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除岁师》 第1章 管先生 公元前207年残秋。 夜风如鸮号,掠过广阔的山间平地,带起无数火把上的橘色火焰拉出长长的焰尾后消失,又掠过无数的营帐与身着铠甲手持长矛的兵士,最后吹过堆集无数巨石与车辆的旷地消失在黑夜的深处。 帐地中心黑黝黝的地宫入口在火光的照耀下像张无比巨大的怪兽之口,伴着鞭打与踢骂声,衣着褴褛身形消瘦的数不清的,看起来身体机能已经快不行的贫民与奴隶在士兵们的监视下,像喂填怪兽的祭品,脸上带着绝望与麻木排着队挨个儿往地宫入口进去。 “快点,都快进去做事!” 士兵们挥鞭推攘着,随着延伸的台阶进入到地宫。石阶呈螺旋,下了数十圈后渐渐不知到了地下多深的地方,再转过一道巨大的、近三十米高的石宫门,奇、险、峻的巨大铺满雕刻石画的宫墙与长路出现在众人面前。 火把所照之处,路边半跪无数的石像武士,像是恭礼面对未来帝陵的君王,不断有人跌倒,又被士兵们无情的拖起来,有的站不稳又摔到地上,便有士兵直接抓住脚在地上拖行,惨叫声在空旷又广阔的地宫里响起。其中一队士兵紧紧跟在一位峨冠大袖面容正肃的中年男子身后急急小步奔跑着向某个方向而去,这一行人行得急,点点盏盏的昏暗的石道壁上的灯如同指示,引领着他们行向的隐于黑暗最底层的深处。 在那最深之处,是一个巨大得近乎有一个城市之大的平地。这片旷地当中仅有一个石台,四面皆阶,台上四角分别雕立着栩栩如生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座古朴雄美的神兽石像。正中是个雕像而成的黑色巨龙盘体而成的石椅,椅基乃云纹,叫这坐于龙怀当中手抚龙头之上的身材魁梧的帝王石像仿佛坐在云中龙怀当中,端的是霸气无边。 石像微微低头,石眼透过圆润金色的珍珠而制的冕珠冰冷而无情的看向前方的地面。 那地面,数不清但排列整齐的百官及半跪垂头行礼的将士石像皆面容恭谨,就像正在跪拜他们的君王。 君王的左手上,戴着一枚绿意盎然,让人一看便感觉其中泱泱生机勃发的韘(扳指,)指长且骨节分明,平平的置于龙后腿之上,但仔细查看,便会发现一处违和,在君王的中指指根处,还戴着一枚指环,然而这枚指环灰黑如石,像是与石像化为了一体,只有细细的一圈细痕方可看出指环与手指乃是分开的。 就在常人看不到的细如发丝的这丝手指与龙腿相触面的空隙里,指环内侧靠着手指的那面镶嵌了一个小小的红如鲜血的宝石,宝石里隐隐有金丝游动,像是有活物被禁锢其中,其金甚盛,甚至不用光照便照得黑黝黝的龙鳞也染上了一丝金色。 而穿过这染了金色的龙鳞之下,甚至是坠穿石台落到地面之下近三十米深处,是一个根本不能被人发觉的小石室。 这个石室仅约二十平,四周墙面皆是白色絮着丝丝浅浅金丝、厚约十米的巨大不知名但显其珍贵的巨石铺就,顶圆墙则是蓝到极致化为黑的厚石,其中金银光点闪耀,仿佛一面巨大的星河夜空。 而地面,则是蓝至青的巨石,但奇异的却是地面的巨石闪着金与银光,却只是极少的量,反而石中涌动着淡浓深浅的白色如雾般的东西。青色如春草,生机勃勃扣人心弦,云雾涌动,渐往石室正中的巨大的、几乎要占满整个石室的巨大石棺,把石棺染得洁白不染,仿佛用全天下最洁净的云朵造就得浑然天成一体。 就在这美得叫人心生赞礼的石室里,隐隐可看出门样的石壁上点插着一枝松枝油火,一个穿着铠甲的年轻男子在昏黄的火光里正鼓足了全身力气,手背青筋蜿蜒鼓起,如一条条蚯蚓。他低吼一声,用力把占据着石室近五分之四的巨大的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棺椁盖推偏露出一条大缝,奇异的香气从棺中化为气雾腾起,竟在空中自在变幻着奇花异草,猛虎腾龙等异兽之形后方消散开,而这香气虽只有短短一瞬,却叫这将士忍不住用力大吸一口气,头脑清凉耳目轻明。 这将士面上露出一丝痴迷,猛的一震再睁开眼睛,眼神清明,虽有一丝挣扎,却很好的压散了,他一边轻声唤着:“管先生?管先生?”一边运气鼓力,一鼓作气的把看着有好几百斤重的棺盖推得越来越偏,最后摇晃了几下后堪堪的只剩一小角撑在棺椁的一角上没有掉下去。 “管先生,邯少府令所谓:“盗已至,众疆,今发近县不及矣,骊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不过乃明面因由,帝二世今日已下令,修建皇陵身强力壮者,皆随少府前去击兵,而技高之匠人及老弱工匠者,则另下密令,灭杀于陵中与陵同封。” “管先生,您快醒醒,卫夷已借机调开守卫,时候不多,但却是唯一可送您逃离的机会。” 身着滕甲,面容精瘦、手长脚长,手掌与脚掌显得比常人大的,更像个劳作农家的作军士打扮的名唤卫夷的将士跳进椁内,低声对棺内像是沉睡的年轻男子道。 棺椁内并不如一般皇陵堆放着金银玉器,反而是一层青玉似的透明水液,液体里浮浮沉沉各种世间叫得出名的药材或不世之珍,说不出来历的小石一样的东西,甚至浮有十余朵晶莹剔透的雪莲,水中更有两条细细的,全身透明唯眼如黄金的筷子般长短的细蛇在游动。 而棺中则浮躺着一个年轻男子,肤白如晶雪,面容清俊看着不过二十左右,他表情平和,身上不着寸缕,修长的双手呈抱状置于脐下三寸处。最为诡异的是,他人明明是浮飘着,一头鸦羽般的长发却并未飘起,而是扬扬散开后垂入了水中。 年轻的将士一边唤他,一边伸手扣住棺中这管先生的肩膀想把他扶坐起来,然而不管他如何使力,这管先生竟像是长在了水中,并不为他可以力举千斤的力量所憾动半分。 而就在将士越来越焦急,额上、下巴等外露在外的皮肤冒出层层细密到粗的汗水,心思全集中在把这人扶起来的动作上,他没有看到从最开始入水的自己的脚的地方,清澈的水液正在生出丝丝带着不祥之息的灰黑丝雾。 这些丝雾生长得不快,却慢慢吞噬着接触到的一切,一条细蛇正欲逃开,被这灰黑细丝缠上,它挣扎着,在水里滚起阵阵细小的微澜,随着黑丝的入侵,透明美若水晶的蛇身渐渐化成了浓墨似的黑。而这灰黑之丝蔓延到的棺椁石壁,颜色也渐渐为它所污染,生出浅浅灰意,又转为浓,化成黑色晕染开。 许是被年轻将士的大力弄醒,也许是感觉到了水中的变化,就在将士再次大力失败,汗水如下雨般落在管先生的下巴与肩胸上时,沉睡的管先生猛的睁开了眼睛。 将士一喜,面上露出真心的笑来:“管先生醒了?快,先生快起,末将趁机送您逃离此处。” 管先生定定的看着他,半晌眨了一下眼睛,方像用了大力气般,整个手臂都在颤抖,最后像是挣脱了某种枷锁般,挣脱了水面。 “……” “……” 年轻的将士睁大了眼,面容焦急的问道:“管先生?您在说甚?末将听不到。” 他急得不行,最后一咬牙道声得罪,侧脸贴到管先生耳边,方才听到几个细如蚊声的话:“走不掉……他……来了……” “……已迟,……药……将……成……幸得汝……功……亏……” 他? 药? 卫夷呆了一呆,尚未反应过来便闻到一股奇异的、叫人魂神如醉般的淡香。 这香味有别于启棺时的香味,光只闻着便有清冷凉意侵入身体,又叫人像炎炎夏日从骨头里泡过的山溪,浑身透着舒爽,偏生又还有一种让人觉得饥饿之感,喉咙里长出了一只手,只一瞬间就叫人饿得想发狂。 就在卫夷不知自己眼白已经泛上血红之色的时候,管先生抬指在贴近自己的这个将士的胸口,把手里所握的一块石头用力一拍。 卫夷正呆怔,不防大力猛的把自己拍得往后飞退,随后身体便不受控制的,诡异无比的在撞上石墙时轻飘飘落了地后竟一个转身,像是自杀似的撞向了石壁。 不行!要撞死了!还未送管先生离开!卫夷心下大急,张嘴想大叫,嘴却并不听号令,闭得铁紧,就在石壁在他眼里越来越近越放越大,随后眼前一黑,并没有产生撞上硬物之感,他整个人不由控制的在往前以自己从未有过的速度竟在土地里奔跑着。 他能感受到土壤的挤压与湿粘,更能闻到扑鼻的土腥,尤叫他不敢相信的是耳边居然有管先生清冷平静的声音。 “离不了了,席靖已经来了。在下被席师弟囚于此处三十载,身躯已魂魄为棺棂所食,在下举残力助汝逃生,唯请卫夷兄弟帮在下回云山帛门,将在下消息报之肖师妹,请她举门避世,并请她看在汝这几年暗中保护在下之情上,护汝及汝后人罢。” 第2章 封陵 “观卫夷兄浩然正气,此石刻有地宫机关图,留待千年,自有其去。” 这年轻的管先生的说完便沉寂了,卫夷带着惊天的骇然不由自主的前奔着前奔着,随着湿气重得无法掩盖时面上突然一重,像是破开了泥土的禁锢,随着哗啦之声,眼前也忽然出现了一片光亮。 他骇然的回头去看,就见到身后的石壁上一个刚容一人破开的洞口,而洞里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卫夷心下一痛。 十年前,卫夷因有皇家子孙之关系,受命前来监管地宫修建,在地宫最深处的百官立像时无意中触到戒指,进了石室。看到管先生后,他就起了好奇心,想不通为什么在地宫的深处,那处神秘的皇座之下会有活人被关进棺椁里。 那个活人面容平静,仿佛睡着,当他的手指戳到其手背上忽然睁开眼睛。 两人从此相识。 卫夷之命在于督建匠人糊活人制俑,处理了外头雕刻帝王之象的工匠后,十六岁的卫夷抵不住好奇,又探了一回石室。 一开始不过是他与沉睡的管先生唠叨说些地宫地外家中发生之事,渐渐到后来棺中之人开口相谈,才知道他叫管先生。 管先生是个非常奇异的人,十年间面容竟有渐渐年轻变化不说,更是知天文地理,满腹经纶,常与卫夷指点武学,道武学之经脉,与医术有关联,其经其穴,尤如灵气行走、聚集最适之处。卫夷在管先生指点下,十年间武艺精进不已,更是渐渐得到赏识,从小小侍卫郎,升至了陵前将军。 从相知到相交,这几年里,卫夷不知道馆先生为什么不吃不喝的困于棺中还能活着。他有感管先生为师为友,暗中细心观察,发觉每月只有陛下指派的侍卫护送一位面容清瞿的术师前来。这些侍卫有时会怀抱一些玉盒,有时候份量则极少,仅有术师自己携捧,一行人勿勿在严密禁管之下启动帝王石像手上的戒指进入石室,随后只呆半个时辰便必定出来。 这个术师,与陛下,究竟把管先生困于此处做甚? 卫夷好奇,然而管先生清醒时闻言突然沉下了脸,从此再不肯与卫夷交谈。 也直到十年后的今天,帝二世下令建陵匠人们随军出征,实则准备让其中一半人陪葬于地宫封锁陵墓的消息传入卫夷耳中,他焦心不已,暗中想助管先生逃离,才发生了上述奇异的事情。 这些年的相遇相知经历在卫夷脑海里转了一圈,外头也不过是电光火石一瞬罢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护胸甲上镶着一个黑色小石,显然方才一切并非做梦。 卫夷抬脚往破洞口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脚步。 他看着洞口,咬着牙,突然重重半跪行了一礼后转身大步离开。 洞的出口还在地宫里头,可见管先生的法术之力虚弱得只能尽量把他送到此处,想要带着管先生最后的心愿送到他师门,自己还有很长一段危险之路要走,有了掩陵消息,那术师肯定要来管先生处把他转送其他处去,只怕到了石室见到自己留下的火把,便知有人探过,定会派人前来追杀,当务之急便是从这地宫里脱身出去。 想通这些,卫夷脚步更加坚定与急速。 便如卫夷所想,他方离开,石室的门便无声的打开,那领头的术师一脚踏入后蓦地瞪大了眼。 “谁坏吾大事?竟敢让药床受污破坏吾药??” 他面容惊骇扭曲,眼里印着是被灰黑丝雾侵吞了小半的石地石墙,其中最为显眼的,则是已经染成墨黑的棺椁。 棺椁厚盖横开,本应躺着沉眠的管先生此时面带微笑正坐于棺中。棺深水浮,故管先生此时露于外头仅只有小上半个身子,浅浅的灰色丝状之雾已经爬在他骨立的锁骨下方,而他身后,断掉的头发像是有生命般正在疯狂的舞动着,断发处不断有滴滴浅浅金色带灰丝的液体滴下,空气里是引人食欲的浓郁香气及一股不细细分辨便不会发觉的腐臭之气。 他看着室口面庞扭曲的术师,微微一笑道:“席敬席师兄。”又看向术师身后堵于门口的三个高大侍卫。 “诸位,席师兄,席大术师囚在下于此,明面虽为陛下栽培长生不老之药人,实则是为汝自己!他不过借着陛下名义享用他根本不可能采集买卖的稀世珍药,待他日吾药人之身养成,死化血芝,便是席师大功告成之时!汝等可闻到异香?那不过是在下血香罢了。” 说着管先生笑起来,从容里带着一丝诱惑:“饮用在下血液,可使诸位生机重返,汝等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如此天赐良机为席师一人所得?便不想长长久久拿些钱财出去娶上美妾过上逍遥日子?” 管先生同时举起已经灰黑的手臂置于自己嘴边,用力一咬,空气里的香味顿时浓郁。 这香味莫名的带着使人清醒松适,又叫人生出一品再尝的欲望,几个士兵抽动着鼻子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扑过去。 “好香,快尝尝那血是不是真有异效。” “难怪席术师一直神神秘秘不准闲杂人等接近中心,原是真的在秘密培养可使人重得生机的秘药。” “尝尝,就尝一口。” 管先生看着扑上来的士兵们争相扯咬自己手臂,面上露出一抹似痛又似解脱的轻松。 违背天道研制出血芝的法子,便是帛派为世间嫉妒疯狂的时候,席师兄心性不坚,道貌岸然一个伪君子,投靠始帝不说,竟骗诓自己入皇陵当作药床,也罢,此法既是二人共同所创,便由这皇陵埋葬二人,让这血芝秘法永埋地下罢。 正沉沉想着,忽然有人大力踹开士兵,疯了似的吼道:“此乃在下之药,谁准汝等低贱之民尝吃?滚,都滚开!” 听到熟悉的声音,管先生勉力睁开眼,嘴角露出一抹残笑,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士兵,他正捧着自己的手,咬得满脸是血,双眼放出狂热的光芒。 “瞧,是否喝了觉着体内生机腾腾?可还想再食多些?可惜有人来抢血了,汝还等甚?为着自己,把那人杀了,在下的血肉便全都是汝的。” 那士兵看着管先生痴痴的眼神失了神智,随后一只手伸过来把他扯向后头丢开。 “汝等贱士,还不快派人去查找是何人坏了陛下秘药?快去!否则在下禀明陛下,定把汝做成肉泥!” 长得清俊正气,留着三缕美长须的席术师此刻不再维持高高在上的术士模样,一脸扭曲狰狞,吼完伸手便给了管先生一记重耳光。 “师弟,已经只差一步便能成药,汝心地那般善良,便是养成药床培养出血芝成全师兄有何不可?明明啊——” 他正说着,胸口突然一股剧痛,席师低下头去看,一把青铜大剑从自己胸口透胸而出,席术师不敢置信的抖着手摸上胸口,然而他喷血张嘴的同时,一只脚从后方把他踹到了一边。 管先生模模糊糊的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看东西也渐渐变成了好几重,可仍看清了自己最恨的师兄被刚才被他扯开的士兵从后击杀的过程,不由得心底忽然冒出一股气力,支持着他大笑出声。 管先生畅快的边笑边咳血道:“席术师的血肉可别浪费了,他可整整三十年不食人间烟火,全靠在下这个当师兄的珍奇药血活着,他那血肉,也是世间难求的良药啊。” 已经尝到美味的士兵不肯放弃管先生,后头涌进来的侍卫闻着香味闻言眼光看向摔在一侧的席术师。 而最外的侍卫听到了席术师的吼声,他在外,受香味影响小,脑袋还清明,心下大急,向着同伴吼道:“快!快传令出去全陵搜索,有小贼坏了陛下秘药!” 卫夷不知道后头发生的这一切,他用力的奔跑着,喘息着,好几次差点摔倒,遇到士兵询问便拿出腰间符牌道“奉席术师令查看外头的马车可准备好。” 他本就是军士,熟悉的人也不少,便不曾有人怀疑,叫他轻松奔出了地宫,随后接过小兵递上的缰绳,用力一夹马腹,骏马嘶鸣着,扬起尘沙滚滚,带着卫夷奔出了几十里后,又在卫夷拉动缰绳时轻巧的拐了个弯,走向了另外的人生。 随着黎明的来临,地宫的入口被巨石与无数烧成汁水的铜铁浇灌密封,堆上了土又填上了石墙再填上土,几十年的忙碌与喧嚣一朝快要尘封,而一队整队的士兵们翻身上马急驰离开,只留下这片远山旷地仿佛从未有甚发生。 *********************************************** 韘:(SHE,四声)是一种护手的工具,带于勾弦的手指,用以扣住弓弦。同时,在放箭时,也可以防止急速回抽的弓弦擦伤手指。也称之机,扳机,扳指。 《说文》曰“韘,射也”,说明此器为骑射之具。韘初见于商代,在春秋、战国的时候就十分流行使用。 第3章 下山 两千年后。 夜幕如洗,星河如练,九天星河之下,一片片山梁如同巨龙背脊起伏着,神秘又带着令人畏惧的可怕。 密林褪去了白天的绿意盎然,化身黑暗里的密集魔物,静静的听着虫鸣与偶尔动物跑动时掠过枝叶草丛的细细碎碎响声。 就在此时忽然有跑动的声音从林子深处传来,伴着跑声,还有好几道粗重的喘息。几个人影飞快的在林中穿行奔跑,其中一人被树根拌倒,其余的同伴有一人停顿了身影,犹豫着是否上前帮忙。 “救我——!佘——啊!” 这人慌乱的向同伴伸出手正要在同伴的支持下站起来,一道诡异的绿光团忽然闪电般扑到他身上。 同伴被吓得发出同样的惨叫,连滚带爬的往黑暗的密林里奔逃。 已经奔出老远的前方的两道人影头也不敢回,尤其带头之人,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肚腹处,另一人个头不高,穿着短褂手里拿着一柄小巧的铲子,死死跟在领头的这人身边。 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异常急促,因为快速奔逃造成胸口心肺挤压得难受发痛,眼看着三人前前后后快到了山脚,落在最后的一人猛的被大力从后扑到。 前方的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嚎声惊得脚下踉跄,下意识回头看去,就看到自山顶一直追着自己的巨大的绿色光团里,一匹黑色大狼模样的东西正扑在同伴的身上撕咬。 “快走,我们马上就到山下了,只要出了山,这鬼东西肯定就不能追上来。” 领头的高瘦汉子咬着牙,双眼露出凶光,不顾身体的难受加快了速度,在他身边的汉子看看后头那团在没有动静的同伴身上撕咬的鬼东西,最后还是咬牙向山下狂奔。 那团诡异的绿光见到身下的汉子吓晕了过去便在空中一转身,追随着下山的汉子穷追猛打。 眼看山脚在望,已经能听到山下村里的狗叫声越来越近,绿光猛的大涨速度如流星般扑向二人。 “狗子,你挡住它!等我带着鲜货到城里和老板汇合了,再带人来救你们!” 领头的人一个转弯,正好看到绿光扑过来,他想也不想伸手抓住握铲的同伴,趁着同伴瞪大了眼还未反应过来,夺过铲子对着同伴肚子就是一铲子,铲子卡在一脸惊恐与不敢置信的同伴的肚子上,这领头的人一把扯过同伴肩上的布包,大力把他踹向绿光团,然后自己看着不远处斜坡,摸着藏在怀中的东西,一咬牙纵身一跳,便从斜坡上滚落下去。 山林间只听到男子的惨叫痛骂,最后伴着男子拼力伸手用铲子铲向绿光团中的狼影,一声古怪的嗷呜声响彻夜空,在男子倒地滚落的同时,光团也忽然碎成了千万片细碎如萤火的光点消失在林中。 就在光团消失的同时,深山里,一座破旧的老庙里的一处点着昏黄小烛灯的地下小殿里响起了一声器物掉裂地上的碎响,坐在豆大的烛火前的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身形晃了晃,身体一歪差点倒在地上。 烛火下年轻男子的五官端正,眉毛浓黑,眼睛仿佛天生带笑,此刻却满脸血污,额角破了一个小血洞,虽然已经止了血,然而血液微微发黑,在脸上蜿蜒着,让他原本的好相貌看起来狰狞无比。 他嘴角此刻流出一线鲜血,却顾不得擦,而是伸手在地上摸索着刚才碎掉的器物的残片。 摸索了好一阵,方把残片聚拢捧起来,长叹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这些残片说话。 “都怪我,师父再三交待点灵之术一定要把能量点找准了点才能让你成为真正的法器拥有威力,是我对不起你,早知今日我一定不会贪玩好耍,把术法学好,也不至于让你聚灵不长,微伤便毁了。” 他说完便捧着这堆灯下显得特别古旧的残片站起来,打量自己的周围。 周围本来放着许多木架、木箱,现在东倒西歪,一些东西掉在地上四分五裂,一些箱子大开,里头的书本古籍翻得乱七八糟,一片狼籍。 年轻人皱着眉,两眼通红的看了一圈后捧着残片走到一角的旧木板楼梯处费力的抬步走了出去。 上方是一个老旧的小祠堂,昏暗的灯火仅有一支燃烧着,眼见着马上也要烧到了底。不大的靠着墙壁的供桌上的牌位也东倒西歪,有两块还滚落在地上。 这个年轻人吃力的弯腰把牌位拾起来摆回桌上,向着供桌一鞠躬:“各位祖师爷在上,都是弟子何洛的错,以为救人为善,不曾想救的是个狼子野心的禽兽,强抢了师门历代珍藏宝卷与何洛的家传秦代石壁不说,还惊扰了各位祖师爷,实在罪大恶极。何洛自知难辞其咎,等弟子把头上的伤清洗包扎一下,再来祖师爷们面前磕头认罪。” 他说着,又拜了两拜这才离开。 等这个叫何洛的年轻人把头上的血与伤洗了,自己用师门自制的药粉敷的额头的伤包扎好,这才脱了衣裳走到小院一角的井边,打了井水倒在自己青紫伤痕交错的身上。 虽然是夏天,可山里的水仍旧彻骨透凉,然而这个年轻人全然无感般,冲了三四桶后这才擦干身体穿上干净的打着补丁的旧衣,看着那套在打斗撕扯中弄得破烂不堪的衣服,狠狠的呸了一声后还是泡在了木盆水里。 梳洗干净了,年轻人再次回到东面的祠堂,寻着烛火点好,一拜一个牌位的把祖师爷的牌位按着名字重新摆正,最后发现在最后一排右二的位置竟然少了一块牌位。 他急得两眼冒血,甚至趴在地上把供桌地底下都寻找了一番,什么也没发现,顿时脸色铁青的重重的在供桌面前跪下。 “弟子何洛引狼入室,盗窃师门宝物不说,竟还妄动祖师爷牌位,弟子在此立誓,誓死追回祖师爷牌位与师门宝物,请各位祖师爷保佑,若追不回,弟子愿遭天打雷劈。” 他立下誓,又重重磕了九个响头,站起来想往外走,走出两步后忽然又转回身大步向祠堂一角的楼梯走去。 下了那间狼狈的地下室,何洛把木架与散物整理好,一边整一边念着那些物品的名字,及至清点好箱子,天边已经微微泛亮,而何洛则红着双眼,迸出令人心惊的愤怒来。 “竟然盗抢我师门重宝《帛经》与上古术经重典,难道说这起子贼人是有备而来?” “肯定是这样!要不然怎么会趁着师父与师弟进山采药、只有我留守于门中时这么碰巧的遇上求救?这么多古籍不拿,就拿那些最重要的,甚至还抢走我脖子上的石壁,就连祖师爷牌位也是秦朝那位?这些、这些该遭天打雷劈的坏……坏心货!” 年轻人显然不太会骂人,脸憋得通红最终才骂出个坏心货来。他锁好这间地下藏书室,再次在供桌前跪下认错,最后关上祠堂门,走回北边自己与师弟一块住的偏角的小屋子,拿了草纸想了一阵,提笔把自己救人却反被这伪善小人勾结暗盗打伤自己抢盗走师门重宝、祖师爷牌位与自己的祖传石壁一事详细写下,最后写道自己在祖师爷们面前发誓一定会把失窃之物找回来,他要下山一趟,让师父不要担心。 写完了,把这封信反复看了几次后何洛吐出一口浊气,起身找出自己仅有的几件旧衣扎成一个布包,想了想下山吃饭要钱,又翻出一个小陶罐,从里头倒了二十个铜板包好了,连着放在破旧小柜里的一个小碗塞进布包背到了背上,大步流星的穿过小小庭院、前堂的供奉着三尊老旧脱色的彩绘的术仙雕像小殿,走出师门后掩上门挂上一把古代的旧铁锁,最后走出十来步突然转过身来看着这座座落于深山掩于盎然绿意间的小小的旧门派院落。 黑瓦旧木墙,微拱的掉了漆褪了色的红木门上方,挂着一块大大的老旧潮霉木匾,上边遒劲有力的刻着两个大字:帛门。 何洛深深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这两个字很久,才转过身去大步沿着山间小径向山下走去,途中再也没有回头。 就在何洛整理好地下藏书库、向祖师爷们磕头发誓的时候,那偷了宝物的汉子却已经走到了快三十里地外的县城的地方。 这个汉子身材高高瘦瘦,皮肤黝黑,身上的布裳破烂还沾了不少枯枝残叶与泥土,一张看着憨厚无比的农家汉子布着风霜的四十来岁的脸上,单眼皮小眼睛时不时冒出精光,这会儿因为从天光微熹里看到近在眼前的县城的轮廓而由衷的露出一个劫后余生的放松的笑来。 他不由得攥紧了背上的包袱与怀里的东西,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像是重新涌出了新的力量,使他原本萎顿又无力的脚步又健步如飞起来。 ——只要进了城,就能找到老板的铺子叫人派出一个车子护送自己去省城。 只要老板见到自己这次得到的鲜货,这汉子不由得眼前出现大量的银元钱财、老板的称赞、百乐门的美人…… 他的心,像点了火,旺旺的烧起,这一票,值! 第4章 推荐 帛派是个小门派,门中的师祖蔽了生机外出云游,也不知道人在哪里,门中的师父则是个面嫩的年轻人,至于何洛这个大徒弟,因为祖上与帛派有渊源,小时候家里遭强盗逢难,他妈拼着一口气把他送上了山,就这么着成了帛派术门的传人。而小徒弟,则是他师父伍三思在外捡回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袋的伤,人醒了,傻是不傻,就是有时候冒出来的话除了是洋话,还特别叫人听不懂。 师徒三个生活在深山老林,种菜开田算是自给自足,但也不算完全避世,到了师父觉得学艺有成,都会遣下山历世,平时也会拿多余的稻菜野味下山换生活用品,最有收入是给县城的万宝斋修补有一定年头的东西,比如何洛下山前塞进包裹里的那个碗就是。 何洛下了山,别的地方不走,直奔县城而去。他长年锻炼,脚迈得飞快,步子又大又稳,几十里地走得不算久便到了。 天已经大光,小摊行人一片热闹,熟识的伯娘婶子大叔们和何洛打招呼,问小哥今天怎么没背着菜来,心里装着事的何洛哪有平常心态,匆匆问了好就径直往万宝斋去了。 万宝斋的伙计刚买了热腾腾的包子油条儿往里走,对街就看到有个大个儿急步走过来,一看,却是经常代师父来铺里送货的小子,便笑着打招呼:“洛兄弟,今儿个来得早啊,呷早饭了没?来,一块用一点儿。” 何洛闻言肚子就叫了一声,他和店里熟,又是来办事的,就没和伙计客气,道了声早后指着肚子:“王三哥买好呷了的吧,要不一闻到香,我这肚子就自己叫了,那我就不和王三哥客气了。” 王三其实还真是客气,一听这话,给堵得,只好脸上僵笑一下,手上不情不愿拿了个包子出来。 何洛接了包子咬了一大口嚼着,嘴里夸着好吃,跟在王三后头进了万宝斋。 万宝斋是间雅铺,专门收集些有年头的老物件儿卖,像花瓶啦、雕花木板啦、手镯啦、明清时候的钱币啦、石狮子啦这些,万宝斋做得大,听说云山县这个是个分店,收到的好东西都得贡去省城湘郡主家那儿才卖得出更好的价钱。 帛派的祖师当年曾在外救过万宝斋老板的命,给他相看过好几件差点被山匪抢了的物件儿,本来碎了的瓷器花了老大价钱,万宝斋的万老板以为没救了,没想到祖师爷说行,还真无偿给他补好了,把万老板喜得,知道是遇到高人,就硬厚着脸说好话,祖师爷当时又有云游的心,挂心徒弟年轻别傻乎乎一个人真在山里活成白傻甜神仙,于是半推半就应下了帮万宝斋修补老器物的活儿。 万老板还没来,王三哥请何洛到偏厅坐了,自己一溜儿去后头院子报信,何洛趁着没人三两口把包子吃了,喝了茶,把包裹里包得实在的小布包儿拿出来摆在桌上。 刚摆好,就听到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随着帘子打起,穿着万字花纹锦缎长褂,挂着怀表的万老板从后头走出来,何洛站起来抱个拳:“万老板好。” “洛小子好,坐坐坐。”万老板客气的摆手让何洛坐下,主客一坐下,万老板又说:“这一大早的,赶路怕是没空呷饭,万叔也还没呷勒,一起呷点。” 说着有小丫头提着食盒进来,盒子打开后,香气四溢,一碟碟做工精致的吃食不一会儿就摆上了桌,又有个丫头提了饭盒上来,拿出碗筷开始盛粥。 何洛是个大小子,加之练武,食量大,一个包子哪顶得饿?闻到香气肚子就又咕噜咕噜叫了一番。 万老板听到面上并无鄙夷,反而催着丫环把粥先递给何洛,眼神也只在桌上那个小包裹上扫过。十余年的合作,他知道帛派的人都实在得很,会拿过来的东西,那就肯定是修补好了的,放得了心也不急于这一时验收。 只是这洛小子平时都是午前上门,今儿倒是破了例,竟然一早就来,怕是有别的事。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 万老板也不客气,直接了当的道:“洛小子,你平时都午前来,今儿一大早就下了山,可是山里出事了?” 何洛嗯了一声。他有求万老板,也在路上仔细倒来翻去的想了一番,觉得师门发生的事并无特别重要的秘密,只是不要把师门重典说出来,其他倒也没有什么,听了这话,便把自己在山里救了个受了伤的人,没想到那人有同伙,半夜偷他师门的东西,尤其是曾曾曾曾曾曾曾祖师的牌位跑了的事说了。 “万叔,师门那位老祖师爷的牌位是两千年前的阴沉木雕刻,这什么价值,小子我不说您想必也知道。阴沉木阴沉木,‘纵有珠宝一箱,不如乌木一方’。又有一说‘黄金万两送地府,换来乌木祭天灵’,历来都是古代帝王建造宫殿与棺木所用,其珍贵,就是万叔我听了都无比心动。” 何洛语气沉重,脸上带出了怒色。“盗我师门祖师牌位,这不就是掘我帛派祖坟吗?有那眼力见,不用想是些土夫子、铲地皮的,身为后人,怎么能让祖师爷不得安宁被当作货物进行买卖?” “万叔,小子从来没求过人,在这里厚脸求万叔一件事,您人脉广,帮我打听打听道上可有什么人拿着牌位找买主的?” 这事儿非同小可,万老板已经听得目瞪口呆,听到这话才回过神来,闻言倒没急着应话,反而是沉吟了一阵。 