家劫舍的理由。这个刽子手叫海旺,他是萧山人,一个村的人啊,被你们杀个干净,跟你们仇深似海。今天,他伺候你们上路,我保证,你们每个人,都不会走的太痛快,二十年后,也不会成一条好汉,最多再当个狗熊。海旺,这些人交给你了,自己的仇,自己报吧!” 那名叫海旺的年轻人,并没有像其他刽子手那样喝酒,而是跪在地上,朝着家乡方向连着磕了几个头,大喊着“爹,娘,媳妇,我给你们报仇了!” 他挥刀的动作虽然干净利落,但是刀落的位置并不怎么对,头没砍掉,人没有立刻死,把个李七疼的在地上来回打滚,海旺却已经举着刀,走向了第二个盗魁。那盗魁也是积年巨匪,有名的悍勇,这时却是惊叫道:“给我个痛快,我没去过萧山,求你给我个痛快。” 刀光落下,惨叫响起,十六名盗魁级别的人物,没有一个是被砍死,全都是疼死的。直到最后一个盗魁痛呼着死去之后,几名士兵,才把魂飞天外的佩雷斯拖了过来。 第八百九十五章只羡鸳鸯不羡仙(一) 城堡里的葡萄牙战俘,绝大多数都得到了特赦,只有佩雷斯和他几名心腹铁杆,一直关在牢房里,处刑时,他也在后面看着,这时已经歇斯底里的大喊起来 “我是得到教廷认证的神职人员,你们无权处置我,除了教会,没有任何人有权对我进行审判。你们这样做,是践踏教会的威信,是践踏主的尊严,主会降下惩罚给你们的。你们这是谋杀,是野蛮的谋杀。埃米叶娜,你帮助异教徒谋杀神甫,教会会给你惩罚的,你的灵魂将坠入地狱……” 特雷蒂修女似乎对他的漫骂无动于衷,戴着面纱在他面前做起了祈祷,杨承祖则来到佩雷斯面前,一脸的冷漠。“得了,你个卖私酒的,还冒充神甫上瘾了?我手里有你充分的罪证,证明你在佛郎机就是罪犯,逃到大明之后,继续杀人放火,勾结海盗,可杀而不可留。还有,你还杀死了你们的海军军官巴托洛克,大概是叫这个名字吧,对你们的名字分不清,总之,不管是在你的国家还是在大明,你犯的都是死罪。本官奉天子圣旨视察东南,有临机处断之权,就在此宣布,将你明正典刑。看在教会面子上,我赏你个全尸,谢谢我吧。” “不……我没杀巴托洛克,杀他的是……”他似乎想要说出名字,可是没等话说出来,一边的瑞恩斯坦已经一记重拳敲在了他的胃上,将他打的整个人身体蜷缩成一个虾米,所有的话都打了回去。 杨承祖点点头,指了指那绞刑架“大家动作快点,伺候这外国假和尚升天。本官还有点事,就不奉陪了,你们其他的事,去找汪臬台来办。” 见他离开人群向外面走,铁珊瑚就要跟过去,结果被郝青青一把拉住“相公为她已经中了一次枪,你现在再去捣乱,就不怕他再中一次弹?” 铁珊瑚没了脾气,在那里低着头“不公平啊,我们进门时,都是一样的,被夫君宠爱一番,就一切都好了,什么仪式都没有。青青姐好歹在青龙山上还办过酒,我当时什么都没有,就是住过来,被相公欺负了就完了。凭什么这个女人就有婚礼,还有两次呢,夫君坏,夫君欺负人。” 幺娘哼了一声“同人不同命,妹子,认了吧。现在那狐狸精得意,谁要是找她的麻烦,等于自讨苦吃,听我的,别自己找没趣了。不过你别急,咱都是跟夫君共过患难的,等过了这一阵,一定斗倒她!” “对,一定斗倒她!” 在强大的外力面前,内宅里,再次形成了短暂的联盟。 通往教堂的路上,杨承祖遇刺的那圣母踏龙头的浮雕之前,一群脚上戴着镣铐的本地土著苦力在明朝监工的催促下,正挥舞着大锤,将圣母踏龙头的浮雕砸个稀烂。一身白衣,飘飘若仙的冷飞霜,则在一边,指点那座浮雕,向一些天妃教的教徒讲解着大道真言,让他们认识到,西洋夷教终究是附魔外道,不会长久,只有天妃教,才是人间正道。 许氏船行,以及海盗俘虏以及苦力劳工里,都有不少天妃教徒,而那些担任苦力的既有本地土著,也有许多以葡萄牙海军士兵的身份参战的满剌加人。他们虽然顶着葡萄牙人名义,但是不享受葡萄牙人待遇,没人在意他们的死活。正好用来做苦力,即使累死,也没有人会去主张他们的权益。见到自己的教主已经可以号令夷人,这些教徒就越发认定,自己的教门确实是得到朝廷支持,大有可为。 见杨承祖过来,冷飞霜面色一红,分开人群来到杨承祖身边,大方的捉住了他的手。“众位教友,这位杨钦差,就是我的夫君。天妃娘娘是神,我不过是她老人家在人间的使者,奉神命,与这位将军成婚,亦是上苍安排。你们知道他是谁么?他就是平灭了倭寇,又扫荡了佛夷的杨承祖将军,杨记的东家,是上天的武曲星……” 她毕竟是白莲圣女,神棍骗人的本事算是看家技能,随便找一些理由,就把她和杨承祖的结合说成是天意,那些教徒看杨承祖的眼光里,也就充满了敬畏。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他们的婚礼,不但有杨承祖的心腹护卫,甚至还有两队投降的佛郎机火枪手作为保镖。不过最让人感到意外的,就是这些教民,听了这说法以后,居然自发的动员起来,为两人送出了祝福。 对这种荒唐行为,汪鋐、沈希仪等人也是知道,如果说支持,肯定是谈不到,但是如果说反对,也一样谈不到。终究不是他们的事,最多是背地里整理点材料交到御史那里,其他的事,也不会干涉。 杨承祖那些卫士,则是对自己的首领有着盲目的崇拜,这么大一个岛加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都拿下来了,那是神仙中人才有的手段,这样的人做什么都是对的。别说带个小妾搞西式婚礼,就算是开无遮大会,这帮人也会找出理由支持。 是以,这场婚礼,倒是不担心有什么人再敢出来破坏或阻止,用品上,反倒全是最好的东西,比起富豪之家的真正婚礼也不逊色。 在佩雷斯上了绞架以后,特雷蒂也在一队士兵护卫下来到教堂,为两人主持了仪式,这次流程十分顺利,总算没再出什么波澜。当仪式走完,特雷蒂将圣经一摔“听着,这不公平,我为你们主持了两次婚礼,两次!而我自己,却什么都没得到,我也要一个婚礼,你必须给我一个。” 杨承祖面无表情的看看她“修女,注意自己的言行,这里不少人懂中文,咱们到那边去说。” 三人来到教堂角落里,担任保镖的士兵,已经开始畅饮葡萄酒,没人注意这边,杨承祖才小声道: “修女,我已经替你把杀巴托洛克的锅丢给死鬼神甫了,又把活活绞死。现在你的上峰不用你,也没别人用,难道对你还不算好,做人不要贪得无厌么。” 特雷蒂也用同样小的声音回答道:“伯爵几天之后就会在壕境跟你谈判,那时候一切跟我无关,我要属于我的好处,我的!我是伯爵送给你的礼物,你难道要拒绝伯爵的好意么?答应我,给我一个婚礼,否则我今天晚上就捣乱。” “敢!今天晚上谁敢捣乱,我杀他全家!” 冷飞霜却将头在杨承祖身上一靠“不,我们现在就走,本姑娘决定,不等到晚上了。” 第八百九十六章只羡鸳鸯不羡仙(二) 美丽的城堡,自从筑成之日后,始终在这里,守护着这一方的平安与祥和,直到今天,遭遇了生命中第一次进攻。 守军虽然拥有勇气与顽强,但初次临阵,必然缺少经验,进攻方却是实战经验丰富,曾经攻陷过多个类似堡垒的大师。对于如何对付这样的菜鸟,显然有着丰富的经验。先是派出小部队骚扰,撩拨守军的热情,当守军的热情终于被成功挑发,不能自控时,才给出致命的一击。 大型火炮轰鸣,攻城槌无情的撞击,轻松的撕裂城堡的防范,接下来,就是亿万大军席卷而入,尸堆成山,鲜血崩流。 不管武艺多么高强的女人,在被男人脱光了之后,也不会有太多的办法,杨承祖在激烈的恩爱之后,再次对这一点深有体会。论武艺,冷飞霜已经远在他之上,也是二十四岁的成熟女性,身体素质比男人都要好。 可是当他们完成人生中第一次夫妻礼时,她一样要雪雪呼痛,婉转娇提。当然,这种表现倒是让杨承祖更为得意,很是享受了一番征服圣女的快感。 雪白的方巾上,绽放出一朵鲜艳梅花,即使是冷飞霜这样的女子,同样对这方白巾异常重视。毕竟行走江湖,有着太多的风险,像她这样的美人,风险就更多一些,只有这个,才能证明她将自己苦守的一切,完整的交给了这个男人,从这一刻起,二人就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杨承祖终于拥有了这绝色佳丽,自然不肯只品尝一次,他一边托起冷飞霜的腿,一边忍不住端详着这无可挑剔的人间杰作。冷飞霜面色微微一红“还没看够啊。整个人都给了你了,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你那么多女人了,有什么新鲜的。你要是还没够,要不要我去把那洋婆子叫来?” “看不够,就算让我看一辈子,也是看不够的,那个修女只不过是一件礼物,早点拆封,晚点拆封没关系的,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不碰她。” 冷飞霜却已经恢复了元气,高强的武功修为,让她身体的柔韧度远超常人,只在床上摆了几个高难度姿势就让杨承祖血脉奔张。她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这是奖励你的,知道我为什么不等到晚上么,就是为了多要几次。我直到刚刚和你在一起之后,才知道自己浪费了多少时间,所以我现在要把失去的那些时间追回来,以前在你家偷看这种事看的多了,当然知道你的本事。我刚才是试你,你敢说叫洋婆子来,这几天就别打算碰我。” 她虽然是新丁,但显然不是菜鸟,那些很有点像瑜珈术的动作做完之后,竟是主动的低下头去,用唇舌侍奉。这种刺激简直如同宣战,杨承祖当即发起反击,这一次冷飞霜的表现却比方才强悍的多,甚至开始用上了很多战法技艺,半点也不生涩。 “我说过了,圣女与天女,只是在最后甄选时有区别,之前受的训练是一样的。那个骆飞红,你们一定什么都做过了对不对,我就知道是这样。我告诉你,她会的东西,其实我也会,如果不是输在最后一关,现在出来做圣女的是她,我可能就是那个天女了。所以不要小看我的本事。”第二场战斗间歇,冷飞霜靠在杨承祖怀里,得意的卖弄起自己的本领。 “圣女三十岁要嫁人,三十岁啊,有些人女儿都出嫁了,自己都有希望做外婆了,我们却刚刚开始考虑嫁人。一把年纪的老女人了,不管再怎么漂亮,也争不过那些小姑娘,如果不学一点防中术,不懂得怎么伺候男人,嫁过去也不会好过的。所以这种防身技,每一代圣女都有练习。那洋婆还说她比我会伺候男人?论经验呢,她和我是一样的,论本事呢,我看她那西洋技法,未必就比我强了。我们可是和大同婆姨都学过的。” 杨承祖听的火起,忍不住再次上阵,不过这次冷飞霜有了经验,竟是渐渐找回主动,两人各自拿出周身的解数,直到再次杀的尽兴时,竟是都觉得周身舒泰,达到了前所惟有的欢畅。 冷飞霜依偎在他怀里,任他在自己身上抚弄,轻声道:“我跟你说,那洋婆子我倒是建议你真的拿下她,这次不是试你,而是确实有用。那帮夷人的内情,她是知道一些的,即便是身份低一点,总归也是圈子里的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过几天你就要和那个什么伯爵谈判了,知道的多一点,谈的时候,主动权就能多掌握一些,如果知道他们的底线,我们就不会吃亏了。再说,她本来就是要跟你睡的,还特意为你保留了初子之身,很珍贵的礼物呢。我知道,你是不希望勉强她,她最早可能是身不由己,可是现在,是真的对你动心了。你替我挨的那一枪之后,她就对你动了真心,这个女人的样子也不差啊,而且关键是……她比我还老,对我形不成威胁。” “那好,就让这个夷婆给你当通房。”杨承祖笑着,在她身上摸了一把“其实我更关心的,是她航海的本事。你以后管理杨记舰队,手上最需要的,是懂的水战,会使船的人才。她们这些夷人啊,做这个是很厉害的,或者说,比玉子她们要专业的多。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她做你的副官,为你分忧解难,免得我的好夫人劳心劳力,我心疼么。” 他边说边开始在冷飞霜身上做着按摩,冷飞霜则闭上眼睛,享受着男人对自己的服务。在这个男权至上的社会,即便是夫妻恩爱中,男人也更多的是在意自己的感受,不会顾虑女伴,至于这种服侍,就连想都不要想。 何况现在杨承祖身份特殊,已经是国家大员,即便是自己样子美一些,也不值得如此,换句话说,他如果想要美人的话,比自己年轻或是漂亮的,一样一抓一大把,犯不上这么刻意讨好。 她的心越发的软了下去,半晌之后,才说了一句“我现在有点后悔了。” “后悔什么?” “后悔在滑县没有把你带走,如果当时就带着你归隐山林,男耕女织,现在就不用和这么多女人一起抢你了。”她紧紧抱住男人的身子,眼泪再次滚落,不过这次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第八百九十七章只羡鸳鸯不羡仙(三) “我会武功的么,可以打猎,可以打鱼,还可以保证没人能欺负我们。你自己也会武功,就算是有坏人,我们也不怕,或者说,我们自己就可以去当坏人,打家劫舍,总之饿不死的。对了,你还会写话本,我们可以写话本换钱使,再开上几十亩地,日子过的一定很红火。那个时候你身边女人一共也没几个,我可以把她们全斗败。将来哪个狐狸精再来勾引你,我就一剑刺过去!要是那样,现在我们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和大丑她们一样可爱,现在都会叫娘了。” 她躺在男人的怀里,勾勒着心中的美景,杨承祖则拥着她,陪着她一起幻想。“其实现在也不差啊,你如果不想管船队,就和我回京去,安心做我的女人。放心,九姐那个人很好相处的,她不会把你怎么样。” “才不要,九姐是个好人,朱秀嫦可不是省油的灯,她是金枝玉叶,也是你的心头肉,如果在京里,你可能就要面临选择,到底是爱她多一些,还是爱我多一些。最后,还是要左右为难。她对你大度,是因为她知道,在你心里,她始终比别的女人都重要一些,包括九姐在内,虽然是大妇,但是你对她肯定不如对永寿。可我一回去,那可就难说了。” 她挺了挺胸脯,“你不希望我左右为难,我也一样。如果你在我们中间难做,那就不好了。再说,我的身份,永远是一个问题,在这里天高皇帝远,我的问题不是问题。可是到了京师,你仇人遍地,那些人神通广大,说不定能把我的底细盘个一干二净,勾结反贼啊,罪很大的。我知道你有本事,手眼通天,可以挡的住,可以护的住我。但是我不希望我的男人为难,不希望我的男人,再为我挡一次子弹,所以,我就在这里了。永寿在京师,我在海上,大家王不见王,天下太平。等我想你想的厉害的时候,就去找你,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你也要好好照顾他,不可以让其他的女人欺负他。” 两人一直缠绵到次日天明,才相伴而出,到外面用饭,然后旁若无人的又到岸边去看海了。对于这种蜜里调油的恩爱,岑莲一脸的羡慕,差点跑过去当小尾巴,铁珊瑚则眼眶含泪一脸委屈,幺娘抓着她的手,小声的劝慰着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当初我也曾经这样整天跟他黏在一起,现在呢?反正她也进不了门,怕个鬼,咱们联起手来,不信斗不倒她。” 曾经荒废的屯门市场,现在又恢复了活力,从屯门查扣的物资,全都拿到这里进行交易。在黑鲨岛赚了大便宜的商人,如同闻到了血腥味道的鲨鱼,已经汇聚到了屯门这里。 市场上,杨记的掌柜伙计,四处穿梭,成了最受欢迎的群体。所有人都知道,只有通过他们,才能实现交易,即便是很有办法的大商人,现在也要给这些小掌柜面子。 而这些小掌柜见到杨承祖、冷飞霜时,又急忙扔下了所有的架子,慌忙跑过来见礼,汇报着自己的工作成绩。火炮作坊以及船厂,都在进行拆除,设施和人员,都会移往广州,但是最优秀的那一批技师,则会留在杨记,为冷飞霜工作。 从原则上,屯门已经变成了一座废岛,但是冷飞霜知道,这实际是杨承祖留给杨记舰队的一个补给点。一些葡萄牙人留下的东西,包括那座坚固的城堡依旧保留,并且派了杨记的人驻守。 从名义上,杨记船队并不是官方机构,不管它现在背景有多硬,其名义上还是一个私人的贸易船队。而在明朝,这种船队现在还是不合法的。杨承祖在东南,自然管它合法不合法,我是钦差我就是王法,没人能说什么。 等他回京只有,有一干勋贵在,也不会有问题。但是在大明朝,最不缺的就是那些为了名声,拿勋贵刷一波声望的清流,再加上海商和大族的影响,将来杨记船队的补给发展,都可能受到来自各方面的阻力甚至是破坏。 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补给点,对于海盗很重要,对于杨记的船队,也同样重要。再者,冷飞霜的舰队,将来要做的事,其实都很尴尬。除了海洋贸易这种至少从制度上非法的勾当外,另外一件事,则是堪比杀人放火,卖国求荣的大罪:收税。 大明商税三十税一,税率低的令人发指,而海贸上,就连这三十税一,也未必真能征收上来。与之相比,就是海商们对于交钱给海盗,然后买一个平安,倒是都很认同,认可了这种江湖规矩。冷飞霜的船队,将来要做的事,就是垄断海上的保护费,做一个女海王,向商人们征收十分之一的税赋。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如果冷飞霜真是海盗,那些商人交了钱也就交了。可正因为她不是海盗,那些商人对于交的钱,就从心里不会痛快,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冷飞霜将来要不知道和多少人结下杀父之仇,手上不知要沾多少血,很可能要受到明里或暗里的报复。 海上不比陆地,没有规矩也没有衙门,手段更为简单血腥,最后还是要杀人,谁站的住,谁就是赢家。一个稳固的基地,进可攻,退可守,对于这种半海盗组织来说,确实必不可少。 杨承祖一边陪冷飞霜看着地形,一边嘱咐“如果是海商啊,或是海盗和你火并,那就跟他们打,如果是真的谁出动了水师,那就有多快逃多快了。到京里来找我,不管是谁在背后支持,我都砍掉他的头,为你出气。不过杨记现在,已经开始让一些督抚大臣入股,还有沿海军卫的股份,即便是有一些海商或是豪门手眼通天,真能动用官军,打仗的还是他们。这帮人不卖力,神仙也没辙,应该不至于有事。万一有什么问题,记得要跑,不要逞英雄,面子这种东西不值钱,命才最重要。” “放心吧,我可以照顾自己的。”冷飞霜对着一名过来拜见的天妃教徒招招手,后者甚为荣幸的匍匐在地磕头,她则笑着拉着杨承祖走向另一边。“我在江湖上闯荡这么久,没你想的那么弱了,东南沿海的豪族,经过谢家灭门的事后,也没这么大胆子找死了。毕竟我是你的女人,他们就算不怕我这个天妃教主,也要考虑你这个邪王二下江南,他们是否接的住了。” 杨承祖当日戏谑之语,如今已经成真,属于二人的小戏谑,让两人的心里都泛起几分情愫,手紧紧的挽住佳人的纤腰,人靠在一处,即便是有人过来,也只当没有看见。这种大胆的亲近,反倒是让其他人不好意思,只能远远的躲开。 冷飞霜笑道:“你不是说要让特雷蒂当我的丫头么?什么时候把她收房?我看她可有点急了,过几天就要谈判了,你不睡了她,怎么让她把情报给你。虽然我不是什么大度的女人,不过为了大局,我还是可以容忍一下这个老女人的。” “急什么,有没有这情报,其实都不重要。佛郎机人,是飞不出我的五指山的。还有,她年纪是不是真的很大啊?有没有四十岁?要是那么老,就算了。” 海边响起一阵笑声,天妃教主追打着朝廷钦差,让旁观者心里大多升起一个念头:只羡鸳鸯不羡仙。 第八百九十八章此情可待成追忆 广州城内,哭号声哀告声,传出很远,附近的住户都偷着眼睛,向这里观望。 这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邸,家中是做海商的,虽然在城内不算第一等富贵,但是也是体面人家,平日里与官府多有走动,于官府而言,他们是朋友,而非敌人。可是今天,大批身着明黄的锦衣卫,将家主以及家中的男女一一个拖拽出来,粗暴的将女眷头上的首饰扯下去,用绳子栓成长长的一串,向着监牢方向牵着前进。 喊冤的声音,乞求的声音不绝于耳,但是没有人在意。身强力壮的军汉,将这家的财物装入一口口的木箱,抬出来,装上马车,最后又在房门外加上官府的封条。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被抄家的商人,自从与佛郎机人的谈判结束之后,类似这样的抄家,在广州已经发生了好几起。那些与佛人秘密往来的海商,被冠以通倭的罪名,经锦衣卫逮捕下监。新军及狼兵作为武力保障,锦衣卫则是实际完成人,工作进行的顺利,没有什么妨碍。 家产被充公,男人充入苦力,女子则要面临发卖、入教坊或是给有功人士为奴等命运,总之是不怎么好。这些人的财产,将作为这次出阵的犒劳发放下去。之前杨承祖虽然给狼兵以及机兵发了军饷,后来又发了犒赏,但是靠着佛郎机人给的好处以及抄家,并没有亏本,甚至还略有盈余。 这些海商被捕之后,空出来的市场,正好杨记可以占领,顺带连他们的铺面,所拥有的船只、货物,也就都成了杨记的财产。算是杨记在广东获得的,第一份基业。那些没有被捉的海商,也知道杨承祖意在敲山震虎,纷纷以重金打点,同时表示会配合朝廷的行动,在接下来与佛郎机人的贸易中,服从朝廷指令,不敢胡作非为。 伯爵这次派过来的,依旧是一名传教士与一名舰队司令,经书搭配宝剑,福音辅以死亡,大概就是这个时代葡萄牙经典的开拓模式。双方的谈判很是费了一番力气,过程中几次差点掀桌子,但最终是葡萄牙没有掀桌子的实力,杨承祖没有掀桌子的想法,谈判还是圆满完成。 葡萄牙人获得了半个壕境也就是澳门的地皮使用权,可以将那里建立成一个自由贸易港,每年需向大明缴纳两万两关税以及六百两地租,这笔钱直入内帑,不交给广东地方财政。而广州城内,则开辟了一片佛郎机人居住区以及店铺、货栈。这些店面拥有大明商品的南洋独家经营权,大明只把商品卖给他们,由他们再和南洋的商人交易。 这些人由于享有了独占贸易的权力,每年要向广东缴纳五万两的专营费,这笔钱直入广东地方财政,与朝廷无涉。由于这些商行的数量为十三家,经营的商品种类也是十三种,是以被称为十三行。 除此以外,葡萄牙人如果在大明陷入法律纠纷,将按照大明律由大明官府处置,可是南洋商人包括葡萄牙本土的人,只要进入澳门,就要接受葡萄牙人管理,这算是给了葡萄牙极大的司法权。大明和葡萄牙有着互相保护义务,一方被人攻击,另一方必须无条件派出部队支援。而葡萄牙方面,则要向大明提供包括军事教官以及军械技师在内的一批专业人士,大明也将派出一部分军匠到壕境学习,作为军事合作的一部分。 大明开放广州、泉州、宁波三口通商,葡萄牙人可以在以上三个城市贸易,十三行也可以在另外两个城市建立,只要交钱就可以。同时,传教士可以在以上三个城市传教,官府不会阻拦。反正有各种官府土政策在,杨承祖并不认为洋教有可能传播开来。 在他的主导下,明佛壕境条约顺利签定完毕,将由佛郎机使者前往京师,订立正式条约,永久生效。广州人则提前迎来了佛郎机时代,划出的那片佛居区内,已经开始有人兴建房屋,筹备入住。 一对男女,就在这片佛居区内穿行而过,男子一身斗牛服,让人一见就知是位高权重的大员,女子一身大红,怎么看怎么也像个新娘子。两人手牵着手,看神态十分亲昵。一些葡萄牙人见到这种情景,都拍起手,对他们表示祝福,先期到达的传教士则划着十字“愿主保佑你们。尊贵的阁下,如果您愿意受洗,我愿意为您和您的爱人主持一个婚礼……” 两人并没回答,只是轻巧的向前走,这些佛郎机人的几个大商人认的出,这个男人就是前段时间主持谈判的杨承祖,连忙派了护卫,在后面远远的护送。 两人走了一阵,杨承祖道:“萧姑娘,我说过,我会赢的,你现在信了吧?这个城市,将迎来全新的活力,大明也将和佛郎机成为贸易伙伴,这种贸易关系,将是由朝廷主导,而不是由民间主导。利润主要归于朝廷,不是归于商人,这比起你当初所想的来,哪个更好?” 萧芷兰微笑道:“芷兰是商人之女,又是清楼女子,所想的和大老爷不一样。我想要商人得利,大老爷想要朝廷得利,我们之间说不上哪个更好。只能说大老爷确实赢了。” “那你对当我杨记海外舰队记室这件事怎么看?玉子那里,需要有人帮忙,萧姑娘帐目和文牍上的手段了得,再者又认识东洋文字,还会佛郎机话,正好可以帮忙。你愿意么?” “大老爷救出了芷兰的父母,今天又陪着芷兰演了这场戏,让芷兰的爹娘都相信,妾身是给大老爷做了侧室。此恩此德,粉身碎骨万难报答,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大老爷放心,芷兰一定做好。” 杨承祖哈哈一笑“萧姑娘,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我们毕竟是有过一段恩爱时光,做这些事,也是应该的,你不用感激什么。薛娘子在宁波是商会会首,极有手段,也有力量,你的家人,在她那边不会有任何危险。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吴廷举手段老辣,并不能查出他与此事有关,我还不能替你扳倒他。” 他从屯门回广州之后,就安排了一次行动,由冷飞霜亲自带队,将萧芷兰的家人救了出来。但是想要查吴廷举和这事有什么关系,却没有线索,以杨承祖的权势,最多也就是让他冠带闲住,想要进一步追究,也很困难。萧芷兰的文墨功底极好,正好可以作为杨记的记室使用,再者,她的家人都在薛娘子控制之中,也就不怕她反水。 今天虽然是陪了演这场戏,又带着她逛街,秀一下恩爱,但实际上,杨承祖对她没什么感情,最多是觉得她身体柔软,温情似水,做个床伴尚可,却没想过带回京师给名分。是以方才虽然萧芷兰几番暗示,他还是希望把对方赶到舰队上去。 萧芷兰摇摇头“芷兰不过一清楼女子,大老爷能够救出妾身的父母家人,妾身已经感激不尽了。又哪敢奢望,对一省方伯如何?再者,若不是吴老爷,芷兰也不会保住清白之躯侍奉钦差,我也要感谢他的。” 说到此,她的脸微微一红,能做到花魁的女人,一颦一笑,都能给男人极大的冲击力,这一红脸,就如恋人撒娇也似,人也靠在了杨承祖胳膊上。“大老爷,芷兰当日为人所迫,做过很多错事,今后一定会努力悔改,尽心尽力侍奉老爷,以赎前罪。老爷可以不可以原谅芷兰,给我一个机会,让妾身好好服侍老爷,我可以不要名分,什么都不要……” 杨承祖笑着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芷兰姑娘,我们两人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日子,我不会忘记。但是在你献出自己的时候,我就知道一件事,你不喜欢我。你喜欢的真正的才子,不是我这种除了写话本之外,别无所长的假才子,等你见过我的字之后,对我实际就更失望。如果不是有任务,你不会愿意让我碰你,就算是不得不如此,心里也是不开心的。我家里的女人,也有一些情形跟你类似,但是那些已经没的回头了。你的情况不一样,我觉得,还是可以挽救一下,所以我不会因为我们之间曾经有过那些事,就要你对我忠贞。到了海上,遇到好男人,想跟他在一起也可以,但是想嫁人呢,就得得到我的批准才行。” 萧芷兰的身子僵了一僵,两人方才在她父母面前,表现的很是恩爱,又一起携手游玩,很像一对真正的恋人。不管怎么说,这是萧芷兰唯一一个男人,她甚至幻想着可以靠柔情,让男人留下她,把她带回京里,她也会尝试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爱上他。 可是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之前,就错过了。手里的沙,抓不住就扬了它……萧芷兰只觉得眼睛有些酸涩,深吸了两口气“大老爷,芷兰会为你守住清白,不会再让其他男人碰我。既然老爷已经决定,芷兰听你的,会到船上做记室,但是在我上船之前,能让妾身再侍奉一次么?我想留下一段回忆,一段足以让我后半生都记住的回忆。” 第八百九十九章杨氏海盗团(一) 一个月后,海上。一支规模惊人的舰队,贴着大明的海岸线一路北上,趁着季风,向天津方向航行。 天子下了圣旨,着令钦差杨承祖率浙直新军忠字三营,回京缴旨。离京两年之后的杨家,终于踏上了回京之路。 九千儿郎中一部分坐漕船进京,一部分与杨承祖的护卫亲随,带着他的积蓄家当,乘坐海船返回京师。他现在手上已经有了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吞噬了整个许氏船队的杨记舰队,规模比起当初的许氏只强不弱,光是西洋大船以及仿西洋大船就有六艘,再加上那艘海上行宫,沿海的行船,完全可以实现。 在首船上担任指挥的是宗玉子,她整个人容光焕发,手按太刀,观测风向,号令着水手们操纵大船,乘风破浪。巨大的船首分开波浪,溅起满天浪花,如同无数珍珠扯断了线绳,在空中洒落。 杨家的女眷刚一上船时,很是受了一些罪的,不过总算是适应了过来,现在坐在大船上,已经可以面不更色的正常生活。郭九姐与岑莲一左一右的抱着柳氏的腰,岑莲离开广州之后离家乡越来越远,举目无亲,就连亲信女兵,也只有十来个人留下做丫头,难免有一种离群孤雏心理。 柳氏对她很有几分怜意,也就拿她当了干女儿看,搂在怀里摸着头,仿佛是只小宠物一样,嘴里念着“好孩子,别怕,承祖敢欺负你啊,你就告诉娘,娘帮你揍他。虽然他不是我生的,可是我说话,他还是要听的,那个姓冷的女人还有那个番婆,要是敢欺负你们,我不会放过她们的。” 曹小婉站在柳氏身后,为她捶着肩膀,杨家女眷里,属她身体最差,现在的脸色还白的像纸,没有什么血色。听柳氏这么说,面上一喜,不过由于背对着大家,没人能看到她的脸色。 “阿姑,我们就全靠您主持公道了。夫君被那两个妖妇迷住了心智,已经听不进去劝了,您看,大白天的,他们三个就在一起,成什么体统么。也不来拜见您,没有规矩。以前夫君不是这样子的,都是被她们带坏的。” 郭九姐像只大懒猫似的,抱着柳氏说些笑话,时不时还要用头在柳氏的胸前蹭蹭,听了这话,却开口反驳“别这么说啊,等一进了京,那两个就要回去了。这一分别不知道几时才能见到,家里的女人,数她们苦了。这段日子,可不就是得她们多快乐一些,咱夫君是铁打的身子,没事的。你要是闷的慌,我来陪你,还有小莲妹子,有姐姐疼你们。” 柳氏用手在她头上轻拍一下“都要做娘的人了,说话还是这么没遮拦,让人听去了,会笑话你的。还有啊,别胡闹了,你怀着身子呢,可得仔细着些。” 九姐有了几个月身孕,已经不如过去灵活,她的性子依旧顽劣,不以柳氏的批评为忤,反倒是吐了吐舌头“娘批评的是,我觉得,娘和我娘越来越像了,除了你比她好看比她年轻以外,简直就像一个人。” “这孩子。”柳氏被她逗的哭笑不得,心里反倒是一块石头落地,这样的性子,生了嫡子,也不会闹出什么嫡庶争斗的事,倒是家宅安宁。又忍不住看了看脚下,承祖估计和那两个丫头,又在折腾吧,真的是,大白天也不知道躲人,可一想到快分别了,又只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在夜半无人时,才会哀叹一句:杨大兴害人不浅,你走的太早了。 杨承祖的船舱内,在一阵尖叫之后,化名特雷蒂的埃米叶娜无力的瘫软在杨承祖身上,舌头依旧在他身上舔着,又有些示威似的看着冷飞霜“嘿,你虽然现在是我的主人,但是你必须承认,我在这方面比你出色。只要一会,我就能继续。” 冷飞霜则不屑的哼了一声“雕虫小计!再说,你是我的丫鬟,表现的好,也是为我争宠,有什么用。” 埃米叶娜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没了精神,转头在杨承祖肩上咬了一口“这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为了你,我现在可能已经当上了伯爵在远东的代言人,甚至是舰队司令,而不是一个丫鬟。” “还没到做梦的时候呢,别说胡话,舰队司令只能是男的,至于代言人,当那个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杨记舰队的副官,还不如那个什么代言人?你们那个伯爵,我虽然只见了其中一个,也不过如此么。” 在澳门的会晤中,杨承祖基本可以确定一点,伯爵确实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在其成员中,至少包括了一个大名鼎鼎的航海家或是他的亲属,以及葡萄牙在满剌加的总督。 埃米叶娜原本出身波斯的一个富豪家庭,她的父亲是一名出色的商人,拥有很多姬妾,埃米叶娜的母亲,只是其中之一,地位低微,与奴仆并无区别。不过她母亲来自异国,是这位大商人花重金买来的,生下的埃米叶娜就是个混血的美丽精灵。 这名商人眼光很毒,看出这个女儿将来必然是个绝色佳丽,从小就对她进行特别的教导,从武术训练到如何取悦男人,甚至对她使用一些药物,让她年纪轻轻,就成了祸水般的人物。如果不是这个商人后来在一次大的贸易中破产,埃米叶娜被债主带走抵债,她现在甚至可能进入波斯国王的后工,成了一个得宠的妃嫔。 那名债主买到她后,也是打算将她出售,可是她找到机会逃了出去,又混迹于欧洲的帮会之中,跟佩雷斯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再后来也是佩雷斯介绍她,认识了伯爵,如果不是有那些大人物护佑,她这种祸水,也不可能保持住清白。 那些人中,有几个是对明朝市场有着迫切需求的,一心想在大明做生意,对于明朝人的爱好也进行过研究,知道大人物对于初子的热爱。像埃米叶娜这种技艺过人的初子,绝对是宝贝,所以也就对她进行了专门的保护以及再一次的指导。她的礼仪,可以比拟名门淑女,床上却又拥有着第一流纪女的技巧,武艺则可以比拟最优秀的战士。 这次谈判之后,由于佩雷斯被绞死,而且用他顶了谋杀巴托洛克的锅,伯爵这边来的代表,就给了埃米叶娜两个选择。要么回到伯爵身边,担任伯爵在远东地区的负责人,要么,就继续在杨承祖身边当好礼物,成为伯爵与杨友谊的桥梁。 第九百章杨氏海盗团(二) 出乎意料的是,一向不甘于当床奴的埃米叶娜并没有选择担任代表,反而是继续做礼物,甚至当了冷飞霜的丫鬟。到了这个时候,如果再不碰她,那就纯粹是矫情了。杨承祖也就干脆找了个时机,挑了这个异国美人。 她保养的很好,皮肤光滑细腻,并没有一般欧洲女人那种毛孔粗大皮肤粗糙之类的毛病,大概是混血的因素,把这些缺点都改善了。 而自身素质和所学的技巧,确实能让杨承祖享受到无比的欢乐,算是个极为理想的床伴。尤其这个女人居然还保留了洛红,让他真有点难以相信,当事者本人虽然表现的也很得意,但实际上,她并真的认为这有多珍贵,反倒认为那是不洁净的东西。这就只能算做两者之间的思想认识差异,无法求同只能存异。 异国美人的蛇腰长腿与冷飞霜的玉骨冰肌,在这段日子里差不多成了杨承祖的全部,当真有此间乐不思蜀的感慨,特意选择海路,未尝没有与两位美人多盘桓一阵的念头。 杨承祖一边在埃米叶娜身上探寻,一边又看向冷飞霜,“飞霜,等到了天津,我就要下船了,你跟我进京吧,然后再回来。” 冷飞霜摇摇头“不去了,免得找麻烦,再说杨记还有许多的事,你这个甩手掌柜一走,最后都得我扛起来。谁让我现在是杨记东南总掌柜,总要对得起自己肩上的担子,不能太放纵自己。你的意思我明白,等我看完这些,就过去和叶娜一起陪你,你居然没被叶娜榨干,算你有本事。” 她边说边看着手上的东西,同时也把身子靠了过去,任对方将手伸进自己的衣服里。这位白莲天女,虽然手段高强,现在更是天妃教教主,但是在自己丈夫面前,永远是一个温顺的小女人。不管丈夫提出多么羞人的要求,她也会尽力的完成,履行自己的职责。于她而言,既是报答当初相救之恩,也是因为杨承祖对她的信任,让她有了要报答的念头。除了为他赚钱之外,最大的报答,也就是自己的身体。 在杨承祖回京后,整个东南的杨记,都要交给她来负责。考虑到这个时代通讯的限制等等,这个总掌柜,几乎可以算是杨记东南数省的总负责人,事权之重,实际上并不见得比一省督抚为弱。 如今的杨记,已经不是当初的规模,其领域涉及了海贸、粮食、绸缎、布匹、瓷器、漆器、糖、药材、茶叶等十数个领域。这里面有的领域是杨记独占,有一些是和其他人竞争,不管哪一个领域,都得有靠的住的人盯紧,否则就要出问题。 杨记的高福利加上官府背景,旗下很是有一些人才,这些人才按这个时代算,至少是与那些私人商号的掌柜在一个水平线上。能力上,是可以有保障的,关键的问题,其实还是忠诚度。 全都是人,不会因为甲是私营的,就比乙这个官营的优秀,事实上,如果考虑体量优势的话,反倒是官营商号比私营商号优势更大,很多时候,在一些竞争中,官营的更容易靠着身大力不亏,以及官府背景,把私营打的落花流水。 毕竟这不是一个公平竞争的时代,杨承祖也从没想过什么发展商品经济建立资本主义更别提君主立宪。他的目的始终是加强皇权,安定社会,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 真正要关注的,是掌柜的忠诚问题,一旦有一些人吃里爬外,或是首鼠两端,可能比起竞争带来的损失更大。事实上,那些商人也用出了间谍这一办法,派一些人到杨记来投靠,借以刺探军情。 还有就是人难免有私心,杨承祖为了幺娘的利益,就始终不提改漕归海,其他掌柜难免有这样那样的纠葛,手下留情,或是影响整体布局。目前能用的手段,只能是胡萝卜加大棒。 一方面有锦衣卫这个机构作为外挂,谁敢反水,哪怕从法律上找不到问题,也可以逮到锦衣卫衙门里去协助调查,保证活人进去死人出来。另一方面,就是一套奖励机制,做的越好,越对东家尽忠,自己及家族得到的福利就越多,表现优秀的,子弟还能得官身。 商人子弟实际是不禁止科举的,但不是所有商人的孩子,都有能力在科举里杀出一片天地。能够得到一个锦衣官身,对于大多数商人子弟来说,确实就是一个很好的出路。 冷飞霜对此另有一宗法宝,就是传教。世人愚昧,大多迷信,不少杨记的伙计掌柜,都成了天妃教教徒,靠着教徒对于教主的信奉,也能保证不出意外。下一步,还是对一些人才的重点考核,过了忠诚关之后,就要进行提拔与任用,最终让其独当一面。培训、考核,冷飞霜最近一直在忙着这些事,甚至想要编辑出一套教材,作为掌柜培训之用,于夫妻之事,倒是埃米叶娜代劳的时候更多。 杨承祖见她这段日子操劳于此,人都有些清减,心里颇有些不舍,从后面抱住她道:“不要想的太多,你下面还有各省掌柜,能分的活就要分下去,我可不想你劳心劳力。” “不就是老的快么?我不怕,本来我就够老了。”冷飞霜微微一笑,将手中的文牍向旁一放“我们手上有各行的老掌柜,他们都是有才干的人,不过谁能重用,还是得好好参详一下,至少我从里面就发现几个人,不大值得信任。那倒不是说他们一定有二心,而是有的人,思维还没转过来,经营的理念还是赚钱为上,不能理解你的布局。” “那样的人啊,将来都发配到广西去,在杨记,我的命令就是权威,不管是多老的掌柜,也没权力质疑,你这个甄别做的不错,重重有赏。”话音刚落,埃米叶娜已经开始动手脱下冷飞霜的衣服,然后又被后者一把推开,不等她再来,冷飞霜就自己解除了自己的武装。 第九百零一章杨氏海盗团(三) 根据这段时间的接触发现,冷飞霜与骆飞红不同,她对于男女玉望并不强烈,即使是食髓知味阶段,她的玉望也很一般。更多的时候,她还是喜欢两个人饮茶,看书,下棋,聊天,算是高级趣味那一群体。 由于做了多年圣女,她不但养成了那种女神气质,也养成了女神心性,不但不愿意主动向男人索取,大被同眠与其他女人同时接受丈夫雨露这种事,就更是不合心意。 只是在分别在即,这个巨大压力面前,她的自尊或者自己的坚持,全都可以放下,一想到可能几年不能相见,她就把未来几年的份额全都提前支取,甚至于接受三人同行,也算是委曲求全。 也正因为这一点,杨承祖对她与对埃米叶娜不同,更多时候是在意冷飞霜的感受,努力让对方在过程中,享受到更多的乐趣。看着冷飞霜脸上从逆来顺受到主动露出享受的表情,渐渐乐在其中,埃米叶娜颇有些不忿,大声抱怨着这不公平,但随后还是有些感动的叹了口气 “虽然不能作为这种爱情的主角,作为一个旁观者,也足够幸运了。以前一直听人说,东方的男人,对待女人就像我们国家一样,现在看起来,这种传言也不怎么可信。不过您的慈悲要是能用在我身上,我就感激不尽了。” 杨承祖白了她一眼“那是因为本官是万中无一好男儿,不可作为常态,再说你不是很喜欢我那种粗野么,别骗我。”又低头在冷飞霜脸上亲了一口。 直到一切结束,他伸手拿起那叠文牍“这些老掌柜能力是有的,关系也是有的,我们靠手段,也能监视他们,不过,他们终究不是自己人。先用他们作为过渡,最后还是要培养自己的人。那些寒门子弟,穷人家的后生,挑一些机灵的,作为重点培养。还有那些伙计里有前途的,也可以提拔,让他们跟着掌柜、帐房去学徒,杨记之内,不得藏私,一点点培养他们,再给他们娶个老婆,这些人,就是自己人。” “你说的老婆,是那些戏班子的姑娘吧?”冷飞霜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杨承祖这是用的女人控制那些东西。那些女戏子基本都是杨承祖用另一个系统培养起来的耳目,既担任演员,也替他搜集情报。 如果不是杨记,这些女人中大部分人的前途可能都不怎么好,反倒是进了杨记戏班子以后,她们才真正活的像个人。像是婚姻这种事,杨承祖真随便给她们指个丈夫,或是用她们当招待品去陪客人,她们也只有承受。 可是现在给她们介绍的丈夫不但前程好,而且还是自己选择决不强迫,婚后生孩子就有一年带俸产假,还可以在杨记安排工作。如果没有娘家的,杨记还承担娘家的角色,就算是被丈夫休了,也可以回到戏班子,有组织撑腰。 这些政策综合下来,就算是亲爹,也未必能做到这一步,这帮戏子算是杨记的铁杆心腹。配出去给人当老婆,也依旧是杨承祖的棋子。 有了这帮人给那些伙计、储备掌柜、帐房做老婆,将来他们的一言一行,就都在杨承祖监视下。由于两个系统彼此独立,那些人也不会想到,自己的枕边人,实际是朝廷的耳目。 当然还有一点就是教育,这些女人认准了杨记是忠的,万岁是对的,在教育孩子时,就会潜移默化影响下一代。等到她们的子女成长起来,这就是不用培训的一群铁杆忠君者。 “还有,不光要监督,要给好处,也要给教育。比如忠君爱国,告诉他们,所有的好日子,都是万岁给的,想要升官发财,飞黄腾达,道路只有一条,就是紧跟着万岁走。万岁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让砍谁就砍谁,就有机会改换门庭。这些人培养起来以后,那些不识时务的老掌柜,就能淘汰了。” 冷飞霜知道,他这是把新军里的东西,开始在杨记里实施,又想到最近排演的剧目,微笑道:“你拍那将军娶亲,是在说俞大猷吧。武将忠于天子,尽忠报国,就娶到了丞相的千金,这怎么看,怎么也像在说他。” “本来说的就是他,我就是要让人知道,忠于皇帝的,就可以做大官发大财娶美女。老百姓不懂那么多的道理,认好处,超过认道理。要让他们知道,忠臣就是有好处,才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当忠臣。如果我告诉所有人,当忠臣的代价是只能娶个又丑又穷的女人,日子过的紧紧巴巴,死了以后要欠一身的债,老婆孩子还要想办法做工养活自己。那我们能得到什么,几个圣人。其他的人,吃多了才来忠君啊,天下可以做的事多了,为什么给自己找病。所以呢,我就是要让人知道,做忠臣有好处,英才总能多来一些。其实我更像演我自己,你看我忠君,这么一位仙女,不就掉我床上了?” 冷飞霜呸了一声,在他身上拧了一把“你啊,就是嘴巴哄人。喂,我问你啊,岑猛那边的事,你是怎么想的。我看人的眼光是有的,他虽然表面上恭顺,仿佛真的认了错,可是我看他心里像装着什么事,会不会出问题啊。” 杨承祖胸有成竹的哼了一声“问题,问题当然会有了。如果我算计不错的话,三年之内,岑猛必反!我给他一万两银子,他回去不招兵买马才怪,招兵买马,就会留下破绽,到时候要么是他造反,然后被官府砍死,要么就是官府直接上门杀了他。总之,他是死定了,改土归流的路上,不允许有拦路虎存在。等他起兵之后,两年内,我保证他一命呜呼,杨记在广西的店铺,就是为这事存在的,岑璋那里的火绳枪,也一样不是吃素的。” 埃米叶娜虽然不知道狼兵是什么东西,但是却知道岑莲和他们有关,她对岑莲看法不错,忍不住问道:“那位莲夫人知道真相后,会不会很伤心?” 杨承祖笑了笑“那就不要让她知道真相好了。知道的太多,并不一定幸福,于她而言,一直认为我是真心喜欢她,难道不好么?即便没有我插手,岑猛也是会反的,到时候她的族人或许会少死一点,可是整个广西的局面就更烂。为了朝廷改土归流,就算岑璋拦路,我也照杀不误,现在只是让她的族人付出点代价,对她来说,也算不错了。不过你们可以放心,我的算计里,你和飞霜,都不会是牺牲品。” “我知道。”冷飞霜这次主动送上了双唇,等到埃米叶娜不愤的抢过男人的唇之后,她才笑了笑“承祖,你说我们在海上,打什么旗号好?毕竟那些不交钱的人,是要送他们去见阎王的,打出杨记的招牌,似乎不大合适。那些做贼的,都要给自己起个绰号,既有面子,也不让人查到自己根脚,我们的名字叫什么好?” “化名啊,这个确实有必要,让我想想……好叶娜别捣乱。”杨承祖推开叶娜,忽然眼前一亮“字号就叫翔绯虎,化名,干脆就叫李华梅吧。” 第九百零二章码头风云(上) 通州,张家湾码头,天刚刚黎明,码头上就来了大批身穿明黄的锦衣卫。自从锦衣复立之后,缇骑的威风比起当初更盛几分,在京师里横行无忌,很惹了一些是非,于通州这种地方,就更是如同鬼神恶魔,让百姓对他们更加恐惧。 那些等待工作的苦力们初见锦衣到来,只当是码头上出了什么案子,或是谁得罪了这群祖宗,全都惴惴不安。看他们身着新衣,面色和善,不像是要杀人的样子,胆子也就大了一点,然后就是试探着交谈,再后来,就知道了,他们今天过来,其实单纯是来迎接上官而已。 朱宸的儿子中举之后,他自己就光荣退休,回家养老,骆安接替了他的职位执掌锦衣卫。可是不久之前,万岁下了圣旨,杨承祖升为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掌南北镇抚司事。 骆安自己的官职只是二品都指挥以一品都督体统行事,杨承祖的本职,已经凌驾于他之上,再加上实掌南北镇抚司事,也就是说,锦衣卫衙门里的实权,已经被杨承祖拿了过去,骆安这个正牌指挥,只是个有名无实的架子,什么权都拿不住。 跟红顶白,本就是人之常情,加上上次的锦衣裁撤风波,杨承祖在卫里赚了好口碑,这些锦衣校尉听说长官回来,全都抢着来混脸熟了。等到太阳升起时,远方已经能看到船的影子,有人小声议论着,裁撤着来船身份,随后就看到了船头的那些令旗。 “漕帮帮主的令旗,见令旗如见帮主,虽然这东西在京师没什么用,不过能插满一船的,除了咱们大金吾,也没别人了吧。” “那是,也不看看,在东南杀倭,把倭寇杀了几十万,筑起一百零八座京观,镇压了一百零八个魔君的人物。咱卫里出了这么个狠人,连咱们的面上都有光,现在锦衣卫上街,南方的客商都要高看咱们一眼,这不都是大金吾挣来的?” “我只关心一点,我本来被革了前程,听说是大金吾连上了十七道本章,说服了天子,才给锦衣起复。这份恩典,我得认!” 在永寿公主以及如仙等人的有意推动下,京师里,有关杨承祖的舆论一直在散布,锦衣卫里视杨承祖为重生父母者大有人在。一想到即将见到自己的恩人或是长官,不少人都下意识的把胸脯向上拔了拔。 第一艘大船已经接近码头,一些锦衣卫里的官员抢步上前,准备施参,可是从船上却跳下来几个人,大声喊着“来些人手,往下搬东西。你们,都躲开点,别挡道。杨大都督在后面船上,这条船上,装的全是细软。” 一听说是细软,那些锦衣官讪讪的起来,一些锦衣卫校尉主动凑过去,与力夫一起,向下运着箱子。看着那一个个的箱笼码成一排又一排,不少人心里开始嘀咕着:这一次去东南,到底是刮了多少地皮,而且这么大张旗鼓运进来,也不怕太扎眼了? 远方,一群书生穿戴的人,已经向这边凑过来,看衣服都是本地的秀才,这些人身上有功名,即便是锦衣卫他们也不一定怕。听他们口内的叫嚷,喊着什么为国除奸,或是揭露佞幸面目,脸上带着一种狂热的表情,如同教徒殉道似的,朝着那些箱笼就扑了过去。 这些人来的突然,锦衣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然,如果动手硬打,打散这群念书人是没什么问题的,但问题是,谁敢。 这是秀才啊,大明朝养士百五年,从上到下,都养成了对读书人的尊重,谁又敢真的对书生不敬?如果打了书生,搞不好是要演变成严重事件,说不定会惹出什么风波。 锦衣卫只好用身体结成人墙,试图阻拦书生的步伐,他们有的身强力壮,有的身怀武艺,阻挡一些读书人问题还是不大的。 不过书生们虽然冲不过去,却锲而不舍的向前拼命的挤,同时开始滔滔不绝的讲道理,试图说服这些锦衣卫,还有人将准备好的文稿抛起来,撒的到处都是。 这帮来码头迎接的锦衣卫,全都得算做人精那个行列之内,比起普通的锦衣敏感多了,只一看这阵势就知道,这不会是自发行为,背后必然有人指使。能在后面搞这种动作的,也不会是普通人,怕也是朝廷上一方大佬,自己夹在中间,反倒是不好做人了。 不管怎么说,毕竟是锦衣这个体系的人,如果办事不利,是逃避不开上官惩罚的,哪怕是硬着头皮,也只能继续苦撑下去。 一名力夫似乎是不留神,手上稍稍出了点问题,一口箱子摔在地上,箱盖掀动,里面装的东西滚出来。侵晨的阳光照射下,金光闪烁。箱子里装的,并非想象中的银锭,而是一根根耀眼的金条。 刹那间,秀才们的喝骂声陷入了低谷,片刻之后,突然推到了顶端。一箱子金条,着就是活生生的罪证,去一次东南,练一次兵,回来就带了这么多黄金,如果说这样的是清官,又有谁肯信?国朝传统再一次发挥了作用,不管你做了多少事,只要发现你有问题,那么做的事,就全都要否定掉。 除了贪赃这个问题外,包括杀良冒功,掩败为胜,构陷无辜等等罪名,也全都在码头响起来。这些秀才们作为读书人,在民间威望极高,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事,即使没有证据,也容易获得百姓的认可,何况,那里确实放着黄金。即使一些锦衣卫都有些犹豫,自己这位长官,到底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 内心的动摇,反映在身体上,就是人墙也有点松动,有的书生已经高喊道:“冲过去,打开那些箱子,看看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这个提议立刻受到其他人的支持,书生们在这个时候,爆发了惊人的力量,人墙出现了松动,近而有溃散的趋势。 书生们得意的呐喊,受伤者的惨叫,以及呼啸而来的石头,在码头上形成了短暂的混乱,可是就在一切变的彻底混乱之前,忽然传来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接着就是几声火铳。 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船上拉的是直输内帑的皇杠,谁吃了熊心豹胆,大白天敢劫杠,难道不要命了么?儿郎们,弓上弦,谁敢动那金子一下,就给咱家砍了!” 第九百零三章码头风云(下) 正直的书生们身后,出现了一群邪恶的士兵,盔甲鲜明,刀枪在手。在队伍的最前方,是一个身穿大红蟒袍手拿蝇甩的年轻宦官。中官里穿蟒的很多,不过能穿着大红跑出来的,在皇宫里,自然是有些势力的角色。 有人认的出来,这是皇宫里新近得宠太监张佐,在司礼监担任秉笔,据说还有资格问鼎掌印,立刻就有几名锦衣堂上官上前施礼,又问起他的来意。 “杨都督从东南,为万岁收了欠税五十万两,其中有三十万直入内帑,入内承运库。前面这些船上拉的,就是这批皇杠了,这些秀才公发的什么疯,大白天敢抢皇杠,难道不怕诛九族?你们是万岁的臣子,应该知道怎么做,谁敢动那金子一下,就给咱家剁了!” 原来,这些金子不是杨承祖的,而是万岁的内帑?在码头上看热闹的百姓听了这个消息后,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还有一些人,则是表露出鄙夷的神色。 在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闲汉无赖,似乎有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随时向外扩散的准备,又或者想要推波助澜,把事态扩大。可是看到内廷出现之后,这些人也就不再说什么,悄悄的向头退去。 张佐带来的,都是腾骧四卫的禁军,他们是宫廷直属武装,又有保护皇杠这个大义名分,如果真的事态激化下去,即使砍人,也可能砍的理直气壮。那些书生们的正义之火,被单刀无情的扑灭,只能眼看着他们分开人群,来到那些箱笼之前,把物品保护个严实。 这时,又有成串的大车推过来,每部车上都插了一面写有杨记二字的小旗,而在大车之前,一个身穿大红大袖衫的美貌妇人立在前面,指挥这车队和工人上前,装运箱笼。 张佐身为内宦,即便是顺天府尹他也敢甩脸子,可是在这个妇人面前,却异常恭顺的上前打躬施礼“仙夫人,您这是过来,接杨大都督的?苗夫人,可曾来了?人在哪了,奴婢总要过去磕个头,免得失了礼数。” 在这码头四周的茶楼、茶棚、酒肆里,也很坐了一些生意人,他们长袖善舞,手眼通天,不少人都有着广泛的门路,对于这个妇人也不陌生。近两年来,京师里最出名的一个女商人,仙夫人。她手段高明,做生意厉害,而且心狠手辣向不留情,在京师生意场上是有名的蛇蝎美人,艳名远播。 她有身家有手段模样又好,很有一些人,想要攀折这朵玫瑰,乃至知道她鲜花有刺,可能扎人之后,固然有一些人被吓住,却也有一些人更有兴趣,想着把这样的女人征服在身下,更有成就感。随后,就真的撞了铁板。 直到几个商人因为追求如仙追求的太猛,就牵扯到某些官司里,然后莫名其妙的被锦衣卫带走再也没出现,还有一个想要用些小手段的,直接消失。人们这时才知道,这位仙夫人并不是等闲的小妾。再后来,就有有能者探听出来,她的关系可以通到永寿公主府,这下,就再也没人打她主意了。 美人固然是好,但也要有命享受才好,采带刺的花,算是男人的恶趣味,可是为了这赔上自己的命,那就蠢到了家。等到没了这方面的想法,如仙的手段,渐渐也就在京师里流传开来,除了她的姿色外,她做生意确实是有本事的,在她经营下,杨记京师的生意红红火火,涉足的领域有十几个,而且哪个都做的很好,每一家开的铺子,都能算是旺铺。 在京师里,她已经有了财神夫人这样的称号。可是今天的财神夫人,却没了往日的沉着干练,反倒是两颊绯红,神不守舍,怎么看,也更像是一个期待与情郎久别重逢的少女,而不是一个成功的女商人。 “张公公,你说什么?哦,你是问苗氏啊,她在那边茶楼上呢。你知道的,她面子嫩,这里男人多,她就不好意思下来,不过你别去磕头了,她那里,有朋友。” 见她探头探脑的样子,张佐心里有些好笑,不过自己家好几个亲戚现在都指望杨记吃饭,他不会真的去打趣这位财神夫人,只笑着安慰“仙夫人,您就放心吧,杨都督啊,他的船在后面呢。得等我们运走了东西,他才好露面,否则这码头也太乱了不是,您还是回茶楼上等一等,过一阵再来也不晚。” 如仙张望了几眼,见后来的两船,卸的依旧是箱笼,只好闷闷的走回附近的一座茶楼。整个茶楼都是杨记产业,今天不对外营业,全为接待东家准备。 二楼上,苗绣姑正在手忙脚乱的对付着几个男娃女娃,这些两三岁的孩子正是狗也嫌的时候,虽然有仆妇看管,但仍然闹腾个不停。名为虎头的小娃娃已经可以蹒跚着走路,正抓着美娥的手,摇来摇去“姐姐……姐……我要爹。” “是美蛾姨!”已经接近十四岁的美娥,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大姑娘,在有的地方已经可以嫁人了。她一脸正经的,给虎头纠正称呼错误,名为大丑的大姐,则安抚着自己几个妹妹,却被名为三丑的妹妹抓了头发,自己都要哭起来。 绣姑顾了这个又顾那个,忙的手忙脚乱,穿做男儿打扮,宛然浊世佳公子的朱秀嫦含笑看着这一幕,转头对身边的二妹秀嫣道:“二妹你看,还是我的天赐最乖。” 朱秀嫣看着正在用手抓着宫女头发,兴奋的大喊大叫,却把年轻的宫女疼的面带悲容的天赐,丝毫不觉得这个越来越像个熊孩子的天赐,有哪一点跟乖有关系。不过这孩子是姐姐心头肉,她也不能说什么,只好焦急的向外望着“姐夫,姐夫什么时候才能来啊。” 朱秀嫦张开折扇,故做潇洒的摇了摇“急什么,做大事的人,一定要沉的住气。总得先拉走那些行李,他人才能露面,你要多跟姐姐学,你看我就不急。” 如仙这时上得楼来,哼了一声,就踢了老底“不急?那是谁从昨天晚上就来了,带着人在这破茶楼坐了一整夜?吹牛也打个草稿好吧。天赐,你把手松开,再敢欺负这些阿姨,信不信娘打死你!” 天赐似是怕极了如仙,居然真的松开了手,朱秀嫦哼了一声“你喊什么,再吓到我儿子。不就是拽点头发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会给她银子的。本宫在这坐了一夜,你当是白坐的么,发现了不少有用的事呢,比如码头方才发生这事,本宫就知道,后面的推手,就坐在咱们对面的那茶楼上指挥,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喝杯茶啊。” 第九百零四章重逢 如仙看看朱秀嫦“人就在对面茶楼,那你还在这坐着,怎么不派人过去,收拾了他们?” 朱秀嫦无奈的叹了口气,“如果能收拾,我早就动手了,张家那对宝货在那边坐着,你说我怎么动手。毕竟那老婆子还在宫里,我们总要投鼠忌器。其实他们也是被别人当枪使了,真正的主事人藏在幕后,就算拍死张家弟兄,也没意义。” 一听到是寿宁侯搞的,如仙也觉得没办法,在近两年生意里,杨记与张家的碰撞不少,两下里闹过几次摩擦,甚至还打过一次群架。总算是有永寿以及几位勋贵护持,杨记没有吃亏,张家那面,也不是没事作死的人,没想到这回,居然又故态复萌了。 一听到寿宁侯,永淳还是有点怕,不管谢家被灭门,她名义上,还是谢家的媳妇,也就是守望门寡的。被人发现在这里扮个男装等姐夫,总是有些不大好听,永寿摇摇头 “别怕,那两兄弟也是色厉胆薄之辈,在背后搞点小动作还行,真要他们站出来打对台,没这个胆子的。你就在这坐着,他们才不敢过来捉人。其实张佐那奴才一露面,这事就算结束了,他们也是替那些东南的豪门出头而已。用的这手段,倒是有点恶心人,回头见了面,总是要提醒下承祖,不要真中了这些人的算计。” 如仙坐下身子,从宫女手里接过天赐,两岁的天赐由于营养好,已经长的很高,如果折合成后世的尺寸,足有七十公分。他不敢像欺负宫女那样抓娘的头发,看着如仙咯咯笑着喊娘,还要亲如仙的脸。 如仙在他身上拍了两记权做警告“以后再敢欺负人,就算有你干娘护着,娘照样打的爹都不认识你。不对,就算现在我不打你,他也认不出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一走就是两年,把咱们娘们都忘了,也不知道,在外面又恋上了哪个狐狸精。” 绣姑这时把铜锤也抱过来,站在窗边,心事忡忡“若是杨郎有了新欢,我其实是没什么的,左右是苦惯了,不过我这可是杨家的长子,他可不该受委屈。” “好了,你们一个个的,至于急成这样么。身为大臣,为万岁办差,一走几年是常有的事,你们要是不出气啊,等他待会来了,大家都不理他,让他给你们赔不是。” “永寿说的对,一会人来了,大家都不和他说话,我连楼都不下。除非他上来请我,否则,本夫人就不动了。”如仙坐在椅子上,抱着天赐在他脸上亲了几口“宝贝儿子,你说娘说的对不对?” “不理,就是不理!”搞不清形势的天赐,只在那里附和着如仙,又看着那个被他揪了头发的宫女直笑,吓的那宫女直往别的宫女身后躲。 这时,却听下面响起连珠礼炮声,永淳的动作竟然比永寿还快,仿佛安了弹簧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大喊了一声“一定是姐夫下船了。”说完就往下跑,直跑到楼口,才意识到自己是所有人里最没立场冲锋的,只好又僵在那,一脸尴尬。 好在她的慌张并没有引起人的注意,楼上所有的女眷,几乎全都忘了刚才定立的同盟,争先恐后的下了楼,等到杨承祖与众锦衣拱手行礼之后,家中几个女眷已经抱着孩子围了上来。 将近两年的时间不能算短,一些人明显发生了变化,比如过去一直喜欢抱着杨承祖喊姐夫哥哥的美娥,现在已经算是个大姑娘,不适合再那么亲热,只能道个万福。不过随即脸就被杨承祖捏成了大饼“小美娥,不管你长到多大,在姐夫眼里,依旧是那个小毛头,来来,让姐夫欺负一下。”把美娥羞的满面绯红,躲到了一边。 家中几个孩子,已经全都会叫人了,在丫鬟婆子带领下,先来见了祖母,又来叫爹。见他们全都生的壮实可爱,杨承祖心里也着实兴奋,不管怎么说,现在自己也算是儿女满堂,有地有房,绝对算的上是成功人士。 一手抱起大丑,另一手抱起铜锤,在儿女脸上连亲几口,好在他有刮脸的习惯,加上年纪也才刚二十出头,倒不至于把孩子扎的大哭。只有天赐在那里张着手大喊“抱我……抱我,要不我让干娘揍你!”回头去找永寿当救兵,却见干娘和小姨,都躲的远远的,始终没往这边看。 “你个熊孩子,还敢揍爹了,回头看我怎么揍你!”杨承祖凶恶的吓了几句,接着就被柳氏在后脑上打了一下,天赐扑到祖母的怀里,去感受家庭温暖。 离京两年之后,杨承祖这次也算是载誉而归,码头上那场风波,并没能影响到他的心情。马车是早就备好的,人一上了车,永寿就在人的掩护下,一头钻到了车里,随即车帘放下,两个人紧紧抱在了一处。 久别重逢,热情如火,瞬间将两人全都吞噬了。哪怕是有可能走漏风声的危险也顾不上,两人就紧紧抱在一处,热烈的激稳起来,直到两人都差点无法呼吸时,才不舍的分开。杨承祖摸着永寿的脸,“秀嫦,你瘦了?是不是身体不好,水土不服,找没找郎中看过。” “傻瓜,我天天吃的好睡的好,如果不想办法把自己弄瘦一点,不是成了头大肥猪。到那个时候,你就不喜欢我了,所以啊,我特意请罗婆帮我瘦的,又是吃药又是扎针,可难过了。不过为了你,吃多少苦都值得。按说你们久别重逢,今天晚上,应该是如仙和苗氏的,可是我实在受不了了,你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幸亏我自己有一座府邸,否则就是每天晚上的梦话,怕是就要把咱们的事都抖露个干净了。我不管了,这马车是直奔公主府的,我要跟你说话,我要和你行夫妻之礼,我要你抱着我,把你东南之行的事都说清楚。反正,本宫不满意之前,你就不许走。” 另一边,同样一款马车上,如仙恨恨不平的指责着永寿的截和,郭九姐则是一脸过来人的模样“如仙妹妹,你没听过悔叫夫婿觅封侯么?做了官了,自然就要付出代价,包括夫君,也是不得已的牺牲啊。不过没关系,本夫人陪你就是了。” 如仙看了看她隆起的肚子一脸鄙夷,随后几个女人就笑成了一团,哪怕是苦中作乐,也至少让自己高兴起来。从行院出来的如仙在这方面,比起在马车里抱着铁珊瑚和铜锤落泪的苗氏,倒是强的多。 而在远处,几个人远远的跟着马车,一路向永寿公主府缀了下去,直到杨承祖进了府,他们才转身向皇宫方向疾行。 第九百零五章纣王与姜皇后 久别重逢的热情,如同火焰,将永寿公主府中一对男女紧紧包裹起来,两人的衣服首当其冲,被烧个一干二净,随即就在拔步床上,演奏出高昂的生命之歌。 随着一阵几乎直上云霄的尖叫,积累了两年的热情,暂时得到了释放,朱秀嫦仍然如同八爪鱼一般紧紧箍在杨承祖身上,目光里满是依恋“不能再走了,这次说什么,我也不会再放你离开京师。我要跟万岁去说,你就不许出门,就要在京师里,陪着我们的天赐,陪着我。” “好啊,我就在京师里,陪着你,陪着儿子。要不,咱们再生一个?”杨承祖说出这句话以后,永寿的热情竟再次被点燃了,目光里有了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与决绝。“对,我们再生一个,不管那么多了,这个我就养在公主府里,再也不让他叫别人做娘。” 不过杨承祖并没急着发起挞伐,而是拥着她,诉说着两年来的情形,包括冷飞霜、岑莲甚至曹小婉,也都没做隐瞒。朱秀嫦并没有暴跳如雷,反倒是笑了笑 “真难得,一个佛郎机夷女,一个白莲圣女,居然没能把你榨干,还能这么生龙活虎,看来陶神仙的术,真的是有用的。曹氏的事,你放心吧,我会为你遮掩的。其实小弟对于一个这样的女人,也谈不到多上心,毕竟一没见过面,二又没定下,就连这个人,怕是都快忘了。我跟你说,现在的问题,倒是陈皇后死了,小弟想要让雪娘入宫。你那五十万两银子,被孙交敲走二十万,就是为的这个。” 在杨承祖在南方的期间,京师里也发生了几件大事,首先就是顾鼎臣入阁,与费宏一起,加上之前的四位阁老,共同组成了六人的阁臣班子。其次,就是陈皇后之死。这事说来是宫闱内事,外人所知有限,归根到底,还要和杨承祖扯上一点关系。 嘉靖对于张氏安排的这个皇后,本就有很大抵触,加上陈皇后性子与他不合,就连夫妻之礼时也是一板一眼,没有什么活力,让嘉靖很有些厌恶。同样的事,如果发生在雪娘身上,他多半会认为这就是端庄稳重,发生在陈氏身上,就是说她不够资格当女人,只是一根木头。总之有了先入为准的个人判断,再怎么做,都是错的。 杨承祖进献来的十名佳丽,环肥燕瘦,应有尽有。薛娘子又特意请了人对她们进行过培训,不但有貌,而且有技巧,会侍奉男人。嘉靖大为满意,沉迷于这些美人之中,对于皇后越发冷淡。等到后来专宠方文冕之女,到陈皇后那只是虚应故事,甚至是明显表现出了厌恶,陈皇后的心里自然就不高兴。 她的后台是张圣母,在宫里也有一些自己的力量,终于有一次趁着嘉靖上朝时,冲到方美人宫里,将对方狠狠打了一顿。当时陈皇后有着身孕,一方面孕妇情绪本来就容易失去控制,另一方面也是母以子贵,就算真打死了方美人,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幸亏张佐在里面斡旋,没有把人打死,但是也把个美人打的奄奄一息,嘉靖天子赶回来时,方美人已经面临毁容的危险。 陈皇后并不认为自己做的有什么错,反倒指责方美人狐媚惑主,又指责她是妲己,来祸国殃民。杨承祖这时候已经把封神演义搞出来了,嘉靖这种修真狂魔,对于这书是看了不下一次的,结果一说妲己,他当时就暴怒起来,说陈皇后在诽谤君上,把自己比喻做了桀纣。 “当时小弟说,你既然把方美人比做妲己,那你自己就是姜后了?知道姜后是什么下场么?然后就一脚,踢在了陈皇后的肚子上。” 虽然是转述,但是杨承祖想想那情景,还是觉得不寒而栗,嘉靖虽然不是技击中人,不过在王府时,是跟自己学过些拳脚的。盛怒之下,一脚踢中孕妇的肚子,他已经可以想象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不至于吧,天家的为人我还是了解的,不像是那么小心眼啊。皇后那话,大家都明白只是个比方,借她几个胆子,她也不敢说万岁是桀纣。” 朱秀嫦摇摇头“小弟这只是借题发挥,一个是方美人差点没了命,又几乎被毁容,那是他的心头肉,自然就发了火。再一个,就是陈皇后是张圣母那边的人,虽然母后是她的阿姑,可是她心里,还是认张圣母。在宫里,对母后并不是真的尊敬,相反是把张圣母当成婆母看。再有,她还向万岁进过谏言,要万岁承袭孝庙大统,说这是为了进孝,也能安抚百官。不管她的出发点是对还是错,总之万岁是不喜欢的。这次一股脑发作起来,也就是那一脚。” 那一脚之后,陈皇后流了很多血,虽然请了御医过来,但是最后还是一尸两命。这一点倒是明朝皇后出身小门小户的好处了,不用担心真像封神演义中那样搞出东伯侯造反的事。陈家不但什么也做不了,反而吓的人人自危,连门都不敢出,皇帝也没有什么忏悔的表示,正在准备找机会,连皇后家的爵位都削了。 张氏对于这起事件自然是不满意的,可是蒋氏还在,两个圣母之间,正好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她也没法因为这点对皇帝做什么,只能继续催促着立后。不过嘉靖反倒是对立后不太热衷,只在私下里向皇姐表示,准备把雪娘娶过门来。 算算年纪,雪娘已经得算这个时代的大龄女青年,如果不过门的话,可能就要做老姑娘了。杨承祖想的本来是徐徐图之,自己把方文冕闺女弄进宫,就是个试探,将来逐步让更多的大臣之女进宫为妃,最后破除皇后出身小门小户这个规矩。看来万岁现在,是等不了了。 “谁让你是他的姐夫,又是他的兄长,这个忙你不帮谁帮?所以不管你怎么难做,这事都是要做的,否则的话,我先跟你没完。”朱秀嫦往日里始终是女强人形象,可是在杨承祖面前时,却乐得撒娇耍赖。 杨承祖只好先点着头,算是原则上答应,自己将来再想办法。原本出征屯门军饷结余,加上佛郎机租地款以及战利缴获等等,他这次盈余超过百万。本着功忠体国的精神,与天子对半分,将五十万银直输内帑,可是居然被户部从中敲走二十万,他心里很有些不满的。现在看来,这笔钱,居然有点聘礼的意思? 不等他想着该用什么话说服孙交,朱秀嫦那里又抛出第二个消息,永淳公主,又被张家惦记上了。 第九百零六章万家生佛·千夫所指(上) 谢家虽然没退还永淳的庚贴,现在都已经满门抄斩,男的杀头,女的入教坊司了,这门姻亲也就没人真的在意,永淳固然可以守着望门寡不嫁,再找个夫君也不是不行。虽然现在大家在倡导理学,要求妇女守节,可是谢家是通倭被抄家的,再要公主为这样的人家守节,这种话怎么张的开口。 当初对谢家实施的严惩,其实有点用力过猛,不过天子的本意就是杀一儆百,警告一下东南大族豪门。加上证据确凿,通倭这事性质也有点恶劣,朝中的官员不好出来说话,最终导致这个几百年名门最终破灭。杨承祖又从谢家抄出了不少比较可靠的证据,证明了谢家通倭,以及收买朝内官员,为他们走私打掩护,或是煽动朝廷禁海。 因为这件事,后来有一些中低层的官员落马、贬谪、发配地方,在朝廷上很是闹出过一段风波。现在这件事过去了,公主的事,就又被张家提了起来。 与上次不同,这次张家端出来的,不是张嗣宗那种歪瓜裂枣,而是一个名叫张文丰的正牌举人。对于大明驸马群体来说,即便是个秀才出身,在这个群体里都得算高级知识分子,举人由于有了选官资格,一般是没人会去当驸马的。 与张嗣宗那种二世祖不同,张文丰是正经的寒门贵子,虽然是张氏宗族,但是自身是宗族里的远房弱枝。从小没受过张太后什么帮衬,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奋斗成了举人,然后才在家族里有了立足之地,属于奋斗成材的励志型人才。 这样的人一般来说都志存高远,而且他年纪也不大,今年刚刚过了二十,未来前程不可限量,不知道张氏用了什么办法,才让他答应当这个驸马。 这个人的相貌永寿也是看过的,确实称的上仪表出众,英俊潇洒,为了避免谢昭那种事重演,还特意派了人到老家查了根基,证明他绝对不是秃头,也没什么恶疾。即便是蒋氏和嘉靖,也对这个张文丰挑不出毛病。 从另一方面看,这其实也是张家在向皇帝示好,随着万岁一天天长大,张太后一天天衰老,张氏想要维持这个富贵,就得有新的关系。如果张文丰可以尚主,那么张氏宗族的富贵可期,反过来说,太后现在还是有点势力的,这部分力量也会因为联姻的关系归顺到皇帝手下,于大局上也颇有帮助。 永淳自己先是一个驸马被流言搞掉了,又一个驸马死的不明不白,随后连驸马的宗族都被屠了。自洪武之后,大明已经很多年没出过这么克夫的公主,其实名声已经很有些不好听,找一个张文丰这样的驸马,怎么看,也是良配中的良配。要说问题的,那就只有一个,永淳自己不愿意。 她虽然说出的理由是什么守节啊,要讲究节烈啊,可是这种理由实在是骗不了人,永寿看着杨承祖,一双凤眼内,暗藏着几分玄机“张公子其实各方面都很不错,即便是我这么挑剔,也挑不出毛病来。你是知道的,出了谢昭那事以后,再选驸马的时候,大家都是拼了命的查,毕竟魏彬满门都杀了,谁敢大意啊。张文丰真的是没问题的,可是二木头死活就是不要,逼急了,她差点在宫里上吊。幸亏我在她身边安排了人手,要不然……” 杨承祖心内一惊,原本以为在京师中的人,是相对安全那一部分的,怎么好端端的,要出人命了?想起两年前那个秋日的夜晚,少女的告白,和那如同小鸽子一样的胸膛,今天重逢时,她已经变成大姑娘了,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依稀可以发现,她的相貌和神采里,已经有几分像永寿。这样的姑娘,居然就那么一个人,躲在皇宫里,悄悄上吊? “她到底为什么不想嫁啊?你们问过没有。” 永寿两眼紧盯着杨承祖,见他问的这么干脆,不像是说谎话,心内暗道:难道他真的不知道?也许,这事里他真的是无辜的,不过总归和他有关,只好着落在他的身上。 永寿并非是没有主见或是缺乏谋略的女人,但是与杨承祖相见之后,她就习惯把问题丢给他,让他去拿主意。自己做一个小女人。这两年自己经略杨记,布局用谋,现在也该歇歇了,再说他一个罪魁祸首,难道不该出点力气么? 想着这些,永寿已经打算,如果杨承祖想不出主意,或是方案不够好,自己就把他儿子打一顿再说。 “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不想啊,二木头人越大,就越像个闷葫芦,即便是我,也问不出什么心里话。你要是想问,就自己去问个清楚了。反正现在,你先想个办法,张圣母那边催的紧,想的是要是没什么意外,就把婚约定下。二木头闹了上吊以后,她倒是不敢催了,可是没有理由,这事也不好硬挡,总归她也是圣母,面子要给的。” “这事倒是好办,我明天就让锦衣卫去查这个张文丰的底,把他的问题都找出来,往张氏眼前一扔,我就不信了,她还有脸说什么。” “问题是张文丰这个人,似乎真的是个好人,还是个才子呢,身上没什么可挖的吧。” “没有我不会编么?总归需要他有问题,他就一定得有问题,敢没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娘子放心,为夫一定办的妥帖,不会委屈二妹。不过她的心结,总是要想办法解开,要不然也不是个办法啊。驸马的事是小事,关键二妹的心事,才是大事。” 永寿心内颇有些酸楚,你这坏蛋说的倒轻巧,二妹在自己怀里说梦话,喊出你的名字时,可知我心里是什么感受?但不管怎么样,总归是自己姐妹,还能怎么办。只好点点头 “你自己处理好就行,也不要太急,你明天先去金殿缴旨,然后等着小弟给你的封赏。你这次立了大功,肯定是要赏的,也有一些人怕是也要看你不顺眼。毕竟你现在做的事,不知道挡了多少人财路,好多人恨不得把你食肉寝皮呢,做好准备,有不少人要查你呢。” “查我啊,欢迎。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查出什么来。”杨承祖不介意的笑笑,又问道:“娘子,咱家的生意,现在经营的如何?” 永寿笑了笑,“咱的杨记现在在京师里是最大的买卖,百姓们衣食住行,都能和咱们扯上关系。钱肯定是赚的,要说评价么,八个字:万家生佛,千夫所指。” 第九百零七章万家生佛·千夫所指(下) 虽然如仙在京师里名声在外,但实际上,她不管天赋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在清楼学的本事,学的时候也是当成爱好而非主业,比起这个时代的大商人,还是颇为不如的。之所以能把生意做的这么好,还是因为背后是朱秀嫦在控制全局。整个杨记的幕后东主,就是这位永寿公主。 在安陆时,钱夫人就是安陆最优秀的商人之一,到了京师以后,她的权柄虽然小了一些,但是手段还在。后来锦衣卫复兴后,她手上抓了很大一部分锦衣权力,加上嘉靖从安陆带来的潜邸旧臣,势力日大,一些关系网也重新架设起来,生意渐渐做的风生水起。在杨承祖于东南练兵杀倭灭虏时,杨记在京师甚至于整个北方,都开始了高速扩张。 京师里粮食、酒楼、客栈、碓房、杂货、绸缎、布匹、成衣乃至珠宝、茶叶、药材等领域,都有杨记插手,这种国营商业机构的体量优势,也在经营中逐渐表现出私营商铺难以企及的竞争力。 粮食这个领域,在收拾了四大粮商后,目前京师以及北直隶的粮行,已经被杨记垄断。像是樊重那种商人,把自己名下所有的店铺都归入杨记旗下,成了加盟商人。 靠杨承祖提出的加盟,入股模式,杨记以鲸吞之势扫了北方大多数粮商。成规模的粮商,都被他吞掉了,不愿意被吞的,就被官府找茬,即便是有靠山的,也不敢硬接,最后要么认怂,要么转行,能坚持做下去的,也很难对杨记形成直接威胁。 这里面最关键的因素,还是价格。杨记成立的目的并不单纯是为赚钱,其有相当大的因素是考虑正直。杨承祖当初一力要做粮食,不是为了粮食赚钱,而是为了保障百姓不造反以及九边不断粮。 原本大明北方的粮食并不是不够吃,在另一个时空里,由于明朝末年开海贸易,江南普遍种植经济作物,最后反而是北方运粮到南方出售。现在粮食依靠江南输送,漕运一受影响,北方就要粮荒,很大程度上是粮商的操纵,以及北方地主大户的囤粮。 受信息传播的限制,一些大地主们宁可粮食烂掉,或是堆到野外烧掉,也不见得愿意拿出来交易。杨记的信息灵通,又有官威,与北方不少大地主都签了契约,保障了货源。比起南粮北运,这已经大大节约了运输费用及损耗,又有赵九雄的漕帮帮衬,运费上也低,最主要的还是,杨记并没想过指望粮食赚钱。 不管是北方来的粮食,还是从南方北运的粮,在计算了物流和人工成本后,每斤粮食的利润都压的极低。像是京师作为帝都首善之地,就是要维持一个鲜花着锦的局面,是以京师的粮食,差不多卖一百斤粮食,纯利润只有一斤粮食,运到九边的粮食,干脆就是贴钱在做。 至于北直隶等地的百姓,固然享受不到这么低的价格,但是比起过去来,粮价依然是降了一大截。这种降幅,对于大多数居民来说,确实是得了好处的,那些家无担石之储,耻着布素的人家,这回就能更放心大胆的享受,不用担心吃饭问题。 除去极少数赤贫阶层外,大多数人,不至于饿死。没了饿死的危险,也就不会想着铤而走险的去叛乱,于广大底层而言,这确实得算善政,于朝廷而言,也得算是为稳定的局面做出了贡献。 可是这个善政实行之后,即便是有着强大背景的杨记,一样遭到了巨大冲击,原因无他,断了一些人财路。 首先是官员中,就有很多人对低粮价不顺眼,由于官员俸禄固定,粮食大幅度降价,于他们而言,相当于变相减了收入。再者就是大多数官员都得算是士绅地主阶层的代言人,这种低粮价运行,大多数农民都不会破产,或者说不至于借高利贷才能活下去,这样他们就不会卖地,不卖地他们又怎么收地? 而且这种粮食价格,实际对于土地的价值也有影响,让土地的价值变的没有以前那么重要,在他们眼里,这就是典型的恶政,是贻害万民的恶中之恶。 也有一些人认为,这样的粮价是在养懒汉,对于人心的影响非常坏,让百姓变的越来越懒惰,失去创造财富的动力,最终会让整个国家完蛋。 那些因为降价而不至于卖儿卖女卖房卖地,或是不至于拿起刀上山为匪,对抗朝廷的穷鬼,在这些人眼中,是没什么资格算人的。他们考虑的范围里,也不包括那些双足直立行走类人生物。嘉靖那里,就接了不少关于杨记的弹劾奏折,为了商贾的事,能闹到天子面前,这本身,就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地方衙门里,给杨记使阴招下黑手的从来没断过,于绿林之中,也有不少山贼强盗,武林豪杰,对于杨记的店铺进行有针对的破坏和打砸,乃至对杨记从业人员的人身威胁或是伤害。杨记的作坊被烧过,人员也有过伤亡,这两年时间里,杨承祖在东南杀倭寇杀的尸山血海,永寿公主在京师,明枪暗箭,凶险程度实际比起战场犹有过之。 好在她的根基够硬,背后靠的是皇帝,手上有一支能打能杀的队伍,不管是斗官司还是打架,最终都不吃亏。谁对杨记用了手段,她就用更激烈的手段报复回去,杨记差不多是踩着死尸,迎着明里暗里的攻击,一路冲过去的。这中间这位公主到底费了多少心力,也是一言难尽。 杨承祖捉住朱秀嫦的手,颇有些愧疚之意“秀嫦,我……我是对不住你的,这些事,本来该是我的差事,却把担子都压在了你身上。现在,我回来了,那些人,不管是白还是黑,用的是台面上的手段,还是下面的路数,只管冲着我来,有仇报仇,有冤伸冤。无仇无冤,看谁不顺眼,也顺手拔了他!” 朱秀嫦满意的一笑,在他胸前亲了一口“果然是我的好相公,你一回来,我就可以歇歇了。我是你养在外面的野女人,应该想的是怎么让自己变漂亮一点,在家里,喝喝茶,做做女红,然后等着男人回来宠我就好了。你这么本事,一定养的起我的,从今天开始,我就负责惹麻烦,然后帮你帮我抹平,我就赖定你了。” 两人又缠绵了一阵,朱秀嫦终归是个懂礼数的,知道如果今天晚上把杨承祖留在自己这,事情做的就太过。再加上,他现在也是朝里要角,这次从南方回来,不知道有哪路神仙可能过来拜码头,今晚上说不定就有一些推不开的访客,是以最终还是依依不舍的送他出府,只是小声的说了一句 “过两天,我去灯市口,找你……还有小弟这次要检阅新军,这是你的机会,表现的好一点,虽然你没有功劳也可得功,但总归是有点功劳我才好说话,所以,拿出你的本事来,别让我丢人……。” 在永寿公主府所在的胡同口,几名压着斗笠的汉子远远的朝这看,见杨承祖出来,有人忍不住道:“上面到底怎么想的,动手不动啊,再不拿,可就白费劲了。” “拿你娘个腿,就永寿公主府的人马,打死咱们哥几个都不费劲,安生看着,别轻举妄动。”另一名汉子厉声呵斥,又把头紧紧低下,生怕杨承祖看见,作为当事人,杨承祖也没想到,已经有人,开始盯上他了。 第九百零八章打压(一) 事实证明,永寿公主的预见很有些道理,杨承祖到家时,家里已经来了几波访客。先来的是几位锦衣堂上官,以及武功勋贵府里的人,或是杨记的几个股东。 这些人有一些不需要接待,只留下名刺和礼物就可以送客,还有一些,九姐也可以代为接待,说一下夫君有事不在,改日拜访之类,也足以招待。可是接下来拜访的客人,既不好推辞,接待上,也很有些麻烦。 礼部尚书加衔,东阁大学士、入直文渊阁,当今六阁臣居末的顾鼎臣,这个访客既不能慢待,却也不易招待,着实是让人有些头疼。虽然他在内阁里只是个小字辈,目前连发言力都没有,只能当应声虫,可问题是,应声虫阁臣,也是阁臣,不是好得罪的,一样要谨慎对待。 杨承祖回来时,红牡丹与过去一样,早早在胡同可等着,就像是盼着丈夫回家的老婆。见他回来,先是上前去帮他整理了一下官服,又颇有些嗔怪的说道:“我的老爷啊,您还知道回来,千岁那边也是,来日方长,非得急在这几天么。顾阁老在书房等了您半天了。这个人和咱不熟,夫人是武家之女,跟他没交情,也不好去接待,奴家又是个下人,现在只有一个严嵩陪着他说话,这成什么事了,我真怕他拂袖而去了。” “顾鼎臣啊?”杨承祖笑了笑“没事,这人我想不至于真的拂袖而去,再说严嵩跟他是同榜进士,大家很有交情,就算聊一晚上,也一样有的谈。牡丹姐不用着急,下去备点茶水点心,我去跟顾老倌聊几句。” 见他这副没正经的样子,红牡丹颇有些没辙“老爷啊,你真是的,人家可是阁老,你这个样子是不行的……”她话没说完,杨承祖飞快的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随后大摇大摆走向书房,红牡丹除了羞怯的跺跺脚,也无可奈何。 书房内,严嵩俨然半个主人一样,与顾鼎臣相谈甚欢,如果不知道,只当这里是严府而非杨宅。能做到内阁这个地步的,养气功夫都了得的很,即使当真枯坐一夜,也完全可以胜任,何况严嵩和顾是同榜进士,又都有极深的文化修养,自然是不愁没话题可聊。 如今的严嵩已经在嘉靖提拔下,升为国子监祭酒,这个职位的意义,在明朝非同小可。翰林院是五品衙门,而国子监祭酒是四品职位,而且是比较清正的官职。所以这个职位,就是翰林清流的一个跳板,在祭酒位置过渡一下,就能直升侍郎或者寺卿,接下来就可以朝着尚书、阁臣的方向前进。 顾鼎臣虽然是先达阁臣之位,但是对这位同年没有丝毫轻视,言语中还是把他看成个平起平坐的人物看待。等到杨承祖进来后,他的态度就更为恭敬,竟是主动上前施礼,不停的表示感谢。 他是南直隶昆山人,杨承祖剿灭倭寇,算是保全了此老的桑梓,从这方面看,说是恩人不能叫错。但是他的感谢,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嘉靖天子提拔顾鼎臣入阁的消息,严嵩是一早通过书信传给杨承祖的,毕竟这么重要的人事变动,他有义务让杨恩公知道。这个人,在历史上很是有些地位,比如阁臣以清词得位,靠写清词来获得天子赏识,就是从他起的头等等。不过对于杨承祖来说,对这些都不怎么了解,他对顾鼎臣的主要认识,还是来自戏剧和曲艺。 后世的沪剧、苏州评弹,都有专门顾鼎臣的故事,因为业务上的关系,对这个老人,他比之王守仁还要熟悉几分。顾鼎臣出身不好,父亲是个卖针线的商人,还是个妻管严,一直没有子嗣,老婆还不许他纳妾,也不许他收用丫鬟。 后来有一次下雨,去店里给他送饭的丫鬟不能及时回家,留在店里避雨,就被五十开外的顾老爷子强推了,而且一发入魂,居然真的有了身孕。再后来,就生了顾鼎臣。 不过顾妻对于这个老生子没有好看法,先是不认,后来又蓄意谋杀,包括把刚出生的孩子扔到磨道里,各种手段不一而足。甚至于有一段时间,顾鼎臣是在养父家中生活。 等到他中了状元之后,顾妻还是不准他认生母,最后还是靠着亲朋规劝,才让他母子相认,认祖归宗。那时候顾鼎臣的生母,还在顾家灶间煮茶,干着粗使丫头活计。 杨承祖得到他入阁消息后,在昆山也顺手做了些事,他在南直隶的权势极大,有一帮勋贵帮忙,南京六部里也有人,顾家还不够资格算望族,要想扛住他的压力其实很难。 顾鼎臣的生母此时已经不在人世,他只是表了个态度,找人去说了几句话,顾家那面就把顾鼎臣生母与顾父合葬,坟茔形制等等与正妻一样。顺带顾家那位正室虽然死了,但她的亲族还在,杨承祖只是随便聊了几句,那一家人就被收拾的很惨,最后只好拉下脸,写信进京向顾鼎臣求援。 这些事,顾鼎臣其实是不方便做的,不管一个人的官职或是权柄多大,都是对外,而不能对内。你不能把自己的威风用在自己家人头上,是以他中了状元后,顾家大妇才不怕他,乃至他成了阁老之后,也不能为他生母讨回公道,甚至那个大妇的家里,还能光明正大的找他要好处。 杨承祖做的这些事,算是为他出了口气,也尽了人子之孝,顾鼎臣今天的拜访,也自然是来表达一下自己对杨承祖的感激。他一个六阁之末,不管怎么看,杨承祖也不会来刻意讨好他,这个人情他是要认的。 顾鼎臣作为一个儒者,能和皇帝谈修真,然后引为知己,被提拔入阁,就知道他的为人,与那种硬骨头诤臣等自然大不相同。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为人处事有点像严嵩,比较阴柔,也不怎么有主见,颇有些泥塑阁老伴食宰相的潜力,或许嘉靖提拔他,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杨承祖心里,颇有些恶意的揣测,同时也觉得,如果这些特质不是装出来的话,未来应该对顾增加一些支持,确保将来的内阁里都是这样的人。 寒暄几句之后,三人彼此落座,严嵩哈哈一笑“杨都督贵人事忙,我等按说是不该来打搅的,不过顾仁兄心急,甚至等不到缴旨,我也只好冒失的把人带来,杨都督应该不会见怪吧。” “是啊,顾某今天冒失打扰,其实也有苦衷。杨都督是英雄,在下是一心想要结交的,今天过来,我还能讨一碗茶,若是明天来,怕是夫人们就要用大棍子赶人了,所以只好来做一次恶客。” 杨承祖脸上带着笑容,语气也很平淡“未斋相公,难道是内阁,准备要对在下或是对新军动手了?” 第九百零九章打压(二) 房间里的气氛,微微有了一些变化,虽然茶依旧,人的笑脸依旧,但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在这一切正常的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顾鼎臣当然不会认为杨承祖会朝自己发火,先不说阁臣身份,单说自己是来通风的,对方就不会拿自己当仇人看待。 这是一个聪明人,而非一个有力无脑的武夫,不过也有过一怒之下当街斩杀六品五城兵马指挥使的记录,是以他的愤怒,将会采取什么手段发作,是谁也无法把握的事情。 可以确认的事,一种肃杀之气在房间中蔓延,作为阁臣,这种压力倒是吓不倒,可是顾鼎臣或者说内阁,都不希望事情真闹到那一步。他今天来,固然是自己的私人友谊,也有内阁方面的意愿,有的选的的话,大家都希望以和为贵,天下太平。闹到彼此翻脸动刀,那就真的是谁都不想。 大明朝文臣带兵是常事,朝廷里有不少文官在九边带过兵,或是在任内平过民乱,并非是不知兵或者没胆气的。可是即便是从九边转入内地的那些带过兵的督抚,身上也没有这种气息,或者说不会在同僚面前把这股气息真的扩散开来。 大家做官同殿为臣,有意见乃至观点对立是常有的,但是大家都是体系之中的人,所有的问题,不管大小,都要在体系之内用规则解决。一言不合,拔出刀子扑上去,那就忒也下作,更不是官场手段。 不管你的杀气多强,在同僚面前又有什么用?这种怒意的表现,到底是一时控制不住情绪,还是在顾鼎臣面前示威,如果是后者,又未免太不拿这位第六阁老当一回事。总之在这片刻之间,顾鼎臣心里已经转过几十个念头,表面上倒是装成没看到一样。 杨承祖并没在意顾鼎臣的情绪波动,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打,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我想,多半不是为了杀倭的事吧,当时杨慎也在,如果为了这事发难,那不是连杨新都的脸一起打了?谢遵,也不可能。那是通倭大罪,铁证如山,如果瓜蔓累葛,不知道要砍下多少人头,没人会再提这事。既然都不可能,那必然发生在杨慎离开后,就只剩下佛郎机了。怎么,是不是我在朝里,成了卖国贼?” 顾鼎臣面上带笑,语气依旧平和“并不是朝里,而是民间的一些妄人,杨都督是知道的,京里总有些闲汉喜欢无事生非。前几天,来了一群佛郎机使臣,接着那位满剌加王子就跑到礼部去哭闹,也不知他走了谁的门路,居然把这事扩散到了京师的街巷之间,百姓们还是有不少人同情他们的。但是闹的最凶的,是一群秀才。” 这事的诱因,其实还是在几天前,佛郎机的使臣团来到京师,向大明朝廷入贡。其表面上声称是接受满剌加百姓的委托,吊民伐罪,帮着满剌加百姓驱逐了暴虐的王子,拥立了另一位受欢迎的王族。属于以正击逆,不是无故侵吞,这次进京也是前来进贡加请罪,姿态摆的很低,绝对称的上恭顺。另外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替明佛澳门条约请天子用宝,更换为正式外交文件。 这也是澳门协议的一部分,要求佛郎机人拿一个态度出来,平息大明朝廷的怒火,让这事不至于真的恶化下去。来的也不是真正的使节,只不过是一个葡萄牙的船长,来这里走个过场,然后大家发财。澳门条约也需要走这么个手续,才能真正合法化。 到大明做贸易的船长,基本都是亡命徒。只要有十倍封还,就算是让他骂葡萄牙国王祖宗三代也不是问题,礼仪之类由礼部教授,把大明的面子给的很足,不像另一个时空的我大清,洋人来朝拜,连头都懒得磕。可是涉外无小事,这个条约的内容一公开,在京师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守护国土的使命感,或是对夷人的先天抵触鄙视之类的情绪,在京师里,顿时演变成一场驱佛保壕的风气。佛郎机人的旧帐,也被一一翻出来,从在地方上打抢,到掳掠人口,各种恶行,不一而足。顺带主持协议的杨承祖,也就成了败类卖国贼。 这里面背后的因素,固然有朴素的爱国情怀推动,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杨记的发展、谢家的倒台,官府经营海贸的意向表现等因素,引发的官僚层面的反弹。明佛壕境条约,只能算是个导火绳,但是引发的响动,确实有些大。 “现在京里,一大帮秀才天天出来闹事,认为朝廷是四海共主,要为藩属主持公道,出兵帮满剌加的国王复位。还有人居然懂得海图,说满剌加地处南洋要冲,扼南洋咽喉,为佛人所控,就会断绝南洋诸国朝贡之路。为了保证朝贡之路畅通,也该驱逐那些夷人,给他们一个教训。接着,就有人提到了屯门和壕境,说……说杨都督在屯门受了佛人贿赂,所以卖了国土给佛郎机人。比如您放过了大多数佛郎机俘虏不杀,反倒重金雇佣佛郎机工匠,还保留了佛郎机的城池,分明是给那些人死灰复燃的机会,总之,他们想找理由,总是找的到的。” 