他不说话的态度叫何洛看得心里一沉——莫非万老板不肯帮这个忙? 就在何洛觉得心渐渐发凉时,万老板终于开口了,他指头敲着桌面儿,安慰何洛:“你别急,此乃大事,你留个信儿告诉你师父一声,这头我拼尽全力定会帮你寻找此人。只是这事太过蹊巧,听你所说,你师门渊源流长,年代久远,所供的祖师爷牌位有好些位,可这铲地皮的为何别的朝代的牌位不拿,偏就挑了两千年前这一位?” 闻言何洛心里回暖,知道万老板刚才怕是琢磨这个事情去了。 他说道:“这倒好解释,因为本门只有那么一块阴沉木,当时正好这位祖师爷仙逝,掌门就用这块阴沉木给那位祖师爷雕了牌位,至于其他祖师爷,没有遇到好木,就都用的普通木头。” 听了何洛一说,万老板一击掌:“这便说得通了。这土夫子倒是厉害,怕是在深山看到房屋,想探底,才故意弄伤让你救进门。” “不是我说,自从西边的法兰西什么国家到了咱们华夏来,看什么都是个宝,光绪二十六年敦煌县不是发现了大量经书?后来那县令就拿着这些文物做礼物到处送人不说,十九年前英国人去了那边,看守经书的人贪图钱财,又不懂老物件价值,被哄骗着卖了多少出去?后来俄国人、美国人,也到那边偷了不少回去,连壁画都撬下来带走,听说转手就卖了大价钱不说,还出了什么历史研究的书?真是名也得了,利也得了,借着咱们老祖宗名利双收。” “洛小子,一本经书都让外国人疯狂,你也莫怪叔说得直,你师门这祖师爷的牌位,年头有,那制作的料更是万般珍贵,火眼金睛的一看就知道老值钱。这值钱的东西,咱们这样的小县城留不住,那贼既然会掌眼,肯定会带到出得起钱的地方做买卖,叔估计着,这会子这人怕是带着牌位租了车去省城了。” 何洛闻言一急,就准备站起来走人,被万老板一把按住了肩膀。 “后生伢子就是脾气急,你师父要你经常下山卖菜到我这里走动,就是要你多看看多接触事物,磨练性子。急么子,给我坐下吃饭,吃完了,我写个信,派老莫开汽车送你去省城我族里大兄管着的万宝斋,正好那头缺个人,叔也不会多言,就推荐你去当个修补先生,你在那儿正好落个脚,一边做事一边借我兄长的人脉手下打听打听这个事儿。” 说完了,这才提筷喊何洛重新一块吃饭。 何洛听到万老板提点,心知自己还是冲动,满脸感激的道:“小子冲动了,果然还是姜是老的辣,叔这么一分析,小子茅塞顿开,谢谢叔不计较,肯帮我这个大忙,这份情小子记下了,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万叔尽管开口。” 万老板大笑,指着还没打开的包裹道:“你帛派祖师爷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帛派的师徒还给我做修补先生,这么重的恩情,我万达山憋着口气还在想怎么做才能报答恩情,你这就送上门来了,哈哈,别和叔客气,叔这也是为自己还恩。” 笑完又一脸肃容的想起什么似的,看着何洛。 何洛不明所以,笑道:“万叔,你怎么这么看我?” 万老板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叔问你个事,你可以和叔说,也可以不说。” 他神神秘秘,倒是钓起了何洛的好奇心,何洛点点头。 得了何洛的保证,万老板也爽快的问出口:“洛小子,你先和叔交个底,你们帛派,在江湖上是不是有名号?” 何洛一怔:江湖名号? 见他呆愣,万老板还以为帛派是真不出世的术门,颇有些遗憾的叹口气:“可惜了,要是江湖有名头,你到了省城,也可以走走江湖路子,江湖人的消息,那可比我们这些明面的商贾还要来得灵通。而且吧,有眼力的,也会通过江湖暗市收好东西。” 他话音一落,何洛便点点头,这回真客客气气站起来给万老板抱拳行了礼。 “多谢万叔指点迷津,小子心下有数了。” 吃完饭,万达山赶紧写好推荐信,嘱咐何洛收好了,这才看着他上了自己的小车离去。 等着车看不见了,万老板笑骂了一句:“臭小子,看着傻,还精明着,临了偏生不说有还是没有江湖名号,还怕我知道了吃了你不成?” ******************************** 铲地皮:古玩业的行话,指自己不开店,专跑农村收货,或者是盗古墓的人。拿到东西后再卖给各商家,行里人称他们“游击队”,又叫“铲地皮”。 第5章 初至省城 一九二八年二月十七日,湘郡街头。 天空阴沉,虽然无雪,风也仅仅微微,空气却寒冷刺骨,来往的行人面容肃肃脚步匆匆,惟有报童们清脆的叫卖声给这个压抑的世界添了一丝生气。 “卖报,卖报勒。” “许世英辞北洋政府国务总理职勒,先生,要不要买一份报纸看看?” “四个铜板一份湖南国民日报勒,先生先生您就买份看看吧。” “大公报便宜卖啰,只此一家,冒得好多啰,快来买勒。” 更多的是人力车夫的喊声掺杂其中:“让让让让,过车勒。” 又有碰撞到一起了的吵骂声:“晓得走路不?” “瞎了眼啰你。” 走得慢的,骂走得快的去“充军”;走得快的,又骂走得慢的是“死人”。 何洛头一回坐洋汽车,一坐就是一天时间,一开始还新奇,到后来屁股发麻发痛腿也伸不直,憋屈得不行也只能忍着,随着人流渐多,进了省城后,从车窗看到的一切倒是让他忘记了肉体上的辛苦,瞪大了眼四处好奇的张望。 湘郡对他而言是个新奇又漂亮繁华的世界,见识过最近的云山县和宝庆市,那里的女子多穿素色旗袍,头发卷烫曲成好几个圆波浪,漂亮得很,年轻的学生妹儿有些居然留着短发,穿着露出一点小腿的裙子。有钱的老爷老板们也穿着绸缎胸口还荡着链子,听说链子没入的口袋里连接的是个叫怀表的东西。 何洛以为宝庆市就够大够繁华了,没想到这个是省城的地方才真叫人大开眼界。 拥挤的人们比肩而过,叫汽车的长了四个轮子的家伙随处可见,女子们穿着比宝庆市的更漂亮更华丽,眉毛描得细细弯弯的,有的头发居然还打卷儿,身上的裙子快到地面了,一层层的,缝着好看的花边,真是人比花娇,花称人艳。撇开这些不说,最让何洛吃惊得瞪大了眼的是这湘郡城竟然还有黄头发绿眼睛的洋人。 他这样子引来看后视镜的老莫的善笑。 这汉子瘦精矮小,一口黄黑疏牙,指着走远的洋人道:“头回见到洋人?我当年头回跟着万爷来省城,也和你一样,不过看多了也就没啥稀奇了。 以前省城洋人少,就是来开教堂的传教士,现在洋人多得很,等下我们要去的藩城堤那边有个码头,那边铺子挑夫可多了去,这些个洋人的生意最好做,听说啊,咱们这一个盘子卖给他们都不兴杀价眨眼的,直接把钱都倒出来买。” “这么大方?” 何洛吃了一惊,惊讶的瞪起了眼。 他这反应捧了老莫的场,他一脸得色的再冲那些穿着层层花边衣裙打着小洋伞的女子道:“看到那几个姑娘家没?穿的可是洋装,听说是从英吉……英吉利、法兰西?那些国家过来的,那可都是贵族有钱人家的小姐夫人能穿的。” 何洛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正好其中一个女子转过头,便看到他这傻大个儿眼神直勾勾的看过来,不由得气红了脸,拉着几个同伴低声说了几句后便快步离开了。 何洛也吓了一跳,缩回脖子本不敢再东张西望,可又看到好几个挑担子的人,不由得又没管住眼神看过去。 老莫乐得聊天,好显摆一下自己肚里有货,便跟何洛道:“那是做碗担业的呢。”说着口气里带着一丝儿羡慕。 “碗担业?” 何洛一头雾水,不就一根竹扁担挑着两个大挑子赶路么?还有说法儿? “莫叔,碗担业是么子活?” 知道他是头一回离家进城,老莫看到他这幅懵懵懂懂的傻样,不由得笑骂一句:憨得要命。 随后倒还是好心给何洛解释起来。 “你莫小看那些挑担子的,他们在长沙城可是一个大行业,来钱得很。” “就是,别个收破烂,他们也收,可他们收的是高级货,都是挑着担子去有钱的权贵人家里收,一收就是一大担。” “有钱人家好啊,丢出来的垃圾都是好东西,有的还有年头,转手送到古玩铺子文化公司一卖,几倍几十倍。” 看这大个子睁着眼睛傻白的样子,老莫倒没有笑话,想当年他来这里,也和他莫区别,看他简直就像看自己当年一样。 老莫想了下,就和何洛提了个蛮有名的事。 “听说有个做碗担业的就是靠这个发起财的。他跑到一个前清大官屋里收废器,一次就收购锡器四五百斤。后来又在前清两广、两广总督屋里以5元的价格收购了一副铜柄老花眼镜。当时他就觉得这副眼镜不对头,掂在手里太重了,送往金店一验,结果是副赤金做的眼镜。” “那可是金子,老值钱的东西。” “好多人听了这个事,也想做这个活。湘郡城里以前达官贵人多,地下头又好多老早以前的墓,所以现在长沙城里最兴的就是古玩、文物买卖,就连北平那头都好多人来咱们省城做买卖。就是这个活不是哪个都做得成,听说要路子,冒得路子做不了,要是自己偷偷挑担子收东西,被他们看到了打一顿是小事,嘴硬的听说还送去坐牢了,说是偷他们东西。” “要发财还是得要那个命,我们也只能看看,做不成那个活,也不认得么子古玩,还是老实做个伙计,搂的钱不多,但好歹老婆孩子在跟前,日子实在。” 何洛听得直乍舌,嘴里应着,管不住眼的到处看。 老莫也确实晓得的多,哪个地方哪个巷都能说出一番来历,跟个活地图似的,也难怪跟了万老板二十来年到处跑。 老莫路熟,车也开得稳当,在七纵八向的街道里灵活的避开行人、小汽车、人力车,走了大概要一个小时,终于到了地方。 这地方又叫何洛这个乡下人看花了眼。 听老莫沿路介绍说这里是藩城堤,也叫王城堤、紫金堤,街北端是个水港,叫落凼子,通湘江东岸的保城堤,船也可抵与藩城堤毗邻的堤下街。这一大段儿全是老长老高的城墙儿,居民楼都是吊楼,由于这段城墙还有明吉藩府防洪堤的作用,明代还是一个王爷的王府地盘,因此就叫藩城堤。 堤下街与藩城堤之间还有小巷子连通,叫石栏杆和十八磴,老莫指着前面道:“藩城堤这一带专门做荒货(废旧物资)、山货、估衣、木器、古玩,城里头的吕祖殿里还有个古玩业专门的公会,叫粹湘公会。” “我家老爷和大老爷做古玩的行当,都要到这个公会报名字办上手续。” “我跟你说,城里人就是名堂多,想出来的东西就是洋气,就是那些码头卖苦力的,都倒腾了个什么工人工会。” 莫叔说得哈哈大笑,何洛能说啥,他啥也不懂,下意识就跟着点头哈哈的笑。 小汽车正好慢吞吞的经过码头,码头上人来人来,吆喝声此起彼伏,何洛看了一眼,正好有个大船进港,雪白的船身上刷着蓝色的漆,高大漂亮还带威武,把何洛眼睛都看直了,尤其船上头居然还站着不少的人,男女老少都有。 老莫怕是听到何洛的心声,趁着人多车多车开不动,也看了码头那边一眼,看了后就说:“那是洋人造船公司造的蒸汽船,老能跑了,能带人,还特别能带货。咱们万宝斋有些货也是这样的大轮船给带回来送出去的。” 省城的万宝斋离码头不远,店面连着有三间,伙计看到老莫连忙招呼:“莫叔来了,快进里头,大爷接了电话,这两天事都停下了,就等着你送那位先生来呢。” 伙计说完看看从车里下来的人,见到是个年轻后生,吃惊的瞪大了眼,不过毕竟是省城作事的,讲究个机灵,这伙计也就吃惊了一下马上换上笑摆手道:“这边请。” 何洛紧张的跟在后头进了铺子。 铺子里头摆得很精致,多宝架不少,上头摆满了各种古色香的器物,一角花格窗下还摆了琴桌,古琴旁边摆着美人瓶,插了几支新鲜的蟹爪兰,精致小巧的小香炉里点着香,铺子里飘着一股好闻的淡香味儿。 伙计先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便跑出来客气的请老莫与何洛去后边。 后边是个大大的雕花影壁,绕过影壁后是个不小的院子,花草奇石,还间有雀鸟啾鸣,曲廊在其中隐现,极富古韵。 领着二人到了客厅,洋气的客厅里已经有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了。一个年纪五十多岁,戴着眼镜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子正拿了放大镜侧头与旁边的锦绸长衫,留着细短山羊胡,面容清瘦的六七十岁老者在说话,他们面前的长几上摆了个盘,盘里铺着红绸,上头放着一个小小的,约只有一个指头大的东西。 何洛眼睛好,一眼就看出是个鼻烟壶。 汉人吸闻鼻烟始于明代。明末鼻烟进口甚少,仅广东一地有人吸闻。康熙开放海禁,西方传教士携带大量的鼻烟和盛装鼻烟的玻璃瓶。吸鼻烟渐成风尚。乾隆皇帝常以鼻烟赐赏王公大臣,如此上下沿袭,渐渐地吸鼻烟成为社会时尚。 随着走近,何洛一眼就辩出,这是个雕漆鼻烟壶,上面雕刻的是山水景物,雕功朴拙,粗眼一看品相并不怎么好,但其实剔红雕功已达返朴之境,实是好物,只是看样子年头并不长,这个时候拿做买卖,有些亏。 但这话他一个生人并不能说,只装成无视看一眼后收回视线,老实跟在莫叔后头等着介绍。 第6章 路见不平 老莫上前见礼问了好,和万宝斋的大当家万成山道:“这位就是何洛,大老板别看他年轻,去年给店里送来的那几只宋窑,全靠他与他师父修复的。” 老莫说着招手喊何洛上前:“这是我们大老板,你快来见个礼。” 何洛上前一步,对着眼镜中年男子抱了个拳:“大老板好。”又从怀里摸出举荐信,双手捏着信封边递过去。 万大老板接了信,笑咪咪的让何洛坐,又吩咐下人上茶,信放在几上并不拆看,倒是笑着与何洛说话:“我那堂弟昨天打了电话过来,对你蛮是推崇,说是好本事,后生可畏啊。他那眼光和人品,我信得很,我这里也缺个师傅,正好你来,工钱我照着上个师傅的给,一个月十个大洋,再包吃住,休息不定,有活就做没活就随便休息,你看要得不?” 说着又喊下人:“老莫开车过来也辛苦,阿纹,你带老莫下去休息,顺道请这位师傅去仓库看看。” 他态度客气得很,也和蔼,但言语里有种上位者的强硬,阿纹来得很快,老莫听到给十个大洋一个月的工钱,笑着对何洛微微点点头。 何洛一听,也满心的感激,认真道了谢就跟着进来的阿纹后头又出去。 万宝斋大,专门辟了个楼出来做存放文物的仓库,修复师的活都在这个楼里做,何洛一进去,就看到好几个人正在清放东西,两张桌前坐着师傅正拿了放大镜片儿在细细查看几片瓷片碎片,另外偏一点的地方也有个桌,但却没有人,想来是让给自己做事用的。 那阿纹领了何洛先走到正在做事的师傅面前,出声道:“唐师傅,这是新来的何洛何师傅。” “这位是我们东家从北平请来的唐逸唐师傅,唐师傅不仅修得一手好文物,掌眼功夫那也是顶个儿好的。” 何洛赶紧抱拳,对这样的老前辈,他只有敬不敢怠慢半分。 唐师傅抬眼打量了何洛一眼:“何师傅年轻,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好样的。” 坐在另一个桌前的师傅听到这边说话声,已经放下手里的活转过身来,他四十多岁,眯眯眼,看着像笑,但何洛却觉得这个笑容里带了点什么,有点儿渗人。 “倒是,我们老啰,以后就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啰。何师傅是吧?在下姓陈名东海。” 何洛再次见过礼,等着寒暄完了,阿纹才领着何洛走到空出的桌前,认好了路子,也不急着马上就上工,阿纹又领着何洛去了住处。 住的地方并不远,就在靠北边的一排工人房。因为是师傅,所以何洛不像别人那样几人挤一间,而是自己单独住了个间,里头东西都有,甚至还有个小丫头专门倒水送饭。 这条件,好得何洛这个乡下娃子一脸受宠若惊,心里生出愧疚:自己什么都没做,人家大老板就对自己这么好,一定要做好事好好报答他与万老板才行。 就这么着何洛这个乡下小子在省城安了身,一晃五天过去,也许是大老板还不太相信这个年轻后生真的有本事,安排何洛做的活计并不是大件,都是些损毁面积小,年头不久远的事物,倒是让何洛在三个师傅当中是最悠闲的一个。 因为活不多,何洛晚上便得了时间出去外头转悠。 何洛做着修复师的活儿,成天在仓库,几天下来认识的伙计也就阿纹和一个朴六,关于古玩市场的事儿,他们知道的少,根本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何洛心里着急,可省城地大人多,他一个初出山的愣头青两眼瞎,全不知该上哪去寻找江湖人,只能每天晚上借着散心在码头那块儿溜达,想碰运气。 码头白天晚上都热闹,这晚何洛一到,正好有船泊,一头下人,一头则架着长梯准备下货。 晚风习习带着寒凉,何洛心里的愁绪倒叫这风吹散了些,不由得往灯火通明的码头走近了点,找了个墩子坐着看船上客人下船。 这趟船的人挺多,男女老少都有,坞头上站满了接船的人,何洛瞧着便想到山里的师父和师弟,也不知道他们回了门派看到信了没有?是不是很着急?师父会不会气得想把自己打一顿,抄三千遍的经书? 自家师父叮嘱过不能告诉外人门派位置,也就走不通让万老板帮忙上山看看这条路,写信也只能寄到山下的半山村,可师父好久一趟才会去那村子,收到信黄花菜都凉了…… 何洛想着心事,刚散去的一点忧虑又有回复的现象,他别过眼,接船的人后头,好几个汉子戴着帽,帽压得低,手上还提着个什么古怪东西正在往前头挤。 这奇怪的现象看得何洛一怔,不由自主的眼神就粘了上去。 那几个人瞧着分散,但仔细看了却是呈半圆包围之势向着一个点缩小,何洛起身走下巷坡,在堪堪能看到几人的地方停住脚。 显然的,那几个人冲着正在下船的某个而去,何洛做出判断后眼神落在踩着船梯正往下走的人身上。 下船的人非富即贵,好些男的穿着西式的洋装,头发抹得油光向后,其中有几起还有女子,拉家带口,只有一个年轻的姑娘,穿着西服,手上戴着手套提了个小箱子,走在六七个人身后。 码头上接船的人虽然散开了些,但仍有不少等着,有几起还有穿着短装,身形看着魁梧结实的伙计跟在穿黑绸衫的人身后,显得此人来头极显。 莫非这些人是想对接船的人下手? 何洛暗暗警心,想看清那几人手中所拿之物,却因被人群挡住看不清楚,但想来也不会是好东西。 想到这里,何洛哪还坐得住,跑着下了坡往人群里钻,只想快些到前头去,好在那几人出手时进行阻止。 他跑得太快,撞到好些人,惹来一片骂声,何洛一边嘴上道着歉,一边快速找着空子往前钻,就在快接近码头时,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一个女声尖锐的叫声同时响起,随后码头像烧开的沸水般,人群疯涌,大叫着:“有人开枪抢东西啦,快跑啊——” “快跑!有人行凶!” “救命啊!”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阿峰,你在哪?有没有事?” “抢劫,有人抢劫!” …… 码头一片慌乱,人群四下奔散着,何洛被撞了不知多少次,可这会没人有心思理会,争相恐后的往何洛身后的方向奔逃。 他们这一逃不要紧,却让何洛一时看不清那几个人的身影。 何洛心下焦急,听着这些喊话,知道前头怕是出了什么行凶杀人的事,他伸手奋力拔开人群往前挤,好在就在此时眼角闪过一个人影,何洛转头一看,隔着两三个人,一个个头矮瘦的家伙正撞开前面的人跑得飞快,手里提着个箱子。 何洛记性极好,一眼就认出这箱子正是刚才正下船的那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手里拿的东西。 “抢东西的,别跑!” 傻大个何洛大吼一声,扒开人就追着那小个子去。这小个子跑得正欢,猛的听到一声怒吼,下意识别过头看过去,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正一脸怒容瞪着自己追过来。 这小个子举起手,旁边的人一见尖叫起来:“有枪!这个人是刚才开枪的人!” “快跑啊,那人有枪!” 惊恐的人群再次疯狂的奔撞踩踏,挤得那小个子还没来得及扣下扳机,就看到一个身形猛的出现在面前。 何洛没见过枪,却本能的感觉到危险,一接近小个子二话不说劈就去抓这小子手腕,脚下更是去势凌厉,闪电般踢到这小子的膝盖上。 小个子惨叫一声,脚下一软就往下跪,可手腕又被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大个子给如钢筋般扣住,然后劈手一夺,就把下掉的洋枪给接在手里,这还不算,这大个子更是一反手,扭得他手背到背后痛得要断掉似的,另一只手哪还有力气拿稳那个箱子?自然是被何洛稳当当的夺了去。 “光天化日……不,月黑风高之下,竟敢行凶夺物!走,我带你去见警察去!” 何洛狠狠的扭着这汉子便走,刚走几步,几道风声从后头侧面袭来,何洛反应迅速,反身一转就和手里扭着的汉子掉了个个,让他挡在自己前头。 噗噗的响声和惨叫声同时响起,空气里飘起浓郁的铁锈味儿,还在附近的人又尖叫起来:“快跑!快跑!” “出人命了——” “喊警察!” 那几人见杀错了同伴,又听到远处有更多人跑过来,空气里隐隐还有巡捕的声音,几人使个眼神,也不管地上的同伴了,撒开腿往四面八方逃去。 何洛有心想追,可跑了几步就被人群里冒出来的穿着黑色套装,腰间系着皮带,头上戴着大盖子似的帽子的警察举着泛寒光的刀给围住了。 “不准动!把手举起来!” 何洛举起手,手里还提着那个箱子。 “警察大哥,和我冒得关系,真的,我是帮着被抢的人夺回箱子。” *********************** 警察局:1898年的湖南长沙,就有了最早的“警察”,那时的大清还有十几年。真正到了中国警察制度建立完成,已经是民国时期了。 民国时期的长沙市但凡大街小巷的路口儿,都有个岗。站岗的警察,虽没有枪,但穿着制服往那儿一站,左腰里有把长配刀,右腰里挂着白捕绳儿。 第7章 认识 “你小子老实点,走,跟我们回警察局去。” 一个警察给了何洛一刀背,另外有人夺过他手里的箱子,推着他就走。 何洛长这么大,头一在省城做好事就被抓进了警察局关进了牢房,他见锁了门的警察要走,赶紧扑到门口大声喊:“警察,那人是抢劫的匪徒,嗯是我杀的,是他那些同伙杀的,用匕首杀的。本来是要杀我,我转了个身让他挡前面了,结果就杀到他了。我真莫有杀人。” 警察听了不耐的哼一声:“你港么子莫是你杀的,人都倒在你面前,还想抵赖?老实点,等明天看上头怎么处置。” 说完不再听何洛叫冤,抛着钥匙就走了。 何洛看着门关上,最后只好无奈的走到一边坐在地上。另一边的牢栏里关着个胡子拉碴的干瘦汉子,他嘿嘿笑着凑近来问:“小兄弟,胆子不小啊,人都敢杀,厉害。” 何洛气得闭上眼,本来就烦心,没想到做个好事还被泼脏水,他这会哪有说话的欲望?只有打人的欲望,可打人也不能随便打,打坏了怎么办?还是眼不见为净,就当旁边这个人不存在算了。 他这么想着,干脆还把脸都别到另外没人的那侧,却不知此时外头来了几个人,刚才对自己吼骂的警察正一脸的陪笑端茶倒水:“关大先生来了,您请坐,这是聂小姐的箱子吧?您放心,我们替您追回来了。” 这位关老板五十来岁年纪,虽然穿着黑色暗纹绸缎长衫,但气质斯文带着一份从容不迫,笑起来更是和蔼可亲,留着八字胡,听了这话笑着拍了拍依在自己身边的年轻女孩的手臂道:“阿璇,我就说你不要紧张嘛,有警察在,一定不会让你辛苦带回来的东西被抢的。” “舅舅,哪是他们帮我抢回来的,我明明看到是个年轻的,个子高高大大,穿着一件蓝长衫的人帮我抢到的。那个人真厉害,手一伸就把人抓住了,抢回箱子不说,还扭住了抢箱子的人,要不是其他的抢匪围上去行凶,他也不会失手让抓到的匪徒被杀,可惜了,要是那人没死,我们就能把人交给警察们问出幕后主使来。” 年轻的女孩撅嘴跟关大先生撒娇的道,顺手接过箱子递给身后跟着的伙计。 “我说你们别不是把好人当坏人抓起来了吧?我刚才可是看到了,你们欺负人家,还拿刀背砍了那个人一下。” 她说得直白,面前的两个警察顿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领头的眼见不对,打着哈哈道:“聂小姐放心,我们不会乱抓好人,只是请那个人回来问个话。谁叫抢箱子的人死在他面前,离他最近,只要问清楚,我们是一定不会冤枉好人,错抓好人的,您放心。” 聂璇笑着转了下眼珠:“那就好,那有什么话你们快问,问完了我还想当面谢谢他。” 言下之意就是要等着警察们放人。几个警察应着是,一个去放人,另外一个则看向关大先生。 关大先生笑咪咪的道:“卢警长,家里夫人宠她宠惯了,不懂礼数,别见怪。” “哪里哪里,”主事的卢警长笑着摆手。“聂小姐也是心有仁义罢了,您二位放心,这人既然有聂小姐作证,我们也不用问话了,阿义已经去请他过来,二位再等等就能接他走了。” “给卢警长及其他各位添麻烦了,这件事幕后主使还要拜托你们查个清楚。此事费力,在下也知道给你们找为难,这点意思还请卢警长收下,可不是行贿,只是请几位喝个辛苦茶。” 关大先生笑着,后头的伙计知机的上前,拿了个小木盒推到卢警长面前。 卢警长欲推,却见关大先生站起来,旁边聂璇挽着关大先生的手,一同起身往外走。 “也不多打扰诸位,我们就在外头等恩人。” 留下这句话,关大先生与那聂小姐便走了,卢警长送了一路,送到门口看着刚抓进来的小子被阿义送出门,被关大先生的伙计接着站在原地说了几句话后便跟着伙计走到了等在汽车边的关大先生面前,这才返身回了自己的办公间,打开桌上的小盒一看,好家伙,四大排的大洋,卢警长赶紧抱起来点了数,不多不少,六十个大洋。 喜得卢警长面上生花,笑了一会儿,他从里头取了十五个大洋出来,喊阿义进来。 “关大先生请吃茶,你拿去跟弟兄们分了,至于敢抢关大先生和聂小姐这个事,下力给我查,一定要把人给找出来。” 阿义得了钱,喜颠颠的应了是敬了礼,下去找其他兄弟了。 何洛不知这一出,站在汽车前抱拳:“多谢先生出手相救。” 话一落音,车里便响起女孩特有的娇甜的噗哧笑声,关大先生都忍不住好笑:“是我们该谢你才对,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抢回东西,阿璇怕是此刻要哭得我府上不得安宁。倒是害你白来警局一趟,是我们的不是。你先上车,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听到车里有年轻女孩的声音,从未和女子打过什么交道的何洛莫名的心里就升出一股紧张,听到要开车送他回万宝斋,这紧张升了级,几乎让他头脸都热起来。 何洛赶紧摆手:“不用不用,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自己回去就行。” 他说着,就看到车窗突然探出一个头来,一个娇美可爱的年轻女子对着自己甜甜一笑:“这么晚了,人力车都没几个了,你一个大男子还怕我和舅舅吃了你不成?快上来吧。” 说着从里推开门,“难道要我下车请你啊,好,那我下来。” 话到这份上,何洛哪还好拒绝,生怕人家姑娘真的为自己下了车,赶紧的就往伙计打开的前头车门里钻。 见他上了车,关大先生才坐上去,小车发动起来,按着何洛说的地址往藩城堤那边的万宝斋驶去。 码头经过那么一闹,人也散得差不多,经过时只有几个工人还在扛运货物上船,一路上何洛局促得不行,关大先生说话少,都是那个叫聂璇的年轻女孩一个劲问何洛话。 她个性开朗又大方,自我介绍了名字后便追着何洛问他叫什么,又夸何洛身手好,又说要不是他,她千辛万苦收购回来的古玩就要被人抢了去。又告诉何洛她下船时的惊险,要不是她崴了一下脚,那一枪打偏了,打到了水里头,只怕她就不能在这里感谢恩人了。 有着聂璇问东问西,车一下子就到了万宝斋附近,临何洛下了车,关大先生探出头来温声道:“何先生,今日之事关某感激不尽,改日再请先生吃饭,还望先生不会推却,天色已晚,关某就先行告辞了。” 关大先生说完,聂璇也探脸到一角对着何洛一笑挥手:“GOOD NIGHT。” 何洛被这句顾德耐特弄得傻眼,眼见着车开走了老远,才想起来挥了挥手。 这一夜对何洛来说既不可思议,又感觉像做梦,倒是让他暂时忘记了烦恼,翻来覆去的,脑子里出现的多是那个叫聂璇的年轻漂亮的女子的笑容与那句奇怪的顾德耐特,直到下半夜何洛才顶不住沉沉睡意睡了过去。 次日何洛领了活,伙计送了件破损得厉害的暗八仙镶宝柜过来,说是让他修复。 何洛应了,拿了放大镜儿仔细一寸寸检查这个柜子。 这柜子不大不小,镶的有玛瑙、金丝、翡翠、珍珠、珠贝片等物件,看着像是值钱且是富贵人家所有,只是木料极为陈旧,灰扑扑的,一扇门烂了一大块,歪倒一边合不上。 何洛拿手刮了刮烂掉的地方,木刺儿扎手,随着他轻轻的动作,尖端像是腐了似的,一刮就断掉了一层。 这柜子的木料…… 捏着掉下来的木屑,何洛心里微微起了思量,又把眼光放在那些看着富丽堂皇,只是因为没有好好保养而显得暗淡无光的玛瑙玉石上。 他也不急,围着柜子仔细打量了一上午,中午回房吃了饭,想着柜子的事,吃饭就比平时要快上一分,吃了饭便往仓库那头赶。 他这头怕吵了老前辈做事,故意脚步放得轻,几乎没有声音,却不防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有说话的声音,两人虽然压低了点声音,但何洛学过武,耳目比一般人好,听到谈话,落在门环上的手就停下了动作。 “一个毛头小子,真以为有点本事就能得主家器重,呸!什么师傅,不就是爬山师傅么,还能和我们修复师比?” “话也不是这样说,老陈哪,能做爬山师傅,那也还是手里有点儿真本事的嘛。” “什么本事?蒙人的本事?年纪轻轻不学好,学爬山头,眼高手低,古玩这行哪,就是败在他们手里不得正名。” “要我说,他看那柜子看了一上午,怕是还没明白里头的名堂,说得好听,肚子里有没有斤两,一看就看得出,回头就这么和大老板讲,这人,怕是爬山师傅也做不好。” …… 后来二人再说什么何洛没有听下去,他气得脸色铁青,甩着手转身就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什么爬山师傅?师门从来行正坐端,自己给万老板修补几年,也从来不做坑蒙拐的活计,还道这个大老板心善,原来竟然安排自己做爬山师傅! 