杨承祖点点头表示理解,不管什么时候,主战派总是比主和派好当,尤其朝廷从杀倭开始一直在打胜仗,加上杨记宣传诱导,让百姓们都有一种大明已经天下无敌的感觉。 这其实是杨承祖的想法,通过这种宣传增加百姓的信心,间接提高朝廷的凝聚力。不过现在看来,信心似乎给的有点过分,让大家变的有点盲目,遇到什么问题,都已经想着要用武力解决。 严嵩在旁附和着“确实如此,国子监里也有人开始跟着闹事,已经给通政司上了几封书信,要么就是请战,要么就是请求严查杨都督。” “不知内阁的看法是什么,杨新都的意思,也是要一查到底?”杨承祖看向顾鼎臣,堂堂阁老,今天过来,肯定不会是为了传街巷闲话,内阁的态度,也远比百姓的舆论更为重要。既然你们想要落井下石,那我不妨看一看,你们是否都有勇气,当我的面推石头。 顾鼎臣连连摆手“杨都督不要误会,新都相公并非是你想的那样。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杨都督年纪还轻,如果太过顺利,其实也不是好事。适当的受一些磨砺和挫折,于将来看,其实并非一件坏事。您在江南做的非常出色,可也正因为太出色,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这个时候退一步,其实是保全自己的手段。杨阁的意思是,杨都督明天缴旨之后,那些人出来说话,您自己上书认罪,然后从锦衣卫里退下来,专为天家练兵。等到几年之后,再行复起,亦无损大都督的前程。” “这事本来是升庵相公自己想来说的,他与都督在东南共过一年多的事,彼此也算是很相熟了,要做这些,也比较合适。不过老朽觉得,升庵公子虽然是才子,但是做这事,却未必有老夫擅长,所以就在新都相公面前讨了令,又拉来了惟中兄做个中人。” 严嵩同样赔着笑脸,语气温和的解释,表示着这个安排并非陷阱,亦无恶意,总而言之,是为杨承祖考虑。既可以避开这个峰口浪尖,不至于在接下来的追杀中真的饮恨落马,也可以继续为国出力,可称利国利民,一举两得。 第九百一十章打压(三) 严嵩虽然是文官,但实际上,可以看做是杨承祖半个门下,他说话越发的谨慎“其实现在这些人闹的很是有些不成话,杨新都的意思,也是息事宁人。大都督的为人,我们心里都有数,卖国之类的话,是不必理会的。可是如果由着他们继续泼脏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大都督不可不查。” “所以杨新都的意思是,要我离开这个位子,把好不容易恢复运行的锦衣卫交出去,交给一个他们认为合适的人接管?那么几年之后,回到我手上的锦衣卫,又是一个什么样子?” 杨承祖并没有隐藏自己内心的打算,直接就把实话说了出来,那杀气倒是渐渐淡了,似乎听了内阁的这个安排后,他的怒气确实在降低。杨廷和的这个安排,倒算是尽可能的为自己考虑了,甚至在掌握了一些自己与佛郎机人的交易细节后,还愿意让自己继续在朝为官,对于一向处事公平的杨廷和来说,这确实可以算是最大的善意。 拿捏住对手的把柄,然后进行敲打,在筹码摆在台面上以前,就让目标认输。这是杨廷和这个级别的人物,惯用的手段,真正要是把杨承祖的证据摊到台面上时,彼此都没了退路。 从身份和力量上看,显然首辅没必要在意一个锦衣指挥使或是一品武职都督,不愿意走到那一步的原因,还是怜才。 那些人神通广大,手上的证据很是过硬,包括杨承祖在前线到底贪了多少钱,收了葡萄牙人多少好处,以及与埃米叶娜的事,都有所掌握。还有人拿到了一些证据,证明他的杨记葡萄牙人海洋贸易中,充当中介之类的身份与葡萄牙人有广泛的商业往来。十三行的设立,也有着为洋人谋利的嫌疑,总之这种事,想找黑点总是可以找到,何况杨承祖一身破绽,极易攻击。 依照律法,或者说规则,这些事闹到台面上,至少可以罢官,严重一点,或许就要死人。现在只让他交出锦衣卫,但是还可以继续做都督,只是换到个闲散衙门里,于杨廷和来看,已经是最大的让步。如果今天来的是杨慎,恐怕说的话,就要难听的多了。 他们当初在东南并肩杀倭寇时,表示的态度是要大明海波平静,现在杨承祖的作为,简直就是背弃了理想,只要好处,说不定杨慎看来这就是见利忘义的鼠辈,是否有资格跟他说话还在两说。顾鼎臣能拿出这个态度来,已经算是难能可贵。 杨承祖面色如常,将顾鼎臣带来的几份证据看了看,随手一放“杨新都倒是看的起我,居然还愿意手下留情,我还以为他拿到这些,只想着把我的头砍下来呢。” “杨都督大概是有误会,新都相公一直说,您是国朝年轻人里的楷模,是个真正做大事的人才。升庵公子从南方回来后,对您的一些行事不太认同,但是总体上还是承认,不管是练兵还是带兵,杨都督都是不世出的才俊,值得推崇。新都相公爱才,不忍见您这样的人,就真的因为这些被毁掉,所以才答应给一个机会。他让我带了句话来,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人不能一错再错,该收手时须收手,该回头时要回头。” 杨承祖原本冷峻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放下茶杯,轻轻击了几下掌“新都相公高义,在下倒是要感激了。不过我不知道,顾老您是怎么想的。今天过来,您带的是杨阁的意思,这个意思我已经知道了,下面我想听听,您是什么意思。” 顾鼎臣含笑点头,并没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看了看严嵩“我与惟中是同榜,彼此也算的上投契,他对我说过很多大都督的事。虽然你我文武两道,但是老朽还是要说一句,大都督,是功忠体国的大忠臣,今天过来,带杨阁的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想拜见一下大都督,在您面前讨碗茶喝。” “未斋公,我这的茶确实不错,杭州的新茶,京里很难买到。如果您有兴趣,我是很欢迎您过来喝茶的。” “这样就好了,我本来还担心,自己一个伴食阁老,变成了白食阁老,要讨人嫌弃了。既然杨都督这么说,那老朽可就要厚着脸皮,多过来坐一坐,多喝几碗您的新茶。” “欢迎以极,茶是一门手艺,要的是心境和学问。您老人家是状元公,在这方面是行家里手,小辈有什么不懂的,还望您多提点。” 顾鼎臣一阵大笑,似乎方才那些事从头到尾都没发生过,与杨承祖谈起了茶经。直到临告辞时,才有意无意的说道: “新军既已到京,大家的意见是,观一观新军的操练。虽然在东南有实打实的战绩,不过北方的人总是没有看过,再说怕他们像我这个南方人一样,到了北方水土不服,手软脚软,那样的话,就不如让他们留在南方,继续打倭寇了。” “顾阁放心,这支人马是天家要打造的新军,不管是江南还是塞北,全都一样站的直。等到操练时,自会拿出一份手段,让百官心服。” 等到送走了两位阁臣,一直负责送茶的红牡丹满面愁容的进来收拾茶具,最终忍不住道:“老爷,他们说的……你……你怎么考虑的?” “考虑?牡丹姐,你觉得,我该怎么考虑。” 红牡丹对于这事也想了半天“如果按我的想法,那就是退了。谁让他们把证据都捏的死,不退的话,也许会更惨。可是老爷你和我们不一样,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我只是希望你多想一想,然后就去做,不管结果如何,我们一定会支持你。” “假如我真输了,说不定是要抄家的,牡丹姐是不是现在该庆幸没嫁给我了。你现在还这么好看,就算不再我府里做了,出去之后还是……” 他开玩笑似的打了个哈哈,结果迎上的却是红牡丹那几乎能杀死人的眼神,吓的把后面的话都吞了回去。红牡丹一字一板道: “我早就预备了一份文书,上面写着我是你的妾,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就把那份文书先拿出来,然后吞金。就算死,也要进你家的祖坟!你现在肩膀上担的,是我们整个内宅所有女人的前途和未来,不要想着什么这事和某个人无关。大家生死一体,荣辱与共,你到哪,我们都会跟到哪,再胡说的话,我就让你知道知道女人的厉害。” 言语虽利,热情似火,杨承祖一把将她抱起来朝肩上一扛,不理会女管家的踢打与抓挠,向着内宅如仙的房中走去。 第九百一十一章佳人设谋 久别重逢,今天这个晚上,自然属于如仙和绣姑,铜锤和天赐已经被下人带到别处去休息,把空闲留了出来。一向腼腆的绣姑,也穿上了一件极为大胆的小衣,抱着琵琶蜷缩在被子里。 她是卖唱出身,嗓音很好,杨承祖向来是喜欢听她唱几个曲,再教她唱几段戏,然后再抱着她恩爱。红芍已经把顾鼎臣拜访的事禀报过来,两个女人知道厉害,阁老这一级别的人过来,多半是有大事,尤其绣姑没见过多少大世面,一听到阁老腿都发软,缩在被子里看着穿着比自己还要大胆的如仙,小心问道:“你说……夫君他今晚是不是不会来了。” 如仙这时光着两条腿坐在床上,正在给脚趾涂凤仙花的汁液,噗嗤一笑“怎么,终于熬不住了吧?我那里有角先生,你要是受不了,就先用那个。这两年,我一直用那个代替的,能顶用。再不行,我也知道女人该如何安慰女人,保证让你舒坦就是,等到一会人来了,你就别抢了。” 见绣姑涨红脸,她又笑笑“行了,都是过来人了,就别那么害羞。承祖这个坏蛋啊,虽然人坏的不得了,不过不会让我们伤心的。他今天晚上不管多忙,都会过来,睡在我们身边的,你只管等着就是。” 绣姑长出一口气,这两年时间她与如仙相处的久了,彼此虽然谈不到亲如姐妹,但关系确实是不错的。她白天哭了一天,也是如仙安慰她,此时颇为落寞道:“这次回来,家里又多了不少新人,那个莲夫人,比珊瑚看着还要小。你说,他会不会嫌弃咱们已经老了,跟你做生意时我也见过那些大户人家老妾的下场,我不想那样……” 外面忽然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和红芍兴奋的有些变调的招呼,房门开处,杨承祖迈步进来,随后把红牡丹放下,后者在他身上踢打几下就要跑,又被他抱回来。担心如仙等人误会,红牡丹说了顾鼎臣的来意,绣姑吓的琵琶都要掉了,只抓着杨承祖的胳膊哀求 “那就按杨阁的意思办吧,不就是不掌权吧,哪怕是丢官,也比丢命好。我和铜锤都不能没了你,你就算为了我们娘两个想,也先退一退好不好。” “牡丹姐,你去那院,把刘五儿请过来,今晚上便宜这个坏蛋,让他一床四好。”如仙发了一声令,红牡丹一愣,按说现在刘五儿和杨承祖的关系还没对如仙坦白,这对旧日姐妹之间,是很有些过节的,她居然能说出这种话,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如仙撇一撇嘴“牡丹姐,连你也不和我说实话了?凭那贱货,跟承祖出去快两年,要说没睡在一起,打死我也不信。如果说其他的,我是不服她的,可是要说到这种事,那她就比我擅长了,终究是豹房待过的女人,有经验。把她请来,一起拿个主意,再说我们两个,总归也要见一面。” 等到红牡丹离开,杨承祖一把抱住如仙,在她的胸前一捏“两年没见,让我看看是不是又大了一些。我还在想,该怎么和你说这事……” 话没说完,头就被如仙敲了一下“你就高兴了,既占了便宜,我们还得说夫君想收用多少女人都行,我们姐妹不会吃醋。切,这种话谁信啊。要不是为了这次大事,我才不会这么放过你呢,待会你一定要当着刘五儿的面,多要我几次,我一定要,要比她的次数多。” 杨承祖另一边已经把绣姑抱过来,左拥右抱,好生安慰着,表示着自己的愧疚,叙述着离别之苦。像是这种远行,今后谁也不能保证不会再有,他所能做的,只能是尽量安排,让所有人都有机会出发。 不过这种事,事实上也不可能平均,如仙掌管家业,牵扯很深,绣姑性格懦弱,文牍上的水平比李家姐妹还要逊色的多,就连中人之姿都不算,带出去纯粹只能暖床还是累赘,未必真有机会。不过他有这个态度在,这两个女人就已经很开心了。 刘五儿脸上蒙了块面纱,又故意穿了肥大的衣服,如果不是极熟悉的人,是认不出她的。等到见了如仙,她的表现倒是大方的多,主动盈盈一拜,拿出的是小妾见大妇的架式 “过去在行院里,你是姐姐,我是妹妹,你就一直关照我。现在,我们有同一个男人,你和他相识于未遇,在我之先,依旧你是姐姐,我是妹妹,你想要我怎么做,我都会听。你要是不让我陪他,我也会安心当个帐房,不敢有非分之想。总之啊,今后我这条命,就交给仙姐了,因为我知道,在内宅,你是真正会保护我的,就像以前一样。” 这几句话一说,如仙本来憋了一肚子的话被消化了大半,只好恨恨的在杨承祖身上拧了几把泄愤,随后又一脸正经道:“别说那些,先脱了衣服上来,我们说说正事。” “不能退,除非夫君的意思是一辈子当个寄禄官,否则就不能退。你退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那样你将来掌了卫,不也是要当应声虫。若是如此,万岁还怎么用你,又怎么敢用你啊。所以啊,我们就只好硬顶上去,不管他们有什么办法,我们都只能顶,就是不退让。赌的就是万岁对夫君的圣眷,再说,你今天白天不是把朱秀嫦喂的很饱么?等明天缴了旨之后,再到慈庆宫去拜见蒋太后,有她们给你做主,就算弄了几十万两银子,又算个什么事。” 刘五儿虽然在杨承祖面前柔情似水,在如仙面前也伏低做小,这时却表现的极为刚强,依稀间,又有了当初刘娘娘的风范。其结果就是杨承祖挞伐她的时候,力气又多用了几分。 “五儿姐说的,深合我意,他们想让我退,我就不退,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不过就是些小把柄,这样的把柄我身上一抓一大把,如果这也要怕,那我就没法出来做事了。” 如仙道:“你既然决定了,我们就都支持你,想怎么做就去怎么做,大不了,我们陪着你一起过苦日子去。不过,你做这些事,应该是很隐秘的,杨廷和他们怎么知道的,咱们身边有鬼。” “没错,确实有鬼,不过既然敢在我身边当鬼,就得有变鬼的觉悟。慢慢来,总要把他找出来,我相信,这个时间,不会很长。”随着他再一次将绣姑送上巅峰,自己也终于酣畅淋漓的在深夜大喊一声“我杨承祖回来了!有什么手段,尽管用出来,咱们见个真章!” ... 第九百一十二章查帐 次日,午时,慈庆宫。 稍早时节于奉天门举行的大朝会,杨承祖果然遭到了意料之中的猛烈攻击。他先是金殿缴旨,接着就有都察院的人,开始对他进行攻击。发动进攻的,都是一些官阶不高的御史,以及户、兵两科的给事中,算是大佬们常用的探路尖兵,发动试探性进攻。 科道言官可以风闻言事,弹劾人不一定非要有多过硬的证据,总之大概有些风声,他们就可以发动进攻。由于这次他们手里有比较详实而且完善的证据,攻击上也比较猛烈,从一开始的宁波争贡责任倒查,显然就是有的放矢。 包括杨承祖把祭海神的金像自己藏了起来,弄了一尊铜的放在那里偷龙转凤,再到对大内家的有意针对,这些东西都言之有物,只是由于宁波的事发生的比较早,而且又遭到了洗劫,证据上并不算充分。不过稍后的屯门海战上,他们手上就可以拿出东西,从开始打压狼兵,到后面与岑莲的纠葛,差不多说的都是真相。 户部那边,还有人拿出了详细的军饷开支,证明盐商助饷六十万,以及宁波那边发卖贼脏的收入,数字超过百万,军队的实际开支绝对没有这么多,这里面的收入差距超过一百万,这么大的数字,足够再打一场仗了,不管是谁,都需要做一个交代。 杨廷和等人,并没有开口,还在那里静观其变,顾鼎臣既然把消息带到了,聪明人就该选择认罪退出,如果不识时务,杨廷和也不会介意出手追斩。与以往的情形不同,他们这次手上是有真抢实弹的,天子即便是从维护脸面的角度出发,也要对杨承祖做出处置。否则的话,其他人有样学样,那么维系这个朝廷正常运转的根本:规则,也就无从谈起了。 可是杨承祖始终没有表示过任何的退让,也没对那些证据进行否认,当然,对于金佛等事他是不会认的。其他的问题,他一概不答,既不去驳斥,在金殿上舌战群儒,也不去申辩,仿佛被人堵了嘴巴一样,就在那里听之任之。 这几名言官发言之后,见天子既没有表示拿人,也没有表示愤怒,陆续就又有言官开始加入。他们未必是哪一路人马,手上也没有新货,不过跟风打落水狗总是好的。 按照经验,这种宠臣受到攻击,天子一般第一时间就会站出来说话,如果不说话,很可能就是表达一个态度:我要看看他到底是忠还是奸的,你们继续。 于是大家出现的就越发有恃无恐,随后,就有六部五寺等衙门的中层官员出来,拿出一些更为致命的东西开始了真正的进攻。 查帐,这算是这次倒杨派的杀手锏,部队的帐比较混乱,很少能经的起查。一群丘八,文墨上的本事很寻常,加上军需使用没有定数,即便是真正的清官,往往也说不清帐目。何况杨承祖大发了一笔横财,查起帐来,差不多就可以查出国朝第一蛀虫 从杨廷和的角度看,这么多东西拍下来,即便是当初武宗时代的江彬,也要被皇帝骂一顿,或是打一顿板子。新君比起武宗更为注重规则,朝廷也需要建立真正意义上的秩序,那么维护这位宠臣的力度也不会像前朝那么大。 他没指望真的一轮把人斩了,不过这些证据堆上来,总是能让天子明白一个道理,你这个亲信实际是个小人,不值得重用。最好的结局,就是革职,或是保留个荣衔,然后回家冠带闲住。可是嘉靖最后下的处置却是:待视察新军后,着令有司详查,杨承祖于新军会操后,闭门待勘。户部拨专人,核销军饷开支,详查之后,再行处置。 这种处置有点让人摸不清头脑,固然这样的待勘,有可能是彻底倒台的前奏,一场勘察下来,发现了更多问题,最后从革职变成流放或砍头,但同样有可能高举轻落,最后告诉大家这人什么事都没有。 杨承祖磕头谢恩后下殿,随后就被张佐叫住,说是万岁下了旨,于慈庆宫赐宴,随后就把他领到了这里。 现在的慈庆宫是两宫同住的态势,蒋氏,张氏两个圣母都住于此,很像是另一个时空里,大清朝东西两宫太后双雌并举的态势。 两位太后倒是没这么大权柄,彼此也没这么严重的冲突,但是想要她们亲如姐妹,彼此走动也是不可能。事实上围绕着两边的相处礼节,谁该对谁行礼,都有着无数的暗流,以及台面之下的小冲突。 好在今天这个场合,张太后那边不会愚蠢到真的过来踩场子,杨承祖也就乐得没心没肺的大吃大喝。名为蟠龙菜的肉卷,自己一个人就吃了一半,似风卷残云似的,将御宴吃了三分之一有余。蒋氏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先是一阵大笑,后来又有点不是滋味 “承祖,你吃东西的样子,还是那样。当初万岁少年时,也跟你差不多,不过现在他吃什么都只能吃几口,然后就要有人提醒他不能贪多,还说什么事不过三。却不如你吃起来那么随性了。” “太后,那是下面的奴婢不好好做事,回头呢就把这爱多嘴的打死几个,其他人也就老实了。万岁是万民之主,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几时还轮到别人来管了?臣这个人啊,就是没学过什么规矩,一吃起来就肆无忌惮,您别见怪。” “不怪,不怪,哀家看你这么吃,心里是高兴得很的。听说别的大臣,就算被赏御宴,一道菜也只敢吃一口,剩下就不敢碰,最后白白浪费了,还是你这样吃,才对的起御膳房的手艺。” 虽然地位提高了,可是她的气色比起当初在安陆时还差了一些,似乎北地的水土不服,也在影响着这位太后的健康。她见杨承祖吃完,招招手,将他叫到了自己身前,看着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母性的慈爱 “承祖,万岁现在是一国之君了,行事上得有个君王的样子,国事也重,哀家不能让他陪着我,而荒废了天下。永寿虽然偶尔也进宫陪我说话,可终究时候还是少,哀家身边就只有永淳和你,能说几句贴心话了。在安陆时哀家就说过,心里是拿你当成儿子看待的,如今一样是,你要是不烦我这个老太婆,就多来这里转转,陪我这个老太婆说说话,我就知足了。你这一走两年,哀家的心里,也是颇为挂念,今天听说是缴旨,怎么样,没人为难你吧?如果有就说出来,哀家会为你做主的。” 第九百一十三章撑腰 杨承祖现在不能像安陆时那样,再为这位太后揉肩捶腿,不过还是能像个儿子似的,跪在太后身前,一问一答。今天这顿御宴,很可能是太后的招待,但同时肯定也是嘉靖向自己释放信号,告诉自己不用慌乱,圣眷还是在自己身上。 两年没见,蒋氏的身体似乎有些差,气场比起当初却充足了许多,像是太后这个称呼,她已经可以毫无压力的接下。说起要为杨承祖做主时,也不是一句单纯的客气话,仿佛是又回到了安陆王府时那位王妃的派头,如果真的需要,完全可以把这个义子般的晚辈护在身后,保他平安。 不管是否真的需要,这份情义还是很让杨承祖感动的,除了柳氏之外,蒋氏于他也可以算做半个母亲。当然,当事人自己不太清楚这一点,但是这份爱护之心,也让他心头一暖。以膝代足,向前跪行两步,脸上满是笑意 “太后放心,臣是很厉害的,在东南杀倭杀的人头滚滚,后来又去屯门打佛郎机人,杀的那帮人啊……您想我这么厉害,朝廷里的大臣,又怎么敢来惹我?再说大家都知道,我对万岁只最忠心的,谁敢陷害忠臣,不怕被太后处置了么。所以他们真的没敢害我,最多是有点小误会,沟通上不大顺畅,等将来慢慢沟通,大家彼此明白对方是什么人,事情就好做了。” “你啊,还是跟以前一样。往前来一点,离哀家那么远干什么。”杨承祖不敢离的太近,太后却是没有压力,叫到身前,伸出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如同慈母之于顽皮的儿子。 “对你,哀家是很了解的,那些大臣说的,也不全是错的,比如说那佛郎机人的事情。听说礼部那里确实来了一队佛郎机使节,说是要换约,租赁壕境。租就租吧,偷着弄就完了,何必非要搞的这么正式,你看,给自己惹祸了吧。哀家听说那些夷人长的也像个人一样,并不是三头六臂,血口獠牙,但总归是夷人。租了朝廷的地出去,于大臣们而言,就好象是把脸租了出去,怎么能忍的下。不用说,肯定是他们给你使足了银子,你帮佛人说话,真是的,难道你许了他们,万岁装个不知道不行,非要闹到京里来,让万岁怎么办?你啊,糊涂。” “太后说的是,臣这个家大业大,家里有那么多妻妾,这个要穿戴,那个要衣服,将来还要有儿女要养,总要多积攒点积蓄。不过臣可以发誓,绝对没做过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太后的事情。” 蒋氏点点头,“哀家信的过你,不管谁想动你,也得先问过哀家的意思才行,只要我没有咽气,就没人可以欺负你。来,起来说话,跟哀家讲讲,你在东南是如何杀倭,又是如何打佛郎机人的。已经有快两年没听你给我讲故事,没听你在哀家面前唱戏耍宝了,心里总是怪想的。去年,万岁倒是让戏班子进宫唱了一次,可是少了你,总觉得欠了点什么。说的好,重重有赏,宫里这些宫人你看中哪个,就赏你一个领回家去。” 宫女搬来一张大椅,杨承祖并没有臣子的拘束,反倒是像在外游历归来的儿子,在母亲面前吹牛,讲述自己冒险经历一般。手舞足蹈的,开始说起了东南杀倭到屯门海战的经历。他也知道,这些经历,肯定会在不久的将来进入嘉靖天子耳朵里,成为陛下对东南情形的了解。 而在慈庆宫的另一边,佛堂内,张氏兄弟同样手舞足蹈的,向张太后描述着朝堂上发生的一切。 “姐姐,你是没看见,当时的情形是有多激烈,据说言官站出来三十几个人,联名上告,而且是有凭有据的。这种声势压下来,哪怕万岁是为了维护一个平衡,或者照顾一下大臣的体面,也要把这个人办了。当初我姐夫在位时,遇到这种事,也肯定是要处置人的,证据确凿啊。那小贼天大的胆子,连国土也敢卖,割了半个壕境给佛郎机人,让他们在那里开设市场,又在广州设立十三行,让洋人有资格当牙行。前年天家才说,见佛郎机人就打,现在就要和佛郎机人做生意,这不是和万岁故意唱反调么,我琢磨着,这次他肯定好不了。万岁已经说了,要查帐,查帐啊,这是要人命的事,他这次活不成了!” 张鹤龄考虑的是另一件事“姐姐,您说我们为什么不把那事也捅出去?就算不适合在朝堂上说,现在过去那边说总是可以的吧。他就在蒋氏那里吃饭,我们带人去把他抓起来,再去永寿公主府捉永寿,来个当面对峙。那些奴婢下人,只要用刑,肯定会说出事实,司通公主,这种大罪闹开,还怕要不了他的脑袋么?” 张氏看着自己两个兄弟,表情说不出是喜是怒,语气也很平和“你们觉得,哀家现在,该去捉人?” “正是如此。姐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眼前是杀他的最好机会。” “以什么罪名,司通公主?你觉得这样的罪名,适合宣诸于口么?现在京里还有佛郎机使者,你们觉得,让这些人知道,大明的一品都督和永寿公主有私情,是对皇家很有面子的事情?” 她的语气严厉,两个兄弟便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听她继续发着脾气“我知道,你们并不喜欢如今这位天子。可是不管喜欢或不喜欢,他都已经继了大位,并且坐稳了龙椅。大明的天子,也就是整个天下,我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私下怎么做,在大事上,我们必须维护天子,维护这个江山社稷!为人臣者,这是起码的本分,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不用其他人动手,哀家第一个不会放过你们。” 两人不敢多言,但是又不明白,既然是这种态度,又何必搜集那些证据。张太后显然明白他们的想法,长叹一声 “哀家搜集那些东西,并不是要对付任何人,只是希望能拿捏住一些把柄。然后可以和蒋氏好好谈一次,让她答应文丰与永淳的婚事。我所做的一切,归根到底,都是为了这事考虑,你们不要坏了我的大局。” 对于和皇帝联姻,张家兄弟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当初张嗣宗因为这事而丢掉性命,两人于永淳甚至于嘉靖都是有极多不满。这次的联姻,他们推出的人选堪称完美,迟迟达不成协定,在这两人看来,只能算永淳不识抬举,心里颇有怨言。 不明白太后为什么把这桩联姻看的那么重要,又或者为什么不发挥太后的影响,直接下旨促成这事,非要搞的这么复杂? 张氏又叹了口气“你们啊,还是搞不明白局势,还以为哀家像你姐夫在位时一样,执掌六宫?当初老主为君,整个大内人人听我调遣,至照儿登基后,哀家说话也是算数的。可是如今,整个内宫里,哀家的令,甚至出不了这方圆之地,就连蒋氏那边都影响不了,你们还希望我能决定永淳大婚?内宫中如今肯奉我号令者,差不多全在我这房间周围,也不过是老主留下的旧人老奴,还肯认我这个未亡人罢了。真若是让他们去拿人,你们当拿的住么?醒醒吧,天已经变了,哀家这把年纪,还有几年可活,你们好好活下去,不要再像过去一样任性妄为,免得将来,咱们张家真的要绝后啊。” 她语气强烈,情绪也有些波动,由于说话快,忍不住阵阵剧烈咳嗽,两位国舅直到这时,也有些觉悟,似乎张家这棵大树,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牢固了。 第九百一十四章徐阶 “向道器之别。曰盈天地皆形色也。就其不可睹不可闻超然声臭处指为道;就其可睹可闻体物不遣指为器。非二物也。今人却以无形为道,有形为器,便是袭了宗旨。喜怒哀乐即形色也。就其末发浑然不可睹闻指为中,就其发而中节,灿然可睹闻指为和。” 乾清宫内,一名年轻的学子,正在嘉靖天子面前侃侃而谈,与他谈论着天子最感兴趣的话题:“道。” “所谓的道,其实就是人心,为吾一身之主,为天地万物之主,轨有外于心。天家,世间最重要的就是心,只要能够掌握住心,就是掌握住了道。您修的道,就是修心,能够洞察天下之心,就可掌握真正的大道。” 嘉靖天子津津有味的听着这名年轻人的讲述,不时的点头,“很好,爱卿,你很那些读书人不一样。他们喜欢谈儒,并不喜欢谈道。朕修的道,在他们眼里,是不务正业,是荒唐。说不定在背后,他们还会笑我,你和他们不一样,不但有学问,还懂得道,这一点很难得。你所学的心学,与朕所修的道,亦有相通之处,很有些道理,这心为万物之主的说法,朕也是第一次听说,将来要和陶神仙好好探讨一下,看看有无互补之处。” 这名年轻的学子徐阶,乃是嘉靖二年的探花,在翰林院做了两年编修,今年也才刚二十二岁。大明朝有十八岁入翰林院的李东阳,二十岁中探花的徐阶虽然可以算惊才绝艳,但是还不够引起嘉靖的关注。可是他在翰林院内的表现,却比李东阳抢眼的多,也正靠着那些表现,最终获得了在天子面前露脸的机会。 其师从心学大师聂豹,是江右学派弟子,在儒家为主流的翰林院内,也敢公开表示自己的学派和见解,并且把心学的说法与道联系起来,终于获得了天子的赏识。虽然他不像严嵩或是顾鼎臣,已经获得了实质的提拔,但是能够不定期的在乾清宫接受嘉靖的召见,与天子热情的谈道,比其官位的升迁,其实更为重要。 “陛下,心学之道强调格物,也就是研究事物为什么是这个样子,而不是另一种样子。在格物之道中,万事万物,都有着自己的规律,而天下最最强的力量,就是规律。人力在规律面前,注定是要失败的一方。顺天应人,并不是说要我们听天由命,什么都不做,而是要什么找到规律,并且按照规律去做,才能事半功倍。如果有人试图破坏规律,破坏规则,就会被规律本身所粉碎。鲧治水不成,禹治水成功,就在于后者认清了规律。而治国之道,最重要的规律,就是对事不对人,以法度厘定人心,以国法赏功罚过,不因人而异,不因人而废。于人之规律,则首要讲良知,如果一个人不肯讲良知,则注定当不了一个好人,就更做不了一个忠臣,不能为天子办差。” “爱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臣只是从今天朝会上的事,想到了心学所讲的规律,今天那些言官,他们努力维持的,其实就是规律,也就是道。他们中有人很迂腐,有人不知变通,也有人不通庶务,但他们都懂得一个道理,维护规矩!正因为规矩是不能也不该变通的,天下才能太平,百姓才能安居乐业。一旦我们可以因人而废法,就等于是破坏规律,那么最后就会损害朝廷。君臣父子,这是伦常大道,如果伦常大道不行,则天下就难安定。百姓也就会失去对天子的敬畏之心,朝廷,就没办法运转了。” 嘉靖天子面色如常,还是像过去一样用心倾听,只有一旁侍奉的张佐发现,这位陛下的情绪,似乎已经发生了一丝波动,心里开始暗自窃喜。那尊黄金天妃像,现在就在张佐的家里供着,他当然不喜欢有人说杨承祖坏话,所以嘉靖的这种变化,他心里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爱卿,你是在弹劾杨承祖?” “臣不敢!”徐阶中进士时,杨承祖已经离开京师,两人实际上没有过交流,他对杨承祖与皇帝的交情是知道的,不过也不知道具体得宠到什么地步。这次出来,固然有着受人之托的因素,同时也是想着,要维护自己心中的正道。 那名委托者,是一名心学大家,亦是徐阶心中极为推崇的人,想要诛灭杨承祖的理由,也并非是利益,而是出于公义。那名委托者已经总结了杨记,总结了海贸,最后推敲出杨承祖的意图。如果他的意图为真,那么不单是徐阶,任何一名有操守的读书人,都该将之除而后快。 这个时候的徐阶还没有受过挫折,相反正是春风得意,也就少了那种隐忍与谋定后动的特质。相反行动的比较积极,事到了这一步,他已经退不回去,既然站了出来,就要把立场表达清楚。 “陛下,臣并非言官,也不敢随意参劾大臣,是以不敢说人,只敢言事。杨都督当然是有功劳的,但是人有了功劳,并不代表能为所欲为,如果一个人立了功劳就可以抵消他的罪责,那这个天下就没了规矩二字,也就是与道不相符合的。所有人都会觉得自己有功劳,又都不会拿自己的罪责当罪责,最终混淆掉的,就是是非。” “杨都督能够促成佛郎机来朝,又剿了倭寇,是有功劳的,但是不能倒果为因,以功掩罪。他行事上重视的是术,而不是道。割壕境是术,许新军战场的缴获,可以不归还失主,而是由士兵分配也是术。他的这些术之所以成功,全是建立在破坏道的根基之上,如同饮鸩止渴,如果大家都沉迷于术,而荒废了道,就是害了整个天下。选官受重于德,就因为官员是万民表率,他的材,百姓看不到,他的德,所有人都能看到。如果让百姓认定,天子用的都是无德小人,就会失去对朝廷的敬畏之心,大家都不信任自己的父母官,遇到事不想靠规则,而想找关系,这个天下就会大乱。” 嘉靖点点头“爱卿,你说的有些道理,可是杨某毕竟忠心耿耿,我们不可令忠臣心寒,否则还有何人还会忠于朕?” “陛下,微臣不敢擅议大臣,单云杨都督之忠义,臣亦有所闻。大都督于东南练兵,以恩义相结,以重金为赏,使将士归心,三军效死。杨都督令出如山,浙江新军赴汤蹈火皆愿为都督而死,此等忠良,确当大用。只望天家念及五代故事,慎用此将,则天下兴甚,百姓幸甚,天下幸甚。” 嘉靖面色如常,但是脸上却多了几分笑意,与方才的情绪大不相同“爱卿,你说的,道术之论,很有些意思,朕记下了。将来,我希望你能多来,和朕谈一谈道术之分。” 张佐原本以为徐阶弹劾杨承祖,嘉靖就会发火,没想到当徐阶提出道术之论后,似乎皇帝的立场发生了变化,真的开始支持徐阶的意见。心里不免有些嘀咕:难道风向有变,杨都督要失势了?这个天子,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那徐阶不是给都督下烂药么,怎么后来又夸起大都督的本事来,这帮文人真是摸不透。 第九百一十五章再见雪娘 杨承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位名臣盯上并且下了烂药,陪着蒋氏说话到了下午,这才告辞离去。临行时,蒋氏除了嘱咐着他多来,又让他去寻机会开解永淳 “永淳那孩子,脑子一根筋,居然要为了谢昭守节。谢家已经满门抄斩,当初想要尚主,也不过是要利用皇亲身份脱罪。这样的狼心狗肺之徒,怎么配永淳为他守节?你找机会劝劝她,让她嫁人。当然,驸马不能再马虎了,哀家不管万岁怎么安排,这驸马的事,哀家就交给你了,必须把他查清楚,谢昭那种事,不能再出。说起来,都怪你成亲太早,否则,哀家是想招你做驸马的,如果是你,永淳一定会很幸福。现在,你是她的兄长,要为她找一个合格的相公,这是你最要紧的差事,其他事,都放一放。” 杨承祖只好应下此事,不过心里回想的,却是那个秋日的夜晚,永淳那如火的告白。到底是少女的一时冲动,还是真心流露,这种情感如今是否发生了变化?毕竟两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尤其女儿家的心思也最易变。两年时间不曾见面,京师之中才俊无数,或许如今的永淳,只把自己当成了姐夫,早已经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也说不定。 就在他离开慈庆宫,即将到家时,忽然一辆停在路边的马车拦住了路,纤纤素手掀起车帘一角,一个略嫌沙哑的声音传出“杨兄,你回来了,小妹在此久侯多时,你方便的话,我们可以聊聊么?” 对于这个声音,杨承祖是不陌生的,孙雪娘?她不是在安陆么,几时到了京师,再者当初孙交是摆出过态度和自己割袍断义的,两下的关系,按说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她怎么还会来见自己? 不管心里有多少疑问,这种邀约总是推辞不了,现在的时辰不到吃晚饭的时候,两人又不可能去喝花酒,总不可能在马车里聊吧?那也忒有点不方便。孙雪娘显然进京了一段时间,对地形不陌生,马车在前面走,杨承祖骑着马在旁边陪同,竟是把杨承祖直接带到了杨记茶楼。 京师里,杨记茶楼很多,这只是其中之一,这间茶楼走的是高端路线,茶水价格贵的吓人。环境、装潢、服务都是第一流的,只服务于达官贵人巨商大贾,是以茶楼里没几个人在,倒是僻静。 一名茶博士上前迎接,孙雪娘拿了一面腰牌出来,伙计验了之后,就将两人领到二楼一个包间之前,将两人让进去,随后就开始上茶水点心。 雪娘脸上蒙着面纱,身边也没带丫鬟之类的随从,几名护卫保镖与杨家的护卫一路留在外面,等到伙计也退出去,房间里只剩了他们两人。一炉龙涎香,让房间里的香气怡人,茶汤的香气和香炉的香味混杂在一起,使人感觉全身放松。 杨承祖无意中侧头一看,见房间里居然还有一张罗汉榻,大概是品香或是品茶用的,不过不管其本身用途是什么,现在只有孤男寡女,有一张这个东西,总是有些不大好。 “杨兄,你这茶楼经营的不错,小妹进京后第一个来的地方,就是这里。这间房是我的包厢,就算我不来,也会为我留着,你那个腰牌的想法,确实有意思。对于有腰牌的客人,茶楼会满足他的大多数要求,也只有世兄这等人物,才会想出这样的经营手段。杨记有你这样的东家,自然就能日进斗金,鹏程万里。” 这腰牌制,是杨承祖参考后世的会员卡制度想出来的服务机制,只有那些收费昂贵,为高端客户服务的店铺里,才有这种业务。原本也只是跟如仙还有永寿说过,没想到她们居然真给落到了实处。 话说回来,来到这里的客户非富即贵,腰牌的价值更是惊人,买上这么一面腰牌的人,往往会提出一些比较高的要求,也只有永寿这等权势过人的,才能真的真的实现那些人的愿望。 雪娘的表情很是亲热,仿佛是久别重逢的故人,可是两人的身份尴尬,这样的密谈总有些犯忌讳。再者杨承祖知道嘉靖想着立孙雪娘为后的事,就更不敢和她太过亲密,同样,又不敢太过疏远,只好干笑几声 “孙小姐,过奖了。这做生意的事,我不过是学着别人胡乱弄弄,入不得方家法眼,大家别笑话我就好了。不知孙小姐是几时进京的,在京里住的可习惯,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我自当鼎力相助。” “杨世兄,你跟我生分了。当初你好歹还叫我一声孙家妹子的,怎么现在就只能叫孙小姐了?” 雪娘嗔怪的说了一句,语气里,竟有几分像是撒娇。她的模样变化不大,总体而言,与当初相比,人略微瘦了一些,模样也变的好看了一点。 她的基础本来就不错,从各种意义上说,都算是美人。现在的模样,就更美了一些,另外就是气质上更为成熟,举止之间,已经有了那种名门世家,高门大户的贵女风范。不过以往她与杨承祖交往时,一举一动间,都在刻意保持风范,像是这种轻怒薄嗔的举动从来没有过,倒是让杨承祖一时不好接话。 她微微一笑“杨兄,我知道,家父给你写过书信,但家父的意见不代表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始终也忘不了,在恶虎村的那个晚上,是你杀了那个坏人,是你把我从地狱里拉了出来,大恩大德,终身难忘。纵然……纵然世兄从未对小妹有好感,在我心里,你依旧是我的救星。我对你的心意,也不会有变化。” 这种火辣的示爱,在当初是绝对不会出现的,杨承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会让这位大家闺秀变的如此大胆。只好向旁看了看,又看了看门外,希望有个人进来救场,自己早点离开。雪娘却摇摇头“别看了,杨记茶楼的规矩,没有客人的招呼,外面的人是不会进来的。”她用手指了指手边的铃铛,随后就把铃铛扔到了身后。 “孙小姐……孙家妹子,你听我说,当初在恶虎村,我出手救你,并不是图你报答我,尤其不是图你以身相许。我是个武臣,读书是不行的,虽然能写一些话本,但是真到了科举上,也上不了台面。官身是有的,也只是个武职,不算值钱,现在的处境,你应该是知道的,说不定哪天就要革职拿问了。我配不上你这样的大家闺秀,名门贵女,更何况我现在已经成了亲,这事……就更不必提起了吧。” 雪娘的表情很是坚定,目光越来越火辣,“你说的这些,小妹以前确实是这么想过,觉得我的良人,应该满腹经纶,应该走科举正途,所以我才劝你考科举,甚至为你想要找一些关系,保证你科举得中。但是,这些东西,现在都不重要了,这几年时间,小妹想明白了一件事。只要夫君是自己心中所想之人,不管他是文是武,是功成名就,还是一事无成,又有什么关系呢?杨兄在东南杀倭寇,在北方办商号,这些事小妹看在眼里,才知道自己当初错的有多厉害。你能做到这些,又何必非去考科举?我知道你成了亲,没关系,我可以等。” 她说到这里,脸上终于红了一红,但却咬着牙,几乎是用尽平生之力,将剩余的话说了出来“我可以等你,不管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八年,我都可以等。如果郭小姐长命百岁,我就等你一生,如果郭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给你做填房。当年李西涯一生三次娶妻,成国公之女,亦做了他的填房,我……我可以的。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就可以为了你,一直等下去,就算青丝变白首,也无怨无悔。” 第九百一十六章为君粉身亦无悔(上) 杨承祖没想到这位过去的腼腆且矜持的闺秀,居然会变的这么大胆,连这种话都说了出来。看这情形,如果自己有一点表示,就算在这把她按倒在罗汉榻上也未必没有希望。 沉默良久之后,他忽然问道:“孙家妹子,你……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可以跟我说一说,我如果能帮你的,会尽力的。虽然我现在处境不好,不过还是能帮你一些忙的。” 雪娘惨然一笑“世兄,你难道不知道么?万岁已经派人跟我父亲谈了,想要我进宫,侍奉天子。” 这么一想,随即就明白了,雪娘原本是个高傲矜持的女子,就算杀了她,也未必干的出剖心示爱的举动,表示愿意等男人一生这种话她可以装在心里,或者付诸行动,但绝对不会表达出来。 可是当天子的要求再次提出时,即便是孙交,面临的压力,也非同小可。当然,以孙交的清流作风,不会把这种压力转嫁到女儿身上,但是雪娘显然是知道这一切,并且不愿意让老父自己承担这种压力。 大明的制度在,皇帝不可能像唐朝那样,下一道圣旨,就让大臣把女儿送到宫里给自己做妃子。不过要想扛住一位天子的要求,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方方面面的力量下来,一般的人可能就屈服了。即便是雪娘,她也会感觉到累,更会陷入这一切是否怀疑的疑问中。 如果能从杨承祖这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甚至干脆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他,那么宫里那边的压力,也就不成为压力。可是如果杨承祖不肯与她分担这一切,那么她的坚守,就变的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 也正是有了这种巨大的压力,才让往日里那位高傲的小姐,低下了高贵的头,终于可以放下身架,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当她把这些心里的话说出来之后,却觉得身上前所未有的轻松,或许这就是人们说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这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只一说,杨承祖也就明白过来。雪娘也就变的更大胆“杨兄,小妹知道京师里有人对你有微词,可是你是天子的近臣,这一关你肯定能过去。就算你过不去,就算你贬谪为民,或是流放边地,小妹也愿意跟在你身边,与你共苦同甘。只要你说一句,我就是你的,一直都是。其实,在恶虎村那个晚上,你已经看到了……看到了我的身体,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是你的了。只要你想要,随时可以拿去……” 话说到这里,已经到了她的极限,脸涨的通红,下面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两眼看着杨承祖,等待着对方的回应。这种摆明车马的告白,也打了杨承祖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既不能伤害她,又不能真的答应她,在这种时候,保证这种尺度的拿捏,确实是很艰难。他将眼前的茶水拿起来,小口的品尝着 “孙家妹子,九姐的身体很好,说实话,她是练武的,身体比你好的多。现在,她的肚子里怀着我的骨肉,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做娘了。我跟你说,她那个人很迷糊的,有一次啊……” 他回忆起了与九姐朝夕相处中的点点滴滴,两人的甜蜜回忆,以及九姐的迷糊,自己妻妾之间的生活细节。孙雪娘在那里静静听着,直到他叙述了一顿饭的时间,她才嫣然一笑 “世兄,看来九姐和你,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至少,我得承认,她比我强,我做不到不嫉妒。如果我在她的位置上,不会和你的妾室相处的那么好,不过……我可以学,即使学不会,我也会控制我的情绪。我从小就学过,该如何控制自己,不会无缘故的发怒,更不会因为自己的愤怒,就迁怒于别人。如果你是为你的妾室考虑,你可以放心,我一定会包容她们,和她们相处的如同姐妹。” “孙家妹子,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孙老司空是当世大儒,你是他的女儿,家学渊源读的书比我多,懂的道理也比我多,不用我说太多的大道理。总归你是明白的,我这里没指望了。你是个好姑娘,但是我配不上你,现在我有了九姐,就更不能耽误你。” 原来,彻底没指望了么?孙雪娘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家里的丫鬟不是说,只要女人这么表示,就肯定可以成功么?哪怕只为了贪欢,他也该答应下来,然后像野兽一样扑上来。 到时候自己可以顺势,用身体报恩,任他为所欲为。哪怕只有一夕之缘,自己也可以了无遗憾,可是他为什么,连一个甜蜜的回忆都不肯给自己?难道非要自己说明白,哪怕他不娶自己,自己也愿意等他一生? 在这一瞬间,孙雪娘心里生出一种名为恨意的情绪,他看不起我,他一直在鄙视自己。甚至就连自己的身体,他也没有兴趣,难道我孙雪娘,就如此不堪?就在这种恶念,在身体里疯狂滋生时,杨承祖却又长叹一声,似乎是下了很大决断似的,一脸诚恳的说道: “凭心而论,你是万中无一的好女人,为妻的首选佳偶。但是杨某不才,也知道门当户对的道理,在安陆时,我不过是一个仪卫正,如果那时候娶你,大家会怎么说?肯定认定我是个攀附权势,靠妻子上位的小人,于你的名声也不好。等到了京里,我又与九姐成亲,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你想必也知道。既然成了亲,与你自然有缘无分。至于现在,就算没有九姐,我也无法答应你什么。杨记也好,还是我的前程也好,也许明天就都没有了。或许愿意跟我去受罪,但是我不能真的让你跟我去受苦,今生无缘,来生再见吧。” 他是个不信鬼神的主,对于这种来生之约,相来是当扯淡看,可是孙雪娘却是个深信鬼神之说的。听到他这么说,原本绝望的心,又在这片刻之间,恢复了温度。 原来……原来他对自己并非无意,纯粹是碍于形势,不想误了自己终身?再看他的神色,分明是对自己有意的,自己险些误解了他? 作为一名优秀的戏剧演员,杨承祖的演技无可挑剔,即便孙雪娘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却一样被成功的骗过。只靠一个眼神,几个表情,就让这位孙小姐相信,这个男人,对自己心里有情,只是在拼命的压抑,他不是不想要自己,只是在怕皇帝。是皇帝对自己的爱,毁了自己一生! 第九百一十七章为君粉身亦无悔(下) 她在孙家,对于杨承祖及他的杨记所面临的攻击是知道一些的,但是具体的危机程度,却搞不清楚。忍不住问道:“杨世兄,这次的事,难道真的很麻烦?” “是啊,今天朝会上……”杨承祖话说的很有技巧,他说的都是事实,并没有虚构或夸张,即便是将来求证也不会露馅。但是靠诱导,又能让对方觉得,自己确实是被逼到了绝境,这一关是过不去的。从小生长于官宦之家,对于这类事本就异常敏感的雪娘,似乎已经看到,自己这个心上人被抄家的情景。 杨承祖见她这副神色,心里一松,总算是靠演技加上话术,摆脱了这个女人,这种大家闺秀都懂得趋吉避凶,跟红顶白,应该不会再想着和自己在一起了吧?可是就在他以为孙雪娘会像躲瘟疫一样,躲开自己时,不料孙雪娘的神色在经过开始的惊恐和无助之后,又渐渐变的坚毅起来,忽然一把捉住杨承祖的手 “世兄,上次在恶虎庄,是你救了我,救了我的一生,现在,轮到报答你的恩情了。放心,我一定会保你平安。” “孙小姐……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做什么。我是个男人,天大的事情,自己也可以扛的起来,再说我当初救你,是出于令兄的委托,也是因为孙老司空,你不必……我还是希望你,能找一个真正适合自己的良配。” 孙雪娘露出一丝凄苦笑容“良配?杨世兄,你不必用这种话哄我了,在我面前的路,其实说开了只有三条。要么进宫为妃,要么嫁你为妻,再不然,就只能孤独终老,做一辈子老姑娘。其实如果你拒绝我,我是想过走第三条路的,即便是不嫁人,我也可以活的很好。但是听了你的处境之后,我改变主意了。不管怎么说,陛下总比恶虎庄的那个男人要好一些,不是么?” 杨承祖没想到,在孙雪娘眼中,嘉靖天子居然是这么一个形象,其实以他看来,嘉靖即便除去皇帝身份,自身条件也不算差劲。至少来讲,配孙雪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她何以这么看? 以他的立场,自然是想要促成自己的好兄弟与他心中女神的姻缘,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好兄弟心里的女神,自己实际是很看不上的。不过看到雪娘这副神色,他又有一丝犹豫。毕竟之前,已经有一个被踢死的皇后,如果这个也闹到那种地步,即使不考虑孙交的问题,于这个熟人而言,显然也不公平。 “孙小姐,据我所知,万岁乃是一代圣君,不会做出强人所难的事。对你也是发自真心,你们当初在安陆是见过面的,他不止一次跟我说起过,对你的心意,如果你不想进宫,万岁也绝对不会强求。” 原来如此么?杨承祖的话,于孙雪娘而言,很自然的就联想到了其他东西,比如他当初与自己同行时,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对自己的拒绝。 可是到安陆后,迟迟不肯提亲,等到进京后,竟娶了郭九姐。现在想来,肯定是当时的世子,对他施加了压力,等到世子变成了皇帝,他就更不敢跟自己有什么瓜葛。 这种猜想并非完全没有根据,至少在雪娘认定自己的美貌不会被男人厌恶这个大前提下,这种推测完全可以自圆其说。于是,心内的一点恨意,已经转化为了一种更深的依恋,无辜的皇帝,则成了她心里记恨的目标。 看他说话的态度,如果自己表示出不想进宫,或许他会为自己争取,甚至和皇帝抗衡吧。既然他如今已经到了这么窘迫的地步,自己又为什么还要为他添麻烦?她脑海里浮现出的,是恶虎庄的那个夜晚,单身一人一刀,将自己从地狱,拉回了天堂。不能再让恩人为自己,再冒那种风险了,这对他不公平。既然当初你救了我,现在,轮到我来救你了。 “多谢你的好心,不过即便万岁不强求,天下又有谁敢娶我呢?”孙雪娘无奈的笑笑,又戴上了面纱“我今天的行为有些孟浪,世兄别见怪就好,不管将来如何,我永远不会忘记恶虎庄的那个晚上,也希望你记得,还欠我一个来世。” 她就这么离开,杨承祖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这到底算不算帮了皇帝老弟一个大忙。但是不管怎么说,看她的态度上,似乎已经不排斥入宫,对于嘉靖来说,恐怕是比消灭了倭寇或是佛郎机来朝更好的消息。 不过孙交的位置太高,除非是他退下去,否则他的女儿进宫,对于朝内的局势必然引发极大的影响,说不定引发的物议,比起自己这次还要大。所以从理智的角度出发,很可能这事会先达成一个默契,然后再徐徐图之,相信以皇帝的沉稳,也不会做出直接立后的决定。估计还是会有个倒霉蛋会先成为皇后,然后成为过渡的牺牲品。 等到回到家里,不想又来了一波意料之外的客人,国舅张延龄、张鹤龄。两下里的关系始终不怎么样,听说在这两年时间里,因为生意上的事,两边的手下还发生过几次群殴。 从表面上,都是一帮京师泼皮所为,但背后站的是谁,心里都有数的很。今天杨承祖刚被勒令会操之后闭门待查,这边两位国舅就上门,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会是什么好意。 与他们同来的,还有一位二十出头的书生,生的面皮白净,相貌周正,站在那里也很有些风度,一看就是那种学识出色的文士。红牡丹作为管家,正在招待一行人用茶点,张氏兄弟则有一搭无一搭的与她说着话。 红牡丹快到三十岁了,在大明算是老女人那一行列,如果是在清楼,现在她都当了老保。张氏兄弟对她未必有什么非分之想,但却还是开着一些不怎么好听的玩笑,红牡丹很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不过还是能看出来,她不高兴。 与之形成对比的,则是那位书生,眼观鼻鼻观口,仿佛老僧入定,对于红牡丹连看都没看一眼,也没说一句话。见杨承祖进来,红牡丹这才退出去,只是在两人擦身而过时,杨承祖小声道:“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我帮你出气。” 第九百一十八章抓破脸 “他们是体面人,能对我怎么样,不过是说几句疯话,以前听的都惯了,没关系的。”红牡丹同样小声回答,又在杨承祖的胳膊上捏了一下,暗示他不要冲动。 张延龄哈哈一笑“杨都督,你果然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连一个这样的女管家,也值得你回护。你府中这么多女人,你真的护的过来么?” “难说啊,能做多少做多少,能护几时护几时。大家出来做官,图的是什么还不是护住自己想要护住的女人,保住她们的平安,大家高高兴兴,皆大欢喜。臣这个人,是个没什么大追求的,所求者无非就是合家团圆,荣华富贵。只要是我的女人,我都会尽量保护她,能护多久就护多久。” 张鹤龄点点头“杨都督说的好,也只有你这样的性子,才能收获佳人的芳心。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有些花能看,不能碰,碰了的话,是会死人的。该收手时且收手,少年得意需回头。有些事,不是别人不知道,而是不想说,或者不该说,但是不说不代表不管,真到了忍无可忍,或是闹的动静太大,那就是要出大事的。” 他又指了指身边那名书生“这是我本家的晚辈,叫做张文丰,是咱们北直隶有名的才子,年纪轻轻,已经高中举人,如果继续进学,一甲不敢说,二甲是囊中之物。他听说你有些名气,所以过来拜见一下,有几篇文章,请你指教一二,你不会拒绝吧?” 张文丰这时才来到杨承祖面前,施了个礼,又送上了一份请贴,邀请杨承祖参加几日之后,于京师张家的一处别院举办文会。这个文会永淳公主也会参加,请杨承祖务必出席。 这次的文会,不像普通文会那么正规,更像是一场皇亲国戚间的家宴,与会的所谓文人,也无非是这些皇亲中读书的子弟,再有就是几个幕僚。也正因为此,永淳才有机会出席。 她这个望门寡妇的身份,比起出嫁前,倒是更方便出席一些聚会,当然这也是有两个太后放纵,以及默许相亲的因素在。不管怎么说,这次的非正式文会,对于张家来说,就当做了相亲会看待,如果永淳不出问题,那么这门亲事就差不多是定死的。 他们上门来找杨承祖,一是知道他今天在金殿处境不利,一向跟他亲如手足的皇帝,这次居然没有支持他,而是真的要查。一般来说,佞臣走到这一步,下面就是要整体完蛋了。如果不是有张太后的再三命令,这两兄弟今天来,就不是这个态度了。二来,也是知道他是有一些才名,而且还知道永淳和他有些不清不楚,纵然这种话不能挑明,但也话里话外点出来,让他放明白一点,不要坏了张家的大计。 于这对兄弟而言,这种态度,已经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自己拿着对方的把柄,居然还要尽量说好话。对于他们而言,这种经历还得算是破题第一遭,可是一想到今天在慈庆宫听到的那些话,也只能尽量维持着这种在他们看来大失颜面的态度,与杨承祖交谈。 “金殿的事,我们也听说了,你年轻气盛,做事太冲动了一点,难免树敌过多。你想想江彬,当初在位时何等风光,最后又是什么下场。咱们之间,有过一些误会,不过我们还是爱惜你是个人才,不希望你真的为一些错误就毁了一生。只要你今后洗心革面,圣母那里会为你说话,尽量为你求情的。查帐这种事,可大可小,圣母说句话,我们弟兄为你斡旋,最多意思意思,退赔一点,其他没什么的。这文会的事,你不要忘了啊。” 杨承祖也听了出来,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点出知道自己和永寿的私情,只是不好明说。希望自己做个明白人,大家各退一步,互不相犯,同时促成这段婚姻。永寿成了自己的女人,自己肯定能对她施以很大的影响,甚至说替她拿主意。 而在这桩婚姻里,永淳个人的意见占的权重过大,即便是张太后也无法干涉她的决断,能左右她的,只有蒋氏、永寿等少数几人。自己在这些人面前,或多或少,都能施以一定影响,只要自己为张文丰说一些好话,他招驸马的事,就差不多是定了。 张文丰倒是没说什么,他为人似乎有点腼腆,不大好意思说话,只把几份文稿递过来“久闻杨都督才名,小生自愧不如,区区几篇拙作,还望大都督多多斧正。” 杨承祖翻阅了一下,这里面都是一些日常练笔的文章,他对于八股文是不懂的,也看不出好坏,能出自举人之手,总不至于太差。看文字,字写的倒是很漂亮,书法上的功底很不错。他摇了摇头,将文稿推回去 “这东西,你们找错人了。文丰兄是举人,我是个锦衣卫,哪有锦衣卫给孝廉指点文章的道理?那文会,我尽量安排时间,不过二位国舅想必也知道,朝廷里的事多。会操之后,我就要闭门待查,说不定到时候就要去都察院喝茶了,这个时间上的事,我可说不大好。” 张延龄没想到,自己好心来邀请,也摆明了自己掌握的东西,居然他还敢拒绝?面色一变“杨都督,你最好搞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本侯是在诚心诚意的邀请你。” 杨承祖一脸无所谓的态度,摊摊手“你说的很对,我也是诚心诚意的在拒绝你。当然,我不是说我一定不去,要看时间的。这种宴会,总不可能就永淳一个女子去吧,如果永寿公主去的话,我可能也要跟去。” “你好大的胆子!”张鹤龄这边拍案而起,他没想到,自己两兄弟不说的话,对方真够胆子说出来。不管天子怎么信任他,总不可能放任自己姐姐和他有私情吧?这种事闹到君前,还怕治不了他的罪? 杨承祖冷笑一声“我的胆子不大,二位候爷胆子才大,上一次在我府里这么拍桌子的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本官好歹是一品大都督,这里也是都督府,谁给你们的胆子,上我家里调系我的管家?真当本官,治不了你们么?” 他发作的原因,是为了一个女管家?张家兄弟四目相对,都有点云里雾里,红牡丹由于在京师里有一定名气,对她的根基也是调查过的。知道她是清楼出身,当初在滑县,似乎还被一些歹徒欺辱过,这样的女人,也值得他维护,甚至跟自己两个国舅摔脸子? 张鹤龄哼了一声“你最好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有些事我们不说,是不想不事情闹僵,不是对你无可奈何。你不要以为天衣无缝,我们只要把永寿公主府的下人抓起来,还怕问不出你们的丑事?到时候,天子岂能容你?” “张侯爷,你信不信我把你家的下人都抓起来,能问出你勾结蒙古,企图谋朝篡位的野心来?保证龙袍玉玺,一个不缺。到时候就算是太后护着你,怕也是难逃个满门抄斩吧!”杨承祖毫不怯阵的站起来,两眼直视着张鹤龄 “你们所求的什么,我心里很清楚,如果永淳对张公子有好感,我自然乐见其成。不过,我不接受威胁,也不接受交易,更不会用公主的终身幸福去交易什么。所以,这个文会我尽量出席,但是我不会如你们所愿,为你们帮忙。” 他又用手指了指张文丰“你这个人看上去文文静静,像是个很不错的读书人,希望你表里如一。如果让我查到,你有什么欺瞒公主的地方,就算你是孝廉,我一样有把握,把你搞的生不如死!” 张延龄勃然变色,想要发作些什么,但是终归是想到太后的嘱咐,只跺了跺脚“狂徒,简直是狂徒!你给本侯等着,到时候,有你的好看。”也没有告辞或是送客之类的过场,拉着张文丰出了房门,背后只有杨承祖一阵大笑,和一声冷漠的“不送!” 第九百一十九章跟红顶白(上) 对于闹的这些事,红牡丹是知道的,等到人走了,她哭的满面泪痕的靠在杨承祖怀里“何必呢?我连你的侧室都不算,最多是个没名分的野女人,为了我,不值得的。再说我已经快三十岁了,在大户人家的妾室,这个年纪不赶出去卖出去,就是侥天之幸,只要能让你过了这一关,就算把我送上哪个大人的床,我也心甘情愿。可是……可是你却为了我得罪国舅,这真的不值得,我不配。” “没什么配或者不配,进了我的门,上了我的床,就是我的女人,大家都是一样的。没有名分,是你不想要,不是我不想给,所以不要妄自菲薄,于我而言,牡丹姐,你和如仙她们一样,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张家兄弟就是两个疯子,居然跑到我家里,调笑我的家人,我自然不会给他们面子了。再说我也压根就没打算和他们和谈,大家出来做官,和气生财自然是好的,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要和气,像是张氏兄弟这种人,你对他们越和气,他们就越逼你,退一步进三步,没完没了。所以一开始我就不会退,也免得他们将来废话。” 郭九姐等人知道这事以后,倒也是一起支持杨承祖,尤其九姐更是搂着牡丹道:“放心吧,有我在呢,没人可以欺负你。早知道是这事,我刚才就冲过来打人了,我就算把他们打一顿,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可惜我爹在山西练新军,要不然我给他写封信,让他想办法帮帮相公。” “别乱来,岳丈在外练兵,这个时候最好是跟京里各方面都没牵扯,否则难免会被人怀疑有私心。掌握兵权者有私心,是为万岁所不能容之事,所以这面的关系你别想。” 听杨承祖这么说,刘五儿也频频点头,支持他的观点。对于嘉靖的态度,饶是刘五儿这种毒士,也看不大清楚。“这位天子,比起先帝来,要阴沉的多,做事么,让人看不透,我也猜不出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也许就是做个样子给人看,板子高举轻落,最后天下太平,但也许就真的会降下雷霆之怒,那也有可能。” 杨承祖没心没肺的笑了笑“是啊,我这杨记啊,产业啊,都是依附于天子而存在。如果万岁真的下旨,也许我就什么都没了,你们到时候就得做好打算,各奔东西,现在看什么值钱赶紧藏起来,免得到时候被抄走。” 话音刚落,就被几个女人分别捉住,幺娘在他身上咬了一口,恨恨道:“这家里最值钱的就是你了,到时候我把你砍成十八块,装在坛子里带走,到了地方再拼起来。” 李家姐妹、柳氏等人,算是家里比较悲观的那一部分,如果不是杨承祖拦着,柳氏甚至准备进宫面见蒋氏求情。又想着让杨承祖把钱交出去,请求皇帝谅解,再不行就典卖家产,赔偿亏空。 总算九姐在这上还比较明智,抱着柳氏道:“娘啊,现在拿钱出来,不等于是不打自招么?这个时候,必须咬紧牙关,就是说自己没做过,才有一线生机,您别害怕,大不了我明天回家一趟,把丹书铁券拿来,到时候相公把这个交上去,什么罪过都免了。” 岑莲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她进门的时间比较晚,算是感情比较疏远的,如仙哼了一声“怎么了,这位妹子敢情是有自己的念头?有什么念头只管说,咱这个家里说什么都成,想走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帮你分家。” 岑莲沉吟良久,脸憋的通红,最后才小声道:“我是想说,趁着现在还没开始查,咱们可以跑啊。广西那里十万大山,就算朝廷发来百万人马,也不能把每个山头都搜一遍。你们跟我回广西,我让阿爸举旗造反,辅佐承祖哥哥做皇帝。”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自这可爱的少女嘴里说出来,结果是没遭到训斥,反倒被杨承祖抱在怀里连亲几口道:“大胆的丫头,说这种话是要受罚的,看为夫家法伺候。”抱起她就向卧室走,如仙扯了扯绣姑,也跟在了后面。 在杨承祖于内宅惩罚岑莲时,外面来了几波客人,都被挡了驾,其中有五城兵马司的,也有都察院的,还有顺天府衙门的。这些人品阶权柄都不高,来这里,主要的目的也是恶心人。 杨家家大业大,手下人马众多,难免有人惹上官非,然后躲进杨宅不出门,欺负官差不敢上门锁人。这帮官员来的目的都是一个,希望杨家交出犯人,不要阻挠司法。还有是几位京师的商人,他们和杨记有着供货或是销售的契约,这时候上门,有的是希望立即结算货款不要等到年后,还有的是表示要终止合同。 等到杨承祖把岑莲和绣姑都弄成了一瘫烂泥,和如仙打的难解难分时,红牡丹过来通报了消息,随后就也被抱上去加入。直到完事之后,才披起衣服来到书房,见书房里,差不多坐满了人,官商地主,应有尽有。 杨家的护卫,在霍虬的率领下,全在门首候着,目光不善。他们是在南方杀过倭,见过血的主。回到京里本以为是可以当大英雄大豪杰,没想到居然是来了这么一手,心里都窝了火,对这帮找上门来的,差不多就当成了死敌看,只要杨承祖说句话,便是拔刀杀人也是敢的。 见他出来,这些来客也纷纷起身施礼,毕竟他现在还是一品都督,不是这干人能招惹得起的。看了那几分状纸,又看了看契约,杨承祖冷笑一声 “列位,你们有的是京师的父母官,百姓的青天大老爷,有的是我杨记的老伙伴,大家合作了很多年,彼此熟的很。今天这事,我可以当没发生过,你们现在各走各路,我回去陪我的老婆睡觉,你们觉得怎么样?还是说,非要一个交代不可?” 顺天府来的是一名书办,本身不能算官,姿态放的更低“大都督,我家京兆其实也很难做啊。这几份状纸,都是有根有据,实在压不住。内中一位员外的千金,是逃了婚,到你们杨记学戏的,您说说,这要是闹开了,实在是不太好。还望您把人放回去,让他们父女团圆,还有那几个人,也交出来,我家京兆表示,一定会秉公处置,如果不信,您可以派人去听堂。” 一名商人也站出来道:“我家与杨记签这份契约时,以为杨记只是做布匹生意,没想到后来你们做粮食,然后又把粮价弄的这么低。粮价搞的这么低,我们雇佣工人就变的困难,给以往的工钱,工人就不愿意来,最后要加钱,才可以雇到人。员外让我带句话,杨记的粮食如果不涨价的话,我们的布匹生意,实在是做不下去了。” “好啊,既然你们坚持,那就别后悔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人我一个也不会交,谁敢在我的家里拿人,就问问外面那些护院答应不答应。至于契约,想中止的没门,签了字就要认,谁敢不执行,我就抓他进诏狱。至于想要结算货款的,把单子拿出来,按着契约规定,提前结算该承担的损失,自己给我承担清楚。今后想不想合作都随你们的便,不过行船走马三分险,不和杨记做生意的人,自己路上多加小心。霍虬,抬银子去,跟他们结帐。” 第九百二十章跟红顶白(下) 这些人,其实说来,只能算是对手派来的小把戏,探一探路,看看杨家的反应。他们身份低,也没有太多的尊严,或者说,没有资格去谈尊严二字。杨记的大力砸下来,他们得接着,背后的靠山发了话,也得听。原本吓唬一下就可以走路的,这时却在杨家逗留,几名五城兵马司来的,就更顽强一些,似乎有意激怒杨承祖讨打。 不过他们的表演时间不长,就从杨家出现了一群周身黑如煤炭,形如恶鬼的异邦人,二话不说挥拳就打。杨家的护院表现的很是惊讶“这是哪来的妖精?快打,快打!别让妖精跑了!”举着兵器向这些黑人围过去,但是很快就被黑人打的东倒西歪,无力阻止这些黑人对几名官吏的殴打。 这帮人行动敏捷来去如风,打完了人,飞也似的逃了不见,只扔下了一群东倒西歪,鼻青脸肿的正义人士以及表示无能为力的杨家护卫。 “这帮妖孽是哪来的,我们也不知道,看那相貌就不似人,多半是哪里出的妖精,跟我们可没干系。你们也看见了,他们是从外面冲进来的,又逃向了外面,跟我们杨府没有丝毫干系。” 这些昆仑奴,是从葡萄牙人手里买来的战斗奴隶,就是当家丁养的。虽然整体战斗力未必多高,但是胜在身手灵活,打这种群架还是绰绰有余。由于长的太过惊悚,并没在码头露面,而是悄悄弄进府的,是以五城兵马司方面不掌握这信息,硬要说他们是杨家的下人也找不到理由。 他们心里多半有数,原本想使的就是苦肉计,自己一被打,就有大佬出来钉上一下,做实杨承祖飞扬跋扈目无法纪的罪名,但是没想到现在来了这么一群人。就算是那些躲在背后的人,也无力把他们和杨府牵扯在一起,这顿打多半是白挨。 等到把他们赶走,天色已经差不多到了二更,杨承祖回房后,如仙已经体贴的给他泡了参茶,随后从后面抱着他,脸贴着他的脸“这些小手段,我也想的到,一般来说,都是对付那些快要死的老虎才用的。他们就吃定了,承祖弟弟你这次翻不了身?” “当然了,这次对付我的人,背后的推手可是杨阁,当朝首辅呢。斩我这么个锦衣武臣,还不是手到擒来么。万一这关过不去,将来就要你养活我了。” “这关过不去,我们就像那广西丫头说的,躲到山里当山大王去。你知道我最得意的事是什么?就是在滑县,做了你的第一个女人,虽然你不是我第一个男人,我却是你第一个女人,在家里,我的地位就跟她们都不一样。不管你是穷是富,依旧都是我的男人,逃是逃不掉的。这辈子,我如仙缠上你了,别想把我甩了。今天来的人,名字已经记下了,官府里的那一帮人,你来对付,那些商人啊,员外啊,就交给我来处置。还敢写状子告咱们,反了天了!那个什么员外的女儿,我已经派人去找了,找到之后带来,让你睡了她,看那员外到时候去哪哭。他闺女想成名,最后却来怪你,这回就让他付出代价!” “成名,现在出来唱戏很有名么?” “当然了,你杨大才子的戏班子,自然是有名了。不算你带到东南那些,北方这些戏班子,可是进过宫,为圣母娘娘唱过的。达官显贵,自然也要请几个来,各种宴席才有面子。那些大户人家的嫡女未必愿意当这个,可是庶女们,有不少可想着进戏班子,鲤鱼跳龙门。想着可以认识一些文人才子,或是高门大户,甚至公侯之家,总比她们家里给安排的婚姻要好。在杨记唱戏,没人敢逼她们做她们不想做的事,除了我们自己。那写女人,天天好吃好穿,还有可能嫁入豪门做小,有的是人想当呢。不过那土鳖财主敢告我们,我们就先睡了他姑娘再说。” “没用的,说不定她还当是奖励呢,就像她似的。”杨承祖指了指已经睡下的岑莲。她似乎是在做梦,脸上带着笑意,身子微微蠕动,嘴里还发出轻声的呢喃“承祖哥哥,不要……不能在这……那里不行” 如仙笑了笑,小声道:“那这些事,就这么算了?” “不急在这一时,这种小喽罗,都是派来探路的,真正的大人物,还藏在后头。不过这次也是个机会,正好看一看人心,我这几天不出门,就在家里等着。看看有多少人来跟咱们终止合作,又有多少人来找麻烦。九姐啊她人很好,但是有时容易冲动,做事的闯劲是有的,谋略就不足了,我得看着她。” “恩,我知道的,有我在呢,还有刘五儿那个贱货。她的脑子现在比我好用,缺德主意比我还多,有我们替你看着不会出事。我的承祖弟弟是做大事的人,我们不能拖他的后腿,家里这边,我们可以的。” 杨承祖将她抱在怀里,如仙乖巧的蹬掉了绣鞋,蜷着腿,就那么挂在他的身上。杨承祖在她额前亲了一口“这两年,苦了你还有苗氏,那几个小混蛋似乎也不安分,你说我要不要现在过去叫醒他们,再挨个打一顿,给你出气?” “然后被娘把你打的屁股开花么?”如仙扑哧一笑“那几个是娘的心头肉,那个也不能摸,不能动的。你也不用对我有什么愧疚,既然做了你的女人,为你做一些事,也是天经地义的,没什么值得你歉疚的。其实说起来,大户人家的女人,我们就算是不错的,要是在别的人家,像绣姑那样的老实头,早就被欺负的死死的,说不定现在都沦落到做粗活了。所以我们说起话来时,都是很感激你的,你也不要对我太好,要不然我会折福的。天色还早,我伺候你去睡,明天咱们还要等着客人。今天来的,多是落井下石者,明天来的,怕是就是真朋友了。我们在朋友面前,总要精神饱满,否则就算是朋友,也怕要担心了。” “如仙姐说的是,我们……一起睡。” 如仙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小声道:“就只想着那些,你轻一点,别把她们吵醒,否则这后半夜就没的睡了。” 次日天明,杨承祖刚刚吃了早饭,就已经有客人,登门拜访。 第九百二十一章加盟(上) 这个时间段过来的,其实也是闲人,真正有身份有正事做的人,还在上朝办公,就算是想来释放善意,也不会有这个时间。来的人大多是勋贵子弟,京师纨绔,还有一些是跟杨承祖一起查抄过京营的。 并不是有了那段并肩作战的经历,就会如何亲厚,只是经过那事以后,这些原本不拿权的二世祖们,有的也被家族重视起来,从原来的单纯吃闲饭,变的可以做点正事。家族里会拿出一些不怎么重要的事交给他们去做,家里家外,也有更多的重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种变化还是符合他们利益的,所以对于杨承祖,也颇为感激。 这干人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最多就是骂一些脏话,或是商量着什么时候再走一趟,把那些弹劾杨承祖的人堵在胡同里爆打一顿再说。还有的想着是不是要去雇一些御史,也去弹劾那些人最后把水搅混。 这些人中,有才干的人也有几个,不过真说处理这种事,都超出他们能力的上限,是指望不上的。杨承祖与他们胡乱应承着,接着就谈起了杨记的生意,未来的发展。 这其实也是他们背后的人家,前来探一探口风,如果杨承祖真的一蹶不振,那么曾经的合作可能就要终止,说不定那些勋贵中人,也要想着退股之类的事。如仙让杨承祖保持精神,也是为了安抚这些人的心,不让他们觉得杨承祖真被这种变化击倒,而丧失信心。 他笑着与众人谈着发展的规划,接下来业务的领域,以及扩张的意图,这个计划还不算很完善。杨记现在的体量已经很庞大,杨承祖的能力还驾驭不了这么大的商铺,也是该放缓步子,消化现有成果的时候。 他的计划不需要有多靠谱,只要表示出自己有足够的信心,以及杨记未来的前景够大,自己的士气还足,这些纨绔子弟也就知道,杨承祖没事,这个杨记还会继续经营下去,家里也就不必要撤股。又联想到昨天他去慈庆宫见过太后,想来这事说不定已经和圣母通过消息,肯定是得了什么保障,就更没问题了。 大家说了一阵子话,那些纨绔们就开始嚷嚷着赌钱,如果不是怕郭九姐出来骂人,说不定有人就要提议去叫姑娘来了。不过他们的赌局持续时间不长,就被人搅了,众人差不多是抱着脑袋狼狈滚出了杨府。 能够驱逐这帮人的,自然也是勋贵中的老资格人物。定国公徐光祚提前从朝里回来,他位分高,辈分大,只需要瞪瞪眼睛,就能吓走那帮小字辈。他过来,半是慰问,半是站台,郭勋人在山西,他就差不多是杨承祖的长辈。 当初杨承在祖替老婆顶下杀人的罪过,徐光祚对这种行为很是欣赏,拍着他的肩头,满不在意的安慰“承祖,不要害怕,不过是拿了几文钱而已,不算什么大事。就算真的查证属实,也不过是革职,永不叙用。将来随便找个人丢个折子上去,马上就能起复。你岳父在山西练新军,只要练出点成绩,保你个前途,还费力么?我听说昨天有人过来找麻烦,还有人闹着要跟杨记终止合作?没关系,有老夫在这,我看谁敢来捉人,还反了他们了。谁不跟杨记合作的,你把名字告诉我,老夫虽然在朝里不拿权,收拾一帮这样的小人,还是绰绰有余。” 不管徐光祚是否真的会充当挡风墙,当杨廷和的大势压下来时,这老人是否可靠也大为可疑,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份人情,杨承祖还是认的。他连连道着谢,又笑道:“小侄昨天去拜见过圣母了,还招待了我一顿御宴,圣母人在京师,心里想人,还要我多去那边坐坐呢。” 话不用说的太明,有这个态度在,基本就可以确定没事,徐光祚过来,既是看杨承祖顺眼,也是考虑着郭勋的面子。让他对上杨廷和,自然是万万不能,可听这话以后,就彻底放了心,哈哈一笑 “我就说么,就凭你和天子的关系,区区小事,怎么就能真的妨害到你?两天之后不是要在城外校场看会操么,你把新军给我操演起来,让他们表现的好一点。说到底,最后还是要看本领说话。你在东南杀多少倭寇,又或者消灭多少佛郎机人,都没什么用处,离的太远,看不见。只有在万岁面前,把新军的解数都拿出来,万岁才能相信你是真有本事的,那些人,才放不倒你。” 陆续着,又有一些锦衣官过来拜见,还有人带了手下来,几百条大汉,在杨家方圆四周各寻地方站了,手里拿了棍棒或是铁链,如果还有人像昨天那样过来找事,不用昆仑奴出现,他们就会动手把人打发了。 来的锦衣官,没有地位太高的,不管怎么说,能够在内阁的压力面前,敢来拜一拜码头,带了手下过来站场子,这份人心总是要记下的。几位拜见的堂官名字已经留下,连外面那些放哨值守的,杨承祖也为他们备了酒菜,保证吃喝不愁。 等到晚间时分,来的人就够了分量,严嵩、顾鼎臣,这两人居然再次联袂而来。严嵩本来就与杨廷和不大对,加上他发迹有很大原因是杨承祖关照,过来一趟,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顾鼎臣与杨廷和同殿为臣,在内阁里,位置又在杨廷和之下。上次来,算是奉令行事充当信使,这次还来,未免就有点目无上官,一不留神,就要多上一双小鞋穿。 顾鼎臣对此自然也有觉悟,坐下之后,开门见山道:“老朽这次来,就是过来讨茶水的,叨扰叨扰。我这个阁老,纯粹是凑数的,万岁想要在六阁臣治政,用意我是明白的,不过……难啊。杨廷和乾纲独断,升庵相公在东南立了杀倭大功,声望更重,朝野上下,很多人称赞这位贤相的功德。即便是起复的费健斋,在内阁里一样被他压得死死的。我这种小字辈,就连说话的地方都没有,每天上朝一言不发,到了内阁里,也只需要按着杨阁的意思拟票就好。我这种伴食阁老过来,想来杨阁是不会在意的,在他老眼里,我连个敌人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我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今天过来,一是喝茶,第二是谈生意的。老朽家里出身商贾,小门小户,没什么积蓄。这些年为官,积攒下一点家私,听说杨记生意兴隆,不知道老朽是否有资格入上一股?” 第九百二十二章加盟(下) 杨承祖微微一笑“未斋相公,杨记的股东,其实日子很苦的。在杨记的经营上,是我自己说了算,不管你出多少钱,也不能对杨记的经营指手画脚,只能每年等着分红,其他的事能管的不多,您老确定,还有兴趣?” “此言当真?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老朽最是图清闲,懒得管事弄帐,一直想找一种店铺,只要我出钱入股,每月就分钱给我。杨都督的杨记真能实现这种愿望,老朽可要感谢你了。大好大好,就这么办了。” 他这种说法,自然是笑话中的笑话,没有一个股东,愿意接受这种安排。即便是勋贵那班人物,其实也想着尽可能多的拿一些权力,干涉一下杨记的经营范围。但是杨承祖在这方面坚持的很死,那些人最后放弃了,但是要说不愿意参与决策,那也是假的。 顾鼎臣别看只是伴食阁老,那也依旧是阁臣,哪怕是把他三个字拿出来,就有不知道多少商铺上赶着送他干股。所谓怕麻烦,或是想着分红,不过是此老的戏谑之语,实际上,他是来表态度,愿意来当这个盟友。 一位阁臣股东,对于杨记的意义非同小可,现在这种局势下,一个阁臣阁老的加盟,不知道要让多少提出终止合作的商家悔青了肠子。杨承祖先是施了个礼表示感谢,又问道:“未斋公,您就真的那么看好我这个小小的商号?” “小小的商号?杨都督,你太客气了,当初家父开的那个针线铺子,那才叫做小小的商号,一共只有几件门面,每个月也赚不了多少钱。可就是那么一间店铺,就足以养活我们一大家人。现在不独是京师,就算是整个北直隶,又有多少人不知道杨记呢?若是这都只能叫做小铺子,那天下的生意人,就不要活下去了。老朽相信都督,也相信惟中的眼光,眼下虽有泰山压顶之势,但是我相信,杨都督必能过了此关。” 严嵩与顾鼎臣此来,其实就是在表达一个态度,他们准备和杨承祖站在一条线上,共进同退了。顾鼎臣似乎并不满足于做一个应声宰相,可不管论科分辈分,还是论手段以及声望,他距离杨廷和都有太远的距离。能实现他愿望的,怕是只有杨承祖,只有靠杨承祖的提携,顾鼎臣才有希望再进一步。 至于严嵩,他身上始终有帝党的标签,而现在帝党第一大将,无可质疑的就是杨承祖。一旦他真的有了什么意外,那么整个帝党怕是都要比相党压住,他这个祭酒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他们这次过来,算是表达善意,同时宣布,结盟开始。 虽然这两人未必能在弹劾的事里提供多少帮助,但是一个国子监祭酒,一个阁臣站过来跟自己结盟,这种发展态势总是能让人感到欢喜,有一种得道多助的感觉总是好的。再者就是他们终究是文臣,关系、门路以及权势都是有的,就像是那些衙门的官吏,只要顾鼎臣说一句话,就没人敢来再找麻烦。 严嵩对于做生意并不陌生,两下说着昨天的事情,在那里慢慢分析,又考虑着,如果面临后续的动作,又该如何拆招应敌。在五城兵马司以及京师地方衙门,两人都有自己的关系,放几句话下去,也就没人敢继续刁难杨记,也没人敢再来寻衅生事。 杨承祖先是道谢,又说起了张文丰的事,不过对这位举人,这两位文臣也缺乏了解。说到底张文丰只是河北才子,距离全国才子还有很大距离。尤其大明朝文风南胜于北,一个北地一省的才子,在他们这些大儒眼里,还算不上如何出色,最多就是,知道张家有这么个人,似乎与普通张氏子弟不一样,其他的都谈不到。 但是对于尚主的事,他们还是知道的,顾鼎臣道:“内阁对这事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希望这事谨慎……再谨慎一点。毕竟先出了陈钊,后出了谢昭。如果再出了问题,那么永淳殿下的颜面,乃至我们大明朝廷的颜面,就都无法保全了。” “你听到了吧,关系大明朝廷颜面呢,敢不用心啊,就斩了你的头。”永寿公主府内,永寿的手,在杨承祖的脖子上轻轻一切,随即就被他抱住,两人笑着滚做一团。 虽然张延龄过来放了话,两人的私情多半已经暴露,但是两人显然不准备终止这种往来,就在次日天刚亮,杨承祖就到了永寿府里,连两位国舅说的事,也向永寿做了说明。 天赐被他带了过来,那个总被他拽头发的宫女,陪着天赐跑来跑去的疯玩,时刻防范着天赐跌倒。永寿则在里屋,将点心喂到杨承祖嘴里。等到吃完了早饭,她才哼了一声 “知道就知道啊,我看他们能怎么样,要不要砍了我的头,为大明正一正纲纪啊。我就不信,他们能用这事,做出什么文章来。原本我对这个张文丰,只是因为他是张家的人,心里有些不把握,现在这么一搞,我倒是越来越觉得,这个人似乎有问题了。” “难说,也许他们只是怕我从中作梗,也许知道你对他们没好看法,所以想来做个保险。不过他们对这事,确实热心的有点过分,不过秀嫦娘子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二妹吃了亏。总要她找一个合心意的郎君才嫁,她要是不喜欢张文丰,不管张家拿出什么手段来,这婚事也是成不了。” 朱秀嫦暗自一叹,她若是遂了心意,你这官也就做到头了。不过这种话,总是不能说破,只好问着“今天那么闲,一大早就过来陪我,不用去锦衣卫衙门做事么?” “你相公现在是冠带闲住,等到万岁观操之后,说不定就要革职查办了。到时候我披枷戴锁,样子凄凉的很,就只能指望你这个公主千岁救命了。千万要看在儿子份上,来救我这个孩子他爹啊。” “呸,我才懒得救你。我要向小弟告状,说你这个坏蛋趁人之危,占我的便宜,还让我给你生儿子,到时候你啊,就等着斩头吧。” 两人说笑了一阵之后,朱秀嫦才道:“你不用用那种话骗我,你自己心里有分寸,单纯搞点钱,小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不过观操的事,一定要弄的好一点,那事关万岁的脸面,如果会操出了问题,那你只好先在家里好好反省一段,这叫二罪归一。” 杨承祖点点头,显的成竹在胸“娘子放心,一切都在为夫掌握之中,等后天会操时,保证让万岁满意。” 第九百二十三章解甲(上) 京师城西校场,战旗飘扬,战鼓隆隆,近万名将兵,在校场上反复冲锋,整齐的方阵,锐利的火器,以及一声声赤心报国,声浪在校场上空回荡。 这处校场本来就是三大营操练的场地,占地宽广,上万人马也施展的开。这次操练安排的很是用心,将各种复杂阵型的变化,以及列阵时间,冲杀时间等众多因素都考虑了进去。乃至新装备的佛郎机炮,鸟铳等火器,也都进行了表演。 校场上硝烟弥漫,标靶被轰成碎片,士兵们则不知疲惫似的,从一边冲向另一边,再依据主官的命令返回位置,烟雾升腾,场面很是热闹。包括那些后世的走正步,练队列等方式,杨承祖也都移了过来,让士兵一一演练。对这些东西的作用褒贬不一,但是必须承认,在阅兵时,这种队列和正不确实能给人强大的视觉冲击。 看着成百上千的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通过观操台下,口内高喊万岁的时候,少年天子心里的想法没人知道,只能看到,他的手紧握着配剑的剑柄,指节捏的有些发白。 今天陪驾同来的大臣,比如吏部尚书廖纪、户部尚书孙交、兵部尚书金献民、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钺等人,都有带兵经验。要么是在内地剿过贼,要么是在九边带过兵打过仗,算是极能将兵的那一群人。他们不会问出一些蠢问题,也不会鸡蛋里去挑骨头,相反对这支部队的优点,也不吝惜赞许。 在京师里,他们看士兵会操看的多了,三大营每年都要组织若干次会操,各地上班选锋将士,一样要组织操练。其中亦有一些劲旅,或者也有一些人,是部队中很出挑的人物。他们身怀绝技,会操时也会表演一些自己的拿手本领。那些人手段高明,施展出来,就算是一般的武林高手,其实也比不上他们。 京师里,各勋贵府上都有自己的武力,那些太监们手上的军伴,也往往都是武艺高强的汉子。可是这些军伴或是家丁,不管个人表现如何出色,在这些大臣眼里,其实都是一勇之夫。类似于人类看大猩猩,并不会因为某只猩猩比较强壮,或是某只猩猩是族群里的王者,就真的去欣赏他。而这些大佬,对于眼前这支队伍,却是真的露出了欣赏的神色,从骨子里开始看好他们。 这种看好,不光是表现出来的一些素养,更重要的,是他们看到了这支部队身上的气。这种气,不同于边军的悍勇桀骜,也不同于京营的浮华,而是如同一柄磨的飞快的利刃雪藏于鞘内多日,今天忽然抽出来,冷锋扑面,杀气迫人。这样的部队拿到战场上,即便是北虏,怕是也不敢轻视他们。 看着日晷的变化,廖纪看了看金献民“蓉溪兄,这些士兵,已经冲杀了多少时辰了?” “两个时辰,足足两个时辰。”金献民原本是在都察院做左都御史,彭泽被罢官之后,他也就顶了上来,做上了兵部尚书。他虽然原本是言官之首,但是自己也有过带兵打仗的经验,当然知道,两个时辰的冲杀,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些士兵虽然没有真的遇到敌人,但是铠甲负重没变,这种往来冲锋,即便是边军,也战不了那么长时间。在战场上,就是这种耐战的能力,就足以靠反复冲锋的手段,把敌人活活拖垮。 以往这种耐战的劲头,只出现在北虏贼身上,明军中,有这种素质的,只有那些将主身边的心腹家丁,总数并不多。像是这种近万人的队伍,维持这么高的士气和素质的,却是从未见过。 孙交看了看,也不由点头道:“好手段,果然是好手段,即便是那些边将身边的家丁,我看也未必有这么强的战力。看他们列好阵势时,队型严整,与边军的散漫作风大不相同。内地之中,或许可以找到队型严整者,但是要说冲锋中还能保持队型不散,而且频繁变阵的,却是再无见过。” “也许,这是早就操练好的……”在稍远的地方,一名兵部的属官,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小声嘀咕了一句。 徐阶作为宠臣,也被天子带来观操,这时嘉靖忽然把他叫了过来“徐卿,你是个文官,也没带过兵。但是你们心学鼻祖守仁公,则是堪比李卫公的名将,你是他的弟子,一定不会差劲。你来跟朕说一说,这支人马如何?” “在臣看来,这支人马如狼似虎,足以称的上强兵二字。正如下官所言,杨都督练兵有方,带兵有法,实乃国之干城。这些兵将若用于沙场足以以一当十,恕臣大胆直言,此九千兵甲,足以抵的上京营十万官健!” 嘉靖点点头,并未说话,直到最后一次操演完成,随着阵阵金锣响起,士兵重新列好阵势,按着各自的归属,排成队型,与刚开始准备受阅时,几无二样。 此时的天气已经入夏,气温炎热,在日光照射下,士兵及军官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流淌下来,落到地上,随即被土壤吸收,不见了踪迹。不过所有人的身形不动,挺拔若松,仿佛两个时辰的冲杀,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徐阶上前一步,小声道:“天气炎热,臣恐将士演阵辛苦,是否可让杨都督下令,让儿郎们解去甲胄,以显万岁皇恩浩荡。” 观操台上,一些站的稍远的中下层官员,也在小声抱怨着天气。还有的人,则轻轻的松开了一两个扣子,让自己凉快凉快。嘉靖身边有中官为他扇着风,但是依旧觉得心里燥热,再看看那些兵士的模样,显然也是受了不少的罪。点点头,一名小太监来到杨承祖耳边说了几句,杨承祖大声喝道:“尔等听我号令,全军,解甲!” 传令的小校把大都督命令解甲的军令喊下去,立刻有士兵一个接一个的朝下喊,但是三营新军不动如山,仿佛没人听到命令。杨承祖连喊三次,新军情形依旧,气氛变的颇有些尴尬。 整个观操台上,原本大家小声议论着什么,可是等到连续三次将令无人接受之后,没人再说话,场面渐渐变的冷了下来。 嘉靖的面上看不出喜怒,只看着杨承祖,又看着下面不动如山的士兵。金献民忽然撩袍下跪道:“陛下,臣有本,请治杨承祖带兵不严,怠惰公务之罪。” 第九百二十四章解甲(下) “昔日孙武演阵,吴王妃不遵号令亦斩,是以吴军令行禁止,可称强军。今日,主将三次下令,军卒将佐置若罔闻,可见其为骄兵悍将,不遵号令。以此等士卒临阵,主将将令难行,何以能胜?老臣以为,其东南平倭之功,其中必有蹊跷。” 金献民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改授兵部尚书,以总宪而至本兵,职业习惯似乎一时还没改过来,行动中还是有很强的都察院风格。就算是东南杀倭事中,杨慎自始至终全程参与,他也丝毫不给面子。看来如果有必要,他不介意把杨慎一起拉下来弹劾一通,很有当初坐镇都察院,铁面无私的风格。 嘉靖天子不嗔不喜,看向身边其他几位大员“众卿,依你等之见,杨卿是否有罪?” “臣以为,今日会操,功过两分。新军善战,有目共睹。新军不遵号令,亦是众人亲眼所见,是以应将其重新整编,着五军都督府,重新教练,严军法,明赏罚,以振士气明纲纪,此军方可堪用。”