何洛气得不行,把清出来的衣物又拿出来打包。 不管什么行当,都有那行自己的行话,古玩这个行当自然也有,爬山师傅是一种不客气的喊法儿。 扒山,也称扒散,在古玩界是修复的一个用语。原来是指对残损残缺的老字画家具进行整修,又或是为了遮人眼目的修补,因为是指把散了的东西扒起来,故称之扒散头,谐音就叫成了爬山头。而做这个行当的,则称之爬山师傅。 “扒散头”在古玩行业中很贬义,它与传统的“修复”不同,修复是公开性的,人前人后都得人客气的称一声修复师傅,而“扒散头”则常常是隐蔽的,为的是蒙人,手段下作。 这万大老板虽然面上客气,可做出来的这事特不地道,拿个西贝拼做旧的镶宝柜来试探自己,简直戳人心肺,竟然还坑自己做爬山师傅,简直像是无形的巴掌甩在何洛脸上。 这是欺负自己年轻,还是山里出来的,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懂? 还是说这个人对万老板根本没看在眼里,所以也根本不想用他推荐的人才故意说这样的话? 第8章 夜寻 虽然万老板为人豪爽诚挚,可万大老板玩得太阴,只怕他们万家内争权夺利有暗流,并不是自己能留的地方。 背着包裹走到门口,何洛又止了脚步。 可是自己就这样离开了,原因不明不白,就会让人有机会抓着踩举荐自己的万老板一脚……自己总是得了他的关照才能来到省城,总不能在这样的时候被当作攻扦他的武器。 想到这里,何洛后退几步,最后烂着脸又返身走回去,把清好的包裹散开,让衣物恢复了原样。 看样子自己还要装傻充楞一阵,找个由头,不让万老板沾上边儿离开才行。 想通这点,何洛压下涌上来的怒气,也不急着去做事了,往床上一躺,先睡个午觉再说! 何洛这边不紧不慢的做着故意派发给他的修补拼凑蒙人用的伪老物件,湘郡的同业工会不远的一处荒废的破旧小仓库外,一个男子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确实没人,才上前敲门,敲一下停一下,敲了三下后又急敲了两下,门从里头打开,出发轻微的吱呀声,这个男子一闪身进去,赶紧把门又给顶上。 “哥,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还充斥着一股难闻的铁锈腥气和腐臭及排泄臭味,这男子捂鼻呆了一会才适应环境,就着从不少木板靠着的窗户缝里泄露进来的阴暗光线四下打量,最后隐隐能看清较黑的一角靠着的人。 听到他的声音,黑暗里的人才动了一动,有气无力的喊:“拿过来,毛六。” 这个男子从怀里摸出个大纸包递过去,就在他哥接过狼吞虎咽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开了口:“哥,这样躲下客也冒是个事,城门口、水道我都打听过了,明里暗里藏了冒少人,怕就是大老板的人手,要不,你把那个东西交出去,咱们跟大老板求求情,看在哥给他寻回那么珍贵的物件的份上,咱们忠心为他作活这么多年的份上,大老板港不定会网开一面,放哥一条生路。” 闻言他哥呸了一声,离得近,这男子闻到一股新鲜的血腥味。 “放我一条生路?毛六,你做这个好久啰?何嘎越活越天真咯?” “偷冷饭的事儿哪个老板手下冒做过?我们跟了大老板裹么多年,为他冒晓得淘了好多好货,可裹回子,只怕铲回来的东西很了不得,冒管交嗯交出客,大老板都留嗯下我。” 他说完又冷笑一声,仗着自己在黑暗里不能让这个表弟看清脸上表情,冷眼静静的观察着稍稍处在明处的毛六的脸。 毛六紧张的吞了口口水。 能让作为大老板手下第一铲地皮高手的表兄说这样的话,看来大老板死也要追讨的东西是真的了不得,说不定……和津蓟那边的清东陵有关儿? 不不不,不可能,巴三哥他们这趟儿不是去了下头的某个小山沟? 他想着想着,脸上的神色就没控制住,有点儿变来变去,黑暗里的巴三看得清清楚楚,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这种时候,效忠了十多二十年的老板都能一朝翻脸不认人,更何况亲兄弟明算帐,有钱横在亲情前,毛老六为钱帛动心也是在情理当中的,只是自己要死,那也不能一个人死,好歹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上作个伴儿。 念头这么一转,巴三就抛出了个饵出来。 “老六,你也晓得江湖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宁给十吊钱,不把艺来传;宁给一锭金,不传一句春。” “哥也冒晓得活到哪天,先和你透个底,我手里这东西,就有艺春儿有关。你同哥同亲同族,一起为老板做了裹么多年事,我早就把你当亲兄弟看,一份艺,要是放到江湖上,值好多钱你也心里有数,你过来点,哥把藏东西的地方告诉你。要是哥冒得命享福,你把东西是破了行规拿去卖还是自己学都要得,事后就走莫留把柄,哥屋里人你将来帮称帮称,哥也就放得心了。” 他真真假假一番话,说得毛六动容,拍着胸口道:“哥,你莫果样港,我保证想办法送你出客。” 巴三却不理他,勾手叫他近去。 “哥这伤是拖累,走不掉啰,你仔细把哥讲的地方背下来,背好了千计不要漏口风。” 等毛六踩着晕乎乎的步子离开,巴三站在窗户口冷冷的看着,眼神像淬了毒的毒蛇。 ——一个门派的手艺,在江湖上那是无价之宝,就算商卖,那也有市价无地儿买得到,也难怪大老板不信他没有偷到,要把他活捉回去用刑拷问。 也多亏得他多了个心,只把石壁和牌位交了出去,要是真把手头的经书也交了,现在他人怕是躺在泥里长蛆虫了。 毛六胆儿不大,却贪偷毛病不小,他要是能管住心不动,他巴字就倒过来写。再说了,毛六没啥脑瓜子,钻到钱眼里,交待了地方,他肯定不会学,只会拿到江湖卖,到时候江湖上风声一片,省城整个儿地会动,有毛六儿在前头当挡箭牌转移一下视线,想来自己应该能够趁水摸鱼溜出城去,只要溜出了城就好办,等自己将养好,把那个门派手艺学成,回来再这个深仇大恨也不迟。 至于屋里人,有命才有钱和权,以后有钱有权了,讨几个漂亮的,想生几个生几个,还怕后继无人? 冷笑完,巴三又退回黑暗里闭上眼,手上却摸了块断木头紧紧握着,这会儿得多休息休息,入了夜他才好离开。 毛六得了藏宝的信儿,心里跟猫抓似的,入了夜,他按捺不住,果然偷偷摸摸摸找了过去。 就在他被无价之宝的门派经书迷了心眼放松了警惕时,他身后,不知不觉就缀上了几个尾巴。 入了夜,别人睡觉,却是江湖门派盗门中人活跃的好时候。 省城繁华,繁华的地方,江湖门派就多,像讨饭啦,江湖术士、江湖郎中、江湖艺人、江湖骗子、窃贼、强盗、侠客、清客等各色各行多不胜数,江湖行当遍布各处,有点儿风吹草动自然消息就传递得特别快。 大老板虽然有钱有势,但就是名气大,就算动作再隐秘,也逃不过江湖人的耳目,虽然不知道他低调隐晦的全城在搜找什么人,但落在有心人眼里,各自都猜测着怕是这人拿了大老板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跑了。只是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江湖人不能从商,从商的就不是江湖人,大老板生意做得大,在省城那是响当当的名号儿,他手里头有事,江湖人就不能出手只能观望罢了。 但江湖虽然有规矩有长春会作老合当领头羊,可这领头羊也人管得松散,只要没过明路,各方人马可以自己私下抢,就看谁抢前头得了手。 得了手后再抢,就是犯忌了,再松散也还是得遵着江湖规矩来办事,花落到谁家了,难不成还去人家家里把树挖了放自己屋里开花不成?没有管束那不得天下大乱?所以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就是这么个道理。 所以大老板这会吃亏在名声上,大人物一动,自然不会是小事,还动得这么生怕人晓得,莫得鬼才怪。他是吃定自己和江湖人不沾边不挂勾,可江湖人的明规暗规放在那,就算不动手也要晓得是么子事才能决定出不出手,故而毛六被盯上,也就是顺理成了章的事了。 巴三给的藏宝点儿就在藩城堤码头。 毛六趁着夜深人静没有苦力做事,才从躲藏的暗处探出头。 他四下望了望又缩回去,半天没个动静。尾随的人躲在一边儿偷看着,心里不约而同的骂:还真小心谨慎的。 骂归骂,可这守还是要守,就是得比耐力。 又等了大概一刻钟,毛六再次从黑暗里探出小半个头来,这回四野看了看瞧了又瞧,确认确实没得人了,毛六才从藏身处佝着身子缩塌着背,像只老鼠似的靠着墙根走出来,避着路灯手按在背腰上,背腰因为躬身,衣物就贴住了背突起了一片,显出下头藏的长条物件,瞧那样子,应该是个匕首。 他一边走一边四处看,听到打更的更夫的铜锣声吓得跳了起来,赶紧又寻了个房屋间的细缝贴了进去。 几个暗处里的人看着,把毛六骂了一通好的,又点头:胆子小有胆子小的好,一看就是下九流的好胚子。 个个都是老江湖,眼神辣得很,猜得八九不离十。 毛六儿又在那片细缝里蹲了小半支洋烟的功,等得铜锣声听不到了才慢慢从缝里钻出来。 他动的时候几个尾随的人也跟着悄然而动,甚至屋顶上没人注意到的,还有个人几乎化成了黑夜的一体,奔跑起来灵动无声,不惊动一片瓦儿,连其他尾巴都没能发现他的存在。 这一跟跟了几乎大半个时辰,毛六小心得不能再小心,慢慢腾腾挪到了前儿晚上何洛曾经蹲坐过的石墩子旁边的第二个,四下望了又望,最后蹲下身来,摸出匕首开始撬旁边地面铺的一块石板。 暗里的人心头一喜,把气息屏得更谨慎了,牢牢盯着毛六的举动不敢错眼。 毛六一边观望一边撬,又突然发出一阵沙哑的猫儿叫声来,这声音掺在寒风里有些猝不及防也有些渗人,然而周围半点儿动静也没有,毛六这才松了口气,拔出匕首,悄悄往上移了移,移到了何洛曾蹲过的墩子旁边的一个面前后转过身,嘴里数着数儿,最后眼神落在墩子口往码头去的那个坡路上。 ************************************** 偷冷饭:古玩生意人行为用语,指利用他人的生意而偷偷摸摸地私下交易的行为。它常常说的是老板手下人所为,具有瞒天过海的含义,为贬义词。近年来,其他行业也有使用此词语的。 第9章 走漏 毛六再次四顾,又咕咕咕的学着野鸽子叫了一番,有住人不耐的骂几声“哪来的鸟叫,吵死个人啰~”随后就息了声,确认周围确实安全,毛六这才数着石板儿数避着暴露于光下,渐渐靠近了从石墩子到下坡第十六块的石板处。 到了石板处毛六又谨慎的四周看了看,没发现动静才松了口气,他转过身,依着第十六块石板的建筑墙角开始摸索着。 因为背对另一侧坡墙,几个暗中尾随的盗门要饭的只能看到毛六在黑暗里的侧影。 盗门的人练过眼力,黑暗里看东西比常人看得清得多,只看到毛六拿着匕首在墙角挖刨着,好一会儿一只手在里头摸索着,显然是找到了藏放的东西。 几个盗门毛贼心里一喜。 就在他们打定主意等毛六拿了东西往回走里就出手,对墙屋顶上,趴在斜向码头那边的屋檐上的人先出了手。 毛六东西刚摸到手,是个软软的油牛皮纸小包,凭手感里头是几本书的触感,他心里高兴劲才刚冒出来,眼角寒光一闪,手上一空,东西就没了。 “我的门派经书!” 惊吓之下毛六不由自主的喊出了声。 被人抢先得了手的几个盗门毛贼与要饭的正气得在心里惊叫“是飞贼”,“MA了个巴子,是同门”,“翻高头”躬着身子准备追上去抢时,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脚下都不由得顿了一下。 门派经书四个字如同滚雷,重重落在几个人耳里。 只有江湖人才知道,一门经书代表的是什么价值。 江湖人,吃饭挣钱,那都是依靠一门手艺,门派经书能被如此珍而重之的被个大老板低调的到处搜寻,被个大老板手下偷摸来撬,可见不是水货而全是干货,谁有幸得了学了一点半分皮毛,那就能仗着这门手艺横走江湖不说,还能传家兴派儿,那可是福绵后代子孙的钱都买不来的好东西。 三教九流的江湖,衍生出来的行业不可谓不多,其中就是盗行。 尾随毛六的这些毛贼要饭的,都属江湖外八行。外八行里有金点、乞丐、响马、贼偷、倒斗、走山、领火、采水,合称“五行三家”。金点为算命一行,响马为拦路抢劫一行,倒斗为盗墓一行,走山为骗术,领火为蛊术,采水为官妓。 而不管是毛贼好,强盗好,飞贼好,都统归盗门,只是分支不同罢了,盗门又分南北两派,虽是同门但分支,这就表示着互相之间有竞争,只要花还未完全落地,那就能凭本事争上一争。 几个毛贼要饭的也就顿那么一下,下一秒各自都施展开本事联系同门的联系同门,追上去的追上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天亮前凭本事把飞贼抢的宝贝留下来。 也这是个不成文的规定,入了夜发现的宝,各家凭本事抢,只要在鸡开鸣的第一声,落在谁手就代表花落谁的家了,再红眼也没用,除非能用非常手段行那非常之事弄到手,那就不是小打小闹,使出的怕就是要人命的大鱼吃小鱼说不定灭人家门的事儿了,就不是江湖长春会能管得了的了。 但闹到那地步,至于么? 人活着才有盼头奔头,对于讨生活的下层三教九流五花八门来说,活着才是最大事儿,所以一般不会犯这个忌讳,做出这种天理难容的事。 毛六傻眼的瞪着空荡荡的手,不敢相信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偷抢了宝贝去,半天他气得回过神,一脚踹在墙壁上,结果倒把自己痛得抱脚惨哼了几声,听着码头上好像有守夜的工头有动静,吓得不敢停留,赶紧把匕首别进裤腰带内用衣襟盖好,快跑着离开了这片地。 就在毛六跑出了一段路以为得了安全,呆在巷子里停下喘气时,一个黑影从后头摆着萝筐的地方悄无声息的冒出来,抬头就给毛六脖子一下重击。 毛六听到风声来不及,脖子一阵剧痛就失去了神智,闭眼前甚至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 “塞进麻袋里,别叫人发现了。” 打人的黑影对身后冒出来的两人说道,两个人迅速拿着麻袋把毛六当头一兜,塞进去把口子扎紧了,抬着就往巷子口的另一端走。 直到巷口,两辆黑色小车已经停在那儿等着了,把毛六塞进车,汽车发动引擎,嗒嗒嗒的开动起来,迅速离开了那片地界。 他们行动得迅速,毛贼要饭的传消息也迅速,不过半个小时,整个省城睡着的没睡着的江湖人都被惊醒了起来。 门派秘经出现江湖的消息长了翅膀似的飞动着,振动着整个儿省城。 好好睡了一觉的何洛不知道这夜省城一夜地动,他早早起来,看着下雨的院子皱眉。 院子里到处是湿的,不好练功,只能在屋下檐将就将就扎马压腿。 何洛蹲着马步,站了半个时辰后收功,把腿架到廊下的栏杆上弯腰压腿,派来伺候他的小丫头阿翠端着一盆冒热气的水从那头走过来,经过的时候稍福了福,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恭声道:“何师傅,洗脸水我给您放房里,厨房做了馒头,我马上去端。” 何洛嗯了一声,看着小身板儿长辫子的小姑娘没忍住,说道:“多拿两个,呆会儿你自己塞进怀里带回去,别叫人看到了。” 小丫头得了何师傅指点先是惊得张起了小嘴随后四下看了看,红着脸给何洛道了谢,欢欢喜喜送水进房。 何洛目送小姑娘离开,心里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万大老板敢坑自己做那不入流的爬山师傅,自己多吃他两个馒头多拿两个送人又怎么的?他家大业大,包吃包住,可没说每顿只能吃多少,不拿白不拿,反正他挣的这些个钱,不少也是从下人身上刮出来的血汗钱。 何师傅理直气壮身板正直的练完功,慢悠回房洗脸吃饭去上工。 他踩着步子,快到仓库了听到转角有人说话,这两个声音不小也不大,能叫人听个清楚。 何洛一边走,说话声就顺着风拐着弯儿钻进他耳里。 “听说昨夜省城到处是人,白天不冒头的要饭的,做贼的,五花八门全闹出来了。” “我那屋里还听到了打斗声,外头有人一边打一喊什么把经书留下。” “你莫得事吧?” “大晚上的,怕是江湖人出了事在江湖解决,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小民还是莫去凑这个热闹的好,搞不好就卷进去,小命都冒得保。” “就是这个理。” 短短几句聊天,何洛再听不进什么,脑子里就一个劲回放:经书,经书,经书,江湖,经书,经书,江湖…… 帛派虽然避世隐于深山,但也并不是完全隐世,弟子到了学成,都会下山练历闯荡,他们这一支的秘术与江湖外八门的倒斗有关系,所以一般弟子下山,多从事的是古玩辩识与修复这行当,算得半个身子江湖人。师门也会教育弟子江湖行话做后手,但一般严格的不让弟子随意堕做江湖人,皆因门派的秘法乃不世之秘,虽不能与上九流的登仙成道相比肩,却也是能颠覆世间认知的。 故而帛派弟子极少,收徒严格考教人品品性后才会收入门中,同时教半分,留半分,教行不教全部春,全春留待人归门。 何洛心下大震,呆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直到有人喊了好几声:“何师傅,何师傅,”何洛才回过魂,他看着面前的阿纹笑了笑,按下心里的波涛汹涌,笑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又继续迈开腿往仓库走,心里头却在焦急得不行。 如果是师门经书重宝,千计是不能让它流落到江湖上去的。可得怎么办才能知道这经书是不是本门重宝?本门重宝下落何处? 不行,要快些离开万宝斋找到那个抢经之人!万万不能让经书被其他人知道! 心里急得要翻天,何洛脸上多少也带出了急色,他一进仓库,另外两个师傅看到他这样,打过招呼后转过身去,各自交流了一个轻视鄙笑的眼神:看看,没有三两三,还敢上梁山。这就坐不住了吧,整不出爬山头着急了吧。 小年轻哪,就是这么自以为是,以为学了点儿皮毛就能独当一面让人称声师傅,却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得受点儿教训才知道踏实做人这个道理。 该,真是该啊。 ****************************** 飞贼:指外八门的盗门里的一支,这种贼能飞檐走壁出入自如。飞贼也分好几种,其中一种叫翻高头。 翻高头:窃贼一行,行于陆者十二:曰:&quot;翻高头&quot;越墙贼也。 第10章 长春会 何师傅修补那个暗八仙镶宝柜不顺利,被各种人都看在了眼里,很快也就被万大老板知道了。 万大老板面上并未露出讽意,反而好心的出言替何洛说好话:“还年轻嘛,性子也急些,手艺活是肯定比不上陈老他们两位老行家的,不过只要有时间,相信做得一定不差,我是相信堂弟的眼光。阿纹,你去把这几张西牌楼百合剧院的戏票给何师傅送过去。” 阿纹接过万大老板身边的杨主管递过来的戏票,恭声应是,拿着票去找何洛了。 当何洛听到阿纹把万大老板的话转述了一遍后,拿着票笑着道了谢,转过身来便不由的冷笑。 好个万大老板,嘴上说得漂亮,里里外外其实明着就指明了自己没有那个能耐。还送戏票,知道自己是一个人,一送送好几张儿,当着另外两个师傅的面,只有自己有他们没有,这手挑拔离间自己也不是瞎子,啥都看不出来。 这是想方设法让他两个出手替他赶人呢这是。 本来还想拖着慢些把柜子修补好的何洛眼珠子一转,想到远在云山县,为自己出车出力又下脸的万老板,心里叹了一声,决定等自己离开前,还是把这破柜子弄好再走。 怎么着也不能让自己的举荐人落脸面不是? 想通了这点,何洛把票塞进柜里,喊另一个伙计秋生:“秋生,库里有没有木材,带我去看看。” 像这种好几个木料拼起来故意做旧的柜不值钱,上头的镶珠看着是真货,但都光泽颜色看着是珠宝散发的光、泽、色,但只要高明的师傅一掌眼,就能发现是妖气,靠贴面的那面必定有缺陷。何洛不打算修复,这种西贝货修好也是落个扒散的名声,倒不如拿有年头的好木料造个一模一样的出来,再做出一些旧,到时候焕然一新,就算是扒散,拿出去那都是大家物件,行家一看都得落声赞,才不堕了修复师这个名声,还能借机在省城古玩打出一点名气,让人知道有这么个自己存在,离开万宝斋再找活计,想来是有那么些老板商行很愿意的。 当着秋生的面,何洛来到存放收来的破旧木材木板的地方,也不避着人,大方的拿着从柜上掰下来的木料边儿,蹲着对比着挑木料。 挑木料是个考验耐心的活计,又蹲得久,得一块一块相看,对比纹路,木种,年头,何洛一做事就去了年轻火气,非常的耐得住慢慢相看,秋生一个伙计,呆了一个小时半个小时的,渐渐就有点儿坐不住了,招呼一声就走出去,使眼色叫守仓库的伙计猛子多盯着些,自己开了小差躲门房那儿去吃小酒唠嗑去了。 万宝斋里一片祥和,省城西长街里的观音寺却火药味四溅。 观音寺在西长街中部地段,寺里有雕刻精致的石坊,寺内的观音铜像高约七米,另外还有十八尊罗汉铁像,打的有年头的老井名唤甘露井,在湘郡一片是出了名的。 寺外头的西长街很热闹,省城的很多厂都开在这块,像长丰米厂、玉和米厂、协和花沙盐号、复顺昌织布厂、永寿药堂及景星园剧院等有名的厂、店,谁能想到这么繁华,进出上香的人这么多的地方后头深院,竟然是江湖长春会的地盘。 外头喧喧闹闹,里头剑拔弩张,长春会的几个头头看着下方七八个江湖掌门,头疼。 “怎么着?这事儿你们闹得,江湖脸都给丢光了。” 一个长春会的长老半天开口打破僵局。 “规矩在那儿,既然是假花,都收手,这事儿咱们不能沾,沾了就是坏规矩。” 这话一出,底下有人就不服了。“说是假花,这话谁传出来的?咱们谁也没见到,谁敢保证那人得到的就是假花儿?花落谁家?扯出来溜溜,让大家伙儿见识见识,辩辩真假。” 这个四十多岁粗犷威猛的汉子一开腔,马上就有人跟上。 “华长老,话不能这么说,既然在江湖上打了眼漏了信,那就证明东西江湖也有份子,可不管他士、农、工、商不能沾边了。入了江湖,见者有份,有能者得,怎么算是破了规矩?” 一个门派的掌门不服气,抽着大烟笑着张嘴道。 “谁不知道三教九流五花八门行业众多,可这么多年来,除了老祖宗传下来的,您看看有几个新门新派出现过?您也是江湖人,就敢保证说您老心里没对这无主经书不动心?” “后辈无礼!” 这话一出,几个老者气得拍桌,一人刚想站起来,却被最中间那个老者按住了。 这个老者童颜鹤发,保养得极好,面容也慈祥看着端跟个富贵人家的长寿老太爷般,穿着寿福暗纹长衫,外套件狼皮马甲,抬手端起茶来招呼众人:“江湖一家亲,大家也别脸红耳赤非要争个输赢,来,喝个茶,都降降火气,心平气和了再谈这事。” 他这么一说,在坐的叼儿郎当的都收拢了骨头坐正了些,一时间这间小小雅室里就听到茶盖磕碰茶杯的脆响。 过了约摸半杯茶,老者放下杯,喊门口站着的汉子。 “这事儿,依老夫所见,还是得从昨儿晚上事端开始理。红铜,把那几个小家伙带上来。” 大汉应一声,离开了不一会就回来了,他后头还跟着四个高低胖瘦不一的汉子,尤其最尾,那汉子最瘦小,年纪也看着小,只有十七八的样儿,躬着身塌着肩,看起来特别不打眼。 “谁先说说,昨儿晚上是个怎么回事?” 老者面带微笑,一片慈祥,说话也不急不徐,态度让人听着看着就万分舒服。 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最左的汉子迈上前一步,抱拳道:“见过郭会长,小人陶江,昨儿晚上我和另外一个兄弟老狗守着藩城堤那片地头,算着半夜来船借点儿银钱买炭煤暖和暖和,结果就看到了省城那位大老板手下的毛六。” 江湖人和生意人两不相关,但有时候江湖人又接生意人生意,但平时,江湖人都会避着生意人走,故而走江湖的,对这些来头大有势利的生意人及其手下都会记个脸熟,免得哪天不长眼,冲撞上了,到时候吃亏,又或者有生意了,不认人。 故而他这么一说,在坐的人没人露出讶色,人人都打足精神听他下文。 “先前几天开始,这老板儿就不动声色在城门天天派出人手转悠,江湖上谁都知道怕是他丢了东西或是手下叛了,可几天过去没看到风浪,想来是东西或人还没弄到,昨晚一见毛六鬼鬼祟祟,我和老狗就觉得不对劲。他那做贼的样子,加上这几天的猜想,我两估摸着,只怕那老板要找的人或东西就在他身上,于是缀在他后头,看能不能代捞把得个油水,收入可比借财多。” “哪想到,除了我们,要饭的一个、飞贼的一个也都盯上毛六了,只是当时我们几个都不知道对方,跟着毛六到了地头,直等他把东西撬出来,飞贼的那个兄弟一钩子把东西得了手去,毛六一激动,叫出门派经书,我们才晓得原来是这么个东西。” “我说得可对?几个兄弟。” 其他三人点头。 这叫陶江的汉子没有半分隐瞒,也没添加其他多余,三言两语把昨晚的事儿交待了清楚。 在最尾的小年青也上前一步抱拳道:“江湖规矩,花落谁家谁先得,打了几个兄弟措手不及,只是听到是门派经书,就晓得事关重大,当即用了联络喊了门里别的兄弟来,书在半路就转了手,贼门、丐门也叫了人,最后其他一些门派也惊动出了人,到了鸡鸣,我也不知道经书去处了。” 其他三人瞪着这小子一眼,要是眼光能割肉,都怕是想从这小飞贼身上切几大块下来。可惜并不能,故而三人只瞪了一眼,就都抱拳齐声道:“东西不在我们身上。苍天在上,长老在前,如有假话,天打雷劈。” 立了誓,几个掌门和长老们都说不出二话来。 搜身,自然是找到人就搜过的,但没啥发现,也就是说,经书这东西确实存在,但真不真,做不得准,最后太混乱,抢夺得厉害,落到某个江湖人手里,怕是悄无声息藏了起来。 郭会长再次端杯小抿一口茶,润了润喉道:“有你四人做证,可见那份门派经书确有其事,这也就说得通那位老板这几天天天盯梢城门水路不放松的事儿了。毛六是他的人,你们乱了规矩出手抢了,这是事实。” “会长,不能这样……” 有人不同意,张嘴想反驳,郭会长摆摆手,从扣子上解下一串十八子捏在手里把玩。 “后生伢子别冲动,听老夫说完。” “一本门派经书落在生意人手里,那就是当买卖的,这样的买卖,怎么想都是只有卖给咱们江湖门派才最有赚头。你们别说没钱,若那大老板提出一本经书换你们一个门派的效命,你们愿意不愿意?” 这话一出,好几人脸色微微变了。 *************************************** 妖气:古玩鉴定用语。泛指后仿品和作伪品,为了做旧而残留下的色、泽、光。这种人为的假象,往往具有很大的迷惑性。故称为“妖气”。妖邪手法的狡诈,常常会让人上当受骗。 第11章 戏票 要说不愿意,江湖人哪个不愿意有门技艺在身呢?前头也说过,就算没有春(要诀密诀),只要能弄明白个皮毛,那就不止走江湖了,学得好的,还能开门立派福泽后代。 所以要说不动心,就是掩耳盗铃一叶障目,自个骗自个儿。 所以郭会长这话,没人能否认。 郭会长也知道这个理,他看了一圈众人,叹口气:“老夫也老喽,到岁数金盆洗手喽。外头的世道,一年比一年严峻,军阀也一年比一年多,到处兵乱匪乱,各种收钱、孝敬、保护费地头费,我们江湖还能顶得多久?江湖人,要是不自己团结起来,将来只怕整个华夏动荡起来,我们江湖门派就是最先遭秧的一个。” “所以哪,说坏规矩,是坏规矩,可要真个儿说起来,那位老板打的算盘才真个儿叫人恶心。这回规矩破了也就破了,既然已经沾了手,那老板也没把这事放在明面查找,咱们就当不知情。大家也别想着往自己碗里扒拉,当务之急,是把这经书找出来验个真假。” “还是老爷子通透,您这么一捋,我们大伙儿也就明白路子了。您老放心,有您这番提点,咱们这些跑江湖的都是江湖一大家,关键时刻先把这经书找出来,到时候再请您老作个评,谁出力最大,经书就判给哪个门派。” 一个面白长须戴着黑圆墨镜的五六十多岁男子站起来施了一礼,引得其他在座的暗里各自鄙视一番。 这相门掌门柳如相戴个墨镜装什么瞎呢,惯会溜须拍马说漂亮话。 江湖有术士,所谓“九金,十八皮,七十二套寡头”之说。金门是从事算卦相面等“生意”的江湖术士的总称。金门九种为:一算命,二看相,三测字,四扶乩,五圆光,六走阴,七星象,八法师,九巫师。 江湖术士一般没多少真本事,他们各自的技术多是用来骗人钱财的。技术是圈套,钱财是目的。术士们有一套巧妙的骗钱方式。比如所谓“三场半门坎”。“三场”就是设三次陷阶引人上构并把钱骗到手中,“半场”却是钱到手后脱身、推卸责任,即“退场”。三场半的第一场为“吹场”,宣传自己;第二场为“进场”,把人引入圈套,使对方信以为真;第三场为“宰场”,敲诈对方。半场就是幸得钱财后,巧言利舌,把后果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溜之乎大吉。江湖术士在外“走马穴儿”,跑的时间长了,走的地方多了,对人情世故、风俗人物了解得也深,加以在江湖上闯荡久了,练得一张铁嘴,能把稻草说成金条,他们往往骗得“顾客”心服口服。 作为江湖术士金门第二门的掌门,那自然是要会张嘴来事的。 鄙视归鄙视,但柳相士言之也是有理,私下大家怎么个打算就另说,当面儿还是得一团和气,于是关于晚上那个闹剧,也就这么着落了幕,至于四个坏了规矩的,也不多说,各自门派带回去,按照门规罚上一罚,也就算揭过。以后就算那老板拿这事儿想占理,也占不住半点儿理边边。 晚上这事儿动静虽然不小,但明面上并没有闹得大,趁着夜色摸出破旧废仓库的巴三捂着腰上的伤窝在一户人家的顶棚角落里,眼见着晒衣服的妇人端着木盆下了楼,这才冲出来站到刚晒上的衣裳下头,伸手拧着衣裳挤出水来,自己仰头接了喝。 喝了好几件衣裳水,巴三才松了口气,走到棚子边上不为人注意的角落滑坐在地上按住伤口和胃部。 