现任总宪李钺是边帅出身,带的边军亦称骄横,不过像这种公开无视命令的,也是第一次见。 他显然还是很爱惜这些新军的精神,不管怎么说,能够反复冲杀演练两个时辰的部队,都不能说是弱兵。能把部队练到这个程度,也不能说主将无能。他斟酌了一下字句,居然为杨承祖求情。 “陛下,老臣以为,杨都督练兵确有成效,但只求战力,不求纪律。将士凶如虎浪狼却无绳索束缚,士卒可以不遵号令,若用以为战,必要害民。因此,只能算是不过不失。东南杀倭之功应无虚假,然东南地方所奏,新军滋扰地方,残虐生民之事,亦应详查。” 嘉靖不置可否,忽然看向了孙交“孙爱卿,你也是在边军带过兵的,如何看待此事?” 孙交脸上的神色颇有些复杂“万岁,臣以为,还是招杨都督当面问个清楚为好。老臣看来,这支人马夏日冲杀两个时辰,又于日光下列阵,阵型不乱,兵无怨语。如果说这样的士卒军纪涣散,老臣无法认同。” 一语中的,金献民、李钺全都不再做声。事实上,看出这个问题的大臣并不是孙交一个,但是现在内阁以及都察院包括刑部、大理寺,传出来的风向都是要倒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当这次的会操结束后,对杨承祖的调查就要开始,随后就会拿出他收受贿赂,贪墨军饷的证据,接着就是对他的清算。 在这种大背景下,他唯一翻盘的机会就是这次会操,如果他能在会操中取得一个不俗的成绩,说不定天子就会爱惜他的才干,而对他高抬贵手,网开一面。这样的结局,显然是这次调查的发起方以及内阁所不能接受的。 也正因为此,今天观操的大臣,实际上分为两派,那些武功勋贵世袭将门是来站台撑场子,这些带过兵,真正有实战经验的文臣,主要就是来找麻烦的。 从这支部队的表现看,这绝对不是什么纪律涣散的散兵游勇,甚至眼下在国朝境内,也找不出一支有同样素质同样纪律的军队出来。可是大家都选择性回避这一点,重点还是谈他们不听号令的事。至少要在舆论上形成导向,让万岁认定,杨承祖带兵无方,把这方面的路堵死。 武功勋贵那边,内阁想来已经跟他们通了气,这次要动的只是杨承祖,不是那些勋贵。包括郭勋的山西练兵,都是利益交换的一部分,保证这些人不要乱说乱动,破坏内阁方面的布局。 当然,如果那些勋贵真有人不知死活的跳出来硬顶,杨廷和这边也有足够的弹药,把他们一起收拾掉。是以今天这个场合,那些世代将门的勋贵们,只是带了个脑袋过来,嘴不会说一个字,哪怕这个问题放在明处,也不会出来分说。 孙交这时候出来,却把这个大家都在掩盖的问题摆了出来,这就有点不配合了。金献民等人甚至在想,他不已经和杨承祖划地绝交了么,怎么还出来站台,难道杨承祖的夫人出了问题,要他女儿做填房? 众人胡思乱想中,嘉靖已经下了命令,将杨承祖叫到了御坐之前。“杨卿,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的部下,不肯听从命令,你让他们解甲,他们听不到么?” “启奏陛下,臣受皇命,于东南练兵,定名为忠字五营,营中设宣教官,每日所讲者,惟忠君二字。每日三军用饭、操练之前,必三呼万岁,然后方可进行。每日早晚,三军皆呼吃万岁的饭,穿万岁的衣,向京师方向遥拜三次,时刻不忘,自己乃是万岁的兵。除了天子,他们谁都不认。于东南作战时,臣是皇命委任的带兵官,他们自然听臣号令,令行禁止,这不是因为服我,而是因为忠君。练阵演兵,是为万岁所演,是以臣一声令下,他们纵然热死也不会动摇。可是让他们解甲,乃是军令,并非圣旨,三军儿郎以为那是臣自己的意思,所以就没人执行。” “原来如此么?” “正是。自新军进京以外,给养皆不充足,士兵每日饮食,远不及在东南。军饷亦不如东南时充足。但仍安守大营,从未有骚扰百姓之举,亦无半句怨言,只因他们知道,这是在京师,他们是万岁的兵,绝对不会给万岁丢脸。今日万岁在此观操,他们在烈日之下,冲杀两个时辰不知疲倦,亦是因为皇恩浩荡。万岁一句话,慢说解甲,就是赴汤蹈火,这些军卒也不会有半点犹豫。但是万岁下旨之前,带兵官的命令,他们是绝对不会听从的。” 嘉靖点点头,对身旁侍立的宦官张佐道:“你去传朕的口旨,让三军解甲!” “万岁有旨,解甲!解甲!”十几名小宦官在张佐带领下,骑着快马,在校场上往来奔跑,手里举着那铁皮喇叭,把嘉靖的口旨传递下去。片刻之后,无数铠甲落地。 听到一声声金属与地面的撞击,嘉靖霍然站起,推开身边的宦官宫人,站到观操台边,手举铁皮喇叭高声问道“朕问尔等,尔等是何人的兵?听谁的话?” “我等是万岁的兵!食万岁的俸,穿万岁的衣,听万岁的话,为万岁赴汤蹈火,视死如归!除了万岁,我们谁都不认!” 气势如虹,声震九重。徐阶面色一变,看向金献民、李钺,心知,自己这一次,怕是要糟糕了。 第九百二十五章君臣(上) “哈哈,有意思,真的有意思。会操这种事,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新鲜,反反复复,就是那些东西,大家走走队列,喊上几声。可是今天,又是佛郎机又是鸟铳,还有不停冲杀两个时辰,三大营会操时,根本连想都不敢想。不过最过瘾的不是这些,而是那一声为除了万岁,我们谁都不认。大哥你说,我当时要是说一声,让他们动手杀尚书、杀阁臣,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不大认的清谁是阁臣,谁是尚书,但是肯定会提着刀杀上去,万岁指谁,他们就杀谁。包括臣在内,也不会有丝毫手软。” 乾清宫内,结束了会操的嘉靖与杨承祖,君臣两人在殿内对坐,面前则放着各样果品以及蟠龙菜为主菜的御宴。对于这道菜色,嘉靖有着特殊的感情,几乎是每过几天就要吃一次。 这位很有分享精神的天子,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精神,也开始在宫廷中推广这道菜色,最直接的做法,就是每次他招待亲信御宴时,必然会有这道菜。两年时间里,宫中已经形成一个共识,谁有资格被赏吃蟠龙菜,谁就有资格算做简在帝心的心腹。 不过与往日不同,过去两年中,即使是陶仲文陶神仙号称圣眷第一,也只是万岁吃蟠龙菜时必有他一份,可是今天的杨承祖却是与天子吃的同一份蟠龙菜。作为唯一的见证人,张佐在放心之余,又有了一分嫉妒。 本来内臣对比外臣的优势,就是时刻陪在天子身边,亲信第一。可是现在看来,自己这个中官,终归是不如这位外臣受宠。也幸亏自己的脑子没抽,在这三天里,没接受那些人的礼物,也没在万岁面前多说一个字。 有方妃和其他九名美人的关系,杨承祖这次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就是革职,如果把雪娘的事算进去,可能连革职都不会。但是真正让嘉靖如此欢喜的,杨承祖想来,还是那解甲事件。 天子的兴趣明显很好,与他谈了很多,从京师里政治格局的变化到踢死陈皇后,又到兴献皇帝陵寝修建情况等等,倒是像极了一对兄弟在闲话家常。 一边吃掉手里的菜卷,嘉靖一边说道:“大哥当初就说过,朝野上下,有能力者很多,但是愿意为朝廷出力者很少。现在想来,真是这么一回事。就拿今天那些人来说,金舜举、李虔甫他们都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主。又有满腹经纶,如果说让他们练兵,也肯定能练到这种地步,但是他们练出来的兵,肯定不会只听朕一个人的。就拿边地来说,有些地方的兵,据说只认自己的将主,换个人过去接手,都可能压不住场子。只有这九千人,朕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让谁管他们,他们就听谁的话,这才是朕要的部队。今后这个宣教官,朕一定要推广开来,把他们派到各处的部队里,肯定比监军好用。” “宣教官确实可能比监军好用,关键还是要让士兵明白,自己是万岁的兵,不是其他人的兵。做到了这一步,他们就只会砍人,不会去问为什么要砍人,被砍的人有什么罪过,那些不是他们该考虑的问题。这些人,就是刀,刀的作用是砍人。决定砍谁,是拿刀者的事情,刀本身,不需要思考原因。他们只需要考虑,怎么砍的更准、更狠,更快就好了。练兵五营,一万五千人马,转战东南、屯门、现在还有一万三千多人,这些人,都是天子您的快刀,随时可为万岁杀人。” 嘉靖点点头“好一口快刀!这刀的刃口,朕看见了,绝对合用。东南杀倭,杀的痛快!杨慎和大哥的奏折,朕每次都看,对比武宗旧例,当初武宗朝时,也不见能斩杀真倭千级,只这一项,满朝文武,谁人能及?不过还是委屈大哥了,明明那些钱,你是替朕拿的,最后却要你来扛起这个名声,这是朕有负于兄。” “万岁别这么说啊,臣是做里子的么,做里子,干的就是脏活累活,没人愿意做的活,都是我来做。其实他们弹劾我,也在情理之中,我做海贸、粮食、绸缎、瓷器,这是在抢他们的钱。他们自然恨不得把我食肉寝皮,如果有一天我做到让所有人都夸奖我,那这官就真的不该做下去了。” 嘉靖哈哈一笑,“几天之前,有人在这里,也跟朕谈过道术之分。与大哥你讲的一样,他确实是在强调道,而不强调术。与你可以算一个知音,他认可你的术,但是认为你破坏了道,所以建议朕把你先束之高阁,等你明白了道为何物之后,再行起用。话说的多漂亮是没用的,他的心思,朕是明白的。锦衣卫复建了,你又从东南回来,所有人都知道,朕要用你掌管锦衣。他们不希望这样,你和朕一条心,你来管锦衣卫,他们的日子都不好过。如果能让你闲置几年,把指挥使这个位置交给朱宸那样的人做,等几年之后你再出来时,整个锦衣就废了。到时候裁或不裁,都是一个样子,反正奈何不了他们。” 事实上不独是锦衣卫,包括杨记也是一样,这种商铺的运做,也是依托于强大的权力护身。如果杨承祖真被罢了官,或是被收了实权,那么这么大的商铺,名义上就没了可靠的靠山,局面就维持不住。会有很多人出来对杨记进行打压,攻击,然后就是拆分,在其巨大的尸骸上分一杯羹以自肥。 杨记的那些福利手段将被停止,粮食保障之类的措施,也将彻底废除,粮价又会变回以前。之前杨记聚集的人气,因为这种信用的破产,也会消耗殆尽。即便未来杨承祖东山再起,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杨记也没法再开起来。 嘉靖叹了口气“朕其实有点不明白,那些夫子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值经筵的时候,为朕讲圣人之道,也能侃侃而谈,恨不得让朕成为一个圣人。可是结果呢?现在杨记出来了,京师的粮价降了三分之二,连带着,其他的商品也在降价。他们当朕不知道,皇姐是经常出去买东西的,她什么不知道?这是好事啊,东西便宜了,老百姓可以吃上饭了,农民安心的在家种田,城里的流民少了,没人想着一定要活下去,然后起来造反了,他们反倒不高兴了。说好的圣人呢?不是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么?” “因为在他们眼里,这些人不是民啊。”杨承祖随口丢下一个肉卷,放肆的大嚼“并不是所有两条腿走路会说话会喘气的,都被他们当做民看的。这帮人说的爱民,也不是爱那些种田的,无业的,更不是食宿无着要造反的。他们说粮贱伤农,事实上,杨记的粮食收购价,就是比照正常时节定的。灾年的时候,市面上米贵如珠,那些农人的粮价,其实是不涨的。只是在卖出来的时候,加了钱,种田的人并不是到了灾年收入就高,相反倒是会饿死。等到了丰年,粮食打的多了,收米时,是会降价的,最后反倒是粮食种的多,收入倒下去了。杨记的粮食统购统销,不求利益,砸了他们手里的饭碗,他们自然要恨我,要将我千刀万剐。” 第九百二十六章君臣(下) 嘉靖在安陆时,就参与了王府的管理,对于庶务并不陌生。兴王府也是有佃户的,对于粮食的收购、销售,他都清楚的很。杨承祖说的这些,算是经营的常态,嘉靖也表示认同。 “是啊,粮食统购统销,保证农人安心种田,就有固定的收成,大多数人就能安心的在地里干活。到了灾年,也能吃上饭,就不会有石金梁那种人起来造反,这天下,才能安定。可惜朝内,像大哥这种明白人,太少了。” “万岁过奖了。朝内诸公,读的是圣贤书,满腹经纶,还有的在地方做过亲民官,论才干、见识、手段,我骑马也赶不上。可是他们不想这么做,因为这样一来,他们自己就受损失。粮食价格稳定了,他们没办法收别人的地,也就不能扩大家业。农人安心种田了,流民一少,雇佣奴仆和工人的开支就会提高,像是东南地方,多用雇工,这些雇工大多是失地农夫,现在农人在种田,他们就雇不到工人了。粮食的价格下去了,他们的俸禄就等于变相缩水了。还有家族的利益、同乡的利益,各种利益攀扯下来,他们也就变成了敌人。真正肯跟臣站在一起的,总归太少。所以臣才要想方法开海贸,第一步,是把粮价降下来,第二步,就是把蛋糕做大一些。等到大多数人可以得利,那些粮食、土地之类的,希望他们会看淡一点,我们的事才好做。” 说起海贸的事,嘉靖也颇为兴奋“大哥,佛郎机使者朕看到了,那个约,过几天就跟他们签了。还有倭国的使者。听说是细川家的一个什么什么重臣,倭国的天子被权臣架空,权臣又被手下的权臣架空,这样下去,朕看用不了多久,倭国就会大乱。我们的生意有的做没的做啊?” “乱点好啊,他们乱起来,我们就省心了。以邻为壑隔岸观火,是个很好的私人品德。邻国越乱,我们的安全就越高,再说打仗说到底是打钱,他们和咱们做贸易,有钱赚。打仗,不会影响经商的。” “那佛郎机呢?听大臣说,满剌加扼南洋咽喉,所有南洋进贡夷船,都要经过满剌加。如今佛郎机控制满剌加,就绝了南洋诸国朝贡之路,这段日子很多人在建议打一仗,金献民新当了兵部尚书,似乎也野心勃勃的想要开战。可是只有大哥你是跟佛人见过阵的,你觉得能打不能打?” 大明的官员,眼下还是有能力和水平的,无非就是态度和思想。当他们真的想打时,资料方面的工作,做的也非常到位。像是满剌加的地理位置、出产、军事重要性等等,已经做了相应的调查。 由于明朝没有真正意义的对外情治机构,满剌加现在的佛人实力搞不清楚,满剌加的王子在,从他嘴里,至少可以搞明白一些山川地形之类。加上杨承祖屯门大捷,朝里不少人都认为,跟佛人打是肯定赢的。毕竟这么个东西都能打败佛人,真正有带大军经验的人去,也肯定是能赢的。 杨承祖却摇摇头“打,肯定是打的赢,过程会很艰难。臣和佛郎机人打过仗之后,就更坚定了一个念头,我大明只守不攻,天下无敌。如果主动出击的话,耗师糜饷,这场仗一定会打成烂仗。臣和他们的人接触过,满剌加于佛人来说,是重要据点,与屯门的地位不一样。在屯门吃了亏,他们会退,在满剌加,他们会赌上一切,跟我们拼到底。” 他随手在桌上比画着,讲述着屯门那一战的过程,佛人的铳炮、船只以及城堡之利,以及佛郎机士兵的善战。当然,他也提到了距离,以及佛郎机的投放能力。受现在科技条件限制,葡萄牙人不可能派出太多的部队过来,但是果阿的总督、满剌加的总督,如果想打的话,加上土人,几万人的部队是可以动员的。 大明要想吃掉这几万人,至少要出动同等数量级别的兵力,这还只是单纯的陆战,计算水战以及攻坚的话,出动的兵力就要更多。与之相关,就要筹措大量的钱粮、军需进行消耗,按杨承祖的估计,军费开支恐怕要几百万两白银。 “最关键的是,这不值得啊。满剌加确实出香料,可是朝廷打跑佛郎机人以后,又不能取而代之,我们在安南吃过类似的亏。说是帮他们复国,后来又想建衙门,最后搞的里外不是人,扔进去无数钱粮精兵,最后还是撤出了之。满剌加也是一样,交给那个什么王子,他跟咱们也不会是一条心,自己建衙门,离中原太远,恐生不测。任命个总督之类,就是个海外天子,平白立一强藩,于朝廷无益。” “再者,现在如果要打,金献民他们,一定会把我们的新军用来打头阵,等到满剌加打下来,怕是新军也残破不堪了。最重要的是,打完之后,我们和谁做生意啊?那些海商或许可以去的更远,朝廷不能啊。还不如留下佛郎机人,用银子买咱的绸缎、茶叶、糖。咱们想要香料,问佛郎机人买就是了。这次为了表示诚意,他们送了不少龙涎香过来,比我们自己搞可省事多了。” 嘉靖听到龙涎香,也点点头“陶神仙那边做法事,是离不开这个的。可惜这东西我们大明没有,还是只能找佛郎机人要。那些人说到底的目的,还是不希望朝廷参与海贸,最近就有人在值经筵时说,朝廷不该与民争利,应该藏富于民之类的废话。藏富于民,他们肯把钱交出来给朕使用么?既然不肯,那与其藏富于民,为何不藏富于朕?那个壕境,他们说的仿佛是奇耻大辱,可是朕查过了,以前我们从壕境,根本收不到钱。现在佛郎机人租半个岛,每年就肯出两万两银子的商税,六百两银子的地租,这是赚钱的生意啊,为什么不做?” “因为这笔钱,是进内库的,地方衙门乃至户部都分不到好处,他们自然就不希望做的成了。只有先把这事破坏了,将来再通过地方衙门做成,这笔钱才能保证流入户部和地方手里,这种把戏不算新鲜。” 杨承祖笑了笑,他对于这些把戏也是熟的很,当初搞少林寺时,都是用剩下的。他又道:“佛郎机人除了给钱,还愿意跟大明合作办作坊,包括铸炮厂、船厂、铠甲作坊。他们做甲胄很有一套,以后合作下去,于朝廷很有利的。不过今天新军高呼万岁之后,臣想,兵部、户部那边,对于新军,怕是都没好看法,补给上就更难了。” “居然敢克扣新军给养,简直该杀,回头让锦衣卫去查,杀几个人,算是给他们一个警告,今后朕看谁还敢克扣新军补给。当初武宗手下有外四家军,这忠字五营,就是朕的亲军。朕已经下了旨,让另外两营新军拔营进京,拱卫京师。将来以他们为骨干,朕还要练更多的兵。佛郎机人那边,大哥去说一声,那份契约朕准备签了。不过别答应的那么痛快,总得让他们多给点好处,才能点头。大哥这次劳苦功高,刚回京,就又受了这么个待遇,朕会给你一个公道,先让佛郎机人,替朕给大哥一点补偿吧。” 两日之后,杨承祖这边闭门缴印待查的结果还没出来,天子那边,对于杨承祖的升赏,已经以圣旨的形式陆续下发,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那些调查官员的脸上。 第九百二十七章厂卫在手(上) 杨承祖之上三代,皆追封一品左都督,杨承祖封中军都督府一品世袭左都督、荣禄大夫,掌锦衣卫事、钦差提督东厂办事官校、一子荫世袭指挥佥事。赐黄金百两、玉璧十双、赏穿坐蟒袍、准宫中乘马…… 原本对于杨承祖闭门待查,还在观察风向的人,等到这一连串的封赏下来,即便是白痴也明白过来,之前的所谓闭门待查,实际是天子让这位宠臣放个假,顺带观察一下,谁是真正的朋友,谁又会落井下石,算是一场十分恶劣的实验。若是谁真的要查出他帐目亏空,怕是自己就要先进诏狱里去反省。 九姐被封了三品诰命夫人,身上穿了命妇服,不过她是个极不安分的性子,即使怀了身子,也还是喜欢跑来跑去。这命妇服只穿了一会,就觉得周身不自在,猛的摘下头上的凤冠,随手就扣在了身边的李玉娥头上。“方才我就看你喜欢这个,真喜欢的话,给你戴了。” 李家姐妹算是这个时代比较常见的大明女性,一辈子奋斗的目标,就是一套首饰头面,一张南京拔步床。后者还好说,以杨家的富贵,就算几十张也不是问题。但是前者属于大妇特权,尤其这诰命身份的头冠,更是身份的体现,姐妹两人只有羡慕外加偷偷落泪的份并不敢奢求。 李玉娥只是在心里嘀咕着:当初如果不是自己性子倔心里又恋着别人,一开始就答应嫁给承祖,以当时杨家的地位声势,或许就能做他的正室,现在就该是自己戴着它了。 可不管怎么说,大妇把这个扣下来,她也是不敢戴的,忙要跪下行礼道歉,不想九姐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没关系了,你喜欢就你戴吧。我从小就不喜欢这东西,太重,戴在头上压的脖子累。还有大姐,我把这命妇服给你穿,你和二姐晚上一起陪我睡啊。” 话刚说完,头就被杨承祖凿了一记,“都要做娘了,能不能老实一会,再这样让铜锤他们看见,会笑话你的。” “笑就笑,我才不怕呢。”九姐一脸幸福的摸着自己的肚子“我这里怀了个未来的一品大都督,谁也不怕。不过你啊,给我努力一点,咱家现在有两个儿子,我肚子里还有一个,你只挣回了一个指挥佥事,可是不够分的,再多挣几个前程回来,咱家的孩子就都有官当了。一品大都督,嘿嘿,这回我看谁还敢背后说我嫁的不够好。” “怎么,有人说过你嫁的不够好,鲜花插牛粪么?谁啊,说来听听。” 杨承祖边说,边搂住郭九姐的肩膀,后者顺从的靠在他身上,大方的享受着丈夫的温存。这是属于大妇的权力,不用看小妾的脸色,想和丈夫亲近就可以亲近。不过在杨承祖逼供下,她也有点不好意思 “也没有拉。就是家里几个姐姐,她们的毛病就是这样,大家姐妹么,见面总是要比来比去。不是比首饰,就是比相公,其实都是人,有什么可比的。她们的相公,有的娶了她们就没纳过妾,有的呢,出身好,家里先辈是文官么,自己也有功名。所以就有人说你不够威风,是占了郭家的便宜才发迹的。你不用管了,都是女人说的话,你不用去听,就当不知道好了。一品世袭大都督,这回谁也不会笑你了。” 大明朝的世官只到三品,指挥使以上的武职是不能世袭的,杨承祖这次算是特例中的特例,世袭一品都督,生下来就可以拿一品官的俸禄,也能享受一品官的待遇。即便是勋贵人中,有这份特殊待遇的也屈指可数。 杨承祖的加封除了这些虚职,最重要的实授,就是实掌锦衣卫加提督东厂。这差不多是当初江彬军职以外的职务,厂卫一体,整个明朝的内保机构,从这个时刻起,就已经全部掌握在他手中。 他交割了新军的兵权,从此五营新军的指挥权,已经上缴给了兵部,练兵权交给了都督府,跟他没有关系。但是有天子看着,也没人能对新军进行拆分或是掺沙子。杨承祖本来就无心军务,夺去他的兵权,对他来说是求之不得,反倒是掌握了厂卫,才真正对他的心思。 锦衣卫现任指挥使骆安也是安陆旧人,为人倒是很不错,能力也是有的,只是性子上有点柔,最关键的一点,还是年纪大了。他是世袭军职,子弟成群,遇到事也喜欢思考的多一点,能退就退,能让就让。虽然不像朱宸那样与杨廷和走的太近,但同样不敢真的对文臣展开调查,锦衣卫在他手里,总是发挥不出多少作用。 原本他的价值就是护印,这回嘉靖对他大概是彻底没了耐心,直接换马,杨承祖这种风格的人上来,厂卫缇骑,就真的要发挥作用了。 东华门,东缉事厂官署内,一众东厂官吏列立两旁,等待着新任督主上任视察。这里与锦衣卫衙门不同,光线暗淡,即便是白天,也要点灯,气氛也显的阴森恐怖。岳飞的画像配着精忠报国的条幅,本是激发人热血的,可是在这种环境中,总透出一股诡异的违和感。 杨承祖被勒令闭门待查,帐目也没查清楚,但是等到这封赏下来后,那所谓的闭门就没有必要。天子的意见已经表达的很明确,谁如果还说杨承祖有问题,那就是打皇帝的脸。而杨承祖是锦衣官,即便是内阁要处理他,也得皇帝同意,只要万岁不点头,就算查出他是妖孽化形,也一样奈何不了。 是以他在得到任命不久,就派人来传消息,自己要到东厂巡视,东厂所有在职人员全要在此施参,不得请假缺席。 锦衣衙门疲软的同时,东厂的日子,其实更难过一些。与锦衣卫不同,东厂这个机构真正被官府承认的官职除了督主及自己的属官外,就只有理刑千户、掌刑百户两个,其他东厂人员,虽然在内部有职级划分,但是在大明官府体系中,没人认可。也就是说,东厂大多数人,官府压根不承认他们是官。 由于这一点,待遇上也可怜的很,经费基本来自自筹。在杨廷和的打压下,东厂的人并不敢像过去一样横行街市,征收钱财,财政紧张的很,日子也就过的辛苦。番子们如同受气的媳妇,不敢行差踏错,知道这次来的主官是一个遮奢人物,有不少人在想着,是否从今天开始可以咸鱼翻身,扬眉吐气。 一阵脚步声中,杨承祖已经在大批的护卫下进入官署,东厂的官吏在两侧齐刷刷跪倒“小的杨督主,督主加官进爵,公侯万代!” 杨承祖来到岳飞像前,神情庄重的拿了香拜了三拜,等到上过香,才转头对众人道 “起来说话。本官,杨承祖!你们是耳目灵通的,我的情形,你们自己心里有数,不用我多说什么。我今天来只是告诉你们,不管过去怎么样,从今天开始,有我一天,东厂就威风一天。算命的说我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不过我不同意,我认为是生是死要由自己决定。你们以前没跟过我,今后呢,会一直跟下去。我这个人做人很简单的,忠于圣上,就有肉吃。万岁让我们查谁,我们就查谁,让我们对付谁,我们就对付谁,这样就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谁跟万岁对着干,谁就是我们的仇人。谁出卖团体,谁就三刀六洞!话说的很清楚了,路怎样走,那你们自己挑。祝大家名流青史,万古流芳!” 第九百二十八章厂卫在手(下) 杨承祖今天过来,不是赤手空拳,不但带了大批的护卫,也带了几十个箱笼。抬箱笼的,都是些周身黝黑的汉子,如果被京师地方衙门的人看到,多半有人能认出来,上次袭击官府的鬼怪,就是这帮妖孽。 他们四个人抬一口箱子,把箱子放在大厅正中,这时应声掀开,露出里面大红缎上码放整齐的银锭。 杨承祖拍拍手“我知道,大家最近过的不算太好,上面有人盯着大家,身边也有人刻意针对咱们。不过没关系,不用担心,只要你们对万岁够忠心,办事够勤快。银子会有的,好酒也会有的。本官保你们荣华富贵,前程似锦。” 这些银两在灯光照耀下,发出白色的光芒,即便是分下来,每人差不多也能分个几十两。对于当下的东厂中人来说,这已经得算是一笔巨款,毕竟没有了额外收入的他们,薪俸实际非常有限。尤其最近财源枯竭,东厂事实已经欠饷数月,这下可以把前饷补足,空气中,竟传来几声吞咽口水的声音。 杨承祖笑了笑“别急,钱就在这,银子没腿,哪也去不了。发款之前,有个小仪式,点名。” 一名东厂番子不待吩咐,就主动把花名册递了过去,在成堆的白银,以及天子宠臣双重身份下,即使是初来乍到,也有人开始主动的向这位新上任督主身边靠拢。 翻开花名册,大声念道:“王祥!李贝!” 这两人一个是理刑千户,一个是掌刑百户,是东厂督主以下,唯一有官身的主。与锦衣卫的情形不同,东厂百户侯,锦衣百户狗,掌刑百户,差不多就能和锦衣堂上官分庭抗礼,到了理刑千户这一层,基本就可以看做锦衣指挥使这个身份。 这两人都是中年人,身手矫健,目光炯炯有神,一看就是身怀上乘武艺,精明干练之人。杨承祖看了两人一阵“王祥、山东人,鹰爪王门下学艺,大力鹰爪功已有恩师九分功力。李贝,出身锦衣,后选入东厂,屡立战功。壬午之变时,曾斩杀过胡虏游骑,没说错吧?” 到了东厂堂官身份的,锦衣卫里也会建立相应的档案,杨承祖想要掌握这些并不困难,不过他能把这两人的身份记的这么熟,可见还是做了功课。一般来说,上位者对于下级的资料记的这么清楚,多半就是要有任用,两人点点头,等待着下面的话。 却见杨承祖面色忽然一寒“你们两人既然这么喜欢打仗,那就不要在东厂做了。本官已经帮你们想好了去处,充军延绥,到那里有的是仗,由着你们打个痛快。来人,把他们拿下,给我送到延绥去。” 这命令来的突然,两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就有几名杨家的护卫举起了火铳,另外几个身形壮硕之人,则从不同的方向扑来,将两人牢牢按住。 这两人并没有反抗的表现,只是不停申辩道:“冤枉!我们无罪!我是朝廷命官,你无权如此……” “你们错了,我有权。本官是东厂督主,赏罚由心,升降随己,万岁已经给了我全权,把你们发配,也是本官的权柄所在。尔等,有谁不服么?” 霍虬手脚利落的搬来一把大椅,杨承祖就这么大马金刀的坐在了岳飞像之下,目光如电一般,扫视着东厂众人。人群中,似乎有人想说什么,还有人的身子动了动,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没人有继续的动作。 “很好,看来东厂还没烂到家,至少知道,拿谁的钱,听谁的管,这还有点救,比这两个不开眼的东西强。这样,我可以让你们做个明白鬼,王祥、李贝,他们两人私下与朝臣勾结,万岁要捉的人,你们居然敢事先放消息出去,让他跑路。你们的脖子上,到底长了几个脑袋!让你们充军发配,那得叫皇恩浩荡,要按着我的想法,你们两个就该人头落地。” “他……他是冤枉的。”李贝被几个人按在地上,脸紧贴着地,神色很是痛苦。虽然是同僚,不久之前还可能在一起说笑话,谈天说地,但是新任长官动了真格的,并没有谁胆大到在这个时候放水。 杨承祖哼了一声“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他是不是冤枉的,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我们东厂是一座庙,只供一尊神,那就是皇帝。万岁说什么,我们做什么就好了,让抓谁就抓谁让查谁就查谁,你查他没问题就向上禀报,然后上面说抓,你就抓了。事主不忠,这是我们做番子的第一大忌。你们两个犯了这样的忌讳,还有什么可冤枉的?来人,把他们拖下去!” 几名杨家的护卫,七手八脚将人向下拖拽,杨承祖看了一眼身边,漫不经心的点了点手“王虎臣、霍虬。” 王虎臣是王铁头的大名,他听到点他的名字,兴奋的向前一步,声音都有些颤抖的回答“标下在!”霍虬的声线虽然平和,但是身子还是在微微的发抖,显然他们都意识到,一件天大的造化,即将落到他们身上。 “王虎臣,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东厂的理刑千户,霍虬你就是掌刑百户。你们两个都是我信的过的人,今后一定要通力合作,做的好有赏,做不好的话,虽然是自己人,也别怪我手狠!这些儿郎,以后都是你们的部下,发赏的事,就由你们自己负责,我在这里看着,看看你们做事,能不能服众。” 他先声夺人,一来之后就把两位负责官员解决,又任命了自己的心腹,摆明就是要占地盘。原本东厂的势力就是一盘散沙,在他一手银子一手钢刀的策略下,没形成什么抵抗,就顺利完成了接收。 与锦衣卫不同,东厂里成员鱼龙复杂,从江湖上吸收了大批人物进来。这些江湖人大多数路数不怎么正,躲在东厂里不但可以逃避江湖仇家,还能作威作福,干活还是肯卖命的。 杨承祖在东南杀倭寇时,手上也招揽了不少江南武林的高手,这下有了东厂,他们也就有了去处,人手上倒是很充沛。王铁头和霍虬,都是新官上任急于立功,刚刚发了犒赏,就向杨承祖请令。 杨承祖将两人带到密室里,面色严肃道:“你们请令,这一点很好,至少知道干活,好现象。我现在确实有任务要交给你们,不过事关重大,千万要保密,谁要是走漏风声,别怪我手下无情。咱们内部,有一只鬼,首先要做的,是把鬼捉出来。另外,我这里有一份名单,你们去给我查清楚这上面的人……” 第九百二十九章永淳公主(一) 正如当日在金殿缴旨时,面对言官的弹劾,杨承祖一言不发一样,当时的默默承受与现在的反击,都同样有必要。当时杨承祖挟战功而归,如果在金殿上寸步不让,咄咄逼人,难免给皇帝以居功自傲,桀骜不驯的印象。即使是彼此之间交情好,当时不说什么,心里也难免会有芥蒂,日后终究是个问题。 现在他若是不报复,同样会让天子觉得,这人心机过于深沉,可以做到宠辱不惊,一样不是好事。所以他这次反击,算的上是奉旨行事,只要不做的太过分,天子是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报复,也是天子对他酬劳的一部分。 曾经的天子宠臣,翰林院编修徐阶,就在会操结束后,被外放到广西那边去做知县。徐阶是嘉靖二年探花,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嘉靖登基后,第一批招收的进士,算是天子门生。 不出重大意外的话,本来应该是皇帝的心腹,重点使用,在翰林院混些资历,可以做京官,即使外派,也该是升格。这回以平级外放,又是去的广西那种地方,显然就是贬谪。对他的处置,显然就是皇帝层面出手,为杨承祖出气。 这种报复只要有理有节,不要扩大到太高的级别和太大的层面,皇帝是不会干涉的,再收拾一些突然与杨记中断合作的商人、士绅,皇帝就更不会反对。不管是两个新上任的东厂堂官,还是下面的办事人员,或者想着立功,或者想着保住位置,有的干脆就是想着重振东厂声威。 总之基于各种原因的人们,以高速行动起来,京师内外一时间鸡飞狗跳,已经有几名六部小官及商人被东厂带走,家属哭天抢地的到处去求情,下面就是敲竹杠的事了。 与憨直的王铁头相比,霍虬为人更为阴沉,心机也多,虽然他的位置在王铁头之下,在东厂里反倒是比王铁头更为吃香。几日时间里,身边已经聚拢了一批人手,为其四处奔走。 他们今天盯上的,是五城兵马司的一名巡城御史,在他家对面,一处茶棚里,霍虬带着十几名番子在那里喝茶,一名番子小声的禀报“这个曾显南啊,确实是个硬骨头,您看,他们家住的这破房子,还是租来的。手脚干净的很,查不到什么弊病。” 霍虬哼了一声“你们就是一个字,蠢!督主的话,你们都忘了么?我们是刀,只要负责斩人就好,其他的事,不要多想。他没问题,你们不会让他有问题么。哼,敢和咱们督主作对,还要封咱们杨记戏楼的门,这样的人不收拾,将来不是所有人都要踩到咱脸上了。跟我做事呢,可以多拿一点,多占一点,没什么关系,只要一条,长点脑子!” 几名番子不住点头,称赞霍虬英明,一名番子无聊的向外观望,希望从这座破房子里,看出什么端倪。忽然他一拉霍虬“霍掌刑,你快看,那不是咱督主么?他旁边那个小倌是谁啊?眉清目秀齿白唇红,生的好俊啊,难道是他老人家的得宠娈童?” 话音刚落,脸上就挨了一记耳光“混蛋!咱们督主我最了解,他只好美女,不好美男。什么栾童,肯定都是不喜欢的。你他娘的……”霍虬边说边看,随即眼睛也直了。杨承祖身边,赫然一名相貌俊美的文生公子,两人手拉着手,形象很是亲近,这是什么意思? 那名挨打的番子问道:“霍掌刑,要不要我们过去施个礼?” “别乱动。根据我的经验,这不知道是督主新看上的哪位姑娘,女扮男装出来玩,我怎么看着她这么眼熟啊。像谁,一时想不出来。娘的,不对劲,为什么有人缀着督主,难道那女人是有丈夫的?阿宽阿标,你们两个去叫人,周围的人能叫多少叫多少,把那些跟踪的人挡住,其他人跟我暗中跟随保护督主。这个什么曾显南,将来慢慢的对付他。” 时间倒回一个时辰以前,地点则是皇宫之内。 杨承祖这次进宫,既是来看望蒋氏,也是受了委托,来开解永淳公主。时间距离选婿的文会越来越近,但是永淳的态度,依旧是那么冷淡,似乎对于选驸马乃至于生活都没了兴趣。 作为母亲,蒋氏可以容忍女儿不嫁,但不能容忍女儿每天萎靡不振,精神恍惚。虽然她对女儿的关注远不如儿子,但终归是自己骨肉,她有点担心,女儿会不会在这种状态中出什么问题,也知道女儿和杨承祖很投缘,就只好请他来开解一下。 如果不是杨承祖已经成亲,蒋氏是打算让他娶了永淳的,这样至少可以保证自己的女儿不至于受罪,能有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丈夫。现在看来,这种想法注定是没可能实现的,但是对于女儿和杨承祖的亲近,也没表示过反对,反倒是很乐意永淳有个谈的来的朋友。 这也是她对杨承祖的信任,相信这个自己看做儿子的心腹,是不会也不敢对永淳有染指之心。两人这样的接触固然有点大逆不道,也总比女儿窝在宫里病恹恹,随时可能玉陨香消来的好。 固然明朝公主不怎么受待见,但是当连续两个驸马出问题后,蒋氏也开始觉得自己对这个女儿有所亏欠,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试图予以弥补。甚至连出宫散心这种大逆不道的要求,也破例批准了。 永淳的居处位置比较偏僻,说好听一点是幽静,说难听一点,就总觉得像是冷宫,没什么人气。等到了宫外,这种气氛就更浓烈一些,只有几名打扫卫生的宫人的在那里扫地,越发显的阴森恐怖。 以杨承祖现在的权柄,如果有个类似容嬷嬷之流的人物欺负永淳,他是不介意出手打发掉的。但是这里显然连这么一位恶宫女都没有,永淳就那么躺在床上,仿佛一支在阴暗的角落里,孤独开放的花朵,随时可能在不经意间凋谢。那种感觉,让他觉得心里莫名的一疼,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逃亡与追杀的夜晚,耳边又响起那深情的告白。 见到姐夫的喜悦,似乎给了少女无穷的活力,永淳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来到杨承祖面前蹦跳着“姐……杨大都督,你来看我了啊,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见我了。我……我现在不好看,你先出去,等我打扮一下,再来见你。” 她话没说完,头上就被姐夫打了一下“别打扮了,今天我是奉了旨陪你散心的。别废话,快去换衣服,带你出去玩。”说完,就把一套男人的衣服丢了过去。 第九百三十章永淳公主(二) 由于是陪永淳出来玩,他们身边并没有带护卫,两人手挽着手,走在大街上,这种级别的接触,其实已经有些越界。杨承祖原本是想让永淳拉自己袖子的,可是她死死的抓住了自己的手就是不放,也就只能随她去了。 “姐夫,我是不是很难看?姐姐比我好看多了吧?我从小就不如姐姐,不但学什么东西都慢,长的也不如姐姐好看,如果不是母后的旨意,你多半不会陪我出来玩吧……啊,你怎么又打人家头啊,早晚会被打傻的。” “不打也差不多傻了,打几下没什么区别。”杨承祖在她头上凿了一下,板着脸训斥道:“不许说自己丑,姐夫不是给你买镜子了么,照一照啊。我跟你说,你现在的模样,跟你姐姐真有七八分相像,如果你说你自己丑,不就等于说你姐姐丑么?你说她丑,信不信她知道以后揍你。听着,你是个很漂亮的姑娘,真的,非常美。但是,我必须承认,你不如你姐姐,但是这种欠缺,不在相貌上,而在气质上。这种东西不是说打扮能弥补的,关键是要自信。要相信自己,是天下最好看的,所有男人都会为了你赴汤蹈火,要有自信,然后气质才能出来,知道了么?就算没有太后的旨意,我也想陪你出来玩啊,不过先是有人找我麻烦,后来又是执掌东厂,很多事刚接手,什么都不清楚,很忙的。” “姐夫,你真的觉得我很漂亮么?”永淳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仿佛这句夸奖,是她获得的最高荣耀,随后就捉住杨承祖的胳膊,像个树熊似的靠了上去。“我真的很像姐姐?你会不会认错啊。” 杨承祖手中的扇子在她头上一敲“当然……不会。你姐姐可不会这个样子,她始终是那种高傲的样子,跟你这个小孩子,完全就是不一样,怎么会认错呢。” “哦,我知道啊,我也觉得姐姐很厉害,我其实也有在学姐姐,这两年,我还学着做生意呢。不过刚开始学,那种气度,总是学不会,但我一直在努力,将来一定会变的和姐姐一样厉害的。姐夫,其实在宫里,也有人说你坏话。我上次就听到,几个小宦官在私下里说闲话,说姐夫你在东南乱杀人,独断专行,招募了好多亡命之徒,还强抢民女,还说你独掌军权,有不臣之心什么的,简直气死人了。” 原来,已经有人开始买通宫中,试图在宫中营造对自己不利的舆论了么?那些宦官是不懂什么的,有人给他们送钱,就算让他们说自己是女人变的,他们也肯。不知道这种谣言,对于天子是否造成了影响。 “那你怎么做的呢?是禀报了万岁,还是告诉了太后?” 永淳却把腰一插,一字一顿“我!不!是!小!孩!子!我才不要去找人呢,我自己就把他们处置了,不是喜欢说闲话么,我让人把他们的舌头都割了,看他们这回还怎么说姐夫的闲话。” 杨承祖是知道永淳的善良和懦弱的,当初就算是宫女偷了她的财物,她也是想息事宁人高拿轻放,这种处置太监的手段,对于这位可爱的姑娘来说,简直就是破天荒的事。显然,在这位少女的心里,自己已经成了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一部分,为了守护这个最重要的人,少女可以泼出一切。 自己就要把这么一个爱自己的女人,送出去嫁人么?从本心而论,他当然不想如此,但是反过来说,自己又不可能娶了永淳,甚至连和她有什么亲密关系都不能,这中间的取舍,确实让他陷入了两难境地。 聪明的永淳,似乎已经看出了姐夫的情绪,微笑着说道:“姐夫,你不用烦的,我知道啊,肯定是母后让你来劝我,让我安心嫁人是不是?猜也猜的到,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不就是嫁人么,只要姐夫说让我嫁谁,我一定嫁谁。” “永淳,你听我说,姐夫不会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如果你不想嫁,就不用嫁,不管是谁,姐夫都可以替你挡住。不就是陷害个书生么,小意思,明天我就可以对万岁说,那个张什么丰勾结江洋大盗,把他抓起来再说。” “是啊,我知道姐夫会替我挡住的,但是一定也挡的很辛苦对不对?你要替陛下守住江山,要替那些穷人争一口饭吃,还要保住和姐姐的秘密,你身上的负担太多了,已经很累了,我不能让你更累,那样就实在太自私了。不就是嫁人么,嫁谁其实也没区别,不管是那个张家的张文丰也好,还是谁也好,我都无所谓。母后一直以为我是在拒绝,其实我只是觉得没意思罢了。嫁谁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不会闹,也不会不嫁的。那个文会,去不去的都可以,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啊。只要母后看的好,就嫁了。” 听她小小年纪,语气里居然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无所谓态度,杨承祖忍不住,反握住了永淳的手。就算是被人抓住把柄,也随他去吧…… “永淳,你听姐夫说,这次的文会,你一定要去。姐夫替你把关,不管是谁,只要你不喜欢,我就说他有问题。现在姐夫很厉害的,厂卫一体啊,我说谁有问题谁就一定有问题,你不用担心。再不行,我就找太后去说,让你晚几年再选驸马。” 那又有什么区别么?少女的心里发出一声叹息,不管晚几年选驸马,都不会选到那个让自己满意的,那么早晚,又有什么区别。 “没关系了,早晚都要嫁,随便了。反正有你,有皇姐在,你们肯定会为我选一个好的,不会让坏人中选。能入选的人,也就差不了多少,都是那副样子。其实在出嫁以前,我也有看过那些书啊,画啊什么的,对这些事,也是知道的。没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做那种会生孩子的事,我只要闭上眼睛,把那个人想成自己心里那个人就好了。只要不给姐姐、姐夫添麻烦,不让母后担心,就一切都好了。这么想起来,张文丰其实也不错啊,至少他是张圣母家的亲戚。我和他成亲,圣母就不会找你麻烦了,能为姐夫做一点事,我就很开心了。姐夫,你今天能多陪我玩一会么,我想晚点回宫,也不想去姐姐那里。随便哪里都好,只要跟着你。” 杨承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今天我们不去找姐姐,也不回宫,姐夫带你去玩,你跟着我就好了。” 第九百三十一章永淳公主(三) “想看你笑,想和你闹,想拥你入我怀抱……”杨承祖轻轻哼起了这首来自前世一部电影里的主题歌,永淳歪着头,一脸好奇“姐夫,你唱的什么,跟你平时唱的不一样,也很好听。反正……姐夫唱什么都很好听了。” “你没听过的,我只是随便乱唱,别往心里去,来,跟姐夫去玩。今天只要你开心就好,随便玩,不管玩的多凶,姐夫都帮你。” 两人边说边走,眼前就是曾显南的宅邸,两人都没有对这所残破的房子有过多的关注,直接从前面走了过去,钻到了一条胡同里。这里开着一处棋馆,一群上了年纪的人,两两一组,在里面捉对撕杀。 这种地方搏彩的事其实发生的不多,棋力高低这种事,日久天长彼此心里有数,加上一盘棋分胜负的时间太长,真正好赌的人,不会在这种游戏里浪费时间。大多数人,都是在这里消磨时间,顺带过过瘾头。只有一些外来人或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才会在这里赌棋,然后被馆主赢去一笔钱。 永淳于棋道上有着极高的修为,即便是永寿,如果不拿出全部的精神,也不是这个妹妹的对手。随着年龄的增加,她的棋力越发高明,大内之中,已然少有敌手。棋馆里这些人的棋力,比起她来,其实都是有差距的,杨承祖和她都是生面孔,穿的也十分华贵,棋馆的人不敢怠慢,由着他们信马游缰的在里面乱转。 永淳嘴里哼哼着学自姐夫的那首歌曲,那些下棋的老人,却多半哼着从戏楼那里学来的京剧,氛围很是有些怪异。一桌的两位老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身上衣服也颇为考究,显然都是有身份的人。永淳转了一圈下来,发现还是这两人棋力为高,就专心的站到这里,津津有味的看着。 那两个老人初时倒是觉得这后生很有趣,永淳的模样生的可爱,属于不招人讨厌的那种,对于她的观看并没有意见。但是永淳和杨承祖的亲近劲,外加嘴里哼哼的小调,却让两个老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到这里下棋大约是图个清净的,这种吵人的行为,确实很不招人待见,一个老人抬头看了看永淳“年轻人,你没有事做么?我们两个老人家,在这里下下棋,也不会聊什么,很闷的。你还是和你的……朋友,到别处去转转比较好吧。再不然,让馆主给你们准备一壶茶,老朽请客。你们坐下喝茶,不是也很好么?” 在他看来,两人的关系就是一个英俊后生和一个栾童,这种事,在大明不算什么,相反还叫风雅。倒也没什么意见,对他们的亲近说三道四,只是觉得,两人实在是太不分场合了,在这种地方亲近,不怕影响别人么。 永淳乖巧的一笑“老人家,我只是喜欢看棋而已,喝茶什么的,没什么兴趣。你的茶我也闻到了,味道一般,我不喜欢喝的。还有,您的棋如果这样下,就快输了。”她伸手指了指棋盘一处“您下面应该把子落在这里,这样才有希望扳回来。” 这个老人看了看棋盘的局势,忽然发现,这个栾童说的极有道理,这一子落下,整盘棋的变化,就完全不同。怒气减弱了一些“你棋下的不错?那就乖乖看着就好了,下棋啊,是一件修身养性的事情,都像你这么唧唧喳喳,我们就没办法思考了。” 另一名老人咳嗽一声“观棋不语真君子,落子无悔大丈夫。唐老,你这受人点拨赢的,可不好做数啊。” “万闲兄,你已经赢了我两盘了,这一盘,老夫扳回一城,也是天意。这位小朋友,也算是急公好义,免得我输的太难看么。” 棋馆的馆主对于这两位老人十分尊敬,似乎担心这里发生冲突,忙客气的过来,要招待杨承祖两人入座,大意就是把他们赶到个没人的地方,不要继续打扰这两位老者。永淳摇摇头“多谢好意,我就不坐了,姐夫,我们走吧。” 听到姐夫二字,馆主的心里一阵恶寒“这个年轻人也太狠了吧,怎么连自己的小舅子也不放过,姐弟两个都被他搞上了,这简直岂有此理。” 杨承祖对于围棋本来就是没兴趣的,永淳说走,他是没什么意见。可是就在他即将迈出棋馆大门时,迎面,却是挡住了几个人,把去路封死。正中是一个三十开外的中年汉子,一身劲装,手上戴着铁护腕,身后之人手中提着棍棒,还有几个人带着单刀,俨然一群跑江湖的汉子,与这间棋馆格格不入。 “朋友,我是旁边铁心武馆的少馆主,武大鹏。这些,都是我的师兄弟。这间棋馆,是我们罩的。唐老和薛老,是这里的老客人,你们今天冒失的过来,打扰人家下棋,然后转身就走,这笔债怎么算啊,是不是故意来捣乱的?” 这名少馆主边说,边用凶狠的目光瞪过来,把永淳吓的,向杨承祖身后躲去。铁心武馆算是附近比较有名气的势力,在壬午之变时,馆主武铁心还曾经上城协防过。虽然只是搬运箭矢弹药,充当夫子一级的身份,但终归是上过战场,在街坊里,就获得了较高的威信。 武大鹏也跟着父亲一起去当过力夫,随后就觉得自己是见过血,见过死人的,在附近这一带,就越发骄狂起来。那名馆主皱了皱眉头,上前两步“别胡闹,这两位是客人,年纪轻,性子跳脱一点。唐老薛老都没说什么,你就不要在里面生事了,武馆主知道不会答应的。” “我爹不在家,去和铁刀堂那边谈判了,这里今天我做主。我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铁刀堂派来的探子,来砸咱们场子的。我爹说过,最近要小心谨慎,东厂要搞人,铁刀堂也要搞人,我们不能有丝毫大意。这位小倌你别怕,我是不会害你的,只要你说出名字,再说你在哪个堂子里做事,我就放了你。如果你肯陪我去喝一杯呢,我就保你没事怎么样?” 武大鹏显然把永淳当成了相姑堂子里的男人,或者说,先把对方认做这个身份。反正一个文弱书生,看打扮也不是有功名的,加一个相貌很眼生的男人,就算是再能打,也打不过自己这么多人。 他生平最喜的就是这种像女人的男人,加上这种人看上去就没什么根脚,自己差不多是吃定了他们,伸手就要去摸永淳的脸。 两名下棋的老者已经站起身来,准备制止这一场荒唐的闹剧,几名客人围起来看着热闹,棋馆的馆主一脸焦急的要来劝解。一片混乱之中,一声脆响,武大鹏一声怪叫,手捂着头向后退去,鲜血顺着指缝向下流淌,棋子如同断线珍珠撒了一地,导致武大鹏头破血流的石制棋子盒,紧握在一只白生生的小手里。 手的主人似乎也没料到,自己居然能造成这么辉煌的战果,与受袭击一方差不多同时呆住了,随后拉起杨承祖的胳膊,向外就逃。 第九百三十二章永淳公主(四) 几名一起堵门的武馆弟子,怎么也没想到一向身手不错的武大鹏,居然会被这么个一看就是栾童的货色给放倒。随后就暴怒起来,伸手要去抓人,接着就在几声惨叫中,向着外面摔出。 铁心武馆虽然名义上挂着武馆的招牌,实际也不过就是一群组织起来的泼皮,算是有活力的社会青年那一行列,最多是懂一些拳脚。论身手,比起普通人是要强一些,也只是打架的时候厉害一点,在技击这个行列里,还没资格进入圈子。这几名同来的弟子,也就是身高体健,在铁心武馆内都不算精锐,也就谈不到武艺高强。 杨承祖经历过东南杀倭的实战,又有冷飞霜这种大高手的指点,身手几乎可以和当初三关镇时的龙剑飞有一搏之力,对付这种纯粹意义上的大汉,还是可以实现碾压效果的。不过他来这里不是为了打架,只要放倒了人,就没必要纠缠下去,拉起伤人凶手永淳夺门而出,撒腿疾奔。 一名被打飞的保镖,已经吹起了哨子,这是铁心武馆报警的信号,由于他们准备和铁刀堂火并,弟子门人时刻保持着警戒。一声哨子过去,就有十几个人提了刀枪棍棒冲了出来,一名保镖朝着杨承祖的背影指着,那些人随即就大喊着追过来。 杨承祖拉扯着永淳撒腿疾奔,可是刚跑几步,永淳就尖叫了一声,跌坐在地上,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姐夫,我的脚崴了,你背我。” 看着可以大方的说出让自己背她,又伸出胳膊的永淳,杨承祖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终究是长大了啊,不是两年前那个害羞的小姑娘了。 他向四下看看,并没有暗中跟随的护卫出来收拾铁心武馆的杂鱼,心里佩服着那些护卫的专业,居然连自己都没发现。随即也就不管其他,猫下腰去,永淳的胳膊大方的箍住了他的脖子,随即身子离地而起,耳畔生风。 这时的杨承祖并不知道,那些宫里派来跟随的护卫,被霍虬招来的部下挡了一阵,等到摆脱那些人之后,已经跟丢了公主,正在焦急的寻找中。以他和永淳的身份,其实是不可能害怕这些泼皮的,只要他把身上的腰牌丢出来,就能吓死他们所有人。 但是永淳现在的玩心正大,他不想扫她的兴,索性就低着头,背着她飞奔。几名铁心武馆弟子已经追了上来,杨承祖转身跑进一条胡同,随手放倒了胡同里堆着的一捆毛竹。竹子纷纷落下,那些武馆的人只好用胳膊护住头,狼狈的后退。等到竹子落完,就在胡同里形成了一个屏障,只好绕到另一条路上去挡。 两条哨棒扫过来,人腾空而起,双腿飞踢间,两名武馆的伏兵就成了滚地葫芦。劈手夺过哨棒,随手舞了几记,另外几个拦在路上的,被打的不得不左右躲避,趁这个当口,人已经夺路而出。 这样且追且逃,固然逃者背了个人跑不快,但是追的人却发现三五个人根本堵不住,只好又去叫人。当好不容易招集到几十人时,杨承祖和永淳已经跑到了另一路强人的所在,这些铁心武馆的弟子却是不敢冲过去。 “那边是李团头的地盘,冲过去,他们以为我们是来砸场子的,不能过去,一切等馆主回来再说。” 几名比较老成的弟子制止了其他人的冲动,回到棋馆时,武大鹏头上已经包了几层药布,看上去仿佛是受了重伤。他的精神很好,在那里大声的喊着要捉来那两个人,当面给个好看,即使听到李团头的身份,也毫不在意道: “李瘸子就是个要饭花子,你们怕他有牙啊?又不是动他,只是到他的地头上抓两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不敢去,我敢去,够胆的跟我来!” “我看谁敢动!连李团头都不放在眼里,你当你是谁?五城兵马司,还是刑部啊?几千丐帮弟子,压也压死了咱们铁心武馆,惹他们,活腻了?” 门首处传来一声大喝,一条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这是个五十出头的老人,年纪虽然大一些,头发也白了,但是精神矍铄,面色红润,手中一对铁胆叮当做响。武大鹏过了三十,见到这老人后,依旧像顽童一般扑过去道:“爹,您可算回来了,您的儿子被人打破了头,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咽不下去,也给我忍着。”武铁心并不为儿子的态度所动,武大鹏的伤势,也没能引起他的重视,一种亢奋情绪推动着他,让他已经无暇关注这些小细节。 “现在这些小事都不重要,刚才东厂的任档头传了话过来,霍掌刑有差使给我们做。这可是东厂的差使啊,把这事做好了,咱们就能和东厂搭上关系,到时候铁刀堂啊,李团头啊,我让他们跪他们就要跪,让他们死,他们就要死。” 听到东厂、霍掌刑,武大鹏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几步上前,“爹,到底什么差事?” 武铁心有意在棋馆的人面前卖弄,自己与东厂已经扯上了关系,即使是档头,也要让自己做事,并没有隐瞒的意思“霍掌刑有两个亲戚来咱们的地盘上转,我们只要负责他们的安全就好。这种小事,我们一定能做好的,对不对。你们都给我过来,我把他们的样子说一遍,你们给我记清楚,然后就去找人,保证他们吃好喝好玩好,然后替他们付帐。他们看谁不顺眼,你们就去把那人往死里打就好了,你们很擅长的。他们的样子是这样的……” 下棋的唐、薛二老,原本是想和武铁心说几句,停止铁心武馆的追击,可是听到他描述两人的样子后,二老的脸上先是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后来又摇摇头,对这件事没了兴趣,向外而行,轻声交谈着“那么好的一个后生,没想到居然是厂卫中人的亲戚,可惜了。武铁心这次,有的难受了。” 片刻之后,棋馆内响起武铁心大嗓门的叫骂,随后就是武大鹏被打的从棋馆摔到了路上。武铁心的外衣脱掉,精赤上身,露出上面猛虎下平冈的刺青。大声吩咐着 “叫上所有人,带上家伙,去李瘸子的地盘。这次就算拼了命,也得把那两人护住。李瘸子和我儿子一个毛病,都他娘喜欢男人,如果霍掌刑的亲戚出了事,大家都要死!所有人,跟我来!” 九百三十三章轻越雷池 京师虽为首善之地,但也不代表,城中全都是琼楼玉宇殿阁楼台,光明与黑暗,永远是共生体。出了宣武门再过了骡马市,房屋就渐渐显示的低矮破败,间或还有许多断壁残垣。京师人口过百万,算是眼下世界范围内人口承载量最大的城市之一,可城市还没到负担不了的地步,也不至于每一处空房子里都能住上人,像是这种人烟稀少的荒凉处依旧存在。 杨承祖背着永淳一路逃到这里,见没了人在后面追才停了下来,把人放在一边,自己喘了一阵粗气,随后又自嘲似的笑笑“在东南上万人的阵仗都见过了,结果被一群泼皮追过来,丢人啊。怎么样秀嫣,害怕不害怕?” 永淳公主的脸上没有丝毫惧意,反倒是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不怕,跟姐夫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不过她只笑了两下,脸上就又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姐夫……我的脚好疼,不知道是不是断了。” 女人的脚是碰不得的,可是她痛苦的样子,杨承祖还是担心不安全,只好抱着她来到一处较为偏僻的角落里,褪下了她的靴子。她穿的是男人穿的官靴,里面塞了东西,保证她能穿着靴子正常行走。奔跑起来就不方便,加上她本就不是那种运动细胞发达的女孩,一下子崴伤了也是正常的。 即使隔着罗袜,这种观察伤势的举动依旧比较过分,杨承祖想了想“你的脚是不是很疼啊,我还是扶你回你姐姐那。罗婆治跌打很有一套,她出手一定没问题的。” “不要……我不要去姐姐那,也不要罗婆给我看。姐夫,你不是也练武么,也懂得正骨的,帮我揉几下就没事了。” 杨承祖脱下她的靴子,托起小腿观察她的脚时,永淳的脸已经胀的通红,这时候大着胆子说完这句话,就一路红到了耳根。杨承祖看了她一眼,见她羞怯的模样,心里一阵叹息。“永淳,这不方便。” “我不管,我就要你给我揉。”破天荒地,永淳难得的任性起来,随后低下头,不敢和杨承祖对视。 “对不起,我太任性了,姐夫一定觉得我不懂事,不可爱了吧。可是……可是我可能很快就要出嫁了,到那个时候,再想见到姐夫,就很难了。其实我想过了,说是把那个人想象成喜欢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不过没有关系,反正就是这样,做不到,就努力做,再做不到,我就去死。……朝廷的公主短命的很多,我家的几个姐姐,也是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跟她们比,我已经算很幸福了,可以活这么大,还有姐姐、姐夫、母后、皇帝弟弟那么多人疼我,在乎我的感受,我已经很高兴了。” 秀嫣低着头,修长的脖颈处已经泛起一片红晕,声音也渐渐低下去 “我最近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太医开过药,都被我倒掉了。那些药太苦,也治不好我的病,我的是心病,吃药是没用的。像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对我来说,就已经是上天赐下的恩惠,……人要知足,不能要求的太多。将来就算死掉,我也可以瞑目,至少和姐夫一起跟人打过架,还让姐夫背着我跑那么远,我该知足了。你说的对,我们该去姐姐那里,让罗婆给我治伤,免得母后担心。” 她努力的想要坐起来,但是肩膀上多了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按住“不,我说的不对,你说的对。伤是不能拖的,我给你揉几下,或许就好了。不过我手重,没有罗婆有准,你忍着点。” 杨承祖温柔的说着,一咬牙,轻轻除下了永淳脚上的罗袜,露出那只雪白纤细的脚掌,和上面涂抹的丹蔻。她没缠过足,但是天生就是一对小脚,如同这个人一样,纤细柔弱,不堪风雨。他将手自足弓一路摸索到踝骨部分,轻轻揉捏着。 “问题不大,应该没伤到骨头,我这里带着有药膏,抹上之后就能止疼。”杨承祖边说,边从身上取出药囊,里面找出一盒黑色药膏,在永淳的脚上轻轻涂抹,随后又在上面轻轻的揉着。 感受着男人的手,在自己脚上来回揉动,热流顺着脚掌一路向上,直达心脏。永淳的心高速的跳动,两耳轰鸣,脑海里已经一片空白,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姐夫跟自己说的什么。身体无力的靠在墙上,一条腿搭在杨承祖的膝头,另一条腿无力的抽动了几下,随后就那么放着。檀口大张,不住的喘着粗气,汗珠布满了额头。 药在踝骨部分敷好,杨承祖见永淳一副呆呆的样子,额头上布满汗珠,大口大口的呼吸,眼神迷离,双手紧抓着身边的枯草。那模样仿佛是正在承受自己的宠爱,而一只纤足就在自己掌握之中,心内激荡之下,竟是低下头,在那足背上轻轻亲了一口。 “啊!”永淳轻声叫了一声,随后才回过神来,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却并没有发火,而是用极轻微的声音说了句“姐夫……” 真是个敏感体质。看她的样子,杨承祖心内一动,这样的体质,其实是男人的恩物,怕是稍微用点力气,就能让她飞到天上去。拿出手帕,在她头上轻轻的擦去汗水,身子微微前倾,几乎要贴到永淳的脸上。 后者一脸茫然,并没有反抗或是逃避的意思,反倒是听之任之,任男人对自己为所欲为。只是害羞的闭上了眼睛,同时扬起了头,显然已经做好准备献上樱唇。 “永淳,你听我说,回到宫里,给我好好吃饭,好好喝药。太医如果不好,我们就换个郎中,总之一定要找最好的郎中,看好你的病。只有你的身体好了,才能多和姐夫出来玩,如果总是病恹恹的,你怎么出来啊。成亲的事,你不用管,有姐夫帮你处理,你不想嫁人,就没人能逼你。我不会让你不喜欢的男人碰你一根手指,这是姐夫对你的保证,你应该信的过我的吧。” “恩。”永淳小声应了一声,睁开眼看了看他,又害羞的把眼闭上“可……可是你和母后怎么交代啊。她一定是要你劝我嫁人的,结果到现在我不嫁,你会不会被骂。” “不会的,太后她老人家很明道理,不会怪我的,你只管放心。再说,太后让我劝你是为了你好,而不是要逼你做什么,真的,只要你高兴,太后心里就欢喜。如果你活的不好,或是出了什么问题,太后那么大年纪了,我怕她受不住打击。所以要尽孝,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活的好好的,而不是委曲求全,那样大家都会不开心。起来,试试自己能不能走。” 他扶起永淳,后者试着走了几步,虽然不那么灵便,但基本已经没有问题,一说抓着姐夫的胳膊,头靠在杨承祖的肩上,向前走去。前面一片棚户,外加低矮破旧的房屋,和七拐八绕的巷子,已经进入京师里比较复杂的贫民区,或者可以叫做,无法之地。 第九百三十四章意外 低矮的房屋,摇摇欲坠的篱笆墙,还有那些一脚踢过去就能踹倒的窝棚,差不多就是这片区域的真实写照。这里住的除了乞丐,就是流民,治安条件差到了极点,官府征不到税,也懒得管,一两个衙役在这里镇不住场子,来的人多了也没意义。真正决定这里秩序的,还是那些地下势力,江湖帮会。 这一片是团头李五李铁拐的地盘,他这个团头,实际上是官府任命的,乃至丐户头领身份,也是官方批准。包括乞丐的居住区域,亦是官府划拨。在这一片天地内,他就是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主宰,即便是人命,手上也有好几条。 他虽然是丐头,但是自己并不乞讨,相反住的是一处很不错的小型院落,青砖绿瓦,与普通的小士绅也没什么差别。日常的时候,这片地盘由他手下的几个头目管理,他自己只按时拿分子就好。今天,他家里来了贵客,就连几个头目也都留下来招待,地盘那边,就只交给那些人自己处置。 这位贵客的身份,差不多就是随手丢个什么下来,都能把李五碾压成渣的强大存在,饶是他为京师一霸,在那人面前也是低眉顺目,如同受气媳妇似的用心招待。 “您放心,交代的事,小人一定会尽力做好。我们这些丐户,全都仰仗您照应了,只管放心,一定把事做好。不过,杨记的东家,听说现在执掌厂卫。您是知道的,我们这些乞丐,不一定怕官府衙役,但是真的全怕厂卫,如果被他们盯上,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那名客人哼了一声“李五,你不要跟我耍滑头,如果你笨到被东厂的人摸到根脚,那我只能证明,你不是个可以合作的对象。我相信你,出来闯荡这么久了,手下一定有可靠的人,这人即使被捉,也不会被人查到是你。如果你做不到,那我们只能换个团头了。” 见李五面露惊恐之色,那人满意的点点头“听我说,你也不用怕了什么厂卫一身,这些东西现在也不敢乱用,谁敢乱动厂卫之力,以公器为私用,那么朝廷里的各位大臣,也不会放过他。他终究不过是个外人,可是我要你帮的,可是万岁的未来姐夫,这里面的亲疏之别,你应该懂得对吧。你们只说几句童谣,传点闲话,这些事,你们不是经常做么,别告诉我,你做不来啊。” “做的来,自然是做的来,就是小人手下的人都笨,孩子就更笨,怕他们干不好,误了大事。”李五虽然不认识字,但也知道,要他们传唱的,可不是普通的歌谣,这种事闹大了,是要灭门的。即使是用一些孩子,也要想方设法,和自己斩断关系,否则追究起来,也不是好玩的。 那名来客吩咐着“你不用考虑这个,按着吩咐做,该给你的好处,肯定都会给。花子头不管多威风,也不过就是花子头,管几千个乞丐,你自己不还是乞丐么?如果办成了这件事,抬举你个前程,比你做乞丐,有前途的多。好歹,你总该是懂得吧?” “懂,小人自然是懂。我这就让他们去找人,可着京师去传,保证几天之内,全部传开。贵客请坐,我这新近有几坛上好花雕,请您品尝。” “有新来的了?被人喝过的,我没兴趣,我只要原封花雕,你应该知道我的习惯。”那名客人哼了一声“还有,我让你准备的娃娃菜,准备好了么?” “这个……,实在是有点难啊,十二天以下的娃娃菜,实在是不好找。即使有,卖相也不好看,您是知道的,前者找了几个,然后闹出了风波,如果不是您那边帮着按住,怕是已经被顺天府查到根脚。听说差一点,就惊动了神捕秦宗权。他要是出了手,小人这颗头,现在多半已经被砍下来了。我们现在做事,只能谨慎一些,所以一时还没找好。” “混蛋!这种要事,你们也敢耽搁,敢情真是不想活了么?秦宗权能要你的脑袋,难道我就不能?”那名客人的目光一寒,吓的李五差点摔在地上,即便是在自己地头上,他也是没胆子惹这个人物。只好磕头道:“老爷多宽限几天,我们……我们一定尽力就是。您还是先看看两坛花雕满意不满意。” 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推了两个五花大绑的女子进来,这两个女子都在妙龄,生的眉眼俊俏,颇有姿色,身上穿的虽然普通,但也是六、七成新的衣服,显然是小家碧玉,并非是女乞丐之属。 那人端详了一阵,哈哈大笑“好!这两个妞找的是不错的,你们从哪带来的,什么出身?” “门头沟那边捉来的,不是附近动的手,保证没有手尾。” “这还像话嘛。你们丐帮,我是知道的,掳人,制造残废,是你们的专长。所以找娃娃菜那件事,我才着落在你身上,好好做,两位千岁那里,会记得你的好处的。别怕惹事,秦宗权算什么东西嘛,区区一个捕役,因为查谢家的事,千岁抬举他,给了他一点权力。他要是敢多管闲事,一句话,就能让他死无全尸!来,把这两个妞送到我房里,我要和她们好好玩玩。完事以后,按老规矩,处理的干净一点。” 李五连忙点头称是,这时,一条大汉从外面进来,在李五耳边嘀咕了几句,李五不耐烦的挥挥手“这种小事也来烦我,你们干什么吃的?不过两个人,把大的砍死,小的带来就完了……铁心武馆、铁刀堂,这两帮人不是要火并么,忽然带上全家老少奔我们杀过来,找死么?就这种货色,再多几家也没用,告诉下面抄家伙,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东厂,这事里怎么还他娘的扯上了东厂,你们到底惹上了什么人?” 那名客人原本正要到卧房去享受那两个礼物,听到这话,忽然转过身问道:“怎么回事,这里怎么还有东厂?” “儿郎们在外面看到一个娃娃菜,没想到要动手的时候,被人搅了局。这种事原本也不算什么,打死就是了。可是铁心武馆那边传来消息,似乎这搅局的人,和东厂霍掌刑是亲戚。” “霍虬?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降贼出身,不必要在意。”那人听到霍虬的名字,实际是没了兴趣的,但是想到这娃娃菜终究和自己有关,还是决定,一起过去看看,于是整个的事态,就再次扩大了。 第九百三十五章血光(一) 原本像杨承祖和永淳这种穿戴的人,即使在这混乱区域行走,也不担心出什么问题。有钱人走到哪里都吃的开,李五这种人,也不敢轻易攻击富贵人家子弟。在金钱面前,他那点江湖身份势力之类,实际也不是太靠的住。 永淳是和杨承祖出来玩的,也不打算在这种地方多停留,两下原本应该是相安无事的状态。尤其是刚刚两人已经跨越了鸿沟,现在的关系很有些尴尬,这种闲逛与情侣幽会类似,并没有心思惹事。但是在街上发生的一起抢孩子事件,还是让两下发生了冲突。被抢的妇人身上穿的衣服破旧,上面满是补丁。那个女娃也不过六、七岁的样子,模样很是乖巧可爱,身上衣服同样破烂。 她们虽然不是乞丐,但是看穿戴,也已经游走在乞讨边沿,看着路边那些卖食物的摊位,女孩亮晶晶的大眼睛就紧紧盯住,母亲拽了几下,都没拽动。永淳拿出钱,买了几根油条拿过来,蹲下身子“小妹妹,是不是饿了?我买给你吃。” 她身上穿的是男装,虽然生的美貌,但是女子依旧当她是个男的,先是不收,但是孩子那里已经忍不住开始咬,只好万福道谢。杨承祖笑了笑,拿了几枚碎银出来递给那妇人 “相见就是缘分,这点钱可以买点米,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到养济院那边想办法。杨记的工坊里,也在招绣娘、厨娘。总之,不到万不得以,别到这种地方来,这里对女人来说,太危险。” 那妇人点点头“多谢二位公子,你们也小心,这里确实乱的很,白天就敢抢钱。听说京师里现在还有人抢孩子,你们都是好人,一定要当心些。” 永淳等到与妇人分了手,摇了摇头“弟弟说,京师里治安不错,既有衙役,也有缇骑,怎么会还有人抢孩子啊。简直太不成话了。还有,现在粮食不是卖的很便宜么,还有乞丐?” “乞丐啊,应该是很难彻底消失的,不管粮价怎么便宜,也是有人吃不上饭。男人好赌,家里遭灾,有无数种理由,会让一个家庭沦落成乞丐,没办法彻底避免的。只能说,尽量减少。至于丢孩子的事,这确实是个事,可能丢孩子的人家都是普通人,没人惊动锦衣,所以我这边还没收到消息吧。等我回去之后,会安排人查一查的,是哪一路人马,敢在京师犯案……” 话音未落,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两人回头看去,见是那名妇人在那里无助的大叫着,那个可爱的女童,被一个男人扛在肩上飞奔。街上的行人没人去阻拦,反倒是四下躲避着,给那人让路。 “姐夫!快救人!” 永淳的话没说完,杨承祖已经飞奔而出,斜刺里,忽然又有两条汉子左右齐出,似乎是想包夹杨承祖。但是这时杨承祖的拳头已经轰出,两记重拳快如闪电,两条冲出来的大汉被打翻在地,他的速度不减,同时手里已经多了一锭元宝,猛丢出去。 一声惨叫,奔跑中的大汉,挨了江湖上最昂贵的暗器,一锭二十两的银锭,将他后脑砸的血肉模糊,重重摔在地上,人也是出气多进气少。小女孩在地上摔了个跟头,手被磨破了,吓的哇哇大哭,母亲跑过来将她抱在怀里,确认了孩子没事之后,跪下磕头行礼。 杨承祖摆摆手“别客气,你还是带着孩子赶紧离开这里。这帮抢孩子的无法无天,居然还敢带刀,你太危险了。” 那两个被他重拳击倒的大汉,手上都拿了匕首,不过人被打的昏过去,匕首也落了地。那妇人见了明晃晃的刀子,也知道情形不妙,抱起女儿就走,杨承祖递给她一枚铜符“找杨记的铺子去躲一躲,把铜符给他们看,他们会安排好你的。” 永淳看杨承祖的眼神里,差不多已经充满了星星,只差拍手“姐夫好棒,真的好棒啊。几个坏人,就这么全打翻了,太威风了。” “这几个坏人比倭寇差远了,打不过他们,那你姐夫还怎么出来混。不过这一下还是捅了马蜂窝,早点离开这里比较好。”按他的想法,是想跟着那妇人一道去杨记的店铺,不管到哪个杨记名下的铺面,都可以依靠其拥有的资源,把这帮哪来的恶徒扫几遍。 但是没走多远,他就发现,已经有人跟了上来,对方似乎也不打算在闹市区动手,只是远远跟着,并没有立即发动。他皱皱眉,忽然拉起永淳,改了一个方向,与那妇人分开。那些跟踪者也放弃了那妇人,直接跟着他不远不近的前进,目标已经很明确。 “永淳,我们可能又有麻烦了,你怕不怕?今天本来说是带你出来玩的,结果好端端的,变成打架了,真是对不住。” “没什么啊,我觉得很过瘾的,我们今天可以救人,还打了坏人,我觉得挺好的。只要跟姐夫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杨承祖笑了笑,拉着永淳走了一阵,忽然拉过路边一个乱跑的小男孩,在他耳边嘀咕几句,这男孩点点头,向一个方向跑出去。杨承祖又拉过另外一个孩子,说了几句之后,那孩子则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永淳不解道:“姐夫,你在跟他们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问他,想不想赚一两银子,想的话,就朝一个方向猛跑,到那个方向遇到的第一间杨记去送个消息,就会有人给他钱。” 一连送出去三个消息之后,杨承祖与永淳身后,差不多已经跟上了近百人,而在另一边,铁刀堂、铁心武馆的人,提着兵器进入了这片贫民区,很快,就有大批同样提着刀枪棍棒的大汉迎出来,与他们对上。而在稍远的地方,霍虬带着数百名东厂番子,飞快的向这片区域推进,十几名来自宫廷的侍卫,在街上盲目的四下看着,拼命寻找踪迹。 而在一条胡同口,来自几个方向的人马,将杨承祖和永淳困在当中,一条大汉冷冷道:“哪条路上的朋友,报个万吧!敢坏我们丐帮的好事,不知道,你长了几个脑袋。” “没办法,原本不想这样的,现在不这样不行了。”杨承祖无奈的摇摇头,随手从腰里解下一块腰牌丢过去“认识字的话,自己看清楚。” 那大汉看了几眼,面上神色一变,飞快的把腰牌递给身边的人,那人一溜小跑不见踪迹。阳光之下,数百人围着这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在街上沉默对峙。过了一阵,那人又跑了回来,在大汉耳边嘀咕几句。 大汉面上露出笑容,忙拱手道:“误会……误会了。这话是怎么说的,小人给大老爷赔罪。”说话之间抢步上前,屈膝下跪,可就在他跪下的一刹那,袖管里暗藏的匕首已经滑在手中,在身后,传来同侪的惊叫声,他的袖中刀就在惊叫声中递出,直刺杨承祖小腹。 白光闪现,血光崩飞。 第九百三十六章血光(二) 差不多就在那大汉下跪的同时,杨承祖的手已经扶向了腰际,随后就拔出了他的宝刀。他的刀抽的很快,在那名大汉的袖中刀,刚刚落到手中时,宝刀已经高举过头,随后就落了下来。 江湖人也素来以狠为自我标榜,包括一些人,总是吹嘘着自己杀过很多人,或是做过某些大事。这条大汉本身,也是李五手下的干将,手上也沾过血,杀过人。但他杀的人,与杨承祖这种真正带兵打过仗的人比,又实在没有可比性,双方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不管李五的命令是多严厉,也不管他许诺了如何美好的愿景,比如背后有谁撑腰,又找了谁顶罪等等。终归,要行刺的是锦衣缇帅,天子宠臣,在那一刹那间,这大汉的心里是有所犹豫的,也正因为这种犹豫,他的刀并没有真的刺出去,自己的头就先被砍了下来。 他是跪下之后出刀,结果就是,给人的感觉是他主动凑上去,挨了这一下,如同处刑一般,被杨承祖轻松解决。人头落地,,血随后就喷了出来,其他的打手,下意识的向后一退,也就在这时,杨承祖已经拉起永淳,冲向了身旁的胡同。 胡同里也是有人的,不过没想到杨承祖出手那么干脆,二话不说,就砍了个人头下来。小巷里的人还没等反应过来,杨承祖已经冲了过去,一记铁山靠,撞在了第一人的怀里。一声闷哼中,那个持刀的汉子重重撞到墙上,口鼻喷血,身体贴着墙,无力的向下滑去。另外,两个人手里持的是短斧,刚把斧子举起来,白光已经在眼前闪起,随后,就是无尽的黑暗。 最后一名伏兵见事不好,转身就跑,但随后就想起来,这是一条死胡同。转过身来,大喊着“别过来……再过来我和你拼命” 杨承祖压根就没理他说什么,而是大步流星抢到他面前,随后一刀就劈了下去。双刀互斩,一柄刀被砍成两半,随后就是刀手惨叫着退到巷子里,接着就倒了下去。 外面的打手,这时已经从慌乱里恢复过来,一些人抽出腰里藏的短兵,向着胡同冲来,这条胡同狭窄,最多就是两个人并行,由于之前杨承祖杀了那名首领,其他人对他是有忌惮的。冲进来之后,为首者走的并不快,后面的人被前面的人挡住路,自己的脚步也只能慢下来。见两人已经跑到巷子的尽头,熟悉地形的人,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这是条死胡同,他们无路可走了。 这种推进虽然缓慢,但是必须承认,在这种占有绝对优势的前提下,这种节奏的行动显的很有威慑力。如同猫戏鼠,永淳与杨承祖只能贴着墙壁站着,开着眼前的墙,杨承祖道:“永淳,你踩我的肩膀,我送你上去。那个妇人应该去叫人了,我想一会就有人来,不会有事的。” “我不!男人头,女人腰,都是不能随便碰的。我怎么能踩到姐夫头上。再说,我要跟姐夫在一起,就算是死,我也不怕。” “别胡闹,他们见了我的腰牌还敢动刀,这里面八成有问题,你的公主身份,怕是也镇不住场子。” 永淳得意的笑了笑,仿佛,外面那些杀手并非是敌人,而是自己的部下一样笃定“我从没想过靠公主的身份压人,我是觉得,能和姐夫死在一起,是最高兴的事啊。反正人早晚都是要死的,能和姐夫死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的。再说,我相信姐夫,一定可以救我。” “你对我真有自信,看看,外面那是多少人。” 他选择这条胡同,就是因为胡同够窄,否则几十人展开围攻,就算是冷飞霜这种大高手,应付起来都会很麻烦。现在由于同时只有几个人可以砍到他,倒不是不能应付,但是对付起来,也绝对不轻松。如果算上人数,杨承祖武功再高十倍,也没什么意义。 可是永淳已经从头上取下了一根锋利的金簪,以尖端对准了自己的喉咙“如果姐夫非要赶我走的话,我现在就捅下去!我的力气很大的,谁也别想阻止我。” 杨承祖无奈的摇摇头,转身看着那些追兵,为首的两个人身形高大魁梧,目光和走路的姿态,都显示出,这两人拥有极为不弱的修为。一人手里持着护手钩,朝杨承祖一指“放下兵器,我们五爷有话跟你说!” “说你娘!”杨承祖直接骂出了一句脏话“连行刺的手段都用出来,大家就是没的谈了,都已经不死不休了,还说个球!连腰牌都不还我,反倒是过来行礼,当我白痴啊。所以说你们就是一群泼皮,连行刺这种事都做不好,你们还能做成什么。本官是锦衣缇帅,提督东厂,今天你们敢来堵我,我让你们全家死绝!”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了一卷油布,将布一圈一圈的缠在手与刀上,将右手和刀,绑在了一起,双手举刀过头,亮了个起手势。“不怕死的来啊!看看今天,是你死,还是我死!” “我们五爷,就是想和你说句话,没别的事,你想多……”一条大汉与杨承祖交谈,另一名同伴,却猛的一矮身,向着杨承祖疾扑而去,随后那使钩的汉子也合身扑上,两条人影如同两只猎豹一般迅捷,几乎眨眼之间,就到了杨承祖面前,随后就听到两声惨叫,一个人踉跄着倒下,另一个人则怪叫着退了回来,手上、脸上多了几支短箭。 杨承祖左手一丢,将打空的袖箭筒扔到一边,“来啊,我的袖箭用光了,下面,咱们可以对刀了。” 后面的打手先是呆了呆,随后就咆哮着冲过来,杨承祖手中宝刀下劈,在对方躲闪之时,第二管袖箭出手了。 “我说用光了你们就信,还说你们不是白痴,来啊,我们看看,今天谁死!” 小巷外,其他的打手排的层层叠叠,随时准备进去替补。路上的行人见到这个阵仗,自然有多远逃多远,不敢靠近。站在最外圈的打手也看不到里面情形,只能听到呼喝声,还有惨叫声,里面没传出命令,大概是还没分出胜负。一些人已经寻找着机会,想从后面绕过去帮忙,还有的琢磨着拆掉两边的墙。 就在这时,一只手拍在了打手肩上“里面在做什么?” “老东西,你谁啊?李爷办事,不相干的人闪开,多问的话,信不信连你一起砍……” 手的主人猛一加力,这名打手一声惨叫,身子不由自主的矮了下去。这人的年纪已经接近五十,有的地方头发开始变白,但是力气大的惊人,随着他发力,那打手已经惨叫出来。 “我是刑部衙门秦宗权,光天化日,你们居然敢持械伤人,信不信我把你们都带回衙门?还不给我住手!” 第九百三十七章血光(三) 秦宗权虽然只是一名捕头,换句话说,也就是年纪大一点的衙役,在京师这种官员遍地的地方算不上什么,但是对于这帮城狐社鼠来说,却是堪比镇鬼钟馗的强大存在。他武功高强,中气十足,一声大喝之下,那些泼皮的行动,果然出现了片刻的停顿。可是很快,就又有一个声音高喝起来“谁让你们停的,给我砍死那个人,另一个要活的,不许停。” 说话的,是一个身躯高大的壮汉,赤着上身,手上提着单刀。打量了秦宗权几眼,一拱手“秦头儿,今天这事和你没关系,我们只是做事,等事情做完了,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秦宗权自腰间摘了铁链下来,一圈一圈缠在手臂上,“二金刚,这事你拦不住,你这种小字辈,还没资格跟我说话。所有人,全都给我停手!谁再敢喊打喊杀,我第一个锁他进衙门,谁要是不信,就来试一试。” 那名叫二金刚的汉子,算是李五左右手这个级别的,不过在秦宗权这位刑部的捕头面前,总归是有先天不足,真的对上,还是挡不住的。他面色变了几变,提着刀要亲自过去,秦宗权的步伐也在有意无意中动了动,二金刚只要再动,他就要动手拿人了。 二金刚面色渐冷“秦捕头,不给面子了?” “光天化日,持械行凶,你说我们是谁不给谁面子?要说面子,你们都得给大明律面子,是不是以为朝廷没有王法了?全给我收了兵器!”他正言厉色,声音洪亮,泼皮们都有些含糊,没人敢再举起兵器砍人。 这时,一阵脚步声以及重物戳地声传来,团头李五在几名护卫保卫下,拄着拐杖过来。他身上穿的一身上好的绸衫,头上的六合一统帽上还镶了块美玉,很像个体面人。面上带着笑容,“大捕头,今天怎么这么闲,到这破地方来转了?天气有点热,我们找地方喝茶,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我要的不是解释,是安定,光天化日的砍人,李团头,你难道活腻了?让你的人收了兵器,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否则的话,对你不客气。” 水至清则无鱼,黑道或是泼皮,都不可能真的被扫荡干净,秦宗权也明白这个道理,向来对于江湖势力的争斗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不涉及到根本,他可以当没发生过。京师里杀人的事,他也是知道的,只要事态不太恶化,他就可以容忍。这次大白天几百人砍两个人,这显然是出了他容忍范围,面色也就格外的严峻。 李五笑了笑,朝着身边人吩咐道:“别在这傻站着,做事。”一声令下,小巷里重新陷入混乱,喊杀声惨叫声再次响起。李五又朝秦宗权道: “大捕头,京师里我最服的人就是你,不是因为你的身份地位,更不是因为功夫,而是因为你为人最公道,我佩服你的为人,你要面子,我给你面子。你让我今天把事做完,明天,我会把犯人交给你,如果这个雷够大,我把我自己交出来给你。今天,你只当没看到。你要管整个京师,何必非死盯着这种穷地方不放,换条街来巡,去保护那些有钱有官身的,不好么?” “李团头,你难道第一天认识我?我秦某这辈子,什么时候向别人低过头?不管是有权,还是有势,还是人多,我什么时候怕过?京师治安,刑部自有职责在,不允许尔等肆意伤人,带你的人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李五面色一变“大捕头,这件事,你掺和不起,别乱来。再说你一个人,我这里几百个兄弟,你捉的过来么?” 秦宗权完全无视他话里的威胁,面沉如水“我办事靠的是大明律,是明大诰。我不管你背后站的是谁,又是谁指使的你,他总大不过大明律。你让你的人收手,否则,别怪我拿人。” “这是……你逼我的!”李五面容一变,挥起铁拐指向秦宗权,几条大汉立刻抽出匕首,从几个方向朝秦宗权包夹而来。秦宗权一声大喝“李五,你的案子犯了,跟我到衙门去说清楚!”胳膊猛的向前一伸,缠绕在胳膊上的铁链,如同忽然之间拥有了生命,仿佛一条出洞怪蟒,向李五袭去。 一名保镖想要捉住链子,但是秦宗权手腕只一动,锁链就重重抽在保镖的手腕上,一声骨折的声音响起,保镖已经痛苦的倒地。另一名保镖则是用匕首刺向秦宗权的后心,随后就被一脚踢了出去。 李五在第一名保镖动手时,人已经向后疾退。虽然他跛了一足,但是退后的速度丝毫不慢,几名大汉已经提着兵器冲过来,用身体组成人墙,掩护着李五,又或者提了兵器砍向秦宗权。 如果彻底不考虑将来的残酷报复以及官府打压,这里几百人,怎么也不会怕一个秦宗权,就算他武功再高,也要被砍成肉酱。可是就在李五刚刚退后数步之时,挡在他面前的人墙已经波分浪裂,四下跌倒。下一刻,一条乌黑铁蛇已经吐着毒信,舞动着身躯,紧紧的缠住了他的身子。随着秦宗权手上使力,李五身不由主被扯到了秦宗权身边。 几个转动间,以李五为盾,几名围攻者被迫收招后撤,秦宗权手上使力,勒住李五脖子的铁链猛的向里一收,将李五勒的面色发白,眼珠外凸。秦宗权厉声道:“让你的人放下兵器,和我回刑部衙说清楚。” 李五的嘴里,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声音,手脚剧烈的挣扎,似乎随时可能窒息。等到秦宗权手上的链子略微松了一松时,他才喘了几口粗气,以沙哑的声音道:“大……大捕头,没用的,这次的事,我做不了主,你就算勒死我,他们也不会停的。” 下一刻,一支弩箭忽然从远方射来,所取的目标,赫然是李五的胸膛,秦宗权吐气开声,将人朝远处一甩,将他当做了流星甩出去,随后再一拉,又将人拉到手边。高声喝道:“我不管你是谁,凡是在大明天下,就要受大明律管束。马上走出来,跟我回衙门说清楚,否则的话,当心王法无情!” 没有人理会这位大捕头的话,只有数枝弩箭接连射来,或取秦宗权,或取李五,与此同时,巷子里响起一声火铳发射的闷响,喊杀声再次响起,所有的打手发挥出最大的力量,向着小巷里的人,发动了疯狂的攻击。 第九百三十八章血光(四) 单刀劈过来,被刀背卸掉力,随后一记反斩就跟上来,对手想要封住这一刀,不想对手的兵器锋利程度远超想象,以刀对刀,自己手里的刀如同豆腐一般被砍断,随后自己就惨叫着被砍翻在地。杀人者并没有在意喷到脸上身上的血,宝刀横扫,另一名刀手被开膛破肚,惨叫倒地。 一条大汉想要冲过去,抓住巷子角落里那个瘦弱的家伙,以他作为人质,威胁那个凶狠的敌人投降。可是只迈了一步,就听到一声怒喝,回头之间,只能看到一道白光卷了过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在他失去意识之前,唯一的想法是:后面的人干什么吃的,这么多人,为什么拦不住一个人。 事实上,其他人已经挥出了刀,但是杨承祖不管不顾,只是把这个试图攻击永淳的人砍了头,自己背后连中数刀,砍的衣服破烂,但是却没见到血。直到这时,那些刀客才知道,这人身上穿了宝甲。 “他有宝甲护身!”一名刀客高声提醒着同伴。随后就见到杨承祖双眼血红的盯着他“你说对了,不过,没有奖励!”人合身前扑,冲入这名刀客怀中,一手抓着人,另一手的刀朝着他的胸腹猛捅,并以他为盾牌,推着人想前冲去。 这些攻击者,有亡命之徒,也有一些是托庇于丐帮的盗贼、罪犯又或者是什么武林好手。论武艺,他们中是有一些高手的,也有人杀过人。但是在彼此配合上,就差劲的很。在杨承祖这种带过兵的人眼里,他们这种层次的配合,连入门的资格都没有。本来胡同窄小难以展开,自己人又往往挡了自己的人路,真正能发挥作用的人并不多。 杨承祖的功夫是从战阵里出来的,没有花巧变化,讲的就是杀人术,在这种狭窄的地形中,腾挪空间有限,正是他这种刀法发挥威力的空间。他的刀几乎出手必见血,杀的那些打手心惊肉跳。说到底,还是要承认经济上的碾压,那些刀客全身的家当,也未必买的了他一身宝甲,有装备的加持,在他体力耗尽之前,进攻者人数虽多,但未必真能奈何他。 几名泼皮站上了两侧墙头,想要向永淳那边摸过去,可是人刚上墙,腿上就中了暗器,惨叫着摔下墙去。因为是陪公主出来,本身就承担保镖的工作,杨承祖身上很是带了一些暗器的,一身层出不穷的器械加上卑鄙手段,让这些打手也应接不暇。 一条身影忽然出现在死胡同尽头的墙上,躲在角落里的永淳惊叫了一声,不过那人并没对她做什么,反倒是朝她笑笑,随后飞身落到人群中,手中泼风刀劈出,一口气,连砍倒了两人。 “京师刑部衙何宗立在此,京师大小监牢不管哪个,我都有关系。你们进去之后,我关照一声,保证让你们过的舒舒服服。谁要是不想死的话,就丢了兵器在墙角蹲好,否则的话,别怪我不客气了。” 何宗立是个四十出头的高瘦汉子,生的黄白面皮,精明强干的模样,手中泼风单刀刀头向下控着鲜血。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是并没有惧意,朝杨承祖笑了笑“缇帅,卑职来迟,还望恕罪。” “客气了。肯来,就是人情,如果刑部那边做的不开心,锦衣卫这里欢迎你。五品以下的官职,我上一个折子,不会出什么问题。” “多谢缇帅栽培!”他手中拿着竹哨,放在嘴里,猛的用力一吹,尖利的哨音直冲云霄。 在打斗场地附近,一处茶楼上,那名丐帮的贵客坐在那里等着消息,这一次行刺杨承祖,算是他的个人行为。不过考虑到家主对杨承祖的态度,对于这种行刺,那边肯定是支持的,惟一的问题就是,自己必须成功。如果行刺失败,家里怕是会第一时间把自己丢出来顶雷。 为了保证这次刺杀成功,他动用了一些家里的力量,但是用的还是很巧妙的,从常理上讲,不至于真的追到家主那。只要砍死杨承祖,再把这些人抛弃掉平息天子的怒火,自己家以及自己都能安全。 消息流水般的送过来“铁心武馆、铁刀堂的人想要过来,被李五的人挡住了。两边暂时对峙,没有打起来。” “五城兵马司那边似乎收到了消息,正在点兵,……我们的人也在里面发力,保证他们不会赶到。” “出现了很多捕快,如果他们一来,这些人肯定要跑光了……我们请了手令来,保证没有衙役能过来捉人。” 就在极短的时间内,双方隔空过招,或调动着能用的关系,或者破坏着对方的关系,在短时间内,基本是不胜不败的结局。这名主事者也知道,这里毕竟是京师,而且自己不能动用家里真正的力量,时间一长,官军还是会来,自己必须抢在那之前,解决问题。 “这么多人砍这么两个人还砍不死,干什么吃的,来人,取奴下去,给我射死他。” 持了奴的人刚刚下楼,忽然有十几条大汉横冲直撞的冲过来,他愣了一愣,接着看到几名李五的手下迎上去,似乎想阻挡那些大汉,两下没说几句话,李五的手下就被打的横飞出去。这几名持奴的人认定,这些都是杨承祖的援军,连想也不想,抬起奴来就射。 哧哧破空声中,一条大汉中了箭,但是其他人的身手却灵活异常,左右躲避中,已经成功规避了攻击。随后身形如闪电一般,向着几名持奴人冲来。 动作之快,身形之灵活,竟是这几名持奴人生平仅见。不等他们第二轮装填完成,敌人已经到了眼前,他们刚要抽出兵器,就被打的横飞出去。耳边响起的,是一声尖利的怒喝“连大内侍卫都敢杀,这帮泼皮是要造反么?发信号叫人,解决他们!” 杨承祖这边,由于得到了何宗立的支援,压力减轻了不少。至于外面的撕杀或是变化,他现在顾不上,唯一的考量,就是在自己的体力耗尽之前,尽量撑住,不让任何人可以伤害到永淳。 挥刀,斩敌,格挡,反击,虽然体能的消耗在增加,但是他的大脑反倒是一片空灵,动作之间也越发的敏捷准确。一个又一个的敌人被斩杀,自己身上,也时不时的绽开血花,不过他已经不在乎这些,只是用力的挥出兵器。 眼前的打手,似乎从一开始就没减少过,这种撕杀,似乎也没有终止的时候。直到一阵铳声响彻云霄,眼前那些打手,就如同海水退潮一般,向小巷外狂奔。 第九百三十九章蛛丝马迹 持刀提棍的江湖客、圆帽皂靴,玄色直身手中提着鸟铳的东厂番子、穿飞鱼服的锦衣缇骑以及依附于锦衣存在的军余、力士;更多的,则是杨记的伙计。