老板下手狠,不止开枪要他命,别的伙计还用刀砍了他两刀,也亏得巴三同样是个有把狠劲的人,硬生生抢了刀反手剁了人跳了江才跑掉。 前两天全靠毛六弄点儿药来敷,可现在他孤家寡人,夜里又逃跑,早就发了炎感染的伤口痛得钻心,吃的又少,胃也开始抽着痛。 “MA了个巴子,等老子逃出去养好伤,回来一定把你砍成十八截丢到资江里头喂王八。 ” 巴三恨恨的按住胃,看着妇人离开的小门,忍了又忍,最后还是站起来往那头走。 藏身的这房子老旧得很,刚才上来晒衣的妇人穿着也垒着补丁,一看就是贫穷人家,怕是汉子在外做活计,女人在家带孩子做些缝补。 一个女人,只要抓着孩子威胁她,她不敢不听话,到时候再打晕了绑起来,自己找点吃的,换身衣裳搜刮她点钱走人就好。 只要自己有了吃,换了衣裳头面弄点钱出了城…… 打定了主意,原来虚浮的脚步渐渐坚定起来,等走到门边,巴三佝偻的背也挺直了,那气势,就像从未受过伤,不是被人追着打的落水狗,而是从前一样意气风发,手下有一批兄弟吆五喝六的铲爷巴。 何洛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他尽心尽力的泡在木料库里挑了两天木材。 虽说扒散是个叫人瞧不起的活计,但扒散这活真要做起来,和修复师没区别,要想做得精致,不止考校眼力、耐力,后期还要考校皮壳,能弄出好皮壳,那这物件就不是得叫扒散头了,而是俏货了,档次噌噌的往上涨,价钱,那也是一个天,一个地。 而何洛打定主意的,就是把暗八仙镶宝柜改做成一个俏货出来。 挑好了木运回做活的桌边,何洛埋头开始量尺寸,重新画图、打样,填色。 古董修复这行当,须得画得一手好画,什么色,哪处什么纹理,所镶嵌的珠宝是什么种类、花色,都有讲究。要是珠宝坏了,就得挑差不了多少的镶补,故而修复师的工作不说巨大,却极为耗费时间与心神,眼明手稳,才出得好活。 画图也不能出半分差,何洛做着活就不知道外界时间过得快,等到觉得腰酸背痛了,一起身,才发现另外两个师傅已经不在了。再看看仓库里放的大笨钟,竟是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傍晚六点多。 肚子传出一阵叫唤,何洛便收了尺笔,把画卷起来放进桌里锁好,转身时不经意看桌边那堆木头一眼,这才出了仓库回屋吃饭。 阿翠在一边给何洛盛汤,一边欲言又止,大眼睛让何洛想起山里头的小鹿来,干净又透明。 何洛放下碗,温声问阿翠:“怎么了?” 阿翠看到何师傅看过来,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又抬起头来:“何师傅……今晚……你不去看戏么?” “看戏?” “是的呀。昨天给何师傅洗衣裳看到了戏票……我多嘴了……何师傅你别生气……我、我、我就只看了一眼……” 何洛呆了一呆,才想起万大老板给的戏票在自己袋子里放了两天了,还真到了能看的时候。 老实讲,他一个山里娃,土包子头回来到这种大城市,剧院是啥都不知道,看戏倒还是听万老板提过,当下去找出票来,看着一共三张票,想了想,递了两张给阿翠。 “票有多,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阿翠看着递过来的票,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这可是戏票啊! 有钱人家才能去看的!听说一张票老贵了,得光洋好几角钱一张,她这种做粗活的小丫头一个月才十来个铜板,哪舍得花这种不必要的钱……连想都没想过竟然会有这么一天,有个做大事的师傅会送票给自己…… 何洛见她呆了半天不接,不由得懊恼了:“你不想去?也是,是我强人所难了,听你提到票,以为你想看……” 话还没说完,就见阿翠两眼放光的猛点头,那架势,瞧得何洛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把脑袋从纤细的脖子上摇下来了。 “何师傅,我想看!真的!我特别想去看看!听说里头有时候会请演电影的大明星来呢!” 明星? 何洛看看戏票,上头倒是印着什么《情海狂澜》,这名字一看就不适合阿翠这样的小姑娘。 想把话收回来,可一低头就看到小姑娘期待得闪闪发光的眼神,何洛呆了半天,只好把票递了过去。 票上写着开演时间是八点,何洛看看房里的小钟,估算着时间,吃了饭差不多六点五十,阿翠可以领路,只是让她一个女娃娃跟着自己走路不好,那就得喊个人力车。 心里做好划算,何洛加快了吃饭速度。 ——唱戏也是江湖行当呢,是柳门,他原来怎么就没看起来?不行,他得去看看,看能找到突破点,和人家搭上话不。 ************************************* 皮壳——古玩鉴定用语。旧时古玩行当里的人,将家具、竹、木、牙雕、紫砂、核雕等古器上的具有一层玻璃质感的包浆,称为“皮壳”。顾名思义,称之为“皮壳”的包浆,是一种较厚的包浆,但有些古玩不称“皮壳”,例如瓷器、绣品、古籍版本、珠宝等。 俏货——比较精美的的藏品,一般指瓷器的收藏术语。 光洋:光绪年间发行的银元。 第12章 再次相遇 省城的夜晚很热闹,何洛不懂省城物价消费儿,干脆把身上的十个大洋二十个铜板都带上。 阿翠凭白得了票,喜得换上自己一直舍不得穿的新衣,仔细把头发梳了两条辫子,才带着兴奋与羞怯及一层害怕跟在何洛后头出了万宝斋。 何洛头回坐人力车,阿翠大概也是,拉车的中年汉子一声“您坐稳喽,起~”,双臂抬起两边的车把手迈开腿儿风风火就跑出去了,何洛和阿翠不防车身惯性的向后倒,身体也跟着往后一仰,紧张得两人不约而同各自伸手抓住了自己坐的那边儿车靠沿。 随着车儿一颤一颤的往前奔,定下心来的两个人不经意对视一眼,都笑了。 行人如织,车来车往,等到了百合剧院门口,外头停着不少车在下人,门口人老多,放眼看去,多是成群的年轻男女。有些人站在门侧或路边,手里拿着票见到人近了就迎上去问:“小姐要票不啰?今晚上映的可是英国的《情海狂澜》,最新的电影喽,错过好可惜的啰。” 阿翠看着那些人的动作,眼睛闪闪发亮,想了想,扯住何师傅的衣袖,不好意思的问:“何师傅,我要是把票卖一张,你会生气不啰?” 何洛听到这话,对这小姑娘生出佩服来,这脑瓜子灵活得,要得。 “那我去卖票了,何师傅您先进去看吧,不用管我。散了场,我在门口等着您。” 得了何洛允,阿翠高高兴兴把票拿出来清着嗓子到一边找买家去了,何洛站着打量百合剧院的招牌。 这个剧院蛮新,外头看着也蛮气派,悬空挂着闪灯的大牌子,看起来就高档的很,往里走看电影的人也衣着整洁漂亮,可不像何洛这个乡下人,穿的这件最好的都还打过补丁,好在胸口袖口因为撕的口子大,他们师父手巧,拿线硬是给纹了古朴的秦汉兽纹,叫人一看之下眼神就先落在这花纹图案上,而忽略了针线下的破烂处。 正想得出神,何洛忽然感觉一阵香风从侧右袭来,他脚下一错滑开一步定睛一看,一个漂亮的戴着小礼帽,穿着洋装的姑娘正伸着手在半空,面露惊奇的看着自己。 “恩人,我喊你你没反应,想伸手吓你一吓,没想到你反应好快,竟然一下就闪开了。” 聂璇自若的放下手,眼睛明亮,笑起来仿佛三月浪漫的山花,格外漂亮,让何洛不自在的又悄悄退开一点距离。 “我和舅舅正准备明天去那边找你呢,上次问你在哪做事你就是不肯说,害得我这几天天天跑藩城堤,一家店一家店的问。可惜我才从英国留学归来,湘郡变化太大,好些地方都快不认识了,才没能马上就找到你。” 听到这话,何洛心下微动,不好再装傻,他咳一声:“举手之劳罢了,哪值得聂小姐挂心。” “好不容易遇上你,你可老实回答我,你在哪家铺子商行做事?还是家住在那片儿?” 聂璇闻言又笑了,挑了挑眉不肯放过何洛。 “这……” “说出来会掉肉吗?还是说是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怕告诉人?” 聂璇看着何洛,只觉得这个见义勇为的男子很有意思。长得高高大大,面容英俊端正,然而却在自己面前总会眼睛垂下去,脸上带出一丝不好意思。一个大男人,竟然不敢堂堂正正和自己对视说话,只会叫人看了越想逗他玩吧? 何洛本还不想说,可见这个贵小姐居然上前一步逼近来,他退,她就进,没得法子,只好硬着头皮看她一眼道:“我在万宝斋做修复师傅。” 聂璇得到答案一脸高兴,尤其听说是做修复师傅,眼睛更加亮起来,就边她身后跟的女仆都意外的打量了何洛几眼。 “你好厉害。舅舅也是做古玩生意的,店里的师傅我见了都要客气喊一声先生的。何先生,何先生。我跟你说,舅舅现在生意越做越大,店里的师傅都请不够,要是早些认识你就好了,就可以请你到长盛商行做事了,说不定我们还能一起共事呢。” 聂璇这么打趣的一喊,就看到何洛脸上耳朵迅速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红色。 何洛头一回被个娇滴滴的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这么亲热的叫唤,一时之间连手脚都要不知道怎么摆放了,把后头的女仆看得差点捂住嘴笑,她赶紧上来解围:“小姐,电影马上要放映了,我们该进去了。” “对哦。”聂璇点点头,冲何洛一扬脸。“何师傅,我请你看电影啊,走,我们进去。金桂,你快去买张票。” 何洛僵硬的抬抬手阻止:“不用了,我有票……万大老板给的……” 见到有票,聂璇大方的眨一下眼:“哎呀,那我还是改天再另请,今天就算了。何师傅,请。” 她太热情,何洛哪见识过,从小生活在深山,除了学术法就是练功习草药,和异性打交道,这还是花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手脚都不知何处安放才好,又不知道怎么拂了人家好意,便默默的在聂璇再三催促下跟上去。 聂璇像是对这个恩人兴趣极大,不但把票与何洛旁边的人换了,还在电影开始前指着银幕一边站着的长衫儒雅男子,声音压得特别低的给何洛介绍。 “那位是易怀曾先生,听舅舅说是英语教师,是这个剧院特意请来为广大观众讲解电影的。” 她说,何洛半天只嗯嗯的应。 何洛紧张得很,聂璇长得漂亮,眉如柳叶儿弯弯,眼儿如杏,笑起来带着一抹灵动的狡黠与天真,她坐在旁边,便从她那头传过来幽幽的像是桔梗又像是玫瑰的香,搅得这个刚下山的年轻人心神不能安宁,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这从未来过的剧院的座位是一排排的又软又有弹绵感的从未坐过的椅子,居然把人和人的距离拉得这么的近,男子和女子的距离也这么的近,实在是太奇怪了。 好在马上就熄了灯,剧院里一黑,何洛这个乡下土包子紧张得握住了椅子边,结果右手碰到一片细细滑滑之物,他吓得赶紧松开了手挺直了背,把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不敢乱动弹,费尽好大力气才把那细滑的感觉从脑袋里压下去。 前方遥遥的舞台上酒红的帷幕缓缓拉开,现出后头的白布屏,随即那位易先生开腔,幕上开始出现了今晚上映的电影名字。 何洛对自己道:看电影看电影看电影,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正前方去。 电影全程是无声的,剧院内时不时响起的只有易先生的解说声。 看到真实的黑白的洋人出现在幕布上,并且活灵活现的换着场景,张嘴像在说话,做出各种动作,不仅有男,还有女,有年纪大的等等等等,何洛无比惊奇。 这就是电影么?洋人们是怎么制作出能保留这些影像的东西的?人物那么真实,就像活着在自己不远处一样。 洋人的长相也奇怪,女的穿着忒露了些,都能看到手臂和胸口一大片,他们的衣服也太伤风化了点…… 嗯嗯,这电影不适合自己,不过要是以后有机会,倒是可以请师父师弟一块来看看,开开眼界。 电影时间不算长,随着落幕灯亮起,巨大的坐了起码好几百人的位置上人们站起来鼓了掌,然后排着队开始往外走。 人太多还挤,何洛一直憋着气,直到走出大剧院了才长长呼了口气,旁边的聂璇看得好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就是忍不住。 她说道:“想不到我们国家也这么进步,这种无声电影才发明出来不久的呢,我挺喜欢看的,上面的人物真实,又在短短时间里叙说了一个故事,难怪我回来一说无聊,舅舅就说要我来这里看。” 何洛嗯了一声,“关大先生对你蛮好。” 聂璇便笑:“是啊,我留学回来,舅舅特意留了秘书的位置给我,要我进商行帮他做事。” 她说着,眼睛突然一亮,转到何洛前面拦住何洛去路。 “何师傅,舅舅的商行做古玩,好多还卖到国外去,人手缺得很,要不,你辞了那边,到我们长盛来吧。舅舅见过你,那天回去对你很称赞,说你为人正直,侠义心肠,是做大事的料。你要是来呀,舅舅保证特别乐意。” 她这么一说,何洛倒是心下一动,想到自己再过些时候总要离开万宝斋,要是那时候还没找到抢宝人的下落,只怕这省城还是要继续呆一段,不由得就有了想法。 他顿了顿:“谢谢聂小姐好意,等哪天我离了万宝斋,一定去长盛看看。” 聂璇也知道自己唐突了,但是莫名的又相信这个人年纪轻轻能做修复师傅,是有真才实学的,不见他打倒匪人的动作那么干脆利落了得? 想到这里,聂璇笑着说:“那便这么说定了。我后天去找你,请你吃饭。” 说完不等何洛拒绝便走,惹得女仆在后面喊:“小姐,小姐,车在那边,你走错了。” 何洛站着看她远去,半晌才想起来找阿翠,看了一圈,发现阿翠就在剧院门口抻长了脖子找自己,赶紧唤了人,一起回万宝斋。 第13章 明黄釉 这晚何洛睡得好,上午进了仓库打过招呼到桌前,就眼尖的发现自己摆的木料有微妙的动过。 他也不回头,拿出图纸和锯刀,装作不晓得的按图锯木。 他这边动作有点儿声响,那边做活的两个师傅耐着性子忍了忍,最后陈师傅脸一拉,手上的活计重重放在桌上,拍得桌子上的一应东西都要跳起来。 他站起身往外头走,一边走一边喊另一个师傅。 “吵死个人,吵得冒得心做事,我出客走一下。唐师傅,你不觉得屋子里头又吵又闷?要不一起出客走走喽?” 唐师傅好脾气的点点头,走时还状似关心何洛似的:“小何啊,你不是打算把那柜子做个全新的吧?那活可又累又花时间,也别太有压力,主家没要求时限,你慢慢做,有空休息,别把自己累倒了。” 他字正腔圆,说着外头年轻人们爱讲的语气调调,何洛点点头,见他们出去了,捡起锯下来的一般人以为是不要的小块儿,拿出刻刀走到柜前,背身对着仓库伙计比划着迅速雕刻起来。 柜子的式样、残缺的部分,每一个细节都像刻在他脑海里,就只见他手指翻飞,三五两下便雕好了一块,然后按在原处上,严丝合缝,分厘不差。 眼见雕好的这块恰恰好,何洛脸上带出笑意,抬头四处仔细看了看,见守仓库的八毛窝在门边看报纸,根本没注意这头来,便不动声色的把雕好的这块放进了自己口袋里。 这天的活做得顺利,因为嫌吵,何洛又装作不变通不知道自己锯木影响了人,两个师傅不像平常那样做得久,做做停停,最后气得甩袖子先走人,何洛达到了目的,把自己弄出来的小块木头都雕了出来塞进了袋,回的时候和八毛打了招呼,顺手牵起故意遗落在桌上的刻刀,步调自然的回了房。 也不怪何洛小心谨慎,两边都住着人,万大老板看似放心,但鬼晓得会不会派人盯着自己的动静?不过想来白天用木头做出来的柜子会让他们多少放点心,何洛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信心的。 等到晚上熄灯睡觉,何洛才坐在床上,从袋子摸出小木,闭着眼在木料上细细的摩娑。 他心神沉静,不受外界影响,手下看似无章法,其实却是在感受木头的纹路,走向。 他坐得久,摸了快差不多三个小时,才举起刀,在左手大拇指所按之处飞快的,没有半分犹豫的轻轻一点。 肉眼看不到的一阵波纹以这个点为中心产生、扩散,像是空气里荡起一阵透明的涟漪。 传出门派经书的消息,不管白天还是晚上,省城都比往常更热闹了。 有关系的,神通广大的,都多少听说了这件事,就在桔子洲上的一间公馆里大发脾气的某个大老板气得把一件青花摆件摔到地上成了碎片,怒骂手下不争气,这都几天了,连个受伤的巴三都没抓回来,居然还把个与他有关联的毛六都失去了踪影。 江湖人的都在找毛六,可这人跟生了翅膀飞上了天似的,又跟会打洞的老鼠钻了地似的,江湖人联合起来,一天两夜里都要把省城翻了个底朝天。 就在人人觉得奇怪的时候,有人在靠近桔子洲的那段河岸发现了个顺流飘向下方的死人。 “死人啦——” 夜里下工去河边洗衣的婶子先还没看清,等洗衣摆了水,那河面的一大坨黑色物体飘近了,才发现看样子是个人,当下盆子摔在地上,尖叫着就跑。 警察来了的时候河岸已经站满了人,尸体被长篙给扒到了岸上,脸朝上,肿成了一个泡了蛮久水的猪头一样,难看得要命,四肢被砍掉不见了踪影,警察们喊着让让让让挤进去,一看到这个冲击的场面,有两个难受得捂着嘴就跑到一边吐去了。 人群里混着好几起子江湖人,那晚见过毛六的四个人分别跟着自己门里的兄弟站在一起,都各自低声道:“看脸像是毛六。” 就在河岸闹哄哄的时候,几个精瘦汉子脚下生风的赶到了巴三曾经呆过的仓库。 一行人小心翼翼包围着摸近了,踹开门进来一搜,好家伙,臭气薰天却不见人影,铲爷巴已经跑了。 带头的汉子坐在车里,等手下们回来后听到汇报,吐了口烟,看着烟在空气里散开,说道:“大老板那头没动静,但把城门水路都把得死死的,巴三这老小子肯定还在城里头没跑掉。你们哥几个再叫点人手,把城门大老板的人手盯紧了,只要一有动静,就趁机劫人。” 手下的人应下,下了车后登上另外一辆车,这台车便往反方向驶走了。 第二天,湘郡的各个大报小报都不约而同登了河岸发现尸体的新闻,连万宝斋的伙计师傅们闲聊都在讲这个事。 聂璇如约而来,何洛正好把旧柜暗里修补好了,只差最后关键一步,拿来做幌子的新柜也打了出来,听到伙计说有人来找,照旧把图与挑出来的那些杂宝锁进桌子,何洛洗了手,又把身上灰尘褶皱都拍了拍,跟着伙计去了前头铺子。 一掀帘子,何洛就看到一道窈窕的身影正在博古架前慢慢移动欣赏着架上的古玩及古韵物件。 聂璇今天没穿洋装,反而穿了一条苹果绿间白条纹的旗袍,腰身掐得细细的,头上戴了同花色的蝴蝶结,肩上披着黑色油光水亮的貂皮毛坎儿,仿佛一枝小荷,在这灰沉沉的秋冬里划出一道靓色,听到动静转过来头,见到何洛,她婉然一笑。 “何师傅。” “聂小姐好。” “何师傅,前天我们约好的,你不会忘记了吧?” 她俏皮的冲何洛眨眼,见何师傅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没有,忍不住又抿嘴一笑,大大方方的做个请的动作:“没有忘记就好,何师傅,请。” 顶着店里店后伙计客人的眼光,何洛快步走出店,车子在路边上停着,何洛上了车,见到聂璇也弯腰往后边来坐,吓得退开一大步,紧紧贴在那头的车窗边不敢乱动。 “何师傅,你有喜欢的酒楼去处不?可千万别客气,你直说,让司机开车送我们过去就行。” 聂璇笑意晏晏的问。 何洛摇摇头。 “聂小姐客气,何某初来乍到,并不熟悉省城,还是你做主吧。” 听到何洛此话,聂璇微微惊讶的张大眼,想了一下和开车的司机道:“去青石街的玉楼东。” “何师傅是哪里人?听你说话是不像湘郡主的口音。” “下头云山县人。” 聂璇开朗,爱笑爱说话,一路何洛只偶尔回几句话,但全程气氛不显得沉闷,到了酒楼,客进客出很热闹,聂璇把关大先生的名头摆出来,马上就有伙计领着二人上三楼的包厢座。 菜单上的菜名何洛从未见过,高级的酒楼也是第一次踏入,等伙计倒了茶水下去了,厢座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及金桂那个女仆,何洛又开始微微紧张起来。 聂璇把何洛的表情反应看在眼里,噗哧的笑出了声。 “金桂,帮我把包拿过来。” 金桂应了声,把包递上,聂璇接了手,按在桌上,冲何洛眨眼。 “何师傅,你是修复师,能不能趁着上菜的空档帮我看看这个物件?” 何洛呆了一下,点点头。 得了允诺,聂璇打开包,拿出一个红绸包住的东西推到何洛面前。 因为推动,红绸略略散开了一角,现出里面一丝漂亮的黄色。 何洛打开绸,让这个东西现出了真实模样,是个盘子。 “明黄釉?” 何洛眼前一亮,征得了聂璇同意,把这个盘子拿起来细细的摩娑端详,直到菜品上了第二个,才不舍的放下。 “怎么样?怎么样?这是我给舅舅店里收的古玩,被我不小心磕了角。唔,我第一次经手古玩,这个是‘下蛋’么?能修补么?” 聂璇安静的等了好一阵,看到何洛放下盘子了,忍不住追问,就连她身后的金桂也忍不住支起了耳朵。 何洛一抬眼,不防看到她眼底的期待,嗯了一声。 这样的娇贵富家小姐居然知道古玩行话“下蛋”,要么有人提点,要么就是真才实学真人不露相。 “明朝的娇黄釉使于成化,数量极少,器物以盘碗为主,此盘也确实承了明黄釉的特点,以娇黄釉涂地,使鲜丽的娇黄与深艳的青花相映成趣。 盘心绘的折枝桅子花,外壁则是缠枝花一周,便连外底的白釉上都用青花双圈了‘大明弘治年制’字样。正是明黄釉非常明显的特征。” “而且此盘盘口微撇,弧壁,盘心略内凹。通体青花黄地,其法为先烧制出青花折枝花果盘,然后于花纹外白釉地上涂满黄釉,使浓重的青花与油亮的黄釉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些也是明黄釉的特征。聂小姐并没有打眼。” 手指擦着这个品相好但却被磕了一小口子边的盘子,何洛道:“可以试试后接底的方法修补。” 明黄釉真品少,故而珍贵且值钱,可惜磕了这么指甲边一小块,其身价就大打折扣了。便是利用后接底修补起来也落得下乘,但若是是有幸有片黄釉碎片来拼接,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只是自己跟这聂小姐并不熟悉,她怎么就放心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掌眼呢? 何洛心里有了一丝猜测:只怕,这个盘子,并不是她磕了找自己相看修补的,怕是她向她舅舅推荐自己,那位关大先生耐不住她磨,故意拿这个盘子委婉透过她来考校自己的。 ********************************** 下蛋:专指复制品,如将别人送去装裱的名人字画进行复制或学生复制老师的作品,再将复制品以假充真卖给他人。 后接底:一种文物作假手段。由于瓷器的底部在鉴定中非常重要,有时候一看瓷器的底部往往就能知道一件瓷器的具体年代。所以,很多造假者都会试图找一个带款的老瓷器底,尤其是带有官窑款的底,然后接在一个新做的器身上。 第14章 机会 不愧是生意人,做事就是老成稳当。 想通这一点何洛把盘包上,推回给聂璇。 “聂小姐,这个好修复的,你找你们店里的修复师傅出手,他们在长盛做的活儿长,相信修复起来很快的。” 他倒不是不想接这个活,而是手头的东西已经出来了,马上就要离开万宝斋,接了他上哪去找工具修复?修复也不是一时半会就有完工的活,耗时耗力得很。 见他不接,聂璇略有失望的接下盘子,让金桂帮她放回了包里,接下来的吃饭聂璇拿着自己去古玩街捡漏的事说了说,何洛被她问着,给她说了一些修补古玩的无趣经过,一顿饭倒也吃得宾主尽欢,临送何洛到了万宝斋不远了,聂璇神秘的从包里拿了个纸条出来让何洛收下。 等人走了,何洛站在街边低头一看,上面写了长盛贸易商行的地址,和电话。 随着走近,几个挑着担子萝筐的汉子也到了万宝斋门口,有伙计迎出来喊:“大山哥,来送货了啊。” 说完看到何洛,忙招呼何洛:“何师傅回来了?大老板有吩咐,您要是回来了,请到楼上办公室去见他。” 何洛点头表示知道了,迈步向楼上走。 敲了门,里头万大老板喊声进来,何洛走进去。 办公室是西洋风格,万大老板坐在大大的书桌后笑着请何洛坐下。 “大老板,您找我有什么事?” 问了好,何洛直奔主题。 万大老板笑着看着何洛。 “听说长盛商行的关大先生的女秘书今天来找何师傅了?关先生是我们古玩行的领头羊之一,他那外甥女听说刚刚留洋归来,满腹才华能力出众不说,还长得非常漂亮,何师傅好福气。” 何洛连忙摆手澄清:“并不是,我们只是偶然相识,并无其他交集。” 这话万大老板自然不信,可见何洛摆着一张严肃的脸,便不再提这个话题,跳到了何洛在修复的柜子上。 “听陈师傅他们说,何师傅手艺好,这两天已经把柜子重新打出来了,怎么?那个杂宝柜不能修复?” 听到修复二字,何洛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憋着,好一会儿才惭愧的道:“是我学艺不精,柜是好柜,只是那柜子木料已经太过陈旧腐朽,上头镶的杂宝也多有‘妖气’,思来想去,倒不如利用年头木料做个一样的出来,做成俏货,提价卖给洋人……” 万大老板想了一下,笑道:“倒是不错,辛苦何师傅了,正好上海那边的新公司要开张,这样吧,船三天后走,你看能不能赶一赶,把俏货赶出来,放到这批里头一块送到那边公司出售。” 何洛赶紧应下。 什么三天,不用一天,就应该要对自己做的柜子动手了吧?说不定现在就动了呢? 何洛心里冷笑着,告辞了老板慢吞吞的往后头走。 进了仓库,陈唐二人埋首修复着他们手里的物件,何洛打过招呼到桌前一看,柜子原样儿摆得挺好,外头也看不出有什么做过手脚的痕迹,装着开工的样子,何洛把手放到柜子木材拼接的地方,手指贴着缝慢慢往下滑动,并无二样,再看镶上去的几个杂宝,随即心里有了数。 这夜何洛没睡,守着柜子硬是把宝镶完,第二天上午便让伙计帮忙把柜抬去前头,等着给万大老板验看。 何洛挑的木板不管纹路、料子都接近接手的那个原柜,上头暗八仙的宝扇、宝剑、花篮等使用的杂宝也用了心挑选,精心作了旧,和老柜摆在一块儿,既显得有年代感,又有老物件特有的浆色与时光沉淀的厚重,实打实的俏,就是不太懂行的伙计都觉得这个柜能卖出个好价钱。跟在后头来看热闹的唐、陈两个师傅一个笑咪咪说何师傅好手艺,一个则面色不好看,忍不住上前道:“先等等,这瞧着手艺是过关,就是不知杂宝镶嵌是否牢靠。” 他皮笑肉不笑。 “何师傅,不介意老夫帮你掌掌眼,把把关吧?” 何洛摇头,作了个请势。“陈师傅愿帮小子掌眼,是小子的福气,还请陈师傅看看。” 他说得客气,陈师傅不好再说什么,哼一声,拿着放大的镜子蹲到柜前开始细细打量。 暗八仙纹一般多用于古代衣物绣纹,像这样镶嵌于柜上做花纹的是极为稀少的,陈师傅一边看,时不时还用手在上头细细的贴摸,就在众人以为没大事时,就听到陈师傅咦的叫了一声,随后面前的人就看到他迅速拿了小小的刻刀,在一处葫芦纹的翡翠边上小心的贴着木板用尖头抵住了镶嵌边缘。 然而葫芦纹并没有动静。 陈师傅不死心,又用刀尖挑了挑,翡翠纹丝未动,可见镶嵌得很是牢实。 “怎么会这样?明明……” 惊讶之下陈师傅喃喃出声,何洛耳尖,听了个分明,心里冷笑:对,你是能动手脚,可我就不能动回去? 见状,万大老板身边的管事站出来打圆场:“何师傅好功夫,既然陈师傅检查好了,来人,把柜子仔细包好了,跟大货一起送到码头去。” 俏货做得好,万大老板笑着给何洛封了个包,里头三十块大洋,把个陈师傅看得眼红不已。 俏货出了手,旧扒散货也就没了什么价值,何洛倒是说清理一番还能放着卖,可万大老板几个心里有数得很,那么破败腐坏的木料,其实早就是个废品,摆到台上去不是叫人耻笑?让人拉着去了散仓,就等着哪天修补要用料的时候拆掉作材料了。 何洛看着柜子拉走,可惜的叹了口气:“那柜子,其实我真觉得是个好东西。” 万大老板给何洛放了假,何洛拿着银出了店。 街上人来人往,车流穿过,有报童迎上来问:“先生,先生,买份报纸看看喽,一份只要两个铜板。” “我不要报,但能麻烦你帮我跑个腿么?”何洛不接报,拿出一个大洋来晃了晃,看得报童眼都直了。 他听到何洛说要跑腿,马上点头,问道:“先生,您要小的跑什么腿?” “三块大洋,你帮我去长盛商行找一位聂璇聂小姐,说何师傅请她来万宝斋纳件做废物的暗八仙杂宝柜。怎么样?” 三块大洋? 报童盯紧了何洛手里的银元,就算自己叫个人力车过去也才十来个铜板,来回一趟就能挣两个大洋几百铜钱,这个腿跑得要得。 接下这桩美差,报童把报纸往袋子里一塞,拉住一辆过路的空人力车,坐上去报信去了。 何洛看着车子走远,信步在街头边走边看,这是他头一回自己白天出来逛荡,没有活在身上,耳边是喧嚣与来往客商,何洛久久有种不真实感。 他到省城有多久了?师父和师弟不知道回到门里了吗?他们看到自己留的信了吗?那个铲地皮的到底在哪?自己要上哪里去找到他? 无数的问题一时间都涌了出来,何洛怔怔的停住了脚步,来往的人流里,他忽然觉得无比的孤寂——他想念山里,想念清苦但时时能和师弟斗嘴的日子,想念被师父骂的日子,他想回去。 也不知呆了多久,直到有人撞得何洛一个踉跄,他才回过神,一站直身体,何洛突然骂声不好,反手如电,一把就抓住撞了自己正要跑的清瘦小个头的孩子。 这孩子正要喊,何洛先一步出声,手上力道加重许多:“想喊人?行,人赃并获,我倒要看看当场失手你怎么个颠倒黑白法。” 这偷儿听到这话,张开的嘴赶紧闭上,抬腿就踢,何洛轻松半转身体就让他踢了个空,弹腿如电踢在偷儿脚上麻筋处,偷儿脚一麻就往下跪,何洛手上一扭,把偷儿的手就扭到了背后,那只手里赫然还捏着何落塞在腰带里的钱袋。 何洛看似看着这偷儿,眼神却警惕的留意着四周,嘴里说道:“走,去警察局去。”故意把人推扭着,脚下拐弯儿往旁边的巷子带。 偷儿触动了何洛的神经,他想起来,不管哪处,人数最多的江湖门派,除了乞帮,那就是盗门了。 盗门有很多分支,各个流派的祖师都不同,最为出名的是唐代空空儿,他将各个分支统一起来,形成了外八行最大的势力。然而到了明朝,盗门又分了南北两派。