一眼看过去,只能看到黑压压一片人头,人数点不清楚。 作为援军赶来的衙役以及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反倒被赶在了最外面,东厂的人在和他们进行交涉,告诉他们这事已经是东厂介入,你们只需要配合就行,其他不要管。刑部里来了几十名衙役,全都是秦、何两人的弟子门生,平日也算是体面人,在番子和缇骑面前,就只有退避三舍的份。 秦宗权、何宗立两人身上都受了伤,不过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家常便饭,并不往心里去。弟子们给他们上着药,这两人却混若无事的看着热闹。 “师弟,这次的阵仗有点大,我看老李是完了。其实我要带他回衙门,是在帮他,如果那拐女娃的案子不是他做的,我会考虑保一保他。毕竟有白就有黑,乞丐和帮会,是扫不干净的。这片地方在李五手上,勉强还能算稳当,他这一倒,多半是要乱了。我们要让人对这里盯紧一点,免得出大问题。” “放心吧师兄,我会派人盯紧这里的,我原本也觉得李五这人很聪明,知道线在哪里,不会踩过去。可是现在看,却是说不好了,不光拐孩子,连几个女人走失的案子,多半也和他脱不了干系。不知道他搭上了谁的线,连锦衣缇帅东厂督主都敢砍,神仙也不了他了。” 有人从里面抬出死尸,都是刚才在小巷里被杨承祖杀掉的,秦宗权上前一步,“我是刑部秦宗权,能否让我,看一下尸体。……没什么,只是想看看,毕竟练武的人,好奇么。” 他和何宗立都帮了杨承祖的忙,东厂的番子不知道将来是什么情况,只好点点头,掀开了死尸上盖的布单。秦宗权并不在意血腥与恶臭,对着创口看了看,又回到方才的座位 “师弟,看出什么了么?” “看?看什么?死人而已,今天死人很多了,估计一会更多,有什么好看的。” “看伤口啊。你难道不觉得,那些伤口,很眼熟么?弩箭,一刀吻喉,这些动作,你难道不觉得跟那件案子很像?” 何宗立看看远处,锦衣卫和东厂,并没人注意这边,他长出了一口气,拉着秦宗立走的稍远一些“师兄,你不要命了,当心被这帮人听到,当场把你下了诏狱。抓咱们这种身份的人,他们连驾贴都不用,说抓就抓了。那案子不都结了么,你何必还要多事。” “案子只是被压下去了,并没有结。谢家勾结倭寇,满门抄斩,这是朝廷的法度,不代表别人有资格对他实行私刑。你知道我的,我这个人,认的就是王法。做捕快的,心里一定要有一把尺,这把尺,就是刑律。不管出于什么道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天下事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守法犯律。谁犯律我就捉谁,就是这么简单。上面让我结案,我没法查下去,但是有机会,我还是要找到真相。或许我奈何不了他,不过总要查个清楚,图个心安。再说,我总觉得,谢家的案子和一件案子很像。” “哪件?” “安陆知府和永寿公主驸马遇害案,湖广老纪那里交上来的卷宗看,这两起案子,总是有相似之处。谢家或许该死,铁万同,是好人啊,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否则的话,我心里不安生。” 何宗立无奈的摇摇头,“师兄啊,咱两加起来都快一百岁了,你还是这个样子,真是的。只有晚上让嫂子收拾你了。对了,我老婆做了饭,一会到我家吃。这边的事,东厂插了手,我们就没办法了,告诉孩儿们,撤吧。” 杨承祖在方才的乱战中,虽然身上穿了宝甲,但是依旧受了不轻的伤。包括刀剑造成的外伤,也有锤棍一类的钝器打在身上造成的内伤。杀人时,还可以凭一口气撑住,现在丐帮的人都被制住,他的气一泄,身子一软,张口吐了一口血。 永淳尖叫着扑上来,紧紧抱住姐夫的后背,手忙脚乱的去找药,杨承祖勉强一笑“没事,我很好的,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在屯门,我连枪弹都中过,区区几件兵器,算不了什么的。我们出去看看。” 两名番子过来,一左一右,架起杨承祖的身子向外走,来到小巷口时,霍虬一动不动的跪在那,见杨承祖出来,就不停的磕头“卑职有罪,卑职失职,请督主责罚。” 杨承祖四下看了看,“这些人,都是你带来的?” “有的是,有的不是。有个带孩子的妇人到了杨记的店铺送信,正好瑞恩将军在那店铺里买东西,就带了一些昆仑奴过来。其他的掌柜伙计知道了,也不想落后,就都过来帮忙。这是刚来的,后面可能还有。” “下令,让他们回去,不必要搞这么大场面。一群臭要饭的,不值得如此。你也起来吧,这事,不怪你。”他的面色虽然不好看,不过吃了几粒丹药,内伤已经压住。大内侍卫找到了公主,总算长出了口气,永淳泪眼婆娑的过去说了几句话,两名侍卫就送来了自己随身带的伤药。 这些侍卫都是宫廷里精通技击的宦官,身手很是高明,但是论身份,却比张佐那些掌权太监要差的远了。对上杨承祖,就连巴结的资格也未必有。送上来的药,都是宫中上好伤药,吃下几丸,气血就平稳了,杨承祖又向四周看看 “这里的团头呢?把人找出来,我报了名字之后,还敢拿刀来砍,这件事很有意思啊,给我仔细的查。查不出结果来,这东厂的督主,我怕是没脸干下去了。” 李五方才被秦宗权制住,等到番子一来,他就被交到了厂卫手里,他嘴里原本有一粒毒丸的。可是东厂中人江湖手段多的是,对这种方法早有准备,人一拿住先摘了下巴,又打碎了几颗牙,什么毒药都没用了。 很快,查办李五家小那边传来了消息,李家被人放了把火,人全死了。可是在尸骸中,发现了几个小女孩的尸体,身上有捆绑的痕迹,京师最近闹的很凶的女娃失踪案,恐怕也和李五有关。这片无法之地,看来是要好好理一理了。 第九百四十章算帐(一) 李五及他手下几名得力干将被押走,几百名打手跪在一起,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命运是什么。永淳看着杨承祖身上的伤口,忽然冲出来,从一名护卫手里夺了把刀,朝着离她最近的一名打手冲过去,刀胡乱的朝那人身上乱砍。 “砍我姐夫!我让你砍我姐夫!坏人,我要你死啊!” 她的力气小,这刀劈下去是没什么力量的,那名打手也是个剽悍之人,见这书生一副弱弱的样子,似乎是个地位高的不得了的人物。猛的腾身站起,想要抓住她做人质,但是刚一动,身上就钻心一痛,什么反击动作都没做出来,就被一刀剁在了脖子上。 “砍你还敢动!刘公公,我要他死!”永淳第一次发了这么大的火,那被唤做刘公公的宦官,方才出手制住了这个打手,这时忙过来赔笑“千岁,这么弄死他,就便宜他了。奴婢保证,让他叫上七天七夜才死,如果死的早了,您就狠狠的罚奴婢就是。” “好好做事,我要他们全都不得好死。”玉手指处,所有的打手乃至被丐帮叫起来帮忙的人,全被笼罩在内,一名汉子大叫着“冤枉,草民冤枉,我新来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刘公公一阵阴笑“新来的?那对不起了,只能证明你运气不好,下辈子投个好胎,让自己运道旺一点了。孩儿们,拿出点手段来,伺候伺候他们,谁要是不卖力气,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杨承祖对霍虬做了个手势,暗示着这里绝大多数人都要死,反正离这里不算太远,就是乱葬冈,到时候让野狗吃顿好的,就一切都解决了。他又朝铁刀堂、铁心门两边看过去,随即就看到了头上包着药布的武大鹏。 “是你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居然在这里也能看到你。本来按我的想法,是要把铁心武馆扫上一次的,不过这次你爹带了全家老小过来帮我,这个人情我是要认的。这样吧,棋馆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三年之内,我不想在京师看到你的脸。有多远离开多远,否则的话……你懂的。这片地盘,铁心武馆和铁刀堂,你们两边商量着解决,实在谈不拢,就做老大的比武。如果谁要是挑起大规模械斗,锦衣卫不会客气的。” 两路黑道头目在这个级别的官员面前,是比蝼蚁都不如的存在,连忙磕头应是,武铁心小心的问道:“大都督似乎伤的不轻,草民这里有金创药,家传的方子,自己采的药,对外伤最有效了,您要不要试试。” 永淳这时却已经像一只发疯的母兽般冲出来,张牙舞爪的挡在杨承祖前面“你的烂药自己留着,宫里的药难道还比不了你自己乱配的么?管好你儿子,下次让我看到他,见一次打他一次。”又拉着杨承祖,小声道:“我们去姐姐那里,找罗婆帮你看伤。” 永寿公主府内,杨承祖赤着上身,永寿则小心翼翼的将药膏向他身上抹。罗素芳的年纪大了,加上需要在旁指点监督,倒也不用避讳,有些时候,还会过来帮杨承祖推宫过血。 这种治疗手段,其实说穿了就是按摩,并没有多么神秘,通过刺激穴位加速血液循环,加速身体的康复。唯一的遗憾就是施展这手段需要气功,家里有幺娘可以做,按摩之后,顺带可以按住做些有爱的事情。永寿这边罗婆手段最高,就没了这种享受,只能单纯的接受推宫过血。 罗素芳见永寿粉面含煞的模样,急忙安慰着“大都督身子强壮,底子好的很,这些小伤,不碍事的。养个几天就好了,这些外伤更不妨事,他的身体好的快。” “我知道,他练过陶神仙那术么,除了会折腾我,身体比别人好的多。不过,这口气我忍不了,罗婆,带上人手,准备做事。” 罗素芳当初行走江湖时,能杀到江南武林举目皆敌,自然不是什么良善人物,永寿于她而言,几乎可以看做女儿,杨承祖在三关镇,也对她有救命之恩。这种要求于其而言,自然不可能拒绝。点头应诺道: “公主放心,奴婢给大都督推宫过血之后,就下去叫人。” 杨承祖知道,永寿负责杨记北方事业,又控制着杨记内保的情治力量,手上控制了大批江湖亡命,武林高手。再加上她能动用的皇家力量以及锦衣卫,把京师地皮翻过来也不是难事。他笑了笑,拦住罗素芳 “罗婆,别理她,没必要这么做。要动手,我自己手上也有人马的,我现在可是厂卫一体,难道还要老婆帮自己出头?再说,你光说报复,找谁报复啊,难道去监狱里,把那些花子抓出来砍。不用你费力气,那些人肯定是要死的。” “我知道你厉害,可是我的男人被人砍伤了,我的面子受不了,这个场子就要找回来!还有,不许拿我当笨蛋,我又不是二木头那个傻蛋!”永寿听到他喊老婆两字,心里一阵甜蜜,不过还是不依不饶 “那些乞丐不过是被人指使出来当枪的,京师里够胆对你动手的有几个?杨廷和他们是正人君子,不会用行刺这种下三滥手段,够身份,够胆子,也够下三滥的,除了张延龄,张鹤龄还会有别人么?” 罗素芳这时也完成了推宫过血,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公主说的是,只有这两兄弟会做这样的事,要不要奴婢动手……” 杨承祖拦住了话“那你也回不来了。罗婆,对公主和我来说,您是我们的家人,也是我们的长辈,怎么可以让长辈,去做这种事情。那两兄弟确实不够聪明,不过这个世界上,有时候蠢人比聪明人还难对付。他们不懂规则,不知进退,但是却知道一件事,就是我活着,他们就要死。所以,才会这样找到机会给我一下,这种机会只有一次,这次没抓住,就没有下次了。我们没必要玩的这么大,要砍他们的头,就要砍的天经地义,让张圣母看着我斩下去才对,痛不欲生又无可奈何,那样才能叫报仇。所以啊,不要想着行刺什么的,先想着,怎么把张文丰解决掉,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第九百四十一章算帐(二) 从贫民区前往永寿公主府的路上,杨承祖差不多也把事推测出了一个头绪,自己明确拒绝了张家的好意,对于张延龄等人而言,也差不多就认定,自己是要坏掉这件婚姻。他们已经知道自己是永寿面首这件事,那么按照张氏兄弟的分析,显然认定,自己在永寿面前是一言九鼎,可以代替她做决断。 与温柔善良的永淳不同,永寿在安陆时,就是出名的黑寡妇钱夫人。到了京师之后,这几年的商业扩展,更是显示出她狠辣的作风,对于蒋氏来说,这个女儿的意见,往往就能代表她的意见。如果永寿说几句坏话,想要坏掉这桩姻亲,也不过就是弹指一挥的事。 张家非要做成这段婚姻的原因,杨承祖是想不通的,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确实是对这个驸马志在必得。既然自己是拦路虎,那么就把自己清除掉,甚至于当时永淳的身份,可能也已经暴露了。 如果被捉住的话,很可能就会来个生米做成熟饭之类,又或者是英雄救美,总之等到永淳救出来之后,张文丰这个驸马是做定了。 对手想做成什么事,自己就不让他做成什么事,何况他连永淳的脚都亲了,这个小姨子就不会送到别人床上。杨承祖心里也有数,如果永淳真的和张文丰大婚,怕是用不了几年,这个惹人怜惜的少女,就会悄无声息的凋谢。自己未必能给她想要的幸福,但是总是在能力范围内,保证其不进入火坑。 永寿恨恨道:“他们不但杀我的男人,还要算计我的妹妹,这件事你告诉我就这么算了?我的面子还要不要了?今后我还用不用出门见人了?” 杨承祖搂着她的腰,将她抱到自己怀里“夫人,面子当然要的,出气也是要出的,就是要讲个方式方法。我们是斯文人对不对?张家兄弟是泼皮,我们是文明人,大家是不同的。所以我们不要像他们那样乱来,打打杀杀没意思,砸光他的店面,找机会杀他全家就好了。……随便行个刺,杀他们家几个人这种事,虽然出一时之气,实际在真正的较量层面上,没有什么意义。就算你把张文丰大卸八块,也没什么用处,反倒是张氏那边有话说。别急,我会慢慢炮制张文丰,不会让他把二妹娶走的。” 他身上带了伤,并没有留在永寿这过夜,处理了伤口,就乘马车离开永寿公主府,回自己家里去准备报复的事。等到他走了以后,永淳才出来,一脸害羞加上自责的表情,站在姐姐面前 “姐姐,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你喜欢上了我的男人?”永寿嫣然一笑,并没有露出任何愤怒或是委屈的表情,反倒是把妹妹抱到了怀里 “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抱在一起了?傻丫头,你上次在我府里说梦话,喊的就是姐夫姐夫的,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了。姐姐怎么会怪你?其实细说起来,是我抢了你的男人,明知道你喜欢他,结果姐姐先得手了。要生气,也是你该生气才对。” 永淳被揭露了心事,不过见姐姐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大发雷霆,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脸埋在姐姐胸前,小声嘀咕着“我不生姐姐的气的,我真的不生气。不过我这次把姐夫害惨了,我是个害人精,今后再也不要见姐夫了,不能再害他。” “傻子,你怎么是害人精呢?你不要多想,好好的把身体养好,将来让你姐夫多带你出去玩。姐姐保证,让你遂了心愿……” 杨承祖回到家的时候,寿宁侯那边,已经来了一位本族中的长辈,以及府中几名大管事。或许张氏兄弟自己是蠢人,但其身边,总归是有一些真正的人才存在。他们并不支持这次行刺,至少不支持用这种方式,就算要刺,准备工作也要做足才行。像这种胡闹也似的砍人,纯粹就是浪费机会。 可是既然已经做了,那就没的回头,只能按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如果行刺成功,后面就会有后续动作,比如找到足够的替死鬼,再想办法接收杨家留下的产业。现在既然失败了,切割联系,断线,这些工作都是要做的。但是他们并不会蠢到其他什么都不干,然后咬死和自己无关。 杨承祖手握厂卫,这次又是自己遇袭,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只要想查,用不了太久就能查到张家头上,与其到那个时候被动,还不如自己主动过来。断线的事还是会做,但是安抚的工作也不能耽误。 错了就要认,挨打要站好,这种觉悟大家都是有的,那名张家来的长辈论辈份算是张氏兄弟的叔辈,在家中也算德高望重,在杨承祖面前,却只能伏低做小。 “这件事……真的不是二位千岁的授意。其实想想也知道,大家同殿称臣,您是陛下的宠臣,二位千岁是陛下的亲戚,咱们是一家人,怎么可能搞出这种事呢?我们调查过了,下命令的,是我们家中一位大总管,他的儿子,本来已经和牛继学的小女儿定了亲。但是后来,牛家的小女儿被您抬到了府里,后来又许给了武定侯家的小公子做小,他儿子这口气咽不下,去找过郭少爷麻烦,被武定侯的家将打伤,后来没救过来。这个畜生,不知怎的把杀子之仇记在了您的头上,居然打和府里的旗号,去做了这大逆不道的事。侯爷已经下了令,送他全家上路。府里现在也在立规矩,跟那位管事有关系的人,有的要动位置,有的要掉脑袋,总之,类似的事,肯定不会再发生了,老朽可以保证。” 他又拿了一份礼单过来“这是张家在京师的十九间店面契约,还有,城外两处田庄的地契,另外有淮北盐引五百引,算是赔礼道歉之用。张千岁希望,这件下人引发的误会,不要坏了两家的交情,过几天,千岁会亲自登门,向杨都督赔礼。” “那就不必了。张千岁贵人事忙,我不打扰,您老人家回去提醒他一声就好,用人一定要长眼,认清是非。错用匪人,是要牵连家主的。京师里不太平,随便谁说句话,就连锦衣都督都敢砍,其他人他们也未必不敢动。张千岁皇亲国戚,身娇肉贵,出入一定要注意安全,多加小心!” 第九百四十二章算帐(三) 张家的长辈及管家过来,不光是来送礼,也是一个示好,有他们这一带头,那些曾经上门向杨记要求中断合作的商人或是地主,自然会闻到风声。他们中,原本就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依附于张氏发展的,包括终止合作也是得到张家的授意,只要上面说句话,立刻就会恢复合作,继续为杨记服务。 杨承祖今天受了伤,但是并不算多严重,张氏兄弟这边主动上门示好,按他们想来,已经算是最大的诚意。上次三关镇袭击永寿事件后,也是送了地契房契,换取兴王府的谅解,这次的思路基本一样,同样是认输投降,大家各退一步皆大欢喜。 要说唯一的差别,就是受袭者的身份不一样,当时兴王府之是一个藩王宗室,嘉靖自己连王位还没袭。这回的杨承祖,却是实打实的锦衣都督,厂卫大权集于一身,是真正有实权的。而且发生的地点是在京师,论恶劣的程度,比起之前谢氏灭门事件,犹有过之。 “所以我就说,张家蠢了。挨打要立正么,这种时候,还是打发个家里的长辈来,自己不敢露头。无胆匪类。”内宅里,杨承祖搂着郝青青,说着今天遇袭的事,郝青青颇有些后怕的检查着杨承祖身上的伤口,从伤口的情形,就可以猜想出白天的战斗是有多激烈。 “当家的,你下次再出门,身边必须带人手。如果今天我在你身边,就不会让你吃这么大的亏了。不行,这事不能这么算了,他们交钱出来,就没事了?那好啊,我送他十万两银子,然后杀他家十个子弟,看他答应不答应。如果要人命的话,我闻香教随时可以出一百个人,去偿他十个人的命,问问他肯不肯啊?” 杨承祖也知,闻香教现在在陕西、河南、湖广一带茁壮成长教徒超过百万,核心教众也有几万人。如果说找百十来个死士,确实不算费劲。郝青青也是一根筋的那种人,于杨承祖而言,又用情极深,真是说的出就做的到。杨家的护卫里,本来就有许多是青龙山闻香教那边派来的喽罗和教徒,她只要说句话,张家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他只好笑着安慰道:“我不是很好么,你不用这样,如果不信的话,待会我能把你和知了都弄上天。你现在是如夫人,体面人,动不动打打杀杀的不好。今天就算带你去,也不想让你动刀,家里那么多护卫,难道吃白饭的,还要你个少奶奶动刀。三丑过来,让爹抱抱,说说你娘,那么大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是不是要教训教训她啊?” 三丑的性子像母亲,在内宅里是个有名的淘气包,铜锤和天赐两个男孩也打不过她,没事就会被弄哭,或是抢走东西,俨然是家里的小霸王。由于分开了快两年,对于父亲和母亲,她都有点陌生,反不如家里的奶娘和绣姑、如仙这两个姨亲切。真正能管住她的,倒是美娥。 父女天性,她还是大张着手来到父亲怀里,小手在父亲的身上划着,小声问道:“爹爹,疼么?” “不疼,被我的宝贝闺女一摸,什么伤都好了。” “弄伤爹爹的坏人在哪,三丑要去打死他们。三丑可厉害了,就算是铜锤这个男孩子也打不过我。我要保护爹,给爹出气。” “好闺女,知道保护爹了。好啊,那你亏快点长大,让自己多吃一点,力气变的大一些,个子高一些,将来谁不听爹的话,就去打死谁。” 三丑坐在父亲腿上,听着爹讲着故事,渐渐的陷入了梦乡,知了过来,轻手轻脚的抱着她离开,杨承祖则搂住了身边的青青“我们给三丑生个弟弟吧,到时候,咱家就有两个混世魔王了。”边说,边伸手摸向了青青家中第一高耸的峰峦。 “你身上有伤,别动……别……你躺着,我来。”挣扎了几下的青青,终于还是服从了丈夫,自己开始了轻微的动作,尽量避免碰到他的伤口。“我听说,大户人家啊,小妾都是拼命想生儿子的,生了女儿,就连丈夫都不高兴。不过你和阿姑都挺好的,疼她们跟疼儿子一样。现在想想,我遇到你真是造化。如果没有遇见你,会怎么样呢?闯江湖的女人,没有几个好下场。也许没遇到你,我就被官兵捉了杀头,或是落到某个黑道大豪手里,成了私宠。再不然,就是找个本分人被嫁掉,然后过的不快活,不是他揍我,就是我杀了他,总之,还是跟你在一起好。” “怎么了?怎么想起说这些?” “没什么。只是看你的伤口时,忽然觉得心里很慌,如果现在没有了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答应我,下次再有冒险的事,让我去。就算我没有了,家里还有那么多女人,你不会孤单,三丑也不会被欺负。可是没有了你,我们就都活不下去了。那帮人敢砍你,我明天带人,去把张文丰抓来,也省得你烦了。我们做这事擅长,不会出纰漏。” “蠢!你怎么知道,离开你我不会孤单的?在我心里,你非常重要,不要总把自己放在可有可无的位置。”杨承祖一边说,一边摸索着那雄伟山峰“至少,她们都不如你的够大。我们再来一次吧。明天,我带你去干好玩的事,砸店!” 张记的商铺在京师里有几十家,除了十九家改了东家的铺子外,剩下的大概还有二十几家,依旧在张氏名下。其经营领域,涉及了衣食住行珠宝首饰。这些铺面似乎也得到了主家的提醒,进行了基本的戒备工作。不过不管戒备工作做的多好,当几百名锦衣卫提着棍棒来到门前时,所谓的防范,也没有什么意义。 一名掌柜不住的施礼“大都督,小人这店,是刚刚投到张千岁门下的。实在是本小利薄,还请您高抬贵手,明天,明天我就关门不行么?” “明天啊,晚了!动手!从这里一家一家砸下去,京师里所有张家的店面一间不留,全给我砸了。” 一声令下,身穿大红劲装的郝青青提了棍棒冲进去,随后,乒乓做响声传来,店铺里的陈设家具纷纷破碎,几百人如同暴风席卷了这个商铺,离开时,这里只剩了几根庭柱完好无损。 没等到张家做出反应,这几百人已经扑向第二家店铺、第三家…… 第九百四十三章大扫除(一) 托庇于张氏门下的武馆,镖局,派了一些弟子过来当护卫,但是遇到这么多锦衣卫,其实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相反,倒是被杨家顺藤摸瓜,按着各自的归属,上门去反杀。 赵幺娘带了两个丫鬟,逐家武馆上门去踢馆,或是找镖局的总镖头搭手过招,两天时间内,这些武馆、镖局有一多半都摘了牌匾。馆主、总镖头被打的断手断脚还有几个成了残废,吃不了武行这碗饭。在这种雷霆手段面前,即使没被挑到的也知道这次撞到大板,趁着没打过来,尽早关了门,不敢营业。 这些消息送到了寿宁侯府时,两位侯爷,全都在家里。东西送了过去,对方接受了之后,却放了狠话,随后又大张旗鼓的砸店。分明就是摆出车马,不接受自己这边的好意。 张氏兄弟已经有很多年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头,丢过这么大的脸,按着他们的脾气,一般情况下,肯定是不管不顾的冲上去。不管谁占理谁不占理,先打翻了再说,在很多时候,自身够强,就已经是最大的道理了。 但问题是对上杨承祖,这种手段并不好用,不管是权势还是手上控制的力量,他们都对杨承祖无可奈何。在贫民窟那边的偷袭,也等于是把把柄送到了杨承祖手里,由于张家在贫民窟那边下了杀手,接下来对方的报复,也就只有承受而已。 张氏兄弟并不认为杨承祖有胆子杀皇亲,可是张家子弟还是有一些的,东厂里面,也收拢了不少江湖亡命,有些人身上也背着人命,想找杀手的话,并不算多困难。若是以张家子弟为目标,发动几次攻击,即使万岁那里,也未必真的会给自己做主。在这种思想的权衡下,张氏破例采取了防御态势,家中子弟全都禁足,在家中好好待着,张氏兄弟自己也称病不再上朝。 听了下面人的汇报,张延龄哼了一声“小贼,真当自己吃定了我们么?惹急了大家一拍两散,把他的丑事递到蒋氏那里,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那文丰的事,也就没指望了。出了这样的事,固然永寿和杨承祖身败名裂,但是蒋氏那里也就把咱恨到了骨头里,连万岁那边也不会对咱们满意。这种事要压,不是要宣扬,如果我们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谁敢说,肯定是要打死他了。现在到咱们身上也是一样,这种东西是筹码,真的丢上了台面,也就没了别的用。文丰尚主是要事,所有的事,都要为这事让路。永寿的把柄,是咱们最后的手段,不是这么个用法。”张鹤龄相对而言略微冷静一点,虽然杨承祖算是直接欺负到了脸上,却还是能保持一丝理智。 “一切以大局为重吧。他嚣张,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毕竟他昨天挨了刀,受了伤,现在正在火头上,做些出格的事,万岁那里也能容忍。不就是那些铺子么,反正也是不死不活,索性关几天好了。还有那些武馆、镖局,不干就不干了,没什么大不了。” 张延龄道:“问题是,还有我们的赌场、清楼。那些地方,可是咱们进钱的买卖,如果也被扫了,我跟他没完!” “如果是你我与他易地而处,会放过那些地方么?他现在不动,无非是一点点压过去,那些地方要么改换门廷,去投奔姓杨的。要么,就只能等着被厂卫的人扫掉。贤弟,你不要把眼睛放在这些小钱上,那些地方本来就上不得台面,赚点钱固然是好,归了姓杨的,我们也不至于真的因此过不下去。他现在占了道理,就只好由着他折腾,等到文丰尚了主,大家就是一家人,到时候天大的事,也能坐下来谈,他吃下去的,也会吐出来。” 张鹤龄对于这些事,比他兄弟要擅长一些,明白场面上的规矩,自己虽然得罪了杨承祖,但是他要面子自己做给他,他要钱,就暂时让他拿到钱,他还能怎么样呢?归根到底,总不能把自己杀了,只要不死,就还有机会翻盘。 “咱们的问题,是拿不住他的把柄,或者有一些把柄,也没法说出来。不过我昨天回来的时候,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或许有用。” 张延龄一愣“兄长,你想起了什么?” “这还是我去安陆接万岁来京里登基时,无意中听人提过的,安陆原来那个知府,就是那个铁万同,还有他儿子万嘉树被白莲教匪杀了的事。那案子始终没破,当时只当是魔教妖人行凶,只是比限着拿人,别的没多想。可是现在想一想,当时一起遇害的,还有仪宾乌景和,也就是永寿的男人。你不觉得,这事有点巧么?” 受科技条件的限制,杨承祖杀人那事,官府是查不到什么线索的。可问题是,官府破案,并不是真要证据确凿,有些时候,只要有个大概方向就行了。世界上,本就不存在天衣无缝的案子,原本可以瞒过人耳目的事,随着他和永寿的关系暴露,反向推导一下,也就能感觉出乌景和等人死的有些蹊跷。 张延龄眼前一亮“兄长,你是说那小贼居然胆大包天,行刺了仪宾?这手段,倒是够狠毒的,永寿勾结间夫,杀害本夫,也是胆大包天。就算是他们做的,那杀万家父子又是图个什么,难道他们看见了?” “不知道,我们又不是衙门,怎么能知道这么清楚。他们同一天遇害,要说不是一伙人做的,谁都不信。刑部的那个什么捕头,不是一直在查谢昭的事么?正好,这次把这个案子一起丢给他查个高兴了。咱们可以给他一点帮助,让他可以查的更清楚一点。那个捕头,昨天敢来坏我们的事,如果不是有用他之处,我早捏死他了。这种层面的事,也是他掺和得起的?等他把案子查个七七八八,我们把他丢出去当替罪羊,接着,就是皆大欢喜。” 张延龄眼前一亮“好!兄长果然高明,小弟甘拜下风,我这就派人出去,给刑部那边递过话,帮那个捕头,把杨承祖查个底朝天。” 几名张家的下人离开家宅,向着刑部衙门里,去找属于自己的关系。也就在差不多相同的时间,李纵云及其所率领的一营新兵,突然出现在那片贫民区附近,接着就是一番连根拔似的大扫除。 第九百四十四章大扫除(二) 鸡飞狗跳,一片狼籍。妇人的哀号,孩子的哭泣,男人的咒骂,哀求,或是惨叫声与房屋倒塌的声音混在一起。间或有人大骂着跑出来,随后就被鸟铳、弓箭轻松射杀。四周的制高点已经被新军的远程火力控制,上去的都是军中神射手,其中不乏百步穿杨的高手,射这些江湖人,与打猎没什么差别,没人逃的过。 贫民窟这片地方,鱼龙混杂藏污纳垢,经常有恶性///事件发生,有时不知道得罪了某路神仙,被扫上一扫,也是常事。可是这种扫荡力度也都有限,左右是来百十个弓手,找一些目标收拾一顿,其他人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但是这次,朝廷是动了真格的,先是严肃路引,把原本不怎么认真的路引制度认真对待起来,把人都固定在贫民区里,随后就是新军上阵。 这些人六亲不认,没有交情可讲,也不怕你反抗。李五被拿之后,丐帮并没有就此消失,这里本就是朝廷指定的丐户聚集地,住着大批的乞丐。接下来,就是无名白,流民,或是日子过不下去的人来这讨饭。这种地方,必然要有个首领,官府不指定,自己也会找出来。 新上位的头领,还没有自己的威望,等到官兵一来,连话都说不上,刚想过去解释几句,就被官军捉了。接着就是挨家挨户的搜查,对这里的居民,进行了无差别的盘查。一些人没有路引,没有身份,随后就被赶出家来。还有一些,本身就是逃犯,在这种地方,想要大隐隐于市,这回就彻底隐不住了。 有的人乖乖就擒,还有的人拔出刀来试图反抗,随后就被砍死。对于这些黑暗势力,朝廷这次是狠斩一刀,等到午时过了之后,整个贫民窟里身份有问题的人抓了几千,整个丐区的力量算是被连根拔起。李纵云挥挥手,拉着这些人向外就走。整个贫民窟就像被台风席卷过一次一样,残破不堪惨不忍睹。 原本住在这里的乞丐,除了残废和不能动的以外,基本都被拉走了,他们中未必都是丐帮弟子,或许对于昨天那起袭击都不知道。所以不知道官府吃错了什么药,来这么一次大扫荡,再看着官军手里的武器,地上的死尸,全都一脸的惊慌。 一名军官问道:“李参戎,听说大都督昨天就是在这里中的埋伏?这些人敢伤我们的恩公,全都该杀。若是为大都督出气,我们在贫民窟里动手就是了,捉他们又有什么用?” “用处啊,我也不是太清楚。”一脸冷漠的李纵云,只看表情,给人以一切全在掌握的感觉。实际上,却是不清楚上面这样安排的用意,只是奉命行事。好在新军已经养成了只听命令,不考虑理由的习惯,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命令也能毫无压力的执行。 直到这些人犯被杨记接手之后,他们在搞明白,这些人中大部分将成为苦力,为杨记从事各种充满危险的工作。少数有手艺的,可能会过的好一点,但也要为杨记卖命。他们与杨记正式工人不同,没有福利,没有工资更不享受退休或休假这些待遇,纯粹就是劳力。杨记的一部分利润,就是建立在对这些囚犯工人劳动力的压榨上。 这次对贫民窟的扫荡,就是为杨记提供了几千名不要钱的劳力或是工人。而作为贫民窟曾经主人的丐帮,至此,已经烟消云散。 另一边,杨承祖带着青青已经坐到一家店里,打量着手里的契约。这座酒楼的地段不错,盈利亦可,算是张家名下正经生意里收益最好的一个。掌柜本也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可是在这种不讲理的野蛮力量前,并不是说手段多,就有办法解决的,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的认倒霉。 “你决定把店铺加盟到杨记名下,接受杨记管理了?你一直是跟张家跑的么,我知道你是张千岁的忠臣,怎么现在,投奔到杨记了,不怕张千岁不高兴么?” “大都督玩笑了。小人不过是个做生意的,哪里有资格说对谁尽忠啊。贵宝号想要一统京师的酒楼,这份雄心壮志,小人佩服。以往是我自己没想明白,还望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给小人一条路走。小人保证,今后一定按杨记的安排行事,绝对不敢有所违抗。” 杨承祖点点头,将契约一放“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本来是想把你的店面砸上三回,让你做不了生意之后,再谈收编的事。难得你这么识大体,我也不为难你。你是体面人,让你在我手下做掌柜,你不会满意,也不会按我的指令行事。所以这个酒楼,我买了。你说个价格,大家谈的拢,我让手下把钱给你,如果谈不拢,那我就带人来砸三回,也是一样。” 郝青青在绿林中跟人谈判时,比这个要霸道的多,对于这种谈判方式没什么意见,只是比较奇怪杨承祖的态度。 “夫君,这个人做生意有点本事的,你不是一直说要用人才么,怎么不让他来做掌柜?” “做个什么掌柜。他这种人做惯了东家,怎么肯出来给人工作?让他按我的命令行事,将来肯定要出问题的。杨记固然要人才,但是人才的前提是听话。有才干的刺头,我是不要的。青青,那些赌馆啊,清楼啊,怎么样,有态度没有?那些地方,都是偏门生意,收过来以后,也是交给东厂去做。如果他们肯来投奔是最好,如果不肯呢,你带人过去,锁门,放火。这种事,你手上有一批人做起来最拿手的,没问题吧?” 郝青青笑着拿出了那些契约“他们一早都送来了,这些人怂的很,吓一吓,就什么都肯了。现在他们都愿意投到咱的门下,以后按月交银子给我们。这些地方,虽然名声差了些,赚钱的本事还是有的,真要交给东厂啊?” 杨家女眷中,郝青青算是荤素不忌那一类的,这些生意于她而言,与绸缎粮食没什么区别,都是赚钱的门道。里面的是非正邪,她其实并不在意。 如果不是身份限制,她甚至很有兴趣亲自去坐镇几间赌馆。在杨家这个家庭里,也很容易把人熏陶出以利益为判断事物标准的思想方式,对于这些赚钱生意的转让,心里是有些意见的。 杨承祖拉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腿上“东厂需要有自己的财源,里面又有不少名声差劲的主。做这些生意,他们对路的很。杨记以后是要赚大钱的,这些小钱我看不上,这些生意,也懒得沾。你想要发财的话,张家的铺子,我都送你当私房啊。” “才不要呢,我又不缺钱。”青青甜甜一笑,有心上人的宠爱,比起钱财的收益可要强的多。这时,守在门口的一名锦衣走上来,小声嘀咕了几句,不久之后,刑部捕头何宗立,就出现在了酒楼里。 第九百四十五章低头(一) 杨记的这种大规模行动,在京师里自然闹的沸沸扬扬,丐帮的力量在京师的江湖势力中一向属于中等以上。这次被连根拔起,后面带来的,就是新一轮的争斗和角逐,即使是在首善之地,不敢打的太过分,但是一些撕杀与拼斗,也是再所难免。 一些闲人,无聊的跟在官军或是杨记工人后面看热闹,京师里帮会的头领,则带着自己的心腹,在茶楼酒肆间讲数,谈论着地盘的划分。在这些谈判地点的门口,一些穿着皂衣翎帽的公人怀抱着单刀看着那边,若是有人有谈崩的迹象,这些公人多半就会咳嗽几声,提醒一下他们注意保持理智。 这群江湖大佬的会谈,都是由刑部捕头秦宗权牵头组织的,坐镇的公人,也是他的弟子门生。京师各堂口大哥,不管背后有什么靠山,在京师这片地方混,总要受衙门的约束,若是秦宗权这边铁了心找谁麻烦,那日子也没法过。 对于杨记这种规模的反击,刑部是插不上手的,事实上,在贫民窟事件发生后,嘉靖天子大发雷霆,接着内阁也对刑部做出了严查京师治安的重要批示。不管怎么说,一位朝廷一品武官,在京师差点被人砍死,于朝廷的脸面无光,也是对整个朝廷体系的蔑视。 从维护权威以及朝廷尊严的角度出发,也是可杀不可留。刑部本来会同了五城兵马司,想要来一轮扫荡的,只是衙役们多与这些城狐社鼠有着关系,这种扫荡往往会先放消息出去,最后抓些小虾,大鱼捉不到。 这次新军直接出阵,原本三法司那边也有人存了看笑话的心理,可是这帮人这种扫地似的查法,贫民窟里不少藏了多年,身上背着大案的案犯都被捉到了,就轮到三法司脸上没光。 于秦宗权而言,对于这种破坏性的扫荡,实际是不怎么认同的。京师这种地方,一样有帮会存在的土壤。扫了一个丐帮,还会有新的帮会出现,这种扫荡只能算是治标,不能治本。新帮派出来要立威,要镇场子,无视以往已经形成的利益格局,可能把手伸到别人口袋里,最后往往搞的更血腥。 他靠着多年积累下来的人望,把这些帮会头领聚集起来开会,算是尽自己最大能力,保证京师治安不至于太过恶化。这种谈判,不一定真的有效,这边谈完了之后,出去接着打也有可能,他人微言轻,能做的,就是带上自己的门人弟子,对这些头目做出足够的威慑。 有了这次丐帮覆灭的前车之鉴,其他帮会多少也要考虑一下后果,对于刑部这边的面子,可能会比往日卖的更多一些。那些年轻的捕快,对于这种扫荡其实甚为羡慕,至少刑部就没有这么大的威风,能够搞这么大动静。有了这么一闹,一段时间内,公每人中人对于城狐社鼠的威慑力就会更大,大家对公人的畏惧也会多些。 秦宗权这边亲自接待了几个京师里最大帮会的头目,他的威望高,面子大,场面话交代下去,告诉他们各自约束好部下,若是谁敢闹出大风波来,那自己就要不客气。那些帮会龙头不管在外面如何嚣张,在大捕头面前是不敢放肆的,几位素有积怨的头目在秦宗权面前,表现的亲如兄弟。地盘、利益的划分,也分的很是清楚,告辞时,还亲热的对秦宗权打着招呼“大捕头,有时间出来喝茶……我儿子下个月讨老婆,一定要来喝喜酒啊。” 等到那些老大离开后,几名弟子兴奋的议论着,这些老大平日可没这么好说话,这次大军扫地皮,还是很有些效果的。另外几个人则讨论着李五这次的下场,他们有人在锦衣卫里有点关系,透露着,那些京师里走失女娃的案子,似乎也是丐帮做的,背后,可能还牵扯上了某些大人物。 这种消息算是这帮地里鬼最喜欢的,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着那大人物是谁,要女娃又是为了什么。秦宗权皱着眉头呵斥着“不要乱传闲话,是不是很闲?若是闲的没事做,就给我出去巡街!。”几名年轻的弟子不敢再说,乖乖的出去打听消息,防范着可能出现的骚乱。 女娃被绑架的案,秦宗权其实也查到了丐帮头上,他那天过去,就是去要人,外加给李五一些警告的。丐帮里掳孩子的事情多,把好人弄成残废,逼着他们去偷或是乞讨,手段残忍的很。李五以前算是有分寸这一类,不会在京师里做这案,不知道这次是抽了什么疯,居然跨了线。 按着秦宗权的想法,他过去,要把孩子救出来,再抓走一批人犯。李五是不能动的,他如果被带走,整个贫民区就没了秩序,留着他,再让他管住部下,远比直接动了他效果要好。可是没想到,锦衣卫居然直接来了个大扫除,把丐帮的力量连根拔起。 若是他初入公门时,对于这样的行动是双手支持的,心里还会喝几声彩,这么多年捕快做下来,他现在考虑的,却是这样的快意恩仇之后,后面的问题该怎么处理。上面的人一拍脑袋,自己这些人,怕是要跑断腿,才能保证局势不恶化下去。除了治安的问题,他脑海里回想的画面,则是自己看到的那几具尸体。 一刀吻喉,弩箭射杀,石灰包蒙了眼,然后一刀刺过去。这些手段,实在是太过眼熟了。天下不存在天衣无缝的案子,杀人者有了自己的习惯,再次出手,就会留下破绽。他想起自己初入公门时,带自己入行的前辈教授的经验,谢昭那件案子,差不多是有眉目了。 虽然上面把案子压了下来,谢家又是通倭贼,没人真愿意查,但是不代表真相也能被压下来。多年的公门生涯,很多所谓原则之类的东西,已经向世道或是现实妥协。可是总有一些原则是不曾变的,比如万事查清真相,可以冤枉好人,但不能放过恶人这一点,就始终未变。 再者,安陆的铁万同,乌景和,他们也还需要个公道。明知道这次的对手,自己多半是赢不了,甚至用国法不能制,但是这事,不能这么算了。这大明天下,总有几个正人君子,能出来主持公道。 等到中午时分,谈判的事差不多已经结束了,不管事实如何,名义上,大家已经谈的七七八八,京师里不会有大规模的械斗。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离开这间茶楼,直奔自己的家中走去。 对上这种敌人,总要先安顿好家人,把他们送到乡下去,然后自己就可以放开手脚,和那位权臣斗个高低了。他心里盘算着,除了自己的家人外,师弟的家人,也该送走,免得对方报复到他们身上。还有那些弟子,这事不是他们的事,不该拉他们下水。 他这么想着,堪堪来到自己家所住的胡同外面时,目光忽然一寒,脚步渐渐放缓,缠在腰间的铁链悄悄的取下来,一圈一圈缠在胳膊上。有人,找上门来了。 第九百四十六章低头(二) 做了多年刑部总捕,得罪的人不知道多少,明里暗里,黑道白道,自然会有无数的仇家。但是够胆找到总捕头家里的,终究还是少数。毕竟眼下是太平盛世,秩序的力量最大,没人真的能和官府正面抗衡。真若是伤害了刑部捕头的家眷,自己的家眷也别想落好,六扇门的手段用出来,天下之大,也未必真有容身地。 可是今天巷子口徘徊的陌生人,以及自家门首站的几个人,都说明确实是有人找到了门上。秦宗权的夫人小他二十几岁,是个大家闺秀,亦是家乡那座小城中有名的美人,两人之间年龄和门第出身差距悬殊,按说是没什么可能产生交集。 可是世事无常,正因为美人的名声,给那位善良的女人带来了灾难,到庙里烧香时,遇到了一群穷凶极恶的山贼。秦宗权与师弟两人挑了整个山寨,所有匪徒无一幸免。又用几个月时间,将那个惨遭摧残,一度想要自尽的女子的心从黑暗中拯救出来。岳父家当时急着把姑娘嫁出去遮丑,至于身份年龄的差距,也就顾不上,这位受尽磨难的美人终于成了秦宗权的填房。 为了躲避流言,他们搬出了小城来到了京师,又靠着自己一拳一脚,奋斗成了刑部捕头。那位美丽的女子,也终于走出了当初那段阴霾,虽然她自己因为山贼的摧残已经不能生育,但是与秦宗权的子女相处的也极好,与亲生无差。每天在家里为他准备饭菜,洗衣做饭,过着虽不富裕但却很幸福的日子。 江湖中,有些人是知道这女人是秦宗权软肋的,但是也知道,这女人是秦宗权的逆鳞,谁若是动了她一手指头,秦捕头就要拼命,因此即便是仇人,也没人敢动她。这条巷子里,也住了秦宗权的一些弟子门人,即便是有仇人上门,也不至于真的没有还手之力。这种阵仗,确实少见,但是不管是谁,只要敢动他的夫人,他也肯定不会让那人好过。 他武功高强,耳目灵通,目光看似无意的向两侧瞥去,马上发现了树上、房顶,都有人占据着。手里多半拿了弓弩,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今天怕是不能善了。不过自己家人可能都在对方控制中,他是没什么机会退下去的,只能默默运气,将锁链缠的紧一些,步伐依旧坚定。 来到门首,几名守门的汉子目光锐利,表情阴冷,长刀在日光下闪着寒光。秦宗权冷冷道:“光天化日,就敢摆弄刀剑,你们是想坐牢么?” “大捕头,这些人是我的人,就算是摆弄火铳,也不犯王法。”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有话进来说吧,你这院子不错,布置的挺用心。嫂子是个心细的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羡慕,羡慕啊。” 这声音秦宗权并不陌生,等他走进院子时,果然看到那年轻英俊的锦衣都督就坐在院子里,身后十几名彪形大汉持鸟铳护卫。就在他迈入院子的时候,分明能感觉到,身后有人用弩机一类的东西,对准了自己的后背。 杨承祖看着秦宗权,表情倒是很亲切“大捕头,今天回来的晚了些啊,我还差点派人到茶楼那边去请你了。请京师里各路头目吃饭讲茶,为他们划地盘,这想法不错。虽然于法度不和,却是恢复秩序的好方法,我很喜欢。可你这讲茶没什么用,京师里帮会的地盘划分,最后还是要我们厂卫说了算,那些人,过两天我也要给他们摆茶,到时候怎么分,还是要重新划定。你这事,办的太早了。” 秦宗权上前跪倒磕头“草民拜见大都督,寒舍简陋,不适合招待贵客。大都督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谈,草民若有冒犯之处,情愿任凭大都督发落。” “大捕头,你太客气了。前两天在宣武门那边,我是要谢谢你的。至少你为我说了话,当时几百人,你一个人,却够胆子让他们住手,并且他们真的住了手。这个人情,我认,今天上门,就是特意来道谢的。来人啊,上礼。” 四名大汉举了托盘上来,托盘内,码放整齐的金叶子以及银锭,在日光下闪着光芒。“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大捕头不要嫌少。” “大都督,您太客气了。草民不过是个捕役,您这些礼物,足抵的上我几辈子的俸禄。算命的算过,草民是个穷命,受不得如此厚礼,还请大都督收回去。草民只求和拙荆及子女吃一口粗茶淡饭,睡个安稳觉,还望大都督体谅。” “大捕头,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呢是可以穷一点,可是嫂子是千金小姐出身,你怎么可以让她受穷呢?她今年才刚三十几岁,正是女人最美的时候,人又生的那么俊,你怎么忍心让她做重活?还有令爱,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将来出阁,是要准备一份嫁妆的。京师就是这点不好,嫁妆不够厚,女人就没面子。人活一张脸,你不忍心让你的女儿将来被婆家看不起吧,拿这些东西为她办份嫁妆也是好的。还有令郎,生龙活虎一条好汉,又说了亲事,彩礼也不该太寒酸,这些都是要用钱的。” 杨承祖说到此站起身来,围着秦宗权走了两圈“大捕头,不是我说你,你一身好本事,这是没话说的。不过做人呢,要放聪明一点,脑子要灵活一点,日子才能过的好一些不是么?我们厂卫别的不敢说,但是有一条,比耳聪目明,你一定比不过我,所以你做了什么,想做什么,我都知道。我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处理这个问题,但是我敬你是个好汉,也体谅嫂子当初受过的磨难,所以,我想给你一个机会,我这个人很少给人机会的,能不能抓住,就是你的本事了。” “我的娘子,我的儿子,女儿在哪?”秦宗权并没回答杨承祖的问题,而是冷声问着。几名东厂番子举起了鸟铳,杨承祖摆摆手 “干什么?把家伙放下,大捕头是个聪明人,一把年纪了,不会干出混帐事来的。他是爱惜娘子,爱惜儿女的,怎么会做出让她们伤心难过的事?都是自己人,拿刀动枪影响不好,收了家伙。” 他又朝秦宗权道:“秦头儿,嫂子那水做的人儿,我见犹怜,你忍心让她为你担惊受怕?再者,老夫少妻,你是该疼她,不是该让她担心的。你也是五十几岁的人了,该考虑退下来,让小字辈的上位了,是不是?总挡别人的路,别人是不会开心的。到那个时候闹的大家都不舒服,何必呢?交个辞呈,告老还乡,多陪陪夫人,做做家务,过几天安生日子吧。” 秦宗权的牙齿紧紧咬在一处,铁一般的硬汉,这时身体竟是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他闻不到血腥味,这院子里也看不到打斗的痕迹。但是这锦衣都督要想动谁,自己女儿那点武艺,又有什么用?也不一定非要有打斗发生。他沉默片刻之后,一字一顿道:“你放了她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第九百四十七章低头(三) 坚持的在意的,认定比生命更值得维护的东西,不管是信念也好,原则也罢,在这个时候都不重要了。当自己面临失去一切的威胁时,秦宗权才忽然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无力。 或许这个锦衣都督说的对,自己已经老了,拥有的东西不多了,妻子和儿女,都是自己最珍贵的宝物,不能受丝毫损害。为了她们,即使是原则,也可以考虑放弃。 惟一对不起的,大概就是神眼纪丰年,自己已经邀请他上京,这回怕是要有负于老友,铁万同也只能冤沉海底。 曾经被视为最重要的东西,这个时候放弃掉,秦宗权只觉得身体里少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就连脊背都不像往日挺的那么直。人就在这一瞬间似乎衰老了十几年,曾经在若干次战斗中所受的明伤暗伤,在这瞬间竟同时发作起来,在他体内制造着巨大的痛苦。 紧咬着牙关,拼命压抑住那些伤痛,目光中,竟是带了几分乞求。如果是绿林枭雄,甚至是亡命之徒,他都可以一记铁链甩过去再说。但是面对锦衣都督,就算他武功盖世也没什么意义。 自己就算杀死对方,自己的妻女,也一样找不到,毁灭自己所重视的一切,乃至整个胡同,也不过就是对方一念之间的事情。想明白这一层的大捕头,终于屈服了。 杨承祖拍拍掌,伸手主动拉起秦宗权“大捕头,好的很,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不会做我难做人的。来,我们到房里聊。” 他似乎是来朋友家串门,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秦家的布置,作为一个捕头,秦宗权的生活不算多贫苦,但也说不到有多富,家中的陈设在京师这种地方,只能算寒酸。好在他的夫人是个勤劳善良的女人,收拾的很干净,布置的也很用心。杨承祖不断点着头 “好,真好。嫂子是个有心人啊,这小家弄的多有味道,有此贤妻,不知羡煞多少人啊。还有,令郎的年纪也不小了,功夫似乎还不错,就是脾气有点暴。不过没什么,年轻人么,有点火性,正常的。我锦衣卫里缺人,令郎过来先从百户做起,秦捕头不会嫌低吧?令爱可有心上人?如果有的话,我帮你去说亲,保证都得给我面子。” “大捕头,你功夫很厉害,那天一个人对几百人,居然砍不死你,这份身手做个捕役屈才了。来我东厂做事,我让你做个科管事,跟你师弟何宗立继续做搭档。如果没意见的话,我们就说定了。” 原来出卖自己的,就是何宗立?秦宗权登时明白,为什么厂卫会杀上门来,自己对杨承祖的调查,师弟是清楚的。没想到,从小学艺的同门,居然会出卖自己。可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大都督,只要你放过我的妻女,我可以消失……只要他们可以安全,我随时可以死。还有那些调查的东西……” “没什么,都已经烧了。你师弟做这事其实很利索的,今天刑部那边失了火,烧毁了一些重要的文案,何宗立引咎请辞,上面也不会把他怎么样,水火无情么,谁又避的过?刑部一下子损失了两位名捕,京师治安是有点问题,只能等纪神眼来了之后,看他能不能坐住这个位子吧。你知道的,我的夫人有了身孕,现在光想着做善事。我是她的相公,自然要帮她了,所以今天就过来看看,这个院子我很喜欢,不会让人破坏它,你在江湖上得罪过一些人,那些人一旦发起疯来,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我这个大都督都有人敢砍,有人发起疯来伤害你这个大捕头的家人也不奇怪。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跟着东厂走,就没人敢碰你,也没人敢碰你的家小。” 秦宗权再次跪了下去“大都督,大家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我查了什么,也知道这事落在你手里的后果。我的妻女在哪,只要让我看她们一眼,小人死而无憾。” 杨承祖笑了笑,再次将人拉起来,自始至终,他就没担心过秦宗权会发难把自己扣为人质。“别急么,她们差不多快回来了。这是你的家,哪有让主人随便下跪的道理,坐下,慢慢等。” 时间不长,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秦宗权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喜的表情,霍然站起。门帘掀动,最先进来的一个三十出头的美妇,乃是他的夫人,后面一个二八妙龄的女子和一个虎头虎脑的后生,正是他的一儿一女。再后面,是一个身高腿长身穿大红的女子,看神情动作,绝对是一个绿林强人出身。 “娘子,你们……你们没事吧?”虽然不认为东厂会对她们下毒之类,秦宗权还是忍不住捉住夫人的手,上下打量。那美妇羞赧的一笑“夫君,有贵客在,也不怕让人笑话。今天是这位郝夫人带我们去杨记的银楼转了转,说要送霞姐儿几件礼物。我们记得你的吩咐,没敢收礼,只看了看……” 自己的夫人,原来真的很久没有换首饰了,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下,秦宗权紧紧抓着夫人的手,生怕手一松开,人就不见了。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似乎自己真的亏欠了夫人很多。曾经纤细白嫩的手,现在也因为劳作的关系生出了茧,荆钗布裙素面朝天,即使是清水出芙蓉,但终究还是该有些脂粉来修饰。自己女儿身上穿着粗布衣衫,头上的首饰也是极不值钱的地摊货色,对比那个明显是绿林出身的女子一身上好绸缎衣服,贵重的首饰头面,差的不知多少。再想到师弟的背叛,以及那场火……自己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呢? 虽然只是一场虚惊,但是他心里清楚,只要对方想,这一切随时可以变成真实。棋差一招,束手束脚,就算是自己想把家小送出京师,现在也来不及了。比起公道,这个受尽磨难的妻子,以及跟着自己受罪的家小,或许更值得自己重视吧。 “大都督,多谢您高抬贵手,秦某的孩儿年少无知,以后还望大都督多多照顾。秦某年老体衰,恐怕也不能为大都督做什么……” 杨承祖哈哈一笑,拍了拍秦宗权的肩膀“大捕头……不,现在我得叫你秦管事。你太谦了。跟着我干,不会让你吃亏的。现在本官倒是有一件差事交给你做,不用担心,绝对不是伤天害理,只是让你帮我查一个人。拿出你的本事,找出你的关系,把这人,给我查个底朝天,做的好,重重有赏。这个人的名字,叫张文丰。” 第九百四十八章驸马与文会(一) 十日之后,约定好的文会,终于正式举行。这次的文会是开在张鹤龄的一处别院里,但是发起人却是永、、康公主和她的丈夫,京山侯驸马崔元。 永、、康大长公主,是嘉靖的姑姑,其生母郭贵妃早逝,现在的张太后也就算她的母亲,与嘉靖及张家兄弟走的都很近,算是左右逢源那一种人。崔元在安陆迎驾有功,为人又比较谦和,很得嘉靖的赏识,封了京山侯,也让他参与朝政,同预机务。 明朝驸马虽然不拿权,但正如当年的梅毅可以带领大军出征一样,如果皇帝坚持,那么个别驸马参与到朝政中来,大臣在制度上也没有拒绝的立场。当然崔元自己知道自己的分量,参与朝政时只带了耳朵和眼睛,嘴和头是绝对不带的。再加上他喜欢结交名士,与京师中的才子大儒多有往来,文官倒也谈不到多讨厌他。 这次的文会名义上是宗室内部的一次聚会,实际上,是替永淳挑选驸马。邀请来的青年文士,未必在文人圈里有多大的名声,但全是驸马的候补人选,能被永淳选中者,差不多就可以定下婚约。之前永淳似乎受了什么惊吓,身体闹了些病,文会被推迟了一次,但是后来她还是在身体好转后,同意举行,并没有继续抵触下去。 这位公主的名声已经不怎么好,一个克夫的名声在那,就足以吓退大部分男人。还有人议论着,京师里对丐区的大清理,据说也和这位公主有点关系。一个本该生长于深宫大内的公主,和这么多事情牵扯上关系,也让不少有资格角逐驸马的人,对这位公主失去兴趣。 淘汰了一部分泼皮无赖,一部分年老恶疾之外,真正有资格入选的人其实没有多少。如果不是崔元叫上了一些幕僚以及一些老夫子来凑数,整个文会多半就是张文丰的独角戏。现在么,虽然拉上了一堆人做陪衬,可是以崔元夫妻的阅历和眼光看,怕是也找不到人,能和这位张家选出来的候选人打对台。 这种局面的出现,显然也符合张氏兄弟的需求,他们最近被搞的很有些没脸,这次如果张文丰可以入选驸马,那么丢了的面子也能找回来。连带着损失的声望,也能得到弥补。 杨记与张记的纠纷,现在算是京师一景,不少人都抱着坐山观虎斗的态度,旁观着这起斗争。朝臣里很多人不喜欢杨承祖,但他们同样不喜欢张家兄弟。在孝宗时代,就有不少人对张氏宗族进行弹劾,这次张氏兄弟被大大的落了面子,对于朝臣来说,其实不少人是乐见其成。 杨记那边也并非不知进退,穷追猛打,打砸了一通,又收了些产业后,不用别人出来说话,自己就先停了手。这一来,就算是朝臣那边有人想从维护京师秩序的层面说什么,也只能闭嘴。 张家再次派人去道了歉,杨承祖那边的态度也有些松动,按照透露出来的口风看,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会再闹下去。对于现在的京师以及张家来说,这种消息确实算是好消息,至于将来如何找场子,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永、、、康公主不会在这种事上说什么,这种事她们夫妻没立场掺和,自然都选择了装聋做哑。在安排宴会时,倒是用了心,虽然也通知锦衣卫,但并没邀请杨承祖。只要他自己不来,场面上就不至于失控。作为永淳的亲姐姐,永寿肯定在邀请名单里,崔元夫妻虽然知道这个公主很厉害,但也没觉得她会闹出什么风波。 所谓的选婿文会,其实更像是陪太子读书,张氏兄弟特意把张文丰叫去嘱咐了一顿,让他不要紧张,好好表现,没人能跟他竞争的。他起的很早,作为出身寒门的学子,他向来保持了良好的作息习惯,十年寒窗,苦读文章时养成的好习惯,并未因如今优越的生活而有所变化。 虽然明知道自己赢定了,但是一想到成为驸马,依旧难免紧张。上一次这么紧张时,还是在乡试之后观榜,当时那是决定自己的前途命运。这回,依旧还是这样。 出身贫苦,家图四壁,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他的天分并不算高,唯一能够倚仗的,就是刻苦。比别人多付出十倍乃至几十倍的汗水,才能收获同样的东西。虽然是张太后的族人,但是却不受人重视,相反在族里还受到冷遇和白眼,乃至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也被族里的人拿了去。直到自己表现出读书方面的才能后,才被族里重视,又进行了培养。 在中举人之后,才渐渐有了些地位,甚至有资格与两位千岁谈话,最后更得到了这个招驸马的机会。虽然读书人并不喜欢成为驸马,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张家兄弟未必能给自己前程,却能毁掉自己的前程,拒绝他们的安排,自己的前途就都完了。何况自己的把柄还捏在这两兄弟手中,也只能听他们的安排行事。 公主虽然是金枝玉叶,可是……她依旧还是成年了。他不由想起了自己游学时,遇到的那个昏倒在路边的女铜,自己明明只是想要行善,可最后为什么变成了那样?之后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成年的女人再也提不起兴趣,只对那种年纪的女孩动心。自己愿意看到她们恐惧,害怕,挣扎,求饶的样子,那时,才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那些欺负自己的,看不起自己的人,会被自己轻松轰碎,再亲手扼杀。 外界都说张文丰是正人君子生平不二色,却不知道他根本是对那些女人没有兴趣,他喜欢的,只是那些含苞欲放的幼同,只有在她们身上,自己才觉得像个男人。征服她们,然后在杀掉她们,成了他最大的秘密,也是最致命的把柄。 第一具尸体是怎么处理的,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反正那只是一个难民,没人会在意她的失踪。后来么,也是随便一扔,毕竟这个世道,有一些人失踪,也是很正常的。再后来张氏兄弟开始为自己安排,他们手眼通天,全都把后患处理的干净,不会有问题。等到自己成了驸马……听说驸马是可以不和公主圆房的,总可以找到理由推辞。 再说听两位千岁说,这位公主和某个锦衣都督有染,那就更好了,大家秋毫无犯,彼此各玩各的吧。只要自己成了驸马,再想找那样清纯柔弱的女孩,就更容易了,也没人敢来查自己。 眼前就是自己的龙门,这一战,有胜无败!以这种必胜的信念,和绝对的自信,收拾整齐的张文丰上了马,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家,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或许很快,自己就该搬到一个更大更宽敞的房子里,去过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了。 第九百四十九章驸马与文会(二) 虽然说是招驸马的文会,但是从表面上看,这次还是个正常的家庭宴会性质,大家喝喝酒,聊聊天,兴致到了,就写几首诗。或是谈谈生意,说说闲话,没有什么太严格的规矩。 佛郎机的贡使终于完成了换约,不管大臣们如何反对,但是天子还是在那份佛明壕境条约上,盖上了帝王印玺。从这一刻起,大明朝廷承认了佛郎机对满剌加的事实占领,终止见佛郎机即杀的命令,并且给予佛郎机朝贡权,也承认十三行的合法地位,允许大明商人与佛郎机进行贸易。满剌加的王子带着大臣到礼部闹了两回,随后就被一些身份神秘的人警告了一下,接着就销声匿迹,不再闹腾。 对于这些皇亲国戚来说,满剌加王子的心情无关紧要,他们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利益和得失。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杨记有股份,还有一部分则投资了南方的海贸生意。这帮人身娇肉贵,不可能真的去和风浪搏斗,挣一个玩命钱。 但是投资之后收取红利,或是给人当靠山吃干股,类似的事干的不少。和佛郎机的航道通了,就意味着海贸可以正常进行,自己的投资将有了回报。从这个角度看,这些人对于朝贡成功的事还是持支持态度,顺带对杨记也颇多赞语。至于一些人的卖国说,这干人大多是嗤之以鼻,区区一荒岛,也叫卖国?若是都能卖出这么个价钱,这卖国倒是件好生意了。 几名参选者聚在一起彼此寒暄着,表面上看是一团和气,私下里,却是在悄悄的过招。大家都是体面人,也都有背后的靠山,站出来打一架是不可能的。只是尽可能展现一下自己的才华,让帘笼之后的永淳公主看见自己,多赚一点印象分。 珠帘之后,一个四十几岁的美妇人,坐在上首,永淳陪在下首,隔着帘笼,看着外面的年轻书生们走来走去。永慷大长公主论起来,是和张氏更近一些,和嘉靖这边,走的也不算远。尤其永淳生的美貌,神态中与永寿那种霸气不同,显的楚楚可怜,更惹人怜惜。 看着她的模样,永慷公主长叹一声“可怜的人儿,天生一个美人坯子,命怎么就这么苦。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这次姑母一定为你做主,找一个好的。姑娘家面嫩,有话不好意思说,不过没关系,你往外看着,如果看谁顺眼,就把你手里的这朵金花赏给谁戴上,姑母就知道你的心意了。” 永淳点点头,低头玩赏着金花,似乎没怎么留意外面的人。永慷公主之后又劝解道:“秀嫣,你难道还惦记着陈钊?听说他似乎是还没成亲,要不要让你姑丈派人,把他请过来?不过他的事,闹的有点大,你要是还想点他,怕是有点麻烦。” “姑母,我不想挑陈钊的。我跟他其实也没见过,谈不到喜欢不喜欢的,更谈不到惦记。” “那就好了,你不惦记他就好,这些人啊,都是才俊,样貌文采都很好,你挑哪个,都不算差。其实你该知足,好歹相公是自己选的,姑母我出嫁时,连你姑丈的样子都没见过。直到成了亲的时候,才看到他的样子。说起来,姑母倒是有点羡慕你呢。跟姑母说说,你先找个什么样的?或是让他们给你写首诗,要不做幅画?” 永淳摇摇头,却想起了在那片破壁残垣中,男子在自己足弓上的一稳,身子都有些发麻。脚不自觉的转动了几下,忽然问道:“姑母,他们……他们有人会唱戏,或是弄乐器么?” 永慷公主愣了愣“唱戏?这个我估计他们是不会的,都是念书人,没人学这个。乐器啊……大概没准备吧。……秀嫣,其实姑母年轻时,跟你一样,希望夫君什么都行,吹拉弹唱,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人样子还得好,否则怎么配的上公主呢?可是后来我却明白了,咱们虽然生在帝王家,可要说嫁人啊,比起普通的女人还要差一些。好人家不愿意挑咱们,愿意娶咱们的,多半就是一群混帐。” 她的身份比较高,算是有资格说话的,倒也没那么多遮拦“我的长辈里,有好几个嫁的都是泼皮无赖,实在是混帐透顶,可也只能认命。我的阿舅是国子监的监生,你姑丈念书不大行,其他的东西都不会,简直就是个蠢木头。我刚开始的时候,也偷偷流泪来着,一想到自己一辈子就跟这么个人过一辈子,就想还不如死了算了。可是等过了几年之后,我就感觉出他的好了。不会的东西,可以学啊。他们出身寒门,读书就已经很费力了,哪来的时间和钱,去学那些东西。等你们成了亲,他们可以慢慢学,就像你姑丈一样,早晚有学会的时候。” “还有,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也该嫁人。做丈夫呢,最重要的人好,老实本分,不是会那些东西。只要他对你好,听话,知道疼人,就是好相公了。等到你有了孩子之后就知道,那些东西,真的都不重要。” 她受了张太后的命令,自然是想促成张文丰的,隔着帘子看了看,张文丰确实得算丰神俊朗,一表人才,相貌比崔元要强出一大截。这人的风评也不错,如果不是尚主,怕是有机会考取进士的,这样的人当了驸马,只要有人提携,成就未必就会低于崔元。 崔元倒不至于需要巴结张文丰,可是从永淳的幸福角度出发,选一个这样的丈夫也算理想。永慷公主指着张文丰道:“你看啊,这个张文丰啊,是个举人来着。在咱们北地,也算个有名的才子,虽然你说的那些他都不会,可是比你姑丈强的多了。他的为人也很不错,还是出身寒门,靠自己苦读考取的功名,是正人君子。你们若是成了夫妻,他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好好对我么?听着姑母讲述着婚姻生活中的点滴,那些平静之中的幸福,永淳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京师城外,夜风吹拂下的告白;贫民窟那里,他挡在自己面前,浴血杀人,保护自己的样子。姑母怎么会明白,经历了那些轰轰烈烈的事情之后,平淡的生活,又怎么会对自己有吸引力? 再说……再说自己的脚都被他亲了,怎么还能嫁给别人呢?永慷大长公主见她这羞赧样子,也是一笑“嫣儿,你的心意姑母知道了,这驸马啊,咱们就选了张文丰。金花你不好意思送,姑母帮你送。” 她吩咐一声,宫女就将金花拿出去,送到张文丰手中,在外面接待客人的崔元,也就明白了后面的决定。笑着上来与张文丰说着闲话,不经意间,就带着他向一边幕僚,及几位侯爷那边走去,算是对他身份的认定。 管家已经张罗着准备酒席,让那些落选者,不至于太过失落。就在这一片喜庆气氛之中,永寿公主与杨承祖闯了进来。 第九百五十章驸马与文会(三) 外面负责通传的门子,刚一进来禀报,永寿已经与杨承祖一前一后,直冲了进来。这种举动有点无礼,但是崔元并不生气,反倒是哈哈笑着上前迎接“有失远迎,当面恕罪。永寿,你今天来的晚了,该不会是生姑丈的气,故意晚来吧?” “姑丈,您这是客气了,永寿是被一些事耽误了,这才要紧赶了过来,还是您不要生我的气才是。”永寿的脸色很难看,面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虽然相貌与永淳有六七分相似,但是没人会把她们认错,两者身上的气场,实在差距的太大。 崔元见她这副模样,心里既有不满,也有忐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公主,被她上门来兴师问罪。杨记里,他也有股份,没想过分红,只是为了捧场。可是正因为有股份,他才知道永寿是何等的厉害,在京师生意场中,算是人所共知女魔头那一级别。被这样的女人惦记上,绝对不是什么令人感到愉快的事。 杨承祖自己没邀请也要过来,难道是和张家的事,还没有了结?不管怎么样,自己是今天的发起人,若是让两边在这里打起来,自己的脸就算丢到家了。他只好过来打着哈哈,希望将两下的矛盾缓和掉,不要真在这里发生冲突。 永寿却无意和他寒暄,只说了几句话,就朝四下找着“张文丰是哪位?谁是张文丰?” 这种称呼方式很有点无理,似乎有找茬的嫌疑,崔元尴尬的咳嗽几声,张延龄拉着张文丰过来,朝永寿笑了笑“公主,文丰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你这个做大姐的,说话也要讲点礼数。文丰是读书人,不会笑你,不过让别人听到,难免觉得咱们帝王之家,反不如普通人家的礼数周全了。” “舅父教训的是,永寿记下了。这位,就是张文丰张公子了?他与我,怎么算的一家人,我似乎不大明白啊。” “哈哈,公主你来的晚了,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来,你看看这个,就该明白了。”张延龄得意的指向张文丰的头,那里插着那支刚刚赏赐下来的金花。这东西的意义,显然大家都明白,永淳都点了头,这事就算板上钉钉,没什么更改的余地,杨承祖即使想要破坏,也来不及了。 这算是最近一段时间,张延龄笑的最快意的一次,多日来受到的打击也压迫,在这一刻总算一扫而空。哈哈笑着,又朝杨承祖拱拱手“大都督,你今天似乎来晚了吧?待会可要多喝几杯,算是罚酒,过段日子,喝永淳公主喜酒时,也要多吃几杯,算是为永淳道贺。文丰年纪轻不懂事,以后有什么不懂得,你要多教教他。锦衣卫,是天子的亲军,驸马,是天子的家人,你可要好好的跟他多亲近亲近。” “多谢千岁好意,您说的是,卑职今天来,其实就是来和张公子亲近亲近的。” “不用你动手,本宫先来。”两人一唱一合,别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永寿面如寒霜,猛的扬起了手,一把拔下了张文丰头上的金花。张延龄大怒叫道:“你干什么?” 崔元也上前一步“公主,不可!” 张文丰神色一变,“你……你们欺人……”罗素芳的手微微一抬,两名张家的护卫屈膝倒地,来不及救下人。 “太!”张文丰收骈指一点,同时,永寿也挥起了手。 “甚!”永寿的巴掌已经落在了张文丰的脸上,耳光清脆。与此同时,杨承祖的手已经抓住了张文丰的手指,用力一撅,骨骼碎裂声与惨叫声,差不多是同时响起,张文丰几乎是跪在了地上,两根手指依旧在杨承祖掌握之中,但已经弯曲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一片喧哗中,几名皇亲先是上前,随后又退了下去。张延龄气愤的用手捉住杨承祖的胳膊“你……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连未来驸马都敢打,简直无法无天,目中无人,本侯不会放过你的。” “舅父,您搞错了,他现在还不是驸马,将来也不会成驸马的。”永寿冷冷说道,又看向一边目瞪口呆的崔元“姑丈,今天这事是侄女办的莽撞了,过几天定会登门道歉,给姑丈赔罪。不过事急从权,为了保全天家的脸面,有些事,也是没有办法。来人啊!” 一声大喝声中,一队皂衣翎帽的捕快公人已经从外面冲进来,为首一人五十开外,手臂上缠着铁链,正是刑部总捕头秦宗权。他的身份,在今天这个场合实在算不了什么,就算是张家的仆人里,也有很多人的地位在他之上,这些刑部的衙役,更没资格进入张家别院。他们这一冲进来,让其他人更有点摸不到头脑,不知道是唱的哪一出。 张延龄是认得他的,怒道:“秦宗权,你发什么疯?本侯的别院,也是你这等人能来的?还不滚了出去,难道要等本侯把你赶出去么?” 秦宗权不卑不亢的磕头行礼道:“千岁,对不住。职责所在,卑职也只有斗胆冒犯了。现已查明,举人张文丰,与京师女铜被拐一案有关,李五已经指认,他是乞丐拐带幼同的幕后指使,小人只好带他回衙门,仔细查问。在案情弄清楚之前,他怕是不能和各位吟诗唱合,文会之事,也不适合参与。” “胡闹!”张延龄用力的一抖袍袖“谁给你的权力,来我的别院锁人?要想抓他,除非万岁下圣旨,就凭你一个小小的捕役,也配在我的府里捉人么?来人啊,把这帮不知好歹的东西打出去!” 在张家的护卫行动之前,杨承祖已经抢先一步,身子直逼到张文丰之前。张延龄确实做出了一个阻挡的动作,但是速度落后于杨承祖,没等拦住,人已经从他眼前冲了过去,几乎是贴到了张文丰身上。 张家那些护卫中不乏好手,见到这一幕心里清楚,张文丰其实已经死了一次,自己就不敢再动,生怕杨承祖愤怒之下,真杀了他。只见杨承祖冷声道:“本官奉皇命,执掌厂卫,那些幼同走失案,由我东厂负责,刑部协助。现在我要带他走,问问清楚,张千岁觉得下官有没有这个权力?” 他距离张文丰的距离很近,脸几乎贴到对方脸上,小声耳语着“张文丰,我知道证据未必定的了你的罪,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保证能盯死你。你,完蛋了!” 第九百五十一章决裂 一群相貌凶恶的东厂番子从外面走进来,二话不说的给张文丰带上了镣铐,拖拽着向外就走。举人头上有功名,即便是沾上官司,往往也是派家中的奴仆代为到衙门里周旋,轻易不入公堂。张文丰身后有张家做靠山,衙门里不会有人胆大到找他的麻烦,被公人的带走的经验显然是没有的。 他叫喊了几声,向张延龄求援,随即杨承祖的一记重拳就落在了他的小腹上。作为一个读书人,他显然是没吃过这种亏的,一拳下去,脸疼的发白,后面的话全被打了回去。 崔元对于这种变化大为惊诧,向永寿投过去一个疑问的目光“公主,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姑丈,这事跟您没什么关系,是张文丰自己为非作歹,还妄想尚主,罪犯欺君。今天这事,我们做的有些莽撞,但是人,我带定了。” 张延龄怒火中烧,用手点着永寿的脸“永寿,你不要太过分了。大家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们手里没凭没据,就敢动手捉人,是不是真的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没人能制的了你?” 永寿面色如常“舅父,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永淳一样是您的晚辈,这样的人,妄图混进宗室之内,同样是在损您的面子。我这是替咱皇室设防,把一些害群之马排除出去。若是婚约定立,就又是一个谢氏之祸,这次防患未然,是咱们皇家之幸,您应该高兴才对,怎么反倒发火了?我要去给姑母见礼,再赔个不是,可就不陪您说话了。” 她施了个礼,大方的向着帘笼后面就走,从外面走进来的东厂番子越来越多,盯住了张家那些护卫,让那些人不敢稍动。这种武力上的压制,也断绝了张延龄想要靠强力手段抢人的念头。 张延龄的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去,他不好找永寿发作,只好朝杨承祖道:“你想过后果了么?张文丰是我族中子弟,不容尔等任意构陷,如果你敢用屈打成招的把戏,太后她老人家是不会答应的。” 杨承祖忙磕头施礼“卑职谨遵千岁吩咐,一定把案子办成铁案,就算是包龙图再世,狄公复生,也不会把案子驳倒。卑职知道,千岁一向关心刑部办案,在刑部有三位主事,最喜欢向您通报案情。您可以跟他们多聊一聊,看看卑职这案子断的公道不公道,随时候教。还有啊,您得保重身体,好歹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该那么大火气,万一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张文丰又不是您的儿子,就算是被砍了头,于您的面子也没什么损害,冷静,一定要冷静。” 参加文会的几位侯爵,都是知道两人恩怨的,没人过来劝解,只远远的看着,寻思着到底是私人恩怨的报复,还是张文丰真是罪犯。他们这些人混帐事做的都不少,就算张文丰真是凶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毕竟受害的女童,也没有一个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从影响层面看,根本就上不了台面。可是一个驸马热门人选,刚刚得了金花的,居然犯下这样的罪,怕是皇家颜面上也不好看。 还有一些人想起永淳克夫的名声,开始打着退堂鼓,几个驸马候选的脸色,都变的不怎么好看。 张延龄这时已经可以确定,秦宗权反水到了厂卫那边,对于这么一个小捕头,他不可能给多大的关注。最多就是在刑部那边打个招呼,在他调查时,自己这边给出点力。对于这么个人的倒戈,甚至没掌握消息,这时反手一击,却正戳在他的软肋上。 想来自己调查杨承祖的事,已经走漏了消息,那件案子闹起来,是可以掉脑袋的。杨承祖知道这事,自然跟自己不死不休,两下里的矛盾,怕是就要转入公开化。可是手上能够威胁对手的筹码,却实在太少了一点。他本就不是个有才之人,遇到这种困境时,除了发怒和焦急以外,竟是想不出解决破局的办法,人呆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 永寿来到帘笼后,先是个永慷行了礼,这位大长公主辈分是高的,可也没有立场来批评永寿的事做的不对。只好说着“你们那边的证据,到底扎实不扎实,如果抓错了人,那可就不大好了。这个张文丰是个才子,相貌生的也不差,我看永淳对他也有好感,如果没有太可靠的证据,还是算了吧。” 永淳忽然开口道:“姑母不要误会,我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好感的,其实刚才给他金花,也是个误会。在那些人里,他不算好也不算差,就把金花给他了,免得张圣母那边不高兴而已。现在他既然是坏人,就让有司来审理,杨都督执掌东厂,一定能够把坏人绳之以法,我们还是不要多管。姑母,我们一会去玩捶丸好不好?” 见她这副模样,永慷公主只觉一阵无力感袭上来,这两姐妹都是什么人啊,自己掺和到选驸马的事里,可能是有些卤莽了。现在唯一希望的是,永寿不要因为这件事恨上自己,虽然同是皇族她不可能对自己如何,但是得罪那么一位公主,也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永寿笑着拉起妹妹的手“二妹放心,有这么多人看着,是不会让坏人有可乘之机的,谢昭那种事,绝对不会再次发生。姑母,今天这事,秀嫦做的也有不到之处,您可别生我的气,改日我给您倒茶认错,听您的家法。” 家法云云,不过是场面话,永慷公主也不会真蠢到对永寿讲公主辈分,只是叹息着“你们抓人,也要早来一会才好,现在才来,金花都给出去了。这样吧,永淳,你再看看,剩下的几个里,有哪个不错的。我跟你姑丈说一声,让他做你的驸马。” 永淳微微一笑,虽然表情还是那么羞涩甜美,但是语气中,已经多了一份坚定与果决。“多谢姑母,嫣儿已经想好了,我决心出家为尼,带发修行。每天颂经,为母后祈福,驸马的事,我已经不想了。” 永寿看着永淳,又看看外面的杨承祖,心里百感交集,不知道是该感谢这个男人,还是该恨这个男人。永慷公主则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侄女,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整个文会,彻底成了一锅粥。 永淳出家的事,原本也没这么容易决断,甚至说这种事,也不是她一个人决定,就可以实施的。但是不久之后,另一件事的发生,却间接推动了永淳出家之事的进行:慈庆宫起火了。 第九百五十二章火烧慈庆宫 火灾是在夜里发生的,直到宫里的太监过来,杨承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胡乱穿好衣服,跟随着传旨太监向着皇宫疾行。那小宦官知道杨承祖的威风,不等他发问,就主动介绍了情形。 慈庆宫这边是两位圣母以及正德遗孀夏皇后的居处,火头似乎是在张太后那边起来的,随后张太后和夏皇后就在宫人保护下,离开寝宫,转移到了平安之地。直到这时,事情还算是正常,但是不正常的在于,她们发现火头,然后转移的过程中,没人去通知蒋氏。 这未必是故意陷害,更大的可能是两边关系本来就不好,遇到这种事,就没有通报一下,尽早转移的好心。也或者是,在大火面前,人本身就乱了神智,张氏与夏氏,都不是什么有智谋的女子,被火一吓,忘了蒋氏存在也同样有可能。 总之就是当蒋氏发觉起火时,火势已经无法控制,即使有几名太监泼了性命救人,蒋氏仍然受了不小的惊吓,据说被烟呛到了肺部,人还没脱离危险。 火灾中被烟熏到本来就很危险,加上医疗水平确实不高,蒋氏的身体也不是太好,这一场火灾下来,人真的可能没命。杨承祖赶到时,嘉靖的面色铁青,两只眼睛布满血丝,那模样像极了一头恶兽。 杨承祖抢步磕头“臣防范无方,累慈庆宫遭了回禄,请万岁责罚。” 嘉靖的嗓音已经嘶哑,抬了抬手“起来说话。朕叫大哥过来,不是要责罚的。这种事,怪不到你头上。就算厂卫再怎么能干,手也伸不到皇宫里。朕不是昏君,大哥不必如此紧张。现在火势已经控制住,不过慈庆宫是保不住了。一些宫殿,几个宫人,这都是小事情,但是母后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万岁放心,太后吉人天相,又万岁鸿福庇护,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这一关,太后她老人家,一定闯的过。” “多谢大哥宽慰,这种话,还是留给我皇姐那里去说吧。她就在那边陪着母后,随后防范不测。朕把你叫来,是有另一件事吩咐,朕现在能信任的人,只有大哥你一个。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查清火灾原因,给朕和母后一个交代。” “臣遵旨。”杨承祖磕了头,但是没动地方“陛下,不知哪位公公,与臣同办此案?” “公公?不,朕没打算派太监。宫里的太监,有一些是前朝遗臣,朕信不过。还有一些人,他们一心想要讨好朕,让他们去查,只会按着朕的想法,拿出一个张氏那边,有人蓄意放火的结果出来。朕这次要的不是一个结果,而是要一个真相,我想搞清楚,这次的事,到底是一个意外,还是故意为之。紫禁城内,宫闱重地,如果也有刀光剑影,朕如何睡的安稳?” 这次事件恶劣程度,不单单在于蒋氏的生死,更在于深宫大内是否还能保证安全。嘉靖本来就是一个安全感不足的人,经历过卫辉大火之后,他对于火灾有着一种病态的敏感心理,这次慈庆宫的火灾,恰好刺激到了嘉靖这根脆弱的神经。他现在担心的不光是母亲的生死,更担心随时随地出现第二把火,烧到他的乾清宫。 在此时此刻,他的愤怒和恐惧很难说哪个情绪更重一些,如果连皇宫大内都不能保证安全,放眼天下,怕也找不到安枕之地。至少在当下这个时间段,嘉靖是没有诬陷或是借题发挥的想法,只想搞清楚真相。 “朕赐兄长金牌一面,如朕亲临,上至张圣母,下至宫人,大哥皆可询问。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金牌是早就备好的,杨承祖接过来之后,挂在腰间,又问道:“太后的身体?” “陶神仙在为母亲设坛祈福,向天求寿,太医们也一直在忙,希望母后可以转危为安。大哥,答应朕一件事。” 乾清宫内,只有君臣两人,嘉靖的声音放的很低,除了杨承祖外,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如果母后这次有个三长两短,不管真相如何,都替朕送老乞婆下去。” “臣遵旨。” 蒋氏的身体,暂时轮不到杨承祖关心,他也没办法对蒋氏的身体给予帮助,不过离开乾清宫后,还是到蒋氏那边看了一眼。永淳哭的梨花带雨,肩膀不停的抽动,一见杨承祖过来,想过去打个招呼,但随即意识到场合不对,不敢多说什么。 永寿比她大方一些,走出来道:“太医们还在想办法,大都督有心就好,等到圣母醒过来,本宫会把大都督过来探望的消息回冰。这里你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先去做事吧。” 她表情冷漠,态度上也显的高高在上,等杨承祖转身离去时,罗素芳却悄悄跟了过来“公主有话,让大都督放手去做,太后的身体……现在还说不好。她老人家被烟呛的有些厉害,太医们也不敢保证能救的好。公主心里也难过的很,她让奴婢带句话过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罗婆,这事我有数了,审问这事,要不还是您帮忙吧。” 张太后那边,肯定是不能用审的,那些宫女太监,也没什么关系,惟独正德遗孀夏皇后,年纪也不过三十出头,如果只是杨承祖来问话,确实不怎么方便。可是让别人帮忙,又缺乏足够可靠,又能托付重任的帮手。 罗婆摇摇头“大都督,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陛下给了您这个差使,就是不希望您借助别人之手,不管是奴婢,还是其他的宫人,您都不要再叫。您是聪明人,万岁的意思,您应该明白。” 杨承祖被蒋氏的身体和慈庆宫的火灾,搞的有些慌乱,这时罗素芳提醒,他才醒悟过来,天子给自己这个差事,就是要让自己问夏皇后的话。张氏一向管理宫廷甚严,让自己这么个大男人去问夏氏这个未亡人的话,实际就是要打张氏的脸,顺带坍正德的台。 联想到几年间,有关正德荒唐事的消息在民间迅速传播,这中间自然少不了上层的授意。现在想来,恐怕根子却在这位至尊身上,这次自己这个恶人,怕是一定要做。 第九百五十三章奉旨凌弱(一) 慈庆宫的火情,已经得到了控制,自身的宫殿是保不住了,好在今天晚上风不算太大,火没烧到其他宫殿,已经算是万幸。风中传来东西烧焦的味道,隐约还有哭声。张佐带领着一批宿卫太监,如狼似虎的将一批宫人拖出来,身上上了绑绳,时不时以拳脚殴击。 厂卫的人,在天子特许后,也已经赶到慈庆宫这里,着手对起火原因进行调查。平日里,京师里几大机构之间,对于案子是要抢的,可是真到了这种大案面前,大家的态度就变成了能推就推。宫廷的水太深,即便是大人物牵扯进来,说不定也要惹上无穷的手尾,自然是能避则避。 张佐现在司礼监做秉笔,又兼御马监掌印,宫禁安全是他负责,这样的事情一出,他是逃不掉的。本来正在愁眉苦脸,想着该怎么逃脱惩罚,杨承祖拿了金牌过来,不啻于天降救星,因此宫廷禁卫武力第一时间,就为杨承祖开道。 起火的事怎么调查,杨承祖实际没有什么头绪,他没学过侦察,本体的家传的功夫里,也没有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好在厂卫里奇人异士多,本就有不少精通此道之人,秦何两人,又都是刑部名捕,对于侦破这种案子更是驾轻就熟。虽然天还没亮,但是这些人已经进入废墟里,开始了翻检调查,杨承祖则带着一部分人,开始了对慈庆宫众人的询问。 留在张太后和夏皇后身边的,只是一些年老失势的宫人,还有一些,就是张佐安排过来的耳目。当初张太后威风最盛时,整个皇宫的太监宫女,几乎都为她所用。但是这几年时间,嘉靖对于稳固自己后方的工作做到很到位,太监宫女大幅度的换血,皇宫中可以称为张太后心腹者,就已经只有几十人了。 比起强势的婆婆,夏皇后能用的人本来就不多,正德与她关系冷淡,夫妻甚至没有圆房。她这个名义上的皇后,在正德在世时,就不怎么受宠,等到正德死后,日子就更难过一些。 在南京,有她家的一些亲族,杨承祖的海贸和新军操办中,也有夏家的人出来掣过肘。可是这么一位皇后实际没什么用,那些皇后家人,甚至还不如一般的地方官好用,倒也没起到什么作用。 夏后和张太后沾亲,婆媳关系还是可以的,但是日子过的不好,正德不宠幸她,丈夫死后,嘉靖继位后,对她这个嫂子也不怎么放在眼里。吃喝用度虽然还能保证,可是宫里的存在感极低,上面有张太后,真正怕她的人不多。于广大宫人而言,这位前皇后更像是这皇宫里的一件会走的家具或是喘气的布景,没几个人真正尊敬她。 正德初死时,她靠着皇后身份,手上还抓了一部分人马,还曾追杀过刘五儿,可现在,她身边只剩了一名亲信宫女。为了落她的面子,那名唯一的亲信,是当着她的面,被几个身强力壮的粗壮宫女拖拽出去的,表面上说是协助调查,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个宫女铁定是回不来了。 那名宫女拼命的挣扎着,抗拒着,高喊着娘娘救我,然后被那几个宫人一路拖拽而出,双手紧抓着地面,十指的指甲生生磨掉,血肉在金砖上,留下十条直线。 杨承祖大马金刀的与夏皇后对面坐着,按说他一个外臣还是个男子,是不能与皇后对话的。即使要说话,中间也要隔上帘子,身边还得有宫人伺候。可是在嘉靖的授意下,现在房间里,只有这一男一女,更没有什么珠帘隔绝,让杨承祖得以看清楚这位皇后的样子。 夏皇后的个子中等,看上去正好是恰倒好处的那种身高,能够成为皇后的人,相貌不会太丑,虽然出身小门小户,但是经过仪态培训之后,皇后娘娘的表现也不会太失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已经与这间房间融成一体,那位宫女的惨叫与哀号,对她没有什么影响,也不见她开口求情。 头戴凤冠,身穿黄色大衫外罩锦缎霞帔,由于衣服宽大,看不出她的体形。但是给人的感觉,总让人觉得她很瘦弱,如同一朵在黑暗中逐渐枯萎的花朵一样,这位丽人的大半生命力,似乎已经被皇宫大内所吞噬,现在剩下的,只是一具空壳。在这个夜晚里,面对这位曾经下旨追杀过刘五儿的皇后,杨承祖心里却没有多少恨意,只是觉得,她有点可怜。 他甚至想起来孙雪娘,若干年后的雪娘,会不会也像这个夏皇后一样,在深宫中逐渐枯萎,无声无息的死去?希望她能活的比夏皇后幸福一些,否则自己,就真的害了她一生。 “娘娘,您身边这位宫娥的事,确实对不住,几个奴婢手上不知礼数,动手没轻没重,您别见怪。您也知道,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总要查个清楚,大家才能安心。