只是不管南派北派,盗门最大的都是陆地十二宗。 这偷儿看着十七八,身形瘦小,保不定就是其中的哪一支。何洛想试试运气。 扭着小贼走了几十步,快行到巷子里十来米时,两边的小弄堂突然窜出来几个高低不一的汉子挡住何洛去路。 何洛出手如电,两下把小贼卸了胳膊点了穴道,随后把软成一团泥反应半拍过来痛哼出声的小贼丢到一堆杂物上,扭手揉指,一副准备干架的样子。 他的动作落在几个拉开架势准备要上的汉子眼里,惊得把他们眼瞳都缩了一缩,知道怕是踢到了铁板。 正面那个汉子上前一步一抱拳:“兄弟,今日有眼不识泰山了,还请兄弟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另外一个年轻一点的上前一步:“这位兄弟,有事不如我们坐下好谈,你看如何?” “踏早青来跑灯花,十二宗里高买行吧?放了他,行,我也没别的要求,只想贵门帮忙找个人。” 这是师门里学到的江湖话,何洛看到眼前几个汉子,心里一喜,自己想了好久要遇江湖人的机会终于来了。 *************************************** 纳:买进藏品,叫纳入。较早的古玩术语。 踏早青:清晨窃物。 跑灯花:亦是盗门十二宗里的一支。 高买行:外八门中的盗门里的一种。行窃者辈当中,高买是上等人,明来明去,有分教,此谓&quot;走明路&quot;,和&quot;钻黑道&quot;的不可同日而语。 高买行,规矩大,组织森严,吃哪行,走哪路,人人有自己固定的地界,一个师傅造就一代徒弟,一个小老大带着一伙弟兄,干高买,要老实本分,老头子不亏待你,日有&quot;日份儿&quot;,月有&quot;月份儿&quot;,一年三大节,五月端午,八月中秋,年关,大小不等的&quot;人份儿&quot;,顶不济够给一家老小换季更衣的。家里再遇到办什么事,或娶或聘,丧父丧母,单独一个大分儿,保证把事情办得体体面面,不能让你在家门口子面前丢了&quot;份儿&quot;。 第15章 生意 江湖是难进的,江湖人一般也不会轻易承认江湖身份,除非所做的职业,又加上江湖行春,否则外人难以接近这个庞大无比,却又难以接近的圈子。 而一般的扒手偷儿,只要抓住了,死不承认有同伙,一个人扛,但高买行的江湖盗不同,高买规矩大,组织严,兄弟情重,能救则救,若不是这几个汉子冒出来,何洛还没想到高买行这个行当上去。 几个汉子听到他说话都吃了一惊,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疑惑又警惕的看着何洛。 “原来兄弟是生意人,失敬失敬。不知兄弟哪山哪水哪路春?”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云山小地九金八。”何洛松了手,轻松把钱袋子拽回来,重新塞进腰带里。 “相遇是有缘,各位地大人多,在下不止想跟贵门做个生意,还想请贵门帮个忙牵个线拜会一下丐帮,钱好说。” 他拎起那小子,三两下解了穴又唰唰的接上手把人推过去,,一个汉子把呲牙揉手的小个儿拽回身边,其余的汉子脸上露出笑意来,嘴里一个爽快还没来得及说,等听到九金八三个字,就吓了一跳憋回去了。 娘哎,对面这个年轻人,看着年纪轻轻的,竟然出身九金八,差点就要得罪上了。 什么是九金八呢? 江湖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大家伙都知道,盗门属外八门,是江湖最不入流的,而排位最前的,自然是三教、九流。 九流有上、中、下九流之分,九金八就指的九流里的金门。而金八,则是金门里排行第八的职业。 金门分九种:一算命,二看相,三测字,四扶乩,五圆光,六走阴,七星象,八术师,九巫师。 术师这行当,人少不多见,说唬弄人吧,是唬弄人,可江湖人知江湖事,没有两把刷子,这行当也扛不起来,而且若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了真术士,倒霉的可不是自己一个人,那是有可能连累一门兄弟一家老小的事情。 先看何洛出手迅速,还以为他是个“打把式”,谁知道居然是个九金八,人家还客客气气说要上门做生意,这下子几个汉子没脾气了,心里奇怪这九金八的兄弟怎么不去找个乞儿投名问路做生意,反而想找盗门做生意又让盗门做介绍,但这话不好问,人家痛快把自家兄弟放了,就要求这么一点小事,算是自家赚到。 不过在这之前,还得先验身。 “兄弟好人才,年纪轻轻就金八,不知能让兄弟几个见识一下?” 他这话一出,何洛就知道意思,眼珠子一转,伸脚勾起一个路边的小石子,以指代刀,闭眼摸索着石子不规则的形状后,猛的睁开眼,用指甲在其中一处突起上一点,画了个手法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后撒了手。 以小石子为中心,一股气流滚动而出,几个汉子看不到这股气,却感觉到清凉的风扑面而过,最为让人惊奇的是那颗小石子在没有任何支撑之下,竟然浮在了半空中,好一会儿,风完了,小石子才掉到了地上。 全场一片静默,几个盗门汉子震惊得回不过神来。 这就是术师!这小子不是吹水,是真本事! 妈呀,他们居然见着一个真.九金八! 何洛站了会,见几人久久张着嘴没回魂,便轻咳了几声。 受到声音震动,几个才反应过来,领头的汉子也不推诿,自报家门:“高买扈老十,兄台贵姓?” “金八何洛。” “兄弟痛快,我扈老十也爽快,你跟我来,这片地儿是范十九爷的地界,我带你去认个门,拜个贴。” 何洛求之不得,且听扈老十言下之间,是要带自己去见乞帮在藩城堤这片儿的小头目,不由得感叹今天自己的运气好。 扈老十使个眼色,其余的汉子扯着小个儿走了,走时还时不时回头来看,怕是回去后要把刚才的事吹一水。 扈老十有些尴尬,但见这位九金八脸上并无不虞,暗自在心里松了口气,他领着何洛在弄堂里七转八绕,最后绕到了藩城堤的码头上。 码头上正在上货,“扛把式”们赤精着精悍的上身冒着大片的汗扛着货健步如飞往洋船上走。那架在码头与船体之间的长长的木梯被踩得晃晃悠悠,看着好像随时承受不住力道会断裂掉,连人带货带梯的掉下水去。 可扛把式们面无惧色,个个跟窜山猴似的,稳当着。 何洛有点吃惊扈老十怎么带自己到这个地方来,但面上不现出来,跟在后头到了码头边的一个小酒家。 “高买扈老十,有事求见范十九爷。” 扈老十站在敞开的大门口,对着里头一抱拳。 里头有两个伙计,一个烧水,一个在报事,堂前一个帐房先生一样的人,坐在桌前正在写写算算,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这是个四十岁年纪的人,留着三缕美须,鼻子上架着圆片眼镜,头上戴着瓜皮帽,一幅老式穿着打扮,清清瘦瘦的,看着门口的扈老十摸了摸胡子。 “哟,哪个风把高买行的人吹来我这小庙小地头了,进来坐进来坐。” 一个伙计赶紧摆凳,顺便还拿袖子把上头的灰擦了擦,扈老十带着何洛进去,客气了一声后开门见山给两人引见。 “十九爷,开门见山我也不转圈子,我来是给这个九金八的兄弟何洛做引头,他有生意想来谈。” “原来是来帮我送生意来的,要得,要得,谈成了改天请你呷饭。” 江湖人不讲虚,范十九爷和扈老十客套一句后把眼神落在面前的后生崽身上。 何洛背脊挺直,坐姿端正,眼神清正,看着二十多岁,把个范十九看得先在心里赞了声好,随后眼神锐利的像是要把何洛从胸口看透到背脊骨肉来。 “小兄弟年纪轻轻就是九金八,范某佩服,不知今儿前来,要和范某谈么子生意?” “听扈十哥说范十九爷是个爽快人,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在下何洛,想托贵门与盗门找一个人。”何洛给范十九爷与扈老十各一拱手。“不知范十九爷这儿有纸笔不?” 范十九使个眼色,就有伙计去拿纸去了,他吹口另一个伙计送上来的茶里的茶沫子,“找人这事儿倒是容易,这样吧,你先说说要找什么人,人要是没毛病,这价钱就随意给;人要是扎手子,那这价格就有得谈。” 果然是个老江湖,不轻易张嘴接活,要摸清底了才肯进套子。 何洛在心里暗骂一声,清了清喉道:“我要找的这个人,有可能是盗门中人。” 这话一出,扈老十瞪大了眼。 他这会才明白,为啥这个九金八的兄弟会找盗门的他们做生意,又找乞帮做生意,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 只是哪个不长眼,竟然敢去偷抢术师,惹了术师,哪个有好下场的?莫得坏了整个门就惨了。 想到这里,扈老十青了脸,问范十九爷:“十九爷,借您这儿的电话用一下要得不?” “你打吧,一个电话,莫得事。” 范十九摆手,心里在咋舌:我的个小乖乖,敢在术师头上动土,真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正好伙计送上纸来,何洛接过范十九爷递的笔,刷刷刷的在纸上开始画像。 会做修复这个行当,绘画是基本功之一,人又是自己救的,放在山门里一起住了好几天,巴三的脸和身材何洛简直熟得不能再熟,三两下就在扈老十打完电话的时候收了笔,随后把画像递给二人。 两人接手一看,纸上的汉子大约四五十岁,瘦瘦精精,面容看着普通平凡,憨厚得像个乡下农人,国字脸,眼睛最为画得传神,看着眯眯的,但里头现出来的眼瞳带精光,显然外憨内黑。 再看画像下头,还写了名字:王六斤。 “我好心救了他,没想到识人不清,救的是个白眼狼,趁我不备偷了我一位祖师牌位跑了,我问了熟人,祖师牌位的阴沉木值钱,我那小地方儿没买家,他肯定带到省城出手。” 何洛不说还好,一说就忍不住想把画上的这个人撕个稀巴烂。 妈的,什么不偷,偷祖师牌位,找到他一定要把把扒皮剔筋扬骨挫灰! 他这么想着,脸上也带出这股子狠戾的气,让坐在对面的范十九爷心头一跳:好家伙,这么重的戾气。 不过也是,要是换自己门中祖师牌位被偷,只怕整个丐帮都要疯。 想到这里他又同情起何洛来。 扈老十也心里震惊。 能偷人家祖师牌位的,这人怕还真是挖坟掘墓的土夫子铲地皮儿,不然哪能就看中那个牌位,能认出那什么木来? 再说了,就算不是看出人家木好值钱,盗人家祖师牌位,和掘人祖坟有甚区别?都是天打雷劈的坏事,放哪都不会饶人去! 剁脑壳的死人,惹得术师到省城来,可别把麻烦惹到整个盗门哟,害死个人了。 *********************************** 生意人:过去,江湖人物的许多别号之,另外还有如“吃张口饭的”、“老合”等等。 九金八:指的是江湖三教九流里的“九金,十八皮,七十二套寡头”之说。 金门是从事算卦相面等“生意”的江湖术士的总称。 打把式:“把式”又叫“夜叉”,江湖上过去对武术的称呼。江湖上把靠武术吃饭的人称做“打把式的”,管这一行叫“挂子行”。挂子行分为“支”、“拉”、“戳”、“点”、“尖”、“腥”几种。护院的叫“支”,保缥叫“拉”,教场子的叫“戳”,拉场子站地方卖武艺的叫“点”。 扛把式,也是挂子行里的一支,主要指的是搬运工。 第16章 裁脏 这种盗人祖师牌位的事是天大的事,就连见多识广混迹成老江湖的范十九爷都吓得深吸了一口气保不住脸色微变。 他快速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找这样的人要动用的人手与难度,点着纸上陌生的脸问何洛:“小兄弟,找人可有期限?可论死活?” “越快越好,暫订一月时间,最好是能找到活的。” 何洛这样一说,范十九爷心里有了底,他举起左手,握拳又张开。 “这个数,先付三分之一定金,找到人再付另一半,如何?” “小兄弟也别觉得价高,听你这样一说,只怕这是老江湖,会藏身,滑不溜丢的不好找。省城到处又是洞眼子,他要跑去底下头,想捞还真要花力气人手。” 何洛点点头,心里抹了一把虚汗。 还好钱袋子里有万大老板刚给的几十个大洋,撑得住场面不会垮。 “那就拜托十九爷和扈哥了。我初来省城,落脚之处这几天怕是要换,等定下了再来通知您二位。” 爽快的数了十五个大洋丢在画像上,何洛又把剩下的连着钱袋一块递给扈老十。 扈老十苦笑着接过,一边写文书一边道:“兄弟放心,那对招子会识货,八成真是我们门人。你也别因为这事就对我盗门心生怨气,我们盗中有道,有自己的规矩和义气,像这样的败类缺德玩意儿,一向发现便会严惩。要是找回到了兄弟你先问,问完了交给我带回去,门规处置。” 这话说得叫何洛心里舒服不少,他也耍了心眼子,本来可以当着他们面儿把这事先说出来,却非等到了丐帮小头目面前才说,也是带着怒气下一下盗门面子。再怎么说,有那眼法的人,肯定是和土夫子盗墓搞文物的有关系,那不就是和他外八门的盗门有关? 办妥了这个事,画像也叫人拿去印刷了,何洛起身告辞回万宝斋。 报信的小报童正在附近踢石子,脸上一阵黑气,见到何洛赶紧喊:“哎,大哥大哥,我去了回了,说好的跑腿费呢?” 何洛一摸袋才想起来钱都散出去了,便让他等等,自己进去拿了自己的钱,看着小报童欢天喜地跑进了人流。 何洛一笑,返身进了铺子,他得叫阿翠看着些,看废旧仓库那头,是不是真有人来悄悄买柜。 可不能只让人试探他,也得让他试试人。 这夜何洛睡了个好觉,梦里,他找回了祖师爷的牌位和师门《帛经》回了山,师父正在院子一角的灶屋炒菜,傻大个儿师弟毛珌琫则在院子那边的小药圃里锄草。 …… 他这头梦得香,远在几百里外的云山,帛派那个小小的山门破屋终于回来了人。 “师父,出事了。” 高高大大,穿着补丁衣裳的年轻人从房里出来,把何洛留下的信递给了坐在井边拿木勺子喝水的小个儿师父。 山里头风大,树被吹得哗啦啦作响,本来有星子,但也叫茂密的树林遮去了不少,按说这样的天气不点个灯根本看不清信上的字,可坐在井边的师父却接了信神态自然的看了,随后信步往屋里走。 一推门,风吹得桌上的蜡烛火东倒西歪,等到关上门才慢慢恢复正常。 被烛火照出真容的师父非常清秀面嫩,看样子只有十七八岁,然而垂眼之间,眼睛里却藏着深沉的沧桑。他不张嘴说话还好,一说话,一口年轻好听的像山溪的声音却吐出和年龄并不相符的老气横秋的口气。 “这小子,说他蠢不上进还不服气,平时要他多看点书学好卜算看相术,只会说知道了知道了,结果识人不清了吧,怎么就没把他打死算了?为师连尸都不用收,丢到外头去喂狼。” “门里东西那么多,却只冲着那个牌位和经书重宝……” 他嘴上骂着,脸上的表情阴沉沉的能滴出墨,像个老学究摇头晃脑又皱一把眉,说完了看向规矩站在面前的小徒弟。 “珌琫,清理行李,明天跟为师下山去找你师兄去。就他那个蠢德性,怕是找到猴年马月都找不回祖师牌位和经书重宝。” “是,师父。” 徒弟看起来二十六七岁,明明比师父年纪要大,然而态度恭恭敬敬,听话的开了柜子去打包裹,这一夜,山里师徒两个没睡什么觉,忙着把新鲜的药材炮制的炮制,栽种的栽种,该锁柜的锁柜,该给祖师爷们上香祷告的祷告,直到天渐微熹,才煮了青菜粥水喝了,一大一小背起包裹往山下的云山县走。 万大老板一早就接到个不好的消息,心情差得不得了,昨天包好送到码头要上船的柜子居然出扒散了。 他阴沉着脸,让人把何洛请了过去。 这回见到何洛,开门见山的道:“何师傅,有个事你知不知道?” 何洛一脸疑惑:“什么事我该知道?” 他那样子不像装出来的,万大老板却是不信,好好一个柜子,一上船就散,不是动过手脚还是什么?他这个做出来这件扒散俏货的嫌疑最大,只怕心里对自己安排他的事怀着不满,趁这机会坑自己。 他又问了一遍:“何师傅真不知道?你做的那柜儿,一上船就散了,你说,活计出在你手里,旁的人到打包送到码头都小心翼翼没出差错,怎么就会一碰就散?” 闻言何洛也沉下了脸。 “大老板,话可不是这么说,昨天可是当场验过货,陈师傅还拿刻刀撬过上面的杂宝来着,您想必也看得清清楚楚,要说做手脚,那出货前验货的陈师傅可比我更有机会做。” “您要不信,叫陈师傅来问问,我敢以爬山师傅名义保证,此事和我绝无干系。” 何洛越说越激动,还举起手来要发誓,但他话里提到了爬山师傅这四个字儿,听在万大老板耳里就有了一番思量。 还敢说不是故意报复,堂弟推荐他来做修复师,自己看不顺眼这些年堂弟会纳好东西,故意安排他去做的爬山师傅,可当面可没和他说明这事儿,他从哪里晓得原来是来当爬山师傅的?怕是一接触那个柜子就明白了,然而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等着摆自己一道出这口气。 更何况,他居然还瞒过所有人和长盛关大先生的外甥女认得。 省城三分地,关大先生就占了一份,自己万宝斋说是生意做得大,那都是靠和关大先生不对付的孙老板罩着。他私底下和关大先生那头有联系,莫不是关大先生派过来的哨子?来自己这里摸宝搞下作手段抢生意的? 这个年轻人,留不得,心机太深沉了。 想到这个,万大老板脸色更加难看,他一拍桌子,声音里带上了怒气。 “还要赖到陈师傅身上?陈师傅在我万宝斋做了三十年的活,忠心耿耿,修复的古董从没有过失手,你一个后生崽,不懂尊重前辈就算了,还要冤枉他?你要得,你这么能,把柜子照价赔了走吧,我这庙小,留不住你这样的大爷。” 何洛听了这话火了,猛的站起来手撑在桌上:“大老板这话就奇怪了,明明是他最后一个碰到柜子的,我怎么就冤枉他了?到是大老板偏心得很,走就走,只是这柜子可是当场好些人看着验了货的,没得叫我赔的这个理!” 说完何洛就走,万大老板气得也站起来,喊管事:“把人扣住,没赔钱送警察局去!” 管事的喊人来抓何洛,何洛等着这遭呢,假意反抗几下就让人把自己给扭了。等人下去了,管事看着万大老板气得捂胸的样子,小心的上前道:“大老板,依我看哪,这小子怕是和关大先生那头有关系,关大先生和警察局的那几位关系可好着勒,怕是送进去也没啥子用,再说这事儿也确实是陈师傅最后碰的货,他要是在警局闹,咱们站不住理,不如把他教训一顿丢出去算了。” 万大老板接过他端上的茶水,闭着眼喝了一口,喘口粗气道:“这事儿我心里有数,关一天吧,再教训一顿丢到大街上去,就和人家说他坑蒙拐骗没那斤两。就算不能送警局,搞臭他名声,卸卸姓关的面子也算出口恶气。”顺便也让分店的堂弟也跟着出回丑。 后一句他就没说出来了,可管事的心里有数,点点头下去吩咐去了。 万家并不算是大家族,万大老板作为主支的子弟,抢得这个家主的位置不容易,没想到被发配到小小云山县开铺子的没什么能耐的堂弟自从那年遇了匪被人救下,就顺风顺水的,收上来的货也好,修补的器物也漂亮,要不是万大老板死死压着,又拿堂弟那个分支的身份做文章,不然这省城的主铺的老板位置,只怕都得腾让给堂弟了。 只是他会做表面,逢年过节聚上了,总是亲切的和堂弟问好,说几句漂亮话就换来那傻子感动得,做事送货更勤快。 万老板可哪想着这个堂兄表里不一,对他万分讨厌,连带的,把他看重的这个何师傅也轻贱待遇了。 要是知道,他怕不得跑到省城来骂万大老板一句眼瞎心瞎心胸狭窄,人家是正经的隐世高门徒弟,哪能是他想的那些坑蒙肖小能相提并论的? 第17章 投名状 万大老板让关人,连吃的都不给,何洛倒也顶得住,在山里清苦的时候,也曾被罚过一天没吃啥,光抄经书了。他倒是老神在在的躺在破旧的地板上闭眼心里默读经文。 帛派经文并不长,主讲清静,与解说文字之奥秘,来来回回背了两回,就听到窗格子有轻响。 何洛睁开眼睛,那响声过了一会儿又响,有人在外头轻猫猫的扣窗呢这是。 他一个鲤鱼打挺站直了,走到窗边低声问:“谁?” “是我,阿翠。” 外头响起了阿翠的声音。 “何师傅,你的事铺子里外连街其他铺子都传开了。我不信你是那样的人,你是好人。” 何洛嗯了一声,说道:“这事和你没关系,你快走,要是叫人看到只怕连累你。” 阿翠一听着急了,在外头一边抠窗一边急声道:“我才冒怕呢,何师傅,我弄了两馒头,你从里头也用些力,我们把窗打开些,我把馒头递给你。” 闻言何洛心里一暖,自己只是借花献佛送给她两张电影票而已,这傻丫头,倒是记得人好坏的。 他还想劝,可外头阿翠铁了心要送吃的,何洛无奈,只好从里头也用力,费了点功夫把栓起来的窗开了条缝,阿翠赶紧把馒头塞了进来。 两个馒头不抵饿,但总比没得吃要好,就是没得水,吃起来容易噎,何洛吃得慢,硬是把两个馒头吃了三四餐,然后无忧的睡了一觉,直到早上被人踢起来。 四个做重活的伙计围上来:“大老板心善,说了像你这种坑蒙拐骗的打一顿丢出去算了,免得送去警局害了你一辈子,回头记得改邪归正老实脚踏实地做人吧。” …… 何洛气笑了。 打自己一顿还叫发善心?那自己就发发善心好了。 旧屋子里一时只听到哎哟的惨叫,过了一会儿门拉开,何洛大摇大摆走出来,背着几个伙计拎过来的自己的小包裹,一摸里头的钱,没了,转身回去又在那几个躺在地上叫唤的家伙身上摸了一番,摸回自己的家当后这才真的直往偏门口那边走了。 守门房的伙计要叫,被何洛一拳揍得倒地上起,眼睁睁看着何洛扬长而去。 这事万大老板很快就知道了,气得脸发青,可他能怎么办?人家能打,一个打几个还已经跑了,当初自己并不信任他,故意没有签下做事的文书,这下可好,要找警察去抓人都不好叫得。 想到这个年轻人从自己这里出去了,很可能是跑回关大先生那边表功,万大老板就气得胸口不平静,他阴狠的把钢笔摔到地上:“姓关的,这笔帐我记下了。” 就像他猜的,何洛背着小包儿,一出万宝斋的门就喊了人力车去长盛商行。 长盛商行在藩城堤也有个铺子,但主家的店开在湘郡最繁华的地段八角亭,西式风格的建筑,气派不说,店还大,一间主铺得有人家四五间铺子,一共有三楼,人往门口一站,就有伙计热情的迎上来:“先生里面请,您想看些什么?小店书画古玩应有尽有,一定能让您满意。” 这伙计热情不说,还当看不到何洛身上衣物简陋老旧似的,让何洛心里生出几分好感来。 “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有事来找贵商行的聂璇聂小姐。” 听到找人,伙计脸色未变,笑得仍是一脸热情:“先生您贵姓?” “免贵姓何。” “您稍等,我去看看聂秘书在不在。” 伙计去得快,回得也快,身后跟着一个女佣,正是何洛见过几次的金桂。 “何先生你来了,小姐正在和大先生谈事,你等等,小姐马上就来。” 金桂客气的请何洛跟着她穿过店堂,从一角不起眼的偏门经过,到了后面的一个走廊。 廊上挂满了画,何洛一边走一看边,有宋明清的画,也有唐宋的字,有名家亦有不出名的,但粗看上去,竟全是真迹。 这长盛商行果然财大气粗得很,要是这些真的是真货,按朝代买卖,这一走廊不下三十幅的字画就得值不少钱。 随后进去的房间里也摆了好些古董,金桂请何洛在一张明制太师椅上坐下,去端了茶水来。 她显然也懂一些,指着墙上玻璃像框里的残旧经书道:“何师傅知道郭煌经书吧?那些残页是我们大先生从毛子手里买回来了,他们那群强盗,抢的时候不花一分钱,大先生买却硬要一万块大洋才肯卖。” 闻言何洛心头沉重:“洋人来我们华夏偷抢掠夺,听说现在有些军队也做这些个买卖,到处挖大坟倒陪葬之物,有很多甚至还便宜卖给洋人,家业岂能如此贱败。大先生此举甚义,我想,大先生必定是认为我华夏文化文明与历史都是无价之宝,它们应该沉睡的地方,应该是华夏,而不是所谓的西洋国家。” 说着何洛再看墙上那些经书残页,忽然觉得大先生花那么多钱买回浩瀚书海瑰宝的一个小小角落,当时应该是这样的心情吧。 他想得出神,不知金桂又说了什么,直到金桂突然音量大了些喊道:“小姐,您来了。” 何洛赶紧收回散发的神思站起来,就看到穿着米白色,裙摆处绣了雪压青竹傲骨不曲的旗袍的聂小姐从门口走进来。 合体的旗袍把她纤细的腰身拉得更加美好,一步一行之间旗袍下摆摆动,显得行动间袅袅婷婷。 她见着何洛脸上露出笑来:“何师傅,哎呀呀,昨天是不是你叫个小报童来找我报信的?我半夜找了铺子下头的做碗担业的去万宝斋敲门了,花了点钱从他们旧废仓库买了你说的暗八仙杂宝柜,你今天就出现在这里了,快说,是不是终于肯离开万宝斋,来长盛做事了?” 饶是已经见过几面,知道她开朗活泼的个性,何洛还是瞬间拘谨了一下,但很快就放松下来,顺着话头笑着点头:“那柜子便是在下的投名状,眼下在下无处可去,厚着脸前来,想请长盛收留,不知道聂小姐能否作主?” 聂璇瞪大了眼,开心得眼都弯了:“铺子正缺师傅呢,我早就和舅舅提过你几次啦,舅舅也希望有你这样的师傅来做事,走,跟我去见舅舅去。” 她说着站起来走了几步,见何洛跟上,便好奇的问:“你刚才说投名状,那么一个破破烂烂的柜子,有什么机关?拿回来后店里的常师傅掌过眼,说是扒散货,料子还陈腐得厉害,居然还拐着弯和我说什么我年轻,留洋学的都是西洋的考古史,就差明着说我不认识我们华夏的宝贝了,哼。” 何洛见她气鼓鼓的,本不想说的,却不知为何心下一软,没忍住:“柜子确实陈腐,但我有法子让它起死回生。” 说完心里懊悔自己冲动了,师门秘技是不可让人知晓的存在,他只好压低了声音亡羊补牢:“别和他人说,我是术师,会阵法,利用阵图可以让那柜子慢慢排出杂质秽物,变得光生漂亮,到时候卖给洋人,稳赚不赔的。” 这话太过惊奇,叫聂璇惊讶得张大了嘴,随后四下看了看,捂住自己的嘴小声的问:“真的?” 她个子才到何洛耳垂,问话时头微微仰起,眼神闪闪亮,表情天真又可爱,又带着一丝惊奇与崇拜,如一道箭,猝不及防之下击中何洛的心房。 何洛一瞬间脑袋一片空白,只僵硬的点头。 “那我要好好收着,以后好好打一下常师傅的脸。” 聂璇笑得得意,眼见到了挂着铭牌行长室的门口,聂璇敲了敲门,便推门进去。 “舅舅。” 握着笔的关大先生好笑的看着聂璇:“你这丫头,又不等我说话就先进来了。你身后的是何师傅?” “何师傅请坐。” 关大先生站起来做了个请势,随即唤人:“王叔,上茶。” 何洛道声大先生客气了,见关大先生落了座,方坐下。 不给两人说话的机会,聂璇先开了口:“舅舅,你可要给我长工钱,你看,我辛辛苦苦说了好多次,终于帮您把何师傅请过来做事了,我可和您说,何师傅可有本事了,那个明黄釉啊说得我是一愣一愣的,竟不知道原来有那么多知识,我看正好交给他修补。” 她娇俏漂亮,撒着娇摇了摇关大先生的手,关大先生脸上带着笑听完,好笑的道:“好好好,我们阿璇最能干,一来给舅舅做秘书就帮舅舅解决了一个难题。” 他们舅甥情深,看得何洛在一边心里惊奇:分明不是父女,但感情竟好似亲生父女,倒是奇了。 聂璇得了关大先生长工钱的许诺,高兴的冲何洛眨眨眼。 何洛正襟危坐,眼不斜视,落在暗中观察他的关大先生眼里,关大先生满意的在心里点点头。 这个年轻人有正义,有正气,眼神清正,很不错。 他也不打太极,直接问何洛:“像你这样年纪的时候,一般没几个人敢自称修复师。古玩这个行当,修复师可不是一般人敢担得起,那得有真才实学叫人折服,才能得人尊称一声师傅或先生。我关某并非怀疑阿璇的话,只是眼见为实,何师傅不介意露一手吧?” 第18章 露一手 既然要做事,当然得凭本事。 露一手是对方的正常要求,哪个行当都会这样,关大先生说话并不咄咄咄逼人,反而和颜悦色,他本就长相气质斯文,这一番说出来,叫人听了心里生不出半丝反感,反而印象偏好。 见何洛一口应下,面上神色并无变化且眼神里隐现自信,关大先生便又信上了几分,他温声唤管事王叔拿个小损坏的器物上来,不多久王叔便端了一件女子的金手镯上来。 这是件年代近的东西,看在何洛眼里属于不“到代”,是个纯金花丝镶老翡翠蝴蝶帽花手镯,花丝掐得极为精致,里外一共有四层,品相算得完美,损缺处只有近蝴蝶处的几根花丝断了,修复起来说容易,也不容易,这种细丝活,一个看镶接工,一个看后头的处理工,这是容易头,不容易的是有两根细丝坏在断的里头那层,这镶接处理的活儿被外头的花丝挡着,就显得不容易起来。 “金花丝镶老翡翠蝴蝶帽花手镯,这蝴蝶帽花应该是乾隆所间的,能修复。” “古董修复,总离不了清洁、粘接、配补、作旧这道工序,大先生,不知可有小工坊,镯子是足金儿,得拿点足金粘接修补。” 这肯定得有,关大先生看王叔领着人往后头修复的院子走,也站起来,边走边跟聂璇道:“这位何师傅信口就道出修复的工序,可见确实会这行当,万宝斋的万老板也是眼拙,有眼不识金镶玉,竟把人才往外推,倒是便宜了我。” “那是,我是舅舅的福星啊,再说了,我慧眼识英雄,一个劲在何师傅面前说好话呢,他才会在被万老板赶出来后直接就来这里的。” “当然,也是舅舅豁达诚信,我看呀,这何师傅也是觉得舅舅为人好,才愿来长盛做事。” 两人说着话跟在后头进了修复间,伙计与另外的师傅只好奇的看了一眼,跟关大先生问了好就埋头做自己的事,显然并不对这一切好奇。 何洛快手快脚的确定工具、材料等,淡定自若的任未来老板在一侧全程观看,手下却稳健的一步步动作。 他手稳动作又快,动作间没有一丝空隙,如同行云流水,光只看着都觉得很是赏心悦目,关大先生和聂璇看得来了兴致,也不嫌弃是否荒废自己时间,守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好在何洛心里有复稿,下手没有停顿,整套下来竟然并未花太长的时间,等他把镯子稍稍作了旧处理,一只品相完美,完全看不出半分损伤过的带着岁月沉淀感的手镯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好手艺。” 关大先生由衷的赞叹一声,另外一人接口道:“后生可畏。” 这声音陌生,何洛并未听过,抬眼看去,却是一个穿着蓝色夹棉长衫的四十多岁的清秀学校先生模样的人,他见何洛看过来,露出一抹笑,拱手道:“在下常铭达,是长盛的修复先生,小兄弟请多指教。” 又看向关大先生:“大先生,这位可是请来长盛与吾共事的兄弟?” 关大先生点头给他作介绍:“这位是何洛何师傅,虽然年轻,但这手艺常师傅你也见识了,可觉得他担得了修复师这个活?” 