所以问肯定是要问的,不过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您的那名宫女如果没有问题,将来肯定会放回来,继续伺候娘娘的。” 夏皇后的眼睛闭上,不与杨承祖对视,如同老僧入定一般,面无表情。半晌之后才冷冷说道:“福姐儿若是能放回来,那几个收拾她的宫人,都要死无葬身之地。就算为了保全自己,她们也不会让福姐儿活着出刑房。你们这么做,这次的回禄,是要算在哀家头上了?” 她的语气里无喜无怒,并没有惊惧或是愤怒的情绪在里面,仿佛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你就是新任的东厂督主吧?这个位子,一般都是宦官做,上一个以外臣身份掌东厂的是江彬,他已经千刀万剐了。至于你么,将来是个什么下场,就要看你的造化。哀家劝你一句,趁现在,多念经,多拜佛,求佛祖保佑,你家宅平安。说实话,哀家是知道你的,哀家的宫里,有好多你写的话本,开始是奴婢们看,后来哀家也会看,从火场出来时,还带了一本。” 她怀中抱着一些东西,杨承祖也不知道是什么,这时才清楚,原来是自己的作品。一瞬间,她以为夏皇后是在笑,不过房间里灯光昏暗,他也没法确定。 “你的话本写的不错,很好看,不过,你该多写点忠臣孝子,少写风花雪月,免得妇人们看了以后,心眼活动,做出些不好的事情来。文以载道,你的道有的很好,有的……很坏。” 本来是自己来审问她,居然现在变成了听娘娘教训,杨承祖看着夏皇后的面孔,心里有点理解正德。这位皇后,相貌上未必比刘五儿差多少,但是举止上,实在太过端庄,端庄的像一个机器人,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思想上也是一丝不苟的刻板,如果在床上,估计连叫几声都不肯的。如果自己的大妇也是这样,那自己肯定也要头疼。 他微微一笑“娘娘过奖了,臣一定把娘娘的教诲记在心里。现在,我们还是来谈一谈今天起火的事吧。” 第九百五十四章奉旨凌弱(二) “起火的事,那有什么可谈的?你们连哀家身边的宫人都捉了去,不就是想着,把这场火怪到哀家的头上么?三木之下,何愁不招,只要你们对福姐儿用刑,还怕拿不到口供,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哀家累了,请你立刻出去。” “娘娘,您想多了。臣来,只是问几句话,不是要怪谁,也不一定是要谁来承担责任。皇宫之内不比其他,一旦起火,事情往往就要闹大,我这来问一问,也是为娘娘安全着想,请您不必误会。” “误会?”夏皇后一声冷笑“你一个大男人,居然跟我独处一室,周围也没有一个奴婢伺候,只这一件事,你知道意味着什么?你跟我说这是误会?难道你当哀家是三岁的孩子,看不出你们用意?你的根基,哀家是知道的,不知道将来你到九泉之下,可有面目,去见先主?” 人言可畏,夏皇后与这么一个大男人同处一间宫殿里,这事将来在深宫中闹开,她也就成了一个大笑话,弄不好,就只能上吊自尽,求个清白名声。嘉靖帝的安排,或者也有过类似的考量,如果更严重一些,那就是让杨承祖彻底洗掉身上正德系的印记。 如果因为他,导致了夏皇后的死,无论如何,也就不能算正德遗臣,与过去彻底的实现了割裂。除了抱紧嘉靖天子的大腿外,没有其他路走。 或许是自己的表现太优秀,让皇帝不得不多防一手?杨承祖心里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觉得无可奈何,只是觉得天子略施些手段,差不多就把自己和夏皇后都挤兑到死胡同里。这位向来温和宽厚,在宫里口碑还算不错的皇后,这次差不多是被逼到了死角。嘉靖目前大概是还没下决心搞死张太后,于是毁掉夏皇后的名誉,顺带让张太后面上无光,也是件情理之中的事。 如果考虑的再深一些,夏皇后之兄庆阳伯夏臣是少数几个没在杨记投资的勋贵之一,由于夏臣的性子偏于懦弱,惟张延龄兄弟马首是瞻。这种不投资,也就是张氏的意思,也无可厚非。 可是在嘉靖看来,显然这就是夏氏对皇帝疏远,与太后亲厚的证据。在东南,夏家也和杨承祖有过一些小摩擦,只是在杨承祖表现出了足够的强硬后才退了回去。这种摩擦,显然也不为嘉靖所容忍,杀鸡儆猴,如果可以打掉夏氏家族,对于其他与张氏来往密切的大臣勋贵,都是个警告。也可以看做,是孤立张氏家族的一步棋。 夏皇后在深宫中见的风雨多了,于这些事上,反应也绝不迟钝,这位一向以敦厚善良闻名大内的后妃,也终于翻了脸。 面无表情,神情中带有一种愤怒到极限之后的无所谓态度,杨承祖这种当事人在她眼里,自然就是要踩着自己尸体上位的小人,参考杨承祖的出身,一个忘恩负义的标签,怎么也不可能逃的掉。也就不能指望皇后对他有个和善的态度。 杨承祖倒并不介意皇后的态度,表情依旧和善“娘娘,您真的是误会了。您想必是知道臣的根底,区区不过滑县锦衣一百户。全靠先皇提携,才有今日的荣华富贵,不管怎么算,臣都是受过先主大恩的。今天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蒋圣母现在还没醒过来,这种天大的事情,不可能不了了之,不管怎么说,都是要查个清楚。可是同样的事让谁查,得出的结果差异会很大。下面的奴婢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查这种案子?再说他们的为人,谁又能信的过?若是查起来,说不定为了完案,就把罪过扣在某个人头上。又或者为了过去的一点宿怨,或是一些小事,就胡乱攀诬。万岁派臣来调查,正因为臣是先帝遗臣,能做到不偏不斜,秉公而断,娘娘您只需要把今天发生了什么说出来,臣保证没人可以往您的身上泼一点脏水。” “哦,你是在审我了?笑话!你有什么资格,来审问哀家!小人,佞幸!你有什么资格,在哀家面前指手画脚?哀家是先帝明媒正娶的皇后,尔等区区锦衣鹰犬,也敢在哀家面前放肆?现在,哀家命令你出去,马上滚出这间宫殿,未奉宣招,不得进来。哀家的脸,也是你有资格看的?” 愤怒的夏皇后大声呵斥着,驱逐着杨承祖,可后者似乎并不为她的威风所动,态度上依旧不卑不亢,面带笑容看着夏皇后。 “娘娘,息怒。臣不会说话,招您不痛快了,是臣的罪过。今天皇宫着了火,大家心情都不好,您有点失态,臣也可以理解。您是皇后,臣不过是个锦衣武臣,您的话,臣是该听的。可是没办法,臣身上负着皇命,这事,臣必须给万岁一个交代。您是明白人,不会让臣为难的,对吧?您的命令臣该听,可是万岁的旨,臣更该遵从,希望娘娘体谅。” “皇命?”夏皇后冷笑一声“让万岁下旨,赐死哀家好了。哀家宁死,也不会受辱。你这种身份的人,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说话,也休想让哀家拿你当个人看。锦衣鹰犬,天子亲军,在哀家眼里,你不过是个家奴!区区一家奴,也想欺主么?今天,你们大动干戈,无非就是慈庆宫失了火,蒋圣母受了点伤。可是这四年之中,自从天子登基后,张太后所受的苦,你们有谁在意过?天子几时拿张太后当过母亲侍奉。今天的火,就是大明列祖列宗显灵!奸贼窃居大位,任意妄为,天地不容,所以降下大火示警。今天这火,罪魁祸首不就是你么,又何必在这里假惺惺的问别人?” 夏皇后的倾诉似乎有些失控,猛的伸出手,指点着杨承祖的鼻子“你和刘氏那个贱货,当初在滑县思通,你当哀家不知道么?若非先帝不幸驾崩,哀家早就把你千刀万剐了。你现在又和永寿公主有染,还与永淳公主不清不楚,你以为你做的这些事,可以瞒的过天下人?人在做,天在看,你会有报应的!” 她在张太后身边,对于这些事,是知道一些的,张太后不会跟她说的太详细,不过一鳞半爪,她总是知道一点端倪。这时在盛怒之下,她失去了理智,一股脑的都发作出来,其中有多少是对正德的不满,又有多少,是对嘉靖的怨恨,就很难说的清楚。 杨承祖见到夏皇后发飙,先是愣了一愣,随后摊开了手,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娘娘,臣就是来问您几句话,您何必那么激动呢?您看,臣本来是想好好谈的,可是您非要破坏气氛,这个责任,总不该是我承担吧。您真的准备,闹的大家都收不了场?” 第九百五十五章奉旨凌弱(三) 他语气很平和,但是言语中已经充满了傲慢与无礼,夏皇后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就暴怒起来。这位恬静的妇人,自从进宫之后,给人的印象,就是谨小慎微,循规蹈矩,对待自己身边的宫人,也素来以宽厚闻名,并不是一个性情乖张之人。 可是今天,进宫以来所受的冷遇,四年之中所受的种种不公平待遇,在这位前皇后心理堆积的不满和抑郁,在这个时刻被点燃释放。这位皇后已经顾不上后果或是风仪,只想要痛快的把自己的情绪宣泄出来,心里才能舒服一点。 作为皇帝,嘉靖并不会真的对这位嫂子做出什么薄待的局面,但是他对于两位圣母的态度,以及对这个皇嫂的不闻不问,宫廷里的人是看得见的。大内深宫,跟红顶白是常态,这位皇后不得帝心,下面的人,就也敢欺负她。 四年时间里,皇后身边的得力亲信一个又一个被清除,撤换,有一些人倒戈还有一些人则消失的不明不白,没人再见过他们。吃喝用度上,虽然不至于有所亏欠,但是明里暗里,受到的一些刁难和区别对待,还是能感觉的出来。母族在东南的利益被杨记侵吞,就连自己家定下的未来媳妇,也被卖到了教坊司里,这些事也让她的心里窝了一口气。 现在,仅剩的一名心腹宫人又牵连到这种事里,连命也保住,这位皇后的情绪爆发,也在情理之中。杨承祖的这种无理态度,气的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颤抖着“你……你好大的胆子!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哀家的面前放肆!你记清楚你的身份,即便哀家现在不是皇后,依旧不是你这种奴婢可以任意折辱的。” 她抬起手指着杨承祖的鼻子,态度恶劣到了极处,面对锦衣武臣,她也不需要有太好的态度。在她心中,这种佞幸武官,也没有什么可值得他尊敬的地方“你可以随意去写奏折,去天子面前搬弄是非,就说这火是哀家放的,蒋氏那里,也是哀家不让人去通消息。用这些罪名来治哀家的罪,我不怕你!” 就在夏皇后的情绪到达顶点的时刻,在宫殿内,忽然出现了一件,她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事。两人原本距离很远,可是由于她的情绪激动,身子不经意间前走了几步,杨承祖方才也向前走了几步,距离拉近了一些。这时他忽然向前,竟是直接来到夏皇后面前,随后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指放到嘴里,轻轻吸了一口。 先是一愣,随后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哀家杀了你!”自进宫以来,未曾与男人亲近过的夏皇后,这时只觉得受到了莫大的折辱,抡起了巴掌,向着杨承祖的脸上打去。可是就在她的胳膊刚刚扬起时,就觉得手上一麻,自己的手腕,已经落到杨承祖另一只手的掌握之中。 杨承祖的两只手抓着她的两只手,向下一拉,身子前倾,几乎贴到了夏皇后的脸上。惊怒之下的夏皇后尖叫着向后躲闪,不让对方的脸碰到自己的脸,可是身体上的接触,依旧让她觉得仿佛被一条蛇缠在了身上,周身寒毛倒竖。 “娘娘,别叫了,没用的。外面负责值哨的,都是臣的人,您就算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进来的。”杨承祖依旧是那么不紧不慢的,将头凑向夏皇后的耳边,一字一顿说着。 “听说皇后自进宫以来,未蒙宠幸,臣受先皇大恩,或可为主代劳,安慰一下娘娘的寂寞之苦。” “你……你敢!”夏皇后尖叫几声后,发现并没有人进来,恐惧吞噬了她的内心,随后是整个灵魂。偌大的宫殿里,面前只有这个男人,他不管身份高低,依旧是个男人……。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有力之人,再加上第一次被男人握住手,心中狂跳,气力已经用不出来,无力的挣扎着,但还是被杨承祖拖拽着,来到了桌案之前,紧接着,整个人就那么被按在了桌案上。 男人的脸已经凑下来,惊恐万状的夏皇后拼命的闪避,双脚无力的蹬踹着,可是起不了多大作用。杨承祖的声音,如同恶魔一般在她耳边响起 “臣不敢么?或许吧,娘娘可以去告发么,说我调系你,然后我就要诛九族。可是,在那之前,臣会先向万岁告发,告发你与宫外男子司通。这场火灾,就是你们两个幽会时为人发觉,失手打翻火烛引发的。臣现在总领厂卫,随时可以为娘娘找出几十个间夫,到时候,不但你要死,你的家族,也一样要死。秽乱宫闱,罪很大的。你说的很对,我确实和永寿在一起,我在告诉你一个秘密,永寿以前的丈夫,也是我杀的。不过那又怎么样呢?查这件事的人,要么做了东厂的人,要么做了死人,娘娘还准备,继续查下去么?” 他的表情,在昏黄的灯影下,显得异常的狰狞“本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多好。可是你非要那么敏感,见到我就以为见到了坏人,把你所有的不开心,都归结在我身上。讲打讲杀,还要说我是罪魁祸首。你还当你是皇后啊,你现在不过是深宫大内,一个等死的女人罢了,我今天就教教你什么是坏人。皇后娘娘,要不要我这个坏人教教你,什么才叫真正的折辱?” 杨承祖的一只手,已经控制住了夏皇后的两只手,另一手伸向了夏皇后的腰带。他的动作很慢,有意的让夏皇后看到自己的动作,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腰带时,夏皇后屈服了。 脆弱的外壳被敲碎,露出里面柔软的心,夏皇后先是尖叫着连喊不要,可是却没有力气挣脱。眼看自己的衣服真的要被解开,她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哀求道:“大都督,杨大都督,哀家错了,哀家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求你……你要哀家说什么,哀家都说,只求你不要……不要那样。” “看看,这样不好么?像这么谈,多好?”杨承祖冷笑一声,在她额头蜻蜓点水般的一稳,随后松开了手,夏皇后无力的瘫软在了桌案上,接着又滑到地上,草草的整理了一下衣服,连滚带爬的向角落躲去。 “夏皇后,不用这个样子,臣这个人说到做到,说不碰你,就不碰你,不用怕。至少今天……你安全了。至于今后么,出了慈庆宫这种事,证明大内的安全很成问题,臣执掌厂卫,自然要负责宫禁安全。从今天开始,臣不定期的要过来,有时间的话,会去看您。如果皇后娘娘寂寞的话,臣随时可以过来……陪娘娘说话。也许会带一些朋友过来,你们会相处的很开心的……” 他笑的很灿烂,可是那笑容在夏皇后看来,却是世间最可怕的景象,双手紧紧抱着头,蜷缩在角落里,双手紧紧抱着膝盖,仿佛刚刚已经经历过了一场凌虐。 第九百五十六章奉旨凌弱(四) 夏皇后经过了方才那番恐吓后,已经没有了傲气和架子,杨承祖在东南的作为,对于夏家的损害很大,包括夏家的商铺和田地,都受了很大的损失。更重要的是,那位献身救父的谢家小姐,许的是夏家一位子侄,这位已经定好的媳妇,最后居然卖到教坊司里,于夏家自然面上无光。 加上她是知道刘五儿和杨承祖有往来的,恨屋及乌,对于这个刘五儿的间夫,她自然是看不上。如果不是正德驾崩,刘五儿失踪,她已经要铲除这对男女。现在她奈何不了杨承祖,但不代表她会多他有个好态度。 这次的发作,有一部分是看杨承祖不顺眼兼为家人出气,另一部分也是有张氏这个婆母撑腰,借着骂一下这位新君宠臣,表达一下自己对嘉靖的不满。她并不是一个多智的女人,否则也不至于管不住丈夫,加上张太后对于这位儿媳的教育,也是偏向于服从。 很少有婆母喜欢儿媳太强势,张太后更不希望夏皇后敢和自己分庭抗礼,平时对她的管束就很严,在嘉靖登基后,这种管束就更严格了。由于她手上的力量太少,对于外界的情况就不怎么清楚,同时也严重缺乏安全感。她只知道这位大臣很厉害,总领厂卫,现在才知道,居然连内廷宿卫都被他伸进手来。 自己身边没有得力的扈从,所依靠的就是先帝遗孀的身份以及太后的保护,可是现在连身边的护卫宫人都为其所调遣,那么这种保护还能护的住自己么?只要他想,随时随地都可以毁掉自己,或是派一些亡命之徒假扮成宫人来到自己身边。 她脑海里浮现出无数可怕场景,身子抖的越发厉害,她并不怕死,但是很怕死的不清白,更怕死了以后,还会落一个秽乱宫闱之类的坏名声。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女性而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清白远比生命重要。 当然,如果有人敢侵犯她,肯定要付出代价。可是他可以派个亡命之徒来做这种事,自己却连防护自己都做不到。一想到以后可能喝的每一杯茶,吃的每一口饭,每一名来到自己身边的宫人,都可能是陷阱,她几乎陷入了疯狂之中。至于这个男人是否有能力做到这一切,这位皇后显然无力分析,或者说哪怕有所怀疑,她也不敢用自己的清白去赌。 顾不得体面体统,皇家身份和女人的矜持,头埋在腿上,轻声的抽泣着,人拼命的缩成个团,生怕被对方看见自己的身体,再次激发恶念。在她额头上那一稳,于她而言,仿佛是一块污泥砸在了她的身上,已经使她的玉体蒙污。如果他真的要……夏皇后已经不敢再想下去,这时的她与其说是一个皇后,不如说是一个无助的小妇人,只求这个男人可以高抬贵手。 杨承祖的语气依旧冰冷“娘娘,你这个样子,如果有个外人进来是会误会的,仿佛臣欺负了你一样。臣对娘娘可一直很客气的,你这样陷害忠良不好,对吧?起来,擦擦眼泪,我们慢慢谈。” 他做了个要去扶的动作,夏皇后吓的却连忙扶着墙站起来,拼命的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泪水“没有……大都督没有欺负哀家,真的没有。” “这样才对么,您是贤后,我是忠臣,大家应该君臣相得,这才是正确的相处模式。娘娘啊,臣虽然能写点话本,但还是个武人,不怎么懂礼数。如果有哪句话说的不好听,您别往心里去,咱们把事情说清楚,各走各路,不就没事了?以后您身边的人,臣会用心安排的,保证用的都是老实听话的本分人,每个人都听娘娘的话,您只管放心。” 夏皇后颤抖着声音说了起火的事,她当时已经睡了,是被宫人叫起来,狼狈的穿上了外衣逃出了屋子。当时火情还不严重,不过张太后身边人手少,加上皇宫大内的房子都是老木料,风干严重,靠着她手下的人力,应付不了这种程度的火患。 “太后当时曾吩咐过,派人去请蒋圣母躲避,说是派人来救。可是张老伴说……说这是天火,非人力所能阻挡,不要大家干预。还说,蒋圣母那里人多,肯定一早就得到消息,宫里人手不够,还是该先拿些东西,免得被火烧坏了。宫里有好多先皇遗物,太后也难割舍,蒋圣母那里也就没了人……” 极度恐惧之中的夏皇后,用了好大力气,才把这事交代清楚,然后又战战兢兢的看着杨承祖。自己虽然只是事件的经历者而非决策者,可是毕竟蒋氏现在生死未明,杨承祖是否会迁怒于自己,实在难以把握。 想到对方的威胁与作为,夏皇后下意识的抱紧了前胸,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杨承祖“哀家真的不知道这事,张老伴是太后的亲信,他的话,太后点了头,哀家也没办法阻拦。” 明朝对那些亲信太监,都称为伴,如果跟随时间长的,也就称老伴,与后世的名词并非同样释义。这张老伴名叫张华,是张太后的的亲族,张太后专宠六宫,他便净身入宫侍奉,是张太手身边第一得用太监。 他是弘治朝遗老,在宫中辈分超然,很多管事太监,都是其干儿子甚至是干孙子,在宫里还是有点面子的,也算太后在宫里第一号亲信。嘉靖这几年时间,把张太后身边的爪牙亲信或是驱逐,或是贬谪,但是张华始终位置不变,依旧是太后身边第一号心腹,即使是夏皇后对他,其实也是有些怕的。 杨承祖也能明白,张华固然没胆子放火烧死蒋氏,可是当火势起来时,他却比张太后的心更狠毒。四年时间里,蒋氏的地位逐渐超过张太后,在宫里的权柄地位日重,作为仆从,张华等人算是对这种变化体会最深刻的那一部分群体。平日里积怨不知多少,当发现机会时,胆子也就格外大些。 这个时代的人,是很信奉天人感应的,国家发生重大自然灾害,往往就要归咎于天子宠信了佞臣。现在朝里第一号得宠的就是自己,而自己前不久又刚坏掉了张家一个驸马,如果再往前算,这种仇恨就更多一些。 这次如果能烧死蒋氏,肯定有人出来说,是天子宠信了佞臣,才导致的这场天火。事实上,当火灾发生后,这种舆论已经在宫里扩散,从夏皇后的态度,就能说明这个问题。 既除了蒋氏,又可以参弹自己,嘉靖心情悲痛下,说不定真的会对自己的位置动一动,这阉人倒是使得一手顺水推舟,一石二鸟。杨承祖冷笑一声“原来如此么?娘娘,你要是一上来就这么配合,大家都省心,不好么?好了,天色不早,早点休息吧,臣会安排几个得用的宫人,帮娘娘盖被……铺床。” 他又拣起了那本掉在地上的话本,放到夏皇后面前“拿好它,别往地下扔了,您看,都脏了不是?这话本上的东西,并不是教人学坏的,而是帮人解放天性,圣人也说过,食色性也。娘娘听臣一句,趁年轻,追风赶月别留情。” 第九百五十七章指鹿为马 调系了夏皇后一句之后,杨承祖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宫殿,身后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如果他估计的没错,被这么一吓,夏皇后今后是别想睡好觉了。 事实上,即使他胆子再大,或是权柄再重,也不敢真的去品了这樽至尊女儿红。可是只要他摆出这个态度来,再用言语恐吓,就足够把这个没什么社会阅历的皇后吓住了。 自己在东南伤了夏家的面子,更重要的是坏了夏家和谢家的联姻,那位夏家的公子如果足够多情,去教坊司问一问,不难知道自己对谢小姐做过什么。这种事夏家没办法声张,也没太多的办法报仇,但是肯定会觉得丢脸。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双方今后的关系,应该就是不共戴天。再加上永寿的事,张太后与蒋太后的矛盾等等,夏皇后跟自己肯定就是仇人。 她不像张太后,做事缺乏理智,容易冲动,这样的人比起阴沉的主要好对付,可是在某些时刻,他们的破坏力反倒更大一些。聪明人知道规矩,懂得取舍,拿到把柄也多半是拿来做交易。可是一根筋的人,往往就只图痛快,一下子就发作出来,反倒是不容易招架。 像是永寿的事,张太后是拿来当筹码用,轻易不会丢出来,这位夏皇后就敢宣诸于口。如果以后再被她知道什么,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风波。 对付这样的人,就只能一次把她吓住,最好是把她吓到精神错乱变成疯子,或者让大家相信她是疯子。那么今后她不管说什么,也都没人信,也就没了危害。宫殿外,并没有值守的宫人,看来自己的揣测是对的,嘉靖对于这位皇嫂,也没有好看法,加上今天这场火,对于这一系的人,要开始正式打击了。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火灾的起因基本已经调查清楚,秦宗权、何宗立反复查了几次现场后基本可以断定,起火的点,是张太后拜佛的佛堂,那里长年放着香炉、蜡烛等等。应该是风吹倒了烛台,引燃了帷幔,当时在那里可能没有人值守,火刚起时没人发现,等到发现时,指望张氏这边的人,也就扑不灭。 事实和杨承祖想的差不多,所差的,就是怎么解决。从一个方向考虑,就是张太后身边的人手太少,应该加派人力,可是从另一个方向,就能解读出,张太后身边的人怠惰职守,理应严惩。杨承祖点点头,又去了蒋氏那边,见永淳正站在门口,两只眼睛红肿若桃,模样憔悴的很。 见到杨承祖过来,永淳想要跑过来,但随即醒悟是在宫里,只好强忍着激动,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道:“大都督,你过来了?太医刚刚回报,母后已经脱离了危险,静养一段日子,应该就没事了。皇姐在里面侍奉,本宫让人为你通禀一声。” “不敢劳烦公主,下官前来,只是来问问安,太后吉人天相,微臣就放心了。公主不可悲伤过度,一定要保全玉体,臣告退。” 既然蒋氏没了生命危险,他心里也松了口气,嘉靖已经升朝,又托张佐带了话,杨承祖处理慈庆宫的事就好,不必上朝回话。慈庆宫起火一事,由他全权处置,便宜行事。 张佐如今与杨承祖算是利益联盟,虽然表面上走的不近,实际上互为表里,彼此帮衬。张佐在杨记里有干股,家中子弟也有不少仰仗杨记照看,反过来,杨承祖送到宫里的女人,也全靠他护持。前者方美人差点被陈皇后打死,就是张佐及时搬来嘉靖,才保下方美人的性命,也间接导致了陈皇后之死。 他先是传了嘉靖的口旨,又道:“大都督,天家的意思是,您放手去做,什么都不要管,就算闹出天大的漏子,万岁也可以为您兜着。奴婢手下有些人手,全听您调遣,您说吧,咱怎么干?” “张公公,有劳了。我需要几百名有力宫人,再要几十个贴心的宫人,听我吩咐就好。” 张太后现在移居到了慈庆宫附近的一处偏殿,她身边的宫人也多半被带走问话,离开之后,就再没回来,身边只剩了张华一个亲信以及十几个奴仆。这十几个人,都是这四年时间里,嘉靖安排过来的,有一些被她寻了个错处治死,剩下的被安排在外围,接触不到什么核心消息。可是现在身边除了这些人,就只剩了一个张老伴可用。 张华的心里也颇为焦急,这种态势,让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些宦官以往对他这位老祖宗还是有些面子的,可是现在,值宿在附近的宦官都是生面孔,与他没交情,也不给面子。身上大多带着器械,是宫里负责警戒的武监,自己想要出去,都被他们挡回来,连夏皇后那边的消息也探不到。 皇宫里着了火,加强警戒是题中应有之意,可是看这种布置,总让张华的心里反复出现两个字:软禁。 眼下朝政稳定,弘治遗泽犹在,杨廷和等外朝文官未必看张氏顺眼,但是念着当年孝庙情分,肯定不会允许有人伤害张太后这位孝宗唯一的妻子。通过几年相处,张华不认为嘉靖天子是什么忠厚之君,但是绝对是个明智之人,不会做出极端的事。在这件事里,张氏也没什么错处,不管大内怎么折腾,按说张氏也是稳如泰山。 唯一的变数就在于蒋氏的身体,一旦她真的遭遇不幸,丧母之痛刺激下,皇帝会干出什么事来,就不太好说。当时不让人去报信,张华也是有着自己的打算和私心,至少在他看来,蒋氏死在火场里,自己这边没有责任,嘉靖不管再怎么愤怒,也不能栽赃到张太后头上。 外面对杨承祖的调查还没停止,借着天人感应之事,说不定还能除掉他,给太后出气。现在看来,却是自己把事想差了,这位新君的魄力和决心,有些大的出奇,搞不好是要下狠手了。 张太后手中转动着念珠,默念心经,张华心里不安,在她面前,还要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只是小声嘀咕“这帮奴婢,越来越不会做事了,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进早膳?奴婢去催一催。” 他刚刚走到殿门口,却听到一阵皮靴踏地之上,上百名孔武有力的宦官手持兵器蜂拥而入,正中一人,却是个年轻英俊的武官,手执宝刀遥遥一指“来人啊,把放火烧宫,意图刺驾的张华,与本官拿下了!” 第九百五十八章我要做皇后(上) 那些宫人大张旗鼓的冲进来,气势是很足的,可是从抓捕的角度上说,只能算做典型的失败案例。他们表现的太过业余,破绽也太多。比如声势搞的太大,让被抓捕者有了心理准备,行动速度又太慢,张华如果想的话,完全可以转身逃到宫殿里,挟持张太后作为人质,然后和抓捕者讨价还价。 但是张华心里有数,这些人都是宫中精善技击的宦官,拿人也是老手,之所以表现这么差,多半就是要让自己去挟持太后,然后顺理成章的演变成自己杀了人质,再被击毙。他没那么笨,不会蠢到真的去对抗,而是乖乖束手就擒。 任那些粗壮武监扑上来,将他打翻在地五花大绑,过程里不知吃了多少记拳脚暗算。他的年纪并不比张太后小,本身也不是习武的内监,身体素质只能算一般,被这么多拳脚打下来,忍不住痛叫出声来。 张太后听到动静,再顾不上太后体面,提起衣裙下摆,走到宫门口,却见张华已经被打的大口喷血,被捆个结实。在宫殿外侍应的宫人则全都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任那些外来者耀武扬威。她也没见过杨承祖,可是听过下面人描述,再一核对,身份是不会差的。见他挎着腰刀,耀武扬威的样子,张太后面沉如水,冷声道: “尔等放肆!杨都督,你好大的胆子,谁谁允许你到哀家这里拿人的?张华乃是孝庙时的旧臣,也是哀家身边第一得用奴婢,你怎敢带人对他无理?真当哀家治不了你么?” “圣母息怒,臣奉万岁圣旨,彻查慈庆宫失火一事。现有慈庆宫中刘宫娥招认,其与张华私自结成对食,并偷窃宫中财货,供自己挥霍。为防将来查点库房时被发现,就想出放火的主意。像这等狼子野心之人,自当交由万岁发落,以免留在千岁身边,于圣母凤体有伤。” 宫中太监和宫女结对食是寻常事,孝宗时曾经公开询问自己身边太监,与哪位宫女结成对食,甚至还帮着成亲。可是张华是张太后心腹,加上年事已高,早就不搞这个调调,更没有偷窃财物的需要。 张太后对于这种话自然半句都不信“杨承祖,你这是一派胡言,那个刘宫娥在哪,哀家要亲自去问问她。她是哀家体己宫人,素来老成,先帝在日,也曾称赞过她老实本分,哀家不相信,她会做出这些事来。这火是失的天火,并非人祸,不能让你们胡乱攀诬,构陷无辜。” 杨承祖跪在那里,语气没有什么变化“圣母,臣手中有刘宫娥的口供,至于罪犯本人,已经嚼舌自尽,无从问起。臣未能妥善看管好犯人,是臣的过失。等到将张华的口供问出,臣再向圣母请罪。” “杨承祖,哀家若是不准你带人呢?”张太后听到刘宫娥已死,眼前就是一黑。那是跟了自己半辈子的老成宫女,几次放宫人出宫,她明明有机会走,却自愿留下,只为侍奉自己。 说起来,虽然是主仆,但是彼此的感情已经像是亲人,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就被他们弄死了?这群人,好大的胆子。如果张华被带走,回来的,也肯定是一具尸体,这种情况,她显然无法接受。刘宫娥自己没护住,这个张华,是绝对不能让他们带走的。 杨承祖不卑不亢“圣母,您老人家发话,臣不敢不听,可是万岁的圣旨,臣也不敢不遵。两大之间难为小,还望圣母体谅。来人啊,扶圣母回去休息,咱们先把张华带走,再去向万岁请罪。” 那些跪在地上的侍奉宫人站起来,簇拥着张后向殿内就走,张太后大叫了几声,却没有任何人服从她的命令。杨承祖心道:看来嘉靖这几年时间,已经把内宫这部分经营下来,让宫中武力,可以服从自己的命令行事。就连把太后软禁这种命令也会服从,可见他的经营何等有效。 张华的嘴里被塞了麻核,身上罩了个布袋,被那些宦官武监扛着离开,嘉靖还没散朝,杨承祖就只到乾清宫里等待。刚坐下时间不长,一名眉目周正的矮小宦官从外面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这名宦官看服色只是个小人物,再看那副鬼祟模样,就差在头上贴上我有问题的标签。刚刚发生了火灾,杨承祖也有些担心,宫里真有什么危险,再看到这么个小宦官,不由加起提防。这名小宦官脚步轻快的来到杨承祖面前,一双杏眼仔细端详着他,半晌之后问道:“你……你就是杨承祖杨大都督?” 杨承祖听她声音,分明是个女人,急忙起身后退“我正是杨承祖,未知你是?” “果然是大都督,那就好了,大都督没见过奴家,可却是奴家的大贵人。没有您的引荐和安排,也就没了奴家的今天,奴家娘家姓方,宁波人。” 她的口音确实宁波那边的声音,杨承祖一听到她姓方,就已经猜出她的身份,连忙跪倒在地磕头道:“原来是凤驾当面,臣有眼不识凤颜死罪死罪,还望娘娘海涵。” “好了,大都督是奴家的恩人,也是奴家一家的恩人。如果不是大都督保全,并送奴家进宫,家父的身家性命都危险了。在奴家面前,您不必多礼,有话坐下说吧。虽然咱们没见过,可是家父来过信,里面再三嘱咐,让奴家一定要报答恩公大恩大德。听说慈庆宫昨晚遭了回禄,奴家先是到太后那里问安,然后就来拜见恩公了。” 这位方美人,便是方文冕的嫡生女,亦是杨承祖进献的十名美人之一。由于有曹小婉的前车之鉴,这个女人之前杨承祖也没见过。 现在他也不敢真的去打量她,只是觉得这个人的姿色,与曹小婉不相上下,各有胜场。听说现在宫里,以她最为得宠,连带着陈皇后一尸两命,她也算是祸首。 现在看来,这方美人的胆子确实够大,身为宫妃,居然敢偷着来见自己这个大男人,难道不怕闹出去,大家都完蛋?方才见张太后时,杨承祖是不怎么怕的,可是这时,却是实打实变了脸色,连连说着告退。 方美人却嫣然一笑“大都督是东南杀倭的虎将,怎么现在胆子这么小了,宫中内外,都有本宫的耳目,万岁那边一散朝,我这里就能得到消息,不等他到乾清宫,本宫就走了,怕什么。再说,我这次过来,也是受人之托,你当本宫这身衣服是谁给找的?永淳公主啊,托我给你带个话,你的事,太后已经知道了,让您千万别自己过去,免得太后发作起来扛不住,要去的话,叫上万岁陪您一道去,多个人顶雷。” 说到此,方氏得意的一笑,竟是露出一股狐媚之态,撩的人心里没来由的一动。“大都督,你胆子很大的么,连永寿公主都偷上了手,二千岁对您也是有情有义的,真难得。还有那个曹氏的事,万岁还不知道呢。你连这些事都做了,何必还怕本宫?” 第九百五十九章我要做皇后(下) 比起性子刚强的陈皇后,方美人显然是另一个方向,她相貌本就乖巧可人,给人的感觉也是好接近,无心机。她家里出身官宦,深知宫中水深,既然入了宫,就要把皇妃这个工作做好。 方文冕拿了大笔钱财送到宫里,供女儿结交朋友,赏赐下人,所以在宫里,她的人缘很好,与永淳公主的年纪又接近,成了要好的姐妹淘。可是连永寿这种事,她都能知道,永淳与她走的未免太近了一些。 比这更要命的,就是曹小婉的事,在名义上,曹小婉还是个死人,就连曹家的父母亲人,也是拿她当个死人。方美人居然连这都知道了,杨承祖就不得不考虑嘉靖是否也知道了这一切,以及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看法。 须臾间,他脑海里转了几十个念头,想了数十种可能有的结局,却听方美人一笑“大都督不必担心,这事只有本宫知道,连天家都还不知道呢。送消息的人,好死不死,把消息送到了奴家身边一个亲信这里,无非一个奴婢,一句话就打发了,只要你把你身边的人管住,万岁这里是不会知道的。这事,奴家是要谢谢你的,听说曹氏美貌绝伦,若是她进了宫,奴家现在的处境,怕是也不见得比那几个得了万岁一朝宠幸之后,就再无消息的女人好多少。” 杨承祖的心略微放松了一些,随即,就又开始考虑起方美人过来的用意。不等他询问,方美人已经说道: “您是我的恩人,宁波出了那事,按律家父是要摘印的,搞不好甚至就要入罪。即使本宫进宫之后,还是有人要告他老人家,多亏大都督把事情压了下来,否则说不定就闹到了都察院。先不说这些,就说奴家自己,如果不是大都督请了教习,教会奴家诸般技艺,进了宫,怕也是做不好。没有您替奴家铺好了路,慢说得见天颜,苟全性命都是难事。那天陈皇后带着宫人打进来时,奴家只当是阳寿到了,多亏小张伴伴来搭救,才保全了性命。后来小张伴伴一说,奴家才知道,原来是大都督早就替奴家使了银子,这份恩情,奴家记下了。” 她说到此,竟是起身,主动福了一福。要知,此时的方美人在宫内炙手可热,于嘉靖面前说一不二,即使不买武臣面子也无可厚非。她能这么主动的行一礼,算是把脸给到了头,杨承祖再次跪倒“娘娘过奖,臣愧不敢当,些许小事,举手之劳,可不敢当娘娘的恩情二字。” “都督,奴家说过了,有话坐下说,不必跪着。我算什么娘娘,万岁不久前,刚加封了奴家做德嫔,离娘娘还远着呢。若是那天就被陈皇后打死,那奴家的一切都没了,还想什么娘娘?今天奴家来找都督,是希望都督再救奴家一次。” 她大方的坐下,虽然穿着只是太监的服饰,但是举止间,那份媚意更盛,杨承祖也能明白,为什么嘉靖会被她迷的神魂颠倒。皇宫中选秀女,固然长的难看的不会入选,可长的太过漂亮,或是一看上去就会引起人玉望的女人,同样会在第一轮被淘汰,理由就是容易媚惑君王,使天子无心朝政。 是以皇宫中的女人,基本都是中规中矩,没有多少特色。嘉靖进宫前就接触过女人,对于木头美人没兴趣,杨承祖送进宫来的女人,之前都经过培训,学过怎么勾男人。 方美人在这方面下了一番苦功,这份狐媚表情,配上她大家闺秀的端庄,两种神态杂糅一处,铁石心肠也难自持,何况是只能见到木雕泥塑的天子。那位陈皇后把方美人比做苏妲己,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 “大都督,陈皇后虽然死了,可是宫中不可无主,如果万岁再立一位皇后,难保那种事不会再次发生。张公公可以救奴家一次,未必能救第二次,还望大都督帮我一把,让奴家不至于活的提心吊胆,也不至于无缘无故,就被一个女人上门打死。” “娘娘,您的意思是?” “聪明人不说糊涂话,奴家的意思,大都督应该很明白。现在外朝中,杨阁为首的一批人,以你为寇仇,欲将大都督食肉寝皮。内宫中,张氏党羽,对大都督同样恨之入骨。张文丰那个驸马不但被你坏了,连性命可能都保不住,你让张家如何放过你?只要奴家成为皇后,咱们两家内外联手,有奴家一天,就保大都督一天富贵。不管是张太后,还是杨新都,都别想伤大都督分毫。” 她年纪虽轻,可是说这些话时,神态中的那份笃定,俨然是在深宫中打熬了几十年的老手一般。“奴家在宫中,需要大都督这样的人作为奥援,大都督身为外臣,又何尝不需要内宫中有人帮衬?像是曹氏的事,如果不是奴家替您压下,闹到万岁面前,纵然你们兄弟情深,怕是也多少有些不好看吧?” 杨承祖面色微寒“娘娘,您是在威胁臣么?如今后宫虽然无主,但是万岁心里,自然有着人选,我想娘娘既然在万岁面前受宠,对这件事,应该很清楚。” “大都督,您是奴家的恩公,不管您站在哪里,奴家都不会威胁您。我只希望您能明白,谁才是您真正的朋友。奴家当然清楚,万岁虽然宠我,但是对那位孙小姐始终念念不忘。咱们的万岁,可是一个念旧的人,安陆的猫猫狗狗,他都要重用提拔,那个老女人,他也时刻不忘,若是孙小姐进了宫,奴家还有站的地方么?所以我要你帮我,把孙小姐挡在外面,不要她入宫。我不要烂死在冷宫里,我要做皇后。” “娘娘手眼通天,也应该知道,臣与孙小姐,有什么渊源吧?” “奴家自然知道,万岁跟奴说了好多次恶虎庄的事,一人一刀,夜入匪庄,保全了孙氏的清白,奴家也是个女人,自然知道女人的心思。大都督一等的人品,那位孙小姐被你救了之后,怕是早就芳心暗许了吧?只要你点个头,她就是你囊中之物,大家都落个高兴,大都督以为如何?” 她的语气沉稳,气场逐渐从刚开始的乖巧可人,变得有了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压迫感。“大都督,奴家的父亲不过一百里侯,家族又在南方,在北地举目无亲,惟有大都督你,是奴家的援手。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荣损与共。只要你帮我坐稳皇后大位,奴家将来为天子诞下麟儿,你的女儿,就是六宫之主!这个条件,不算委屈了你吧?” 第九百六十章奸妃佞臣 自来权臣或是宠臣,最怕的就是新旧交替,往往前朝遗臣,到了新君即位后,就会受到清算。甚至于往日里站的越高,摔的也就格外狠些,那些新君的班底,急着放倒旧臣以体现自己的存在,乃至于利益上的分配,权力上的争夺,都让这种交接充满了血腥。 方美人开出的这个条件,算是格外优厚了,只要杨承祖成了国丈,将来不管是什么样的争斗,他最多是让出权力,富贵身家都不会受到损失。如果情况再好一些,可能权力还会扩大。方氏看来,这种条件差不多是内宫女人能给的极限,即便是他与孙雪娘有旧,孙氏当了皇后,给的也不会比这个更多了。 说完之后,她又一脸媚态的看着杨承祖,为了登上皇后的大位,她甚至不惜牺牲一点色相。如果这位大都督能对自己有一点非分之想,那就更有利于自己的计划。 遗憾的是,杨承祖对她的媚似乎没表现出本分之外的热情,只是无奈的一笑“娘娘,您的条件算是给到了天上,臣也不是给脸不要的人,按说现在就该点头了。” 方氏的脸上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正考虑着,是否要给这位大都督一点小小的甜头,让他真的为自己所用时,却见杨承祖随即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可问题是,臣真的做不到啊。这不是臣矫情,实在是有心无力,正如娘娘所说,在京师这个地方,臣是娘娘唯一可以找到的援手,咱们两下自然比别人亲近些。所以我跟您交个底,孙娘子进宫,是板上钉钉的事。孙交那面,臣会去跟他谈,总之,这事肯定要做成。唯一的变数就在太后那里,如果太后这次……那万岁可能就要缓一缓,这次太后既然闯过了这一关,臣想,万岁可能会尽快让孙氏进宫,既是免了一些变数,也是为太后冲喜。大势如此,您让臣怎么挡的住?” 方氏显然不知道事情这么急,听杨承祖一说,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此言当真?”随后又急忙一笑“大都督,对不起,奴家在宫里跟奴婢们说惯了,您别见怪。虽然事情急,但是也未必没有可以转圜的余地。大都督连永寿千岁都弄上了手,如果奴家眼睛没看错,永淳千岁的心里装的,多半也是您这位姐夫吧?您也别急着否认,反正这种事,就像曹氏的事一样,奴家只会烂在心里,不会说出去的。男女之间的手段,您是精通得很的,只要孙小姐成了您的人,她又怎么进宫呢?孙交那边,不管如何不甘,木已成舟的事,他还能怎么样呢?到时候奴家去万岁那求道圣旨,咱们想办法,让孙氏体面的进您的门,不就成了?至于万岁那边,您只管放心,奴家和永寿千岁替您扛着,万岁不会把您怎么样的。” 她绕了这个弯子,显然想的办法还是让杨承祖替嘉靖收了孙雪娘,保证自己为后的路上没有绊脚石。以杨承祖的相貌和手段,加上和孙雪娘的情感,做成这事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嘉靖的情绪虽然是个问题,但是也没到不可收拾,毕竟他要的是活人不是死人,一意逼婚的话,说不定抬进来的是具尸体。在娶到尸体和孙雪娘嫁给杨承祖之间,他倒是宁肯选择后者。 杨承祖却摇摇头“娘娘,这条路,是走不通的。臣与万岁,名为君臣,情同手足,这种事臣万不敢行。” 方氏急道:“大都督,此中利害我已经跟您说的很清楚了,难道您就忍心,看着奴家粉身碎骨不成?那位孙小姐说不定手段比陈皇后更厉害,跟万岁又是旧识,到时候她要摆布奴家,万岁说不定还会站到她那边,我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她边说,竟是边流下泪来,那份楚楚可怜的劲,让杨承祖不禁想起了家中的曹小婉。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自己把曹小婉收用了,现在宫里这两个美人争宠,场面一定好看的很。 他叹了口气“娘娘,您听臣一句,孙小姐的为人,臣还是知道的,她不是一个善妒之人,陈皇后做的那事,她是不会做的。”他心里有一句话是没法说的,那就是以孙雪娘对嘉靖的情感,未必会有闲心去吃这个醋。 她进宫,是抱着替自己解决问题的态度,换句话说,还是舍身报恩。至于嘉靖如何对待她,她未必会往心里去,更不会收拾一个狐狸精。 本来他对于内宫的事不想插手太多,可是方氏的求助,让他心里忽然有了个想法,或许内宫里,自己是可以想些办法的。如果想在将来长期保持富贵和权势,内宫里需要有自己的人脉,也需要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孙雪娘这边,自己只要维护的好,关系不会恶化,可是终究还是把宝押在了一人身上。如果未来皇宫里形成两强并立局势,而两强背后的关系人都是自己,这样的局面对自己更有利一些。 他思考了片刻“娘娘,您方才说的那句要小女入宫的话,不管能否做到,这个人情臣认了。您听我一句劝,要想保住天子对您的宠幸,一定要学会不妒,另外一点,就是要学会和孙氏相处。您真的把她当成大妇看待,她也不会找您麻烦,只要在孙氏那里落下好看法,万岁那边,您就不必担心。皇后大位,如果不出意外,孙氏是坐定的,可是那个位置,树大招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那里,做众矢之的的滋味,不好受。与其去争一个受累不讨好的位置,不如退而求其次,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哦,大都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贵妃!您替臣压下了一些事情,又和永寿、永淳二位千岁是朋友,臣也得报答您的恩情。只要咱们两下联手,臣就帮您坐上皇贵妃的位置。” 内宫之中虽然以皇后为尊,但是皇贵妃却足以与其分庭抗礼不落下风,其是由贵妃之上特晋,可以看做是第二个皇后。明代宗的宠妃唐妃初得此号,而在大明朝廷里,真正被朝廷承认的皇贵妃,则是宪宗朝那位呼风唤雨差点导致宪宗绝后,孝宗的杀母仇人万贵妃。 当初在皇宫里,万贵妃的事权之重,完全凌驾于癞痢王皇后之上。在另一个时空里,万历皇帝的生母,在皇后尚在时,就以皇贵妃身份身带凤绶,执掌六宫,皇后也不能对她如何。闹出争大统的那位半截观音郑娘娘,同样也是皇贵妃。如果方美人可以得封皇贵妃,也就真的不用怕有皇后像上次那样加害她。 这位方美人确实是个很有宫斗潜质的女子,没用多长时间,就伸出玉手,与杨承祖的手在空中拍了一记,内廷奸妃与厂卫鹰犬的联盟,正式掀开了序幕。 第九百六十一章科道互查(一) 方美人算是很识时务那一类,至少没蠢到,用掌握到的秘密来要挟杨承祖,主动选择了退让,保持继续的合作关系。曹小婉那件事,她也保证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再者,只要杨承祖做好防范,就算再有人对嘉靖说这件事,也只会被看做诬告陷害,不会真的影响到他。 直到方美人离开一段时间后,张佐才从外面进来,对于这位宫妃过来的事,他肯定知道,但肯定会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是边走边擦着额头上的汗 “累死了,司礼监那边的奏折一大堆,还有张氏那边的人,收拾起来,也是个功夫,奴婢这就是个劳碌命。要是黄公公在宫里的时候,还有个人帮衬,现在他到浙江做镇守,奴婢这里,可就真是要忙的四脚朝天了。” 杨承祖知道他的意思,也就顺着他演戏“张公公,确实辛苦了。不过话说回来,要是老黄现在回来,跟你抢司礼监的差事,你怕是第一个就要跟他干了。毕竟,现在的掌印就是个摆设,这几年时间,张公公也早就历练出来,我想用不了太久,掌印的位子就该您坐了。到时候,我就要称您一声张内相,您可要多多照应着下官了。” 张诚被吓了一跳,抢步上去施礼“大都督,您这话是要折奴婢的阳寿来着。奴婢是什么人?奴婢啊。您是什么人,是万岁的兄弟,就是家主,自来只有家主照应奴婢,哪有奴婢照应家主的道理,您快别拿奴婢开心了。” 他凑到跟前,压低了声音“大都督放心,奴婢心里,是分的清远近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都有数着呢。这个内相的位子,如果奴婢真能坐上去,肯定是要跟您互相帮衬。可是据奴婢所知,万岁有意起复张永,谷大用那几个人。那些都是宫里的前辈,奴婢们这些阉人,跟那些文官一样,都重辈分。他们重科甲,奴婢们重资历,有那些老前辈出来,这个内相的位子哪轮的到小的啊。” 在明朝做宦官的,奋斗到司礼监掌印,就算是到了人生顶点。张佐的年龄和嘉靖差不多大,如果可以坐上几十年内相,就得行业里的翘楚,当初那些前辈,也没有这般遮奢。 他现在虽然是秉笔,距离掌印只一步之遥,可是这一步,也并不是那么容易迈出去的。他的年纪轻,资格浅,就是最大的障碍,在内宫中,就有一些老宦官不给他面子,那个张华明明被上了刑,但是看他的眼神里依旧充满了蔑视,这就是前辈太监,看不上这种后进小字辈的表现。如果谷大用等人起复,不管是办事能力,还是资历辈分,张佐都没什么资格争。 就像方氏执于做皇后一样,张佐的执念,就是做掌印,内宫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也正因为有了这些追求,才有了合纵连横的空间。杨承祖拍了拍他的肩头 “张公公,您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那几位老公公被起复是难免的,毕竟对于前朝旧人,总不能一个不用,可是,司礼监那是什么地方?要制约外朝,就要内廷可用,这个掌印,是要捧出来,和杨廷和打对台的。坐这个位置,手段能力都是次要的,第一重要的,就是对万岁够忠心跟万岁够贴心。符合这个条件的,就只有安陆旧人,这个旧人,还得要够胆子和杨阁老打对台,还不在意身败名裂,除了张公公,万岁又肯信的过谁?” 张佐眼前一亮,一拍大腿“诶?这话有道理啊,不是奴婢吹牛,可着皇宫里,除了奴婢,还有谁有着为万岁爷粉身碎骨不皱眉头的忠心?这内相啊,咱家是坐定了。可是依着奴婢推测,万岁多半是要问下大都督的意思,您到时候,可千万要替奴婢美言。” 他随后又道:“前几天,有混帐王八蛋上本,参您私纳广西土官之女为妾,不合规制,应该按律将此女发回本家,准其另选夫婿。这什么不合体制是骗鬼的,实际的意思,是在万岁眼前给您说小话,说您和广西的土司有往来。按说这言官上的本章,万岁是必须要看的,奴婢做主,拿它垫了桌子脚。这事办的,是担着干系的,可是咱是什么交情啊?为了大都督,这个险,冒的值。” 杨承祖忙施了个礼“张公公有心了,这份交情,下官记下了。万岁那里,下官知道该怎么说,您只管放心,咱们在安陆时就是朋友,自然该互相帮衬着点,自己人不帮着自己人,不是被外人得了便宜去?” “哈哈,大都督,您能这么想,奴婢就放心了。您好好坐着,奴婢还得去忙一阵子,那老刁妇身边的人,这次算是被清理干净了。可是选派谁到她身边,还得权衡一下,总要放一些得用的人,否则,咱们就白忙活了。这个差事也不怎么轻松啊,还有那一大堆奏折,等着奴婢们去对付呢。” 直到用过午膳之后,嘉靖天子才从前殿回来,他已经从太监那里得到母亲脱离危险的消息,情绪上好了很多。等到杨承祖将调查结果汇报之后,嘉靖点点头 “果然如此,朕早就说,这老刁妇不是什么好人。起了火之后,只顾着自己逃,却没想过通知母后,累得母后受此大难。那个什么张华,是一定不能留的,还有那个张文丰,简直是斯文败类,也不要让他活着走出诏狱。恩,还有,就是张延龄,张鹤龄。老刁妇不是护持着自己两个兄弟么,朕要她亲眼看着两个兄弟去死,大哥,这事能做到么?” “臣尽力而为,比起这个来,眼下倒是有一个好办法,可以为太后先出一口气。这次慈庆宫出了事,太后又遇险,总算化险为夷,宫里也该庆祝庆祝,为太后办台大戏。到时候,叫张氏过来看一看,戏文,保证精彩的很。” 嘉靖哈哈一笑“大哥,朕就知道你是有办法的,就按你说的办,这出戏,一定要办的漂亮些。今天在前殿,有些人出来,说什么天人感应之类的废话,朕强压着火,没把他们处理了。大明那么大,如果连起一把火都要说朝有奸臣,这朝堂里,怕是就剩不下一个大臣了。这种鬼话,朕不会相信,也不准备由着他们的性子,继续胡说下去,你想想办法,让这些言官,闭嘴。” 第九百六十二章科道互查(二) 杨承祖手中捏着那个帐本,又从宗玉子那里,得到了不少东南豪门,与海盗之间往来的书信。他现在执掌厂卫,位高权重,这些东西拿出来,完全可以把某些人抓到诏狱里先关上一段日子再说。 与之前的江彬不同,江彬出身军伍,更在意的是部队儿郎,对于这些番子或是缇骑的力量并不看重,也不怎么在意探人阴私拿人把柄的事。他靠的是正德的圣眷,而不是道理,遇到问题,就摆明车马打上门去,一力降十会,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杨承祖却没有这种边军出身的人那种粗豪气,他做事,更喜欢用阴招,对于情治机关的运用,也有着超越这个时代的见识。他没做过类似的工作,可终归是看过不少这方面的东西,当大明两大情治机构都被他抓到手中后,沉寂多时的厂卫,就焕发了全新的活力。 必须说明的是,这两个机构都是对内而不对外,并不承担搜集外敌情报的任务。包括锦衣卫各千户所里,也没有驻外机构设置,其设计之初,就是用来钳制百官,作为天子耳目使用的。杨承祖现在对于机构的作用,也是放在这方面,通过收买,安插耳目等方式,在各大臣家里,布置自己的力量。 搜集文武大员的阴私,监视其言行,抓到把柄,然后以把柄为要挟,进行利益上的交换,才是他所推崇的处事之道。像是那些帐本和把柄,在他手上往往就能变成真金白银,乃至于重要职位上的空缺,然后把合适的人放上去。 可是这种资源并非人臣所能轻用之物,如果让天子觉得,满朝文武都可能受杨承祖节制,那也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事。所以他虽然控制了这种资源,也有了对应的实力,但是表面上,他还是要处于一个弱势的地位。就算是被官员弹劾,也要装出无力反抗的模样,任人攻击,只有等到万岁发话,他才敢动手。 嘉靖道:“今天,兵科给事中王启年上了道本,倒是有点意思,提议复套。这算是最近的奏折里,最有意思的一份奏章了。朕听大哥的举荐,起复杨一清做三边总督,干了一年多,倒是很不错。三边军储,马政,都搞的有声有色,北虏在三边那里也没闹出什么动静来。现在据说兵政钱粮,都弄的不错,王启年那帮人提议收复河套旧地,倒是个好事,大哥以为如何?” “臣以为,此事需要慎重。如果臣所料不差,万岁若是准了此本,他们就要建议,以五营新军为主干赴边,收复疆土。归根到底,还是不希望这些人马,掌握在万岁手里。” “大哥,说的好。虽然人不在朝堂,但是对他们的想法,猜的分毫不差,真乃朕之智囊。”嘉靖满意的称赞 “朕说这奏折有意思,就有意思在这一点,那些人,果然跟大哥分析的一样,就是看新军不顺眼。先是瞒着朕,卡新军的钱粮供应,现在又借着收复疆土的旗号,要让新军去三边杀敌。套是要复的,新军,却不能动。朕的意思是,徐徐图之,先用几年时间积蓄钱粮,训练士卒。等到养成气力之后,再去收复河套也不晚。” 杨承祖对于新军的建设,还是按着军官团的构想,这五营新军的意义不在于自己这一万五千战力,而在于其作为教导队,可以去训练其他部队。按照他与嘉靖的想法,这五营新军进京之后,接下来就是对三大营的改编,重新编练,一方面用新军镇场子,另一方面,把新军的骨干作为军官派到三大营里,按新军标准进行编练。 虽然三大营糜烂以久,不过几万战力还是凑的出来的,再以募勇选锋等方式,二十个营以上的新军不成什么问题。按照新军的模式训练,即便是战斗力无法达到新军标准,对皇帝个人的忠诚度也能提高到新军的层次。 这里面,自然要有和朝内勋贵的勾兑,京师勋贵经营多年,与三大营内的关系盘根错节,有他们协助,工作上就容易开展。以往文官在三大营或是军队里伸手的方法,就是控制部队的补给,通过拿捏部队的生命线,保证自己的力量能渗透到军队里。 再者,军人并没有多少文化,在他们眼里,世间的道理还是掌握在读书人手里的,一个饱学之士说的话,他们下意识的就会接受。这也是社会整体上,认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社会氛围下,形成的意识。是以读书人对于士兵的控制,比起武人来,先天上是有优势的。 杨记的存在,使得部队的补给方面,不用再像过去一样依赖于文官系统,加上勋贵的合作,新军的整编完全可以自己进行,不给外人插手的空间。可是也正是因为这样,一部分大臣心里不满意,也就千方百计的想办法,给新军找不痛快。 前者新军刚到京时,就有人卡过新军的补给,想要让这些人先在京师附近劫掠行商,把名声搞坏。没想到新军的纪律性太强,加上福利及家属各方面的考虑,长官命令下,士兵在营里挨饿,没人敢出来搞破坏。预先的安排,没能发挥作用,这次就只能借刀杀人,借天子好军功的想法,想要把新军调出京师。 杨承祖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已经把这种可能想到了,嘉靖也就没上当。但是天子显然没准备就这么算了。“大哥,你回去之后查一查,这个王启年是受谁的指使。这种小角色,朕不去理他,可他背后的人,不能就这么算了。还有,这些言官仗着风闻言事无罪的权力,跳的太凶,朕要好好收拾他们一下,你帮朕想个办法。” “言官风闻言事无罪,乃是祖宗家法,当年洪武爷爷设这个家法时,想的可是让他们帮着皇帝,制约宰相。洪武爷爷设锦衣制约百官,主要还是防范武臣造反。以言官制约宰相,是为了以小制大,以免走上宋朝相权过大,天子连杀个人都不能自主的旧路。可惜啊,后来锦衣名存实亡,言官却倒戈到了六部及首辅那边,跟天子作对。万岁若想乾纲独断,还是得像洪武爷爷那样,让言官为我所用,让他们咬谁,他们就咬谁。要想做到这一步,就得换血,培养出一批,完全忠于天子的士人担任言官。在那之前,就只有用言官来制约言官了。” 第九百六十三章科道互查(三) 以言官对付言官,这个办法,还是永寿公主想出来的,她在京里,又经常与嘉靖接触,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对于言官怀恨以久。可是都察院体系,又不能真正的取消,只能是想尽办法,对这个机构进行限制。 她也是个有谋略的女人,思忖出了这个名为科道互查的办法,但是这个功劳,终归还是做给了心上人,由杨承祖提出。京师之中,本来就有对官员考核的京察,永寿公主想出的这个方法,就是以六科给事中考核御史,又以御史考核给事中。 文官虽然被看做一个集体,但实际是由无数个小集团共同组成的一个大集团,内部同样充满山头和利益集团。科道言官从当初的天子利器,沦落为大佬制约皇权的工具后,各位大臣都在科道体系内,掌握一些官员,作为自己的探路尖兵或是打手。这些人,在自己恩师座主的命令下,会为首领所用,对某人发起攻击。但彼此之间,关系也算不上融洽,往往为了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内部斗个热火朝天也是正常的。 京察完全是背对背模式,彼此不通消息,谁也不敢保证对方会不会放过自己,科道言官又都是挑错的能手,只要他们互查,主要精力就会忙在内耗上,顾不上再来牵扯皇帝。更重要的是,这种互查一旦形成制度,对于言官体系内部的互相信任,也是毁灭性的破坏。 “陛下可以做个试验,找一百名太监,两两为一组。将一组两人,分别放在两间不同的房子里,使其彼此不能通消息。每个人可以写一个零到一百以内的数字,然后将两人所写的数字相加。如果之和不超过一百,那么他们就能得到自己所写数字所对应的银两,写五十就拿五十两,写三十就拿三十两。如果超出一百,两人就一文也拿不到。按照常理,两人都写五十,是最有利的。可由于他们彼此没有消息往来,谁也吃不准对方写的多少,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自己写个零。可是那样一来,不就是白白便宜了对方?大家都这么想,谁也不会吃亏,所以最后,就没人能拿到钱。科道互查,也是这个道理,让他们互相纠察弹劾,整个言官体系,就会内乱成一团,短时间内,是不会有所作为的。” “再有一条,言官不怕挨打,但是注重名声,毁了他们的名声,比要他们的命更可怕。臣的厂卫,会下大力气调查这些人的背后阴私,发现了问题,就会在京师中抖露开,等到这些言官的名声臭了大街,想要上本弹劾,自己就先没了底气。第三,可以给言官任武职,跳的太欢实的,就把他们调到锦衣卫里,做臣的属下。” 明朝以文官改武职的现象,之前也有先例,不过那都是荫官,若是把言官改成锦衣,那简直就是生不如死。比如另一个时空里,县令沈炼因为弹劾严嵩,就被改任锦衣卫经历,实际就是毁掉他一生的前途。言官虽然掌握舆论,可是权重品低,官衔只有六七品,如果改成四五品转任锦衣卫,看上去是升了官,实际是毁了一生。用这种手段处置那些以敢言抗上闻名的言官,比杀了他们打击还大。 “这些人,都是欠收拾的,只要有几个倒了霉,其他人,就会知道厉害,聪明的,主动靠拢万岁,大家彼此没事。蠢的,没关系,把他弄到锦衣卫来,臣来教他们做人的道理。” 嘉靖面露喜色,频频点头“好,就按大哥的法子办,说起来,严嵩虽然也是个妙人,可是出主意的本事,比大哥差远了。这个问题,朕也问过他,结果他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看来还是本事不够。言官这根棍子,确实好用,只要他们为朕所用,朝廷里,朕想要对付谁,就能对付谁。先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等将来,提拔起一批新人来,还是得给言官权柄。那个张什么的,就是和大哥一起在浙江办理军务的那个巡按,就很聪明么。连上的弹劾本章,也上的恰倒好处,不轻不重,将来就要他来管这个察院。还有那个沈冬魁,听说大哥在河南赈灾时,与他相处的不错,朕决定把他提拔提拔,调到京里为官,乃至广东那个汪某,也一并起用了。” 前者的广东布政吴廷举,由于没查到什么确凿的罪行,只好让他致仕,保证了广东的布局,不至于被他破坏。汪鋐自按察使任上改授广东布政,下一步准备接替两广总督,专抚广东的大印。实际上,还是为了配合广东的海贸业务,以及澳门通商诸事,安插下的重要棋子。 至于沈冬魁,此老原本的时空中是迁任南京礼部尚书,然后在嘉靖七年致仕,可他自己也没想到,就因为在河南赈灾时,他大力协助杨承祖,又几次试图提拔,结下了这个善缘,于他的人生轨迹也发生了重大变化。嘉靖决定将他任命为都察院左都御使,准备接替李钺。 除了更换领导,最重要的,还是要有一批读书人,保证为天子所用。杨承祖在南京开的那个书院,曾经打动个冷飞霜的心,算是两人情感之路上,一个重要的事件。可是冷飞霜不知道的是,即使没有她,那个书院也会存在。杨承祖办那个书院的目的,是为了替皇帝培养一批听话的书生,乃是件实打实的公务。 虽然从培养到真正得到任用,是个相当长的过程,可是嘉靖还年轻,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等。这些学子都是杨记特意挑选出来的,一多半都是出身贫寒,没有多少宗族牵连,如果不是朝廷和杨记给他们机会就不可能读书的那种。 他们读书,是杨记全额赞助,表现优秀者,还有奖金可拿,加上雄厚的师资力量,培养出一些好苗子不算太困难。将来在科举时,再上下打点运作一下,保证他们中大部分可以杀到进士科,这帮人身上都打着鲜明的杨记烙印,皇帝用起来,也就得心应手。 嘉靖也知,对于言官的改造,实际比锦衣卫的归附更难,可是只要改造成功后,朝野上下,也就没了多少可以制约自己的力量。只要天子掌握了舆论弹劾,整个朝廷里,还有谁敢来和自己作对呢? “大哥,要不是你到安陆做仪卫正,朕恐怕已经被乱军打进王府,就算进了京,也还要被杨廷和按的死死的,又或者斗倒了他,又出来新的宰辅,总归没有今天这般爽利。你是朕的福星,只要你在,就没什么事解决不了,今天你不要急着回去,陪朕先去看母后,然后咱们兄弟喝几杯。眼看雪娘姐就要嫁进宫了,好多事情,还要你在旁赞画,这个大婚你是躲不掉的。” 杨承祖心内想的却是,留下来,怕讨论的不是你大婚,而是我,该怎么面对太后的责难和惩罚,希望她老人家不要逼婚才好。 第九百六十四章隐驸马(上) 蒋太后虽然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精神还是不好,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嘶哑,大概是被烟伤了嗓子,短时间内,是没什么可能恢复正常的。嘉靖见到母亲这个样子,心情又有些低沉,反倒是蒋太后笑了笑,宽慰着自己儿子,又催促他快去处理奏折,不可因私废公,只把杨承祖留下。 等到嘉靖离开后,侍奉的宫人也被赶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了杨承祖与永寿两人。杨承祖心知该来的总是会来,不等蒋氏说话,已经抢先跪倒在地“太后,臣有死罪,请太后责罚。不过这事,与秀嫦没有任何关系,请太后不要怪罪于她。” 永寿也贴着杨承祖跪下一言不发,蒋氏看看两人,最终叹了口气“冤孽,全都是冤孽。”她的声音嘶哑,稍一用力,还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永寿连忙起来,为母亲捶着后背,又端过来的药汤。 蒋氏沉了半晌才道:“承祖,其实你当初去三关镇救人时,哀家心里也曾想过,你和秀嫦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私情。可是后来又觉得,这种想法太过荒唐,你是个识大体,知轻重的孩子,秀嫦……她也是个不用哀家操心的。你们之间,不会做出什么令哀家操心的事情来才对,谁知道你们……你们居然。真是的,张氏那边,把这个消息拿过来,哀家知道,她们没安着什么好心,可是这事,终究是你们做下的。天赐,也是秀嫦生的吧?哀家却还要她认天赐做螟蛉义子,现在想想,简直就是笑话。” “母后,是儿臣行事荒唐,不关承祖的事,母后尽管罚儿臣就好。”朱秀嫦之前已经被骂过了,脸上犹有泪痕,两眼也有些肿,可此时还是再次跪倒,向母亲承认着罪行,同时为杨承祖开脱着。 “您是知道的,儿臣向来任性,就像当初恋着万嘉树不想嫁给乌景和一样,后来恋上了杨郎,也就不管不顾的为他生了儿子,从没想过后果什么的。更没想到,会让母后蒙羞,杨郎是皇弟的架海金梁,就算是为了江山社稷,也请母后高抬贵手,饶了杨郎一命。儿臣情愿替他去死。” “你不要说话,在一旁跪好。”蒋氏咳嗽了几声,紧盯着杨承祖“承祖,哀家曾经想过认你做螟蛉,与你母亲柳氏也是很谈的来的朋友。说起来,永寿就如同你的姐姐,永淳就像你的妹妹。可是你……你怎么可以对你姐姐做出这样的事来?就算是永寿动了心,你也该把持得住。你这样的乱来,哀家很失望。” “太后,这不关永寿千岁的事,是微臣一见千岁,就惊为天人,从此就管不住自己。千方百计,用了很多手段,最终我们成了好事。如果要怪,就都是臣一人之过,这件事,臣愿意受罚。” “别当哀家不敢罚你!”蒋氏的面色阴沉着,虽然身体很差,但是依旧有着太后的威严。“大明朝从来不缺能做事的官,你虽然行事有些手段,但朝廷也不是离不开你。哀家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宫人把你打死,就算是万岁,也救你不得,你该明白这一点吧?我也知道,让你做驸马是强人所难,就算是武定侯府那边,也不会答应。现在哀家给你两条路,第一条,就是你在哀家面前保证,和永寿从此不再见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今后你们两人,不许再有任何往来。第二条路么,就是哀家赐你和永寿一死,等你们死后,再把你们合葬一处,让你们可以死后做一对夫妻,你自己选吧。” 永寿想要求情,却被太后无情的目光制止住,两眼含泪的看着杨承祖,伸出一根手指,让他去选第一条路。杨承祖朝她笑了笑,又给太后磕了个头“多谢太后成全臣和秀嫦,说起来,秀嫦替臣生了儿子,臣却不能给她名分,是臣有负于她。若是死后能与秀嫦同穴而眠,也算是对她的一点补偿,臣选第二条路,愿意和秀嫦一起死。” 蒋氏看了他半晌,这才问道:“你决定了,不后悔?朝廷中,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做,你死之后,这些事又怎么办?你的家小,你的妻儿,又该如何?” “臣绝不会后悔。至于那些事,朝中文武群臣,多有才俊,有臣一个不多,无臣一个不少。他们会替臣,继续辅佐万岁,把事情做下去。至于臣的家人,有万岁和太后的照顾,我想他们不会受任何委屈,纵然臣有罪,但是天赐,依旧是您的外孙,是万岁的外甥,有您和万岁的照看,他们会活的很好。”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安静的,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可以听到声音。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只听蒋氏悠然叹了口气“罢了!这都是前世的冤孽,你们两个,坐下说话吧。” 事情挑明了,两人反倒是没什么顾忌,朱秀嫦大方的坐在杨承祖身边,两人的双手紧握,时刻不分。蒋氏看两人亲近的样子,又忍不住长叹道:“这都是前世种下的冤孽,今世就成了这个样子。哀家心里,一直觉得对不住秀嫦,那个仪宾她不喜欢,哀家也知道不是好人,可是哀家又有什么办法?后来她支撑王府家业,也受了很多的罪,吃了很多苦,还受了很多物议,哀家也都记在心里。到进了京,她依旧在为这个家业努力支撑着门户,连带得罪张氏那边,其实也是为了秀嫣,为了替天子赚钱。” 她又看了看杨承祖“至于你,张氏恨你的原因,哀家很清楚。她们先是拿到了你和秀嫦来往的事做要挟,要你成全张文丰这个驸马,可是你不但不答应,反倒是把张文丰关到了诏狱里。她们自然要想办法除掉你,否则又怎么咽的下这口气。可是这事若是闹到天子那,无凭无据,说不定,万岁反倒要包庇你来着。哀家这个做娘的,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被一个大臣当外室来养,反倒是最有可能要你的命,在最早听到这事时,哀家确实也想过,要斩了你的头。” “可是后来哀家又想了想,却觉得,自从乌景和死后,秀嫦虽然来王府的次数少了,可是每次看她的时候,她都变的很快乐,和过去完全就像变了一个人。既然她觉得快乐,那就什么都好了。” 蒋氏说到此,看了朱秀嫦一眼“坐到娘身边来,即便是娘同意你们的事,也要有个规矩,他就算是驸马,也不敢如此放肆的。” 朱秀嫦乖巧的坐到了蒋氏身边,为她捶打着肩膀,蒋氏又指了指杨承祖“你也过来,帮哀家捶一捶。方才哀家是试试你,看来,我的女儿没有选错人,只是命不好。若是早几年你来王府做仪宾,她就不用受这份苦了。” 杨承祖心花怒放的来到蒋氏身旁,与永寿一起,轻轻的为蒋氏捶打,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自己和永寿的关系,终于在太后面前得到了特许,今后两人就算是合法的司通了。 第九百六十五章隐驸马(下) “哀家这个闺女,性子要强,但是命运不济,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你如果敢对她不好,哀家不管你对朝廷多有用,也一样不会放过你。” 蒋氏虽然最终原则上同意了这种大逆不道的感情,可是一想到永寿没有名分,还替这个男人生了儿子,现在还要和他的妻妾分享这个男人,心里还是有点不甘心。 “让你娘找时间过来一趟,哀家要和她谈谈,以前呢,我们的感情是极好的。后来哀家进了皇宫,她进宫不方便,两下来往就淡了。可是现在,不管怎么说,她也算哀家半个亲家,总不能不来往吧。我知道,你的妻妾众多,可是不管有多少,也不许你冷落永寿。还有,天赐那个名义上的娘,好象叫什么如仙的?是那种地方的出身,对天赐好不好啊?如果她对天赐这个孩子不好,哀家就把他抱到宫里来养,总之,不能让他吃苦。” “太后放心,臣的子嗣,不敢说想吃什么就有什么,但是总不至于吃苦。如仙心地良善,对于这个天赐,也像疼自己的儿子一样。” “那就好,如果她敢欺负哀家的外孙,哀家是不会跟她善罢甘休的。还有,你要你娘,把天赐抱来,哀家抱不上孙子,抱抱外孙,也是可以的。说起来,昨晚上起火的时候,哀家还想着,就这么去了,也没什么要紧。只是还没见到孙儿,见到老主,难免有些不好交代。再想想两个苦命的女儿,哀家就总觉得,无颜去见老主。” 永寿连忙拉着母亲的手安慰着“母后,您不要乱想了,您吉人天相,长命百岁,不但能看到孙子,就连重孙子,也要指望您来带呢。” “算了,别安慰我了,哀家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本来到了京师,就不大习惯这里的气候。这次又遭了这么一场惊吓,日子已经不多了。在哀家闭眼之前,只希望能看到你们大家都欢喜,再能看到自己的孙儿和外孙,也就能安心的去了。承祖,你现在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对吧?” “回太后的话,正是如此。” “别叫太后,叫母后吧,跟着永寿叫,这样,哀家就觉得咱们是一家人,心里痛快。回头哀家会和厚熜说一声,不管他将来有多少子嗣,但是哪个孩子娶了你的女儿,哪个孩子就是我大明的太子。” “臣,谢太后恩典。” 与方氏开出的交易条件不同,蒋氏说的,就是不包含利益因素牵扯的恩典,自然就是要保证,杨家在未来也能保持荣华富贵。看来通过了太后方才的考核之后,蒋太后现在,就是真拿自己当了女婿看待。 她并不知道,嘉靖已经知道永寿和杨承祖的事,还在用自己的力量打掩护,同时,也要想办法,在不引起嘉靖怀疑的前提下,给杨承祖尽可能多的保障。 等到杨承祖离开时,永寿跟了出来,来到无人之处,永寿一把就拧住了杨承祖的耳朵,顺势转了起来。 “我在那比画半天一,你没看到啊,居然还傻傻的选第二条路。知不知道,你当时都快把我吓死了,谁知道母后是试验你,还是动真的。万一你选了二,母后让人端出两碗鹤顶红来,我们倒是可以一死了之,可是咱的天赐怎么办?难道真指望如仙她们啊。” 杨承祖虽然被她拧的一劲告饶,但依旧赔着笑脸“秀嫦夫人,就别生气了,高抬贵手啊,耳朵拧掉了,五官不全,我就没法做官了。再说,宫里那么多耳目,奴婢们看到,影响不好吧……” “呸,本宫才不怕呢。反正咱两的事,万岁和太后都知道了,惹急了,过几天我就搬到你家去住,让郭九姐去做丫头,本宫给你做大房。我问你,刚才为什么选二啊。就算选了一,我们也可以偷偷来往,只要做的隐秘些,母后是不会知道的。” “可是那样,就对不住你了。你当初没名没分的跟了我,又为我生了儿子,已经算对不起你了,怎么能再让你吃亏。”杨承祖拉着朱秀嫦的手,后者甩了甩之后,还是顺从的让他牵着,只是小声娇嗔着“笨!都说你聪明,可是在本宫看来,你就是个大笨瓜,居然不动脑子的。” “也不是啊,我也是动了脑筋的。如果太后想处死咱们,又怎么会把宫人啊,还有万岁都打发走,只留咱们三个,这不是要搞死咱们的态度么。再说了,太后一向疼我,我是不相信,太后会要我的命的,更不相信,太后舍得杀你。还说什么夫妻合葬,都想到了这一层,怎么可能真下的了手?所以选一呢,说不定太后一生气,认定我是个负心薄幸之人,就真的不让咱见面了,选了二,咱们倒是能长相厮守,做一对真夫妻。” 永寿听后,先是大喜,后又大怒“好啊,你居然连母后都敢算计,今天本宫不打死你,就对不起母后她老人家。把耳朵伸过来,别让本宫费力气。” 两人又追打了一阵,永寿两条胳膊挂着杨承祖的脖子,人趴在他的背上,反复的摇晃着“虽然不能住到你家里,可是今后,咱们也不用再那么偷偷摸摸了。张氏那老妖婆,这次算是帮了咱的忙了。可是我不会感激她的。母后这次虽然没事,但是身体也受了损害,原来那么好的身体,现在也垮了下来,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我要张家付出代价,要母后她老人家高兴。” “高兴么,这很简单,冲个喜了。比如万岁大婚,这不就是喜事么。” “那不算,光有喜事不算什么,万岁大婚之后,我要让张家办丧事,办的越多,越大越好,你办不到,我就打天赐的P股。这就叫父债子偿。” “打啊,打烂了之后,我们再生个更好的,要一对龙凤胎,保证太后到时候一高兴,身体立刻就好了。……别拧,真疼的!不就是张家办丧事么,这事也不算太难,可是现在,时间不合适。万岁大婚之前,总要图个喜庆,先替太后找回点场子,等到大婚之后,再让老妖妇看着她两个兄弟上路,你觉得这样怎么样?” 第九百六十六章定标杆 慈庆宫大火之后,原有的宫室建筑被烧的面目全非,大半建筑物都不能再住人,只能在原址上重新修建宫殿。这个工程,以往一般是内廷的太监来负责,可是这次,嘉靖天子却坚持把活计交给了杨记旗下的营建队伍来做。 杨承祖从东南,替天子刮了几十万现银的地皮回来,木料之类的物料也很是筹备了一批,从工料到资金,都不缺乏。为了修建宫殿,杨记又捐出了三万两银子,加上皇宫的拨款,这次宫殿的重建,共计准备了白银十二万两有余,算的上一项大工程。 这种工程,对于太监来说就是肥肉,宫里有不少人惦记着,可是张佐却率先发了话,连工带料,都用杨记的,如果谁敢说个不字,改日被杨大都督请到东厂喝待客茶时,可别怪张佐没先给大家提醒。有他这个态度在,宫里那些想伸手的太监,也要考虑一下,自己是否够分量惹的起这尊大神。 毕竟张太后和夏皇后身边的宫人,整体换了一茬,张太后身边的亲信,都被杨承祖找罪名给除了。一口气弄死太后身边几十名亲信宫人,有这个事在前,宫里的人对于杨承祖也有点害怕,不敢随便去招惹。 还有些人在私下里传着一些不怎么靠谱的谣言,比如听说永寿千岁,似乎和这位大都督有染。有人看到过,永寿千岁在宫里拧大都督的耳朵。那亲热劲,就像是一对热恋中的男女。 还有人说,夏皇后似乎被杨大都督占了便宜,自从被大都督问过话之后,夏皇后晚上就总做噩梦,大喊大叫,嚷嚷着什么你别过来,再过来就死给你看之类的话。白天的时候也怕生人怕见光,总是蜷缩在角落里,人变的有些疯癫。按照一些老太监的说法,这分明像妇人被男人强要了身子之后,才有的表现。 这些谣言的内容太过离奇,传播范围并不怎么广,再后来,就连传谣言的人都失踪了,就没人再说。总之杨记的大批工人到宫里开始了营造,工地上忙碌的热火朝天,那些工头都是杨记选派出来的,忠诚可靠。有些太监试着去接触了几次,发现无懈可击,根本没有自己做手脚的地方,只能无奈的离开。 杨记的经营范围多,招募的工人也多,有手艺的进了工坊,够条件的进了军营。总归也有一些是只有力气或是只会做泥瓦木工,这样的人,除了做建筑工之外,也没有太多的作用。其中一部分,可以到部队里做夫子,帮着搬运粮草,安营扎寨修营房。大部分人,就只能靠着杨记揽工程,靠力气换饭吃。 以杨记的体量,他们倒是不担心没有工作,存放粮食需要粮仓,工人提供宿舍,连带医馆膳堂之类的福利性建筑,都有着干不完的活。像是这种皇宫的大工程,虽然大,但是这种工程,即便是内廷来做,也是由太监承包下来,再转包给其他的工头。层层发包下来,最后干活的人,手艺反倒未必强过杨记的这帮工人。 做这种工程,杨记是不图赚钱的,料用的都是好料,工程也是追求万年不坏,那些负责营造的太监来看过几次,本来是想挑毛病的,最后却全都成了苦瓜脸。 “这……这是怎么话说的,杨记这样做事,是不行的啊,都像他们这么搞,今后我们就没活路了。要么,以后营建的事都给他们做,要么,就得咱们自己往里赔银子。” 一些小宦官,去找了自己的干爹或是老祖宗诉苦,可是这些在宫里很有地位的老太监,也只能摇摇头“这个人,咱们动不了,厂卫一体,又和公主那里有瓜葛,就连张老伴伴,都被他杀了,我们,又能怎么样?看着吧,这人总不能一世富贵,等到有朝一日他蹦达到了寿数,再慢慢收拾他不晚。” 工地上,杨承祖头上扣了一顶铁盔,陪着同样扣着铁盔的嘉靖,巡视着工程进度。他是看不懂图纸的,也不大懂建筑,但是有这个态度在,下面的工人不敢偷懒怠惰也就够了。 参照后世的安全帽,所有进入施工区域的人,都被他强制要求戴上了这种盔,可是真正安全帽是用什么材料制做又是如何制作的,他也不知道。大多数工人都是戴的柳条编的斗笠,而像他和嘉靖这种身份,就是一顶同样形状的铁盔,看着反倒像是日本的足轻。 嘉靖边走边道:“这工程的事,朕是不懂的,可是朕听张佐说了,宫里已经有人开始叫苦,到他面前去说这些工人的坏话。要么是说他们的活计不好,还有的说,这些人里藏着匪徒,自从他们进宫后,宫里就丢东西。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些人做的好,那些该杀的奴婢,已经知道害怕了。就冲这一条,不光是这慈庆宫重建,将来其他的建筑,也要交给杨记来做。那些奴婢,只知道贪朕的银子,却不知道做事,全都该死。” “陛下,让下面人做事,总是要让他们得好处的,如果为万岁做事,却不能分到油水,将来您就找不到肯做事的人了。臣和他们不一样,这次算是请罪,哪敢沾油水,可是那些公公们不能和臣比,他们没有那么多来钱的路子,又想谋个富贵,也是也不容易。” “朕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么,可是他们把工程拿到手,转头就包出去,撒手闭眼什么都不管了,这就太混帐了一些。三弟写信来,也跟朕提过,皇陵那边的情形更严重,不少人想要插一手,从工程款里搞些钱。如果不是三弟顶的住,那皇陵还不知道要被修成什么样子。” 工程这种事,工程越大,可做手脚的地方越多,嘉靖现在口袋里有了钱,本身又是个喜欢奢侈的性子,用起钱来手脚就大。上次娶陈皇后时,一是他对这个皇后不满意,二是当时国用不足,婚礼办的不算奢华。 可是这次迎娶雪娘,被他看做生平第一大事,光是婚礼用款,就做了三十万两的预算。除此以外,他还准备修改明朝的祭祀习惯,把天地合祭改成分祭,这就又要修建一批祭坛,开支也大的吓人。 这次重修慈庆宫,其实就是为了将来修建那些祭坛做预算摸底,搞清楚建筑里各个环节的实际开支是多少,并以此为标准,将来太监再想骗钱就困难了。 这种断人财路的事,也只有杨承祖有胆量做,嘉靖天子也只对他放心。听到皇帝提起陆炳,杨承祖心知,这个历史上嘉靖天子的宠臣,虽然因为自己的出现被搁置了四年,但是现在,怎么也该他重新归来,进入朝堂。未来的大明,朝廷上必然有他的影子,而至于自己,现在要做的是先消灭内鬼,把内部的毒瘤挖出来。那只害群之马,终归是要清除掉,大家心里才能安定。 第九百六十七章捉鬼(上) 天色将黑时,杨承祖从工地回了灯市口的家里,一干滑县旧部,都已经早早的在院子里侯着。一人得到,鸡犬升天,大明的宗族力量及牵扯大的惊人,这方面,杨家倒是很有优势。杨大兴人丁单薄,没有多少宗族力量可以仰仗,杨承祖发迹后,也同样没有多少宗族需要他提挈照顾。有一些人拿着族谱上门认亲的,也都被他打发到锦衣卫里,再后来就没了生息。 真正与他亲厚,需要他予以关照的,倒是当初那些滑县旧人,一个小旗所里混出来的人物。像王铁头做到了理刑千户,就算是滑县旧人中混的最好的一个,其他人虽然没到这么高的位置,但是整体上说,也比当初在小旗所时强的多。 其中大部分人,都在安陆守卫王府时立过功,靠着杨承祖保举,四五品的前程都是有的。父辈那一辈的老人,则在河南,差不多都进入了河南千户所供职,像是与杨承祖换过贴的段彪,现在都调动到陕西,坐了陕西锦衣千户,实际掌握了一省。 对于这些人来说,不管自己是否承认,他们都是杨承祖这个团体里的人,算是荣损与共的关系。像是杨府家宴这种代表着亲密和身份的宴会,于霍虬等人来说,就是难得的赏赐,对这些滑县旧部来说,就是寻常事了。大家都是乡亲,很多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也没那么多规矩,在院子里三五成群的说笑,或是打闹着。 宋国恩拿了大红贴子挨个的发过去“我婆娘又有了,再有两个月,我就又要做爹了,大家到时候记得来喝喜酒。” “宋哥,你这生孩子的速度,怕是快赶上杨哥了,你家前面也是三个女娃,这次如果是个男娃,就和我家的大丫头定个娃娃亲吧。” 王铁头挤过来,朝那人背后一推“闪边去,哪都有你,这娃娃亲,没你的事,我的闺女已经定下了,是吧国恩,你这次要是个儿子,就得给我当女婿。” 见杨承祖回来,众人上前来见了礼,杨承祖也没什么架子,挨个过去打了招呼,或者拍拍肩膀,朝胸口打上一拳。等到了屋里,下人们将酒席流水价端上来。这种家宴倒是没有太多讲究,大家猜拳行令,闹的乌烟瘴气,也没什么尊卑之分。 王铁头连赢了几拳,满面通红的说着“慈庆宫重建这事,这回又是咱杨记做的,这工程要是做好了,今后的活是少不了。最近有些人,上门来找我婆娘,又是送钱,又是送面料,就是想在材料供应里掺一手。不过您放心,我那蠢婆娘虽然糊涂,但是这事上还是明白的,东西没敢收,人也都赶走了。这事,是杨哥的脸面,是万岁盯的,能按钱算么?办好了,万岁给两句好话,比起赚银子来,可要紧得多了。” 杨承祖点点头,拍了拍王铁头的肩膀“大家看看,想当初在滑县,他铁头就是个只知道打群架的混人戆货,这才几年时间?你们这些人里,就属他活明白了。咱们这个商号也好,还是锦衣衙门也罢,第一不是为赚钱,第二不是为好名声,图的就是天子一个笑脸。万岁高兴,就是咱们第一等要紧的事情,比起这个来,其他都是扯淡。再说,万岁高了兴,我们还怕没钱赚么?跟你们交个底,张嘉胤张大老爷,咱那老县尊,这次在东南巡按的不错。我向万岁保举了,过段时间,就放他去扬州巡盐。金梁,铁柱,你们几个,跟着过去。张家弟兄前者送了我五百张淮北盐引,等到慈庆宫修好,万岁能把盐引凑到一千。拿这一千张盐引,就能还回二十几万斤盐。有咱厂卫的旗号,路上没人敢查,咱们就支他五十万斤盐,还怕没钱拿么?” 宋国恩停了筷子“承祖,你的意思,是不是要动盐法了?” “我就说么,咱们滑县这帮老兄弟里,国恩老哥你的脑子是最灵的一个了。当初宋叔送你进卫学,让你读书,说是要考科举,依我看,这步棋是走对了。你要是不跟我去安陆,说不定现在也考上举人功名了。我这刚一说,你就猜到了,没错,我就是要动盐法。杨记在九边卖粮食,是赔本在做的,我倒是不在乎赔钱,能让边军不挨饿,比赚钱重要。可是呢,当初这开中法实行的时候,边军一样是不挨饿的,九边附近都有商屯,粮食到手也方便,还少了路上运输的损耗。自从弘治五年,废了开中法,改了折色法。那些盐商就算得了救,往常要运粮去九边换引,人累的像乌龟一样。现在呢,安心等着支盐就好,不受风吹雨淋,颠沛流离之苦,安心发大财,可是九边的粮价,就成了这个样子。就算我们杨记再怎么做,那的粮食也是不如京师吃着方便。” 他到过西北,见过边军疾苦,杨记在九边搞粮食销售,这些人也自然是知道其中问题的。都纷纷点头附和,表示那些盐商自从改了折色法后,日子过的实在是太舒坦了一些。 宋国恩道:“承祖,咱们是发小的兄弟,你听我一句,那些盐商其实也不容易。商屯这个,我听人说过,苦的很。鞑子打进来,边军挡不住,那些种地的逃不了,可能连性命都丢了。再者说,像是张家兄弟这种勋贵,手里拿着盐引可以优先支盐,那些商人把粮食送到了地方,拿着盐引却可能是废纸。当初改折色法,也是因为盐商们不肯守支,朝廷没了办法,现在要改回来,恐怕,盐商们还是不答应啊。咱的仇人已经不少了,我知道,现在你有圣眷,不怕商人。可是那些盐商手眼通天,有的是朋党羽翼,将来若是圣眷不在,那就不好说了。咱们是兄弟,我跟你说句心里话,你得多为以后想想。” 杨承祖脸上并没有不悦的神色,反倒是竖起了拇指“罢了,现在到了这个位置上,肯跟我说句真心话的朋友,不多了。国恩老哥,你算是少有的一个。咱们滑县这帮老兄弟里,你的谋略见识,我是很佩服的,人品也是没的说。你说的话,兄弟我会听的,可是盐商的事,也得办。盐商们过去靠着不肯守支,确实可以威胁到朝廷,但是现在,这招没用了。有杨记在,他们不守支,我守支。我废开中法,就是要挤兑这些盐商,要么不守支,要么乖乖运粮到九边去。毕竟弘治五年刚刚改折色,到现在的时间也还不长,人们还没形成习惯,改还是改的过来的。” 王铁头道:“那假如大盐商们都不肯支盐,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们不支,我们支,然后我们卖。我跟你们说过,所有赚钱的行业,最后都要国营。用杨记当幌子,最后利归万岁,这才是杨记存在的目的。盐,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宋国恩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大家又开始扯起了闲话,等到酒饭用到中途,杨承祖问起了宋国恩老婆的事,听到他要做父亲了,也连声道喜 “你前面有了三个女儿,这次希望是个儿子。你是宋家的独苗,如果这次生的是儿子,宋家总不至于绝后。你可以放心,就算嫂子这次生的还是女儿,我也会找个男孩给她当养子,继承你宋家的香火,将来你的坟头上,总是要有人添土的。” 这话来的突兀,说笑的众人,声音渐渐低下去,不知是谁手里一松,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第九百六十八章捉鬼(下) 一个年轻的后生笑了笑“杨哥,你喝多了吧?这……这说的是什么话了。” 宋国恩的脸色,也变的凝重起来,将碗筷放下,看着杨承祖道:“怎么,你查到是我了?” 杨承祖摊开双手“这一点,你早该想到的,不是么?有资格出卖我的人并不多,知道我那么多底细的人就更少,那么小的圈子,很容易查啊。再说东厂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他们不是摆设。只是之前被朝廷压制着,有本领使不出,现在在我手里,查这么点小事,很轻松的。” 宋国恩又看看王铁头“铁头兄弟,你是东厂理刑千户,查我的事,你是首领吧?按说这些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和我做亲家,难道,你就不怕牵连?” 王铁头早早的放下碗,举起酒杯,一扬头将酒喝了进去。“我确实是首领,毕竟查我的兄弟,怎么能让别人来做,万一他们诬告陷害,不是坑了自己人?我一直希望,是他们搞错了,反复查了几次,所有的线索都用上了。国恩哥,你糊涂啊!咱们是从滑县一起出来的,没有杨哥带着,我现在还在滑县打群架收常例呢,哪能像今天这么威风?咱们这帮老弟兄过去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哪个不是有吃有穿有老婆有小妾?这些,不都是杨哥替咱挣回来的?你倒好,反倒要捅自己人一刀,我的心里,真是不舒服。跟你做亲,是希望保下你家一个后代,好歹咱们是兄弟,不管你有天大的罪过,我也不希望你家绝后。” 其他人这时也明白过来,原来今天这顿酒,并不是所谓的家宴,而是一场鸿门宴,脸色都有些难看起来。王铁头看看他们 “你们在坐的每一个人,我都查过。至于我自己,杨哥也派别人查过。不过我不怕,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没做过吃里扒外的事,谁查,我也不怕!你们呢,谁身上有什么毛病,自己知道,杨哥大仁大义,不追究了。谁让咱们都是乡亲,是老兄弟呢?今后自己放明白一点,谁要是再犯,我就不客气了。” 猛然间,他从靴子里抽出一柄匕首,重重的戳在桌上,匕首的尾部剧烈的颤抖着,一双环眼,则紧盯着宋国恩。 “国恩老哥,你有啥说的没有?还是说,你打算打一架。自从成了体面人,我们好久没打过架了,你要想过几招,我陪着你。” 宋国恩摇摇头“我从小就不喜欢打架,你知道的,以前打群架,是被你带的没办法,几辈交情,总不能不跟着你去。现在到了这一步,还动手,不是太丢人了么?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会反抗的。再说,到承祖兄弟家吃饭,我也没有带家伙的习惯。对了,我婆娘胆子小,你们别跟她说实话,我怕吓找她,就说我去边地卖粮食了,先拿瞎话哄着她,等她生了娃,有什么话再说。” 