常铭达点头表示肯定。 得了首肯,何洛松了口气,赶紧给常师傅见礼:“小子何洛,初来乍到,还请常师傅多多指教。” “客气客气,都是为长盛做事,共同探讨同共尽力。” 得了人才,关大先生高兴,给何洛签了文书,每个月开出三十块大洋的工钱,又包下吃住,也如同万宝斋那边那样,只是不是丫头而是配了个伙计给做些零碎跑腿的事。 关大先生会做人,又拿着手镯的事,硬给何洛开出二十块大洋的辛苦费,让何师傅去办置些冬衣鞋袜。 钱虽不多,但却看出品性为人,何洛拿着钱,对这个新东家心生好感。 ——比万大老板强多了。 等到安顿下来,何洛刚洗了个舒服澡躺在床上,门就叫敲响了,开门一看,一个柜子迎面而来。让伙计把柜子放下了,聂璇等人都出去了这才兴奋的看着何师傅。 “何师傅,何师傅,你说这柜子能让他起死回生,现在没人呢,舅舅也出去了,你快给我看看,阵图在哪里,要怎么启用了才让它大变样?” 何洛好笑,因着自己顺利做到工的事,有着聂璇在其中大出力,心里又存了分感激,又有着对这位贵小姐的一份好感,他上前指着柜门的一角道:“在这里。” 聂璇忙凑近去看,一时间淡淡的香味顺着空气钻进何洛的鼻子,几缕头发也避让不及扫在何洛右脸上。 何洛僵硬的让了让身子。 “在哪里?在哪里?” 聂璇全副心神都在柜门上,根本没注意到何师傅的避让,她好奇的伸手摸着门边,没有半丝发现,只好侧过头来求助。 何洛已经退开了一段距离,闻言抬起手指了指她刚才摸过的地方。 那儿陈旧无比,木纹纹理一丝不苟,根本看不出来曾经损坏了,用其他木料镶嵌修补过的痕迹。 “借小姐的压襟一用,可好?” 去岁之术要启动,便要在术眼上用力,术眼比针孔还要小,何洛环视屋子一圈,都没发现个尖锐长针的物体,灵机一动之下想起方才见到过聂小姐斜襟扣上挂着的压襟是个翡翠蝙蝠,那蝙蝠翅膀弯弯的正中勾尖应该可以压到术眼,故出声相询。 聂璇大方的解下压襟递过来,人却不肯让开半分,浑身一股要把此阵开启的全过程看个清楚的气势。 她不肯让,身上的馨香与妙曼的身材姣好的面容便不受控制的往何洛鼻子里眼睛里钻,扰得他心猿意马精神有些开小差,最后只得深深吐了几口气,心底默背着师门门规才好歹压下心里的燥动。 随着玉蝙蝠的翅尖在看似不起眼的一处黑点上一点,一种波动在柜子上出现,仿佛奇迹似的,从柜门开始,从上向下,原有陈旧灰腐滚滚退袪,柜子渐渐散发出新木才有的光泽,但又沉淀了一层厚厚的浆色,使整个柜子看起来非常具有年代美感。上面镶嵌的杂宝也闪发出各色光芒,叫各个八仙图案看着精美高贵又极有艺术臻华。 聂璇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伸出手去摸了又摸,把柜子从里看到外,嘴里不停的夸着:“太神奇了,太神奇了。” 夸着夸着忽然转过头来,眼光灼灼的看向何洛。 “大师,请受凡人一拜。” 她板正脸,拱手给何洛行了个礼,逗得何洛手脚不知何处摆放才好。 眼见何师傅一脸窘状,聂璇忽然噗哧一笑。 这何师傅太有意思了,本领真不是一般的大,自己真的是运气好,捡到宝了。 这个投名状,她喜欢。 安顿下来的何洛没急着上工,把自己在省城的事详细写了信,问了人寄去了云山县的万老板那儿,随信的,还有给师父的一封,因为有着蜡漆封,倒也不怕万老板拆信,故而给师父的信里提到了自己在江湖下了悬赏,如何被算计,自己又如何算计回去,现在在长盛商行做事的事情。 他却是不知道,信寄出的时候,自家师父正带着师弟在上省城的路上。 趁着寄信,何洛又顺便往范十九爷那儿走了一趟。 画像画出来了,可这人却还没有消息,巴三像是从省城消失了似的,范十九爷得知何洛在长盛作事,对他又高看了一眼。 “小兄弟,是个人物啊。” 他比了比大拇指。 “省城做文物的圈子,有三大人物。一位是唐四爷唐家仁,他是国党中央委员唐生智的侄儿;一位是孙老板孙世庆,此人名声不佳,据闻与日本人有些不清不楚;而最后这位便是关大先生。” “关大先生是位奇人,他出身穷苦,和我们江湖人差不离,可跟了个好主家,他又勤奋好学,主家是做古玩生意的,他跟着四处跑,甚至还坐了船去了法兰西那边,学会了洋话,跟着主家在那头做过好几年古董生意,后来自己退出来开了店,慢慢在外头把名声打响,拿着钱回来倒腾起了银行这个新事物不说,还开起了长盛商行,手下拉起一大批的碗担业、铲地皮,全国各地的作文物买卖,可卖洋人,他真真假假掺着卖,听说啊,拿了钱还在法兰西办了个什么留学生支助,还建了楼给他们住。” “这三人里头,关大先生待人最为仁厚,坊间名声也好,只不过江湖上有人说这位关大先生,其实与湘军总司令谭延闿有些关系,此事不知真假。如何?那关大先生可如坊间所说为人仗义仁厚?” 何洛点点头。“大先生确实是好人。” 他也不太会形容人,干脆直接就给人定了个好人位置,倒也是,关大先生关怀人的那一套可不是做假的,叫买衣袜的二十个大洋可还在何洛怀里揣着呢。 这可是实打实的。 ********************************** 到代:古董达到一定的年代叫“到代”、也叫“够年份”。 第19章 点灵化甲 坐着和范十九爷说了会儿话,何洛起身告辞回了长盛贸易商行。 他不傻,范十九爷会和他说道湘郡的三位古董领头人物,并提及背后靠山,其实是个提点,也有与他交好之意。 想来也是,术师虽然在江湖上有个名号,但真正的术师出山的并不多,皆因术师手段诡奇,防不胜防,能交好便尽量不要交恶,范十九爷这样,反倒让何洛觉得心里舒服。 他是舒服了,可巴三就不舒服了。 巴三躲在那个屋子里,拿着人家孩子做人质威胁着那对夫妻帮自己在外头打探消息买药回来处理伤口。 他穿着男人的衣服,又想办法让人去买了假发回来装扮了一下,带着人家的孩子装成父子去城门和码头转了一圈,发现监视更加严密了,就连卖菜的大婶子叔伯里头都混着老板的人。 虽然作了换装,一时没有人认出来,但巴三不敢冒这个险,因为每个进出城门的人的脸都被死死的盯着,就连进出的车子,都有警察一样的人物借口查证,能藏人的牛车草堆,车板底下都没放过,验了才给放出城,这么严密的监控之下,巴三自觉难度太高,他不敢冒这个险,身上的伤还没好,老板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派出来的人身上多少看得出带了刀枪的痕迹,只怕他还没跑出十米,就要被打成马蜂窝。 想到这点,巴三只好打道回府,在人家家里继续沉寂下来。 他活得如惊弓之鸟,虽然没有再出去,但绷紧的神经刺激了他的感知能力,他总觉得湘郡的天变了,城里也变得不安全,这一点,从外头回来的这家男主人的说话里也听得出来,有人好像在全城找什么人。 敢这么全城找人的,自然是丐帮与盗门。 盗门对巴三厌得入骨。 盗,是个下作的职业,但如扈老十所说,盗门有盗门的规矩,有个底限,巴三抢人祖师牌位这种事放哪都是天打雷劈的缺德之事,将心比心,放哪都没人饶得过去,更何况一分析,他就是个盗门出身,这不是坏了盗门名声脸面么? 翻地皮儿找了两天,硬是没啥线索,盗门的头头目目们集在一起开了个小会。 有人道:“这么下去不是个事,会不会弄错了,这个人并不是咱们门中之人。” 有人反对。“不能。他啥都不抢,就抢人家阴沉木做的那块祖师爷牌子,可见眼睛毒辣着,晓得得很,十有八九不是土夫子,就是铲地皮。” “也是,不过明面上的我们找了一大圈了,根本冒得这个人,那他可能在哪里?” “你们果些哈新(傻人),就没有想过半个江湖的投靠人吗?” “哈癞子,你的意思是,那些古玩老板手下养的铲地皮土夫子?” “就是这个,还有碗担业滴。” “省城文物铺子好多,找起来找死个血,不过总算有个名堂了,走,喊起人把画像分一下,分个几路去找客。” 锁定了目标,盗门的人再次找上丐帮一块出动搜找巴三,听了万老板的说法,租了车已经进城的帛派掌门与小徒弟此刻刚进城。 万大老板这几天有气,逢人做错点事就大骂特骂不留情面,听到有人来问何师傅在不在,黑着脸让管事出去回话,说人弄坏他们的东西,跑了,连门都不让找上门来的师徒两个进。 蹲在街边,毛珌琫面无表情的道:“师父,怎么办。” 师父伍三思撑着脸,拿着一个小石子用指甲划来刮去,闻言连眼神都没赏徒弟一个:“为师正在算卦,不必惊慌,顺其自然,自然有与你师兄汇合的那天。” “我没惊。” “哦,为师知道,你只有慌。怕什么,有为师在,不会叫你被人拐走的。” “……” 毛珌琫紧紧闭上了嘴。 跟师父说话,话总会死,算了,还是记着帐,等遇到师兄了再从师兄身上讨回来。 伍三思不知道徒弟心里的小九九,他扒拉完了,把那个指甲大的小石子随手一滚,石子在穿流的人群的脚之间穿梭,穿梭着滚着中上头黑色的光芒一闪,石子不见了,一只黑色的小甲虫像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的抖着壳儿想飞起来,抖了半天终于挣开了厚壳露出了翅膀,随着它展翅试着飞动,终于在撞上一个人的长衫摆时离了地,一路晃荡时忽高忽下忽左忽右,像是分不清方向似的,最后一头扎进了万宝斋。 “走吧,先找个地方吃饭暖暖身子,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你师兄的位置了。” 毛珌琫听话的站起来,走的时候眼神还往后瞟了瞟,师父的点灵术不是一般的厉害,随随便便就能做到本灵一体,不像他和师兄,到现在找个点灵节点都要花上一段时间。 自己还是欠练习。 说是吃饭,最后还是找了个摊子买了几个包子,要了一份汤,两个人蹲在避风的巷子口吃的,两个人吃得香,吃着吃着,有人在巷子口停下,师徒俩避了避,站起来贴着墙让那人过去。可是巷子窄得很,这个人又挑着一个长扁担,两头的大箩筐晃荡荡的,经过时还是撞到了伍三思身上。 毛珌琫一手提住箩筐,一边问:“师父,没事吧。” 伍三思摇摇头,挑担的人突然被拉住担子,回头就要来凶人。 “做么子拉住我筐?是想抢东西还是何的喽?” 省城话与云山的话不一样,但好歹能听懂说的啥,毛珌琫长腿一迈,往这挑担子的人面前一站,高出一个半头的巨大身板立马给了这汉子很大的压力,他想退后一步,可一头筐还叫人拿捏得死死的,扯都扯不动,连带着他都退不开。 “撞到我师父,SAY SORRY。” “啊?嗦嗦瑞是么子?冒晓得,快点给我放开,不放开,我不客气喽。” “SAY SORRY。” 毛珌琫又上前一步,人家担得晃悠悠装满了东西一看就重的筐在他手里跟提小菜似的举了起来猛的推到挑担人面前。 “Don't say? I just married it.” 伍三思给这挑担的人一个同情的眼神,开口喊徒弟:“我说珌琫哪,这位大哥一看就不懂英文,你还是切换回国语吧。唉,你说你好好一个人,干嘛一激动就爱说英文,哪个听得懂哦。” “算了,放人家走吧,为师金刚不坏之身,撞一下没事。” 挑担的人先给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一脚撞到另一个筐上差点摔倒,听到这话气得忍不住,矮下身就要放担子拿扁担打人,就在此时就听到那个长相俊俏的小师父咦了一声,不客气的把手伸向自己的筐里。 这人定睛一看,气了个倒仰,这怕是遇上打劫的,竟然直接从他手里抢东西。 “这东西哪儿来的?”伍三思拿着一个瓷塔,这塔尖已经折了一段,塔身呈青灰色,上面布满了冰裂纹状,虽说色泽均匀,造型也优美,看着是个烧制精良的小物件,但因为没了塔尖,看起来就是个废品。 他拿在手里,敲了敲塔底,忽然露出一个笑来把塔抛着挑担人:“和你冒得缘,迟早要走。” 说完拉一把徒弟,毛珌琫领会了师父的意思,把筐哐的放在地上,抱着包袱跟着师父往巷子口离开。 挑担儿手忙脚乱接住塔,看着神经病一样的师徒二人离开,禁不住破口大骂:“剁脑壳的,从我担里拿东西还好意思指手划脚,你毛头小子懂个屁!莫让爷爷我撞到,撞到我要打死你两个不安心的。” 他骂了一通,最后看一眼手里的塔,心里嗤笑了一声:一个破旧新物器罢了,能值几个钱?又不指着这么个东西生财,哄骗洋人卖出手了当然和自己冒得么子缘了。 这后生崽还好是个眼瞎的,只拿这个小破塔看了一下,要是拿了筐里全剔的酒杯酒壶那机个值钱货儿,自己保证要打死他。 乡下来的哈东西,冒得眼光。 师徒两个不知道后头挑担儿人的叫骂,往回又走到离万宝斋不远的对街才停住脚,就看万宝斋门口围着人,店里头有打碎东西的声音,还有骂人的声音。 那声音气极败坏,一个劲喊捉住它捉住它,毛珌琫半晌,终于忍不住说:“师父,你曾和我们说过,点灵术不是这样用的。” “为师说过吗?为师记得曾经和你们说过,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你瞧,一个小小的黑石点化出来的甲灵就能把人家一个店闹得天翻地覆,你说说你,还有你师兄,叫你两点个灵,摸灵穴灵脉都要摸半天,点出来的灵还撑不了几下就散了,为师怎么就收了你们两个蠢脑壳。” 伍三思脸上挂着笑,嘴里毫不留情的骂着徒弟,指着万宝斋围得越来越多的人道:“为师就是睚眦必报小心眼儿,活学活用,才是我术门性情中人嘛。” 端正着一张严肃脸的毛珌琫低头看了头顶才到自己脖子的师父一眼,哦了一声。 他是师父他任性,他有理,作为徒弟,毛珌琫紧紧闭上了嘴,陪师父站在马路牙子边看热闹。 也是,乱说师兄坏话,破坏他名声让他抹黑的,就得这么报复。 第20章 坑蒙拐骗 这对无良师徒看热闹不腰疼,硬是等到里头的鸡飞狗跳渐渐落幕才离开。 他们刚走,曾经在巷子里碰到的挑担儿就从街一头四处抻着脖子寻了过来,然而四处张望并没有看到这对师徒的身影,他嘴里叨着别人听不清的话,混迹于人群,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洋当中,迅速不见了踪影。 帛门清苦,光靠卖药卖野物给万宝斋修点东西挣得一点儿小钱买生活用品,攒的钱财并不多,何洛下山拿了二十个铜板,师徒俩身上也就三个大洋六十个铜板而已,到小客栈饭店一问,一个大通铺一晚要十二个铜板,这还是最便宜的,按着人头算,就一晚上就要花掉二十四个铜板,直把伍三思心疼得,他和老板讨价还价。 “老板,你看,我和我小徒弟合睡一个铺要得不,空出来一个位置你可以再租别人,一晚十二个铜板。” 小客栈老板上上下下打量着师徒,眼神里带出明晃晃的看傻子的讥笑:“见过小气的,冒见过你果样的。你果个徒弟揸起果么高的个子,能团巴垫起来是不?还两个睡一个铺,亏你港得出来。要住不住,我还懒得做你生意,走走走。” 毛珌琫看师父还要扯皮,上前一步捂住伍三思的嘴,拖着师父快速离开客栈。他装做耳聋的样子,直到走出门口才松手。 一松手,师父就踢了他一脚,按在自己左腰和左肩上的手用力按了按才松开,骂他:“拉着我做么子?到处都是这个价,难道你嫌十二个钱贵了,今晚要为师睡大街上?” “不孝徒弟。” 毛珌琫居然摇了下头,伍三思瞪大了眼惊奇的看着他:哟豁,这个秃毛熊开窍了,晓得反抗自己了? 就在他要为徒弟鼓掌的时候,就听到徒弟开口:“不睡大街,睡桥下。” …… 伍三思迅速拉下嘴角,跳起来就是一巴掌拍到徒弟脑袋上。 “睡你个脑壳,我打死你个不孝徒!” “你晓得个么子,桥下头那都是被要饭的包场的,要是客了要被人赶的,给了钱睡一夜还冒得被子盖得,你何的果样蠢?为师为么子那回眼瞎把你给捡回来了。我打我打,我把你打开窍些。” 他个头不高,却灵活得很,跳起来落下来竟然没碰到半个行人,就是要碰到的时候也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身体一扭一拐就半途换了个方向落在空地上。 路过的人无不对这对古怪的师徒行注目礼,打了几下,伍三思忽然停手,老气横秋的把手往背后一背,迈着小外八字步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来喊蠢徒弟:“还不快跟上?” 毛珌琫顶着被揍红的额头耳朵和乱槽槽的头发,一边张手以指理发,一边大步迈开跟上去,就见师父三五两下跟条游鱼似的,二十多米的距离,一下子就溜到了前头三个挑担的挑夫中的一个旁边。 伍三思咳一声,自来熟的和挑担子说话:“这位老哥好啊,要算个八字不啰?我看你印堂起青气,最近怕是屋里有人受了伤,区区不才,会些个医术正得一手好骨,不要钱,要是你信得过,只求老哥一个小事。” 他说时刻意加重了受了伤、正好骨这六个字,本来被不认识的人搭话,三个脸色有些个不好看的二三十来岁汉子们马上就是一惊脸惊不定,脚步不自觉缓了下来。 跟上来的毛珌琫无话可说,晓得师父又要装他说的九金一骗人了,以前没得钱买粮的时候,师父就用这招在山下的村里头招摇幢骗,哄得人家心花怒放或忧心忡忡,挤出菜和几把麦子米来答谢。这会子怕是看出人家有事,上赶着想唬人找地方白住呢。 师父鼻子跟狗一样灵,怕是闻到人家身上沾的药味,从药味里头判断出是治骨伤的那几种,才敢这样厚脸冲上去。 师父Really shameless(真不要脸)。 “小师父厉害,你怎么晓得我屋里的事?难道跟踪过我?” “我才到省城,到哪里去跟踪你?你有么子值得我图哦,我就是看你顺眼,也看出你屋里有事,想帮一把,换找个地方借住一晚的机会就走而已啰,你要是信就信,不信我就另外寻人问机缘去了。” 伍三思说着想走,那汉子立马腾出一只手拉住他,手刚沾上这个年轻人的手臂,就觉得掌心一痛,跟万根针齐齐扎到似的,他唬得马上松开手。 松了手又没得任何事,他奇怪的甩下手掌看了看,不晓得刚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再抬头看,就觉得面前这个穿着比要饭的要好些的穷小子眼神清亮,笑容端正带着一股讲不上来的世外高人的味道,虽然身上衣服旧烂,但气质像山里的青竹松柏,心下不由得就多信了好几分。 “就是住一晚上?” “是啊,看不好你赶我出去就是,我刚从乡下来,身上没得钱找不到地方住,看到大哥面相,晓得你是实诚人,家里又确实有事,这才厚着脸缠上来的。” 毛珌琫:哦,师父你还晓得你是厚脸缠上来的啊。 他这话说得通通透透,眼神不闪不避,还把口袋翻出来给人看,全不避讳自己破了洞的袋子显露人前,又叫几个汉子相信了几分。 只是借住一晚,换来治屋里人的伤,这买卖还是划算。 三个汉子凑头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看了再说,反正不行,三个大男人还怕打不过这个小矮子。 毛珌琫就看着师父一脸高兴的笑,招手让自己跟上去。 “这是我徒弟,就是个傻子。” 他听到师父跟这几个一脸防备看自己的汉子介绍,这话一出,这三个汉子浓浓的戒备和想反口的神色就退下去了几分。 毛珌琫眼不斜视,面无表情的走着,把师父说的傻子一装到底。 几个汉子挑着担子走了老久,拐了不知多少街道巷子弄堂,才在一条老旧破烂路很窄的弄子里的一户小院子停下,走进去后师徒俩个不动声色的打量,这是个两层楼的小院,院里打了口井,几个年老和年轻的女人在收竹架子上的衣服,或蹲在井边洗菜,四五个孩子正在院子里追着打闹,差点撞上他们一行。 见到汉子们回来,几个娃娃回上去:“爹爹回来哩。” 老妇妇女们也抬起头,脸上带着笑:“当家的回来哩啊。” 等看到他们后头的一高一低一大一小两师徒,高兴又变成了惊讶。 伍三思不等人开口,自己往前头一站,手指着靠西边的屋对自己要忽悠的人说:“是住那里吧,走,先看病再说。” 说完昂首挺胸走在前头,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他屋子,挑担的汉子忙快步上前敲老旧霉得大片发黑的门板:“大伢子,我回来哩。” 说着推开门进去,回头还招呼师徒两个进来,顺着门开,一股浓药味钻出来,清苦清苦的。 屋子里头不大,搁着两个竹板子床,其中一张上头躺了个六七岁的男娃,左脚缠了布支在垒起的几块破土砖上,正睡着没醒来,留着下脚的空地后,满地放满了铜铁木各式各样的杂乱东西,除了药味还有一股霉味。 靠另一边的床的侧面有个窗,窗不大,糊着发黄的旧报纸,伍三思皱皱眉,让放担的汉子去把窗开了,自己走到床边坐下,继续指挥汉子:“把孩子脚上的布拆了,他骨没正对哩,吃再多药也好不了,以后怕会成拐子的。” 汉子上前赶紧拆布,门口冲进来个女的,嘴里喊着:“当家的,你做么子?”就想阻止汉子,被汉子扯到一边。 “莫吵,这个是来治崽腿的呢,不要钱的。” 汉子有魄力得很,他一说,他婆娘就软了下来,抓着他手臂死死盯着伍三思。 等拆了布,孩子的腿露出来,脚是肿起的,青中带黑呈一点透明发亮,,跟发面的光馒头一样,一看就晓得不对劲得很,伍三思伸手快速在孩子身上点了几下。 “骨头开始长合了,还差个两天怕就要打断重正,这会子赶巧,还冒用吃那么大的亏。” 他说着,手在小腿骨上一顺,拧着上下使劲一拉一转一顶,孩子哼了几声睁开眼,头上脸上眼可见的冒出大汗,但叫人称奇的是孩子居然没哭也没喊痛,就是瞪大眼好奇的看看脚又看看这个陌生的小哥。 伍三思拍拍他的头,老气的道:“无事了,你还小,以后少去屋子后头的树上爬。” 女的闻言张大了眼:“你怎么晓得他是爬树摔的?” 伍三思顿时闭口不言,做一脸高深神秘的笑。 毛珌琫很想告诉这家女主人,进屋前就看到屋后高大伸出半截儿的柿子树了,上头挂着柿子呢,小孩子最馋嘴,他师父也就是诈一诈,歪打正着而已。 不过他也就心里想,嘴门还是把得紧,杵在那儿动都不动,誓把他师父说的他就是个傻子这话执行到底。 见小高人闭口不言,女人也不敢追问,两夫妻压着好奇激动的上前,就看到小高人伸手在儿子腿上又按了几下。 “医生开了药吧,别喝了,我开个方子,你抓来一起捣成细末,再买点糖调和了敷上去就行,到晚上肿就消下去的。” 两口子忙去外头找人借纸和笔买药去,小孩子瞪大了眼看着伍三思,半天问:“你是神仙?” 伍三思看看屋外头,好笑的压低声音说:“不是,我就是来你家借住一晚上的。” 这汉子叫张大顺,眼看着儿子的青肿浮起来老大一圈的腿慢慢退色消肿,崽也不叫痛,远比之前睁着就会哼痛,脚碰都碰不得一下的样子强太多,哪还不信得这个后生崽的本事,大方的花了些钱买了点菜,客客气气留下师徒两个吃了饭,又把床让出来自己两口子到隔壁屋借住去了。 等第二天早上起来,师徒两个早起来在院子里打拳了。 两个人挂着崽,进屋里看,崽也起来了,正在床上把玩好几件东西,看到爹娘高兴的笑:“爹,娘,这是小师父从屋里头的东西里挑出来的,说是值钱的玩意。” 他娘上前问崽:“大伢子,觉得腿好些没有?痛不喽?” 大伢子摇头:“不痛,小师父按了几下,老舒服了。” 第21章 碗担业 吃稀粥的时候,张大顺忍不住指着床上那几个小物件请教小师父:“伍师父,您说那几个东西值钱,你怎么晓得?” “当然晓得。” 伍三思不抬头,嗯,粥比他们门里的好,放的米多了一点,吃起来香蛮多。 “大嫂子肚子里有崽呢,张大哥把那几个玩意拿去古玩铺子卖,那个老虎把件你喊三千个大洋,没得走。钱到手就换个地方住,给大嫂子吃好点,这一胎怕是有点弱,最好去医院生,住院要钱。” 帛派起源医术,门下的弟子自然望闻切问样样要精通,他这回倒不是装骗子,而是真情实意帮人家看了看。 至于床上那两个小玩意,一个戒指抹了外头的那层皮壳,里头是个老银戒指,品相还挺完整,一团银白的光在戒指上头左跳右晃,光里裹着一个小小的福字。 而另一个虎把件就更有意思,包了几层皮壳,被人做了好多回手脚,显然是故意要藏住里头的东西,可哪能瞒了帛门的人去。 一团血色一样的光,时不时从那东西里冲出来,化成一只鲜艳的血老虎在那把件上打滚,又钻回去钻出来。这种帛派秘术开经脉点灵后才看得到的异象,让各种东西无处遁形,红得那么周正透明均匀,三千大洋都还是给他叫得保守一点的,这东西,拿出去怕是卖个三万大洋都值得。 只是这家子穷,猛的一下卖这么多钱,就不是福而是祸了,三千刚刚好,算他捡个中漏,别人只当他傻人傻福,地上的那一摊子也能卖点小钱,只要他不贪,以后日子就好过得很,要是贪,那也是没法子的,是那个命了。 张大顺想信不敢信,伍三思一边吃一边说:“那是外头故意包了层皮壳,等下吃了饭,我就帮你弄弄,你拿去卖,我在屋里等着,卖不掉你回来把我卖了。” 他说得自信得很,张大顺半疑但还是信下来,等见识到这小师父叫傻徒弟从包袱里拿出一套儿工具,里头刷子啥的好几把,还有刀针等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东西,直把张大顺看得咋舌:小师父真不骗人。 虎把件外头是层老玉一样的东西,上头有坑坑点点的黑点黑斑,色泽无光暗淡,雕工也模糊马虎,看起来就跟个街摊假货一样,然而落在伍三思手里,手指翻飞,工具头也不抬的喊徒弟换了好几样,不大一会儿外头这层唬人的皮子就花花的掉完了,露出下头一层微微透明的,墨玉颜色的小虎来。 这卧虎可爱得很,神态憨掬,在伍三思和毛珌琫眼里,一团红光从里头跳出来,摆出和把件一模一样的姿势,躺在伍三思手里,伸出舌头舔了舔他大拇指下方的那团肉。 伍三思不由得一笑,左手伸出食指,在老虎鹌鹑大小的头上摸了摸。 张大顺就看到小师父动作怪异的左手在空气里动了动,随后把那只老虎递了过来。 “拿去卖吧。” 这天,伍三思师徒没走成,张大顺出去一趟,回来眼角都压不下喜色。他一回来,简直就想跪到地上给面嫩年轻的小师父给供起来,院子里头的其他人家好奇,但张大啧两夫妻嘴闭得特别严实,撬都撬不开,就只晓得张大顺捡了个小漏,发了点财,随后两天风风火火的找了个新屋租下来,带着婆娘挑担子搬家,再看他屋大伢子,气色也开始经润,脚也不像原来喊痛。 等张大顺搬完了,院子里其他几户人家嘀嘀咕咕,跟张大顺一块碰到那对师徒的汉子捶胸顿足:张大顺搬走的时候那对师徒也跟着走了,怕不是真遇上高人得了指点才捡的漏吧?莫看人家真把他崽伤治得看起来好多了么? 早晓得他们也厚脸皮上门求高人指点几下了。 就在两个汉子以为捡了漏的张大顺不会再做碗担业时,第三天早上却在老碰头的地方看到了张大顺身影,同时他身后头还跟着个大个儿,挑着一对蔑竹挑的大箩筐晃啊晃的,不是那个高人的傻徒弟还是哪个? 最关键的是这傻徒弟旁边穿着厚黑补丁破絮袄,背着个手,走着小外八字步的,正是那位可能是高人的相貌清俊的年轻人。 两个汉子对视一眼,赶紧的想跟上去,可那几人走得快,转个街角,弄堂多得要命,一眨眼就不晓得人钻哪个弄子不见了。 毛珌琫不晓得师父为什么要发了财的张大顺别声张,还是照样过他的老日子不说,还问着张大须举荐着,入了这个行当,他挑着箩筐晃啊晃的跟在后头,眼瞅着到了一户高门大户,门漆朱红,两边蹲的石狮子大气气派的人家,然后眼睁睁从人家门口过去,绕着长长的围墙走了小半圈,走到偏巷子里的一个偏僻小门处,张大顺上前敲了敲门。 “哪个?有么子事?” “是我,张大顺。庆子哥,我来问问府里头有不要的废品卖不啰?” 门吱呀打开,探出个二十多岁不耐烦的人来,见到张大顺脸色缓了缓,但仍旧不好看。 手上接了张大顺说话时递上的一个铜板,四下看了看,摇头道:“来晚了,前天有点子清出来的旧盘子,昨天被方狗子买走了。” 他说完看一眼跟在后头的伍三思师徒俩。“大顺你带徒弟了?” 张大顺本来有点儿失落,听到问话回头看一眼:“嗯嗯,我堂客屋里的表弟,到省城来投奔我两个,就带他们做做这个行当试一下。” 没得东西收也就扯下嘴皮挑胆儿离开。 等离开了一边走,张大顺一边给师徒两个普及碗担业知识。 “我做的这行当省城叫碗担业,你们莫小看是挑着箩筐走街串巷子收人家不要的旧货破烂,省城果么大,还有历史,数下来住的大官富贵人家多得要死,随便哪一家换东西,换下来的那些不要的里头,好多西多得很,拿到古玩店里头一斤多少钱,比收来要翻好几倍,十几倍。” “这个行当还难进,冒得熟人,外来的想入行,要是被我们晓得了,会打出去的。” “哦哦,就是昨天你带我们去同业工会挂名字那样是吧?没得熟人,挂不上名,就做不了这个行当啰。” “对对对,就是这样。我们挑担儿收,不分区满城的走,撞到哪家是哪家,有时候遇到同行的,就看哪个先到先得。这行也讲运气,像这家,别个比我们运气好,他们先来,就把货先收了。” 伍三思点点头:“还蛮有意思的。” 有意思个什么,挑个担子像个傻子一样转了大半天,根本没收到几个东西,怕是一天都没得收获了。 毛珌琫例行在心里接话,他刚想完,他师父就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啪的用力拍了他一巴掌在后背上。 “走快点,光呷饭不长力气,走得慢吞吞的,要是掉了怎么办?” 毛珌琫:“……”他这么大个人,能走丢吗?师父也不看看,谁才是走在最后头的。 外人在,这面子还是要给师父,于是毛珌琫只好绷着脸迈大了点步子,但也只多迈出一点,谁叫他师父是个小短腿,年纪轻轻像个七八十的老头子,摆个样子不说,走路还要跟个老乌龟似的慢,他是徒弟,要有孝心要体贴,可不能让师父走丢了。 张大顺不知道这对师徒之间的事,他自顾说自话:“小师父,我私底下和你说,你莫告诉别个。” “这收货啊,除了这些大富大贵的官老爷财老板屋里,你要是认得土夫子、铲地皮的,有时候也可以从他们手里捡捡破烂。” “你晓得他们是刨坟的不喽?坟里头埋得最多的是啥?瓷器和陶罐子,金银珠宝是莫要想,但要是能找得到熟人带点瓷器陶器碎玉片儿上来收,古玩店里也是有人收的。尤其是有些铺子里的修复师傅,他们最喜欢私下收这些个,修得好,那转手卖出去就能赚一笔。” “但一定要熟得不能再熟的人,最好是亲戚,他才肯带,要不然这个货他们自己走了,根本轮不到外头人插手。” 张大顺这么说,伍三思心里一动。 “张大哥这么说,怕是认得这样的人喽?我也不想带货,要是张大哥认得这样的熟人亲戚,那能不能帮我个忙?” “么子忙?你说,只要做得到,我跑断腿都要办成。” “帮我找个人。” “找人?” “对,我大徒弟,他姓何,叫何洛,比我这小徒弟要好一点。在老家的时候他倒是常常帮我们那里的万宝斋修补小古董物件儿,比我们早来省城,就是他走的时候我和这个徒弟不在屋里,只晓得他来这里了,不晓得他现在在哪。” 张大顺得了小高人的指点,正满怀感激想报恩的心思重着,听了这话,赶紧的拍胸脯应下。 张大顺新租的这个屋两层楼,楼下是个小铺子,他婆娘张大顺家的进了些布,买了尺片,开张做成了一个做衣裳的铺子,楼上小,但却有两个屋,本来两夫妻硬要把大屋让给师徒两住,可伍三思坚决拒绝,师徒俩硬是要窝在楼下后头的杂货间。好在说是杂货间,但也有那么大,张大顺见他们不肯住上头,说什么也硬要去买新床,这回伍三思没拦他,花了十五个大洋拉了松木床回来,中间隔了一个走人的弄,师徒两不客气的在省城算是落了脚。 到了夜里练完功躺在床上,毛珌琫怎么着也睡不着,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轻声唤师父。 “师父,为什么我们不想法子走江湖找师兄。” 第22章 挣扎 毛珌琫说话口气跟他人一样的板,硬生生把个疑问说成了直述,惹得伍三思好笑,他转过来看着徒弟。 “江湖人复杂,师门的事,能不沾边,就不要沾边,张大顺这样的正好。别看他做的是不上台面的行当,但这行当人多关系大,也不打眼,找起人来比我们容易。” “说起来,就怕你师兄那个蠢货,把师门的事捅到江湖上去。这件事关系重大,闹个不好,咱们帛派怕是要完,只希望他长点心,别蠢得一头撞上去。” 说完伍三思老气的一声长叹,外头的光隐隐从窗户漏进来,毛珌琫眼瞳一缩,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就在师父叹气的时候,一团黑雾一样的东西从他身上冒出来团在床尾成了一个人型的样子又忽的没了。 见徒弟面对自己动也不动,伍三思动了动脚,问:“怎么了?” “没什么,师父,我睡了。” “睡吧,明天早点起,跟张大顺去见识见识他亲戚。” 师徒俩说完话,各自闭上了眼,哪知道自己挂念的徒弟(大师兄)还真的犯蠢,早就把师门的事给放到江湖上悬赏了。 何洛在睡梦中打了几个喷嚏,翻个身继续睡了。 长盛贸易商行给的待遇好,床舒服,被子都是足新棉,一觉醒来还有叫阿四儿的伙计送水递饭前后伺候,简直跟个小老爷似的,日子舒坦。 吃饭也不用急,有活赶紧赶慢看是不是急着出货,有买家看中了先付款,再修复的,那就是急件儿,得赶点儿做事;要是店里头收上来的货,老板并不催促,只给个日期,保证在那段时限里交工就行。 当然,做修复这行的,多少都会在时限前一阵把活做出来,因为做好了还要掌眼师傅再掌眼,看哪处花纹没对上,色泽有差异,或是修补的地方不完美,上的浆不够均美,厚度不均衡。 大的商行,掌眼先生和修复师那是两个行当,掌眼先生主要是看货验货,可修复师要复杂得多,厉害的修复师不但要能掌眼,还要得会手上真功夫,只是这样的修复师可遇不可求,求得一位了,那都是当宝供起来的。 何洛一个毛头小子,能有这么好的待遇,其实也是因为那个明黄釉,关大先生借着聂璇的手试了一试,听到聂璇回去后的汇报,就晓得这个小伙子是个行家,不但能掌眼,关键后头那镯子修补的手法,流畅漂亮,功底深厚,修复的本事怕也不一般,才大方给出好待遇来。 关大先生显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休息一天后给何洛安排了活,主要是瓷器修复,除了明清件儿,里头还有个宋钧窖香炉。 这个瓷制作精美,口约十二公分,高七公分,一个成年男子能手掌托起来。整个炉子挂的是蓝釉,炉边耳口地方则是黑釉,在炉子两耳正中的胎体上则又是渐变的色泽均美的红铜釉色,三只立足则呈白褐色,釉色光亮沉暗,显然是埋于土中年岁悠久,“火光”褪去了,即使如此,一眼看去仍能感受到其中匀净淡雅中带着一份厚重的岁月感,摸上胎质坚固,规范工整,是件不可多得的保存得极好的宋徽宗时期的窖器。 可惜的是这件窖器送来时已经碎了好几块,一只立足折断,炉口也掉了一块大三角片儿及一些小碎片,但碎断处比较整齐,加上大小碎片仍在,修复起来并不难。 只是这件窖摆在桌上叫何洛看到,就有种奇怪的感觉。 虽然清洁过,但那不过是外人给的障眼法子,却是瞒不住他这种术门,尤其是帛派出身的术士。这个炉,百分百是件“生坑”。 又或者说是件“明器”。 到代的这种老年头的东西,一些是官宦人家、世家大族或富贵乡绅们流存下来,但经历的年代长久,家族兴衰也会随着时光的更迭而变换,改朝换代加上战乱动荡,完整存世的不少,但也不算得多。更多的,则是底下头的宝藏或墓藏了,水路的话,则是“沉底子”。 一般人看器物是不是明器,都有一套行内话儿,省城地下墓藏多得是,文物交易又这么兴盛,哪有那么多真文物买卖,还不得多靠着土夫子、铲地皮儿的行当弄出来见了光,修补好后走成明路变回响当当敞亮的文物古董卖个高价儿。 到了做事的宽敞的屋子,常师傅已经开工了,见到何洛了了声招呼,头都没有抬。 何洛也不介意,常师傅活计比他还多着,忙得吃饭都恨不得人喂,他相对还轻松一点。 陶瓷修复的过程都要经过清洗、拼对、粘接配补、加固、打底子、作色、仿釉、作旧等过程,虽然送来时这件钧炉已经为人清洗过,但何洛还是仔仔细细又把炉子检查一遍,确认并没有“土蚀”“土锈”及“银釉”等,表面光滑微有龟裂,才让阿四儿打了水来。 他拿着碎片小心的用软毛刷子沾水清理着缝隙里还残留的非常少的一点泥渣,动作间躺在台上的香炉残体慢慢渗出了一层淡淡的蓝色水雾。 这团雾气小而不规则,扭动着变幻着形状,过了好一会儿颜色渐渐加深,空气里好像有无声的啵的声音响起,蓝雾两侧靠近上方的地方伸出来两只细细的白色小棍,随后下方也伸出两个小棍,慢慢拉伸着,长出一寸左右长的五个指头脚头。 就在两个手中间鼓起一团往上顶,形成一个小红圆的时候,这团眼看着要变幻的蓝雾撑不住似的,白色的手脚变成黑色,哗的散成一摊碎片浮在空中,形状就像个缩小版的香炉,连碎片块数大小都一模一样,只是这些碎片在空中被一层黑腻腻看着让人极为不舒服的黑雾包裹着,像是正在被黑雾侵蚀,忍受不了的不停微微颤抖。 何洛抬头看了看四周,没人注意到这里,就算注意了,一般的人也看不到这样的奇景。 他无的在心底叹息一声:阴秽之重,若不消除,便是本体香炉修复好,卖出去,接手的人或早或晚都会被这炉子上的阴秽气息侵蚀感染。若是体弱的人接触了,这样的长年久月不见阳光只见黑暗并尸气蕴养而成的阴秽才真叫如鱼得了水,不把人生机缠蚀个干净绝不罢休。 怎么办? 是装作视而不见呢?还是出手拔除? 若是出手,就要动用师门秘术除岁之法了。 值得动用这个法术吗? 师门秘技不能轻示于人知晓,可难道眼睁睁看着这物件卖出去后慢慢蚕蚀他人性命,就是不违师门门规吗? 何洛犹豫着,脑子里浮现师门的门规来。 “为我帛派门人者,当仁、义、善、信,德,医世人,医万物,远邪恶,远杀戮。为我帛派门者,不可滥用一身所学,不可轻示人前,不可滥杀无辜残害万灵;为我帛派门者,不可贪权势,图富贵,顺其自然……” ……若是视而不见放任自流,到时害了人,袖手旁观的自己难道就不是帮凶? 明明能伸出手相助一把,却只求自保装作看不见,就真的对得住“仁、义、善、信、德,医世人,医万物,远邪恶,远杀戮”这条规矩? 可这是在省城,江湖广大,江湖人无处不在,只要一个不慎暴露出身怀秘技,就会给师门惹来祸事。 便是这关大先生仁善,但看万大老板,表里不一着,哪个知道关大先生也是不是那样?是不是也应该要提防些个的好。 何洛心头沉沉,旁的人看去,却只看到他低头仔细清洗着文物残片,锁起的眉头怕是因为缝里那极细的泥土难以清除而至,全然看不到他旁边桌上的炉子的古怪景象,也就更加无从知晓这位年轻的修复师哪里是在为炉子的垃圾犯愁,而是在师门秘术的动用与不动用之间挣扎。 ************************************ 火光:指瓷器的釉光光泽度。 埋藏于地下或洞穴窑藏的器物,因遭到环境物质的侵蚀也有不同程度的失光现象。一般来讲年深月久光泽差异就越大。如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类器物的釉面上好象罩有一层极薄的透明膜,光线照射其上会产生一定的色散现象,给人一种彩虹光的感觉。这种现象被通常们称为“哈蜊光”。 生坑:新出土的东西叫“生坑”。 明器:即冥器。专为随葬而制作的器物。《礼记&middot;檀弓下》:“其曰明器,神明之也。涂车刍灵,自古有之,明器之道也。” 唐 谷神子 《博异志&middot;张不疑》:“自是 不疑 郁悒无已,岂有与明器同居,而不之省,殆非永年。” 元 石德玉 《曲江池》第二折:“今日有个大人家出殡,摆设明器,好生齐整,我和你看一看波。”(2).古代诸侯受封时帝王所赐的礼器宝物。《左传&middot;昭公十五年》:“诸侯之封也,皆受明器於王室,以镇抚其社稷。” 杜预 注:“谓明德之分器。” 沉底子:指江河海里的沉船。 土蚀:陶瓷器物的釉面,彩绘层或胎体受到地下水,微酸和弱碱和盐等化合物的长期侵蚀,使其表面或局部失光,这种现象称为土蚀 土锈:有些泥土变的坚硬板结,牢牢的粘附在表面,有些在放大镜下观察,成葡萄状的清品体凝固成不同形状的土痕,特别坚硬,这种特征称为土锈。 银釉:出土的铅绿忧器物表面,常常会发现一层有银白色金属光泽的物质,通常们把它称为“银釉”或“泛银”。 所谓“银釉”实际上是附着在铅绿釉表面的一种非晶态均质体(绿釉是铜为溶剂,铅为助溶剂)银釉同样是附着在釉面的沉积物。银釉”不同于器物表面上的污垢,一般不作清洁工艺中的清洁对象,而要给予保留。 第23章 商谈 帛派是术门,起源于中九流医门医术,融合上九流最大的门派里的一些通用的小法术,便又归于术门,帛派虽默默无闻,几乎不为人知,但其门中的术法却皆与返生机有关。除开那些人尽皆知的小法术,其主要法术只有三个:点灵术,除岁术,还有一个,据说是两千年前的管祖师创造,可以逆天改命的返老还童之术,非凡人可学,后来门中遭遇大变故,管祖师失踪,连带着这个术也失了传。 何洛挣扎的便是帛术其一:除岁。 何谓除岁? 除岁除岁,除岁留禾。这门帛派妙法,有别于别的术门法派,其意单指是除去山土万物之阴邪秽气,留命禾。 《书?微子之命》:“ 周公既得命禾,旅天子之命作《嘉禾》。” 孔颖达 疏:“ 周公既得王所命禾,乃陈天子归禾之命。” 《史记?鲁周公世家》: “ 周公既受命禾,嘉天子命,作《嘉禾》。”命禾,本来是指天子所赐的嘉禾,意指美好的收成。 帛派创派祖师南崖子本是医者,他晚年根据人体经脉及穴位图创造出此术,本是根据人体穴位调动体内先天与后天之灵气,改变人体五脏小五行格局来达到治病目的,座下弟子常归天资卓越,竟在师父此术之上开拓延伸,把此术试用于死物、动物等身上。 他坚信万物皆有灵,故一法通而万物可用,既然都是有灵之物,那自然都有其蕴灵之经脉与穴道,只要点准,改变它的五行,把其病、死、秽阴之浊污通过灵穴改变让它自然转换成生机,何尝又不是除岁之术的真正要义? 这样的术法前所未闻,一经两代帛派传人研究完善成功,南崖子便写下门派规矩:不可乱用,不可示人。 皆因此法逆天,篡改生机,虽然依照万物年月,所施术之次数效果有强有弱,可袪病延寿,虽不至长生不死,但其价值,也是异常让其他术门及天下为之疯狂了。 故帛派择人必考品性,术不传全,游历归来后心性磨砺见其神,才会因人传其全术。 但就只这一星半点的除岁之术,也足够让人眼红。这也是为何帛派重宝《帛经》遗失,何洛硬要追出山的原因。 江湖人虽然还不知其重要,但江湖人都知道一门手艺的重要,所以毛六一句门派经书出口,整个省城才会地动。 若叫外头知道帛派秘术如此逆天,怕是不止江湖,就是军阀派系洋人日本人都要闻风而来。 何洛尽量不让自己眼睛往桌上落去,等到了时间,便放下手里活计赶紧出去吃饭。 长盛贸易商行的师傅都是厨房专门另给做的饭菜,有荤有素,请来的厨娘手艺也好,何洛心里装着事,就有点儿食不知味。心头有困顿,做事怕也难以集中精神,反而拖慢活计,想到这里,何洛干脆抹了嘴,和阿四儿说了一声,便出了店往外头打算溜达一圈散散心。 他随着人流随意的走着,经过其他的店面也会伫足观看一下。 八角亭是全城最繁华的地方之一,人流川息不止,街道宽敞,一水儿的西式建筑,圆形柱子与精美复杂的雕花,整体多用白色的岩石,窗户比起看惯的华夏风格更高更大,安着大块格子的透明玻璃,又大气又明亮,又讨人喜欢,叫人站在外头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陈放,那些成衣店子,拿着架子把洋装穿在上头,腰身下边也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撑起来伞开,美丽大方。这样的店子外头停的小车最多,看到里头去,就能看到好些贵妇小姐太太在边交谈边挑选。 何洛有些怅然。 这样的世界好看是好看,但于他,却有种不真实的隔阂。他发现自己还是看着满街的长褂短衫、瓜皮帽子、黑布鞋靴、银簪银镯、耳边缀着吉祥花纹耳环的国人更加亲切。 世道在变化着,省城更是不可同是而语。 何洛忽然发现自己的心里居然有种担忧,这种担忧说不上来,就是看到这些铺子,这些行人,这些站在路中间穿着黑色制服腰间扣着皮带头上戴着大盖似的帽子的警察们生出来的。 他在担忧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他用力的想着,想从脑袋里把这个担忧理清楚,然而想了很久,却什么也想不出来。也许,他担忧的是世道的变换,自己的师门与它的格格不入,也许,术门也许会因为人们的这些新奇追求,而渐渐淡忘,最终湮没于尘世。 那么,门中的术法呢?它们也会湮灭于世吗? 帛门凋零,人丁不兴,一开始是为了守护秘术,可秘术为何要创造出来?他创造出来,难道不就是为了造福于世? 仿佛一道光,突然冲击着何洛的脑袋,他呆呆的停下了脚。 是了,门规所言,不就是以人、以万物为本? 为我帛派门人者,当仁、义、善、信,德,医世人,医万物,远邪恶,远杀戮。 那光如同最最沉重的宝剑,一剑劈下,斩开何洛心头的雾郁挣扎,露出一片清明。 他大喜的跳起来,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又跑回来,站在原地张望。 “是我看错了吧?师父和师弟都没个回信,肯定不会在省城……” 嘴里念叨着,何洛挠挠头,转身迈开大步。 他脚步轻快的回到长盛,坐到桌前后从桌里拿出香炉与碎片来,嘴角带上了笑,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再等等吧,晚点,我还要准备一些东西才能修好你。” 说完继续工作,长盛事多,没过多久便有伙计来敲门,随后送着东西到常师傅和何洛桌前。 常师傅擅于铜铁银器等修补,他看着送来的好些物件直冒火:“又送这么多来,手里的活还没完呢。” 又看看何洛面前的,摇摇头道:“后生崽,你的也冒见得比我的少,半斤八两啊,半斤八两啊。” 何洛就笑笑,都是在人手里讨活的,有意见也不能讲,埋头做事才是正理。 清洗是个特别考验耐心的活,稍微一点不注意就会破坏瓷器的胎与釉体,一下天来何洛才堪堪把香炉的碎片清了个大概,正要走的时候被常师傅喊住。 他道:“后生崽,走,一起呷个饭。商行不远有个西洋餐,我们一起去试下。” 何洛本来还想拒绝,可一看人家眼神灼灼,反应过来怕是有事想要和自己说,便点头同意了。 这洋餐厅装修蛮洋气,一进去就有穿着西式的衣服的伙计过来问客人几位,放眼望去厅里摆着很多桌椅,也是西洋那种弯曲线条带雕花的,还有音乐,何洛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一个穿着洋裙的年轻姑娘,头发卷成波浪,一架小木头,像二胡又像别的什么,说不出名的乐器架在左边脖子上,她歪着头,左手持着乐器的细长头把,细长的手指在弦上按动,右手则拉着弓弦在琴中肚处上下舞动。 奇怪的乐器发出的声音也是奇怪的,有别于何洛知道的那些,多出一份暗哑的感觉,但又不像埙、萧那样,音质是从未听过的。 至于曲子,何洛更不懂,听了一下只判断出婉转悠扬。 跟着伙计到了空着的位置坐下,伙计递上一本菜单,拿着个小本子在一边问:“两位先生,请问要点些什么?” 何洛咳一声,把菜单推给常师傅:“常师傅,您是前辈,您先点。” 常师傅也不客气,拿着点前菜,点主菜,点饭后点心,何洛如同听天书,等人家餐具送上来了,何洛有点眼抽抽:刀子叉子好几样不带重的,可筷子在哪呢? 常师傅还要了酒,倒出来颜色好看是好看,可何洛尝了后觉得还没自己在山里酿的野果子酒来味儿,等到前菜上来,何洛有点儿惊吓,份量怎么就那么一丁点? 他眼抽,常师傅也眼抽,这傻小子一愣一愣的,全不知道自己没绷住脸皮子,什么想法都给写脸上了,这世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人,也是难得。 想到这里,常师傅就开了口。 “后生崽,你叫我一声前辈,我就托个大,喊你声何伢子可好?” 等何洛点了头,常师傅也不虚套,直奔主题。 “何伢子,你晓得省城么子行业最兴旺不啰?” 何洛愣了一下,脱口而出:“古玩。” “不错。省城历史悠久,文化传承绵延,一直流传着‘皇室文物藏故宫,出土文物看陕安,民间文物现湘郡’的说法。” “正因为历史悠久,地面上,历朝历代传下的文官武将不知几何;地下头,官墓将墓不知多少,故而省城文物行当兴旺,便是举国上下都闻名。” 主菜送了上来,何洛继续傻眼,那盘子里的肉就那么一小块儿,浇了酱汁,放了朵不知名的青菜叶,扔了几个红紫果子做装饰,一看就知道吃不饱,根本不能和长盛的厨房相提并论。 他拿眼看向对面的常师傅。 毕竟是省城的老油条,常师傅熟门熟路左手拿起叉,右手拿起刀,拉开架势,用叉子叉住牛肉片儿,右手执刀使用儿割。 于是何洛有样学样。 嘎吱一声,清脆的刀具划过盘子的响声在餐厅里兀突响起,常师傅吓得一抖,刚叉起来的肉掉回了盘里。 第24章 消息 何洛低着头,假装刚才弄出怪声的不是自己,把肉终于切了块下来往嘴里一塞。 好吃是好吃,可也忒少的感觉。 常师傅四下看了看,狐疑的又看了眼对面的后生崽,见他低头吃着呢,虽然动作看着笨拙,于是又继续道:“就是因为省城古玩行当兴旺,这土夫子,”他说着,头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铲地皮儿也就特别旺。你也别看在长盛做修复师傅,拿的工钱比外头多,可我们这都是精细活,值那个价,可光有那个价,要在省城过活,只能刚好饱个肚子,没得多余。” “你还果样年轻,将来要是成家,有崽,要钱用不?那肯定是越多越好,光靠这口子修复,撑起个家来辛苦。” “果样,我就问你一下,有莫得想法帮我个忙,我要是有瓷器,你抽个空帮我修复,到时候分份子钱给你,你觉得可以不?” 常师傅这么一说,何洛迅速在心里回味,大概就明白了常师傅怕是跟那些土夫子铲地皮的有联系,帮他们私下里做活计,然后自己再拿工钱辛苦费。 想到自己正在找的人怕就是这行当的,何洛哪有推拒的理?把肉咽下去后痛快点头同意了。 来了省城虽然不久,但一出一出的,可见城里人心眼子比云山县那小地方的多多了,就是再急也没用,得一步一步来。何洛也发现了,哪行哪业,不是你想找工就能找得到,省城的各个行当又对外人警惕心特别强,都得要个引路人,他要不是万老板举荐,怕还在街头苍蝇无脑的转着。 慢慢来吧,总归着自己进了古玩行当,这经书有没有出手,总是能比外头要知道得快,又找上了江湖人发了悬赏,不怕人找不着。 常师傅倒是欣赏何洛这干脆的性子,这后生崽看着单纯,脑瓜子活泛,话一说就晓得意思,最叫常师傅满意的是他不说份子钱。 实际上像他们这样的修复师接私活,份子钱是不定的,得按着接到手的物件老、新、难、易来算,越是年头有身价的,和有身价但碎得厉害的,那修补起来就老值钱。 省城三大家,家家都有自己掏底子的铲地皮与土夫子队伍,但也有更多自成野队的,他们弄出来的可没得家养的手头活细,弄坏的要多些,而且搜刮得更干净,所以找个修复师做修补,他们也乐意得很,补好了,老值钱,碎片儿就只能当破烂卖了。 得了后生崽答案,常师傅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来长盛,走路脚是个轻的,还哼着些个小曲儿。 等看到何洛在桌子前大口吃肉包馒头,不由的笑道:“年轻好啊,多吃长个长身体,我老喽,倒是没想到年轻人饭量大,拉着你硬去呷西餐,改天,改天换个馆子,我们再去呷去。” 常师傅是本地人,有自己的屋,因此并不住在长盛商行里头,关大先生也照样给他配了个伙计,叫旺来的,比阿四儿大三岁,眼珠子骨碌转,灵活会来事,就是看着会来事儿过了头。 因为昨天一顿饭,两个师傅的关系更融洽,寒喧了几句,何洛吃完了走几圈消了食,就回到桌前开始做工。 碎片清理干净后就相对容易些,得拼对粘接。 这活儿何洛轻车熟路,花个一上午就把炉子粘好了,接下来就是干胶固定,这就急不来了。 吃了中饭,常师傅示意何洛回做活间,两人一前一后进去了,发现旺来正在等着,门口看守修复室的福生当看不到似的,还从外头给拉上门。 旺来等门关了,才把自己抱在怀里的小包裹取出来。 一个青铜樽,锈迹斑斑,又蚀得厉害,常师傅一伸手就接过去,到了何洛这里,旺来笑嘻嘻的道:“何师傅,您这头一回做私活,我这儿这件东西小,您看两个月后能修复出来不?” 他打开包,里头是碎得厉害的瓷片,但看胎、釉、花,等,何洛捏起块小瓷道:“成化斗彩?” 四个字一出,把旺来镇住了,他看向常师傅,常师傅在何洛背后给他比了比大拇指。 这就是认同的意思,旺来就放下了心,谄笑道:“何师傅好眼力,您看,这瓷儿修得好不?” 何洛皱着眉。 旺来弄来的这堆瓷器碎得厉害,看大概,不像是碗、罐、笔筒,因为碎片数多了,可要比起缸,胎体碎片又少了许多。 也许是瓶,也许是棋盘。 但是碎得太厉害,一月功夫想把它修复出来,难度不是一般,除非自己放下长盛的活,专心致志修这个,再一个吧,要是碎片少了,那就不是修复,是扒散了,说不定就得用到接后底的法子。 这个活,怕是接不了。 想到这,何洛把布又包上,推回旺来面前。 “两月功夫,我怕是没这能耐出这活,你还是去看看别的师傅。老实和你说,我看这个碎得太厉害,就是别的师傅敢接手,那也得半年一载的。” “我不接除了这个原因,还是因为长盛的活当前,你这活只能靠在后,再一个,碎得太厉害,也不知道这些瓷完整不完整,若是不全,修补到后头得后接底、上釉什么的,这个物件的价值就大打了折扣,碰到那些火眼金睛的,根本出不得手,还要被狠压价。” 他把话说得明明白白,旺来不出声,沉吟了一下点点头,把瓷器给包起来塞到怀里,对何洛一拱手:“讨扰何师傅了,我改天弄其他的来,到时候还请何师傅出手也要得。” 等旺来走了,常师傅看着何洛笑一下,点个头。 等拿起活计来做了,何洛才估摸出味来:这套碎瓷怕还是先拿来试探自己的,行事可真小心谨慎。 关大先生也不晓得是不是心大,看守修复房的外头就福生一个,里头边也只安排了一个叫王水牛的,他两个轮着走,然后就到一边聊天说闲话,但外头倒是管得严,有几队看起来就眼带杀气的汉子黑衣里白褂,腰间别了什么东西,鼓鼓的来回巡逻。 何洛想把香炉去岁,那就只能在修复房,好在修复房人少,背着些个还是弄得了,只要趁着王水牛呷饭的时候。 怎么这么说呢?因为送饭来的是个长相清秀的妹子,王水牛一看人家来,就跟福生两个都要围上去哄那妹子说话。 又花了一天时间摸清这个事,何洛中午前出去上药铺买了朱砂,寻了卖鸡的花了一个铜板放了人家大叫鸡冠子上的一点子鸡血,抬头看着天算着时辰把刚挤出来的血淋到朱砂上暴露于空气里。 摆摊子卖鸡的大妈看到他这样,好奇的问:“伢子,你果是做么子?” 何洛笑了笑,想到他师父爱装老成,把抓朱砂的手往后一背,迈个八字步慢悠悠的走了。 术门法派,皆认为天下有阳便有阴,世上万物亦是此理,其中公鸡、朱砂赤红如血,公鸡乃司晨,鸣天下夜尽阳来第一声,故为阳物;朱砂从汇聚日月精华的矿物中采集而得,在形成的过程中吸收的是天地之正气,所以具有极强的阳气。 若想去岁,此二物不可少。 这日何洛借口物件多,便在修复房里通宵做事,让来值夜的另两个伙计感叹:这个新来的师傅真卖命,他们哪里晓得这师傅在等清晨第一缕日光出现之时,好把朱砂调好了温养,在那个香炉上头点出灵气穴点来。 何洛得了启发,安下心在长盛里做事,江湖上却是不好过。 相门最近白天黑夜的来人,有点子真本事的总叫人堵着请算那个门派经书的下落。 相门多是耍嘴皮子,真本事的算了也哪敢讲出来,外头于是盯满了人,就怕相门的人算出来后瞒下消息自己派了门人去追寻。 这头闹得热闹,那头丐帮找个巴三还是没得消息,倒是盗门,寻到铲地皮儿的地方撒画像一问,有人认出了画里的巴三。 “这不是孙老板手下那个铲爷巴么?怎么换名了?” 扈老十听到消息赶紧的赶到岳麓山下,拿了钱请了酒菜,和这个铲地皮的称兄道弟坐在小酒楼上边吃酒边说话。 “这铲爷巴是个人物,原来是个野路子出身,后来跟了孙老板,有些个年头了,抢食抢得厉害,出手狠,有点不顾道上规矩,拉着一支队,全国各地的钻山打洞。” 这个铲地皮的绰号叫赖理子,他理着光头,喝口酒就爱摸把头。 “说出来也不怕哥笑话,我去年踩了个点儿,刚刨了洞子钻进去,他后脚就带人进来了,两起人在里头打了一架,我头上这条疤就是他一铲子给留下的。出来后寻思着找人报仇,可一打听,原来是孙老板手下,我只得歇了这心思。民不与官斗。” “咋的,哥也被他找过麻烦?” 扈老十闻言,把嘴里的菜咽下去,嘬口酒:“不是,这不接了个活儿,就是找他。” ********************************** 成化斗彩:斗彩是釉下青花和釉上彩色相结合的一种彩瓷工艺。色彩鲜艳,画染风格以疏雅取胜。 第25章 各自有思量 “巴三太缺德,人家救了他一命,他倒是看上人家祖上的牌位了,这不,那人也是江湖人,找上我和十九爷发了悬赏,想把巴三给找出来。” 赖理子闻言瞪大了眼,酒杯压到桌上发出老大响来。 他先是骂,后是比了个大拇指:“这巴三,行!这么忘恩负义缺德的事都干得出来,我赖理子服了。” 得了巴三这点子消息,赖理子嘴里也再撬不出更多消息,于是聊了会子弄明器的事,一顿饭吃得高兴,等回了盗门,扈老十那片区的长老孟涛还没睡,他跟着孟长老的五徒弟慧巧去了孟长老房。 孟长老收了五个徒弟,前头四个早入了江湖,慧巧是他捡来的。盗门不缺女门人,慧巧也不是从小养,但白嫩听话安安静静的,养着养着,孟长老便把她当成女儿在养活了,还送去了女校读书,全然看不出半点江湖气质,孟长老也不让她与下头的粗野汉子豪放女人们接触,因此这位慧巧门里人都知道名,但却陌生得很。 扈老十有些意外今儿这么晚了这个被孟长老送在女校里寄宿读书的徒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等进了屋,屋子里头很呛,飘满了烟味儿。 孟长老别的不好,就好一口烟,还爱抽土烟叶子,慧巧年轻,长得清秀,瞧着文文静静又有气质,可她乖乖巧巧坐到罗汉床一侧,拿了片焦黄的烟叶子和剪子开始铰,一边的孟长老斜靠在罗汉床上,用力抽一口,闭着眼回味了一下后才缓缓吐出来,说是长老,看面相却才三十多岁年纪,长相硬朗成熟又沧桑。 “事办得怎么样?” 扈老十听到孟长老问,恭敬的回话:“问出来一点,这人叫巴三,是孙老板手下的铲地皮头儿,走的野路子,没拜过山头,所以江湖上倒冒得几个人晓得。他常年在外头钻山打洞,要不是去年跟赖理子抢过一个点,把人打了,赖理子记仇记住了他,怕是我们想烂脑袋都不会想到他就在眼皮子下。” “只是赖理子也晓得的不多,巴三具体的下落他也不晓得。” 扈老十说完,屋子里便只有孟长老吸大烟的声音和慧巧剪烟叶子的铰子声,过了一阵孟长老才像是从大烟的极乐里回过神,他摆手:“江湖一代不比一代,这个事,你盯紧些。” 他又喊徒弟:“慧巧,你也到了要出师的年龄,跟老十出去长长见识吧。” “是,师父。” “老十,我这徒弟聪明得很,眼见着就十八,还没见过世面,你是门里一把好手,为人也稳重,进退自如,我想让你领她出去见识一下平时怎么个做活办事与人打交道的,让她学着点儿,可要得?” 扈老十还以为喊自己来就是问下找人的事,哪想到居然是要他带五小姐出去办活,怔了一下,看慧巧应了,压下心里那点儿奇怪的违和感。 慧巧马上站起来喊:“扈十哥,给您添麻烦了。” 她态度柔顺,声音清澈,像一股五月间柔和的风,叫人听了心情舒畅。 扈老十没想到盗门的长老竟然养出来这么一个水灵灵知礼懂事的孩子出来,一时有点受宠若惊,忙道:“不麻烦,不麻烦。” 他都没发现自己顺着慧巧的说话,甩了自己那口大土话,用上了体面人家才爱说的那什么普通话。 等出了房走出了老远,扈老十才回过神想起件事:这慧巧不是在读书吗?怎么忽然就让她跟自己往外跑了?这是跑一天?还是成老跟着?要这样,回去还是先和屋里婆娘说一声,免得哪天别个乱开玩笑说些有的没的,自己辛苦一天,回了屋还要被扯着吵,就脑壳疼了。 等扈老十走了,孟长老放下烟喊慧巧坐近去。 “你在学校读书读得好好的,被我叫回来,心里头是不是有气?” 慧巧摇头,“我的命是师父给的,师父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都听师父的安排不会错。” 