杨承祖冷声道:“嫂子那里,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派人照应着。还有宋叔那,他跟我爹是换贴的兄弟,是我的长辈,不论如何,我都要让他享福。生老病死,都有我担着,有这么多兄弟这么多眼睛看着,我不会对他不好。但是我就是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够好,让你想要反我?” 宋国恩将手向后一背,做好束手就擒的准备“承祖,你是知道的,我进过学房,读过书,跟他们这些人,不一样。或者说,我和我爹想的,也不一样。他们只想着发财,赚钱,盖房子,买地,再不然就是娶上十几房小妾,过上好日子。可是我念书时,先生就教过我一个道理,君子立于天地之间,有所为,有所不为。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是只要自己活的好就可以的,大丈夫总要济世救民,才不负自己一生所学。所以当初你在滑县时,不管是平米价,还是填河堤,我都为你写个服字,那个时候,就算是有人要杀我全家,我也绝不会出卖你。” “你这么说,我信。当初在滑县,我知道有人收买过你,也有人吓唬过你,但是你都没在意,还是跟着我混。所以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去了一趟南方,你就反水了?难道我杀倭寇,还杀出错来了?” 宋国恩摇摇头“承祖,自己兄弟,那些场面话就不说了。宁波争贡是怎么闹起来的,薛娘子是怎么回事,谢家那位小姐又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有数。你在河南平米价,我是支持的,因为当时不那么做,说不定河南就要反了。可是现在你这么搞,我就不赞成了。你知道那些人背后怎么说,嘉靖,嘉靖,家家干净。你这是在助纣为虐。在滑县,你跳下去填河堤,所有锦衣儿郎,走在大街上,老百姓都会挑大指,称我们一声好汉。可是现在呢,咱们走在街上,大家都拿咱们当了收税的,有多远逃多远,像避瘟神一样避咱们,你还觉得,你做的是对的?” 一名锦衣忍不住道:“国恩哥,你说这是啥话来?别的不说,我们手里的钱,可比滑县那时候多了。再说,我看杨哥搞这个就不错,杨记的米价一降,其他东西的价也降了,怎么看,也是好事了。” “那是因为你鼠目寸光,眼睛里只看着自己这一亩三分田。杨记的米价低,是因为咱们让无辜的乡绅倾家荡产,乃至于打家劫舍。这么搞,和那些占山的山大王,有什么区别?还有和北虏贸易的事,承祖,你心里有数,我就不说什么了。我只能说,你走的太远了,作为兄弟,我只想让你回头。我们现在是混的很光彩,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不希望我们的后辈子孙将来抬不起头,提到我们名字的时候,认为祖宗是羞耻。我也不希望,大家走在街上时,背后一群人,在戳咱们的脊梁骨。” “然后你就出卖我,出卖咱们这个团体?”杨承祖指了指四周“你看看,这一屋子人,都是咱们从滑县出来的老弟兄。他们身上,大多有毛病。有的贪财,有的好色,可是那又怎么样?都是一起出来的老兄弟,不管有多少毛病,只要大家够忠心,懂得维护这个团体,我也要给他们一口饭吃。可是你呢,你不管有多少道理,也都是在砸弟兄们的锅。” 一众锦衣的目光中,都有了些怒火,不管什么时代,砸锅者,肯定会受到这个团体的共同抵制。宋国恩急道:“杨阁向我保证过,不会伤你性命,至于大家,也都可以保住官位,虽然日子过的不像现在这么逍遥,但是可以保住身家性命。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从没想过害这些老弟兄。” 他话音没落,房间里却已经炸开了锅,昔日的兄弟,个个面露杀意,有几个人向着杨承祖请示“这样的叛徒,杨哥,怎么发落?” 杨承祖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几名锦衣拖拽着宋国恩向外就走。来到门首时,才发现院落里早已经站了几十名杨家的护卫,手中提了兵器,显然早有准备。不多时,房间里传出了命令:大吉大利,不要见血。 第九百六十九章堂会(一) 宋国恩私德极好,虽然日子好过了,但是依旧没纳妾,只守着一个夫人过日子。他的夫人是滑县时娶的亲,乃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典型的小家碧玉,温柔贤淑,没什么主见。杨承祖派人过去送了钱,只说是宋国恩要出一趟远门,她也就只当自己丈夫确实有公务,没有多问什么。 比起这个女人,那位滑县的宋连升,脑子要好用的多,想要骗他并不容易。杨承祖干脆把整件事写了书信,让两个滑县来的人回趟老家,跟宋连升当面说清楚。跟这种聪明人说话,倒也省力,把彼此的事都摆在桌面上,能否认可是一回事,自己是否跟他沟通,就是另一回事。 回到内宅里,如仙过来为他揉着太阳穴,好言安慰着“承祖啊,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都是老兄弟,现在却搞到出人命。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说出来,再不然,就打我一顿。当初在清楼里,我就接过这种客人,遇到不高兴的事,就去清楼里点个姑娘来打,打完了他就痛快了。我们都是你的妾室,就算被你打,只要你能高兴,我们也不会拒绝的,至少我不会。” “我又不是那种废物,用的着靠打女人来让自己痛快么,女人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让她疼的。”杨承祖一把将如仙抱到怀里,外面红芍陪着天赐玩闹,时不时,就有孩子笑声传进来。 杨承祖将头靠在如仙胸前,半晌之后道:“我只是有点害怕,跟我一起从滑县出来的老弟兄,我给他钱,给他官位,他却还想要反我。如果不是发现的早,如果不是万岁圣眷有加,我可能就要失去你们,失去这样的日子。我想不通啊,明明给了他们一切,他们为什么还要反水。” “因为不是人人都像我的承祖弟弟一样念头通达啊,他们中有的人想着要名留青史,有的想要万古流芳。还有的,想着好名声,想着子女,想着积德。总之他们想的太多了,你要想所有人的想法都如你一样,这个太难了。可是也没必要这样,只要大势在你的手里,你有什么可怕的?” 如仙很是笃定,并没有因为核心层出了这样的叛徒就大惊小怪,或是喊打喊杀,在她看来,随着杨承祖官位的提高,力量的增强,身边出现叛徒,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原本的亲信,可能因为距离远了一些,心里就有了怨气,如果被人一拉拢,也可能反水。 归根到底,还是一个大义名分问题,杨廷和能够拉走宋国恩,在于他是首辅,是读书人中的翘楚,手上掌握着大义。跟首辅合作,就是和正义站在一起,名正言顺,以顺击逆,就算是死了,也能落个义士名声。 相反和杨承祖在一起,虽然日子过的好一些,但是名声上,总是摆脱不了鹰犬走狗之类的称呼,或是被人骂做酷吏,子弟的发展,也容易受到影响。 “所以啊,要么就是想个办法,把手下人凝结起来,要么就是,咱们也抬出一尊神来的,和杨廷和打擂台。其实联姻是个好办法,一联了姻,总归就不会多想了。可是你那些老弟兄的身份实在低了点,联姻就指望不上了,要不你看他们家里有没有妹妹什么的,你娶来当小老婆怎么样。” “用不着这种手段,联姻就算了,至于凝结人手,我想过换贴,不过也不一定真的有效。总归还是要让他们多听戏,把他们的思想,彻底扭转过来,让他们以为万岁效忠为荣,这就行了。大家都想做个好人,这是没错的,如果都想做坏人,也不是个事。只要让他们觉得,自己做的事是好事,剩下的也就好办了。唯一的问题在于,怎么让他们觉得,自己做的事是好事,这就得多看戏,多给他们换脑子了。” 说到唱戏,如仙脸上露出一丝羞涩“你真的让我到宫里去唱戏啊,我这个出身……进宫是不是不大好。要不然还是换人吧,家里能唱的女人不少,有一些身家清白的,见万岁见太后都比较方便。” 杨承祖笑着,将手伸到了如仙的衣服里,将她逗弄的气喘吁吁“我不管什么方便不方便,这次进宫唱戏,我也要上场的,你难道不想和我夫妻联手,大杀四方么?这次可是为万岁出力,给张太后上眼药,这样的好机会错过了,可不容易找下一次。我说过,要给你争个诰命回来,这次,可是大好机会。” 如仙是个泼辣性子,因为出身的关系,见多识广,在家里也是属于放的开那种,就算是和九姐磨豆腐,有时也比九姐折腾的还欢。可听到这话,眼中却已经多了层水雾,拼命的摇着头 “不行,这绝对不行,进宫是大事,我这个身份,不合适。再说天无二日,家无二主,我怎么能和九姐抢。我在家里等着,你们自己进宫去演就好了。不要理会我那些风话啊,我的梦想可多了,年轻时,想着要嫁一个好相公,进了上行院之后,就想着当花魁,以后自己开几十家行院。再后来就想着嫁个有钱人,先做小妾后做大妇再有个儿子送终。跟了你之后,就想着和你在一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不进门。等到你对我厌烦了,我也好悄悄的离开,免得大家撕破面皮。可是说了这么多,也没什么用,我到最后不还是做了你的妾,还给天赐做了娘。当诰命,也就是一个梦,你不用当真的,我……我真的不能去。我胆小,见到太后啊,万岁啊,一害怕,就把词都忘了,坍了你的台就不好了。” 杨承祖小心的擦着她眼角边的泪水“如仙姐,你说的什么话了,你说的那些梦啊,有的我实现不了,但是力之所及范围内,我会尽力帮你实现。这出戏是咱们一起彩排熟了的,你就放心去演,就算有什么麻烦,也有我替你扛。打虎亲兄弟,上阵好夫妻,你要是不去,我也就不去了。” 如仙听到上阵好夫妻这句,人化做了一滩泥,瘫软在杨承祖怀里,无力的趴在他胸前,任他摆布。这台新排演的大戏,也就在数日之后,以庆祝慈庆宫复建,蒋圣母身体痊愈为由,在皇宫大内上演。 第九百七十章堂会(二) 慈庆宫这么大的工程,短时间内肯定是完工不了,蒋氏的身体,也没有完全康复,只是精神略微好转了一些。这出戏,就安排在她和张氏临时的居住地,仁寿宫内进行。 张太后最近的心情,可以说是差到了极处,先是自己的居住地过了火,只能暂时的搬到仁寿宫这边来住,与蒋氏离的近了,心情就变的差。再有,就是跟了她多年的张华,不明不白的被杖毙,身边的亲信太监宫女一个皆无。从曾经手握重权的太后,变成了无爪螃蟹,就连身边侍奉的宫人也不大听用,心情能好过到哪去。 虽然现在的衣食用度还是不缺,但是日子过的,总是像在坐苦牢,那些太监宫女,也是不知道从哪挑来的蠢人。她的话不是不明白,就是理解错误,闹了好几次大乌龙,想要立规矩,却连执行惩罚的人手都没有。张太后心里有数,这多半是天子有意安排,要把她这个太后,给活活气死才称心如意。 这场戏文,她是没什么兴趣去看,可是天子再三邀请,这个面子也推不开。再者,演戏的地方就选在仁寿宫,就算她不去,那些锣鼓家伙一样能传到她这里。若是这边唱大戏,自己那边闭门不出,就更没面子了。 强打着精神来到大殿,蒋氏和嘉靖以及两位公主,全都候在那。见她来了,几个小辈都过来客气的行礼,仿佛真拿她当个太后恭敬,可是一看到永淳,张太后的心里就想起了张家那位才俊张文丰以及自己的侄子张嗣宗。 在张文丰被拿后,她试图进行过营救,但是东厂那边态度强硬,她派去的人都吃了闭门羹。一气之下,她也就把永寿的事,对蒋氏那边透了消息,即使这种消息不能要人的命,只要看到蒋氏那无地自容的样子,自己也能多少出一口气。 可是看今天这一家人的亲近,自己透的消息,没能起到预料中的作用,到底是她们打了马虎眼,还是蒋氏居然支持女儿与姓杨的司通? 她心里转着念头,表面上还维持着客套,与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被嘉靖请来听戏的除了张太后,还有那位永慷大长公主,京师里另外几位公主,也被请来,列席旁听。 茶水瓜果摆了一桌子,场面上,倒很像是一场家庭聚会,几位公主又过来向蒋氏问安,为她道惊。张太后也客套慰问了几句,蒋氏则面带微笑的回答,一切就像是大火发生之前一样,两下关系融洽,互不侵犯。 但是那些公主都是皇室中人,还是能感受到,两位太后之间,表面的客气下面,却多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两边的关系隔绝开,距离越来越远。 永寿将唱本递了过去“圣母,姑母,这是今天要演的戏,请你们过过目。” 永慷公主看了两眼,噗嗤一笑“诶?我还当是南戏呢,原来是京剧,本宫可是没听过这个,不知道好懂不好懂。还有,这个演戏的,怎么写着杨承祖?这个名字,可有点耳熟啊。” 张太后哼了一声“这不是耳熟,压根就是咱们那位大都督。堂堂朝廷命官,怎么跟优伶混在一起,也不怕丢了自己的身份?这个京剧,哀家倒是听人说过,还是万岁赏的名字呢。可是,这不是在百姓中唱的东西么,皇宫大内,唱这个合适?” 嘉靖笑了笑,朝张太后施了个礼,“圣母,朕觉得很合适。朕为万民之主,自当与民同乐,百姓喜欢的东西,朕就该试着去喜欢。与百姓同喜同乐,才能对百姓的感觉感同身受,不至于与百姓所想背道而驰。再者,这京剧,在安陆时,朕就是听过的,很好懂,故事也很好,圣母可以听一听,再做道理。今天这戏文,可是新编排的,很应景呢。” 蒋氏的声音不像那天那般嘶哑,但是依旧低沉,中气也不足“这个戏,哀家觉得是不错的,至于承祖,这京剧本来就是他研究的。大明朝内,以他的本领最好,为万岁演戏,自然要用最好的。再说,承祖说过,臣子取悦君王,是本分,他尽本分,不丢人。哀家与他情同母子,为了自己的娘演戏,也是情理之中。” 有她说话,别人就不好说什么,毕竟今天这场大戏,名义上,就是庆贺蒋氏脱离危险,这个面子总是要给的。时间不长,又有一些勋贵府上的夫人前来,也是嘉靖请来,凑趣助威的。 这些人都是与国同休的勋贵命妇,年龄大多五六十岁,都是人老成精的主,也懂得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场面上维持的很热闹。大家兴高采烈的谈论着废话,确保不冷场,也不闹事。 这里面柳氏算是个另类,她的年纪轻,身上穿的是三品命妇的打扮,在一众人中,很有些扎眼。张氏看了看她,等到有一位公主说了柳氏的身份,张太后笑了笑 “哦,原来你就是杨都督的母亲啊。看你的年纪,大概不是亲生的吧?继母?……是他父亲的妾室?这大明朝的诰封,已经可以随便给妾室了么?怪不得人家说,如今朝廷恩赏泛滥,杨都督都说是国朝干城,天子宠臣,确实名不虚传。换一个人,是绝对没这个本事,给自己父亲的妾,讨一个诰封回来。柳氏,你这个儿子很孝顺,你该感到欢喜。” 柳氏本就性子柔弱,见到太后就更害怕,被张氏一骂,连头都不敢抬,低着头,一语不发。蒋氏却接过话来“承祖对自己的娘,是很孝顺的,可这诰命,却不是他讨的。在安陆时,柳夫人与哀家就谈的来,她这诰封,也是哀家帮着向万岁讨的。柳夫人,没关系,坐到哀家身边来,陪哀家看戏。” 永慷公主怕两位太后口角起来,连忙在中间打着和,其他几位公主及一众命妇也连忙岔开话题,定国公的夫人看着戏本,小声道: “老身在家里,也是听过这京剧的,确实不错,很好听。大都督唱戏,倒是第一回见,不知道手段如何,看看今天的戏文是什么……天女散花,这是什么戏,没听过。这个叫做帽戏,是为了让大家定神的,真正的大轴是后面……狸猫换太子?这好端端的,怎么挑了这么一出?” 永慷公主等几位公主看到这正戏的名字,初时并未在意,这时却醒悟过来,都偷眼看向张太后。张太后已经将戏本重重的朝桌上一合,脸上怒意已显,起身就欲离去。 但看到嘉靖及两位公主在蒋氏面前有说有笑的样子,又重新坐下,紧盯着戏台,嘴紧紧闭着,额头上的青筋不自觉间一跳一跳。火山的能量已经积蓄完成,只待一个契机,就要发作。 几位陪席的公主彼此对望,面露苦意,都知道,这次自己说不定是掺和到什么大事里,只求着别惹一身臊就好。 第九百七十一章堂会(三) 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对于眼下的人来说,其实并不陌生,在孝宗朝时就有文人对这个故事进行系统的编辑改写。其主要目的,就是用来讽刺张太后的丈夫,也就是那位弘治天子孝宗不为自己的生母纪氏报仇,反倒认杀母仇人万贵妃为母,不配为人子的。由于明朝这个时候对于舆论关制不严,文人搞这种创作,指桑骂槐,朝廷也是没什么办法可想。 故事里,宋仁宗就是弘治天子,刘妃是指纪妃,生下太子的李妃,就是指孝宗生母纪宫娥。弘治天子为人宽厚,对于这种拐弯骂街的事,心里当然是不怎么高兴,但是也没有追究的打算,只是一笑置之,没有真的在意。 作为他的妻子,张太后自然知道这话本的事,也对这个故事十分敏感,今天嘉靖请自己来听戏,主戏居然是这个拐弯骂自己丈夫的戏文,这就是故意找自己麻烦。可是看那边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如果自己就这么拂袖而去,说不定被他们如何取笑,最后还是自己吃亏。 强压着怒火,她已经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不管那边如何的取笑,自己强忍着把戏看完,再慢慢想办法报复就是。戏台上,扮演散花天女的女演员,已经开始了演出。这戏主要是考验的手眼身法步,唱功并不重要。演出者色艺俱佳,还有着不俗的武艺功底,表演的美轮美奂,把大多数人的眼光,都吸引了过去。 张太后则哼了一声,微微闭上双眼,默默的念起心经不关注表演的内容。如果是正德在位时,她摆出这种态度,皇帝就明白自己的母亲不喜欢这种表演,肯定会终止演出,或是让演出快点结束。可是嘉靖似乎对她的表现无所察觉,反倒是张佐那边高喊起来 “万岁有旨,赏!” 有嘉靖带头给赏,其他人如果还是不闻不问,似乎就是不给天子面子。这帮女人大多是来凑趣的,这个时候,不管对表演是否满意,都只能跟着喝彩,然后给出赏赐。那一声声彩声,和打赏的声音,仿佛是组团在张太后心上扎刀子,让这位太后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等到天女散花刚刚结束,狸猫换太子还没开始,嘉靖来到张太后身边问了安,又道:“圣母,您觉得这戏文如何?” “陛下,哀家觉得,这戏……不好。女戏子在台上眉目传情的样子,又哪里像个天女了?哀家以为,两宫刚刚遭了回禄,眼下不宜兴师动众,跟不该沉迷女乐。万岁,你年纪还轻,正是好好读书,增进见闻,处理朝政的时候。往年这个时候,黄河水患都是最紧要的,今年,哀家没听到消息,不知道是否有河堤决口,有百姓遭殃。若是黄河泛滥,那就是几十万上百万的人,流离失所,无所凭借,搞不好,是要出大乱子的。咱们生在帝王之家,不能耽于享乐,更应该居安思危,多想想朝政,多看看本章,万岁请三思。” 嘉靖一点也不恼,又施了一礼“圣母教训的是,皇儿知错了。可是这戏已经开场了,我们就不该错过,永淳,你陪着母后说话,永寿,你过来,我们一起陪着圣母看戏。” 从这种安排上看,似乎是嘉靖有意讨好张太后,不理自己的母亲,反倒是扯了永寿过来,陪张太后说话解闷。可是永慷公主见到永寿的样子,心里莫名一寒。她是人老成精的主,从永寿的神态中,总是能看出一种报复的情绪,他们真是来陪皇嫂看戏的? 可是她一个无职无权的公主,即便是想要维护谁,实际上,也是由于心无力。再说毕竟是嫁了人,做了母亲的,总要为自己的夫家和自己的子弟多考虑考虑,只能选择装聋做哑的装糊涂。 这时,戏台上已经开始了演出,杨承祖前面扮老伴伴陈琳,后扮包公,赶场演出,如仙则扮刘妃。嘉靖指着戏台道: “圣母,这出戏文虽然是假的,可是像陈琳寇珠这等忠义的宫人,却不是杜撰出来。本朝宪庙在位时,万贵妃于后宫掌权,她自己生不出龙种,反倒要害死其他怀上龙胎的妃嫔。多亏陈祖生、张敏等忠义宫人,才保住宪庙一点血脉,像这样的忠义宫人,正该大力宣讲,作为宦官表率。” 他说的是张太后的丈夫,张太后既不好表示支持,更不能表示反对,心知这是皇帝故意恶心自己,只好当做没听见,闭目念经。永寿在另一边却接过话来 “陛下,您这话也不尽然,宫中宦官,良莠不齐,有好的,自然就有坏的,有忠自然有奸。既有陈祖生、张敏这等忠义之人,亦有刘瑾那等背主忘恩的宵小。您看戏台上这个郭槐,亦是个寺人,却要帮着奸妃害主,似这等宦官,就留他不得!” 戏台上,正是演员扮的郭槐逼着陈琳打开妆盒,搜杀太子,虽然明知道有惊无险,但是这几位演员演的认真。杨承祖拿出浑身解数,将陈琳的恐惧与无奈,以及绝境中仍不忘保护天子的忠心演绎的淋漓尽致,把大多数人的视线,成功的吸引过去。 “是啊,朕看来,这宫廷里,郭槐这样的佞臣,就是该杀。他事主不忠,反与刘妃通气,为她担当走狗,眼里几时又有了天子?像这样的奴婢,就不该活着,若是在本朝有这样的宫人,有多少,朕就杀多少,一个不留。” 待等演到包公上场,草桥遇皇后时,张太后已经被姐弟两人夹枪带棒的话,轰炸了半天。他们两个是早就有商量好的,一言一语,都是往张氏心窝上戳,张氏的禅定功夫不管怎么了得,这时也有些招架不住。 她看看戏台“这个扮李后的,是什么人?” “回圣母的话,她是杨都督的侧室,名字叫如仙的。” “如仙?这名字,怎么听着不像是个好女人?哀家倒是听说过,杨都督府里,有几个行院出身的女子与他纠缠不清,甚至还有了名分。这简直就是胡闹。他是朝廷一品命官,万岁又要重用他。这样的人,是朝臣的表率,大家是要拿他当标杆的。可是他这样,大臣怎么学他?是学他做优伶,还是学他与纪女厮混?依哀家之见,就该把这如仙拿下,乱棍打死,也好让杨都督明白,该如何做好一个大臣,如何尽他的本分。” 第九百七十二章堂会(四) 嘉靖天子对于张氏的发作,早有准备,并不着急“圣母,您身在深宫大内,居然还知道杨都督家中女眷的情形,真是神通广大,耳目灵通。想来,宫外也有人,给您通报消息吧。不过这通报的人,做的不够好,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仙确实是行院出身的女子,可是与杨都督相识于微末,共同扶持,情深义重,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子。今天看她的唱功,显然为了这出戏是下了功夫的,朕不能让她白受罪,准备加封她一个诰命身份。” “诰命?万岁请慎行,她出身卑贱,还是个妾室,如何当得诰命?难道一家人中,您要让妻妾都有诰命身份?” “圣母明鉴,朕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祖宗成法中,也从没有人说过,不许妻妾都有诰命。只不过长久以来,我们都是被一些事束缚住了手脚,遇到事,就想不通了。就像天子立后,多出于寒门,搞的好象皇后只能出于寒门。可是从洪武立国以来,从未定过这等规矩。这诰命的事,也是一样,朕决定了,等到戏一唱完,就封她做个诰命夫人。那些老规矩呢,我们是要遵守的,可是一些压根就不是规矩的规矩,就不能用来困住人的手脚。杨都督这个人,很不错。不管他有多少女人,又或者是喜欢唱戏,还是喜欢什么,朕都不介意。他这个人有一点好处,就是够忠心,谁对朕好,他就对谁好,谁对朕有二心,他就对付谁。这样的大臣,自然可以做群臣表率。大家可以学他找女人,也可以学他唱戏,只要知道学他对朕忠心,其他就没关系,圣母以为如何?” 张太后眼前一黑,身子差点扑倒在桌上,天子口中说的虽然是如仙的诰命身份,实际上,却是向她这个太后宣战。陈氏被一脚踢死之后,椒房不可无主,张太后最近也正在想方设法,为嘉靖安排皇后。 她的亲族不算大,可是当了皇太后之后,自然有的是人上赶着来认亲,瓜蔓累葛,想要找到个合适的女人立后也不是难事。与此同时,她还需要提防蒋氏那边,为嘉靖安排皇后,抢了她的生意,剥夺她圣母的权柄。 可是听嘉靖的意思,显然是自己决定了立谁,而且这一次,也不想买太后的帐,不接受她的干涉。最后那番对杨承祖的说辞,更是差不多公开对抗太后的权威,在她的脸上扇耳光,张太后只觉得头晕目眩,血气上涌,连戏台上演的什么,都已经不清楚了。 等到她恢复神智时,却是被嘉靖带头的一阵带头喝彩给惊醒的,戏台上的演出已经到了尾声,郭槐被断了斩刑,扮包公的杨承祖,正在命令着开铡。这个片段,杨承祖用了老派演法,戏台上备了狗血,杀人的场景表演过之后,就要泼洒狗血,以示杀人。 这种手段后来被戏台取消,可是在现在使用出来,在场面上,确实有着强烈的震撼效果。永寿道:“郭槐这个刁奴,终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身为寺人,对万岁不忠心,却和奸妃勾勾搭搭,就该有这个下场。” “皇姐说的极是,做宦官的,贪一点,狠一点,做事霸道一点,都没关系。他们只需要记住一点,对皇帝必须要忠心,否则的话,不管有多少好处,只有这一个短处,就该死的。郭槐这个人,可以做到那么高的位置,肯定是有本事的,宫里,说不定有他许多义子,义孙,翻开功劳薄,说不定还立过多少功呢。就像圣母身边的那个张华张伴伴一样,是前朝旧臣,说起功劳,可以说几天几夜,可是他事主不忠,不管有多少功劳,也一样该死。” “圣母,您年纪大,知道的道理多,给我们说一说,像郭槐这样与奸妃沆瀣一气,不把天子放在眼里的奸佞,该杀不该杀?” 永寿一副好宝宝的样子,扯着张氏问这个问题,仿佛是女儿向母亲撒娇,可是言语却似棺材敲钉,在张太后的心上重重一击。永慷公主在旁听了,也不由蹙眉,心里暗道:皇嫂已经这把年纪了,就算无病无灾,又有几年可活,万岁和公主,这又是何苦? 她再看看那一边的蒋氏,心知,多半是皇帝不准备让张氏比自己母亲活的长,既然蒋太后身体不好,他们就准备加速张氏的死亡步伐,让她早点上西天报道。 俳优借着演剧对君王提建议,或是借古讽今的说一些事,反映一些情况,都是很寻常的事。像是宪宗时,身边的俳优阿丑,就借演戏,讽刺过当时的得宠宦官汪直。可是杨承祖身份是大都督,又掌厂卫实权,位高权重,这样的人,赤膊上阵,借着演戏触张太后的霉头,这就有点少见了。 又是处斩奸妃亲近的太监,又是火烧冷宫,即便是那些命妇,也看懂了这戏是对着谁唱的,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即便是与国同休的大员之妻,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跟着天子的步伐喝彩,打赏,其他的话一句也不敢多说。 演出结束后,一众演员拉着手,到台上谢赏,蒋氏吩咐道:“给如仙娘子赏彩缎十匹,赤金首饰头面一套,赐她个三品诰命的身份。等到新年时,要她进宫朝拜,哀家要和她说说话。” 永淳知道,母亲这是要借着和如仙说话的当,看看自己的外孙子,再和她聊聊自己外孙的事。可是看看柳氏,小声说着“母后,柳夫人也是三品诰命,这样不大好吧?” “哦……咳!看哀家这个脑子,居然把这事忘了。不过哀家说出口的话,怎么能更改,柳夫人,哀家向万岁说一句,封你个一品诰命夫人,也免得被你的儿媳妇比下去了。今后没事,要常来宫里走走,陪哀家多坐一坐。” 今日这场大戏,让蒋氏周身舒泰,仿佛吃了人参果一般,就连精神,都比往日好了许多。张太后则应承着,直到封赏结束,才在两名宫人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寝宫。 远方丝竹锣鼓声阵阵传来,显然仁寿宫今天晚上还要有一场狂欢盛宴。 这个把自己视为寇仇,用阴招要除掉自己的天子,就是自己千辛万苦选出来的?老主,你在天之灵,为什么不阻止我,让我犯下了这样的错误,如今已经无可挽回。 张氏脑海里,闪现着正德驾崩后的种种,如今朝堂上的变化,乃至于各种荒唐。永寿和杨承祖的司通,恐怕已经得到了皇帝和蒋氏的默许,大明皇室,将面临巨大的丑闻,这个荒唐天子,却是自己一手选出来的。 如果当初能够另选一个太子,是不是如今,就不是这个局面了?又想起今天这场大戏,新君迫不及待的,要对自己这个圣母动手了,哪怕自己不和他的母亲争什么,新君都把自己当做眼中钉了。 她思想着,忏悔着,恍惚中,似乎嘟囔了一句“误我……”身边太监刚想问一声,却见张氏的身子,直挺挺的向前倒去。 前殿还在一片喜庆气氛中,嘉靖正拉着杨承祖的手,非要他与自己吃了晚膳再回去,一名伺候张太后的小太监,忽然跑来禀报:张圣母,中风了。 第九百七十三章关注(上) 对于张氏的死活,嘉靖实际是不怎么在意的,如果真说在意,也是在意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肯闭上眼睛。 可是杨承祖提醒了张氏死后,皇帝就要守孝服丧,迎娶皇后的事还要顺延这个问题后,嘉靖才真正的焦急起来,催促着太医尽全力施救。又把陶仲文招来,要这位神仙抓紧时间,为张圣母祈禳保命。当然,保命是要做的,但是时间要控制好,千万不要施法过甚,一下子为她求了十年阳寿,那就大大不妥。 张太后的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虽然没有太多的锻炼,但是同样也没受过罪,加上吃喝用度极好,底子尚佳。年龄也不是风烛残年,太医扎了针,又用了药,折腾了半宿,大概可以确定她脱离了危险。 太医公开的说法,就是圣母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病痛,实际上,几位太医心里有数,张氏说是被气倒的,一点也不为过。只是这种话一说出来,就要承担诽谤君父的责任,都把话烂在了肚子里。 杨承祖一直留在这里没走,直忙到后半夜,确定没有问题后,才要告辞,却被嘉靖叫住“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回去做什么。明早晨还要上朝,算了,就在宫里睡吧,大家都是一家人,没这么多讲究。” 为了维持一个孝子形象,嘉靖今天晚上也没招后妃侍寝,他现在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又修行陶仲文的防中术,夜里空枕实际上也是睡不着的。干脆让张佐备了夜宵点心,与杨承祖说起话来。 “大哥,你说这老乞婆,要是就这么一睡不醒,是不是也挺好的。她要是死了,朕的大婚就要延后,她要是活着,就天天惹我烦。不如你去跟太医说一句,让他们自己放聪明点,就这么让她不死不活,大家都清净。” “万岁,话虽如此,可是这样做,就不好玩了。等陛下大婚之后,咱们就要铲除张氏兄弟,到那个时候,张氏如果清醒着,亲眼看着她的亲人被斩首,那才叫过瘾。就让她那么睡过去,便宜她了。” 嘉靖想了片刻,也觉得两相比较,还是杨承祖那个方法解恨“好,朕就按大哥的方法做,让太医全力施救,把人救过来再说。还有,雪娘姐姐那边,大哥要跑两趟了。孙老翁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一根筋,到了现在,对于送女入宫的事,还有点抵触。听说是雪娘姐姐拼命力争,他才同意姐姐入宫,可是自己又要辞官。朕还要重用他,他辞了官,这不是故意的么。” 杨承祖当然明白,孙雪娘拼了命要入宫,实际是拼了命要救自己,虽然现在自己已经确定无碍,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事已经答应,她也没办法反悔。孙交对于这个婚姻本来就不认同,否则当初在安陆就答应了。他一旦成了皇帝的岳父,当初在仕林里积累的声望,就差不多要全部清零。大多数人会把他看做仕林之耻,做官也会被戳脊梁骨。作为个爱惜羽毛的,他肯定是要选择退归林下。 按照他对孙交的了解,就算他真的留在朝廷里,也只会和嘉靖唱反调,甚至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明明支持的事,也会继续反对。可是从大局看,为了把大明自土木之变以后,皇后出身寒门,勋贵和皇亲被朝政排斥这个风气扭转过来,哪怕是充当一个牌位,孙交也要留在朝廷里。 要办这种事,太监是差点火候的,身份不对等,在孙交面前说不出话,自己虽然与孙家划地绝交,但是做这事还是更有立场。 这里面唯一难过的,大概就是雪娘,她对自己用情极深,现在是自己去她家,劝她爹留下来当国丈,心里肯定好受不到哪去。只能说,这是目前为止,最不坏的一个选择,希望她将来执掌六宫之后,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陛下放心,臣会抽时间去一趟,孙老翁这个人啊,也是个固执脾气。留在朝班里,也不会和万岁的调,户部这个位置,臣看来,他不适合做下去。” 嘉靖点点头“朕原本以为,钱袋子这种地方,要放一个自己人。可是用了他几年,发现他根本不是朕的心腹。虽然都是安陆人,可是他的胳膊肘,还是在朝外面拐。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朕的老泰山,不能亏待了他。干脆,让他入阁,做个阁臣,再封他个太傅,怎么也对的起他了。” 于大明文官而言,生晋太傅,死谥文正,就是人生的最理想状态。即便是杨廷和,现在也还没奋斗到这一步,嘉靖因为娶了孙交的女儿,就让他做太傅,既是给个表率,也是故意给杨廷和一个难堪。 虽然在东南平倭期间,杨廷和于东南事务上所表现的立场和皇帝相合,但是这不代表这两年时间里,君臣合作的融洽。恰恰相反,这两年时间内,由于缺乏杨承祖当挡箭牌和润滑油,君臣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很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在里面。 嘉靖现在羽翼丰满,自然是不再想容忍一个权相站在自己的头上,分薄皇帝的权威,在即将除掉张氏之后,也开始考虑,把锋芒对准这位首辅。 张太后中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纱帽胡同,杨廷和家中。这位首辅刚刚送走了几位客人,来自宫中的信使,将消息传递完成后,又匆匆离去,只剩下杨廷和在院子里呆立良久,直到杨慎扶着他回到密室,才回过神来。 “父亲,张氏素行不法,飞扬跋扈,先帝在日,您也曾几次上本弹劾。如今他们和杨承祖起了冲突,孩儿看来,倒是一件好事。二虎相斗必有一伤,不管最后是谁赢了,都算是为朝廷减少个祸害。孩儿原本是担心,他们两下沆瀣一气,那个时候,就真的不可制。现在他们闹到这地步,孩儿以为,倒是我大明之福。” 杨廷和摇摇头“这事是你没想明白,张氏虽然跋扈,但是只能算是跳梁小丑,于朝政上的妨害,微不足道。家奴欺压无辜,侵占财物,在民间,是一件大事,可以搞的人家破人亡,可是连闹上朝堂的资格都没有。相反,倒是杨某,他的杨记,现在可是越闹越大。方才那几位过来,跟为父谈的,都是杨记的事。那几位,可都是朝中重臣,他们对杨记的事都如此看重,就可知杨记的危害到底有多大。为父宁可是张氏对付了杨某,也不希望是杨某人战胜了张氏。二虎竞食,如果变成一虎吞了另一虎,自己再生出双翼,你且说说,我们又该怎么对付这样一只凶兽?” 第九百七十四章关注(下) 于商号而言,能够被当朝首辅用上对付这个词,足以称得上光彩,毕竟商人在首辅面前,也不过是弹指间即可抹去的东西。以区区一个商铺,上升到首辅必须思考如何对待的地步,本身就说明,这个商号经营的非常成功。 杨慎也知,来拜访的几位大员,家里也有人经商,或是占据着大片田地,杨记的存在和发展,对于这些人的利益,都是巨大妨害。他是个才子,总归不会受穷,对于这些财物上的事不怎么热衷,也认为父亲把精力用在这上面,很有些不知所谓。 在他看来,张氏这种虎狼,与杨承祖这样的鹰犬,都不能算是什么好东西。张太后是弘治的皇后,在他们心里,还是有点地位的,可是她太过照拂家人,正是因为有她的存在,张氏兄弟才能为非作歹多年而无人能制。 如果这次张家和杨承祖斗个两败俱伤,对于朝廷来说,得算是难得的好消息。父亲应该高兴才对,怎么也不该,为了一个商号的问题伤脑筋。 “杨记充其量,不过是个商号,父亲何必如此在意?再者,孩儿也听人说起过这个铺子,倒也不一定都是坏事。像是九边军储,近年来,边军用度糜费巨大,可是边军儿郎,生活却日渐艰难。朝廷花费了重金,军卒的日子越过越穷,于九边局势大有妨碍。有杨记负责运输钱粮,据说九边米价大降,这倒是省了朝廷的很多心力,也是一件好事。” 杨廷和却摇头道:“话不是那么说法,杨记平抑物价是好事,可是用的手段,却是剑走偏锋,不是正道。说穿了,和打家劫舍的强盗,也没有太大区别。这种手段,可以得意于一时,不能得意于一世,将来恐怕要出大乱子。为父光是想着将来要怎么堵杨记捅出来的窟窿,就已经觉得为难了。” 他身为首辅,也有着自己的情报网络,可是比起锦衣卫来,就明显有所不及。好不容易在锦衣卫高层里发展了一个杨承祖的乡党,但现在又没了消息,于厂卫那边的动向掌握的有限,只能根据手头有的情报,就杨记的发展路线进行推敲。 “如果为父所料不差的话,杨记的贸易重点,对外是海贸,对内是盐利。包括九边的茶马,他们也要去插一手。照这样发展下去,早晚有一天,大明朝所有赚钱的行业,杨记都会参与进去,进而把持。如果一个商号,可以把持国家所有赚钱的行业,就算首辅,怕也要看它的脸色。” “这……恐怕不大容易吧。毕竟他要碰的行业,都充满了危险和变数,就算是老手,经营起来,也容易出问题。杨记所靠的,是杨承祖的官威,和永寿公主等人的运筹手段,还有就是那些福利收买人心。若是他们的手伸的太长,引起所有人的抵触,孩儿看来,倒是站的越高,摔的越狠。” “如果杨记的靠山单纯是杨承祖,它连今天的规模也不会有,一早就被人挤掉了。即便是永寿公主,也撑不起这么大的场面,咱们在家里,可以说一些贴心的话,即便是你做这样的生意,为父全力支持你,也最多是做到谢遵那样的米商,这就是极限。可是他们吞掉了谢家之后,又四处扩张,从南至北,粮食、茶叶、布匹,军资。这么大的盘子,不是一个公主,或是几个勋贵,真的能撑起来的。如果为父所想不差的话,这个杨记背后,真正的主人是……天家。” 一石激起千层浪,灯火摇曳中,杨慎的脸色也变了变“天家?不会吧。虽然武宗在位时,曾经搞过皇店,但是也就是小打小闹,在京师里,更像是一个笑话。父亲后来裁撤皇店,清退皇庄,万岁也是支持的,应该不大可能,自己出来做生意吧。” “当时为父也和你想的一样,觉得万岁,是支持为父主张的。现在想来,却是为父自己把事想差了,万岁支持的,不是清退皇庄,关闭皇店。而是把武宗的一切痕迹抹去,打造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即位以来,锦衣废而复立,东南督办新军,归根到底,都是在打造自己的班底,培植羽翼。之前校军场观操的事,你也知道了,那些如狼似虎的新军,比起当日的外四家军更胜,这些人,就是万岁的利刃,可以帮他斩下任何人的头。可是要养活这么一支新军,所费开支,也不是一个小数字,天家自己,也不是一个崇尚节俭之人。” 杨廷和一边说,一边拿出了户部方面给出的收支奏折“你们在东南平倭,仗打的很好,缴获也很多,朝廷是没出什么钱的。可是细算起来,所得战利,都入了内库,朝廷也没从中得利。及至佛人来朝,壕境租赁事上,每年的地租钱,也都是入了内帑。从这些事上,我们可以判定,万岁是个爱财也用财的人。养活数万新军,所耗费的钱粮是个巨大的数字,也只有杨记这种商号,才能供应的起。那几位老大人,希望我来敲打敲打杨记,至少控制一下它发展的势头,让它不要兴办的过快。他们也是太过高看老朽了,杨廷和何德何能,万岁想做的事,又有谁拦的住了?张太后虽然有些护短,但是总体而言,不失为一个贤后,现在,万岁连这样的贤后都容不下了,老朽这个首辅,想必也是万岁的眼中钉了。” 这四年时间,君臣间的摩擦龃龉,日常中的种种不愉快,杨慎已经知道了。他这两年在东南杀倭,虽然没有亲临战阵,但是在背后赞画军机,撑场面,搞平衡,日子过的潇洒,名声也极好。自己的父亲却在朝里,为了维护整个国家受了很多窝囊气,他心里是很有些不平的。 大凡才子,文化是有的,脾气和涵养,却未必好到哪里去。加上他本身就是一个潇洒不羁的性子,于功名利禄,或是利益权衡看的都很淡漠,既然父亲做的辛苦,那就不要做了。 事实上,一直与杨廷和搭班子的毛澄,梁储,蒋冕三位阁臣,现在都已经有了退隐之心,再说的严重一点,可以看做是心灰意懒。 天子越来越独断,希望几位阁臣做个应声虫,这几位又都是想要有所作为,励精图治的能臣,两下的矛盾极深。费宏与杨廷和在内阁里的关系也不融洽,可是对皇帝的问题上,两人的立场又站在一起,简而言之,现在的内阁,除了那个顾鼎臣外,没人做的开心。 “几位阁臣,都有了隐退之心,父亲也早就说过,对于宦海沉浮已经厌烦,何不趁此良机,激流勇退?这里是个烂泥潭,那就没必要把自己也陷进去。以父亲如今的身份地位,想要退出的话,儿想来,万岁也不会对您有所为难,荣衔俸禄,都不会匮乏。” 杨廷和微微一笑“是啊,为父现在如果退出内阁,万岁肯定会赏识为父识时务,重大体,不但不会为难我,还会恩赏有加。可是我辈为官,难道就是为了恩赏俸禄?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杨某行事,总要对的起天地祖宗,也要对的起大明列祖列宗。原本,我确实想要辞官,可万岁如今,连弘治陛下的皇后都容不下,我若挂官而去,这个天下间,还有谁能规劝天子?我告诉过你,人生一世,总有一些事没的退,也总有一些事,是不能妥协的。为父已经决定,周旋到底。” 第九百七十五章断肠(上) 杨廷和的年纪已经不小,不管保养的多好,又或者如何坚持锻炼,精力上的衰退,身体的退化,都是不可逆的。在外人看来,这位宰辅精力旺盛,思路清晰,只有自己的家人才知道,这个老人每天的坚持,对于身体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负担,能够早点放下这个担子,于他个人乃至整个家族都不是坏事。 虽然和天子有着许多不愉快,但是到目前为止,彼此之间,还没有爆发真正尖锐的冲突。从保全自身的角度看,现在辞官,不但能够保全自己的体面,就连子弟的待遇,都能得以保障。 在杨慎从南方回京后,杨廷和事实上就透露出退隐之意,尤其是几个共同搭班子的人都想要离开,杨廷和再留下,未免会被一些人看做恋栈权位。可是这位老人,显然有着自己的看法,原本已经决定辞官的他,反倒是因为嘉靖的行为,坚定了战斗到最后一刻的信念。 “天子自安陆而至京师,以藩王之身,承袭大统,急于亲政。这既是少年人心性不定,也是身旁的人急于揽权,两下合力,所以行事就越发的毛躁。老夫曾经想过,退归林下,朝廷里有费老,有众位忠义之臣,朝政不至于糜烂。可是现在看来,这一步,我退不得。陛下现在在对付张氏,如果张氏倒了以后,你觉得他会如何?” 杨慎思忖片刻“依孩儿看来,万岁下一步要做的,就是为兴献王,争一个名分,正式宣布,承袭兴献血脉。” “正是如此。事实上,朝廷里已经有一些阿谀小人,看准了这个机会,意图以此作为晋身之阶,甚至有人在提议,给兴献帝上谥号,为睿宗。位于孝庙之后,武庙之前,生生的要塞一个子虚乌有的皇帝出来,这简直是笑话!” 杨廷和轻轻拂了袍袖,脸色也越发的难看“有些人说我食古不化,认为天子认谁为父,是他自己的家事,外臣不该干涉过多。可是,这些人又何尝明白老夫的用心?这事争,是为了让天子明白一个道理,天下的事,并不是皇帝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万岁与士人共天下,要做圣君,就要懂得听大臣的建议。君王有君王的本分,大臣有大臣的本分,每个人,都遵守自己的本分,这个江山才能长久。” “万岁好珍玩,喜奢靡,沉迷炼丹,又爱女色,孩儿看来,这些都不是圣君应有之品格。论起荒唐来,怕是比起武庙也强不了多少。” “下有佞臣得宠,君上又如何能够不荒唐?江彬刚除,又出了个杨承祖,他做事是有些本事,可论起谄媚天子,引诱万岁耽于玩乐的本领,又比他做事的本领更大。为父并不是恋栈权位者,只是担心,自己一走之后,放眼天下,再没第二个人,可以制住他。将来为祸更甚,贻害四方。这条路,注定不好走,如果我现在退出去,你们都有好日子过。可是我继续走下去,说不定有一天,就会有灾祸,降临到咱们的头上,连你们也要受牵连。” 杨慎笑了笑,将一碗参茶送到父亲手中“孩儿从小就听父亲教诲,懂得做人的道理,我们可以失去名爵俸禄,乃至失去身家性命,但是不能失去臣节,也不能失去做人的操守。这个道理,孩儿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不管将来结果如何,孩儿都愿与父亲共进同退,尽自己所能,守护大明江山。” “好!”杨廷和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虽然他有些时候,略有些荒唐,不够稳重,但是在大节面前,却经受住了考验,没让自己失望。他思忖片刻,吩咐道: “找个时间,你请杨承祖出来,为父要和他谈一谈。如果可能的话,我不想把事情弄僵,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有真实的战功在手,也有做事的才干,能不撕破脸面,还是不要撕破为好。如果可以让他退出去,老夫或许也可以考虑归隐山林,咱们父子,也好寄情山水,游一游这大好河山。” 半个月之后,慈寿宫的修建还在紧张的进行中,在考核监督以及奖励制度的鼓励下,杨记的工程进度并不慢,宫殿修的也足够结实,即便是最挑剔的监督者,也难以说出什么问题来。杨承祖照例在工地上转了转,吩咐着下面的人一定要注意质量,保证安全之类,又到孙家例行拜访。 这是他第三次到孙家登门,第一次吃了闭门羹,第二次被晾在门房半个时辰后,终于还是见到了孙交。老人的态度依旧坚定,准备辞官不做,就连户部的公务都已经不料理。 可是杨承祖倒是不在意他的态度或脸色,依旧是以最诚恳的态度,最温和的言语,对这位老人进行劝导。在某些时刻,他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推销员,不厌其烦的推销自己滞销的产品。 孙雪娘在绣楼里,对着菱花镜发呆,那名从恶虎庄一路逃出的女人,现在成了她的贴身丫头。她腿脚利落,在绣楼和上房来回奔波,把前面发生的消息,一一回报过来。 “小姐,杨将军正在和老爷谈,这次跟上次不一样,老爷没有发火,也没有赶人。看两人的态度,还有说有笑的,似乎,老爷不生他的气了。” 不生他的气?这怎么可能。孙雪娘对于父亲的了解,当然知道老人这不是不生气,而是拿对方不再当自己人看,只当个同僚看待,对于同僚,孙交向来不缺乏礼貌,只是不会深交罢了。她对着镜子,又摸了摸头发,“你看看,我这个样子……是不是比前几天好了一点?” 那妇人一声叹息,前段时间,孙雪娘整个人变的憔悴不堪,甚至让她怀疑,不等到进宫,这位小姐就已经要离开人世。进宫做皇后,这对平民百姓来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可是落到自家小姐头上,她仿佛像是受刑。只有听到杨承祖要来,才能从她身上,找到一点神采,这种事,除了冤孽以外,几乎找不到其他的词来形容。 “很好,好的不能再好了,小姐这个样子,保证男人一见了你啊,就会想把你一口吞下去。”这个妇人没读过书,说话也粗俗,随后又忙自己打着自己的嘴巴“看我这张破嘴,说的什么话,小姐马上就是要做皇后的人,还什么一口吞下去,死罪,死罪。” “皇后?我从没稀罕过这个皇后的身份,你去前庭候着,杨将军走的时候,你替我跟他说一声,我想请他来花园坐一坐,跟他说几句话。” 明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作为一个理智的人,这个时候应该收拾心情,做好当皇后的准备,可是孙雪娘不知怎的,却有了一种莫名的冲动,就算明知道是条绝路,自己也想要冲一冲,碰一碰南墙才肯死心。 第九百七十六章断肠(下) 杨承祖并没有拒绝她的邀请,在结束了对孙交拜访后,随着那妇人到了内宅的花园。雪娘在八角凉亭里候着,这里四处透风,倒是不至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猜想,可是毕竟是要嫁入皇宫的女人,这样的会见,总归是不大合适。 两人很是客气的见了礼,又分宾主坐下,在石桌上,放了一张棋盘,和两盒玉石棋子。孙雪娘大方的一笑“世兄,咱们相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可是我忽然发现,咱们之间,似乎并没有说过几句话。小妹用不了多久,就要嫁入皇宫了,今后你我份属君臣,有太多的礼数,让咱们不能像今天这样说话。我想,趁着你我还是朋友的时候,可以陪世兄手谈一盘,不知恩公可否赏光。” “下棋啊,这个其实我不擅长的,琴棋书画,是才子玩的东西,我这种粗人,哪里搞的来。反倒是万岁,乃是个中高手,将来孙小姐进了宫,与万岁夫妻对弈,那才叫有意思。我这就是献丑,下的不好,您可别见怪。” 杨承祖低着头,目光紧盯着棋盘,丝毫不敢多看,可是敏锐的雪娘,却还是能捕捉到,这个男人的目光,似乎在偷瞄自己? 是了,厂卫中人千手千眼,即便是自己的家中,又如何敢保证,没有天子的耳目?这凉亭位于花园腹心地带,周围一片空旷,却是不能藏人的。她小声问了一句“世兄,你现在,没事了?听家父说,已经没人再对你穷追猛打了。” 杨承祖以同样的声音回答着“算是吧,暂时是没人找我麻烦了。万岁保我,他们搞,也搞不出什么花头来,就只好算了。眼下这一关,总算是过了,至于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你们似乎对张家,要有所动作?怎么听说,张太后是被你气病的?你是一品都督,自己唱戏,这不大好,总是要讲个体统的。” “我不是孙翁这样的忠良,体统这些东西,讲不起的。万岁高兴,我的日子好过一点,就皆大欢喜,要是我也讲什么规矩啊,体面啊,惹得万岁心里烦,我怕是连京师都待不住了。” 一子落下,玉石棋子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雪娘的心,随着这棋子的碰撞声,也仿佛被一记巨锤砸成了几十片。在杨承祖到来之前,她甚至幻想过,可以不顾一切的扑到他的怀里,诉说着自己的相思,和对他的心意。 只要能与他见一见,说说话,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无遗憾。可是直到见面之后,她才发觉,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而已。这种隔着桌子的对弈,还要小心翼翼避免碰到自己的手,连自己摸过的棋子,他都不敢去接触,这就是两人相交的极限。 若说他对自己无情,可是从那些偷偷掠过的眼神,分明是在偷看自己,他只是怕,怕万岁,怕给自己和家族带来麻烦。这不能怪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背负着一个家族的命运? 这就是命里注定吧,如果当初从河南到安陆的路上,自己把身体交给他,搞到米以成炊的地步,即便是天子又能如何?至于现在,就算是杨承祖肯为自己抛弃一切,自己难道就忍心,让他放弃爱子继母,与自己亡命天涯?那种事,说说是可以的,真要做,自己这一关,首先就过不去。 要怪,就只能怪自己福薄,再怪,就要怪紫禁城里那位皇帝。自己当初在诗会上,只是看他一个人没人搭理,动了恻隐之心,没想到,却最后把自己搭了进去。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牺牲,变的有价值,用自己的一生,保住这个只能藏在心里的男人的平安。 “世兄,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万岁是明君,不会苛待忠良。妾身进宫之后,也会在万岁面前美言,不会让世兄受奸人谗害构陷。” “有心了。小姐有时间的话,还是多劝劝孙翁,万岁留他,是真心的,让他入阁也是真心的。孙翁的精神还好,如果现在就求去,朝廷里,可就少了个赤胆忠心的忠良,我希望孙翁,能多为百姓考虑。不要在意那些俗人的闲言碎语。” 那位丫鬟在四下里警戒的走来走去,寻找着一切可疑的人物,孙雪娘与杨承祖,说的都是公事,没有半点风花雪月,直到杨承祖告辞之后,孙雪娘还愣愣的坐在凉亭里,一动不动。 丫鬟以为出了什么问题,忙跑回来推了她一把,雪娘笑着一拍她的肩膀“我没死,你不用怕。我只是想明白了,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方式,才能真正报答他的情义。我们这辈子,是没机会在一起了,我与其胡思乱想,不如想着,怎么才能坐好一个皇后。在宫里,有他帮我,一些阴谋诡计,是奈何不了我的。我只要当好一个皇后,就可以保护那个,值得我用一辈子去保护的人。” 她轻轻的抓起几枚玉石棋子,那是杨承祖最后用过的那几枚,上面还能感觉到一丝他的体温。她将棋子紧紧抓在手里,将后放在胸前,闭上了眼睛。良久之后,才将棋子放到一个贴身的荷包里,作为自己最值得纪念的物件,随身放好,又对那丫鬟道: “府里的下人,你觉得哪个合适,就和我说一声,我替你安排。保证你嫁的风光,陪嫁也合你的心思,将来他要是欺负你,我会替你出头。至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相信你心里有数。” 那妇人也是知道,自己这个身份,肯定没希望进宫的,点头道:“男人我就不找了,没意思,小姐给我一些钱,我自己可以养活我自己的。杨将军开着那个杨记,我也可以去入一股。总之,不会挨饿的。” 雪娘笑着点点头“这样就好了,你自己入一股,我也入一股,我那一份,你替我看着。不过不是用我现在的身份,而是用我皇后的身份,在杨记入股。” 第九百七十七章得偿夙愿 杨记之前有顾鼎臣入股,他入的股金未必有多少,阁臣的身份,则很是在京师乃至北方,引起了一些波澜。一位阁臣投资的商号,与一个锦衣都督做后台的商号比,往往在地方上,更有影响力。 在那之后,一些大臣意识到了杨记的威胁,开始把这个贪得无厌的商号,当成个真正的对手防范。可等到雪娘投资的消息传来后,有很多商人却主动上门投诚,原本为抵挡杨记结成的松散联盟,暂时宣告瓦解。 孙雪娘与天子大婚是在秋季举行的,婚礼办的很是奢华,远超过天子第一次大婚时的水平,前后用款就达三十万两。由于即将进入秋防时节,朝廷正是用钱的时候,有大臣还上过本劝谏,请天子体恤民力,不要贪图享乐怠惰国事。 万岁一怒之下,这几个上本的大臣,就都被贬谪到了外地,还有两个关到诏狱里不知几时能放出来。婚礼当日,嘉靖自是志得意满,却不知,雪娘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恶虎庄的夜晚,那个憨傻的大汉向她扑了过来,可是这一次,杨承祖没有出现…… 大婚之后,天子一连罢朝五日,就连九边的军情奏折也不处置。赖在雪娘那里舍不得离开。雪娘是个极为睿智的女子,木已成舟,也就像夫妻一样,努力的做出幸福的样子。大臣们自然又要规劝一番天子要注重身体,不能沉迷女色。这次的皇帝,居然破天荒的没惩罚任何人,只把奏折留中。 后来,从宫里流出消息说,看到那些奏折后,万岁暴跳如雷,差点要下旨杀人。但是孙皇后只说了两句话,万岁的火就消了,听到这个消息,大臣们的心里,就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一个太得宠的皇后,搞不好,就会演变成第二个万贵妃,未来朝廷的发展,就难说了。 有些人消息灵通,探听出这个皇后和杨承祖关系不错,当初似乎还被杨承祖救过,对她就更没什么好看法。直到皇后加盟杨记的事传出来之后,朝廷里立刻引起无数物议,不少人公开上本指责,要求皇室不能与民争利,请天子收回成命云云,最终自然是没有什么下文。 孙交还是交了户部的印,但是人留在朝廷里,被加封了太傅荣衔,以东阁大学士的加衔入阁预机务。他以身体有恙为由,没有真正去工作,就那么不上不下的吊着。不少人都觉得,这种身份的大臣,既然与天子联姻,就该挂冠而去。可是祖宗成法里,也没有这一条,就算是想弹劾,也找不到借口。 雪娘嫁入皇室,娘家倒是不用准备什么彩礼,天子给孙家的赏赐,以及赐给雪娘自己的钱财,蒋氏的见面礼等等,折算起来,就是一笔巨款。 赏赐中包括了钱财,田地,以及各色珍玩器物。雪娘把所有的钱财以及田地,都投资到了杨记,这事做的一点都不隐秘,还让人广为宣传。很快,京师里街谈巷议,很多人都知道,杨记背后,有皇后这尊大佛,谁要想跟杨记为难之前,都要自己掂掂分量。 杨记和皇后联合后,那些家里商铺的大臣,就在心里叫了不止一声苦。他们想要给杨记找点麻烦,都已经不怎么容易,再加上一个极受万岁恩宠的皇后,地方上的势力,已经没有多少有胆子,去惹这种怪物。 听说,蒋圣母那里,也要出资入股,杨记身上,原本有很重的官商色彩,这些入股的事如果都弄成,那就彻底成了皇商。这样的巨大商号,一般的商人甚至于大族,都没有力量抵挡。很多人原本想的是如何对抗杨记,现在想的,就是如何保全自己了。 清晨,杨承祖在九姐那里起来,一旁玉环抱来名为天佑的小娃娃,孩子刚降生不久,长的白白胖胖,很讨人喜欢。本来他已经被玉环哄睡了,结果被无良的老爹一阵逗弄吵醒,随后大哭大闹起来,玉环只好又抱过去哄。 九姐虽然生了孩子,但依旧大大咧咧,像过去一样没有规矩,天气还算温暖,她身上连一件遮羞的布片都没有,就这么赤着身子抱着丈夫睡着。杨承祖醒来逗孩子,她也醒过来,没好气的踢了丈夫一脚“天佑好不容易睡下,你就去闹他,回头玉环又要哄半天。” “这孩子,一哭一闹,就是半夜,能折腾,这点像你。我觉得,就得白天多折腾他几回,这样晚上他就能乖乖睡觉,玉环就能解脱,免得从早到晚伺候这个小祖宗。” 九姐从背后抱住杨承祖,毫不害羞的摩擦着他的后背,嘴里阵阵坏笑“玉环晚上不伺候咱儿子,不还是要伺候你?怎么,我是不是生完孩子就不好看了,你就不想碰我,只想着碰通房了?要是这样,要不要我从娘家多给你找几个丫头回来?” “那是你给自己找床伴,别栽赃在我头上,昨天晚上还没喂饱你?那好,现在吃个早餐也不是不行。” 见丈夫回过头来要扑自己,九姐笑着推开他“别闹,今天你不是要去工地上转么,别耽误了工事。再说,昨天你是睡在我这,今天就要睡到公主府,得留足了力气伺候千岁,我不占公主的那份,我们家是大忠臣,哪能占皇家的便宜?” 慈寿宫的修缮已经完成,蒋氏和张氏搬了进去,为着宫殿造成,嘉靖又赏了杨承祖不少珍宝财物,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根本就是皇后的报恩。 夏皇后那边,本来也该像过去一样住过去,可是出了点问题。她的精神没有恢复,反倒是病的越来越厉害,经常说胡话或是大喊大叫,参考张太后现在的身体,显然就不适合。天子下了旨,准她在白衣庵带发修行,陪同永淳公主一起出家。 永淳出家的事,是在演戏之后确定下来的,说出来的旗号,是为蒋氏祈福,保证母后无灾无病,不再受惊吓。行孝这种事,谁也不能说有问题,再者,考虑到永淳婚姻上的坎坷,已经差不多成了驸马终结者,一般的男人,是没勇气娶这么个灾星,嘉靖和蒋氏都不再反对。 白衣庵,是修在皇城附近的一座小庵堂,由杨记的人负责修建,管事的尼姑,则是一位僧录司里选拔出的老成可靠的尼姑,最大的优点,就是哑巴。有这么个人做主持,保证不会多说少讲,永淳出家就方便多了。 永淳出家的时间,选在年后,按照工程进度,大概冬日里,就能完工。杨承祖先是到工地看了看,这种庵堂修起来没有什么难度,只是表个态度,说几句勉励的话即可。按照日程,他是该去永寿公主府上,陪自己的公主外室,可是人刚刚到工地不久,一名护卫送来了拜贴:杨慎求见。 第九百七十八章振聋发聩(上) 杨承祖和杨慎虽然在东南一起共同主持过抗倭事,但是私下并无来往,共事的经历,并没让两人成为朋友,当然,也不至于是敌人。大家更像是两条平行线,没有交集,见面之后,不冷不淡的说几句话,始终相处不来。 杨廷和的私德还是可以的,虽然现在身为首辅门生故吏遍布朝堂,但是并没有用这些资源为自己谋什么实惠,家里有田地,但那是在四川,在京师附近没有占田庄圈地也没开铺子赚钱。杨记的商业发展,跟首辅家没什么瓜葛,上次弹劾的事后,两边算是隐约对立,这次的来访,就透着有些古怪。 等到见面之后,杨承祖却发现,杨慎只是个引子,实际要见自己的,竟然是首辅杨廷和本人。 这位老人穿着便服,坐在这间小茶馆内,仿佛个普通的富家翁,可是只要多看几眼,就会感觉到这老人那如同山岳的气势,让人不敢小觑。眼前放着一壶香茗,一名中年文士,小心的侍奉在一边。这个文士从相貌到穿着,都很普通,进入人群里,多半就再也找不出。与神采飞扬的杨慎相比,很多人都会下意识忽略掉此人的存在。 杨承祖执掌厂卫,对于这个中年文士的情形却是了解的,知道他实际是杨廷和心腹幕僚谈放鹤,既是杨廷和的门生,亦是重要参谋。首辅的一些书信都由他代书,乃至庶务处理上,他也可以替首辅拿主意,论起在杨廷和家中的地位,与杨慎其实也差不了太多。 见他进来,杨廷和很随意的点点手,就像是长辈招呼自己家的后辈一样,将杨承祖叫了过来。谈放鹤为杨承祖也倒了一杯茶,然后退到杨廷和身后,如同杨廷和的影子一般,不再引人注目。 杨承祖恭敬的施了个礼“只当是升庵兄找我有事,不想居然是杨老翁见召,工地上事多,来的有些慢,老翁千万莫怪。” 明时,老翁算是交往中最顶格的敬称,另一个时空里,严嵩被人称为老翁,称呼者被指责为阿谀,就可知这个称呼的效力。杨承祖对杨廷和的尊敬也不是假的,不管怎么说,这个老人对于帝国的贡献在这,地位也在这。即使大家不是一路人,应有的礼数也不该短缺。 杨廷和随和的一笑“不敢当,大都督公事繁忙,老朽这边也是俗务缠身,早就想见你一面,结果咱们都没抽出时间。今天,耽搁大都督一点时间,坐一坐聊几句,闲话家常,大都督肯赏光么?放鹤是我的门生,慎儿与你在东南一起共过事,大家都不见外。这个茶馆的东家,老朽也是认识的,今天这里只招待咱们一桌客人,不用担心外人打扰,只看大都督是否有空。” “元辅以一己之力,扛起整个大明天下,肩膀上的担子,比起晚辈要重的多。在您老面前,下官可没有胆量说一句没空。” 杨廷和做了个手势,杨慎与谈放鹤都坐了下来,气氛倒是很融洽,仿佛真是几个知己忙里偷闲,在茶楼小酌。但是这几人不论身份,还是地位,都不可能抽出时间来喝茶小聚,杨廷和此来,自然是有他的用意。杨承祖并不知道自己哪方面引起了这个首辅的重视,只好一脸安详的看着他,等候着这位帝国重臣发话。 “前些时,黄河水患,听说杨记出了很多力气,又是捐银两,又是捐粮食,还组织了大批工人帮办河工。黄河年年肆虐,每一年,都要造成大批流民。今年,倒是难得的好情形,几个要紧的地方都堵住了,有些地方有流民,但是也被杨记安抚,没造成乱子,可称一个善字。以往老朽就说过,遇到天灾,商人救灾,往往比官府更快。用他们,比衙门效果更好,至少可以少死些人,可惜啊,因为这个主张,老朽总是被人诟病,说我为商人说话,无视生民死活。杨记的事,算是让大家看到了,救灾这种事,到底谁做的更好。” “元翁过奖,您是个做实事的人,下官是佩服的。商号做事比官府积极,因为他要赚钱,所以也就敢拼了。用他们确实可以多救些人,但实际情形往往是多救了一些有钱人,那些没钱的总归还是要死。杨记对于有钱人没什么兴趣,更喜欢救穷人,终归还是有区别。杨记是个商号,力量有限,最多在官府旁边帮帮忙,出点力气,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这次救灾真正有功的,还是地方官府。” “要说下官有微末功劳,那就是时刻记得朝廷,记得万岁,没想着利用天灾赚钱,所有物资平价发售,不从中取利。商人在天灾时,不想着从中牟利,百姓的日子,就能好过得多。可是我自己也知道,这根本做不到,商人们勤快,无非是趁着天灾,收田地,收工人,再不然,就是千方百计的为自己谋份身家,虽然看上去救了人,实际上有时会闹出更大的问题。太多的人吃不上饭,没有田种,运气好的成为佃户,运气坏的就会铤而走险。如果让他们活下来成为反贼,我倒更愿意把他们饿死,免得动摇江山。” 杨慎品了一口茶,面色一正,“世兄,你这话说的,似乎不够仁义啊。京师中很多百姓夸奖杨记降了粮价,是大救星大菩萨,若是让他们听见,不知道做何感想。” “哈哈,升庵兄说笑了。我算的什么大救星大菩萨,左右不过是个酷吏。我做这些事,都是为了万岁的江山稳固,天下太平,万岁的日子过的逍遥,就是做大臣的尽了本分。至于百姓如何看我,说真的,我从没在乎过。” 杨承祖又朝杨廷和拱拱手“元翁是明白人,心里也装着百姓,您来说说看,让那些流民成为盗匪,寇掠四方,杀官夺府,对于百姓又是什么好事了?有时一些话虽然难听,但是做起来,反倒是真正的慈悲。当然,能做的到的话,我还是希望多救一些人,既不用饿死,也不用杀头,人们高呼万岁圣明,安心做良民,我就算功德圆满。” 杨廷和未置可否,只点了点头“大都督少年英杰,于万岁有忠心,大明有你这样的官,是朝廷之福。商场有你这样不求利的商人,对于那些穷苦之人,也确实是好事。老夫也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有些事经的多,见的也多了,今天算是倚老卖老的说一句,大都督,大明很大,应该百花齐放,不该一支独秀,给其他的商人,留一条路走吧。” 第九百七十九章振聋发聩(中) 杨承祖先是连称了几声不敢,随后又问道:“元翁,下官实在是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这杨记做的是不小,可是毕竟根基浅,在商场上,只能算是个小字辈,要说求,也是要别人给我路走,哪有我给别人路的资格,身份差的太远了,您这可是要捧杀我了。” “大都督,明白人不说糊涂话,你做的事,老夫已经听到了消息,前不久,兵科给事中王启年上本,言自开中废除以来,九边边储日乏,军用不足,请复开中法,以保证九边将士用度。附和官员也有不少,内中还有几个品级不低的,这些人,多半就是你夹袋中的角色吧?” 他今天来召见杨承祖,核心目的就在于此,之前杨承祖动粮食,他还没能引起足够的重视,可是盐是大明的敏感神经,只一碰,这边就有所反应,立刻表示出了对这事的高度关注。 明朝盐价比宋朝为高,可是国家的收入,反倒远比宋朝为少,盐商后来连开中法都废掉了,其能量自然可见一斑。即便是首辅家中,盐商也有自己的关系,未必能左右什么,但是说一些话,求求情,总是能做到的。 对于杨廷和而言,他未必有多喜欢盐商,但是他更不喜欢杨记,尤其盐利之厚,作为首辅,心里是有数的。这种肥肉,如果落在杨记手里,那就等于天子采到了一座金矿。所得的收入,足够他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他所想的,是把盐利掌握在户部,确保可以由太仓占据主动权,而不是由天子内帑占据主动。在限制君权这个大的目标下,即便是盐商的一些小心计,首辅也可以接受。与其说是保盐商,不如说,他是要保一个大局,确保天子不与民争利这句话落到实处,不变成一句空谈。 另外一点就是厂卫侵凌言路这种行为,已经超出了杨廷和的底线,他始终认为言路应该自主。朝廷大佬们,在科道体系里安排几个自己人,这个倒很正常,但是任何一支力量都不能彻底掌握科道,如此才能保证言路通畅。厂卫本身就有访查缉捕的权力,如果再把科道掌握住,还有谁能制约他们?这次厂卫威胁言官的事,绝对是手伸过了河,他有义务出来,敲打敲打。 “大都督,你的年纪还轻,将来的路,还有很长,做事就更该稳的下心,操之过急往往会顾此失彼,即使是好事,也会做成坏事。你现在做粮食生意,摊子已经铺的足够大,如果再把盐务拿到手,就算是三头六臂也做不过来吧。下面的人,一旦有人做事疏忽,到时候,百姓吃不到盐,是会闹事的。这不与你兴办商业的初衷南辕北辙?” “元翁,您误会了,下官在您面前,不说假话。上本的言官,算是得了我的授意,我们之间,也达成了一些默契。可是下官只是希望恢复开中法,并不是真的要把盐业独占在手里。” 谈放鹤微微一笑,忽然开口道:“大都督,话不是这么说的,当年废开中法,就是因为开中法一实行,盐商都活不下去。这个法已经废了三十几年,你现在又告诉大家,要恢复开中了,人怎么受的了。到了那时候,要么是盐商罢支,要么就是盐价飞涨。不管走到哪一步,都是杨记要出来接收,最后还是会一口吞下去。学生并不是说大都督这样做有什么问题,只是想替那些商人说一句,他们……不容易。做人做事,总是留一条路走,您觉得呢?” 他能在杨廷和身边做幕僚,谋略很是了得,杨承祖所想的后招,基本都被他计算出来。只是算出来是一回事,能否化解就是另一回事,官商一体的威力在于身份随时可以互换,他和杨廷和在家中推演了几次,最后还是要承认。如果杨记铁了心下场,盐商们用正规的手段,恐怕很难起到阻击的作用。 杨廷和咳嗽一声“大都督,朝廷里很多读书人都觉得,我们读的是圣贤书,讲的是道理,告诉人圣人之道就够了,商贾的事不该参与。可是老夫不这么想,这个天下,终究是有商人才能繁荣起来,商道繁荣,四民才能兴旺。如今百姓安居乐业,朝廷藏富于民,才是江山兴旺之道。大都督的用意,似乎想要藏富于国,民穷国富,这条路,老朽是不会认同的。” 君子相交以道,两人同殿称臣,立场不同是寻常的事,官场中人,也不至于真为立场分歧就视对方如仇敌。杨廷和拿出长辈的架势,细心的讲解 “朝廷派到河南总督河道的官员,修筑堤坝时拒绝使用杨记提供的材料,后来就被锦衣卫锁拿进京,现在人还下落不明。三法司找你们要了几次人,都被顶了回去。有杨记的管事在淮北支盐,明明在他们面前,有一些商人拿引等盐已经等了三年还是支不到,可是杨记的人一到,立刻就支到了盐,后来又在两淮盐道衙门外面收盐引,每引只肯给人一半的银子低价收购。不肯卖的,就支不到盐。这些手段,我不是说出自大都督授意,但是当一个商号官商一体之后,就算你想与人为善,下面的人,也会觉得自己了不起,然后主动去欺负人。老夫虽然不是商人,但好歹也知道一件事,生意,不是这么个做法。” “元翁,您还少说了几样,山西有人把田抵给了杨记,可是等杨记真去收田时,又命令佃户围攻杨记的人。随后,杨记就请军卫出面,同时出动的还有新军。杨记一个戏班子到地方上去演戏,被一群流民袭击,几个女人受辱,后来,被锦衣卫摸到了他们的巢穴,那一次,我们砍掉了上百颗人头,并不比杀倭寇砍的少。” 杨承祖无意推脱责任,相反,倒是义正词严“不用杨记的料不是问题,但是他们用的材料,比杨记提供的材料要贵,也没有杨记的材料质量好。我的人查过了,是因为那位主事的官员,拿了商人的好处,就把万岁的差事当了生意做,锦衣卫就只好拿他进京,好生和他讲讲道理了。盐的事,阻止那些商人支盐的,是以上千万白银为窝本的纲商,并不是杨记,杨记到扬州最大的作用,就在于坏了纲商对盐道的独占。两淮的官盐私盐,都是八大纲商为首领,一方面是百姓吃的盐贵,另一方面,却是朝廷收不到盐税,这样的事,不公平。杨记这次,就要还他们一个公平。也给那些盐商长个记性,让他们明白,赚了钱是要交税的,不肯交税的人,就别想发财。” 杨廷和微微一笑“大都督,老夫觉得,按杨记的风格,并不只是盐商别想发财,而是天下的商人,都很难发财。” “元翁,您这话只算对了一半,按下官的想法是,大明朝不管山川湖泊,土地矿产,凡是可以赚钱的行业,都要有朝廷插一手。朝廷不方便出的面,杨记来出,朝廷不方便做的事,杨记来做。您方才说藏富于民,我倒是认为,应该藏富于国,谁要是比万岁的日子过的舒坦,我就去恶心他,拿走他的钱。杨记存在的目的就在于此,盐业只是其中之一。” 第九百八十章振聋发聩(下) 杨廷和为人素来持重,他对你态度上好一点,甚至笑一笑,并不是他脾气好,只是他讲礼貌,尊重与自己对话之人的人格。笑是一回事,该收拾起人来,也绝对不会手软。如果有人认为他对自己笑,就可以和他接近,多半会死的很难看。 即便是一些文武重臣,与他谈话时,也谨小慎微,生怕触怒元辅。像杨承祖这样,与杨廷和公然硬顶的武官,差不多就是珍稀动物的级别,即使茶馆不是值房,但是一个武官在文臣面前也该时刻保持恭敬。像他这种态度,就差在自己头上贴上一个佞幸的标签,表演一下什么叫小人得志。 杨廷和倒是没有什么怒意,反倒很有兴趣的看着杨承祖“藏富于国?这个说法倒是有点意思。老朽总算知道,为什么天子重用大都督,想必在安陆时,大都督就经常向万岁提及此类言语,让万岁大觉有趣。你不妨说一说,怎么个藏富于国,又有什么好处?” 杨承祖拿起眼前的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元翁,藏富于国,该怎么做,我想您比我还要清楚。人们都说朝廷占有盐铁之利,可事实上,我们从盐铁上收益又有多少?再说到矿山,那些矿藏承包给商人,朝廷得一点点税金,所得之数,远比开采的收益为小。再有海运,升庵兄也去过东南,和那些海商会过的,他们有多少的利润,心里也有一本帐。可是他们交的钱又有多少呢?船引一张,朝廷只得区区三两银子,税金低的惊人。大笔的利润流入民间,为商贾、大绅所有,家中泼天富贵,玉堂金马,朝廷做事,却举步维艰,这样的事,不公平。” “洪武初年,民生凋敝,所以天子休养生息,藏富于民,使民间可以恢复生机恢复活力。可如今的局势不是洪武年,朝廷养了这么多年的民力,也该是要让他们回馈朝廷的时候了。下官在东南练兵的时候,找民间募捐,多亏升庵兄出面,与大家写诗做画,喝花酒,才能募到一点款子。要不然就要朝廷给好处,如果不给好处的话,一分钱也募不到,日子比起和尚还惨,这就是我们要养的民力啊。所以,藏富于民,是没有用的,真到用款的时候,并不一定能拿到钱。只有让银子放在国库里,才是真正于国有益,所以该收的税要收,该赚的钱要赚,否则的话,就像上次北虏困城一样,我们这里急着打仗,那边的商人却想着把米价上扬!除了赚钱的行业外,涉及民生乃至朝政安稳的行业,也必须由国家控制,不能放任自流。像是粮食,像是盐铁,这些东西出了问题,是要天下大乱的,必须掌握在朝廷手里,才能保证,江山稳固,万民安稳。” 杨承祖边说边比画着,用着明朝人能听懂的语言,介绍着生产资料所有制,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等道理。这些道理不是杨廷和所能理解的,也不是他所能理解的,以杨承祖的才能,只能让其尽量通俗易懂,让杨廷和可以听明白。 这种来自数百年之后的理念,如果按这个时代衡量,差不多就是第二个圣人之学,或者说比起孔孟之说,见识上高了不止一个层次。属于真正讲述国家命脉,国家结构的东西。 杨廷和是这个时代中,政治见解最高明的那一类人,自身的才学也很出色。能够坐稳首辅这个位置,施政手段,也少有人及,处理实务庶政,都很有一套。但是以上这些,在这种超越时代的先进理念面前全都没有意义,在听到杨承祖系统的讲解了生产资料重要性,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这一类的言语之后,他竟然陷入了瞬间的呆滞状态,半晌之后,才恢复正常。 对于一位政坛上的强人而言,这样的表现,绝对算是失态。杨慎,谈放鹤,也都是才俊,一般的理论,在他们面前也讨不了好处,可是在这些观点面前,他们也只有聆听的份,想要反击是不怎么可能的。 “大都督,高见,高见。万岁如此信任大都督,果然是知人善任,您说的这些,确实振聋发聩,令老朽茅塞顿开,很多过去没想到的事,现在都想明白了。” 杨承祖哈哈一笑“元翁,这些都是晚辈信口说的,粗浅的很,登不得大雅之堂,您别见怪。只希望您能明白,我对付盐商也好,恢复开中法也好,并为为了私利,纯粹是出于公心。或许我们走的路不同,但是目标都是一样,都为了让这个天下变的更好,也算是殊途同归。如果元翁没有别的吩咐,下官要告辞了。” 像是这种在首辅面前主动提出要离开的武官,杨承祖差不多是第一个,那些在杨府外面排队等召见的一品武将,就算坐半个月冷板凳,也不敢这么放肆。杨廷和却拦住他 “殊途同归么?人要走向什么目标,确实非常重要,可是,走什么路达到这个目标,也同样重要。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目标是对的,就忽略了到达目标的过程。大都督或许认为,老朽很迂腐,但是我想要劝大都督一句,正是因为有了规矩,才有了这个天下。你说那些东西,很有道理,可是如果没有规矩,就算有再多的道理,也救不了天下。” 杨承祖郑重的施了一礼“元翁说的极是,您是读书人,念的圣贤书,求的是治世之道。希望天地之间,有一个放之四海皆准的规矩。我们每个人,都按着这个规矩在活,谁破坏了这个规矩,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是罪人。您的这个观点,下官是支持的,如果天下没了规矩,也就不成为天下。” 杨承祖先是对杨廷和的观点表示了赞同,随后又道:“可是,下官是武人,生于市井,见的也是人间百态。我只知道,有太多的事,光靠着规矩是没用的,坏人不守规矩,好人守规矩,那么好人就只会被动挨打,处处受制。纵然最后可以赢,但在赢之前,也会付出惨重的代价。我这个人是个只喜欢占便宜不喜欢吃亏的性子,我不希望自己吃亏,也不希望自己的家人吃亏,所以抄近路,走捷径,至于这样做是对是错,那也没什么要紧。当然,做事是要守规矩的,可是我的规矩,和您的规矩不一样。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于我而言,这就是最大的规矩,其他的规矩,都不重要。” 说完这些,他拱拱手,就这么告辞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茶馆外面,谈放鹤问道:“恩师,您觉得?” “此人确实是我大明难得的栋梁,可惜,走错了路。像这种大才,路走错了,为害就更大。就像那支新军一样,不管是多么了得的精兵,也不是万民之福。所以这个人,必须要想办法除掉了,把山西那边的案子理一理,事情查个清楚。既然他决定了走这路,那付出代价,也就不要怨天尤人。” 父子师徒三人出了茶馆,杨慎则紧皱着眉头还在回忆着那些生产资料之类的言语,而杨廷和坐在轿子里,双眉紧锁,若有所思。一些长久以来困绕他的问题,至此,仿佛水到渠成一般,找到了一条解决的途径,整个人的思路,都异常的顺畅。只是这条路的终端,却是异常凶险,让这位首辅只觉得身上渐寒。 第九百八十一章金风玉露(一) 杨承祖离开茶馆,直接奔了永寿公主府,自从蒋氏知道他和永寿的事情后,两人的关系,反倒是从地下状态,变成了半地上状态。 当然,由于时代舆论的关系,肯定是不能让百官知道,但是现在厂卫一体,都被杨承祖牢牢控制在手里。刑部衙门里,出色的衙役都是秦宗权弟子门生,差不多都被他带到了东厂,整个刑部能上台面的捕快就是个从湖广调来的神眼纪丰年。 凭这样的阵容,想要盯住杨承祖的梢纯粹是做梦,加上公主府四周放了足够多的眼线,如果有耳目过来,自己的命都可能被摸掉,杨承祖也就肆无忌惮的和永寿来往。进了府门,迎接她的不光是永寿,还有满面笑容的永淳,见他之后,甜甜的叫了声姐夫,然后就蹦跳着过来“姐夫,你今天来晚了,我和姐姐都在这里等你半天了。” 她年后就要到白衣庵带发修行,眼下这段时间算是最自由的状态,偶尔住在皇宫里,偶尔住到姐姐这,没人管这么个未来尼姑。这个即将遁入空门的公主身上,一点也看不出看破红尘的超脱与潇洒,倒是比过去多了几分精神。仿佛确定自己不会再嫁人之后,她的心情大好,连带着精神都变的好起来。 “没什么,本来想过来的,谁想到遇到了杨廷和,被他绊住了。” 永寿好看的一皱眉头“杨新都?他找你干什么。他一个首辅,找人准没好事,是不是抓那几个狗官的事,他出头了?不对,那些人是工部的人,用不着他出面,多半是盐商吧?” “夫人高见,杨新都很厉害啊,他身边那个谈放鹤,也是个聪明人,居然把咱们的想法,猜了个大概,知道我要对盐政下手。你也是知道的,现在海贸生意还没有铺开,盐还是天下第一赚钱的东西,谁要对它出手,都会引起人注意,何况杨记这么大的盘子进去,他们不慌才怪。杨廷和也没什么,无非是摆明车马,表示一下态度,让我不要贪得无厌,否则他就要不客气了。这跟黑道没什么区别,老大出来跟你讲道理,再让小弟秀一下肌肉,都是一个路数。我这种场面见的多了,他杨新都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不在乎他。” 永寿用手在他头上轻轻一戳“人家是首辅,你不在乎他?吹牛也要有个草稿好不好啊,好在他是个聪明人不会乱来的,你啊,给本宫多加小心,不要被他抓住太要命的把柄,否则陛下那里也不容易帮你……不对啊,我倒是忘了,皇后现在是你那边的,到时候你去求求皇后,让她想想你在恶虎庄是怎么帮她的,让她跟万岁吹吹枕头风,你就什么关都过了。” 她这个大姑子与弟媳之间的关系,倒是很融洽,两人原本在安陆时就认识,虽然说不上闺蜜,但也总比陌生人亲近点。孙雪娘做人是没什么话说的,在安陆时,与人交往就让人觉得很舒服,现在成了皇后,表现的也是贤良淑德。 对蒋氏,张氏都很好,还亲自去伺候张氏的汤药,在宫里落了个很好的名誉。永寿也挑不出她有什么毛病,可是作为一个有了真正爱人的女人,她还是有一种直觉,这个女人虽然看上去和万岁很亲近,但是心,不在自己的弟弟身上。 这种话自己想想是可以,说出来就是害人了,但是不妨碍她说出来,跟自己的男人开开玩笑,逗逗闷子。杨承祖和雪娘的瓜葛,并不是什么秘密,就连嘉靖都不吃这个飞醋,毕竟有那染红的元帕在,现在没有外人,永寿就更不介意。 再者,就是雪娘成为皇后以后,除了入股杨记以外,赏赐的财宝不计其数。由于是以报恩的名义,发的理直气壮,就连天子也没立场拒绝,永寿虽然不会说什么,心里闹点别扭也是再所难免。这时候趁着机会,一并发作起来,手在杨承祖腰间软///肉上狠掐了一把。 杨承祖连连举手告饶“好娘子,这是天大的冤枉,你这是无罪而罚啊,不公平的。我也没说找皇后娘娘救命啊,我是谁,堂堂锦衣都督,还怕个老头了?我用一番大道理,已经把杨新都说服了,他现在见了我就要纳头便拜,不敢惹我。” 三人一路说笑到了房间里,罗婆端来茶点水果,就退了出去。永寿看看永淳,又看着杨承祖 “二妹过完年,就要到白衣庵带发修行了,趁着现在,你带她出去玩玩,这次多带点人,要是再像上次那样搞的刀光剑影的,当心我打死你。” “姐姐,你跟我们一起去吧。”永淳听到要和姐夫一起出去,脸微微一红,低着头,摇晃着永寿的胳膊。可是随后,就被永寿在头上敲了一记 “你啊,都这么大了,还是说孩子话,我儿子还等着我陪他玩呢,哪有时间陪你们两个。没听说过那句话么,有子万事足,现在本宫有儿子了,什么妹妹啊,相公啊,全都可以不要了,快走快走,不要影响我逗儿子。” “说的好象你自己生的出一样,这儿子我也有份的,哪能你一个人逗,要逗一起逗啊。” “呸!你在家还没逗够啊,居然还要跟我抢,信不信我让罗婆揍你。快陪永淳出去转转,天不黑,不许回家。” 三人说笑了一阵,还是由杨承祖和永淳逗了一阵天赐,又和永寿在一起说笑了一阵,快到中午时,永淳才换好了衣服,随着杨承祖从后门离开。与上次不同,这回他们两人身后,有上百护卫化装保驾,就算是有什么江洋大盗,也奈何不了他们。 这样的安排,安全上倒是没有问题,可是随之而来的问题是,这两人之间也就没了隐秘。虽然是并肩而行,但是彼此之间的距离,总保持着一臂,离的不敢太近,永淳的脸红红的,比起上一次携手同游,还要害羞。 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走了很久之后,忽然才低着头道:“姐夫,天赐很讨人喜欢,我看到他,就想在他的脸上亲几口。你说……你说如果我要是将来生了孩子,会不会像天赐一样,招人喜欢。” “当然会了,你那么可爱,生的孩子一定像你,不像那个淘气包……永淳,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想。虽然现在白衣庵在修建,但是如果你不想出家的话,姐夫还是可以给你想办法的。” “想办法?这事连母后都决定了,你还敢想办法?你就不怕……母后和皇弟生气?” “怕啊,怎么可能不怕。不过我说过,会保护你的,会让你高兴,总之只要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姐夫会保护你,保证替你善后。” 永淳听到这句话,头低的更深了一些,也不再向前走,在圆地低头想着什么,脚尖在地上碾来碾去,忽然不管不顾的抓住杨承祖衣服的袖子,大步向前走去。 第九百八十二章金风玉露(二) 有了这么多护卫在身后,这次的出行,注定是平安无事,可也因为这些人的存在,导致永淳的兴致大减。在路边吃了几样小吃,又到个小戏楼听了一阵戏,就拉着杨承祖回去,前后也不过一个多时辰。 这小戏楼是新盖的,搭建的简易,收费极低,演员的功底也就好不到哪去。这些人并非杨记戏班子的成员,而是一些见杨记红火,就想着借风发财的人,搞的草台班子。演员是有些戏剧功底的,可是没学过唱京剧,在杨记那里找了些关系,托人教了一段,学的很马虎,只能糊弄些图便宜的穷汉。 论唱功,肯定是谈不到,其他功底,也稀松平常的很,但是唱的曲目很有意思,居然是狸猫换太子。出于恶心张圣母的目的,在那次圣母中风之后,嘉靖又点过几回这个戏,在宫里表演,让太监宫女随便去看。这样的演出规模大,但是级别低,如仙和杨承祖自然不可能上台,去的都是杨记班子里不错的演员,赏赐收的也不少。 一些太监看了戏文,大概记了几分,又托人搞了唱本出来,卖给外面的戏班,由他们表演。内容上,与杨承祖他们演的,肯定有很大出入,表演效果还不错,看的人时不时的大声喝彩。 还有些消息灵通者,在人群里小声说着八卦消息,诸如这出戏是出自宫中啊,牵扯甚大之类的话,体现着自己的见闻广博。 等回到家里,永寿正拿玩具逗着天赐,母子两个咯咯笑个不停,见他们回来,不由一愣“怎么今天这么早啊?是不是又有不开眼的人,来找麻烦?” “没有的,只是我有点累了,再说姐夫也可以多陪陪姐姐,我先下去休息。”见到姐姐,永淳的脸似乎比见到杨承祖还红,看了两眼天赐,就向后面走。天赐能走路,但是还走不快,在后面蹒跚着,举着小手喊着“小姨……亲我……”可是没追两步,就被杨承祖抱了起来。 “好儿子,爹亲你也是一样的,来,我们那边坐着去。” 两夫妻陪天赐闹了一阵,就有宫女把孩子抱走,到一边去哄,留下两人说着闲话。回京已经有一段时间,积欠的债也差不多补上,倒也不至于像干柴烈火,见了面就要同房。说着经营,说着张家,说着风花雪月,总之两人是有着无数的话题可以谈。 张文丰没有定罪,那些女童的事,虽然有李铁拐那边的口供,但是张文丰很硬气,不管受了多少刑,就是死咬着不肯招,也就定不死他的罪过。胡乱安一个罪名,在刑部那边也是过不去的,最后还是锦衣卫出面,把人弄死在了监狱里算一了百了。 张氏这一中风,张家的威风大为削弱,张家兄弟惶惶不可终日,四处托关系找门路,连永寿公主府这边,也派来人请罪,希望公主高抬贵手,不要跟他们为难。永寿一脸鄙夷道: “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才想起来投降,太晚了!居然敢查到本宫头上,这次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他也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现在皇弟也大婚了,边塞上的事,也处理的差不多,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之前对于张家没动手,就是因为要收拾他们,肯定要有一番动荡,在天子大婚之前杀人不合适。天子大婚之后又是秋防摆边,虽然北虏那边据说闹的很乱,整个草原乌烟瘴气诸侯纷起,大汗的命令已经没什么作用,对边塞的威胁比往年要低,可是该防范的也得防范。动张家,还不到时间。 现在诸事已定,防秋的事虽然没完,可从得到的奏报看,今年的秋天,明朝的边防属于战事多规模小,以往蒙古人集中部队突破一点,算是有组织的劫掠。今年却是以小部落为单位的攻击,防线上处处有警,四面开花,可是每一支进攻的力量都有限,边军还是可以应付的。 外部的压力没有了,内部的整顿就可以提上日程,张家人也许不够聪明,可是总归是在朝廷里打滚的主,嗅觉还是有的。已经察觉到,风声越来越不对,一些旧日的好友不再往来,一些门下也忙着撇清,趁着还没最后收网,开始利用一切机会来自救。 说到底,他们是外戚,自身的根基不稳,这个就是硬伤。平日里,弟兄跋扈骄纵,与朝臣多有矛盾,现在到了危急时刻,很难找到人出手搭救。文官倒台之后,靠着亲朋故旧,往往还能等机会起复,像张家这种人,一旦倒台,就连性命也成危险。 杨家这边,张家也来过人,态度上也算是诚恳,甚至张延龄还自己过来了一次,态度与以往大为不同。明着道歉是不可能的,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愿意输诚纳款,只要杨承祖不追究,今后两家就是合作伙伴。 杨承祖哼了声“从他们告我那一天,就该知道有今天这个下场,居然敢来告我的状,反了天了!当初在三关镇,布局杀你,又想娶秀嫣,这些事,我都记着呢。我们新帐老帐一起算,他们别想逃。我现在已经让人着手去做,下面就是宫里配合一下,陶神仙那里,我也派人去打过招呼了。这次其实也不是我们两人的事,算是安陆人的事情,清除了张家,也是给那些朝臣看,这个天,彻底反过来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嘉靖少年登基,根基不牢,长期受制于杨廷和等阁臣,宫内,又不得不遵奉张太后,就算是这两个便宜舅舅,也一直要予以容让。总算是等到羽翼丰满七气力养成,就算是自己想停,也停不下来了。 他心中激荡,忍不住侧头去亲秀嫦,秀嫦也以激烈的热情回应,直等到杨承祖的手伸到她衣服里时,才被她一把捉住。“今天不行……我……我身体不舒服,不想做那个。” “哦,那没关系,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今晚上我抱着你睡。要是实在难受,就找个郎中来看看。罗婆的医道高明,让她来切切脉。” 朱秀嫦摇摇头“不用了,小事情,就是点风寒,歇两天就好。我们先吃饭,然后就歇着,今晚上,我不陪你了,我要抱着我儿子睡,才不要给你抱呢。本宫给你安排了一个宫女,她还是个姑娘,你到时候,可千万怜惜着些,不可伤损了她的身体。” 第九百八十三章金风玉露(三) 杨承祖与永寿私会,遇到永寿身体不便的时候,有时就是这样抱着过一晚,有时就会被她安排一个宫女陪寝。她府里的宫女,也享用了不少,像是当初一起被困娘娘寨时知书知画两姐妹,都被他吃个干净。这种招待与大户人家的通房丫头情形接近,倒是没什么奇怪。可是对这个宫女,显然永寿格外看重,反复交代着 “她是第一遭,你千万轻柔些,不可伤了她的身体。还有啊,她面皮薄,房间里不许点灯,不许有亮光,完事之后就回来。” 嘱咐了一通之后,晚饭时,永淳依旧不见踪影,问了一句,说是二千岁在房里吃,也就不再问。等到用过了饭,永寿原本是很享受在他怀里靠一阵,说一阵情话的感觉的,即使是那些安排宫女侍寝的日子,也是两人先亲昵够了,再由宫女接阵。可是今天,她拼命的推着杨承祖 “快去吧,别让她等的太久,到那也别忙着就往人身上扑,多哄哄她啊,让她开心一些。这于她而言,就相当于出阁,你是她的良人,对她温柔些。” 房间里果然一片漆黑不见灯火,床幔帐放下来,隐约可以看到,被子里有一个人形的隆起。房间里用了杨记新出的玫瑰花露,香味在房间里萦绕,还有龙涎香的味道混杂其中。 等撩开幔帐坐到床边,被子里的人轻轻恩了一声,向着角落里动了动,头缩在了被子里,枕边只露出如墨青丝。杨承祖笑着用手动了动被子,对方下意识的抓紧了被角,随后又松开手,可是杨承祖并没有顺势钻进去,反倒是从怀里拿出火折子,点燃了床边的蜡烛。 “别……别点灯……”那宫女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抗议,声音几不可闻。杨承祖笑道:“今天是我们的好日子,怎么可以不点灯。再说,居然忘了换鞋的笨蛋,难道不点灯,姐夫就不知道是你躺在这么,秀嫣。” “啊!”床上的女子尖叫一声,整个人缩在被子里,仿佛是个球似的,向着角落里蜷缩着,闷声闷气的叫道:“不来了……我不干了!我不是永淳,姐夫认错人了,快走,快走。” “这就怪了,难道永寿又多了个妹妹,除了可爱的秀嫣之外,难道这里还有别人叫我姐夫?”杨承祖说着,将被子一抓,用力一抖,薄被落到了地上,露出身上只着小衣的朱秀嫣。 本来是想顶着宫女身份,来段露水姻缘,今后一个安心遁入空门,一个在朝廷做官,只把这一夕之会当成一场梦。哪知道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又说服了永寿帮她做局,还是被姐夫戳破了西洋镜。 永淳又羞又急,眼泪汪汪道:“我……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不对,姐夫是不是开始讨厌我,再也不会喜欢我了。你快走吧,去找姐姐,让我一个人待会。” 她边说边伸手去推杨承祖,不想被杨承祖捉住手臂,一把带到怀里,在她的香腮上用力啄了一口“小笨蛋,你姐夫是做什么的,锦衣卫指挥使啊,若是连这点小把戏都看不出,这个官还用做么?你姐姐也是故意要让我知道的,否则,不会留下那么多破绽。你是堂堂金枝玉叶,哪能顶个宫女身份,没名没分的就陪我?永淳,你这么美,姐夫怎么可能不喜欢你?我也不是不知道你的情义,但我不希望你受秀嫦这样的苦,你这么柔弱,应该是被人怜惜着保护着,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不该是你这种乖女孩干的。”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解开了小衣,将已经片缕无着的秀嫣轻轻放在床上,烛光之下,秀嫣面色如火,呼吸也变的短而急促,已经颇为雄伟胸脯剧烈起伏着。 “姐夫……我不怕的,只要可以和姐夫在一起,就算吃再多苦,我也不怕。将来,我也要向姐姐一样,给你生儿子,我们的儿子也要向天赐那么可爱。如果将来这件事败露了,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所有的罪过,就算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 “傻瓜,姐夫说过,要永远挡在你面前,不管你惹出多大的祸,姐夫都会替你扛。谢昭想娶你,被姐夫杀了。张文丰想娶你,也被姐夫杀了。将来,要是惹下什么大祸,姐夫会挡在你面前,保住你没事。至于现在么,我的公主,你闭上眼睛,一切交给我做就好。” 秀嫣却摇摇头“我不是小孩子了,在出嫁前,宫中就有女官教过我,该怎么和夫君行周公之礼。后来,姐姐也教过我好多,还有如仙姐姐也教了我不少呢。你是我的驸马,是秀嫣一生的良人,就让我像一个妻子一样,好好的服侍我的夫君。” 她边说边跪坐起来,主动的为杨承祖解下腰带,将衣服叠的整齐放在自己的衣服之上。随后又低下了头去,吹响了生命的号角。 这一晚,杨承祖果然施开全身解数,将这位初识男女滋味的公主,送上了九霄之上,在他的怀里瘫软成了一滩泥。但是小姑娘依旧紧抱着杨承祖,生怕自己一松手,他就会离开。“姐夫,多陪我一会,晚点再走可以么?我……我其实做过好多这样的梦,可是一睁眼,你就不见了。我好怕,这次也是梦,你一走,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杨承祖将那方染血的白帕在她眼前一晃“小笨蛋,这总不是做梦做出来的东西了吧?我答应你,不走就是了,就在这陪着你,和你说话,和你一起睡。明天也不去上朝,就在这里陪着你,还有你姐姐,你这回开心了吧?” 朱秀嫣心思单纯,听到姐夫的承诺,头在他胸前蹭了蹭,甜笑着闭上了眼睛。杨承祖却暗自叹了口气,虽然能够收获一个佳丽,是一件令人感到惬意的事,但是一考虑到嘉靖可能的反应,心里还是有些后怕的。永寿毕竟已经跟了自己,如果连永淳也是这样,皇帝那里,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但是事情已经做了,再考虑那么多,也没有意义。反正永淳将来要出家,只能希望将来姐弟两个不常见面,万岁不要看出什么端倪。看着怀中已经睡着的永淳,忍不住在她额头亲了一口,为了这个可爱的姑娘,冒一些风险,也值得了。 第九百八十四章山西之变(上) 第二天清晨,刚刚成为新妇的永淳,还有着许多羞怯和不适应,见了姐姐之后,没说几句话,已经羞红了脸,不敢看人。永寿打趣了几句,还威胁要天赐喊她做小妈。 天赐与永淳很是投缘,整天追着小姨跑,他虽然性子顽劣,但卖起萌来,还是很有杀伤力,永淳也最喜欢逗他。这种事,自然是不能让他知道的,只是一说,也把永淳羞的满面通红,不敢抬头。朱秀嫦则不依不饶“咱们姐妹啊,从小就是姐姐照顾你,有什么事都替你出头,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分你。这回好,连我的男人,都被你分去了。我年纪一天比一天大,你却是新人正得宠,用不了多久,我这人老珠黄的就没人要了,只能抱儿子,却是抱不到相公。” “一起抱,一起抱。”杨承祖张开大手,将姐妹两个一起抱入怀中,如果不考虑后果的话,将两位公主左拥右抱,可以算是人间极致的享受。 永寿终究和永淳是姐妹,就算吃点小醋,也和其他人不一样,说了几句笑话之后就不逗她。将孩子交给宫女,把永淳拉到一边问了几句,将妹妹说的面红过耳追打着姐姐,最后再次被杨承祖都抱在怀里。 杨承祖这个官本来做的就懒散,平日里上朝也经常缺勤,今天照例递了个折子告假不上朝。他逗弄女人的本事是有的,在永寿府里又是讲故事,又是摆弄乐器,吹拉弹唱,将两姐妹逗的眉开眼笑。 等到中午时分,张佐从宫里过来,竟是直接来找杨承祖。他是个聪明的人,看破不说破的道理总是懂的,即便是现在永寿和杨承祖的关系趋于明朗化,也总归是要躲避大臣的目光,这种上门找人的方法实在是有些冒失,不符合嘉靖日常的习惯。也正因为这种反常,让杨承祖确定,这里面必然有一些要事,倒是重视了起来。 “大都督,啊不,在这得叫您驸马爷,事实在是有点急,万岁急着叫您过去。奴婢这也是着急,不过您放心,奴婢都安排好了,不会被人摸到根脚。事情不等人,咱们还是要紧进宫。” 两人进宫路上,张佐才向杨承祖介绍着,事情是出在郭勋那边。山西巡按马禄,向朝廷奏报,太原卫指挥使张寅,实际是白莲教首李福达化名冒充。武定侯郭勋不但不能忠于职守,访拿反贼,反倒是与反贼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包庇李福达一干罪犯,请朝廷早多定夺。 郭勋去山西,是奉旨练新军的,由于东南五营新军大放光彩,嘉靖又特令在山西练新军十营。这十营兵,是按着东南新军的方式操练,虽然不像东南新军那么惹眼,可同样是当做未来的天子亲军来用,投入了很高的关注。经费方面,是由晋商出了一笔钱,十营士兵粮饷充足器械精良,盔甲兵器,比边军还要好。郭勋在东南见过杨承祖练兵,自己又是真正带过兵打过仗的老将,万岁是很希望他练出一支强军来。 张寅是怎么和郭勋交上朋友的,很难搞清楚端倪,可是他保举过张寅这是实打实的,据说在新军编练中,张寅担任要职,位高权重,算是郭勋在山西的第一助手。如果他真的是白莲教首,那这十营新军就比较可疑,说不定里面有很多人是白莲教徒,混到官军里,意图谋反。 郭勋这次是想做出点成绩给皇帝看看的,并没有吃空额,喝兵血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按着十营的编制募兵。以新军在东南的战斗力,十营人马造反,足以糜烂数省。这份奏折一上,就算是嘉靖,也有些坐不住,急着找杨承祖商量对策。 按说出了这种事,就算是先把郭勋抓起来,也不能说不对,如果事情属实,即便是与国同休的勋贵也会很麻烦。张佐透露了这个秘密,就是让杨承祖有足够的时间,把事情想清楚,实在事不可为,就得壮士断腕,早一点做好了断。 要是因为郭家牵扯到白莲教案里,杨承祖提出休妻,其实也不能叫做不厚道,相反倒是可以算大义灭亲。事实上,冷飞霜在与杨承祖分别前,也把白莲教主的身份,完全泄露给了杨承祖。 但是不等他做出反应,进京之后就听说,岳父去山西练兵,随后又从九姐那得知,郭勋在山西引为臂助的正是这个张寅。木已成舟,张寅这个反贼头子靠上了岳父的码头,如果再细算,甚至得算到自己阵营里,他再要冒失的动手抓人,很可能就把郭勋牵扯进去。 考虑到这些因素,他选择了隐忍不发,反正白莲教目前也不会立刻造反,他倒是想着把事情拖一拖,直到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案后再做计较。没想到不等他这里做出安排,张寅居然案发了,除了说一句世事难料外,也真不知该做何感性。 张佐道:“大都督,奴婢知道您是个重情义的,但是重情义也要分事情,这种事牵扯到了白莲教,搞不好,还要牵扯到谋反,可要自己掂量轻重。郭千岁在山西,奉旨练兵,这种事可大可小,您自己心里有数,不用奴婢多说什么。我只劝您一句,该放手时且放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杨承祖未置可否,只随着他进了宫,嘉靖这时已经散了朝,眼前摆着午膳,见杨承祖来了,忙招呼道:“大哥,可曾用过饭?过来,一起吃一点。听说你身子不舒服,不知可好些了没有,朕这边有太医,可以帮你切切脉。” “多谢陛下关心,臣的身子还好,不知万岁见召,有何吩咐。” 嘉靖显的很平静“谈不到有什么吩咐,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吃饭没意思,想找大哥过按来喝一杯,说说话。三弟快进京了,等到他进了京,咱们兄弟要在一起好好喝几杯,叙叙旧。过来坐下。张佐,去拿一副碗筷过来,然后就可以出去,没朕的话,不许进来。” 等到张佐退出去,嘉靖招呼着杨承祖,君臣两人将这桌便宴吃掉了三分之一左右。嘉靖不说,杨承祖也不问,只是谈些婚后的生活,宫里的闲事。嘉靖似乎还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时不时的向杨承祖说着自己与雪娘的恩爱,又商量着自己的儿子降生后,娶他哪个女儿做老婆的事。 直到酒饭吃的差不多,嘉靖才似乎无意的说道:“访查白莲魔教的事,各地一直在做吧?山西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回来?那里的魔教信徒人数多不多,闹的大不大?” 第九百八十五章山西之变(中) 杨承祖愣了一下,随后答道:“山西那边,锦衣卫倒是没有什么消息,但是没消息,不代表是好消息。闻香教的事,万岁是知道的,那是咱们朝廷办的教,在各处发展的都不错,可是到了山西的发展就很成问题,或者说,根本传不进去。有一些比较重要的教徒,到了山西就没了消息,如果臣所料不差的话,多半是,那边有另一个比较顽固的教门势力,而且还可能是总坛所在。有他们在排斥着外来力量进入,所以闻香教插不进手。这种重要的消息,山西的锦衣反倒是没向京里汇报,这件事很有些不正常。臣原本想着,等到把京里的事料理料理,就到山西走一走,实地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想到万岁倒是动问了,难道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嘉靖听他的回报之后,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问道:“大哥觉得,如果那边有什么教派存在,有没有可能是白莲魔教的总坛所在?” 白莲教的总舵,一直是个迷,它们的传教多在民间进行,偶尔也能扩散到上层。甚至于在明朝,信仰白莲教本身也不一定就等于犯法,它可以随时给自己改个名字,诸如弥勒之类的,都算是白莲教的变体。朝廷只能规定白莲教违法,却不能规定这些新兴教门违法,大多数情况下,是没什么办法的。 在私下层面里,锦衣卫和白莲教也有过交手,你杀我一些基层人物,我抓你一些教徒,彼此时有摩擦,但是谁也接触不到对方的高层。白莲教总舵所在,就更没人摸的清。 冷飞霜虽然将白莲教的底细都卖给杨承祖,但是考虑到她的身份本身并不适合让万岁完全掌握,加上这里又牵扯到了自己岳父,杨承祖并没有把有关白莲教的情报上奏。他用郝云龙的闻香教作为工具,在民间进行传播,同时也是个试探手段。 闻香教脱胎自白莲,与白莲教争夺教徒,争夺的很厉害。到哪里传不进去,哪里就可能是白莲教的重要据点,通过这种手段反向推敲,即使没有冷飞霜的情报,他也差不多把山西列为了重灾区。 但是当时他还是南镇抚司头领,管不到这方面的问题,后来又在东南做事,现在刚刚执掌厂卫工作不久,把工作重心移动到山西,短时间内也出不来成绩。皇帝问起来,他从锦衣卫可以见人的那部分情报里,是拿不出什么过硬的证据,只能靠着自己的分析说话。 “总坛啊,这种可能性,不能说没有,可是臣也无法确定。魔教么,它们的总坛最早在南方,后来到了山东,现在在哪,谁也说不好。臣在东南杀倭寇时,知道东南有很多百姓是教民,但也是念经,做仪式,未必真的会跟着来造反。山西那边的情形臣还是不清楚,那地方的千户百户,有一些是之前留下的旧臣,还有一些是通过某些关系上去的,我跟他们不熟。总得要把那边的事理一理之后,才能知道真正的答案,现在最多,也就是猜。” “猜的话,也得猜一猜了,因为这次有人指认,太原卫指挥张寅,就是白莲教主李福达。如果那人说的是真的,恐怕武定侯,就要有些麻烦了。” 嘉靖直言不讳,又把马禄的奏折递给了杨承祖看,“郭勋手上,掌握着十营新军。那些人,是按着大哥的练兵法操练的,战斗力你心里有数。如果他们真是白莲教的妖人,一旦找到机会,在山西造反,朕现在甚至算不出来,到底要出动多少人,才能吃掉这十营乱军。马禄在奏折里建议,立刻逮捕张寅,进京交三法司审理,同时将郭勋革职待查,十营新军,也要进行甄别,以免有魔教妖人混迹其中,危害朝廷。” 这些措施不能说是错的,如果换个人,杨承祖可能也要提出与之类似的方案,嘉靖问他的意见,也是考虑到毕竟当事人里有杨承祖的岳父。如果这事将来落实,郭勋的处境就不大好,也许会有更大的问题。 郭勋这个人很会做人,与薛良一样,在京里结交名士,与文人的关系也不算差。逮捕江彬的事件里,他算是立过大功的,与杨廷和的私交也还可以,综合这些因素,他在武功勋贵里,得算是过的好的那一批人。 可是杨记的发展,他与杨承祖的翁婿关系,让他渐渐成了士家大族,以及朝内一些势力的眼中钉。大家只是苦于没找到可靠的把柄,不能奈何他。若是这次借着通白莲的问题穷追猛打,要保郭勋就比较困难了。 杨承祖想了想“万岁,臣现在不敢担保郭勋是否清白,但是臣倒是觉得有几个疑点。这奏折中,说是李福达有仇人薛良,他认识李福达,又找了几个人出来,也说是见过李福达本人的。这种事,怎么说呢,证人太少。如果现在有人想的话,可以找出几百个流民,说臣是李福达化装的,这事怎么说的清楚。再者,张寅可以做到指挥使,手续一类的东西肯定是完备的,臣想,肯定可以在兵部查到张寅的告身和履历,这些东西,也是不好做假。所以,臣没法保证张寅不是李福达,也同样没法保证,张寅就是李福达。” 嘉靖也点了点头,他在上午的朝会上,也是持这种观点,不能说出来几个人告发,就真的把一个朝廷武将抓起来。可是,杨廷和的内阁,带头站出来支持马禄,认为这件事关系重大,必须要把人递解进京,仔细勘问,以免放走乱臣贼子。幸亏杨承祖今天没上朝,否则的话,怕是火力都要奔他来,场面上就会闹的很被动。 “大哥,杨廷和这次,看的出是奔你来的,或者说,就是奔着新军来的。对郭勋下手,只是个引子,真正的目的,还是借此,把你也拖下水,连你一起收拾了。若是案子交到三法司手里,审理的结果,不会对你太有利。新军是你搞起来的,你一倒,五营新军里,他们一定会掺沙子,好不容易搞起来的人马,也就这么散了。咱们是一家人,新军,也是朕一手打造的心血,不能让他们这么毁了,你来说说看,有什么办法解决此事?这人是抓,还是不抓?” 杨承祖考虑一阵“陛下,臣倒是有个意见,不知您觉得如何。” 第九百八十六章山西之变(下) “即使目前我们手里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山西十营新军有问题,也要对他们做出防范,免得将来真的生出变故。就像山西的锦衣卫所一样,必须要换血,彻底的查上一查。可是马禄他们说的那些话,也不是个办法,在新军里搞甄别,这种事谁做?一旦有人受了某些人的授意,故意把事情搞的很大,要么就是寒了将士的心,要么就是逼的那些人去造反,不是反贼,也逼成了反贼。” “臣的建议是,对新军加强防备,但是不要让所有人都觉得朝廷要搞他们。既然之前有人上本说过要复套,那就把十营新军,移防到延绥,将来时机成熟时,直接从延绥出兵,一路杀到河套去。这样,他们就离了自己的原驻地,与地方上的很多关系,就实现了切割。延绥那里是闻香教起家之地,白莲教的人要想过去,闻香教第一个不答应,十营兵到了那,再慢慢的分化瓦解,就算他们都是教徒,早晚也都让他们变成朝廷心腹。” 郝云龙的青龙山现在还存在,但是已经受了招安,给了个三品指挥使头衔,实际上还是驻扎在青龙山上,成功的洗白而已。有了这层官身,他的很多事做起来就更方便,就连打抢,都可以直接让官军上,比过去还要方便。 有了这种关系之后,闻香教实际就是皇帝在民间的一个白手套,替皇帝做一些想做不方便做的事,陕西三边的锦衣卫,也和闻香教同进共退,把三边经略的铁桶一样,白莲教的势力已经被彻底肃清。十营新军到了那里,就是鱼离开了水,一切军需给养,都仰仗地方协助,心怀叵测的话,也施展不出什么神通来。 如果新军拒绝调动,那么这个罪名就是做实了,不管付出的代价多大,也得对其进行清除。如果服从调动,将来再用文火煎鱼的办法徐徐图之。 按杨承祖想来,即使山西是白莲教的根基所在,也不可能十营三万儿郎都是白莲教铁杆教徒,一个调防命令之后,三万人都起来造反的可能性很小,只反一部分的话,朝廷也可以吃的下。 从当前情况看,这种处置手段,就算是最不坏的那一种,把他们可能对朝廷的危害,降到了最低,也可以保证新军这个团体,不至于受到区别对待。嘉靖赞许的点点头,同意他的看法,新军是他要搞的,轻易是不想搞到新军叛乱的地步,那等于是在打皇帝的脸。能够维持大好局面,自然是再好不过。 “至于臣的岳父,还是请圣上裁夺,臣不好说话了。” 嘉靖微笑道:“大哥,你跟朕怎么也见外了?朕如果要自己定夺,这话就不问你了,你且说说,觉得该怎么处置为好。人说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朕问的是你的意见,最后的决定权,还在于朕自己。你可以随便说,最后的板子打不到你身上。”、 “如果按臣的想法,老泰山是不适合再带这支人马了,被卷到这种事里,再让他带兵,影响太恶劣。就让他老人家回京养老,大家面子上都能下的去。三弟不是要进京了么?不如新军就交给三弟,三弟年纪是轻了一点,可是到新军里,可以磨练几年,将来再慢慢拿权,目前的话,杨一清是三边总制,新军到了三边,就交给他来带,也是天经地义。这个人不一定有多好,但是比杨廷和更识时务,再说也是带兵的人,不会对新军怎么样。” “大哥,你这话朕不喜欢,新军是你一手抓起来的,现在要全放掉,那可不成。别想图个心净,自己落个无职一身轻。”嘉靖笑骂了一句,表面上看,是不想让杨承祖卸担子,实际上,却是表示自己不会因为这件事,削杨承祖的权。 除了厂卫之外,杨承祖的力量来自于杨记这个巨型商号以及新军外加海上那支舰队。商号名义上杨承祖是主人,可实际上是归皇帝所有,内部最高的管理者是永寿公主。虽然参考两人的关系,朱秀嫦跟杨承祖夫妻一体,说不上是谁的,但不管怎么说,那东西也得算是皇家产业。 新军忠字五营的兵权杨承祖已经上缴,山西靖字十营的兵权再从郭勋手里削掉,那他手上就没什么兵权可言。那支海上舰队,距离太过遥远,何况现在的最高领导权,实际是在司礼监这边。嘉靖盘算一下发现,杨承祖这是主动把自己手里的权柄交出去,让自己变成无爪螃蟹。 对于皇帝来说,这样的大臣是最讨人喜欢,可是自己真要这么做了,就成了对大哥不放心。他思考片刻 “这样吧,郭卿回朝之后,总领三大营戎政,咱们在京师里也要练兵,就让他把这事做好。至于张寅的事,不管他是不是白莲教首,先把他调动到延绥,再由大哥慢慢访拿。人在咱们手里攥着,总归不会飞掉。张家是太原大族,这次办新军,还捐献了很大一笔钱,对他的处置不能太草率了。至于马禄,薛良,这几个人,朕不能饶了他们。” “万岁,这不大好吧?马禄只是在尽自己的本分,也不能说做错了什么,他是巡按,就是去搞人的,如果谁都不搞,那他就没事做了。” 嘉靖冷笑一声“做巡按搞人是没错的,但是搞到朕的人头上,就是大错特错了。对张寅的调查,对郭勋的弹劾,这些事为什么杨廷和知道的比朕还早?今天朕刚刚看到奏折,那边杨廷和就在朝堂上说了一大堆,证明他早就知道此事。如此看来,马禄是站在杨廷和那边的,连这次的弹劾,也是杨廷和早就算好的一环。他们这些人,都是看着新军不顺眼,所以就对着新军去查了。京师里的忠字五营,暂时找不到什么把柄,就去对付靖字十营,这个头如果不打掉,将来朕的兵,就没法练下去了。现在朕也在怀疑,这会不会是挟私报复,诬陷忠良,这个马禄,朕信不过他啊。” 嘉靖在意自己江山的稳固,更在意自己皇权的威严,如果这件事是由锦衣卫访查出来,那就没什么可说的。偏生在山西的情治机构没有任何反应的前提下,由一个巡按发现了端倪,也不怪嘉靖那边犯疑。 杨承祖不失时机的将昨天与杨廷和的见面向嘉靖做了汇报,这就更坚定了嘉靖的念头“果然如此!如果大哥答应退一步,不再推动恢复开中,说不定这奏折就不会出现在朕的案头。整件事,只是他们用来交易的筹码,这个马禄,朕要他的命。” 第九百八十七章巫蛊(上) 马禄做梦也不会想到,天子最先要除掉的,并非是有白莲教首嫌疑的张寅,反倒是他这个巡按。杨承祖忙道:“陛下三思,马禄这个人确实该杀,可是我们也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才行。他忠于职守,并没有做错什么,连抓人的事都没做,在这件事上我们找不到他的麻烦。只能说杨廷和手下的人够聪明,滑不留手,暂时我们抓不到他的痛脚。不用着急,张氏是山西大族,在朝内也有自己的臂助,这种事搞不好是要牵连全族的,张氏不会坐以待毙。等到他们的人出来反击时,陛下只需要顺水推舟,马禄就死无葬身之地。再者,也可以趁机看看,朝廷里,张家的力量有多大,固然让首辅拿住大权不好,士绅大族,同样不能掌握大权,都是要对付的。依臣想来,这事只是个开头,杨廷和要对付臣,不会只出这一招,后续的动作必然连绵不断,怕是又要有的忙。要不然臣去山西一趟,躲躲风头,连带查一查山西的卫所。” 嘉靖却摇头道:“那怎么行?白衣庵那边的工程,还有这边对付张家的事,哪样离的开大哥操持,你不能走的。今天的朕已经不像两年前,就算是那些人群起而攻,朕也可以护住大哥平安。山西那边,派个信的过人去查一查,再不行,就把那边的锦衣全换人。前者大裁撤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办法,现在朕要是只裁山西的锦衣,也没人为他们说话。” 他摆明立场支持杨承祖,让杨承祖心里稳当了一些,避风头的念头也就淡了一些,刚刚吃掉永淳,两人还在情热的时候。如果自己这个时候走,初为人妇的永淳还要受相思之苦,刚刚变好的心情,估计又要糟糕了。 思考着杨廷和可能展开的下一步攻击,君臣两人探讨了一番之后发觉,自己目前的重要不足,还是文人力量太弱。顾鼎臣、严嵩这些人的力量还过于单薄,不足以撑起局面。 当然,要说人力总是有的,比如买杨记茶楼贵宾牌子的,好多就是外省来京等候铨叙的官员,以及在吏部等着补缺的。他们有的想要当大官,有的想要放实缺,为了实现目的,不惜花费重金。永寿实现他们的愿望,帮他们谋到位置,手里,也就掌握了他们买////官的证据。这些人,可以看做是天子夹袋中的人物,如果不为天子所用,随手一挥,就可以罢免,想来是不敢叛变的。 可这些人要么才具不足,要么就是资历不够,有能者实在太少了一些。杨承祖倒是参考杨一清的经历给嘉靖提了建议,效法大明前面几任帝王,将有神童之名的幼儿引入宫内,教习读书。未来的太子,也可以和这些神童一起玩耍,增进感情,等到这些人长大之后,就是一支很不错的天子预备役。 像是明朝很有名的才子李东阳,他四岁时就被皇帝抱在腿上喂果脯,杨一清因为是天阉,在宫里待到十四岁才出去考试做官。结合了另一个时空里,十二勇士除鳌拜故事,杨承祖的提议就是,将这些神童养在宫里,直到十岁以后再放出。未来雪娘有了儿子,就让他们在一起玩,为未来的天子,培养潜邸大臣。 除了文官之外,那些勋贵家的子弟,乃至部分小太监,也参考此例,让太子和他们成为总角之交,将来都可以作为新君羽翼,不至于像嘉靖这样,手上缺乏足够的心腹。 这些人的选择上,也要考虑一下出身,如果是大宗族大豪强的子弟,就要限制入宫。再者,就是进宫后的教学,要让他们变的只认皇帝不认宗族,这需要从教材到日常各方面的教导,算是个比较庞大而且复杂的工程。 嘉靖得了雪娘,心里已经开始着太子的事,杨承祖以前也为他讲过,太子长在深宫妇人手,三观的塑造,很大程度上依赖于那些教太子读书的老师。这些师傅都是翰林或是阁臣,讲的都是圣人之道,任你天子如何能够揽权,赢了这一代,也许下一代就把你的胜利成果都送掉。 像是国朝初年洪武建文旧事,就很能说明这个问题,想要把太子教好,巩固住胜利果实,这个难度并不比和文官争夺权力来的轻。 杨承祖的想法是编撰一套系统的教材,再由天子身教,教授太子知识,帮他树立正确三观。至于教材的编写,肯定是杨承祖负责,而培养少年子弟的试点,杨承祖则推荐了严嵩的儿子严世蕃。 他对这个人的印象,还是来自于一些后世的说法,他唱京剧打严嵩时,对严家人做过点功课,似乎知道严世蕃是个残废。这样的人,不可能入阁,就算真的教育失败,也不会有什么坏的效果。他又足够聪明,据说严嵩老年以后,所有的公事,都要靠儿子料理,把他培养起来,绝对是个羽翼。 嘉靖点点头,又从勋贵家里选了几个孩子,一并入宫读书,又点了杨承祖家的铜锤和天赐。至于刚刚降生的天佑,等到长到几岁之后,一样逃不了。 “别人都可以不来,他们是一定要来的,不管他们读书读的怎么样,母后只要看到他们就高兴。只要母后高兴,朕就高兴,所以这事没的商量。将来,你的女儿是朕的儿媳妇,这是说定的不能改,你的孙子也要和朕的孙子做好朋友,咱们两家要做那个通家之好。你的子弟别想躲清净,将来都要为朕的子孙出力的,让他们从小长在一起,多了解以下,有好处。” 杨承祖也知,嘉靖这样的安排,就是要保自己几世富贵,让自己的子孙后代,可以保证官位,心里自然感激。他笑道:“太后高兴,当然是做大臣的本分,臣没有什么可说的。我们倒不如说一下,什么时候让太后她老人家,再高兴一下。” 嘉靖面露喜色“大哥,你的准备已经做好了?只要你说可以,朕这里就可以发动了。” “万岁放心,准备的事,臣早已经做的妥当。只想着您和皇后大婚,没有时间处理这等事。现在腾出点手来,把他们收拾了再说,也正好将杨新都一军,看看他,在这件事里如何自处。” 两日后,在宫中如日中天的皇后雪娘无故晕倒,药石皆不能奏效,太医院的众位国手查了半天,也查不出是什么状况。随后,圣母蒋氏也发作了同样的病症,嘉靖急的在宫中发了几次脾气,险些斩了几个太医。 随后,神霄保国弘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陶仲文奉旨做法,叩玄除妖,陶真人道术通玄,神通广大,一番做法之后,太后和皇后相继苏醒,可是精神,依旧不大好。陶仲文随后上本,根据自己施展神通,发觉京师之中,有人行巫蛊之术,诅咒天子。只因天子有百灵护体,暂时未曾受害,但日久天长,必为邪祟所伤。必须在巫蛊完成前,将妖人访拿到案,才能保证天子及宫中众人无恙。 随后,天子下旨急招杨承祖入宫全权处理此案,限期访拿奸邪,如有怠惰,严惩不待。京师之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这些宦海沉浮多年的老人都明白,这一次怕是有人要掉脑袋了。 第九百八十八章巫蛊(中) 昔日汉武帝时,因为巫蛊案,搞到父子反目,乃至于最后发罪己诏的地步,后世对于这种案子,都视为深水区,轻易不会触碰。大明开国以来,也很少用这种理由搞人,但是一旦使用这种理由的时候,被搞的人,也基本翻不了身。 当然,这种事也要分个对象,像是杨廷和这种文臣,你要说他行巫蛊,马上会被喷一脸然后灰头土脸的滚回去。这种东西能对付的,不外是武将、勋臣、皇亲国戚。 由于之前没有通消息,这个事一传出来,最先慌张的居然是武定侯府,老太君甚至派了人去问九姐,到底姑爷是怎么想的。结合郭勋被召回京师的事,是不是朝廷要对侯府动手。 问这个事的时候,九姐的两条腿搭在面前的椅子背上,整个人没个正形,杨承祖没在她头上一拍“好歹是当家夫人,二品诰命呢,这个样子被人看到,会笑话你。天佑将来看到你这个样子,一样会羞你。” 九姐用手在头上一摸“不许打我的头,都被你打傻掉了。反正是在我自己家里,想怎么待着就怎么待着,只要我高兴。我娘那边,我给话了,你保证是不会朝我家动手的,我信的过我的相公。可是你交个底吧,这是要搞谁啊,我生完孩子正好没事做,闲的无聊,带我一个,有好事别扔下我啊。” 她一下子蹬翻了椅子,一个漂亮的筋斗,人就站到杨承祖面前,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以前做姑娘的时候,骑马打架,日子过的快活。现在做了你老婆,给你生儿子,却天天闷在家里,搞不好要成黄脸婆了。” 杨承祖将她来到怀里,抱起这个高个子的姑娘,将手伸到了她的衣服里。由于生了孩子的关系,身上的某一部分,变的比过去更加雄伟,也就更能引发他的兴趣。九姐被他一摸,脸微微一红,手在他的腿上拧了一把 “你还有没有力气来应付我啊,小心被你那个公主小老婆都榨干了。本来说好的轮班的,这次在她那一连好几个晚上,说,是不是又有新人加入了,哪个宫女啊。金枝玉叶我是不能碰的,但是那些宫娥,我也要去分享。” “说出来怕吓死你。永淳二千岁,你去分享一下?” 九姐这回的手劲更大了一些“让你胡说八道,那是二千岁,也是你好胡乱说的,那么可爱乖巧的姑娘,说话就要出家了,多可怜啊,你还编排人家这种话。你……你轻一点,要不然我可忍不住了。” “忍不住就不要忍了,生了天佑之后,我们也好久没有……”杨承祖笑着,开始解去九姐身上的衣服,后者也是个性格粗豪不拘小节的,没有在意现在还是白天,反倒是主动的回应着。杨承祖一边开始与九姐的交锋,一边向他透露着行动的目标。 九姐在激荡中,忍不住叫道:“动他们?这是……这是天家要对张氏一门动手了?好……好相公,我一定要去,这回看他们还怎么嚣张。” 经历过宋国恩的事后,京师锦衣卫内部又来了一轮整肃,一些人未必是叛徒,但是不是杨承祖的心腹,也借着这次的整肃进行了调整。现在锦衣卫堂上官里,大部分是安陆人,或是杨承祖的铁杆嫡系,用起来格外顺手。 东厂那边的情形比这边更好,由于从江彬时代对于东厂就不怎么重视,导致东厂那边长期处于放养,也就没有各方面的人事牵扯,杨承祖培养安插亲信其实更为顺手。 到了现在厂卫在京师的力量,基本可以算做如臂使指,做这种事,手上实际是不缺人的。十几个东厂收容的邪派人物,已经按照杨承祖的吩咐进行准备,锦衣卫方面,则是几百缇骑整装待命,随时可以出发。 杨承祖看着众人,面容严肃“你们都是我的心腹,有话我也不会瞒着你们,这次办差,从表面上,不会有人承认这出自任何人的授意。如果事做不成,引起什么后果,万岁也不会为我们撑腰,案子做的不够实,自己就会遭殃。正主家里树大根深,我们也没有把握,把它全部放倒,将来说不定,还会因为今天做过这事,被人报复。现在你们知道了这些,想退是不可能了,要是不想去的,跟我说一声,可以留在卫里不去。” 众人齐声道:“愿为都督效死。” 杨承祖满意的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带好家伙,出发。” 建昌侯府中,张延龄怒容满面,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府中的管家被他骂走了几个,即使是平日最得宠的妾室,也远远的站着,不敢靠近他。他转了几圈,忽然问道:“那个该死的戏班子,还在外面唱么?” 管家无奈的回答道:“那些人似乎说要唱一个月。说是有大贵人出钱,就让她们在这里唱,又是在对街,咱也不好拦着。要不然,小的带上一些下人,去把她们打散了?” “打个鬼!你一动弹,那边立刻就会有官兵出来弹压,我才不去找死呢。算了,想唱就让他们唱,大家把门关的紧一点,别让声音传进来就好。” 就在建昌侯府对面,一座戏台已经搭起来,一群杨记的戏子,堵着建昌侯府的门表演狸猫换太子。这种贴面抽脸的事,在过去是想也不敢想的,张鹤龄当初与长宁伯周彧为了争夺庄田开展过大规模械斗,长宁伯是周太后的弟弟,他们一样不给面子。可是现在,风水轮流转,有人欺负到他们的头上,一些京师里的光棍,已经在私下议论着,张氏要倒的消息。 自从张太后病倒之后,张家兄弟几次前去探望,都被宫里的人挡了驾,说是圣母病重,不便见客。可是态度中的傲慢,是完全不加掩饰的,这些太监的态度也说明一个问题,只要太后一倒,他们两兄弟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直到此时,两人才意识到当初自己姐姐的布局是何等用心良苦,假设张文丰能成功尚主,又或者能与嘉靖建立起较好的关系,也许今天的情况就不是这样。可是这两人并没有多少才干,在这种时候,除了会发脾气或是喝闷酒,竟是想不出什么办法。像是这种当面抽脸的事,也只能唾面自干,不敢出去抗争。 对面戏台下,很多百姓围着看戏,这种不要钱的演出,质量还能这么高的,可是不多见。贩夫走卒吸引了不少,现在日子好过,人们的生活压力没那么大,空闲时间也比过去为多,看上一阵戏也不影响生活。 就在众人看的起劲时,忽然远方传来阵阵人喊马嘶,大批身穿明黄的锦衣卫,手中提着兵器从四面八方向建昌侯府包围而来。戏台下那些看戏的百姓,也有不少人忽然掀起短衣,从腰间抽出兵器,赶开人群,向着建昌侯府杀去。汹涌的人潮,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将建昌侯府彻底淹没。 第九百八十九章巫蛊(下) 张府后花园内,一位二八妙龄的年轻女子手捧话本坐在秋千上,一名贴身丫鬟,则轻轻的推着秋千,让小姐在上面荡来荡去。 作为建昌侯的老生女,她相貌家室无可挑剔,婚姻的事,也就没那么急着定。原本她是想嫁一位才子的,可是现在听说,家里的情势不好,父亲可能要把自己嫁给一位勋贵,或是送到宫里做妃子。不管是哪条路,都不合这位小姐心意,人也没什么精神。 她是读过书认识字的,平日里喜欢写一些伤春悲秋的文字,在京师贵族圈子里,也有个才女的头衔。当然,这种头衔大多是吹捧,不能做数,可是终归她还算是有文化的那一类。像这杨承祖杨大都督写的话本,她每本必买,在家里放了一个书柜。 手中拿着新出的《石头记》,把自己想象成了书里的林妹妹,越是看,越是觉得悲从中来,再看落叶从空中飘落的样子,心里就更觉得郁积了一块大石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人都说生在富贵之家好,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意思。就连终身大事,自己也做不得主,不知父亲是要把我许给哪个膏粱纨绔,还是让我嫁入深宫大内,做一个一辈子也未必见得了万岁几面的妃嫔。若是能嫁给升庵相公那等才子,就算是万贯家财,锦衣玉食都没有,我也心甘情愿。” 小丫鬟在后面笑着道:“小姐,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您不是生在富贵之家,就得像奴婢一样,在后面推秋千。到时候人也晒的黑了,手也累的起了茧子,哪还有心思看这话本。要是能嫁到宫里做皇妃,奴婢是求之不得呢。” “没脑子的蠢东西,说的什么混话,好生推你的吧。”她皱皱眉头,想着与这等下里巴人,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赶明天跟父亲说一声,还是把她嫁个小厮,免得在身边聒噪。忽然,小丫鬟惊叫了一声,推秋千的手上没了准头,差点把她扔下去。 张小姐勃然变色“无用的奴婢,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要你做什么……”她边骂边转过身去,杏眼陡然瞪圆,手中的话本落在草地上,身子无力的向后坐下去。内宅的花园是男人禁地,除了父亲不会有其他人出现,竟不知何时十几个持刀大汉站在自己身后。这是……有强盗? 就在她忍不住要惊声尖叫时,十几条大汉左右一分,一个身穿大红衫衣,凤冠霞帔的女人哈哈大笑着走过来,先是捏了捏小丫鬟的脸,又两步迈到张小姐身前,俯下身子看着她“大才女,还认识我不认识啊?” “郭……郭九姐?”都是勋贵圈子里的人,她和郭九姐也在一些聚会上见过,但是大家相性不合,玩不到一起去,也算不上朋友。见到她之后,心里多少放下了一些,随即变色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带了这么多男人,闯到这里,我……我要告诉父亲。” “别费劲了,我的大才女,我告诉你,你家这次死定了。我是看在咱们过去认识的情分上,来帮一帮你,今后呢,你就做我的丫鬟,白天伺候我,晚上陪我睡,本夫人是不会亏待你的。”她边说边俯下身子,去摸张小姐的脸,那模样像极了调系民女的恶少。 那些同来的,都是杨家自己的护卫,晓得自己家主母有这么个怪癖,都只当没听见。张小姐眼看这京师里有名的恶女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来撩拨自己,吓的魂飞魄散,尖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嘿嘿,小美人,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你们家现在都是我们的人,说实话,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可惜一直没机会,这回你别想逃。”郭九姐猛的一把将张小姐扛在肩上,她是练武的人,对付这么个闺阁弱质,自然不费气力,又转头吩咐那些大汉“别傻站着,动手挖东西,找到张延龄行巫蛊的证据。” “巫蛊?大都督,这话是从何说起啊,我从没行过什么巫蛊,更不敢对君上不利,请大都督明查。”前厅里,被打上门来的张延龄,甚至连发脾气的胆量都没有,形势比人强,如今的局面下,自己只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得罪这个新贵,现在连缓和的余地都没有了。 查巫蛊的事他是知道的,他也不是没想过,杨承祖可能拿自己开刀,还让人送了些礼过去。想来,太后毕竟还活着,总不可能真的对自己下这种绝户手,实际上并没有太在意,直到现在厂卫上门他才发现,这一次天子要对付的人居然是自己。 大厅里锦衣卫往来穿梭,翻找着东西,时不时还有人在杨承祖耳边嘀咕着什么。杨承祖的态度倒是和气“千岁,下官也是奉旨行事,身不由己,您还得多体谅体谅。万岁给了我限期的,若是破不了案,下官人头不保,现在有人检举千岁,臣也只能例行公事,千岁,体谅,千万别记恨下官。” 他看看外面,大声喝着“你们,都听清楚了啊,手脚一定要轻,不要碰坏了千岁家的奇花异草古董珍玩,谁要是胡乱行事,当心本官的军法!” 张延龄拉了一把杨承祖,将他拉到了一边,小声道:“大都督,饶命吧。在下知道当初得罪过你,是我有眼无珠,猪油蒙心,您千万别见怪。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只要您放过我这次,我愿意献上一半家产,另一半家产,也会投献给杨记。我入股,地方上我有关系,可以为杨记办事,我可以发誓。对了,我还有女儿,她长的很漂亮,我是想送进宫的。现在我改主意了,只要大都督高抬贵好艘,我就让她和永寿一样,给你当外室……” 由于离的远,两人的声音只要不高,别人是听不见的,杨承祖也用同样低的声音回答着“张延龄,你居然想要让你女儿陪我睡觉来换命,倒算是识时务,可惜啊,有点晚了。在三关镇那事之后,你就该想到会有今天。永寿让我给你带句话,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刀!我这次不但要搞你,还要搞你哥哥,最后是你姐姐,你们家这次,死定了!” 片刻之后,外面就有人高声回奏“禀报大都督,后花园里,发现了木人,上面刻有生辰八字!在张家的客房里,也抓住了许多妖人,内中还有一些,是咱们一直在通缉的要犯,他们确实是在行妖法害人。” 听到这句话,张延龄只觉得天旋地转,无力的向着地上瘫倒下去。 第九百九十章翻脸(上) 张延龄有钱有势,不管是为了排场,还是为了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有得用的人手,手上确实是养了一些人的。这些人,大多是充当白手套,为侯府充当打手,杀人的事也一样会做,来历难免有有些尴尬。还有一些,就是所谓的有术之人,或者说自己未卜先知,或者说自己能呼风唤雨,说是妖人也不为怪。 这个时代是个迷信的时代,高官也多信术士,养一些这种人,其实也很正常。反倒是杨承祖这种彻底的无信仰者,家中既不信道也不拜佛,在这个时代才算是异类。可是在有心人的引导下,这些江湖骗子被说成行妖法害人的妖人,再加上木人,就得算证据确凿。 这些人群在锦衣卫面前没有什么还手之力,有人想反抗,立刻就被锦衣卫练好的大阵斩杀当场,剩下的人只能束手就擒。那帮神棍平时就折腾一些没人看的懂的东西,说他们施展妖法,倒也不是完全没人信,至于那些木人什么的,张延龄也是第一次看见,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出现在自己家后花园里的。 随后,又在几处地方,先后发现了类似的木人,上面插有钢针,写有生辰八字,从场面上,确实像是巫蛊。杨承祖倒显的很大方 “这个,也不能一定说张千岁行妖术,对万岁不利,对吧。也许这生辰八字,是某一个仇人的,或者是张千岁为自己祈福的?这种事,我们不懂,只能去问陶真人。来人啊,把东西送到陶真人那里,请他老人家看一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至于张千岁,谁也不可无礼,把东西都还回去,挖的坑,都给填上。那个千岁,对不住啊,您看看把您家挖成什么样了,您放心,我们走的时候,保证都填好。您说您怎么坐地上了,这么冷的天,地上可不能坐,有话坐起来说。” 他拉起张延龄,将他按在了太师椅上,又抱抱拳“公务在身,不便久留,下官告辞了。在这件事闹清楚之前,希望您不要随便出门走动。为了保护您的安全,臣会派一些护卫在府外守着,保证您不出意外。我现在呢,要去寿宁侯府,去看看您的兄长,希望他那里,没有小木人。” 大队人马离开张府,那些大坑,只是胡乱填了几下,侯府被搞的就像是遭了兵灾,几乎成了废墟。那些移植自全国的奇花异草,被扔的到处都是,还有人从上面践踏了过去,一片狼籍。 一名管家焦急的跑过来“老爷,大事不好,这些来的人手脚不干净,您的几件心爱物件,现在都不见了。还有那幅王羲之真迹,也被他们拿走了。” 话音未落,一个中年美妇痛哭着从后宅冲出来“老爷,你快看看吧,郭九姐那个女魔头带着一批打手闯到内宅,把竹儿捉去了,您可一定要救她啊。” 张延龄面如死灰,一动不动的坐在椅上,嘴里念叨着“拿吧,他们想拿什么,就拿什么,用不了多久,剩下的东西也快没有了。什么都完了。” 同样的风暴,在不久之后,也席卷了寿宁侯府,张鹤龄比他兄弟稍微聪明一点,但总归也差距有限。在这种大势面前,他也做不了什么,他比自己兄弟唯一强的地方,就是事先将家产准备好。杨承祖带人一来,主动将全部家产交出来,只求能放他一次。可惜随后就被几个锦衣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锦衣卫从他家搜出了木人之后,呼啸而去。 家中,郭九姐一脸兴奋的看着那幅王羲之真迹“真的,这幅字就是书圣真迹,咱们把它送给爹,他老人家一定会高兴的。答应我,这东西送给爹,别给陛下了好不好。”她边说,边抓着杨承祖的胳膊摇晃着卖萌,杨承祖在她头上拍了一巴掌 “行了,我心里有数,这好东西呢,就是咱自己留下了。那些该交给万岁的,等到抄家的时候再说。可是我说你拿东西就算了,你抓个大活人来干什么?她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你让她当丫鬟,六个也顶不上咱家玉环一个。” 玉环正手忙脚乱的为天佑换着尿布,听到这句话,脸一红,作为通房丫头,她不奢求得到主人的爱恋,能有这么一两句赞语就值得了。九姐则嘿嘿一笑 “相公,你不知道,当初啊我和这个张韵竹是认识的,还参加过一帮女人弄的什么文会。她会写个诗啊,做个赋什么的,就看不起我,还拐弯骂我,我听不出来嘛,还以为她夸我呢,被大家笑我傻。再后来,她还编排我,说我喜欢女人是大逆不道,不男不女,哼,想想都有气。这次她落在我的手里,有她好受的。再说……” 她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咱们两个一起睡她,到时候我要看她叫看她哭,看她痛不欲生的样子,才能解恨。” “你自己去睡她吧,我睡咱家玉环,那个瘦瘦弱弱的,我怕把她弄死。”杨承祖边说,边把玉环抱住,后者虽然也是个武艺高强的女子,可是身份限制,被主家一抱,就混身没了力气,只羞怯的看着九姐。 郭九姐大路的挥挥手“没关系,相公高兴,你就先侍奉相公就好,我先要把这幅字收拾好,有了它给爹当寿礼,我看今年几个姐姐谁能比我强。” 事情做到这一步,杨承祖的工作算是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就是要口供。在锦衣卫大刑之下,很少有人能坚持住不招,这些江湖草莽更不是什么忠贞之士,只用了几件刑罚,就有人开始扛不住刑,把自己所知道的罪行都吐露出来。 除了杨承祖需要的口供外,他们招出的事里,还涉及了一些京师过去发生过的恶劣案件。秦宗权以往查的案里,有一些被人压下了,有一些没了线索,到现在才知道是谁做的,人也变的有热情,问起案来诸般手段齐出,牢房里惨叫声从早到晚。 何宗立曾经出卖过他,和师兄是有点尴尬的,可是现在看师兄的样子,似乎真喜欢上了这个工作,不像是被强迫的样子。就试探着问道:“师兄,你看上去,还是挺有精神的?” “当然有精神了,这么大的案子,眼看就要破了,大家吃公门饭的,怎么能不精神。这起京师灭门案你是知道的,当初咱们两兄弟几天不眠不休,也没能破了,还有这起放火案,死的那一家子是我的线人,我发过誓要报仇的。我现在倒是能理解你了,要想实现我们的理想,东厂比起刑部,更适合咱们。大都督,是个人物啊。” 皇宫那边,在木人被挖出来后,孙雪娘与蒋氏就宣告彻底康复,雪娘身体一好,就照例去伺候张太后。在她的用心侍奉下,张太后身体好的很快,就在张家大查抄的第二天,张太后醒了。 第九百九十一章翻脸(下) 这时代得了中风的人,大多数时候就是等死,能够醒过来的,多半都是RP够高。张太后醒了之后,问了一下宫外面的情形,随后就请雪娘,把嘉靖叫来问话。 不管嘉靖对她有多少意见,要对她做些什么手脚,表面的面子总是要给的,听说圣母苏醒后,放下国事就赶过来。张太后现在人虽然醒了,但是动作还是不大方便,说话倒是清楚,语言没有问题。她吩咐了一句,雪娘也发了话,宫人都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了张氏和嘉靖。 以子见母的礼节,嘉靖是需要下跪的,但是张氏的性子还算好,也不讲这些规矩,早早的赏下了一个坐位。她看了看嘉靖,“陛下从安陆进京,已经第四年了。当初的少年郎,现在已经是个大人,哀家这个老太婆,也就越发的招人烦了。这次若是我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万岁一定会很高兴吧。” “圣母保重身体,朕平日做的不够好,让圣母生了病,是朕的过错,还望圣母不要见怪。将来朕会弥补过失,孝敬圣母,不会惹您生气。” “现在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这些客套话,就免了吧,哀家年纪已经大了,这次又闹了这事,怕是时日无多。陛下如今大权在握,又何必骗哀家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妇人。雪娘,就是你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位皇后吧,她是个好女人,如果不是她,哀家可能还醒不过来。可是哀家要说,你不够爱她,当年老主有了我,就不再要别的女人。你呢?虽然一方面说着心里有她,可是另一方面,还是有着很多女人,论专情,你不如孝庙。但是孝庙本就是难得的皇帝,想要学他,没那么容易,你尽量对她好一点吧,别像陈氏似的,怀着你的孩子呢,就被你一脚踢死了。就算不考虑大的,你也要考虑小的,那是帝王血脉,就这么没了,你要小心报应。” 嘉靖笑了笑“圣母教训的是,可是朕是不信报应的,因果这些东西,管的是凡人,朕是天子。圣天子百灵相助,所有的因果,都管不到朕的头上。雪娘是朕心爱的女人,可这不代表朕会为了她放弃其他人,朕不是孝庙,也没想过学孝庙。眼下这个江山是朕的,该怎么做,朕自己说了算。” 张太后的眼睛黯淡无神,视线有些茫然,似乎在短时间内失去了焦距,半晌之后才道:“当初选天子时,有人建议哀家选蜀王之后,可是杨廷和他们选了你。哀家知道他们的想法,你在安陆的表现,让他们觉得你像孝庙,选了你,对这个江山最有利。当时哀家如果坚持,未必能选到蜀王,但至少可以让你坐不成天子。但是哀家想着,杨先生是有大见识的,他说的话,就是道理,所以也就按着他的想法,选了你。现在看起来,不光是我,就连杨先生,也是追悔莫及了。” 她似乎是想动动手指,但是最终还是放弃了“当初孝庙在位时,人称圣君,就因为他遇到事,不提自己的主张,而是愿意听从大臣的意见。他们是读书人懂得道理,又知道地方民情。你该多听他们的,整个江山,才能兴旺,大明的社稷才能稳固。你可以恨我,恨我要把你当做儿子,恨我和你的亲生母亲争夺你,但是我不希望你恨杨先生,不希望你因为自己的任性,就毁了列祖列宗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大好江山!” 嘉靖点点头,又冷笑了一声“圣母,你刚刚苏醒,说这么多话不累么?要是想要的话,我让外面的人给你送杯茶过来。若是您今天把朕叫过来,就为了说这些大道理,那朕就想告诉您一句,朕没兴趣。这个江山是我的,我想怎么做,别人别想左右,你不能,杨廷和同样也不能。” 张氏无力的叹息一声“是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哀家到了这一步,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将来能到什么地步,就看大明朝自己的气数了。陛下,今天哀家把你叫来,是想亲口对你说一句,那场火,不是哀家命人放的。至于你母亲的事,哀家承认,自己有私心,也有责任,但是我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她死。” “是啊,您是有名的忠厚人,怎么可能想着让我母后死那么卑鄙的事情,您只是希望没人提醒她,然后让她靠自己的命数去撑了。或者说在您这种人眼里,朕母后的死活,都不值得你考虑,因为你是太后,她,不过是藩王的妃子。” 嘉靖以往对张太后是要保持一个表面恭顺的,可是今天,这里没有外人,加上对方眼看就要走到生命尽头,他也就没了顾忌,把心里话彻底说出来。 “你当初立我为帝,朕心里是有几分感激的,但是随后,你却要我给你当儿子,要朕继承孝庙的香火,这点感激就没了。到后来,你干涉朕的大婚,干涉朕的朋友,干涉朕的家事,连朕的皇姐,你也要插一手,朕对你就已经忍无可忍。朕是堂堂天子,不是你手里的木偶,你妄想槽纵朕,这就是你最大的罪过。” 张太后被这个自己当做儿子的人当面骂了,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但她还是努力分说 “陛下,也许哀家一些事做的不合你的心意,但是请你相信哀家,我是真的为了你好。我的儿子英年早逝,你继位之后,我就把你当做了我的亲生儿子看。我管束你的行为,是希望你不要像厚照那样少年任性,被人引入歧途,最终坏了性命。我查永寿的事,是为了维护皇家的体面,比起皇室颜面,一个永寿又有什么要紧?现在想来,是哀家的事情想差了,没想到你们姐弟情义那么重,这一点,我要向你道歉。” 她的身子刚好,说了很多话之后,气力有些不继,缓了一阵才继续道:“让你继承孝庙香火,认哀家做母亲,当然有我自己的私心,但也是为了你好。朝中重臣,很多是孝庙遗臣,还有一些,也是心里尊奉孝庙,你继承了孝庙香火,君臣之间就没有了隔阂,他们会诚心诚意的辅佐你,让朝政早日走上正规。哀家生于寒门,很多事是不懂的,只知道厚照那些年行事荒唐,朝廷被闹的很不像话,如果你继位之后,君臣再内耗下去,这个江山,就要保不住了。蒋氏是你的母亲,你不认她,她当然会难过,可是天下所有的母亲,都会希望自己的儿子过的好,只要你能坐稳宝座,她不管受大的委屈,也该可以承受。哀家真的没有想到,你居然如此的恨我,如果知道的话,我会换一种方式与你相处。我只在佛堂念经,什么都不管,你或许会觉得我是个好人,咱们的关系就不会像现在一样。如果……我是说如果,今后哀家安心念佛,你能不能不再恨我?” 嘉靖并没被她的软语哀告所打动,“圣母,我杨大哥说过,天下间最没处买的,就是后悔药,你现在想明白这些,有点晚了。该管的不该管的,你都管的太多了,至于今后?很抱歉,你和你的家人已经没有今后了,你拼命维护的两个兄弟,牵扯到巫蛊案中,涉嫌行妖法谋害朕和朕的皇后与母后。明天上朝之后,朕就会下旨把他们收监,随后……就是斩首。圣母,你一定要把身体养的好好的,到你兄弟问斩的时候,朕会请你去看,我相信,那情景一定会很热闹,很有趣。” 嘉靖离去之后,外面的宫人并没有进来侍奉,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了张太后一人。虽然新修的慈寿宫建筑质量好,秋风吹不进来,但张太后仍然觉得有阵阵阴风吹入骨髓。 她叫了几声,并没有人应答,身子挣扎着似乎是想下地,但是身体机能显然不支持她做出这样的举动,在一阵眩晕中她再次失去了意识,身体从床上滚落,重重的摔在地上。 第九百九十二章慢火煎鱼 张太后二次发病,病势比第一次还要严重的多,太医们赶过来之后,得出的结论也是不怎么乐观。这个消息并没有被压制,很快,就传到了外面,朝臣也大多知道,张圣母再次晕厥的消息。 但是在巫蛊案面前,张太后的身体问题,暂时顾不上讨论。对比起来,还是这件大案性质更为恶劣。巫蛊案可大可小,如果皇帝抓住这种案子做文章,开始瓜蔓累葛,说不定就会掀起一场风暴。 即便不是天子授意,只要他表现出对巫蛊的关注,下面的人为了讨天子欢喜,自己就会去搞事搞人,到最后怕是闹到人人自危,谁也没有安生日子过。 杨廷和等人,现在的首要目的,是尽量压下这件案子,不要让它继续发酵扩大,免得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其次就是保下张氏兄弟的身家性命。大臣们并不喜欢这对跋扈兄弟,但是要处理他们,也该是在朝廷正常的司法体系框架之内,不能用巫蛊这种事杀头。有一些大臣已经在暗地里议论着,如果天子杀的手滑…… 陶仲文那里,首先受到了压力,一些言官开始指责他是妖道,并且翻出了一些他旧日的劣迹,包括出身以及未发迹时,在地方上行骗的经历。试图证明他只是个江湖骗子,混迹于宫中,以防中术引诱天子,理应处斩。 杨廷和手里,则有一些更够分量的东西,包括他欺骗皇帝,中饱私囊,从各项祭天事务里搞钱的事,如果抖出来,确实很麻烦。 杨承祖这边,也有人上门,送来的是闻香教在西北与蒙古人交易的一些证据。自从壬午之变后,杨承祖拿着天子秘旨与蒙古人签了和约,这两年时间内对于骆飞红部落的援助从来就没断过。宋国恩的反水,也和这事有很大关系。生意做的大,想保密很困难,杨廷和要想搜集证据,也不是太困难的事。 由于那份圣旨没有经过内阁的签字,在官方层面上,是不被认可的,这种交易,还是会被视做资敌通蒙的谋逆行为。尤其出售的物资里包括的火绳枪、铁甲在内的违禁品,去年蒙古闹饥荒,杨记在关键时刻把一批粮食卖给了骆飞红,不但帮她的部落挺过饥荒,还让她得以借机收拢了不少力量声势大振。这些东西丢到朝廷上,足够抄家灭门的资格。 除了这些,还有郭勋在山西练兵期间,与蒙古人交易物资,贪墨粮饷,派兵杀死田地主人帮杨记收地等事,材料很是充足。送材料过来的目的也很明确,首辅让人带句话给大都督,得罢手时且罢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些情况杨承祖和陶仲文都没有隐瞒,汇报到了嘉靖面前,这两人都是天子的重臣心腹,也正因为这一点,在公开的场合,走动的并不近。私下里,倒是有财物上的往来,或是秘密会见。 陶仲文需要锦衣卫帮自己应该一些秘密,也需要向杨承祖学些江湖骗术来充当神通。杨承祖则需要打造一个神仙,再让这个神仙帮自己说好话,算是各取所需。 在嘉靖面前,两人表现的关系一般,不疏远,但也没多亲近,把情况汇报上去,杨承祖笑道:“他们拿出这么多东西来,证明确实是慌了。看来杨新都这次,是真的要保住两个国舅,说来也真可笑,当初他可是没少弹劾两人横行不法。到现在证据什么的也都有了,可以杀头了,他反倒要出来说话。” 嘉靖阴沉着脸“他们不是站在那两个人一边,只是喜欢和朕唱反调!这帮人的心思,朕明白的很,升赏杀罚,不能全由朕说了算。他们希望把朕,打造成当年的宋仁宗,可惜朕不会如他们的意。这些东西朕已经知道了,陶神仙,你只管放心,就算他们拿出什么证据,也不会让朕对你有所疏远。不但如此,这次你叩玄除妖,使母后得脱大难,朕还没有发下升赏。一会朕就下旨,给你加尚书衔,荫一子为尚宝司少卿,你只管安心修道,不用在意其他。等到来年祭天之时,还要你多多出力,这些混帐话,你不必放在心里。” 陶仲文本人是有儿女的,之前对他的升赏,只限于本人,这次又加到了他儿子头上,心里自然是感激。等到他叩头离去之后,嘉靖挥挥手,张佐也知趣的退了出去。没了外人,嘉靖的神情不似方才那般坚定,语气中多了几分不甘 “昨天岳父进了一次宫,跟朕谈了一回,他的意思,也是要朕往后退,否则阁臣就要联络六部大员,集体求去。大哥,这次我们要退到哪一步才能让这些人满意?” 他心里有数,杨廷和等人这次这么坚定的出来站台,即便是皇帝坚持,也不可能真把张家兄弟全部处死。至少现在的天子,还没做好和朝臣全面开战的准备,一旦大臣们集体辞职,他就只能退让。 杨廷和算是比较聪明,没有一开始就用出这么激烈的手段,只是通过这些事来释放一个信号,希望天子明白内阁的立场,互相妥协,实现共赢。 初进京师时的嘉靖,是不怎么在意退让妥协这些事的,反正自己一无所有,进一小步也是得利。可是现在他手上有了军权,杨记的存在,也让皇室的收入大为提升,对于基层和地方的控制力度逐步提高。杨承祖的厂卫日渐活跃,一些大臣的动向,总是能以密折的形式送到他的案头。 在这种情况下,他难免有一种自己已经天下无敌的感觉,这时候再让他退,心里是不会痛快的。杨承祖笑着安慰道:“陛下放心,这次我们退的不用太多,不管怎么说,这些罪过是明摆着的。除去咱们栽赃的巫蛊不说,那些包庇不法,招募亡命之类的事,总不是假的吧。这种事,稍微搞的厉害一点,一样可以抄家。那些大臣心里也知道自己不占理,现在就是拼命的在不讲理,只讲情怀了。好在,我们手上也不是没有人,那些帐本,让我们可以控制一批大臣,这些人可以站出来,为我们摇旗呐喊。严嵩正在家里写奏折,求穷究张氏兄弟之罪,以正国法。” 他指了指放在嘉靖案首的口供“张氏兄弟么,可以杀一个,留一个,算是给大臣一个面子。他们也会见好就收,为了这么两个家伙闹的太凶,他们也不想的。留的那个,也不要放回去,关在牢里慢慢炮制,只要张太后活一天,就告诉她她弟弟是怎么被折腾的,这样也很好玩。至于那些大臣,这次我们退一步也没什么,我们有太多的惊喜给他们,我们跟他们慢慢玩。像是三国演义的重修,已经基本完成了,等杀了张家的人,就把三国演义放出去,大家慢慢来。” 第九百九十三章新气象 三国演义的故事虽然早就有,但是这次由皇室主导刊印,杨承祖担任主笔,宝文堂书局发行的版本里,对于前作的故事进行了大幅度修改。总结起来,就是尊刘贬曹,强调了天子姓刘,是以天下就该是姓刘的坐,曹操身为宰相,却挟天子以令诸侯,就是罪该万死这个观点。 明朝士人借古讽今,借着写东西骂街的事做的多了,对于这种写法,一下就能看出端倪,这上面写的虽然是曹操欺压献帝,实际上是暗骂杨廷和。有些人在分析着,是不是大明皇帝与首辅的矛盾,即将白热化了? 张家案子的发展,正如杨承祖所预料的一样,朝臣们这次虽然表现的态度很坚决,但是到具体的层面,远不如前几次惹眼。张家兄弟的名声实在太差,想为他们说话洗地,也很难找到洗地的理由。严嵩在国子监做祭酒,读书的监生,大多是家里穷,自己也有点一根筋,考试不怎么出色的书呆子。 这样的人最容易热血上头,被人三言两语,就能忽悠的去赴汤蹈火。严嵩是祭酒,只不过小小的煽动了几下,又装作不小心流出了几份证据,就成功点燃了这些学子的正义之火。一大群国子监生跑到街上摆破靴阵,向衙门呼吁,又联名上了万言书,要求朝廷一定要对犯法的皇亲国戚按照国法处置,不可法外徇私,纵容包庇。 这种呼吁,随后也在言官体系中,引发了连锁效应,科道言官规模庞大,即便是杨廷和那些大佬,也不是全都约束的住。总有一些人是散兵游勇,靠着血勇生拼硬杀的,见到这次的事,也当做一个机会的冲上去,连续上本请斩二张,以正纲纪。 在这种风潮下,就连杨廷和,也没办法真的把两人都保下,最终在秋审时,嘉靖下了圣旨,张鹤龄下狱待查,张延龄大辟除爵,家产抄没入官。 曾经被封存的张室家产,这次终于被名正言顺的收入内库之中,张家兄弟为人贪婪,聚敛的古董、珍玩、财货等等,足以超过百万。这次大半都入了内帑,少半入了查抄总指挥杨承祖的私囊。至于张室名下的田地,则归入皇庄,由杨记经营。 今年算是天照应,经历了前几年的天灾人祸之后,今年的收成格外喜人,各地都有丰收的消息传来。以往,丰收对于农人来说,未必是什么好消息。因为粮食的大量增产,导致粮价下跌,反倒是会导致收入下降,甚至丰年卖儿卖女也是常有。 今年有杨记设点的地方,粮食收购价是恒定的,不因丰收就落价,农人算是得了实惠。不但是杨记自己地面上的农人愿意卖粮,就连周边地区的农人,也开始偷偷运粮,来杨记销售。以往查私都是私盐,这种大规模粮食私售,也算是开了先河。 京师大兴县境内杨记的米铺之外,一支庞大的队伍,拥着几十辆大车,里面装的,满满都是粮食。能够贩私的,大多是手上有一定武力的人,这支队伍是由几十户农人凑起来的,二十几条汉子提着棍棒锄头,内中也有几个后生学过武艺,还有的在镖局里混过事,身形粗壮,目光里也带着几分悍勇之意。 大车拉到杨记的铺子里,检查、过秤,随后登记交割。几个带头的,以为要像官府交税一样,送上一些孝敬,或是有淋尖踢斛,可是杨记的掌柜却笑着拒绝了他们准备好的孝敬 “我们这里不搞那些东西,谁要是真搞这个,你们只管来告,保证一告一个准。到时候砸了世袭罔替的铁饭碗,倒霉的还是自己。你们这粮食,是从哪运来的?” “王庄,王老爷那里。我们是他的佃户,按说粮食往年也卖给他。可是今年因为收的粮多,他收粮食的价格比往年要低了三成,我们又欠了他的印子,要是按这个价格卖,死活是还不上,就得卖田了。卖给你们杨记,我们倒是能还清饥荒,这也是唯一的出路。他家里的家人放出话来,粮食只能卖给王老爷,否则就要我们好看。我们庄户人,也是斗不起他,可是为了活下去,只有拼一拼了。您看我们这么多人,就是准备拼命的。” 那掌柜笑了笑,吩咐着帐房先生,送来购粮款,杨记的付款方式比较多,包括布匹、绸缎、铜钱、碎银以及盐。这些东西在眼下都要算硬通货,大家都喜欢收。一个最壮实的后生,要了几块红布,后来才知道,他是准备娶老婆,给老婆做衣服,掌柜笑着,又送了他一些碎绸 “小伙子,看你身体很壮,有兴趣当兵的话,跟我说一声。我们东家替万岁招兵,就是要你这样身强力壮人老实的,每月九钱银子……” 他一边说着新军的福利,一边又开了一张单据递给那带头的“这是凭据,证明你是把粮食卖给我们杨记了,你们那什么鸟王老爷要是敢找麻烦,就把这个给他看。他要是还敢没完没了,找官府或是找我们,都能为你们出头。咱们杨记是金字招牌,有皇后娘娘和太后入股,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我们的东家,是皇后,是太后,区区一个土财主,要是敢跟我们叫板,一句话,就锁他到衙门里吃牢饭去!你们有什么亲戚朋友,就跟他们说一声,有粮食只管往杨记送,保证能拿到钱,也保证没人敢报复。” 这些农人千恩万谢的离开,为首的人把钱袋护在胸前,生怕被人抢了,掌柜笑道:“老哥,在杨记拿到货款的,保你平安到家。有人敢打你的主意,就是打我们杨记的脸,真要是有了什么闪失,杨记包赔。” 听了这话,这些农人彻底放了心,几个会武的后生,则对当兵的事很有兴趣,问个不停。送走了他们,掌柜来到一边,在米行柜台后面,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公子与一个背弹弓挎宝剑的美妇人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切,见掌柜过来,那公子拍拍掌柜的肩膀 “行,做的不错,有前途。我看好你,赵夫人也看好你,只要你保持住,明年保证你能升迁,让你到绸缎庄去做掌柜。” 那掌柜喜笑颜开,不停的作揖“谢东家,谢赵夫人,小的一定用心,保证把差事做好。” 杨承祖拉着幺娘的手离开米行,幺娘笑道:“夫君,要是粮食都这么好收,开中法的阻力就没有了。九边的军食,咱们一家就能顶下来。” “是啊,这还是多亏岳父和漕帮的人帮衬,今年南粮北运格外顺畅,漂没的也少,算是给我涨了脸。还有这些地面的老大,也是卖你们漕帮面子,帮着我维持秩序,这些人情我都记着,晚上重重有赏。” 幺娘知道自己的身体原因很难受孕,反倒是通房捧弓现在有了身子,一个妾室不能生养,多半是没好下场的。赵九爷已经做好了杨承祖退货的思想准备,没想到恩宠不减反增,还陪着她出来散心,随着家里女人的增多,这种独处,已经算是莫大恩宠。 被相公拉着手,她心里异样甜蜜,也顾不上是在大街,将头靠在杨承祖肩上“夫君只要能多带我出来几回,我就知足了。我是个生不出孩子的废人,你在我身上用多少力气,也是没用的。” “那又怎么样呢?如仙不是跟你一样,你看我嫌弃过么?我娶你又不是为了生孩子,我的儿子已经够多了,等捧弓生了孩子,就让他认你做娘,也不会让你寂寞的。我带你出来,就是让你散心,不许不开心了。苏州的税粮到了,我们接船去,这些年来,苏州还是第一次上缴了七成税赋,好事啊,我们可不能错过了。” 第九百九十四章无声的守护 嘉靖五年的春节,终于是在京师度过,等到命妇朝拜时,杨家一家就有三个命妇,内中还有如仙一个异类,颇有些惹眼。如仙虽然是见过很多大阵仗的,但是在这事上,还是有些害羞,还是九姐大方的抓着她的手“没关系,有我在呢,没人敢欺负你。谁要是敢对你不客气,我就对她不客气,看到时候谁怕谁。” 杨承祖随着文武进宫朝拜天子,为天子拜年,完事之后,不出意外的被皇帝留下,同饮家宴。一般来说,亲信大臣赐御宴,倒是常有的事,可是赐家宴,那就凤毛麟角了。这是拿大臣真正当了自己的血缘亲族看待才有的待遇,朝拜的众多大臣中,除了国丈孙交,只有新近从安陆进京的陆炳,才有享受这个待遇的资格。 群臣退出宫去,梁储忍不住叹了口气“天子如此厚待二人,将两人视为手足,只怕将来,朝中要有两个江彬了。” 蒋冕道:“听湖广那边的同僚说过,陆炳这个人,还是不错的,没有那么跋扈。但是……前者杨记因为收地,在安陆和大族有纠纷,他居然点起一支人马,冲过去杀人。还有,修建献陵时,听说因为用料过境的问题,和地方上发生过冲突,他带了兵就上去打,这个人,怕也是个虎狼之辈,未必就是省油的灯。” 几位朝臣议论着有关陆炳的消息,感慨着,朝廷今后将变成安陆人的世界。杨廷和却露出一丝笑容,不紧不慢道:“列位,你们有些多虑了,自古来一山不容二虎。当初江彬钱宁为害朝廷,后来又如何?老夫看来,这场家宴,不错,最好能让他们吃出些味道,于朝廷于社稷,都是好事。” 乾清宫内,嘉靖与岳父和兄弟饮酒谈天,闲话家常,不管大家立场如何,阵营归属,在今天这个日子里,注定是要好言好语的沟通,保证春节气氛的融洽。在慈寿宫,命妇们进宫朝拜太后、皇后,张太后还没苏醒,大家都说不要去打扰圣母休息,不去拜见。实际上自从张家兄弟一个处斩一个坐牢之后,宫中两太后的强弱已明,大家都知道怎么选了。 郭九姐在做姑娘时,就是京师中出名的恶女,那些命妇要么是懒得理她,要么是怕她,没人去和她为难。见她紧紧拉着如仙,除了疑惑为什么妻妾之间关系会这么好外,也不说什么。事实上,特意用身份问题让人难堪的蠢材有限,命妇中更很少有人会这么做。 蒋氏见了如仙后态度十分亲近,将她拉过来问长问短,等到命妇们离开后,更是把柳氏这一家三口留下,陪着她说话聊天。雪娘的母亲早丧,女眷里她是没什么亲人的,应付走了几个关系比较亲近的命妇后,特意拉着九姐,来到一边的偏殿。 九姐虽然是个直爽性子,但是见到皇后,总归是要怕的,行了礼之后,不知道该说什么。雪娘反倒是很大方,她原本待人接物的水平就不错,进宫之前,又特意做过培训,做起来就更得体。先是给九姐赐了坐,又上下打量着她,让这恶女心里一阵嘀咕,难道皇后娘娘和自己一样,都是既喜欢男人,又喜欢女人的? “郭夫人,杨都督是本宫的恩人,当初恶虎庄的事,你想必是知道的。咱们虽然有个君臣身份,实际上是不打折扣的一家人,现在没有外人,在本宫面前,不必拘谨。只管把这里当成家,那些规矩什么的,也不必在意。” 九姐虽然知道杨承祖救过她,但是也不敢拿这个功劳当护身符,忙不迭的道谢,雪娘又笑了笑“郭夫人,我的年纪比你大一点,就喊你声九妹,你愿意吧?” 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雪娘微笑道:“九妹,听说你前不久生了个儿子,长的一定很可爱吧,有时间抱进宫来,让我看看他。本宫在京师中,没什么亲戚,也没几个朋友,你们一家人,就是我的亲人,与我的娘家一样。所以没事的时候,你们多来坐一坐,陪本宫解解闷,本宫会很高兴的。我现在,也有了龙种,咱们的子嗣,将来也要像他们的父辈一样,做好朋友。” 她用手轻轻抚着依旧扁平的肚子,九姐听到这消息连忙道喜“这么快,你就知道有小宝宝了?我怀天佑的时候,刚开始什么都不知道,后来还是我那贴身丫鬟懂些医道,给我切脉,才发现是有了身孕。我跟你说,怀了之后的日子可难过了,我那段日子,连骑马使枪都不行,真是烦死。你这胎一定怀的是太子,到时候我家天佑要是有福气,就能陪太子读书。” “能,当然能了,本宫做主了。等到我的孩子一降生,天佑和天赐还有前面生的那个天保,全都进宫,他们几个,都要做朋友。”雪娘看看九姐,见她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忽然叹了口气,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有你这样的夫人,是杨都督的福气,也只有你这样的女人,才能当好他的娘子。你们两个人,一定很恩爱吧?” 她边说边拉住了九姐的手,端详着九姐,让后者心里越发有点发毛,担心遇到了同道中人,自己要是和皇后睡了,算不算对不起相公啊。她心里紧张,干笑了几声 “那个家伙啊,其实也没什么啊,夫妻都是那个样子。什么叫举案齐眉,什么夫唱妇随的,我也不大懂,总之就是他可以包容我,就算我惹了祸,他也替我扛。娘娘,您听我说啊,前年那个杀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案子,其实是我干的,但是相公怕我接不住,就替我扛起来了,然后就出了京到南方转了两年才回来。平时在家里,他不骂我,也不凶我更不会打我,还总会想办法逗我笑。我呢,也对他的事睁一眼闭一眼,又去哪个姨娘房里混了,又偷了哪个丫鬟了,我只当不知道。我娘说过,夫妻之间,只有睁一眼闭一眼,日子才能过的好……娘娘,您怎么哭了,臣说错什么了么?” 九姐正说的高兴,忽然见孙雪娘的眼眶发红,晶莹的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让她颇有些惊慌,气坏了皇后娘娘,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好在雪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什么,不关你的事,本宫只是听你说的话,想了一些事。你……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也遇到了一个好丈夫,好好珍惜他,不要和他错过。有时缘分这种东西,就是你一不留神,从就从你手边飞走了,等你再想抓,就来不及了。” 她边说边褪下了手上戴的一对玉镯,硬是套到了九娘胳膊上“这对镯子是贡品,据说价值连城,但是在本宫看来,只是一对死物,什么也代表不了。你戴着它,不要摘下来。” 九姐不知道她的用意,只好点着头,只有雪娘心里在想着:你带着它与承祖恩爱时,就像我也在你们身边一样,好好的替我守着这个良人,我也会用自己全部的力量,保护你们。 第九百九十五章金山银海(一) 三月里,通州的气温已经变的温暖宜人,清晨,天空灰蒙蒙的,日头刚爬出一半,整个城市,还是半醒半睡的状态。几名巡街的锦衣完成了交接,随便来到一个早餐摊位之前,丢下几文铜钱,成全老板的第一单生意。 喝着热腾腾的豆浆,吃着油条大饼,几个人议论着衙门,议论着自己的家庭,或是说着不着边际的闲话。时间不长,摊位变的渐渐热闹起来,推车担担的小贩,准备去卖苦力的汉子,乃至于几个刚刚赌了一晚的钱,准备着回家补眠的赌客,三三两两来到摊位上。 交易声,闲谈声乃至咒骂声交织一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的从这个摊位推而广之,弥漫于整个城市上空。在火红的太阳撒下万点光芒之时,整个城市,就在这种喧嚣热闹的声音中,苏醒了。 张家湾码头上,杨承祖揽着幺娘,坐在茶棚里,外面是大队的锦衣持刀肃立,再远一些,则是大批穿着短打,腰里插着短兵的精壮大汉,和一辆辆推车。这些漕帮子弟,都是精选出来的心腹,忠诚可靠。可是今天这笔款子数目太大,杨承祖也不敢全交给他们,自己也亲自过来撑起场面。 他们是昨天晚上到的地方,忙碌了一番,现在还没吃早饭,幺娘看着这油条和饼,微微皱着眉头“夫君,你现在还能吃这个?” 杨承祖吃的很是带劲“怎么不能吃啊,你是不知道,我在滑县的时候,有时连这个也吃不上。这饼是白面做的,那时候我虽然是小旗,日子过的也不富裕,就想着要是顿顿吃白面,再娶一个好看的老婆,那就是神仙过的日子了。当时我可不敢想,有你这么个美貌的女侠做我的夫人,也不敢想有今天这等富贵。这些吃食现在吃起来,依旧觉得香,人活了一辈子,最后不就是奔一口吃喝么,能吃这么口茶饭,这日子,值!对了,我倒是忘了,九爷家里富贵,你从小虽然学武,但是吃喝上和那些大家闺秀是一样的,这早饭不合你口味没关系,我让他们去叫。” 幺娘抓过饼,卷了油条就咬起来“相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哪有那么娇气。能跟相公出来,就算不吃东西,我也很高兴啊,可是这次家里那么多女人,又是带我出来,她们会不会不高兴啊。尤其那个小婉,因为如仙得了诰命,她最近一直闹别扭,还有那个莲夫人,最近听说她在房里总是偷偷的擦眼泪,连身子都有些虚弱。” “我知道,小莲那里,过几天我带她出去玩几天,就什么事都没了,至于小婉……她自己爱使性子,就由她去吧。我当初就说过,没有太多时间陪她,又不是我逼着她上床,现在又嫌我陪她不够多,能怪的了谁。青青又有了,还是得在家养胎,珊瑚儿和秀姑她们,我回头也会带她们出去的。我这个人不说谎,一视同仁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是你们几个跟我最早,我不会让你们吃亏。” 幺娘听了这话,大饼油条吃在嘴里,味道仿佛超过了龙肝凤髓。“我知道,夫君对我好,回头我帮你劝劝小婉,不让她跟你闹了。算算时间,那五条船差不多该来了,我去外头看看,让他们抓紧干活。” 这是杨记舰队成立以来,回馈大明的第一笔收益,整整八船白银。其中三船白银作为杨记的资金,送到南京那边,用来当做流水,以及清偿部分货款,其余的五船银两则运到张家湾,再运入京师,进献天子。 从舰队的成立到现在,一共也没多少时间,这种庞大的收益,简直就是奇迹。可是如果看一看江南方面的奏折,包括沿海数家大族联名控诉海盗的野蛮劫掠,朝鲜、琉球两国被海盗袭击的商船,也就不难理解,这些白银是从何而来。 依靠着铁血手段,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暴力和杀戮,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新秩序。比起过去的许洋,现在的天妃教在海上声势更大,控制力也更强,即便是那些名门望族,出海经商也必须要交足够的税款,否则就要被送去喂鱼。除去明面上八船收益外,实际上,属于杨记的回馈比这更多,只是那部分资金被用来扩大舰队规模,招募人员,兴办火器作坊等等,暂时还显示不出来。 这条海上的巨龙,靠着充足资金的补充,正准备展翅腾飞,纵横四海。 这五条大船上的银两数字巨大,为防万一,杨承祖亲自坐镇,运输人员,也是用的漕帮心腹,甚至于一营新军,也拉来护送。第一艘船上跳下来的,是个身上穿着西式铁甲的矮小将军,等摘掉头盔,露出里面一张精致的五官,正是昔日许氏船队的首领宗玉子。 对于这第一批贡奉,冷飞霜也十分重视,派出的护送力量同样强悍,船内甚至还藏了火器。即便是遇到官军拦截,也有把握突破过去。看着那些穿着铁甲的少女,扛着鸟枪从船上跳下来,杨承祖微笑道:“玉子,你的部下不是都被我嫁出去了么,这些是?” “这些是新招募的士兵。杨记的舰队,已经与对马岛宗家取得了联系,而且关系相处的很融洽。除了他们,还有细川家,也和我们杨记结成生意伙伴。他们各自手下的武家,都愿意把女儿送到我身边,这些女兵,出身比起原来的那些,怕是还要高一些。要是家主喜欢,我可以安排她们侍奉家主。” 杨承祖摇摇头,拉着她的手,观看力夫搬运银两,这次的银两并没有装箱,而是以铸成银条或是银锭,直接放到了车上。一车车白银,在日光下反射出光芒,运输的车队,如同一条长龙,自张家湾绵延入津。这种大规模的银两运输,也是一个重要的信号,向所有观望者展示着杨记的实力,有能力搞来这么多钱的商号,又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 第九百九十六章金山银海(二) “细川家与大内家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两家内部,也同样矛盾重重。大内氏与尼子氏刀兵相见,细川家则陷入内乱之中,阿波细川与野州细川之间战云密布,撕杀不停。比起对外敌作战,反倒是自己杀来杀去兴趣更大。如今的日本,已经是乱象纷呈,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迎来乱世了。在这种时候,商人更受欢迎,除了大名以外,一些有力的家臣,也愿意跟我们接触。像是安芸国,尼子家的家臣松寿丸就在联络我们,愿意与我们建立贸易往来。总之,杨记在日本,现在是最受欢迎的商人,所有的势力,都愿意与我们合作,就算是朝廷公家,也愿意与我们做生意。杨记的人,在京都做生意,那些公家人高兴的不得了。” 现在日本的朝廷已经穷到靠卖官位过日子了,只要你的钱给的够多,就可以买到官位。杨记这种商人,倒是不可能去买个官当,但是他们给了朝廷厚礼,就拿到日本朝廷方面出具的文书,允许杨记在日本所有港口登陆,与所有商人进行贸易。 虽然朝廷威风已失,但是大义名分这种东西,有总比没有好,有了朝廷的支持,杨记的生意开展的更顺利。更重要的,还是杨记手上有着强大的武力,庞大的舰队,勇猛的士兵,乃至大批的火器列装。一些地方的豪族国人众,也动过对杨记黑吃黑的念头,但随即就遭到了灭门的报复。 杨记靠着强悍武力,与高超的经营手腕,在日本的声音进展顺利,大明商人,已经成了很多有力者的坐上客。杨记的关系,代表着大明朝廷的支持,也代表着强大的海军,威力巨大的火器。现在日本的势力,大多努力追求与杨记结成战略伙伴,通过这种关系,来获取实力上的支持,或是军械的购买。 卖出包括火绳枪在内的军械以及传统的丝绸、瓷器、书籍等物,换来的是大量的白银以及日本市场的抢占。那些武家把女儿送到宗玉子身边做随扈,实际也是希望,杨记那位天子宠臣身份的东家,能快点把自己女儿收房,两下建立姻亲关系,然后帮着自己称霸东洋。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闻出了味道,在日本,一个战争与杀戮,血与火,离乱与绝望的时代即将到来。传统的门第,血统,都将失去意义,惟有掌握住力量,才能获取一切。 宗玉子汇报着自己的工作“按照东家吩咐,我们在日本一方面建立货栈,另一方面,也在发挥自己的影响,挑动着日本国内的战争。事实上,这一点非常容易,即便没有我们,他们之间,也很快陷入战争状态,我们做的,无非是在他们背后推一把。我们斩断强者的手臂,为弱者提供武装,让两者间的力量更加平衡,促进他们早日开战。对于大明友善的力量,也会给最大的善意进行帮助,就连宁波事件的罪魁祸首大内氏,也向杨记赔礼道歉,希望与我们恢复贸易。” 宁波争贡事件后,大内氏与大明交恶,现在又与出云恶狼尼子家交战,作战的情形并不顺利。由于有杨记的支持,尼子家获取了部分火器装备,甚至包括了一门被称为国崩的仿制佛郎机炮。虽然那门火炮使用几次之后就因为操作不当爆炸,但是依旧给大内氏造成了巨大伤害,包括银山城的易主,也和杨记有很大关系。 大内氏吃了大亏,现在的行为,也算是止损,宿敌细川氏获得了明朝的支持,内部还有人说,强大的舰队,就是来对付大内家的,家臣们不少人离心离德。对于大内家来说,和杨记的贸易,恢复对大明的朝贡,意义已经不止是盈利,而是稳固基本盘。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给出的条件非常优厚,从某种意义上说,有点丧权辱国的意思,可是宗玉子乃至冷飞霜,都不敢自己决定,必须参考杨承祖的意见。玉子还带来了不少书信。 其中有几十封都来自冷飞霜,每一封信的内容都很厚,里面既有对工作的交代,也有圣女自己的浓浓相思。有一些信的末尾部分,还有着另一位女子的笔迹,文字上,倒是狂野的多。甚至于很多令人脸红心跳的段落集中出现,豪放的吓人。另外的一部分,则来自那位萧芷兰姑娘,她现在是杨记海外舰队最出色的帐房,亦是宗玉子的左膀右臂。 “那位美丽的埃米叶娜夫人,胆子大一些,在信里面,敢写一些过头的话,可是论起相思来,冷夫人和她,还有奴婢以及芷兰姑娘,对于东家都是一样的。当初东家说让奴婢做女家督,生为武家之女,奴婢曾做梦都想成为家督。可是现在么,奴婢觉得,还是做您的夫人更幸福呢。” 在强大的武力护送下,银子没出什么问题,送进了内承运库,玉子先是被杨承祖脱去戎装,尽情宠爱了一番后,心满意足的倒在床上。这位十二岁元服后,就上阵讨敌的女将,这时表现出了岛国女子温柔的一面,尽心的服侍着自己的男人。 杨承祖仔细的看着书信,虽然看上去,还是讲工作的东西占多数,但是透过这些文字,冷飞霜的样子,依稀出现在他眼前,让他心里多了几分牵挂。 “飞霜的意思,其实我也看明白了,大内氏的信誉并不怎么好,现在因为形势所迫答应的条件,将来随时可能作废,并不足信。咱们可以要一些好处,不拿白不拿,但是恢复朝贡这种事,就不要想了。杨记可以卖给他一些东西,但是对外,只能算做掌柜的个人行为。我要让他们知道,大明朝的心眼很小的,得罪过我们的人,就别想从我们手里拿好处。还有,可以跟那些大名说一句,谁在自己境内打击海盗,约束水军众,谁就是我们大明的朋友,反之就要做好承受怒火的准备。在海上,只需要有一支海盗,那就是我们,其他的么,早晚都要吞并。” 玉子点着头,又说道:“东家放心,其实我们的舰队进入日本后,对于那些海盗水军,已经进行了毁灭性打击。水军众要么选择了投降,要么就被我们解决掉,现在九州一带,已经没有像样的水军力量存在。剿灭海盗的事,我们会努力去做。” “玉子,我知道你们做的很努力,成绩也很出色,但是我还是要对你和飞霜她们说一句。事情可以不做,哪怕你们赚不到钱也没关系,总之要保护好自己,我不希望你们中任何一个人受到损伤,明白么。” 一句简单的关心,换来的,却是玉子脸上流满的泪水,赤着身子跪在杨承祖面前,头趴在地上“身为武将之女,第一次上阵,就已经有了死亡的觉悟。为了自己的主君而死,是我们的宿命,您能够如此在意奴婢的生死……奴婢愿意为您,赴汤蹈火粉身碎骨。” 第九百九十七章金山银海(三) 日本女性这时地位极低,即便是本家的公主,地位也就是那么回事,杨承祖几句甜言蜜语,就换来了玉子的感激涕零恨不得杀身以报。这时杨承祖要说出杨廷和是自己仇人,她多半都能提着太刀上门去砍人,然后自己切腹顶罪。 那些随同的女兵,别看在本家也是小姐,但实际上的地位,比起大明这边大家族的庶出丫头都有所不足,杨承祖挑选了几个,赏给了自己的心腹手下,都让那些女人觉得找到了幸福。毕竟他的心腹,动辄就是千户起步,论起财势田地,比起日本的低级大名也毫不逊色,要是参考饮食穿戴,就算是中等大名也万万比不上。嫁到这等人家,对于玉子的那些部下来说,简直就可以算上天堂了。 当然,这些人是宗玉子手上的武力,不能都送出去,玉子也是把这种赏赐,当成了对女兵的奖赏,只有表现好,足够忠心的人,才有资格被杨承祖介绍婚姻,嫁到大明享福。同时,杨承祖在京师及附近,也收容了一些混不下去的亡命徒,或是无寸土立锥的穷鬼,交由玉子带到杨记舰队里,作为战力补充。 现在杨记舰队在福建、浙江、江西、广东等地,招募人员,补充兵力十分容易。只要打出杨记招牌,就有的是好男儿加入,到海外淘金赚大钱,也成了一些沿海省份居民的发家之路。 这些补充兵,对于杨记舰队不算什么急需品,但是杨承祖安排下来的,玉子肯定不会拒绝,至于身份,实际上,他们中混进了一些锦衣卫及东厂的密探,保证朝廷对于这支强大武力不至于一无所知。 嘉靖天子倒是没担心杨记舰队的忠诚问题,进入内帑的白银,和随船送来的番货,让嘉靖欢喜不禁,又赏了杨承祖不少赏赐下来。除了送来银子,玉子还带来了不少进口货物,其中一部分由杨记代为销售,另一部分则作为贡献上贡天子。 雪娘表示了对其中不少东西很感兴趣,看到她的笑容,嘉靖觉得,这些货物的价值,比起那些银两要珍贵的多。乾清宫里,嘉靖向杨承祖询问着日本方面的情形,以及预期的收益,听到未来的发展前景,已经将来的利益输送,天子颇为豪气的拍着桌子 “好!这生意做的痛快,大明朝自与日本贸易以来,民间的经营收益不算,朝廷方面,可是一向有赔无赚。夏言上书罢////市舶时曾经算过,自朝贡贸易以来,朝廷损失钱款约在六百万贯之数,今天,总算是看到些回头钱了。” “陛下,朝贡这种事,也就是这个样子,不可能赚到钱的。但是只要杨记跟上,咱们朝贡赔出去的钱,转头就赚回来。再惹急了咱们,日本国的贡使得了赏赐,回国路上被抢,也不是稀罕事。总之,只要万岁控制住杨记,咱们就不会再吃亏。” “除此以外,就是我们对于日本的控制,自从洪武爷爷把日本列为不争之国以来,倭寇可以犯我疆土,杀我百姓,我们却没有太好的办法反制。当然,倭寇中主要成员都是大明人,但是里面终究是有真倭海盗。日本国内的诸侯,对于大明的态度,其实也说不上有多友好。现在这样就好了,我们的商号,在日本生根发芽,靠钱财获取地位,搜集情报。同时可以让日本国内变的战乱丛生,民不聊生。他们的日子过不下去,我们就好了。可以雇佣一些活不下去的亡命徒,来为我们效力,还可以花很小的代价,拿到足够多的好处。用不了几年,就有几十船,上百船的银子运进来,咱们就可以练更多的新军,造更多的器械。” 嘉靖听着这个展望,自然也是心潮澎湃,热血激昂,他的年纪还轻,正是想要建立武功,成就威名的年岁。一听到这些前途,心中甚是畅快。 “大哥说的好,朕虽然不能让官军打到日本去,但是靠这些手段,一样可以制的他们服服帖帖,让他们知道,大明无不可轻侮。不单是日本,像是你经略广西的折子,就写的很好,现在有了钱,就更要去办。还有湖广的那些土司,早晚,朝廷都要收拾了他们,让他们都知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这些说起来,都是大哥你的功劳。杨记是好,也是要由可靠的人经营,否则的话,就像武宗那样,搞了半天还是要赔钱。什么事也做不成,白白的惹人诟病。你的那个霜夫人很辛苦,于国朝也立有大功,朕不会亏待她,回头把她当成个海岛酋长,封她做个宣慰,宣抚的,也算有个前程。” 嘉靖知道前朝皇店赔钱的事,他在安陆王府里,也很清楚下面的人替王府经营,往往是把利益揣到自己口袋里,王爷反倒得不到多少好处。如果不是自己家有姐姐支撑门户,日子怕也是难过的很。财白动人心,五船白银,这么大一笔浮财进来,交到其他大臣手里,至少要贪墨掉六成以上。这么大数字的银两入内帑,还想着交出权力,对于杨承祖,嘉靖现在是信任的无以复加。 手里有了银两,嘉靖的底气就壮,既想着经略广西改土归流,又想要多练一些新军,扩充手头的实力。除此以外,包括在京师兴建火器作坊,制造更多的器械,于边事上储备粮草器械,做好复套准备。一些以往只存在于纸面上的计划,在有了资金支持后,终于有可能转化为实际。 除了这些问题外,嘉靖目前最想做的事,则是利用相对太平的夏季,多修祭坛,修改祭祀规。 大明朝立国之后,奉行的是天地合祭,嘉靖现在想的,则是改掉这个从洪武以来一直执行的祭祀制度。改天地合祭为天地分祭,另建日月二坛,将天地日月,分别祭祀。 作为一个农业国家,祭祀绝对不是单纯的宗教活动那么简单,国之大事,惟祀与戎。在眼下这个时代,祭祀天地,绝对是第一等重要的事情。改合祭为分祭,其实就是对于礼制的重塑,将洪武朝以来,一直雷打不动的铁律改掉,也是向世人宣布一个态度:这个天下现在是嘉靖皇帝做主,不管是祖宗成法,还是文武大臣,都不能限制天子的手脚。皇帝与大臣,皇权与臣权的全面冲突,也随着这批白银的抵达,掀开了序幕。 第九百九十八章幸福时光 春去夏至,当盛夏以特有的热情,拥抱着大明境内万千生灵时,京师纱帽胡同,杨宅之外,一辆马车停在门首。这部马车后面另有两挂大车,上面满满的装着家乡的土特产。下人们将车上的货物搬运到宅子里,门外两侧板凳上坐的侯见官员,不拘文武出身,这时也都上前搭手,场面很是热闹。 从一名管家口内已经知道,这是大少夫人从四川老家过来,顺手带了些土特产过来,想来今天杨家要有家宴,你们这些人今天就不必等,首辅大约是没空接见你们了。 杨慎身为大明朝成名才子,文名远播,性子也不是那种刻板守礼的读书人,清楼坊司东西两院,这类的地方去的多了,与不少名纪也有些韵事传出。可是这不代表他夫妻感情不好,恰恰相反,他和他的夫人门当户对,算是模范夫妻的典范。 黄娥出身宦门,其父官至尚书,自己则是四川有名的才女,品貌才情,皆无可挑剔,与杨慎算是一对金童玉女。但是由于要在老家操持家业,长年与丈夫分居,见面的时候不多,这次过来,也是个极难得的机会。 杨慎早早就从翰林院回来,回到房中时,却见美貌的妻子,正带着两个丫鬟,为他收拾着房间,整理着衣物。见他回来,先是施了个礼,随后温柔的一笑:“相公,今天回来的这么早,老爷那里,难道不要你帮忙做事?” “夫人,知道你从家乡过来,不管有多少事,也要先推掉的。这几年也实在是苦了你,既要侍奉我的母亲,又要操持家业,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瘦了。”杨慎并不是个一个刻板之人,主动拉过夫人的手,上下端详,反倒是让这位美丽的才女很有些不好意思。 “哪有啊,在家里一切都好,要说胖了,倒是更有可能一些,怎么可能变瘦。倒是相公在京师没有贴心人照顾,妾身倒是怕你身体吃不消,走的时候,我让诗韵留下照顾你,免得你自己一个人,弄的不成话。你看看,这房间里乱的,哪像个首辅公子的卧室。妾身不能照顾你,你可以在这边纳个妾啊,男人身边没有女人,是不行的。这次我进了京,就帮你选一个合适的,迎娶过门来。相公要是有称心的人,也可以说一声,老爷那里不好说,妾身帮你出面就是。” 杨慎一笑,他自己不拘小节,又经常宿在坊司那边,自己的房间确实是乱了一点,相信妻子这边,也听到了一些有关自己的传言。但是温柔善良善解人意的夫人,并不是妒妇,反倒是上赶着帮自己纳妾,又要把贴身丫鬟留下照顾自己,心里自然大为感动。 “秀眉,我在这里很好,你不用惦记我,家里有不少下人,做事都有他们,我一点也不辛苦。前年还去了一次东南,本来是想回家去看看,可是当时军情紧急,也走不开。” 黄娥温柔的一笑“这件事妾身也知道,在家乡那里,百姓们都在说,相公是智多星,活诸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把倭寇杀的望风而逃。还有那些唱京剧的,也在唱一些打倭寇的故事,里面有人物,显然是从相公身上化来的。” “京剧?咱的家乡,也有京剧了?” “当然有啊,一些行商之人,先是把戏班子请过来,再后来,就是杨记在咱们家乡开办商铺,也带来了京剧班子。现在看呢,京剧的声势,还是压不过家乡的戏,可是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好。杨记的声势闹的大,在官府里也有面子,现在又有了皇后娘娘的股份,就更不好招惹,连他们带来的戏也因为时髦,引来很多人看。杨家将啊,精忠传之类的故事,现在家乡里很多人在看。还有三国戏,看的人更多,好多人都把老爷比做了诸葛丞相,说他老人家是大忠良,大好人。” 黄娥的才情甚高,一般的男人也不及她,要说如何喜欢话本或是京剧,是谈不到的。可是她知道,杨承祖与杨廷和之间,实际上可以算做政敌,有意无意间,也会尽量的去搜集敌人的一些情报。这种搜集,不会是那种列开阵势,当敌人对待一般的情报汇总,但是能够了解的,总是尽可能的去做功课,也是人之常情。 杨慎关切的问着“这事没听你说过,我还以为杨记没开到家乡呢,怎么样,咱们家有没有和他们发生冲突?杨记做生意很霸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总是不要和他们冲突。” “没有啊,杨记的掌柜很客气的,送了拜贴过来拜码头,平时和家里也没有什么冲突。这也是老爷不喜欢子弟做商人,咱们家平时就不怎么涉及商业,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不管杨记有多霸道,也是打不起来的。” 她回忆着杨记的作为,倒是颇有些赞赏“其实杨记这个铺子是不错的,自从杨记兴办以后,粮价降下来很多,老百姓的日子总归好过了一些。往年一到秋天,就有外地的难免逃到家乡去,都知道老爷心善,就拿家里当了救星。虽然我们站出来舍粥赈济,又去联络一些大户,或是去官府说话,可是总归杯水车薪,救济不过来,还是杨记开办以后,今年的难民最少。杨承祖这个人,不管为人怎么样,这个杨记,倒不能说一无是处。” “恩,我在东南与杨承祖合作过,他这个人才情和本事都是有的,杨记也做过一些好事。说实话,京师里百姓,很多人都在称颂杨记的恩典,说日子好过了,不像过去那么艰难了。但是这种话我们说说就好了,在父亲面前千万不要提啊。” “相公放心,妾身心里有数。” 夫妻两人手挽着手,诉说着几年来各自的经历见闻,又谈论着诗词文章,拿出自己的得意之作,请对方斧正。两人之间,既是夫妻,又有些地方像朋友。谈到得意之处,两人会心一笑,又或者为了一些字词的使用争论半天,引经据典。此情此景,简直就是神仙眷侣这四个字的具现。 时光就在这种温馨恬淡的氛围中悄然流过,直到杨廷和从内阁回来。 第九百九十九章铁肩担道义 “维之、湘皋,厚斋三公,今天又和我谈了下,他们怕是真的有些疲倦,想要挂冠而去。当年四位阁臣,要是他们三个都辞官告老,我的位置,就比较尴尬了。” 杨廷和对于这位儿媳妇很是高看,甚至举行了一个小规模的家宴,来表示一下对这个儿媳到来的庆贺。但是作为被迎接的对象,黄娥由于是女子,不能上桌吃饭,实际与杨廷和同饮的还是杨家两个儿子,女婿金承勋以及谋主谈放鹤以及杨廷和几个亲近幕僚。 这几个幕僚,既是杨廷和的帮手,也算是杨廷和的弟子,既帮着阁老做事,同时也向杨廷和学习道德文章,两下里关系很是亲近。听到杨廷和提起内阁的事,次子杨惇道: “父亲,孩儿觉得,现在这个局势下,与其苦苦支撑,不若急流勇退。那三位阁老,也是明白人,他们大概也是看穿了,现在即使留在位子上,也于事无补,还不如退归林下,总能落个清名。” “惇儿,你这话为父不喜欢听,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想,这个天下,又有谁出来做事呢?几个月前,杨记商号从张家湾运进内承运库海量白银。这些钱,据说得自海外,全部输入内帑,这也算落实了老夫当初的疑虑,杨记果然是天子在幕后操纵的所谓商号,实际上,还是皇商。天子不与民争利,现在,却是直接从百姓碗里抢饭吃了。万岁手里有了银子,就要修地坛,日坛,月坛,将祖宗定下来的祭祀之法,进行修订。名义上,是要改祭祀之法,实际上,是要改祖宗成宪。今天可以改的了祭祀之事,明天,他就可以对其他的事下手。将来,他就要乾纲独断,天下之权,尽归于君。要是放在以前,老朽可能也就真的退了,可是上次和杨承祖谈了一次,他的一些话,对我很有启迪,我现在决定留下,就是想要让大明,走出一条新路来。” 他看看这几个人,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婿,乃至谈放鹤,全都是一脸茫然的样子,他笑了笑 “这件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有一些地方,老朽自己也还没想明白。等到我彻底弄懂以后,会跟你们说清楚的。总之这条路不会太好走,也充满了危险,你们都是老夫的子弟门生,就算是想要断,也断不了的。若是老夫的路没有走好,你们肯定要受牵连,自己要有个准备。” 几个人都点着头,表示愿意与父亲或是恩师共进同退,在表态的同时,大多数人,是没觉得会有什么问题的。大明朝虽然不像宋朝那样优待士大夫,但是眼下对于文人也比武人宽容的多,像杨廷和这种身份和级别的官员,只要不去犯原则性错误,就不至于株连宗族弟子。所谓的牵连,最多也就是前程上会动一动,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今天正好借着家宴,跟你们说一句,最近都谨慎一些,不要轻易的去招惹是非。就连我们门下的御史言官,现在做事时,也得多加防范。天子正是自以为无所不能之时,这个时候迎面撞上去,只会粉身碎骨。祭祀的事,他想怎么搞,就随他心意去吧,这些钱户部不拨款,都由天子内帑来出,我们很难说进去话。” 经过四年相处,杨廷和对于皇帝的品行,也算有了一些了解,嘉靖虽然表面上做出重视礼制的态度,实际上,只是把礼法当成了打人的棍子。想要对付谁是,就可能把这个理由拿出来整人,自己对于这些东西并不怎么在意。如果有人为了守礼法跟他硬拼,多半是没有好下场。 倒不是说因此就不用守礼法,只是,在这种事上去争斗,根本就是浪费力量,比起祭祀,他们的底线还是在继统上。 “张延龄处斩,张鹤龄被拿,张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天子是要对前朝遗泽斩草除根。我们在外朝,这些事上很难做什么,但是必须要守住的一点,大明血脉绝对不可乱。万岁或许不明确说出来继统孝庙,但是也绝对不能把兴王放套太庙里,接受祭祀。” 身为辅臣,杨廷和的目光是有的,他已经看出来,嘉靖这几步走的目的,最终就是把自己的父亲灵位弄到太庙里接受祭祀。 按照礼制,天子七庙,三昭三穆,明朝情形略有不同,九庙四昭四穆。现在已经没有空余的位置,如果把嘉靖的生父放进去,就意味着要把太庙里某位皇帝挪到后殿去。这显然是超出了在场众人的底线,谁也不能认同。 金承勋的年纪比杨慎略小一些,身为修撰,同样也是满腹经纶的文士,这时沉声道:“老泰山所言极是,如果天子真的要把兴献王送到太庙中,纵然拼去性命,也要争一争道理。” 杨慎则皱着眉头“如果到了那一步,其实就已经晚了,与其兵临城下时,我们再行反抗。还不如拒敌于国门之外,以往,我们就是退的太多,天子每进一步,我们就退一步,搞的现在,我们身后的地方已经不多了。依我之见,从今以后,凡是涉及到继统之事,我们一步都不能退。就算是用命去拼,用血去争,也必须站住立场,否则就只能一败涂地。” 谈放鹤则关心着另一个问题“三位老人家就算要走,也不可能是现在就走,总要做好交接才行。未来朝廷,要派谁补上这三个缺,可有了人选。” “老朽本以为天子会属意杨一清,可是现在看来,杨一清多半要被天子留在边镇。他熟悉戎政,天子用他坐镇三边,多半是要对外用武。自从南击倭寇后,宇内太平,朝廷也该修养生息,恢复民力。可是看现在的举动,多半是要对北方用武了。按老夫的想法,其实更想让杨一清入阁,免得百姓受刀兵之苦,可惜这事我们做不了主。递补人选上,万岁心里属意的,还是宝树堂谢家那边。就是不知道谢公是否有意出山,再入内阁了。” 听到谢迁的名字,几个人都没了话说,这个老前辈可是正经的孝宗朝阁臣出身,如果他被起复,内阁里,怕是杨廷和的日子也不好过。几个人心里各自想着事情,宴会的后半程,虽然没有冷场,但是气氛上实际和喜悦已经没有太大关系。 等到家宴吃完,杨慎等人离开,杨廷和身边只剩了谈放鹤,他叹了口气“放鹤,慎儿的脾气,实在是……。眼下的朝政表面平静,暗地里潜流涌动,我有些担心,以他的性格,能否全身而退,现在扬州那边出缺,老朽倒是想把他安排过去。” “恩师所言甚是,升庵兄才情虽好,但性子未免太过忠直,与人争斗,很容易被暗算。外放历练,未必是坏事,学生过几天就去安排。” 杨廷和自知次子性子失于软弱,没有多少主见,留在京里,帮不上忙也不至于惹出什么麻烦。反倒是能为自己出力的长子,今天宴会上的表现太过冲动,再一想他这些年为家里做的付出,他也决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给儿子行一点方便,保下他的前途。只是时事变化,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杨慎的外放还没有办妥,一件意外的发生,让几方的布局都被扰乱,良苦用心,也化做了泡影。 第一千章荒唐的奏折 事情的起源,在于一份来自安陆方面的奏折,安陆卫指挥使徐震,上本请于安陆建立京师。随同这份奏折一起递上来的,又有河北广平府教授张时亨上本,国朝所有官修史书,自嘉靖诞生之日起,一律使用钟祥纪年,废正德纪年不用,以昭皇考受命之符。请圣母改衣帝服,正位内廷,上执太子礼,关决政事。 废除正德年号,让正德这位客观存在的皇帝从朝廷记录里消失,这种想法已经可以算做荒诞,至于让蒋氏以太后身份听政,嘉靖以太子的礼节对待蒋氏,就更是脑子不大清醒。即便是嘉靖看了这两份奏折后,脸上的表情也很有些错愕,最后问杨承祖道:“这两人,是大哥你安排的?” 杨承祖今天没上朝,抱了天赐进宫,陪着蒋氏玩了小半天,对他来说,陪太后开心这种事,显然比上朝办公重要的多。由于雪娘还没有诞下子嗣,天赐是嘉靖这边唯一的三代,蒋氏于这个外孙爱如珍宝,甚至留在宫里不愿意放出去。杨承祖讨了老太后的欢喜,又被嘉靖叫过来,看了这个奏折,也是一脸苦笑 “陛下,臣用的人虽然不算多出色,但是这样的蠢货,臣也是不会用的。” “朕也是这么想的,大哥用人向来可靠,不可能用这种货色做事,这样的人,是怎么做的学官,简直是糊涂。这个徐震,朕怎么听着有点耳熟,是不是在石金梁困王府时,他也在府里的?” 天子日理万机,对于臣子的名字,记不住很是正常的。简在帝心,不一定真是留下一个好名字,总之让万岁记住你的名字,这就是一个巨大成功。徐震在三关镇参与过营救永寿,也在王府里一起抗过石金梁,所以从一个从九品的巡检,现在提拔到了三品指挥使,实掌安陆卫。但是其后,他与天子就没了什么交集,巴结了几次永寿,也没什么效果,要指望皇帝记住他的名字,未免难度太高。 这份奏折,多半就是他寂寞难耐之下,搞出来的产物,想要靠这份奏折搏一个出位。这种奏折肯定是荒诞不经,但他的目的就是在于让天子看到自己的名字,近而想起有自己这么个人。 至于付出多大的代价,压根就不介意,不管怎么样,只要天子想起自己,就一切都值得。反正武人不比文官,说一些混话,也没什么要紧,最多就是罢官摘印,有了皇帝照拂,起复也不太困难。 这里反倒是张时亨一个学官,居然上了这么一份荒诞的奏折上来,实在太出人意料,让嘉靖很有些哭笑不得。大明朝的体系内,有数以万计的官员,不可能人人都是出色的人才,像是张时亨这种只想着阿谀但是又缺乏能力的官员,也并不在少数。 “陛下,垃圾和毒药,也有它的价值所在。这两份奏折虽然写的不怎么样,但是我们正好可以拿来做一做文章。像是先皇陵墓,修建的格局虽然比藩王为大,但是比帝陵还是有所不及。当时也是受制于财力,朝廷拿不出银子,即使各方筹款,规模还是有限。现在我们手上有了银子,先帝陵墓,可以再翻修一下。至于这工程,可以让徐震去负责,也算是酬他的功劳。这个人,臣记得老三好象提过两句,修帝陵时,有百姓闹事,他带着兵出来帮着老三杀了几个带头的镇住其他人。后来还让军士帮着运输物料,也算是个贴心人,总要对他有些优待。” 嘉靖点点头“那就按大哥的意思办,徐震既然在王府里杀过贼,就不能让他吃亏。但是陵寝这事,毕竟刚刚完工,如果马上翻建,杨廷和他们,会不会有什么看法?” “陛下,这次咱们主要是内帑出钱,还有杨记捐献,他们阁臣又有什么立场说话。再说,他们如果把目光放在这上,对咱们其实也是好事,至少其他问题上,他们就不那么在意了。不久前,广西锦衣卫所送来消息,说是岑璋与岑猛联手吞并了镇安府,随后两下嫌隙又起,摩拳擦掌,就要开打。要是内阁把目光放在这里,广西那边,他们少说几句话,也是一件好事。” “广西的事朕也同意大哥的看法,先让他们斗个死活,再由朝廷收拾残局,最后废掉土官,改任流官,又朝廷实控广西。按大哥所说,要是他们把目光放在陵墓上,不干涉改土归流事,倒也省了许多手脚。就这么办吧,除了父皇陵寝,还有王府,也该修一修了。说起来朕现在倒是有点想家,想要回去看看,王府只有王氏坐镇,不知道是否撑的住场面。这次翻修王府,也是要让地方上的人明白,朕没忘记家乡,也没忘记自己的家园,免得他们乱打主意。那这个张时亨,该当如何处理?” “这等人实在没什么用,依臣之见,还是让他当个言官,到科道里去恶心那些人吧。在他被自己的同僚干掉之前,当好一个疯狗,也算他为国尽忠。但是他那份奏折,倒是有大用,陛下所想之事,就以他的奏折为引子,趁热打铁,一战成功。” 去年秋天的时候,开中法得以复兴,朝堂上也曾因为开中的问题,引发了热议,一度曾经陷入鏖战状态。但是九边的边帅大部分是支持恢复开中的,其中又以杨一清的声音最大,几次上本,强烈要求复行开中,补充军储。朝内也有一批中下层官员出来拆烂污,站在天子一边,摇旗呐喊。 这次的战斗里,杨廷和是反对复行开中的,可最终,他还是失败了。也就是因为这次失败,让朝内部分大臣认识到,曾经强大的首辅,已经老了,年轻的天子力量日渐强大,或许跟着天子,会更有前途。 加上之前的几次冲突,即使没有杨承祖的穿针引线,嘉靖身边也聚了不少大臣,这些人或许算不上亲信,但是都向着心腹这个圈子积极努力。有了这些人力,嘉靖确实也想过发起总攻,彻底打翻杨廷和。 但是,这件事毕竟是要和整个的古法礼制作战,换句话说,天子要挑战的对象,是规则。不管手上有多强的力量,有多么雄厚的本钱,与规则开战,都是一件异常危险的事情。年轻的天子未必缺乏勇气,但是当发起这种战斗时,也必然会有顾虑和迟疑。 与之对比,杨承祖倒是极有底气“陛下,现在正是我们发动的大好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地坛、日坛、月坛均未建成,按照常理,我们绝对不会在这时开战。所以,我们或许没做好准备,但是对手那边,也同样没有做好准备。这次,我们就以突袭之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臣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为万岁效力。” 第一千零一章联结勋贵(上) 从局面上看,时间在嘉靖一边,雪娘的肚子里怀着龙胎,新军进行编练,三大营的改造,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之中。进京铨叙的官员,也都懂得要到杨记茶楼买块牌子,才能顺利升任,而这些人,从此又不得不成为帝党。从常理上说,肯定是皇帝尽可能的推迟与首辅战斗的时间,最好是再拖延几年,杨廷和年老力衰之后,也许不用战斗,就可以实现自己的目的。 从这个角度看,现在反倒是避战,更符合嘉靖皇帝的利益。但是杨承祖却道:“陛下,议礼之事,与开中法,有接近之处。为什么我们这次可以较为顺利的复行开中,就是因为开中法实行的时间并不长,还没在人的心中行成习惯。所以,我们要取消它的时候,阻力其实也小的多。如果开中法从建文或是永乐开始就废除了,到现在过了百年,人们说不定就会把折色法当成一个祖宗成法,反倒是没人想要开中了。奉考的事也是一样,早一年让先帝神主进入太庙,就早一天形成惯例。如果我们再等几年,等到杨廷和年事已高,接下来,还会有别人担任首辅。或许首辅可以换成我们的人,但是六部尚书,科道言官,九卿官员,我们不可能让每一个人都是我们的人。他们会觉得,名分已定,再想改,反倒成了异类。” 他停顿了片刻,又道:“再者,陛下需要显示出足够的强硬,才能让那些大臣知道,现在谁才是这朝廷之主。洪武朝时,内阁六部,哪个不是如履薄冰,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现在的情形却全反了过来。还有人在朝廷里议论着,商人交了税,就该获得权柄,权税并重,大臣要与天子共天下。这些话,有的是在朝堂上说,有的是在私下里议论。不给他们一点颜色,这些言论,是不会自己消失的。” “朕明白大哥的意思,朕也赞成大哥的想法,唯一要考虑的,就是我们是否有必胜的把握。朕当初重用过徐阶,是想以心学对抗儒学理学,借王守仁的弟子门人,来制衡杨廷和。可是后来听他跟朕讲心外无理的道理,朕对心学,已经不感兴趣了,或者说,心学比起儒学以及理学来,与朝廷的为害更甚。徐阶谗害大哥,这未必是心学中人的意思,但背后一定有人授意。朕就更明白一个道理,不管他信奉的是心学还是理学又或者是什么,归根到底,他终究是个士人,他还是要为宗族,为利益,为自己的同年同榜同乡考虑。可是,朕不用心学,手上又是否有足够的人可用。内阁最强的法宝,就是辞官,若是百官一起以辞职相要挟,我们手上,有没有这么多人手,可以顶上去呢?” “万岁放心,人手上,我们肯定是有的。陛下是万乘至尊,一声令下,又何愁找不到人来办公呢?再者说,在南京,我们也有一些人手,方献夫、桂萼、张孚敬,还有朝内的那位霍韬。咱们现在要做的,其实就是把事情闹起来,让这场战斗拉开序幕,哪怕暂时打不赢,也可以让他们继续打,直到我们取胜为止。现在朝廷里,声音最大的,是那些大佬,一些中下层的官员,要么不说话,要么说话我们也听不到。这次的事,我们要让那些下面的人说话,这帮人被压制的久了,未必对杨廷和没有怨气。这口怨气只要能为我所用,朝廷里,我们就不会是少数派。先皇这个皇本考的名字挂的太久,也该去掉了,能够把名位正过来,太后那边,也一定很高兴。” 嘉靖沉默良久,最终猛的一拍掌“为了母后高兴,朕也豁出去了,大哥,你去联络武定侯郭勋,让他把三大营人马准备好。这件事一旦闹大,说不定就要用到兵,他和他的人,朕是要用的。” “陛下放心,臣马上去办,保证万无一失。” 京师郊外校场处,人马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旌旗招展,枪炮隆隆。这半年时间里,京师已经建立起了铳炮作坊,大批火绳枪及仿制佛郎机炮,被制造出来,武装给了三大营里新招募的士兵。让这本来充满暮气,只能算做空架子的京营,重新焕发了活力。 当初壬午之变时,三大营人马表现很是差劲,后来虽然杀了一些人,又做了一些调整,但是整体上的进步并不算大。还是在五营新军调拨入京之后,整个三大营才像是变了个样子,终于像是守卫京师的禁军模样,开始了操练,整顿,重新整编。 京师里住户众多,附近田庄也多时权贵私产,操练人马的动静,不知道惊了谁的坐骑,吓坏了谁的牲口,或是走队列时踩坏了谁的庄稼,这些都不是京营将兵所能惹的起或是愿意惹的麻烦。事实上,这些年来京营纪律涣散,疏于操练,除了将官自身的问题外,客观环境的影响,也是重要因素。 嘉靖整顿新军之后,将校场重新设置在皇家田庄以及杨记的田庄内,另一方面也下了严令,必须给士兵以最大的方便。除了操练上不至于挨投诉外,就连操练士兵的饮食,田庄里也负责提供,保证士兵的吃喝。 这倒不是说他们在这里训练,就不会扰民,毕竟这些士兵里,有不少是三大营遗留的老兵油子,纪律性并不怎么样。在训练初期,很是闹出了很多事端。但是连苦主都不发话,其他被惊扰者,就没有立场去告状,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军营内部的执法也空前严格,所有违反纪律的人,都按着规定领了军法,一段时间内,军营里杀的人头滚滚,每天都有新的人头标杆示众。 靠这种铁血手段,暂时维持了纪律,使得下面的人不敢乱来,也让新军的精神面貌逐渐发生变化。现在过来带兵的,都是五营新军里的优秀将兵,被提升了职务之后过来担任军官负责操练。 他们心眼实在,很多军营里的老手段,对他们没什么用。同时身上也有背景,有的人是安陆人,有的人身上带着雁翎刀,背后还有厂卫撑腰,那些老军汉想靠自己的关系压人也压不住,最后不管是否心甘情愿,也得按着新军的法门去操练。 渐渐的,三国战将勇的军歌,已经在三大营里传开,新募的兵和三大营原有战兵,混合重编在一起,已经能够像模像样的列成阵型,举起长枪摆阵,或是排练着火器和器械如何搭配,怎么应敌。 将台上,武定侯郭勋盔甲在身,外套罩袍,一脸的严肃,手中令旗频繁挥舞,队列随着他的令旗变化。哪里有做的不够好的,他只说一句话,立刻就有人拿了鞭子下去执行军法。 就在这一派肃杀严肃的气氛中,一骑快马冲进营门,直奔将台而来。不等郭勋发作,马上之人已经高喊起来“老泰山,小婿来看您了。” 郭勋神色一变,忽然将令旗交给身边的副将,撩起战袍下摆,向将台下飞快走去,心也跳的比平日更快几分,隐约觉得:这次,或许是自己的造化到了。 第一千零二章联结勋贵(下) 说起来,郭勋绝对是要算流年不利,本来在浙江当挂名总兵,没付出什么辛苦,就在杀倭战功里分润了一大块,随后又被天子委任到山西编练靖字十营。这怎么看,也是郭家飞黄腾达的迹象,说不定他这个武定侯,都可能升格成武定公。 在某段时间内,这位老将自己心里都有些陶醉,觉得勋贵中,属于郭家的时代即将来临,靖难三国公反倒是要落在自己后面去。可是谁知道,到了山西之后,自己遇到的几员虎将,竟然莫名其妙和白莲教扯上了关系。 李福达案,从制度上讲,是要对他进行保密的,可是有九姐这层关系,想想也知道,所谓的保密说,就是骗鬼而已。郭勋刚刚回京,杨承祖就把调他回来的原因做了说明,也向他明确表示,如果自己没搞错的话,张寅应该就是李福达,而郭勋上本保举的张家兄弟,就是李福达的儿子,白莲教的少当家。 明军以及民间,宗教信仰很复杂,就算是军官信了白莲教,也未必真的是什么大事。像是另一个时空的大明朝,罗教教主罗佛正自己就是漕兵出身,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可是一个主持练兵的勋贵,和白莲教主搅到一起,还保举了这个教主的儿子担任军中重要武职。这种行为要是放在洪武朝,现在郭家坟头上,有可能已经要长草了。 即便是新君宽厚,但是因此把自己下狱也不是不能想象的,遇到这种事,女婿就算是休妻,别人也说不出什么不对。以现在杨承祖的声势,郭家和他,已经很难说是谁高攀谁,他休了九姐,再找个名门淑女也不是难事。是以对于杨承祖的高义,郭勋很是感激,于他的其他安排也是言听计从。 可是听从是听从,心里他难免是有些怨气的,现在三大营训练新军,重整三营军务,从表面上看,与原来的岗位差不多,但实际上相当于从头做起,之前的很多功劳,就算作废了。到了勋贵这个级别,如果没有足够的动力,其实也就懒得干活了,他现在亲自抓练兵,图的还是那个虚无缥缈的机会,让自己家升格,成为国公的机会。 人最怕的不是绝望,而是先给你希望,然后让希望破灭,当他动了这个心思后,这种想法就像毒草一样在他脑海里高速生长,让他失去了平常心。杨承祖想要做一票大的这个想法也和他透露过,郭勋原本的性子,肯定是不想掺和到这种事里,可是现在,他有了在自己这代上让家族成为国公的想法后,一改常态。不但主动参与,而且还有些期待,摩拳擦掌的想着大干一场。 新军是皇帝的天子禁军,不搞兵为将有那一套,也就不推崇细柳营作风,杨承祖这种天子宠臣,原则上可以骑着马闯到任何一个新军营头里,把他们的主官抓起来。所以对他飞马入场的行为,没人有什么意见,郭勋反倒是一脸关切的拉着他来到自己的专属帐篷内 “贤婿,你不在衙门里办公,到了临时校场这边,可是你之前说的那事,有了什么眉目?” “老泰山英明,您说的一点都不差,那事确实有了点眉目,天子动心了。您是知道的,我如果不是为了让您立功,是不大想撺掇天子搞这个,原因也简单,事情有点大,得不偿失。可是现在事情做成了,您这边,有没有问题啊?不要我这里搞定了,您这边搞不定,那就不大好。” 郭勋一捋胡须“承祖,你只管放心,老夫这里,已经做好准备了。你的五个营头不动,现在三大营重新编练之后,战辅兵,合计二十六营。老夫一声令下,二十六营将士中,起码有十个营保证让砍谁就砍谁。其余十六营,也能保证坐壁上观,绝对不会有人服从那些人的命令,在京师里制造骚乱,对天子施压。若是蒙古人来凑热闹,我们虽然不敢说打的赢,但是拉出去野战的话,起码可以两个换他一个,蒙古人少,根本就换不起,所以你只管放手去做,外面的事,老夫给你撑起来。” “要的就是老泰山您这句话,这次的事,其实小婿手上的厂卫,就完全可以撑场面。但谁让咱们是一家人,小婿办杨记,您又二话不说的拿出全部的铺子来支持我,这个人情,我始终没忘。这么好的机会,我不会漏了岳父的,这次只要能立下大功,山西的事,也就算了。可是,您也要想清楚,这一步走出去,就没的回头了。” 郭勋叹息一声“回头,现在老夫还回的了头么?如果不是贤婿保我,现在老夫恐怕应该是在刑部或是锦衣卫的诏狱里,等候三法司会勘。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想不通的,首鼠两端,最终只能里外不是人,我是万岁的臣子,自然跟着万岁走。杨廷和一共也没有几年首辅可做,我就不信,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那小婿就放心了,岳丈这里不出问题,咱们就没问题。万岁的目的其实也很简单,要尊老主为皇考,让他的神主牌进太庙,到时候朝廷里少不得一轮口水战。那些文官一向就是声音大,可是这次,我们也要发声。您是与国同休的勋贵,这个天下,是各位前辈的祖先,提着人头打下来的,现在江山打下来了,到了坐江山的时候,倒不许打江山的人说话了。天下哪有这种道理?所以我们这次一定要说话,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也不用担心报复什么的,只要大家的位置站的准,我保大家平安无事。” 郭勋明白杨承祖的意思,可问题是,自从土木之变后,朝内的武功勋贵已经习惯于闷声发财,想要发言,这个事是需要一个胆量的。当恐惧和闲散成为习惯后,现在的勋臣已经没有多少有胆量或是有兴趣又有水平与文官打对台了。一群纨绔武将,连骑马打仗的本领都荒废了大半,和文官去打嘴仗,想想也知道多半是没好下场。 再者,就是这帮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问题,这些问题又都被内阁那边掌握,杨廷和隐而不发,不是对付不了他们,而是懒得理会。真要是抓破了脸,言官们把证据丢出来,起码一半以上的勋贵,都可能面临严重的存亡危机,在这种压力下,大家不出头,也是情有可原。 最后,杨承祖也只能请郭勋出面,在京师里摆几桌酒席,大家吃饭喝酒,到时候由他出面,向各位勋臣阐明厉害,让大家仗义出手。也让他们明白,这一次他们不单是为皇帝出手,也是为自己出手,想要重新恢复勋臣地位,就看这一次的成绩。 第一千零三章举案齐眉 华灯初上,教坊司门外,高头骏马、四马高车排成了一条长龙。身材高壮,眼神凶悍的豪门恶仆,手中提着马鞭、棍棒,走来走去,四下巡视。由于粮价跌了,百姓日子好过,坊司这地方的寻芳客比过去增加了不少。 可是一些人本来满怀兴致的过来,随后就发现被这些面目不善的人盯上,凶狠的眼光瞪过来,被瞪的人渐渐失去了勇气,随后就狼狈的退后,向着其他胡同走去。 街对面,两名身穿青色獬豸补服的言官本来是例行访查的,可是看到这种阵势,也有些头皮发麻,改成了在对面喝茶谈天,顺手查点着马车。 “武定侯……成国公……镇国侯……这干勋贵真是越来越不成话了,过去还知道躲人,遇到这种事呢,要么是悄悄的来,要么就是把人交到家里去。闹这么大排场的,通常是家里那些不成器的子弟,这回倒好,居然是武定侯请客,各家的勋臣自己前来喝酒宿昌,还摆出这么大的排场,简直是不把我辈言官放在眼里,真该进去挨个点名,然后交到总宪那里。” “然后又能怎么样呢?”身旁那名言官年龄略大一些,显的很有些消沉“当初铁公那是何等的忠正耿直之臣,结果又如何?就因为和杨都督作对,先是被他当街打了两百背花,后又被革职永不叙用,自那之后,巡城御史就没人愿意干活,整个京师的风纪也就彻底废弛了。连衙门都被砸了,还有什么脸维护京畿治安,咱们连自己都保不住,就别提保什么秩序纲纪。现在厂卫横行,郭勋又是杨督主的岳父,自然就敢摆场面,你就算把事捅上去,结果也是不了了之,何必呢。陪着我在这里喝茶,然后回去交差,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那名年轻的言官无奈的叹口气,忽然眼光又一亮,拉了拉另一名言官的袖子“看,那里又来了两乘轿子,似乎跟勋贵不是一路,他们都是骑马或坐车,很少有坐轿的。” 两乘轿子都是二人抬的小轿,在旁边还跟着四五个奴仆,手中的灯笼上,也没有明确的标识,看不出所属府邸。那名年长言官看了看为首的奴仆,又摇摇头“你这眼睛还差的远呢,以后记住多练,这是杨升庵杨大公子的贴身小厮,轿子里至少一个是杨公子,你难道要去弹劾一下他?” 年轻的言官咳嗽了两声,转移着话题“杨公子的夫人听说从家乡来了,他怎么还来这里喝花酒,就不怕夫人难过?” “大公子的夫人是出名的才女也是出名的贤妇,与杨公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是那等寻常的妒妇。对于这种事,自然是看的开了,丈夫是大才子,与一些名纪是好朋友,这不是很正常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倒是不知道,同来的这位是谁,看相貌生的好俊,又和杨公子把臂而行,很是亲近,却不知是哪府的公子,我也认不出。” 守在坊司门外的那些恶仆对杨慎自然是不敢凶的,远远的就分成两排,低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出。杨慎与同行者也不看他们,一路进了院子,直奔自己的包厢。 同行者小声道:“看外面那么多马车豪仆,看来坊司生意一向很好,也就不怪升庵你喜欢来这里。就是不知道咱们来的是不是太晚了,你的红颜知己,是不是还等着你,万一被人叫去了可该怎么办。” “被人叫去了,我就再换一个,我的红颜知己有很多,就算秀眉你连续来上一个月,也是见不过来的。” “那我可不敢,女扮男装来一次,已经是大逆不道,若是被老爷知道,怕是要吃家法。来上一个月,就该让你休了我了。” “父亲最近忙着挽留三位世伯的事,哪有时间管咱们做什么,这个时候,他还在那三位府上做说客呢,没事的。其实坊司这地方,平时也没这么多客人的,尤其是没有那么多勋臣,这帮人,今天也不知道发什么疯。” 与杨慎同来的,乃是女扮男装的黄娥,夫妻两人到这里,自然是不可能真的做什么,黄娥也不是妒妇,来找丈夫的相好打闹。无非是两夫妻享受一把恶作剧的快感,和大逆不道带来的那种紧张刺激罢了。 除此以外,黄娥也想着见一见杨慎的相好,她不可能一直住在京里,留下的丫鬟杨慎又不是很对心思,最多只能暖床,但是在思想文化上差的太远。比起来,还是这里的名纪,与杨慎的知识更接近,共同语言也多。 如果觉得这个女人过的去,她会做主,把人接过门来,给杨慎做妾,自己也可以放心南归。 杨慎方才的话也不是完全的笑话,他跟坊司这些名纪谈不到有什么感情,也就不会只有一位相好,但凡是出名的红倌人,他基本都是相熟的。可是接待他的韶舞一脸的为难“几位姑娘,都被点出去了,实在是没空,要不然,找几位您的旧识过来可好?” 在这种地方待长的,看女人的目光都很毒辣,这位韶舞已经看出黄娥是女儿身,虽然无法断定两者间的关系,但是也认定杨慎今天不会留宿,找几个上了点年纪的过气女人也未必不行。 杨慎皱皱眉头“都点出去了?武定侯好大手笔,所有的红倌人,一扫而空?” “谁说不是呢,今天是他老做东,请京师所有勋臣吃酒,现在倒是没让人伺候,可是等他们吃喝完了就说不好了。这顿酒要吃多少时间,小人也说不准,要不,我先让她们过来,等到叫的时候再走?” “不必麻烦了,你准备一桌川味酒席过来,其他不用管。” 杨慎这种人,就算是什么都不消费,只在这里喝口茶,教坊司也要当祖宗一样供奉,对于他的要求自然不敢多说什么。等到韶舞离开后,杨慎苦笑一声“秀眉,我本来是想在你面前撑撑面子的,看来今天是要丢人了。” “是啊,我本以为升庵在京师章台走马,日子过的逍遥快活,今天一看才知道,原来到坊司也只是吃点川味酒席,再不然,就是找些老纪弹笑,日子过的太苦了一些。我要不为你找个称心的侧室伺候你,可是真的不放心回家了。” 两人相对一笑,黄娥道:“这些勋臣,平时在京里就喜欢这么大张旗鼓的聚会饮宴,还来坊司么?终究被言官参一本,日子也是不好过的。” “今天这事确实有点怪,武定侯这个人平时很聪明的,不会做这种自讨苦吃的事。他在山西那事还没算彻底了结,现在又在京师公开宿官纪,如果被兰台参奏,至少也要挨几句骂。他过去为人很谨慎的,怎么去了一次山西,就像变了个人?” 黄娥用手中的折扇轻轻敲打着桌子“相公,这些勋臣聚会透着蹊跷,会不会,是对着老爷来的?” 杨慎愣了一愣,随后摇头笑道:“夫人,你想的太多了,土木之变后,勋臣最多是搞点钱,或是在地方上胡闹一下。如果说对父亲不利,你觉得,他们有这个胆量,又有这个本事么?” 不多时,酒席已经摆上来,夫妻两人在坊司里吃酒,个中滋味一言难尽,也有一种别样情调。美中不足的,就是一想到那些马车与恶仆,黄娥心里就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大稳当,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第一千零四章大争将起(上) “这帮勋贵,也不怪大家看不起,自己就没底气。我不是说岳父老泰山啊,做小辈的,不好说长辈不是,我是说其他人。说好了让他们去发声,结果见面之后,都在互相推辞,还有的人,关心的是杨记的经营,粮食的价格。这帮人,真是没有好话可以说他们,鼠目寸光见识短浅!比这更重要的是,一些人的位置站的有问题,他们虽然是杨记的股东,但同时也在为那些世家大族说话,说不定从中间还拿了好处。有人借着酒席,在劝我在开中法上睁一眼闭一眼,不要搞盐。还有的觉得,盐就是该赚钱的,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将来要把盐价一路降下去,让大明百姓食而知味,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表情。” 回到家里,杨承祖脸上颇有些不悦,向九姐说着自己的不满。夫人与妾室不同,正妻本来就该与丈夫一起分担外部的压力,在自己的正室面前,也不用装着无所谓的样子,相反倒是能把自己所遭遇的压力,一股脑倾泻初来。 “最可气的,就是他们好不容易有点动心了,我一说杨慎来了,他们立刻就吓的魂不附体,以为杨廷和知道我们在搞什么,派了儿子过来警告。这些人的胆子都哪去了,就算杨廷和知道又怎么样,他能把他们怎么样呢?都是有丹书铁券的人,平时为非作歹胆子那么大,怎么一对上杨廷和就没种了?杨慎是带着自己老婆去教坊司见世面的,反倒吓住了他们,指望他们救这个国家,真是没希望,这帮人啊……对了,我不是说老泰山啊,他老人家是个豪杰,我是说那些人。” 九姐抱着天佑在怀里摆弄着,粉团似的娃娃,在襁褓里不时发出阵阵笑声,伸出小手去抓母亲的脸,很是招人稀罕。她看着儿子,满脸都是笑意,于丈夫的抱怨,只是以笑容回应 “你也不用说这句,我爹是什么为人,我心里有数。他是有名的老滑头,你这次做的事又凶险,他才不会轻易表态呢。最多是在嘴上应你,可是实际上,未必指望的上,但是他这回搞砸了山西练兵的事,为了弥补过失,说不定真会赌一赌。其他的勋贵没我爹的野心,也就不想冒险了,这种想法也很正常啊。” 她将孩子往杨承祖眼前一送“那些人的目光什么的,其实这么多年来,也都是这个样子,就像你的布局,你的想法,我其实也搞不懂。但是我知道,你是我的良人,是我孩子的父亲,不管你做的是对的是错的,我都会跟你一起走下去,这就是做你妻子该做的。他们跟你没这个关系,有自己的想法,也是天经地义。有时对他们不光要好,该敲打的时候,也得敲打敲打,他们才能知道厉害,否则的话,他们也可能没完没了跟你要好处,争利益的。还有你动的那些高门大户,有不少跟他们也有姻亲,为亲戚站台么,正常的很。” 杨承祖接过孩子,在小孩的小脸行亲了几口,被孩子在脸上涂了口水,心情也好了不少。九姐则趁机抱着丈夫,将头靠在丈夫肩上,“杨慎带着娘子去教坊司见世面?都说他是个不羁才子,果然是真的,居然这么大胆的事也做的出,不怕被人发现啊。听说他娘子是四川才女,品貌无双,是不是真的,漂亮不漂亮?” “没注意啊,我只是过去敬了杯酒,安排了几个姑娘过去陪杨慎,哪顾的上看他老婆长什么样子……别拧,我这抱着孩子呢,腾不出手来。” 九姐在杨承祖的耳朵上用力拧着,后者抱着幼子,不便躲闪,最后只能承认“确实很好看吧,穿的是男装,能看的出来,姿色很好。但是分跟谁比,比起我的娘子来,可差的远了。” “呸!我这种丑姑娘,哪比的上人家啊,那可是真正的大美人。”九姐一脸的欢喜,耍赖似的勒住丈夫的腰“可是你的丑夫人,已经给你生了儿子,你现在就算想甩也甩不掉了,我赖定你了。” 等到九姐与玉环主仆两个都无力的瘫软在杨承祖怀中时,见丈夫的情绪变的好了,九姐的心才放了下来,羞赧道:“不好意思啊,我是知道你的想法的,想要让勋贵逐渐拿权,最后出来制衡文官。可是你这个想法,那些武臣未必知道,就算知道,也未必敢走。自从土木之后,我们已经有太长时间没有在朝廷上发出声音了,现在的天下,是属于文官的,我们总归是弱者。再说这次的事太大,就算是那些勋臣,也未必全都赞成,说不定有些人的心里,也支持杨廷和的主张,认为万岁该继孝庙香火呢。” 为了实现自己朝政平衡的构思,杨承祖给了勋臣大量的优惠条件,包括盐引船引,江南的土地,以及杨记的分红。可是勋臣与武臣一样,不是铁板一块,随着时代的推移,有的勋臣与文臣联姻,有的勋臣与一些大儒也成了好朋友。 这些人出身是武将,对于道理之类的东西懂得不多,其中一部分人,会把道理之类的玩意当扯淡,但是也有一部分人,确实是想要学道理,学着那些书香门第,体面人的方式生活。 从学规矩、学道理,到学做人做事,勋贵中有一部分人,思维方式已经变的与儒生无异。加上姻亲关系,或是利益纠葛等,勋贵中很有一部分人,站在文官或是大族那一边。 虽然都是杨记的股东,但不代表这些人,对于杨记的经营策略完全支持,像是粮食降价,对于盐政的涉足等等,这些勋臣并不是完全支持。甚至也有人在暗地里施以阻力,或是给一些绊子。 但是杨承祖圣眷足,又在海贸的事里,给了他们不少好处,这些勋臣不敢闹到明处,只能暗地里说些怪话,搞些小动作,掣一掣肘。杨承祖这次建议嘉靖对文官开战,也有着震慑这些勋臣的目的,只要把杨廷和打下去,这些人不管心里怎么想,总归不会跟自己继续为难。 他一边在九姐身上大肆侵攻,一边说道:“夫人,我跟你交个底啊,这次呢,是我给勋贵一个机会。万岁要抬举勋贵这个群体,用他们来牵制文官,不代表要抬举团体里所有人,这个机会能抓住的人,就会飞黄腾达,至于拿不住的,那就只能怪自己命苦,怪不到他人头上。岳父要是想晋为国公,最好就抓住这次机会,拿出点底气来,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事实上,就算他们不动手,我手上也不是没有人出来做事。我的力量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大的多。” 第一千零五章大争将起(下) “这次的事,算是万岁与首辅翻脸了,不管谁输谁赢,君臣肯定就没的做了。依我看来,杨新都不一定因为这次的事,就真的失去相位,很大的可能是他继续做首辅,但是内阁里,皇帝的力量大为加强,形成对相权进一步的削弱。现在最该关心的是让谁入阁,以及这个阁臣,我们能不能掌握得住。” 内宅里,刘五儿与马氏,如同并蒂莲一样,躺在杨承祖怀中,任他把玩。马氏终归是面嫩,即便是在豹房里,也没让正德弄过这样的把戏,如今做了这个,羞的不敢见人,只差把头埋到枕头里。 刘五儿比较大胆,并不在意这些事,主动靠在杨承祖怀中,任对方的手,在自己身上滑行。她虽然还没怀上子息,但是只要保持这种恩爱,怀上孩子,只是个时间问题。 从当初的乐户,到后来进入豹房陪伴天子,又被皇后的部下追杀,差点没了性命。现在曾经迫害她的皇后,已经在尼姑庵出家,据说人也神智不清,疯疯癫癫,倒是她可以享受爱人的温存,且有希望诞下子嗣。 有了这个念想,刘五儿的心思,自然也就都在这个男人身上。她现在是杨记的秘密总帐房,也是杨承祖一个重要谋主。这次的事,虽然不能耽误,但是着急不等于仓促。该怎么打,又该考虑哪些方面,这些东西都要思考清楚。作为谋主,刘五儿也有义务替杨承祖思考,并为他想到可能有的危险,以便于及时规避。 杨承祖也知,即使这次嘉靖可以取得辉煌的胜利,从长远角度看,治理国家是离不开文臣的,阁臣的权力可以限制,但依旧是朝政中的重要力量。他思考着 “阁老,必然要用够分量的文臣,我跟这个圈子交集不大。再说五儿姐你是知道的,我的身份太敏感。如果和文官走的太近,万岁那里会不高兴的,所以阁老那边,肯定要有人,但是也不能走的太亲近,尤其是首辅,就更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免得让天子想太多。” “明明是你自己想太多,万岁对你如同兄长,又有永寿千岁和太后为你撑腰,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该和阁臣走动,也是要走动的,这个也是正常的礼尚往来,没什么问题。我看那个严嵩啊,虽然现在不显山露水,但是做了国子监祭酒,只要不是太倒霉,将来就有机会入阁。他的字我看过,写的很好,能把字写这么好的人,做人的不会差到哪去,将来他说不定真的能走到一个很高的位置上。承祖弟弟与他有老交情,这一点要保持,将来大家彼此帮衬着,日子都好过。还有那个杨一清,你和他虽然没来往,但是他在三边,很照顾闻香教,如果他入了阁,两下可以多亲近亲近。” 有资格入阁递补的人是有一些的,这里面有的人可以搭上关系,有的人则搭不上,刘五儿已经通过厂卫的力量,开始搜集这些未来阁臣的资料,按照对方的兴趣爱好,准备对应的礼物送过去。如果坚持不肯收礼,也不肯和杨家亲近的,就想办法,让他做不成阁臣。 杨承祖不能保证与所有阁臣成为朋友,但是要尽量保证,与自己关系不好的人成不了阁臣,这是杨家的底线所在。至于对抗杨廷和上,刘五儿自己不便出面,但还是能提供一份名单,为杨承祖找到一些援兵。 这份名单上的人,都是正德时期被提拔任用的官吏,这些人并不会因为正德任用他们,就对正德心存感激,近而服从杨承祖调遣。但是刘五儿记得他们,也不是因为他们的官身,而是他们在正德时期,曾被人搜集到一些把柄。若是这些抖出来,足够将他们从现在的位子上赶下,但是正德并未因为这些把柄就把他们罢免,反而继续让他们做事。 这些把柄,刘五儿大多记得,以锦衣卫的手段,把这些东西翻出来不是难事。以这些证据相要挟,也不怕他们不听调遣。 除了这些人外,还有意图在东南海贸中得利的北地豪族,想要把山东码头也设为市舶所在,近而开海通商的山东大家族的代言人等。杨记如果马力全开的话,在朝廷中,也能形成一股声势,虽然论力量不能与杨廷和颉颃,但是从舆论声势上,未必就一定落下风。 “当然这事上,不能是你来出头,要让永寿千岁出面主导,你这个隐驸马既然是隐的,就好好的藏在幕后。前面的事,你不要动,你是为朝廷做里子的,就要有做里子的剧务,那些出头露脸的事,还是交给做面子的人去吧。” 刘五儿边说,边像哄孩子似的,在杨承祖头上亲了一口,随后就娇笑声中,被杨承祖反压在身上。“五儿姐当初说过,我只压一个头在你身上,你会觉得累,我整个人压过来,你就不累了,你现在到底累不累啊。” 马氏这时也笑着上来助纣为虐,当初她算是被刘五儿拖下水,现在又被她拉来伺候一个男人,遇到欺负她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一边施加着惩戒,她一边提醒道 :“我的几个侄儿还在三边那里受罪,他们虽然是武人,但是娇生惯养吃不了苦。三边日子艰难,他们现在的日子一定很苦,如果承祖能把几个妾身几个侄儿调回京来,他们……一定会为你做任何事。你这次的事,也需要一些胆大,不计后果的勇士,这几个小畜生在延绥好歹也杀过人,胆子和勇气他都不缺,求你给个机会。” 她的相貌在内宅众人中,算是最出挑的一个,杨承祖听到她这么一求,也只好点点头,“你有话,我一定听了。不过,待会你也要好好报答我才行。” “我能报答的,不是都已经报答你了么,还想要什么啊。”马氏羞涩的笑了笑,刘五儿道:“待会承祖你收拾她的时候,我也来帮你,保证让你像皇帝一样快活。” 内阁里,杨廷和已经从一些渠道了解到,似乎最近皇帝要有所动作,可能会导致内阁与其发生冲突。不久前,万岁还下了旨,宣桂萼、张孚敬两人进京,对于梁储等人的辞职,挽留的也不怎么迫切,大有听之任之的态度。 虽然有了这些征兆,也有了情报,但是这些并没引起他多大的疑虑,反倒是让他有些暗笑杨承祖无谋,妄图让勋贵来制约文臣。土木之变到现在,那些勋臣已经废了,指望他们,还能指望得上?再者,现在嘉靖也没有什么理由,能够为难内阁。如果天子随便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他会让其明白,什么叫做自取其辱。 第一千零六章前奏 嘉靖五年的夏天京师热的很早,虽然只是初夏,天气已经显的闷热。大臣们身上穿着厚重的官服,额头上,汗珠一层接着一层,至于身上的臭汗就不用说。即使早朝的时间早,如果坚持下来,搞不好也会汗湿重衣。 先是几件并不要紧的事,随后,天子就将徐震、张时亨的奏折分发下来,交众臣传阅,又说道: “先帝陵寝修建之时,因为国库空虚,国用不足,故此因陋就简,勉强敷衍,先皇于九泉之下,亦不安稳。今国用充足,朝廷广有继粟,太仓充实,朕决定,命承天卫指挥使徐震总督皇陵修缮诸事。由工部派员,前往协办。内库拨银四十万两,太仓拨银二十万,合计六十万数,作为工本费用。不足之处,由湖广地方征收,众卿以为如何?” 杨廷和看着这些荒诞不经的奏折时,嘴角边露出的是一个轻微的笑意,大明朝什么时候,都缺少不了这样的蠢货。张时亨这种苍蝇,自己随便一弹指,就能灭了他。至于这个徐震,他知道天子对于安陆旧臣的照顾,还是不要理会,将来再找机会敲打一下吧。 可是等天子说完这句话,他的目光一寒,不动声色的朝勋贵班那里看了一眼,这些情报的来源,就是这些勋贵武臣中倾向于自己这一派的人。 他也知道,要这些人通报消息是可行的,私下里,也会在立场上与自己更为亲近。但是他们终究是勋贵武臣,要是让他们公开站出来和自己站在一条线上帮场子,这个可能性就太小了。要阻挠皇帝,还是要看自己这一边。 能够为天子出力的,国子监祭酒严嵩,大学士顾鼎臣,这些人目前看来,并没有附和的迹象。即使他们想,也未必有这个勇气,杨廷和之前已经做了准备,这些人只要敢开口,他就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比较难对付的,是国丈孙交,但是他自从成为国丈后,在朝政上已经很少开口,在内阁里的存在感接近于无。在辞官被拒绝后,就长期上个病休折子,待在家里不动,并不会出来与自己打对台。 另一个够资格也有能力添乱的人?杨廷和的目光高速的扫视着,发现武班那边,并没有杨承祖的影子,看来他今天依旧装病不上朝。既然如此,也就是说,今天的朝议并不是天子蓄势而发,纯粹是临时起意?那就没什么可怕的。 他并没有开口,或者说,到了他这个位置上,也不好随便开口。一旦他说了话,往往就意味着摆明车马,不管对谁来说,都无路可退,从稳定朝政的角度看,还是不要轻易走到这一步为好。好在,作为文臣之首,他的手上并不缺乏兵力,有足够的人可以替他进行劝谏。 能够上殿的,除了御史言官,都是朝廷里有一定身份品级的大臣,杨廷和也不用真的去打招呼,只做了几个微小的动作,下面立刻就有人响应。 工部尚书赵潢上前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兴献帝之墓葬,应以藩王例,本生兴献帝,虽然追以帝号,然其薨时,始终是藩王,下葬陵墓,都应以藩王为定例。按藩王格局,献陵已然越制,请陛下收回成命,三思而行。” 户部尚书秦金,也上前一步“陛下,臣附议。朝廷近几年用武于东南,备虏于西北,广西瑶侗时有反意,境内又多练新军,以上诸项所费皆大,民财已竭,民力已穷,正该修养生息,以恢复民力之时,不宜再兴土木耗费国帑。且献陵于岁前刚刚修成,现在又要重修,难道是当初所修之时,陵寝本就存在漏洞,现在才刚刚发觉,所以急于补缺?若重修献陵,请陛下先行将之前主持献陵修建之人逮捕入监,由法司细勘其罪,再做定夺。” 由以上两人带头,朝廷里,冲出来的大臣立刻就有十几名。这些人中,有的是部堂高官,有的则在寺卿体系内担任要职,手握重权,于朝廷运转中,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当他们一起开口时,即便是皇帝,这道圣旨也没法颁布下去。毕竟圣旨是要由他们来执行,若是这些人都对圣旨不满,即便是强行推动下去,也多半是不了了之,白白得罪了人。 杨廷和二目微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才是自己理想中的朝廷景象,内阁之前退的已经够多了,这一次,是不可能再退下去。 就在十几位部院大员,开始分析利害,陈述着不该大兴土木的重要性时,科道言官中,忽然有一人闪身而出“陛下,臣以为列公之言大谬……” “杨廷和是内阁之首,控制着大部分官员,其实不单是文官,武将里,他的人脉也很广。毕竟他是大学士,也是成名大儒,很多人向他学东西,或是学做人,既然他是老师,那些人就要听老师的话。再加上,他能控制吏兵二部,掌握着大家的升迁,不听他的又能怎么样呢?可是,事情总有例外,科道言官,本来就有一些人不在意对手的身份,只想图个出位,博个名声。小刀锯大树,这种事,是最方便出名的,就像江湖一样,挑战一个成名的剑客,是年轻剑客最好的出头之路。所以,不管杨廷和的力量多大,也会有一些言官愿意出来跟他作对,哪怕是真的被贬谪,也可以落一个好名声,对他们来说还是值得的。今天的朝堂上,杨廷和不会轻易动手,但是当他的人动手后,他就会发现,局面并不在他控制之中。” 永寿公主府内,这起冲突的缔造者,拥着永寿公主,叙述着自己的分析。一边,从白衣庵溜到姐姐家的永淳,则剥着葡萄,喂到姐夫口内。间或,杨承祖趁机舔一舔她的手指,就让她心满意足。 看着两人亲近的样子,永寿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两人在自己面前都这么亲近,在白衣庵里,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咳嗽了一声问道:“承祖,那按你看来,今天的朝议是什么结果?” “什么结果也不会有,言官一露头,就是要打烂仗,最后谈论不出什么来。朝堂上,都是中高品的官员,杨廷和占据绝对主力,但是我已经给万岁出了主意,这事,要让百官皆议,也就是把人群基数变大,在下面的小官里,杨廷和的人虽然多,但是我们的人,也会多,到那个时候他就有的麻烦了。我想,就是耗时间,到下午的时候,万岁就该招我进宫,说说早朝的事,今天晚上,估计要晚点过来了。” 永寿听到这推了他一把“既然这样,那就别耽误时间了,快去陪你的心肝去,别理我这个老太婆。” 永淳不依的过来要挠姐姐的痒,见她恢复了活力,永寿的心里,也就好过了一些。虽然分走了自己最宝贵的宝贝,但是妹妹很高兴,这就足够了。姐妹两个逗了一阵,就都落入杨承祖掌中,两人大喊着救命,被他抱起来走向卧室。任你天翻地覆,我自纵情今朝。 第一千零七章杨廷和的决断 乾清宫内,已经点起了灯烛,与杨承祖想的有点出入,把他招进宫时不是下午,而是黄昏,进了宫,就直接备了晚饭。君臣两人相对而坐,嘉靖对杨承祖连连称赞 “兄长说的极是,与你想的一样,今天朝堂上,真的打成了烂仗,杨廷和的脸,都要气的发青了。那些言官、给事中,忽然杀出来支持朕,他绝对没想到这一点。随后局面就都乱了,支持他的言官出来,批评支持朕的言官,支持朕的人虽然人少,但是气势一点也不弱,立刻就回骂回去,最后闹成了一锅粥,直闹到下午大家才没了气力。朕按大哥说的,一语不发,最后只是让群臣皆议,让大家来决定。” “第一步,可以看做成功了,如果说原来对科道互查有所抵触的话,经过这事之后,杨廷和自己也会支持科道互查。从皇陵开始,很快就会有人议论到名位问题,现在,就是需要一个聪明人出来,把这一切挑破。依臣之见,霍状元多半是会充当这个角色。” 嘉靖还没忘当初裁锦衣卫的那份折子,心里也对这个朝廷里著名的反对派颇有些无可奈何“霍韬啊,他这个人学问是有的,可是做事呢,就是太一根筋了。让他做实事是不大行,只有在这种时候,他的学问才会有点意义。朕决定,招霍韬等人,编撰大礼辩,杨廷和他们既然想要讲道理,朕就陪他们把道理讲下去。但是以往,这个道理只在内阁讲,在乾清宫讲,在朝堂上讲,这次,我们要把它放到天下,由天下人去讲。” “陛下英明,国朝之事,向由庙堂列公一语而决,下面的人,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最后只知道谁输谁赢,对于这里面大家讲的什么道理,没人去关心。那些书生就可以随意说,搞来搞去,谁有理谁没理,就靠他们去说。与其这样,不如由官方修订文本,讲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再由杨记的人,在民间传播,让下面的人也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不管杨廷和等人是多么优秀的官僚,受时代限制,有一些东西的认知,还是不能与杨承祖这种两世为人的相比。就像官方控制舆论,抢夺宣传阵地这些东西,明朝的官僚最多是有个模糊概念,说到重要性方面,始终认识不足,操作手段上也不及杨承祖。 他这种官方先修订一个样本,定好调子的手段,现在的人,还是想不出来的。杨廷和等人,在白天的朝会上,最多是觉得有些诡异,随后又觉得有些荒唐,认为一些年轻的言官不大像话,连局势都搞不清,就盲目的冲出来,实在是不知所谓。 但是到了这一步为止,杨廷和的观点,还只停留在一些人年少无知,一些人一味媚上全无风骨的层面,并不认为这次的朝争会发展的如何严重。 “百官共议,这其实是一件好事,君王与士人共天下,天下的事,本来就该由众臣来决定,再以天子的名义下发。万岁可以明白,大事不能自己决定,而该由群臣商议,这是个很不错的进步,证明万岁懂得了一些道理。” 书房里,杨廷和说起白天的朝议,脸上不怒不喜,显的很平淡。谈放鹤的眉头皱了皱“恩师,弟子总觉得,这里面有有些蹊跷。厂卫肆虐,朝臣里有不少人受其所制,难以维护正义。天子让群臣共议,说不定就是希望这些人附和……” “附和也没有意义,当初张孚敬等人妄议礼仪,被逐出朝廷的事,他们应该都还没忘。他们的议,只是发出自己的声音,但是真正决定这件事走向的,还在于内阁。只要老夫几人坚持住,那些人的话,不过扰人清净,浪费纸张罢了。这次正好可以看看,有多少人妄居清流,实际上阿附权贵,为鹰犬张目,也好一并打发了。朝廷里,近几年乌烟瘴气,一些佞幸小人,窃居于朝中,也是到了该清扫清扫的时候了。那些勋贵武臣,如果不知死活的出来起哄,老夫也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后悔!” 杨慎在旁提醒道:“父亲,天子不久前下旨,招张孚敬、桂萼二人进京,授予官职,似乎是要起用他们。这两人共同的特点,就是都在礼议之争中,支持天子的一方,会不会是陛下要重启礼议之争?” “大抵就是如此了,献陵规格,若按藩王考核,已经可以算做逾越。但是按照帝陵来看,确实有些寒酸,天子要求重修献陵,就是想把它修成一座帝王陵墓。同时修缮王府,也是以行宫为标准,就是想把自己谱系正过来,让大家觉得他登基是名正言顺,不是继承孝庙香火。我看这朝廷,怕是又要有一番乱子了。升庵,你之前在东南打过倭寇,做庶政还是可以的,眼下杨记在东南难边搞风搞雨,又把手伸到了盐政那边。为父有些担心,他们将来不知道会把事情做到哪一步,又怕他们惹出什么大的乱子,将来为父就算想收拾这个乱局也会很困难。眼下南直隶出缺,为父想让你到那边,替为父盯一下杨记,不要让他们做的太过。” 他是当世名流,又位高权重,一般来说,想要吩咐什么事,直接下命令就可以。可是杨慎这个才子性情不及,父亲的威严,或是首辅的权威,对他都是没有什么用的。杨廷和刚刚说到这,杨慎已经摇起了头 “父亲,您的意思孩儿明白,但是孩儿是不会走的。我是您的儿子,老百姓都说上阵父子兵,现在要跟皇帝打仗,做儿子的,没有先走这个道理。我留下来,或许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总归,孩儿在京师里还是有一些文友,可以仗义执言,捍卫正道。我也明白父亲的苦衷,但是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父亲您教了我这么多年,难道希望您的儿子,是一个临阵脱逃,趋炎附势的软骨头?陛下与士人共天下,这句话纵然您实现了,将来也要有人传递下去,若是孩儿都要逃,将来,您又指望谁来牺牲呢?” 杨廷和被问的哑口无言,片刻之后,面上露出笑意“升庵,你生的好一张利口,放鹤你看,朝内有人说老夫霸道,可是你见过霸道之人,被自己的儿子当面指责么?” 房中几人会心一笑,有关调任的事,就没人再提,杨慎回到房中时,也并未对妻子提到父亲的安排。固然礼议之争将起,但是大义在自己手中,他根本就没想过会输。而在书房的杨廷和,也在与谈放鹤商议良久之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将这个南直隶外放的名额,给了自己的次子杨惇,随后就以全无牵挂的态度,准备迎接天子的挑战。 第一千零八章公议 京师内,交百官共议的事,在朝臣中,着实掀起了一些波澜。在京师这等地方,官身不能说没用,但是也不一定每次都能吃定别人。很可能两个泼皮样子的人在街上撕打,进了衙门后才知道,原来二人都有官身。 包括荫封、带俸以及实授在内,京师的官,实在是太多了。其中的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没什么机会在朝廷上发出自己的声音,更别说与首辅等人共同议政。天子发下圣旨之后,很是让一部分人兴奋起来,觉得自己鲤鱼跳龙门的机会到了。 每个人的龙门不同,有的人希望于讨好首辅,借以得到提拔,自然也有人想着要投靠皇帝,之后龙飞九天。一些人同意皇陵的修建,另外有一些人反对,还有一些自认为滑头的,则上本表示修有有的好处,不修有不修的理由,具体修不修,还是要由天意决定,建议陛下问卦于天。 当然,由于科道互查的政策,也让平日里声音最大的言官系统内部发生了巨大分歧,变成一派同意,另一派必然反对。一方总是要等到另一方的意见表明后,自己再行表态,免得和对方观点一致。曾经大明朝廷内的清流,现在已经变的让不少大佬大摇其头,认定其不堪大用。 这些奏折经通政司,汇入内阁随后又进入司礼监,张佐不得不调拨了二十几个强壮太监过来搬运奏章,避免过量的积压无处存放。嘉靖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哈哈打趣“张伴,自从进了京,朕看你是越来越胖了,像是这样多动动也好,能让自己瘦一点。” “没……没错,这都是陛下的恩典,奴婢感激不尽。”张佐喘着粗气道了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头又去搬运新的。 杨承祖则翻看着奏折里的内容,不时露出一丝笑容,嘉靖在旁笑道:“大哥,你觉得这些奏折写的如何?” “依臣所见,大多是废纸,这帮人升不上去,自然有升不上去的道理。除了做人差劲之外,做事的本事,也确实是不大行,写奏折也写的乱七八糟,比我这个武人恐怕还要差。这里面有一些人大约是紧张,第一次参与到这样的事里,心里害怕或是兴奋都很正常,但是大多数,都是没什么才干的废物。可即便是废物,这也是一批有官身的废物,这么多人的奏折丢上来,这就是压力。这些压力面前,就算是杨廷和,也得思考一下,他到底有没有这个魄力,把所有反对他的人都赶下去。” 与上层的一边倒不同,杨廷和对于这些小官是顾不过来的,他一个首辅,随便说句话,就可以关照一个小官。但是对于京师中广大的七、八品官员来说,首辅实在太过遥不可及,就算在杨家门外的板凳上排队等着拜见,也没有他们的份。 同样对于杨廷和来说,这个阶层人太多,作用太少,内中可以称为人才的人,又少的可怜。对于一个首辅来说,跟这样的人接触没有必要,也就谈不到争取。 与之对比,厂卫的力量在这些小官身上很容易发挥作用,即便是杨记这种体量惊人的巨商,就足够让这些位卑职小的官员心惊肉跳。或是给好处,或是拿出把柄,又或者只是恐吓几句,就足以把他们拿捏在手里,按命令行事。 这帮人或主动或被动的出阵,在声势上确实显的声音够大,即便言语不能成理,又或者理由牵强,但也足够恶心人。再者,杨记这时也开足了马力,开始在民间散布消息,为天子争取同情分。 对孝宗的爱戴,主要还是体现在官员这个阶层里,到了百姓这一层,差的就远。事实上,嘉靖皇帝继承谁的血统,对于百姓来说,并没有太多的意义,还是自己的赋税,田地,买东西是贵是贱,是否可以多吃几顿肉才是真的。 杨记不管被世家大族或是文人学子如何批判,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绝对是个救星般的存在。他们在低价出米时,顺带说上几句皇帝的好话,很容易左右人的想法。 加上杨记本有的戏班、说书人等机构的发力,京师里的舆论阵地,渐渐就这样被夺了过去。顺天府曾经派出了一些衙役,想要对这种宣传进行管制,可是随后厂卫就高调介入,反而把衙役给压了下去。这样一来,杨记的宣传无人能管,街巷间,有利于杨廷和的声音渐渐变小。 杨记里也有大批不得意、日月艰难的读书人存在,他们的知识水平还是有的,讲道理的话,他们也可以讲。而且这样的读书人由于穷日子过惯了,倒是更容易用百姓的语言发表观点,煽动性也就更强。 一些读书人敬佩杨廷和的为人功绩,又或者是杨慎的才学,主动出来为杨家站台,随后就会被杨记的读书人出来围攻。书生间的对骂,很容易吸引百姓的关注,杨记的书生人多,往往能靠人数把对方压住,就算是胡搅蛮缠,人少的一方,也多半是要输的。 偶尔有一些舌战了得之人,与杨记的辩论中大获全胜,可是回家的路上,往往被人打了黑拳,没有几个月下不了床。 杨记下属的戏班子,则开始在京师内大量上演京剧逍遥津、其中一个班子,竟然效法对付寿宁侯的办法,把戏台设在了杨府附近。这出戏的意思,显然就是把曹操比做了逼宫的曹操,对这位首辅进行舆论陷害。 杨承祖和嘉靖,都没想过靠这种手段就能让杨廷和自己辞职,但是先有了舆论这张牌,将来的对阵中,自己是先站住了一个理字的。嘉靖哈哈笑着 “杨新都不久前让人安排,把他的二儿子派到扬州去做分守道。可是朕想了想,咱们的杨记想要搞盐赚钱,老鼠不能放在自己的米缸里,最后点了他做苏松巡按。那里是赋税重地,欠税严重,他到那里要是能多收上些税款来是最好,要是为那些大户求情,希望减免税收,朕也好有理由收拾他。” “未曾作战,先把自己的儿子送走,杨新都这是摆开了要拼命的架式啊。可是要说走,也该是杨慎走,他是长子,居然把二儿子弄走了。杨二郎性子温和敦厚,做事没什么魄力,这次到苏松,等于是把他放在了火上烤,臣安排一些人好好查查他,保证可以让他日子过的难受。” “这事大哥只管放手去做,杨新都既然想拼,朕就成全他。昨天回宫时,雪娘姐还跟朕说了,说杨新都等人是国之栋梁,岳父给她写了信,让她尽量为国朝保下一些忠臣。看来岳父已经明白,朕要动手了。” “臣也听说了,孙翁好象要请杨廷和吃饭,大概是劝他罢手,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如果能抓住的话,不如让他全始全终。” “朕也是这么想的,看在雪娘姐份上,他现在离开,朕保他个平安富贵,现在要是还恋栈权位,朕就只好送个全家富贵给他了。” 第一千零九章托付 孙交成了皇亲后,宅邸由朝廷派人重新翻修,向外扩了很大一部分,占地大为增加,装饰也更为奢华。可是居住于此间的老者,并没有因为环境的改善,而感觉到丝毫的快乐。以往他是文坛泰斗级人物,往来宾朋众多,可是自从成为国丈之后,昔日故交已经与他断绝往来,京师各种文会中,也没谁想过有他这么一号。 这就是大明的文人阶层,他们拒绝原谅背叛阶层之人,不管你过去的名位多高,只要背叛了自己的阶层,就会受到所有人的唾弃。在他们看来,大臣不与皇家联姻已经是惯例,孙交不但公然违反,还恋栈权位,不辞官还入阁,这就是小人,与他为伍,连自己的面子都要跟着丢掉。 像是今天杨廷和肯过来喝一杯水酒,于孙交而言,已经要从心里感激,态度上也略微有些激动。他的年纪比杨廷和大几岁,但是科分辈分却小于杨廷和,所以还是执一个后辈礼。 “石斋兄,你公务繁忙,肯拨冗赏光,老朽很感激。自从老朽的女儿进了宫,我的家里已经很久没有文友来拜,反倒是有许多武将前来递名贴,攀交情,搞的老朽仿佛成了勋贵似的。” “九峰兄,这些人你不用往心里去,他们与你易地而处,又能做什么呢。我们是臣,终归不能违逆陛下的意思,令爱在椒房,若是能规劝天子多行正道,对于这个天下而言,其实是一件好事。前朝万贵妃故事,至今未忘,宫中一位贤后的意义,非同小可。杨某不是那等愚人,不会拘泥于一些莫名其妙的看法,而看不清善恶愚贤。” “石斋兄,有你这句话,老朽纵死,也能瞑目了。方才我说的事,石斋兄考虑考虑吧,这并非是我女儿的意思,更不是天子的意思,只是老朽的一点拙见。我毕竟是安陆人,对于这位万岁,还是知道一些的,他要做的事,鲜少有不能成者。而身边辅佐的杨承祖,也是善于用谋之人,这次的事,在老朽看来,恐怕仅仅是个开始,而不是结束。杨兄一世清名,不值得为这种事赔上,退一步海阔天空,老朽最近又上了一次乞休折子,我是真的想回家乡,看看家乡的山水。京师这里的气候越来越差,老朽有些待的腻了,不若你我一同泛舟湖上,做两个老钓翁,比起在险流急浪中搏杀,可要强的多了。” 杨廷和微微一笑“九峰兄是个妙人,老朽可没有你这份福气,这里的气候虽然差,但是我还是想让它变的好一点。大家读了一辈子书,讲了一辈子道理,总不能到了自己身上,就开始畏惧,那样将来,我们是没什么资格见列祖列宗,也没什么资格,在子孙面前说话的。” “您的好意,我能够明白,我也知道,这条路到底有多凶险。可是既然我是托孤之臣,就有义务,把这个朝廷维持下去。现在我要是退了,满朝文武中,你觉得还有谁能接替我的位子么?如果把江山交到他们手里,最后说不定就会把祖宗创立的基业,全都赔个干净,要是那样,杨某就成了罪人。” “这……老朽明白了,看来是我想的差了。”孙交叹了口气,杨廷和的为人一贯强势,肯跟自己说这么多,已经算是难得。看来有很多时候,就算自己能够看明白,也不一定真的能够救的了人,反倒是只能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下去。 杨廷和反倒是朝孙交一笑“孙翁,您想的是正途,只是廷和为人愚笨,就算有人指出来正路,自己也不一定会走,您别见怪才好。说来,老朽今日前来,倒也有一事相托。人非圣贤,皆有私心在此,老朽的一点私心,就是家中两子一女。尤其是升庵,他的性子跳脱,遇事容易冲动,在这种时候,很容易惹出是非。但是,我又不希望真的压住他一身血性,把他变成个庸碌之辈。所以这次冲突里,他很可能会冒犯到天子,或是做出什么蠢事,只希望到了那时候,孙翁能尽可能多的帮他说两句话,廷和感激不尽。” “石斋,你言重了。有孙某一口气在,是不会让升庵吃亏的,他是我大明的才子,未来的天下,还要指望他来辅佐。如果有人敢对他不利,老朽绝不会坐视不理。” 以他的身份说这句话,差不多就是为杨慎求了道免死金牌,杨廷和心满意足,与孙交又饮了一阵茶,这才告辞离开。等到门首时,孙交终于还是忍不住道: “石斋,老朽这个阁臣,不能为国分忧,有辱名位,不足为效法。你想要为国出力,济世救民,这才是我辈读书人楷模。我不会对你的行为多说什么,但是也请你听我一句劝,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一味争下去,也没有太多意义,还不如权且退让,保住有用之躯,才能真正为国出力。” “孙翁有心了,杨某记下。” 杨廷和很是感激的朝他行了个礼,及至上了轿子,放下轿帘之后,杨廷和才摇了摇头:孙九峰也终究不是个直臣,为人行事太过求全,做大事却惜身,爱惜羽毛,又不敢触怒天子,总想着两面讨好,这样的人,又能做什么大事了。谈放鹤在轿外问道:“恩师,孙翁今日请您,是为了?” “没什么,他自己胆子小,就把别人也想的和他一样。这种人好心是有的,也可以看做一个可以托付重任的好朋友,但是记住,遇到这样的人,只能让他帮你善后,不能让他与你共事。因为遇到危险,他会第一个逃走,还会动摇你的决心和士气,牵连其他人。哦对了,还有一条,这个人顶不住压力,天子这边稍微做了点姿态出来,他就坐立不安,简直好笑。” 回到家中,杨慎从翰林院已经回来,杨廷和知道他是急着回来见自己娘子,两人分别之后,又不知几时才能重逢。黄娥正在忙着为丈夫张罗纳妾的事,杨慎却在中间捣乱,不想讨小。这种儿女情事,他自是不好多干涉什么,见他回来,也没多问,反倒是杨慎一脸郑重的主动来找他 “父亲,霍渭先又上了本章,他这次,是直接请天子尊献帝为父,公开宣称让天子继承献王血脉。天子龙颜大喜,已经招他及进士侯廷训等人,共同编撰大礼辨,议好的礼仪名位,怕是又要推翻了。” 杨慎边说边摩拳擦掌,目光里满是兴奋之色,他毕竟在东南经过战阵,不是寻常读书人可比。现在的他,已经把做当成一场战争,而他,已经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第一千零一十章外援(一) 杨承祖是在家里被紧急招到了宫中,他的家里也出了点问题,郝云龙派人送信,让郝青青回家一趟。看书信里的意思,郝云龙的身体已经不成了,要青青回去,多半是要交代后事。 当初在青龙山时,他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是在李神医李言闻的妙手之下,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拣了性命回来。可是不管郎中手段有多高明,人的寿命终究有限,这一回郝云龙的身体,多半是撑不过去,要过不了这一关。 闻香教现在已经发展为一个辐射数省,教徒过百万的庞大组织,就连宝闻堂书局,也印刷了闻香教的经文,基业非常庞大。郝云龙自己又没有子嗣,他死之后,这个基业肯定是要传给郝青青的。但是一个女人想要接这么大的家业,其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朝廷对于闻香教这种大教门不可能是放养,在杨承祖成为缇帅之后,就开始往闻香教里掺沙子,将自己的人,渗透到闻香教里做事。对于里面的变化,和一些重要的情报,始终有所掌握。 闻香教势力庞大,但是由于扩张的过快,而且是采取鲸吞的方法扩展力量,自身很有些消化不良的后遗症。一些曾经的教门首领,或是地方上的豪强,依旧在教里担任要职,手上依旧有力量。还有一些白莲教的头领,是带着人马投奔过来,也没有放弃权柄,手上依旧控制着大批人手。 郝云龙活着时万事都好,等他一死,很多被压下的问题,都会发作起来。教内各路山头,各方头领都要压住,教外还有一些势力虎视眈眈,一个女人想接这么个盘,其实也不是容易事。如果可能的话,其实还是杨承祖跟她回去一趟,一起去撑场面,这个教主位子才能坐的稳。 但是京师里这个局势,杨承祖自己不可能走的开,郝青青现在又怀了身孕成了带球跑的状态,一身功夫多半用不出来,回去接这个位子,并不怎么安全。但是闻香教这么大的盘子不可能放弃掉,更重要的是,父亲的最后一面,怎么也该让她看见,只能尽可能多的安排一部分护卫,又让铁珊瑚随行保护。 两人正在房里说着体己话,又嘱咐着这个莽撞的姑娘到了地方之后该注意什么,可以联络谁,自己在闻香教内掌握着多少棋子之类的事。听到圣旨,他有些犹豫,郝青青笑着推了推他 “好了,你快进宫吧,不能让万岁等的急了。我是老江湖了,什么阵仗没见过?我又有一身武艺,还有女兵队,自己可以照顾自己,大不了可以全身而退,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按说应该和你一起回去的,毕竟岳父的身体这样,我做女婿的,该回去探望,但是万岁这里,你是知道的,他离不开我。所以……对不起。”杨承祖抱着青青,手在对方的脊背上轻轻拍打着,青青也在他背上捶着“你非让我流眼泪才满意啊,我们跑江湖的,流眼泪很丢人的知不知道?你做好自己的事,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我不会让你分心。” 由于时间紧急,杨承祖进宫之后,青青也带起队伍离开杨府,向着青龙山方向而去。就在她出发的同时,一些身份可疑的人,也在飞马赶奔青龙山,争取将这支庞大力量抓到手中。 远在京师的杨承祖,自然不会知道在青龙山那边的暗流,人刚一进宫,就被兴奋的嘉靖叫过来,指着桌上的奏折“霍渭先这个人,偶尔还是有点用的,这次上的本章,就很合朕的心意。朕这次要他来参与编修大礼辨,只要他事做的好,就一定要重用他,将来,让他入阁,去做阁臣。” 杨承祖接过奏折,见上面写着“……然臣下之为此议也,其故有三:曰前代故事之拘也,曰不忘孝宗之德也,曰避迎合之嫌也。今陛下既考孝宗矣,尊兴献王以帝号矣,则将如斯而已乎?臣窃谓帝王之相继也,继其统而已矣,固不屑屑于父子之称也。惟继其统,则不惟孝宗之统不绝,即武宗之统亦不绝矣。……” 总体而言,这是公开站出来,支持嘉靖继献王之统,不继承孝宗血脉,然后再对张太后和夏皇后好一点,算是各退一步,皆大欢喜的结局。 霍韬或许是看到了张家现在的窘境,又或者是知道夏皇后在白衣庵出家,人都有点疯疯癜癜,心里动了恻隐,再不然就是他始终对杨廷和的观点不认同,在礼议事件中,始终支持天子立场。总之他不是杨承祖的暗子,也没有什么把柄可抓,自觉自愿出来站台,还把问题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也就不怪嘉靖高兴。 他们这次折腾的目的,最终就是要让嘉靖继承献王血统,不继承孝宗血统,把孝宗从皇考变成皇伯考,让蒋氏名正言顺的做太后。等到几年之后,再把献王的神主迎到太庙里,就算彻底了结心愿。 这种事当然不能急于求成,总要一步步做,可是霍韬这个状元老爷,直接把事情摆上了台面,反倒是省了他们的手脚。嘉靖看了几次之后,问杨承祖道: “大哥,你的人手可曾备齐了,本来朕还想着等到张孚敬等人进京后,再一点点动手。可是霍渭先这次上本,等若在火上浇油,恐怕局面会在短时间内激化起来,到时候,就要让大哥的部下上阵了,你的人,可准备好了?” “万岁放心,这些儿郎早已经准备妥当,只要万岁一声令下,他们随时可为万岁效劳。至于朝堂上,这事激化了,也不一定是坏事,也许我们之前把事想的保守了,支持天子的人,远比我们想象的人多。霍韬只是个开始,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站在我们这一边,为万岁出力。” 等到天色将晚时,一批新的奏折被送进来,其中在最上面的一份奏折,很快引起了嘉靖的注意。这同样是一份支持嘉靖尊奉兴献王为皇考的奏折,署名是詹事府少詹事方献夫。这人与霍韬相善,共进同退,倒是正常的很,但是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却引发了嘉靖的兴趣:心学弟子。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外援(二) 杨廷和是当今大儒,在文坛和学界的地位,未必就比他在朝廷里的地位低多少。很多名士才子,都希望列入他的门墙,向他学习经学,很多时候,他说一句话,一些学子就会立刻响应,作为他的臂助出力。 心学影响虽然很大,但是跟传统的理学相比,很明显处于弱势地位,心学的门人,也在寻找着一切机会,希望让心学可以打一场翻身仗,让心学的地位和政治影响力得到提高。 嘉靖当初重用徐阶,也是想着利用新兴的心学,把部分成员拉到自己一边,借助心学的学术制约理学,以心学子弟为心腹,靠他们填充朝廷。但是心学的学术理论并不适合他的需求,再加上徐阶弹劾杨承祖的事,最终导致了两下的合作告吹,徐阶被贬谪。 可朝中的心学子弟并非只有徐阶一人,方献夫是王守仁的亲传弟子,同样是心学中重要成员,论起辈分,比起徐阶还要高一辈。 他或者是出于发扬心学的目的,又或者是单纯的与霍韬见解相同,总之他这次旗帜鲜明的站出来,请嘉靖尊奉兴献帝为皇考,以孝宗为皇伯考。之后再按照帝王陵墓的标准,重修献陵,修缮王府。 按照眼下的时局和舆论,这种言论就可以看成是典型的佞幸,属于为了讨好皇帝可以放弃节操,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指点。方献夫这次,算是走的比霍韬更远,如果他真的是把这当成一次前程的赌博,那只能说,他一次就押上了自己全部的筹码。 “大哥,方献夫这个人,官职权柄都很一般,但他是王守仁的弟子,这次上本到底是他的意思还是王守仁的意思?会不会是那些信奉心学的,这次准备投机,要为朕出力?” “陛下,这种可能虽然有,但是并不太大,也不必把希望寄托在这上。根据臣这里得到的情报,王守仁一直以来,都在广西那里抚夷,最近一段时间,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上本,建议朝廷不要改土归流。至于和他京中弟子之间,并没有什么往来。方献夫虽然是心学子弟,但是心学这个学派不是江湖组织,约束力很差,所以他读过心学,向王守仁学过什么,都不能代表什么东西。就拿王守仁自己来说,他的态度,实际也是说不好的。说不定,在这件事里,他可能站在杨廷和一边。” 嘉靖现在还是想要扩充自己的力量,让自己的盟友多一些,与群臣的抗争中底气就能更充足。但是杨承祖希望通过这次礼议之争,让厂卫的力量达到顶点,自然不希望有不相干者入场分功,更何况王学的思想,与他将来要推广的帝王思想,也完全不在一个轨道上。 信奉心外无理的心学,并不尊奉皇权,或者说,心学更偏于一个哲学方向,在他们的思想领域,帝王并没有什么值得尊敬之处。杨承祖的历史知识平庸,但是穿越之前,剧团曾试图编排一出新编历史剧张居正,里面作为反派人物登场的何心隐,就是心学弟子。他可是推广过无君无父非弑君弑父这样的理念,在江南讲学,宣传蔑视天子权威之类的观点。有了这个印象在,他更不可能让心学通过礼议之争,走上朝堂成为显学。 他随后又道:“陛下,现在的局势,就是一个字,乱。我们可以尽快将大礼辨做好,配合这几份奏折,一起发放下去,交群臣议。如果议成之后,就可以尊奉先主为皇考,将孝宗改为皇伯考,慈庆宫里那位,可以改称皇伯母,然后赶到其他宫里去住了。” “大哥是准备跟他们现在就摊牌了?” “臣确实有此想法,如果再拖延一阵,就离秋天越来越近了,一入了秋,大臣们会拿出防秋的事出来说话,到那个时候,我们要顾全大局,他们未必需要,这个江山是您的,不是他们的。到那个时候,为了保证运转,做事反倒要被他们捆住手脚。所以事不宜迟,还不如现在就开始议,等到秋天,我们的人也都放到了位子上,不会影响太大的。至于抄录的事,就交给翰林院去做,杨慎就在翰林院里,既然杨廷和早晚都要知道这个消息,就不如让他儿子给他报信。” 嘉靖也明白,这是杨承祖建议公开下战书,向杨廷和发起挑战。整起冲突中,杨廷和还藏在幕后,但是根据厂卫那边反馈来的情报,所有反对自己建议的大臣,都奉杨廷和为盟主。这些天里,杨家宾客往来不断,全都是反对重修帝陵之人。再想到朝议那天,杨廷和一言不发,那些大臣就纷纷上前与自己打对台的情景,嘉靖咬咬牙“就依大哥之见,朕这就让黄伴将奏折拿到翰林院,让他们去誊抄。” 由于家里最近宾客太多,杨慎回到家里也要应酬这些人,并不能与妻子待在一处,这种迎来送往的接待,也让他觉得很没意思,索性就在翰林院没有早退。 作为国朝第一清贵阶层,翰林们的工作相当清闲,主要就是抄抄写写,再不然就是给天子做侍读,侍讲,值经筵等等。像杨慎这种大才子,抄写的活也轮不到他做,侍读类的事,嘉靖又不大喜欢找他,在翰林院里,他就属于闲人,四下走走,与人谈谈文章或是诗文,一天过的很是惬意。 朝廷里的局势已经明明白白,彼此的矛盾摊在桌上,这种矛盾不可调和,大家都有自己不能退让的理由。朝廷里的气氛,已经变的越发凝重,除非是那些敏感度低到一定程度的蠢人,大多数人都已经明白,现在争的根本不是皇陵该不该重修,也不是王府有没有必要再扩。甚至于承天府是否改成国都,都没那么重要,现在真正重要的只有一条,天子到底继承谁的血统,再说深一点,这个国家到底是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还是天子乾纲独断,一切就看这一朝。 翰林们在这种时候,基本都放弃了工作,读书人本来就崇尚清谈,身为翰林储相,这时就更要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柯亭里,十几个宽袍大袖,气度雍容的翰林围坐一处,品茗谈心,个个壮怀激烈,满腔热血。杨慎身为大明第一才子,在这个圈子里,就是最受欢迎的那一部分,大家围着他,听着他的见解。 就在杨慎侃侃而谈,说的正起劲时,他的妹夫金承勋忽然从外面挤进来,将几份奏折放在众人面前。片刻之后,柯亭内一片哗然,群情汹汹。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逼宫 明朝此时还不像另一个时空里万历后期那样,读书人动辄结社,又通过这种结社方式彼此约为兄弟,共进同退,左右清议。但是这个雏形,已经初步出现。 像是翰林院这种地方,就曾经出现过翰林四谏这样的敢谏之士。可以说,每一名翰林心中,都藏着一个可以左右朝廷,指点江山的梦想,想要在权力的盛宴中分一杯羹。 看到霍韬和方献夫的奏折后,不管是出于对孝宗的爱戴,还是出于对离经叛道的不能容忍,又或者是看到了这里面蕴涵的巨大危机,在短时间内,柯亭内的十几名翰林,几乎同时都站在了杨慎一边。 “奸党,这绝对是奸党!方献夫人就在翰林院,我们把他找出来,问个究竟。我们读书人的风骨,就是被这样的人,全都给丢光了,如果我们不做一点什么,将来还有什么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十几名愤怒的翰林,在这时摆出的姿态,是要将方献夫撕成碎片,食肉寝皮的。金承勋与杨慎是同科进士,又是郎舅之亲,关系最厚。与一向率性的杨慎不同,他为人比较谨慎,急忙张开双臂,拦在众人之前 “大家不能莽撞,这里是翰林院,如果动粗的话,传出去丢的是所有人的面子。大家又不是街上的泼皮,不能遇到事就动拳脚,方前辈的意见,我是不赞成的,但是你们这样去讲道理,我也是不赞成的。咱们的武器是手中的笔,不是握笔的拳头,大家不能本末倒置。再者说,谁又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有什么阴谋,现在厂卫猖獗,大家不要中了他们的计策,被这帮鹰犬拿住什么把柄。” 冲动的翰林们,也渐渐冷静下来,作为天之骄子的他们,未必真的怕厂卫,但是在翰林院里动粗,也确实是有点丢人。所有人的目光转而看向杨慎,杨慎思忖一阵,也点点头“承勋言之有理,大家不可莽撞,这本章是陛下要咱们誊抄交百官议的,这事不能不做。不但我们要做,整个翰林院的人都要做,咱们要让所有的同僚知道,这些东西是谁写的。我现在去内阁,让父亲看看这些东西。” 内阁值房里,梁储、毛纪、蒋冕三人,本来去意已决,但是在杨廷和的反复劝告下,决定勉强再支持一阵,但是也已经不大管事。费宏的班辈本来不在杨廷和之下,但是两人的合作并不太愉快,杨廷和的行事思路和费宏并不相和,现在费宏已经很少来这里办公,在家中长期告病不出,很可能辞官辞的比另外三人还早。 顾鼎臣的科分辈分、名望还是手段,都不能和杨廷和相提并论,在内阁里,存在感极低。加上他是第一个在杨记入股的阁臣,弄的内阁里没人喜欢他,每天只是混日子。 最近百官议政,让内阁的工作量在原有基础上大为增加,杨廷和大权独揽的同时,也要承担远超常人的工作。除了这些朝政议论,地方上反应的问题,也从来没有中断过。南方的海贸,漕运,大户们对于杨记破坏市场的控诉,乃至于因为杨记买田、征地、造船等事,引发的一系列冲突,堆满了首辅的案头。 就在这种纷乱中,杨慎将那两份奏折的抄本递到了父亲面前,“父亲请看,这是万岁刚刚交到翰林院的,请父亲过目。” 杨廷和将两份奏折看了看,随手放在一边,“请你几位世伯看看吧,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天子想要什么,下面的人就给什么,大明朝最不缺少的,就是这种聪明人。霍韬、方献夫,他们只是开始,接下来,这样的人恐怕会越来越多。” 案头上的奏折里,原来有一部分会提到杨记害民,在地方为非作歹,乃至抢男霸女的事也时有发生。还有些地方民风剽悍,杨记在那里做生意,经常闹出人命。地方官由于受到限制不能处置,就把官司打到御前,请首辅做主。可是现在的奏折,这种内容已经大幅度减少,相反,倒是有不少地方,开始称赞起杨记为国出力,于国有功。 这些软骨头!杨廷和心里暗自骂了一声,顺带把霍、方两人,也都归入软骨头的范畴。这种奏折,其实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自科道互查以来,言官们开始把注意力转向同僚,查究不法的正事,没有太多人去做,还有人开始想着攀附权贵,保住自己的位置。曾经以节操风骨自夸的科道体系,正在逐渐走向崩塌。 随着事态的发展,早晚会走到这一步,如果不为了这个,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事。现在天子的态度,是认为有了必胜把握,可以走到下一步了? 他冷笑了一声,难道下面一些人的声音大,就给了天子错觉,让他以为自己已经稳操胜券?那些六七品的小官,手上无权,品阶也低,一群蝼蚁般的东西,就算再怎么多,也没有实际意义。看来天子还是太年轻了,没弄明白什么叫胜负,自己有必要给他把这堂课补上。 蒋冕将奏折一放“这两份奏折,没有可议之处,如果连这样的东西都要议,那大家的时间,就都会浪费在商量这种荒诞言语上,国事又有谁去做呢?老夫的意见很明确,天子必须继承孝庙的血脉,不管他本人愿意或者不愿意,这一点都没有什么可商量的。至于上本之人,简直是仕林之耻,理应交部严办,以儆效尤,至少不适合在翰林院里供职。他们已经对不起自己的清流身份,就不要再做清流官。” 梁储、毛纪两人也都点着头,这种事触动的是原则和底线,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余地。如果内阁表现出有半点退让,整个朝政的格局,都有可能退到当初泥塑阁老,纸糊尚书的局面,新君登基后,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君臣共掌朝政的大好局面,很快就要被荒废,朝政怕是比武宗时,还要糟糕一些。 几位阁臣都在嘉靖登基后教授他读书,为他讲解圣人之道,从这个角度看,这些人都能算是天子恩师。毛纪第一个站起身来“这次我们几个人一定要出来说话,让万岁明白,咱们的立场所在。老夫这就进宫,跟天子当面说清楚。” 杨廷和想了想“这样,不如我们几个一起去,内阁本来就该是共进同退。这次的事,更要求内阁必须团结,不能各走各的。” 他看了一眼顾鼎臣,见后者依旧与平时一样闭目打坐,一语不发,咳嗽了一声“九和,咱们一起走吧。” 顾鼎臣睁开眼睛,谦恭的行了个礼“对不住,家里今天来了几个乡亲,定好了一起吃饭,做人要守信用,这事,恕我不奉陪了。” 说完之后,他依旧陷入假寐,只在口内轻轻哼唱起新学的京剧中的唱段“我恨奸贼把孤的牙根咬碎!上欺君下压臣做事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