孟长老闻言拿长烟杆敲了慧巧手背一下,“总是为你好的,你跟着扈老十多看多听,他见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你记性好,都记下来回来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做,现在我不能说,等办成了,我就带你离开。” “到时候找个清静的地方,我们自己开门立派。” “是,师父。” 见到徒弟顺眉顺眼,孟长老心情好了,把人拉近去捉过一只手,拿手摩娑着,“你以后是要跟我的,和他出去注意些,别和他们那些野汉子太近了。” 慧巧又乖声应下,她那柔顺又漂亮的样子,让孟长老满意得很,只是想到自己的算盘,还是忍下了心里的蠢蠢欲动,摸够了手放人出去了。 扈老十找到赖理子的事后头就传到了范十九爷的耳里。 范十九爷听了消息暗暗点头:这盗门手脚挺快啊。 他喊来个手下:“去长盛商行门口蹲着,早起开门了,就递个信进去,请他们何师傅过来一趟。” “十九爷,咱们这样截胡,怕是不好吧?” 这手下犹豫了一下。 范十九爷也不恼,手指敲着桌面儿指点迷津:“这算么子截胡?他扈老十不是没去找人术师递信吗?既然他没动,我这儿又得了消息,自然就有递信的机会。” “再说了,盗门里头一肚子拐的人精多了去,我们看出来的事,他们能不知道?听说今儿孟涛那只老狐狸把他精心细养的小徒弟给叫回去了。” “……是孟长老的关门弟子那个?不是外头都传,那是他给自己养的童养媳么?” “蠢东西。你啊,多长长脑子,你不是爱听戏?戏曲听了那么多,你就没发现,霸王别姬、三国演义里头都有美人儿?用来用去,美人计这招可用不老,什么时候哪,都管用,好用。” 手下这么一听,一脸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么个心思。” “盯紧些他那徒弟,我倒要看看,受了孟涛的指使,她盯上的会是哪个。” “这……十九爷,人家盯上哪个,和咱们有关系?” 范十九看一眼手下,一脸嫌弃。 “人家可没你傻,你连爷想做什么事都搞不清,我丐帮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人物进来?去去去,办事去,别杵在我面前让我看到心烦了。” 范十九懒开口了,干脆把人赶走,自己走到屋一侧的躺椅躺下,闭着眼嘴里哼起曲儿来。 悬赏这个事,虽然人术师是找上他们丐帮与盗门下的,可江湖人鼻子灵敏得很,打外围接跑腿活的人也有的,可为啥几天过去了,这消息并没有被别个知道?还不是他们和盗门都故意压了。 术师要找人,拿出来的理由是真是假不好说,有一点最叫他们在意,就是这个人的身份。 他出现之前,毛六一句门派经书把整个省城都点炸了,这术师随后又突然冒出来,身份在这里,找人还是个铲地皮的狠人,怎么看这两件事都不会没关系。 要是猜得不差离,怕是巴三这个铲地皮被人救了后把人家门派经书盗了出来,然而不知怎的落到毛六手里,毛六被那几个小猢狲给盯上,这事就闹了出来。 这事儿就算是假的,这个术师也不能轻怠了,得多接触,摸清底。 别以为江湖人个个都讲义气守规矩,人的心哪,是最难测的,老话不是说吗?一样米养百样人,有巴三那样的缺德玩意,自然就会有比巴三更贪婪心更狠的人物。 他范十九行得正,坐得端,不也想着要是人门派就这么一个人物,不如把人铲除了,把那经书据为己有的美好结果,而有点子心动吗? 可能藏多久?狗鼻子的多了去,盗门的人现在不就给多少双眼睛盯着?就连他丐帮,怕也是有长老派了人在死守着。 大家都一样的心思,他们大门大派盗门跑不掉也是这样的想法儿,才秘而不宣,没把这个事给外头知道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江湖人为春来狂,至理名言哪,至理名言哪。 江湖涌动何洛还不知晓,也不晓得自己自以为利索的悬赏看在别人眼里竟有这么多破绽,他忙着呢,趁着还没到清晨,拿着别的物件儿在修补。 长盛不愧是大商行,收上来的货就是多,品相好的也不少,给到他这儿来的,也多是易修补的,实打实的真东西,没一件儿像万大老板那样膈应人的扒散货。 熬过最想睡觉的十一点到一点,修修补补时间过得快,就在何洛心神沉浸在手上的老翡翠花片上时,忽然听到厨房那头传来鸡打鸣。 天亮了。 他迅速把老花片一放,拿出香炉来闭上眼。 人体有穴位四百零九个,经络十二条,这些是西医根本查不出来的东西,用帛道开派祖师的说法,这世间万物,其实都与人体相似,它们也应该有自己的穴位与脉络。 物与人体不同,想知穴,必先清楚这个物体的大小、厚度,材质、做工顺序、表面成分,再区分以阳阴平衡,最后择其中阳穴点明。阳穴是什么呢?是此物天然的突起节点处或天然纹路交结处、弯点处;而人手后天改变其形状所捏出来的模样凹陷处、纹理交叉处以及阴秽之气最浓郁处便被帛派认为是阴穴。 要去岁,便得先把这物件或人的穴位搞清楚。 第26章 柳门与草台 而这物体的经脉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就是纹路。 纹路先天是顺经,也叫阳经,后天捏造而成,就是逆经,也称阴经。 有阳有阴,这除岁法若是略加手段逆施,便是增岁之法,倒行逆施是违天意之大道,是为禁术,仅历代掌门才知其存在了。 何洛虽然下过山,但他往年在山上学习散漫,后来师父伍三思捡了个师弟毛珌琫回来,有了点危机意识,又有大师兄得比较厉害的想法,才逼得他这几年用起功,但师父并未觉得他心性磨砺得可以下山历练,故而何洛一直只给师父打下手,自己独挡一面真正施用,这还是开头一遭。 他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这样一来,便是深呼吸好几回都不能放松状态,全身不自主的有些小绷。 坐了许久,手至于炉上,除了阴秽太重入手冰寒之感越来越重,其他的还真没有感觉。 试了好一阵,最后何洛睁开眼,长叹一声,知道今早的机会,怕是自己浪费了,只能看明早。 帛派之术,多选于晨,是因为早上太阳升起,紫气外泄,那一刻是清正阳罡之气最盛之时,若非此时,便要选择雷鸣电闪之时,如此以浩然正气压制阴邪秽污,才能达到去岁的最佳效果。 这事急不来,也要看天意,顺其自然。 收拾好家伙,何洛站起来与伙计招呼一声,回去补觉。 他一睡睡到快午时,看好了时间把染了血的朱砂拿出来摆于桌上。这个时候让朱砂摆于空气里,利用正午时的阳气猛升,助朱砂融合吸收鸡冠血。 等练了趟功,阿四儿来看他起没起,见到起来忙给何洛递信:“何师傅,早上外头来了个自称范十九爷手下的人,递了个口信,想请您往范十九爷那儿去一趟,可您刚睡下,我见他不着急,就说晓得了,没敢具体回他。” “除了这位,后头又来了一个,这个年纪大,说是姓扈,您一听就知道他是谁了,他身边还跟了个年轻姑娘。” 听完何洛心里一喜:这两个人找过来,怕是发下的悬赏有消息了。 随即心里心虚,当时应了五十个大洋,可自己手里现在才只有一点儿,哪够得付他两家?算了,先去听了再说,不行抽空子去外头古玩摊上看看能不能捡个漏补上。 这回何洛留了个心眼,天一黑活一收揣上钱袋,和店里的管事杨管事说了一声就出了门。 一出门就被两个人左右一夹给拦住了。 “何师傅吧?范十九爷请您过去一趟。” “何师傅,你要找的人有眉目了。” 两人异口同声后面面相觑。 这下好,跟哪个去都不像样子,何洛想了一下,干脆和两人道:“这个时候正是饭点,不如小弟做东,跟你们都走一趟,请十九爷和扈哥呷馆子去。” 他这话漂亮,解了双方尴尬下的一丝火气,于是场面平和下来,何洛没钱没底气,转身进店子又问管事能先支点工钱不,杨管事痛快应了,提前给何洛支了三十大洋,他全揣上了才觉得底气,叫了个宽敞的人力车,三个人挤上车先奔近的扈老十那儿,再去了范十九爷处。 范十九爷是个爱听戏的,听说请吃饭,连连笑着说好,沾了何兄弟的光,提议去太平街的宜春园茶馆。 这地方在省城地界有名得很,台上唱戏台下观众喝茶吃瓜子听戏赏曲,扈老十没反对,何洛便应了,只是几个男子看着扈老十身后安安静静跟着的做女学生装扮的慧巧,都有一丝尴尬。 范十九在里头算是地位最高,他咳一声,转着大拇指上套的玉扳指道:“都是男子去的地方,老十啊,你再带着孟长老的宝贝徒弟可有些不适合。” 说着看向慧巧:“你看你一个女伢子,大晚上的跟我们一群粗汉子呷馆子听戏不太好,这样吧,我喊两个人送你先回客。” 范十九这话说了,慧巧起身道了谢:“是慧巧不懂事,给十九爷和这位何大哥添麻烦了。我先走了,麻烦十九爷。” 她笑起来唇不露齿,有种叫人怜惜的柔美,弯柳眉,大杏眼,长得清纯可爱,等目送她出了门,何洛才收回眼神,心头一丝哪儿见过的熟悉感被范十九和扈老十一打趣,便随意散开了。 “眼珠子都要粘上去了,小兄弟莫不是动心了?” “戏文里也说:颠不刺的见了万千,似这般可喜娘的庞儿罕曾见。则着人眼花撩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 “饿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休道是小生,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 “明白明白,”范十九一边上车一边拍何洛肩膀道。“只是这位你就看看,可莫要有想法,她是孟长老的徒弟,莫看她现在学生样,再等两年,那就是孟长老的屋里人。” 说完了乜另一辆车上的扈老十一眼:“你说是不喽。” 扈老十被他人这样说自己门派长老的私事,有点丢面子,可这事好多人都知道,长老也装傻充愣当不晓得,他点点头,“也是五小姐大了,该熟悉熟悉江湖上的事,大长老就安排她跟在我后头见世面。要我讲啰,哪有个江湖人养得那样娇滴滴弱不经风,跟着我这样的老粗在外头走,我都不好意思不装斯文,难受。” 何洛和范十九爷都笑起来。 何洛摆手:“我才冒想那些个,就是刚看她长相,觉得像在哪见过,范十九爷,扈哥莫笑话了,听你们一说,我也更不得有想法。” 自去过电影院,何洛又生平头回来了戏院。 按理儿来说,坐着听戏看戏,除了茶水只的瓜果,是不给呷饭的,可范十九爷是哪个?人一进门,就有伙计迎上来:“十九爷大驾观临,贵客,贵客啊,您这边请,可是还要老位置?” 这伙计伶俐得很,躬身摆手,一脸堆笑,眼神都没往何洛身上瞟过,看在范十九眼里很满意。 他去了外头的皮披风丢过去道:“这回给个偏些的,还冒有呷饭,有么子好吃的都来点。” 又问道:“王当家的今天晚上要上台?” 后头扈老十拉着何洛小声说话:“王当家的是柳门的掌门人,和范十九爷关系铁着,今天看样子不用你请呷,沾你的光,尝一回范十九爷的大方。” 前头伙计听到问话,赶紧的答当家的今天不上台有事儿外出了,台上今晚来的是请来的名角大桂云的戏。 一听是名角大桂云,范十九来了劲,催着后头的二人快点走。 他们座的位置还确实是偏,都在阁楼二楼的角落里了,等伙计倒了茶水送上瓜子门一关,几个人都把眼睛落在了台子上。 坐得起包间的都是有权势钱财的,里头还放了小巧的单筒望远镜,十九爷拿了个递给何洛,自己手上也拿起另外一个举到眼睛上。 “这人上年纪了,眼睛就莫得那么好使用了,亏得有着这玩意,老远也能看得清楚,后生崽用过这个不喽?你试下,看起来还蛮有意思的。” 何洛拿着单筒望远镜观察了一下。 这东西小巧,两头都镶着镜片,旁边有个支架,何洛学着十九爷的样,把望远镜举到眼跟前,透过镜片儿往前头一瞧。 哟喝,本来隔着距离的戏台子居然清清楚楚的,那花旦拈指转身甩起的衣角片上的绣花都看得个清清楚楚。 台子上锵锵锵的正在唱贵妃醉酒,就看到这大桂云面若芙蓉眼似丹凤,抬袖转身巧笑倩兮,尤其那转身之机眼波回转,端的是风流情意绵,叫人被勾得心旌动摇。 范十九爷就着锣鼓跟着台上打着拍着哼唱起来,扈老十是个粗人,这咿咿呀呀全看不出个好赖,只一味和何洛低声说:“瞧瞧,名角就是名角,那眼神,勾人得狠。” “确实是。” 何洛点点头,“我原来就只看过‘草台花鼓戏’,根本比不得城里这样的大戏。” “哟,原来你也是个花鼓戏佬。”听到这个后生崽一说,扈老十眼睛都亮了,拉着何洛背过去点,冲摇头晃脑看得津津有味入了神的范十九爷道:“看来我两个是一路的,我和你说,我啊,老家武陵的,最爱听那个‘刘海砍樵’了。你听过莫得?” 何洛想了下,从脑袋里搜刮出这个名字,就哼了两句出来:“我这里将海哥好有一比呀! (男)胡大姐, (女)哎 (男)我的妻 (男)你把我比作什么人罗!” 他一开腔,扈老十张大了嘴,给这后生崽比了个大拇指。 “哥哥服了,何兄弟要得,连女人腔都唱得来。” “莫是莫是,我就是照着草台班学一下。” 见这年轻术师谦虚,扈老十感叹:“要我讲,柳门这下头的草班子也不差,七紧八松九逍遥,几个人一人为头,一人担箱,7个艺人扮全部角儿,演出所有节目,还要兼操文武场面,那可比这些大戏班还要有功夫。” 说到这,一边突然插进个话来:“你晓得个么子,人家大戏班出来的还当得不草班子?你个一把钳懂得很啊,那你来转个眼让我范十九看看。” 范十九爷说着,拿扇儿在手心敲啊敲:“人柳门,就你晓得的王当家的,光练那个眼神,六岁开始每天看鱼看鸟,天天站在个河边上的柳树下摆腰子,他呷的苦才压得住人坐上当家位,哪个看了不说他演得妙,唱得好,听了叫人还想听,听不腻,叫人天天想着他上台子表演。可草台班子算能?就是下头混口饭,学得多,可学得都是半吊子多,有本事的哪个会去跑草班?” 范十九爷摇头,翘个手学着花旦转了个眼,扈老十顿时打了个寒颤,一身鸡皮疙瘩掉地上:“瞧十九爷这说的,哎,大戏是柳门,草台那也是柳门,要我说啊,这草台更得咱粗人喜欢,比将来保不定那精贵的大戏不差。” “哟豁,比得上?就算永兴街铁布巷里头来了个义和班,他那班子唱成个整本戏莫得?大家哪,还是爱看这大戏。” **************************************************** 柳门:戏曲艺人。这一行当江湖上称为“柳门”(柳是唱,比如唱戏、唱曲等)。 草台花鼓戏:花鼓戏是民间小戏,戏班的组织、规模和演出不同于地方大戏,由于它早期主要在广大农村流动演出,长期的艺术实践与生活锤炼,使它具有自身的特点。 花鼓戏的班社大致经历了3个历史阶段:1.农村自发的花鼓戏演唱活动;2.农村草台花鼓戏班;3.花鼓戏进城后的班社组织。这些不同的历史时期的花鼓戏班,都有它不同的演出条件和艺人活动的情况。在这些不同的历史阶段中自始至终反映着花鼓戏的发生、发展、兴衰的演变过程。 农村草台花鼓戏班是花鼓戏班社发展的第二个时期。 花鼓戏的迅速发展,必须在自发演唱的基础上出现的半职业性或职业性的班社和艺人。农村中的农民和手工业者大部分时间从事劳动生产,也利用较多的机会到各地流动演出。演唱时间有的在新春节日,有的在春耕之前,也有终年演出的。 整本戏:完整的一出戏曲。 第27章 亮技 正说着话,外头响起声音,伙计提了食盒进来,摆好了,恭恭敬敬退下去,这么一打岔,三个人倒是没有再说大戏和草台子的嘴,何洛给两个前辈倒了酒,站着抱手道:“小子的事劳两位前辈费心,在这里借杯酒表示个谢意。” 说完仰头干,扈老十和范十九爹各喊一声好,端起杯子痛饮了,何洛把酒又按年龄之长满上了,三个人一边吃菜喝酒一边说话。 扈老十没得范十九爷能说会道,嘴皮子一翻一口气说那么长一段都没喘过气,给憋到了,这下坐在桌子前呷酒了,看到范十九爷要张嘴,赶紧抢在前头道: “何兄弟,那人莫找到,只问到人打探出真姓名了,叫巴三,是省城孙老板手下的铲地皮头头,人在哪,都还冒得个信,你也莫急,这个事我们接了就会办妥当。” 范十九爷叫他抢了个先也不急:“我说扈老十,呷个饭你老早就把事儿说完了,饭还呷得有味道?难怪你还晓得自己是个粗人,我看哪,还真是粗。” 十九爷张嘴就来,扈老十达到目的不计较,嘿嘿的痛快认了,借着机会自罚了三杯。 何洛喝着酒,绵软香醇后劲倒是不小,上来了就是一股子火辣,看扈老十喝的那样,怕罚酒是假,借机多蹭酒才是真。 何洛道:“多谢两位前辈,这么快就弄到了好消息,尤其扈大哥,我敬你一杯。” 客气完了,重新落座儿,一口酒下了肚,范十九看着何洛道:“何小兄弟师门是个有钱的,阴沉木那可是好东西,外头难得看到个一丝半块的,有的,听说都搁在那前朝皇帝宫里头或是陵里头呢。” “也莫怪巴三动心,我听了也动心,你们师门也是大方,这么好的宝贝肯摆在那儿,换个人家,还不得几把大锁锁上好几重,生怕叫人看到了。” 何洛苦笑:“哪有钱,师门也就这位祖师爷得享这块阴沉木,后头弟子没那能耐,只能给各位祖师爷用普通木料了。” 扈老十听着这话,叹口气:“好歹你们术门规规矩矩有个地盘儿香火在,我们盗门弟子万千,遍布全国各地,要做当家的,不是人人有那福气。再说了,盗门这行总被人明里暗里瞧不起,就是祖师爷,也不是每个弟子都能瞻仰一下真容的,多数是拜画像儿。” 他未尽之意范十九和何洛转一个眼就晓得了,怕是想说画像都不知真假,毕竟盗门那行当,不能叫人知道真身,只是这话不能说,说出来是大不敬。 当下两人便当未听到般笑了笑,互相劝着吃酒吃菜,劝一了圈,范十九话头又落到何洛身上。 “那天小兄弟走后,扈老十和我提了嘴小兄弟出手十分厉害,何小兄弟也莫怪十九爷好奇,实在是十九爷打从出生就在这湘界混,柳、盗、幻、千都多少见识过,术师行术还真莫见识过,也不晓得小兄弟肯不肯卖我个面子,露个一手,也让我见识一下那天镇得住扈老十这种老高定的法术,开下眼界?” 何洛赶紧把菜咽了拱拱手:“小门法术,也就唬下子人,哪里当得扈十哥夸赞。十九爷要是不嫌弃小子才疏学浅是个半调子货,小子就现个丑。” 早在遇到扈老十的时候何洛就露过一手,范十九爷这小小要求,怕是想要得个眼见为实,那回用的虽说是点灵之术,但只是激活了一个灵穴之处,所以法术是不完全的,何洛溜了一圈他们坐的这个小厢间,最后眼神落在范十九爷左手戴的个四方果绿翡翠戒指上。 “十九爷,能借您手上这戒指瞧瞧不?” 随着何洛说话,范十九爷和扈老十的眼神都落在自己手上。 江湖人大多痛快,范十九爷爽快的把戒指捋下来,往这后生伢子面前一放。 “行,随便看。” 何洛拿起戒指。 十九爷的这个戒指是枚纯硬玉整体雕刻而成,非常古朴,一丁点儿花纹也没有,色泽通透,水头十足,绿色也够均透,只是玉里不少黑点杂质。 “翡翠玉也喊翠玉,十九爷这戒指色正、光强、有灵性,就是杂质太多,硬坏了美感和身价了。看年头有点子年份,但保养得好,十九爷经常摸、戴吧?” 在别人看来,这些黑点杂质就是些黑点杂质,可在开过眼的帛派术师眼里,这些黑点杂质就是像一条条灰黑机质的烟虫,死在这块戒指里头被封藏着,以至于戒指托于他掌心后,戒指忽然现出来一团绿油油的光,光里是张小男孩儿哭脸,只是脸上长满了大片的黑色麻子。 这绿脸出现得突然,倒把何洛吓得往后靠了靠,还来不及惊讶,绿光一扭,又像被吸回了戒指里。 两人在一边不错眼的注视着这个年轻术师,听到何洛说话,范十九点点头。 扈老十是见识过这年轻人出手,倒是相信他,范十九爷心里却是多少有些不太相信。江湖上诡奇的门派很多,但其门人并不多见,有真本事的,尤其术门、蛊门、红手绢、神调门等,都非常低调,可不是你想见到就见得到,见到也可能未必知道的,这会儿是个好时候,正好趁机见识一下,这后生伢子是不是出身正,莫有匡人。 范十九操得老,他这么想着,就看到这个年轻的后生伢子闭上眼拿着自己的戒指在手里头大拇指和食指各扣住戒面和里头那侧,打着圆磨圈儿。 何洛这是在摸脉。 玉石这东西不好摸,天然的纹路之外还要加上雕刻的式样,像戒指,就得从戒面里外两侧摸,然后顺着两侧的托往下去,把戒圈都摸到,才能慢慢定脉定穴。 不过他作这全套术花的时候太长,也就只能像在扈老十面前那样,只找出一个穴点,来把灵点醒就好。 等了好一阵,就在范十九爷觉得怕是哄他的时候,何洛睁开眼睛,扯了一根头发下来,对着戒面上的一处黑点戳下去。 这下子便是扈老十都好奇了:一根头发,软不啦叽的,能做什么用?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头发丝要弯掉时,却见到发丝笔直的点在了戒面上,随着发尖接触到戒面,一种漂亮得让人离不开眼的绿光在戒面上闪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范十九爷和扈老十你看我我看你,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疑不定,两人又同时看向那个小术师。 何洛把发头掸了,把戒指退回给范十九爷,笑道:“十九爷这戒指倒是块好硬玉,可惜杂质多。我学艺不精,只会点皮毛,范十九爷您看看,这戒指可是有点儿不一样了。” 范十九接了戒指打量,扈老十干脆叫人又上了烛,移到他手边照得更亮堂,也不知道是不是十九爷自己的错觉,只觉得自己戴了这么多年的戒指好像更绿更水了一些,那戒指里头的黑点儿,好像……淡了? 范十九最后把戒指戴回手上,面上笑如春风:“小兄弟好俊的功夫,我瞧着是水头更足,里头的杂质变淡了。厉害,实在是厉害,难怪小兄弟果么年轻就能进长盛商行当师傅。” 何洛摇头谦虚:“十九爷谬赞了,我就是个半吊子,学艺不精,让您和扈十哥见笑了。” 扈老十没看出什么名堂,却很捧场子:“何小兄弟莫谦虚,你那本事,大哥我见识过的,是这个。” 他说着比了个大拇指。 三人说笑又举起了酒杯,何洛借机问扈老十:“扈十哥,听说盗门高手如云,厉害的能神不知鬼不觉根本不让人察觉的把东西给弄到手,是不是啰?” 扈老十是痛快人,一听一看这小子眼睛发光,就晓得怕是想看自己露一手。 盗门下有不少行当,行于陆者十二:曰:&quot;翻高头&quot;越墙贼也。曰:&quot;开天窗&quot;掀瓦入室贼也。曰&quot;开窖口&quot;,掘洞贼也。曰&quot;撬排塞&quot;,撬门锁也。曰&quot;踏早青&quot;,清晨窃物也。曰&quot;跑灯花&quot;,薄暮行窃也。曰&quot;铁算盘&quot;,行窃于商场也。曰&quot;收百物&quot;,乘人不备见物即取也。曰&quot;扒手&quot;。曰&quot;插手&quot;、曰&quot;对买&quot;,曰&quot;拾窝脖儿&quot;,乃偷鸡贼也。行于水者有三:曰&quot;钻底子&quot;、曰&quot;挖腰子&quot;。曰&quot;掉包&quot;。 他做的这行,虽说是高买行扒手活,那也是很考校手上活的。 “成,兄弟可瞪大了眼珠子看好了。” 饭桌上除了菜盘子和碟子,就是细腰粉彩酒壶和三个嫩黄绘彩酒盅,酒盅小,也就一个鸭蛋大左右,扈老十见颜色一样,便喊伙计又拿了个绘青花的小酒盅来。 扈老十把这酒盅放到何洛眼皮子底下,让人死死看住这酒盅,何洛拿眼看着,眨都没敢眨,结果看了大概也就一两分钟的功,眼珠子无意识的动一下,再看桌上,放酒盅的地方已经空了。 空了! 再看扈老十,他正拿着刚才那个青花盅在给自己倒酒呢。 “好!” “好!” 何洛跟范十九爷都叫了声好,鼓起掌来。 扈老十得意的嘬口酒:“让十九爷和小兄弟见笑了。” 范十九叹道:“早年听讲过盗门厉害,莫想到我面前就有一个,你扈老十这一手,莫讲那一小片儿的堂主,将来孟长老要是退,就凭你的本事,肯定接手那个位置。” 扈老十听了这话却是摇头:“门里能人多,哪轮得到我这个小喽罗啰。” 说着便把话转到丐帮身上了。 何洛在一边听着,边吃菜边心里捋了一下,大约明白门派大,竞争也大,想上位的多了去,这就不止讲身手的厉害了,还讲个关系。 还是他小门小派的好啊,他师父脸那么嫩,上头的祖师爷还活成了个老妖精,掌权理事这么麻烦的事根本轮不到他操心。再不济,下头那个秃毛熊毛师弟还能顶上去呢,他人傻,又冲动,学艺还是个半桶水,啃老靠大树,这辈子啊,就圆满了。 *********************************** 蛊门:外八行中最让人觉得恐怖的就是蛊门。 蛊门中术术多样,但种种都透着邪气,人们最耳熟能详的就是赶尸蛊术。 赶尸一术起源于湘西,相传最早是由蚩尤所创,蚩尤在涿鹿与黄帝决战,直至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活人和伤兵全部撤出战场后,蚩尤站在死人堆中对军事说道:“我等万不能让众兄弟,埋骨他乡,你送他们回去吧!”于是军事手持招魂符,前方引路,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士兵便一个一个都站了起来,向故里而去。 原本蛊门人丁单薄,即便有神鬼难测之能,但也难在江湖中立足,直到唐末年间,同在湘阴之地的排教被蛊门所吞并后,蛊门才冲进外八行行列当中。 蛊,音同古,相传是一种人工培养而成的毒虫。传说放蛊是我国古代遗传下来的神秘的南方乡村中,曾经闹得非常厉害,谈蛊色变。 红手绢:外八行中最为梦幻的门派是红手绢。 红手绢一门的祖师乃汉末奇女红衣,红衣并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她的外号。野史札记中对此女的介绍只有寥寥几句,外八行的传说中倒是多有此女的通天幻术。 红手绢通俗的说就是戏法,中国的传统戏法。也可以叫做障眼法或者幻术。红手绢的一门的幻术与西方魔术差别很大,就但看现在红手绢一门流传于世的低级幻术,丹,剑,豆,环。这些戏法讲究的都是“上下翻亮,经外交代。”就是把双手的前后左右都亮与观众的眼前,道具的里外也都让别人看个清楚。然后在进行造作。而魔术呢?魔术的手法讲究的是“上指下掏,左亮右操。”当魔术师一只手指向某处的时候,你去观察他的另一只手吧!他的另一只手一定在掏某些埋伏。 神调门:外八行中最为诡异的门派是神调门。 神调门还有一个称呼叫做巫门。据说神调门的祖师爷是魏文帝曹丕之妃甄氏.相传曹植那首旷世之作《洛神赋》就是描写了甄氏在施展神调秘技时候的英姿。 神调也就是我们常言的跳大神,神调一门中,男人叫巫公,女人叫巫婆,由于这个行当都是二人合作,一唱一跳,所以也将唱歌的人称作神调歌者,将跳神的人称为神调舞者。两人通过唱和跳的方式请神明鬼怪上身,然后用其达到某些目的。 第28章 淘宝 几个人顺着扈老十话头,便把话扯到了范十九爷神通广大到处晓事上,聊起各样的江湖事,江湖门派,边呷边聊宾主尽欢,等何洛一身酒气回到长盛,已经是老夜了,他洗刷完了躺在床上,想着巴三的事情和晚上范、扈二人的摸底儿话入了睡。 虽然心里有事,但从小清苦守时惯了,到了早上鸡还未叫的时候就睁了眼,随意到外头院子井里打水洗了脸精神了,何洛便在院子里打拳。 巴三的事儿是个刺,虽然说得知了他真名,可人却还是没下落,更何况背靠着孙老板那样省城剁脚地要动的古玩圈子大人物,怕是就是受这样的人指使的。 想到这里何洛更加心烦意燥。 都是自己整出来的这些个破事。 这份烦心伴了他一天,好在没耽误手里的活,到了第二天,他心静了很多,倒是又起个早坐到修复室里准备再次摸脉点穴。 物件根据形状,先能判断出它的大概走向,像炉子,何洛就是手放在炉身上,从炉边慢慢往滑到足上边,这叫理脉。 理的同时还要细细感受炉身表面的起伏不平,这叫感穴。 理脉感穴,若是他师父那样的精通术法的门派高手,摸个一两遍就能确定下来,但像他这种半桶水,那就得个十来次了。 这一摸,就摸了一早上,半个小时,不多不少,等何洛睁开眼,才摸了三遍,他拿出纸,在纸上快速画下炉子形状,然后分别用黑、红之色在炉子画上落点。 红的是阳穴,黑的是阴气感受最重的地方,也就是阴穴。 看着纸上的麻麻点点,何洛暗把这些记下,随后把纸撕了,就着旁边取暖的炭盆子烧了。 接下来的几天平淡无奇,便都在早上摸脉点穴,白天做活里渡过,到了这天下工时,一出门何洛就看到一个意外的人站在走廊上。 聂璇听到动静转过脸来便是灿然一笑。 她卷着波浪头,嘴唇涂着明艳奔放的红,又穿上了洋装,只是这回的衣裙稳重些,里头是高高的花边白衫,外头的灰色厚呢料长裙很贴身,长到小腿了,腰间系着一根黑皮带,把腰勒得盈盈不堪一握,穿着皮靴子,就跟广告海报画上走下来的大明星似的。 “何师傅,好久不见啦,如何?在这儿可呆得习惯?” 她上前两步,和何洛并肩走着,护院的巡逻队远远看到,等两人走远了才在后头议论纷纷。 何洛见她离得近,鼻子里又闻到好闻的香,饶是经过相处已经知道她奔放开朗的个性,还是略有不自在的往一边倒了一点身子。 “很好,蛮习惯的。” “前几天陪着舅舅去武汉了,来来回回可真是辛苦,所以一回来呀,舅舅就给我放了假,何师傅,你来省城还没出去玩过吧?不如明天我带你在省城逛逛啊。” “不了,谢谢聂小姐美意,我手里的活多,怕是走不开。” 何洛出声婉拒。 这样一个大小姐,出身好,人也漂亮,不过是个抢回箱子的举手之劳,就叫她这样亲近自己,自己一个大男人倒没什么,可落在外人眼里,只怕就会坏了她的名声。 被拒绝聂璇怔了一下,刚要再说什么,可看着何洛的脸她又收回了要说的话,抿嘴笑了一下:“是我没想到这个,算了,那我明天就好好在家里睡一天吧。” 她神态大方自然,话音一落,背在身后的手突然伸到何洛眼皮子底下,硬生生阻住他的脚步。 “送你的,上回你帮我掌眼那个盘子我没说谢谢呢,这是谢礼,不是值钱的东西,你别推却。” 等她走远,何洛才低头看向硬被塞到手里的小盒子,四四方方的,等回了房打开,里头是个小物件,一个随形章。 这东西看料子是玛瑙,白底浮红绿,纹路天然形成了一波碧涛及半升红日,就凭这幅天然形成的风景图,这枚章就贵,但又不会贵得离谱,却也是何洛现在这个穷人一气买不下来的。因为有点儿灰黑点杂质,这些杂质也巧妙,都集中在章底,一侧还有两个小坑点,倒把这个章坏了品相。 何洛一看,阳刻的篆体,正是自己的名字。 这份礼,着实用心了。 看着这份印章,再想到刚才自己一点不委婉的拒绝,他难得的有点后悔起那样对一个女孩子,可是话已经说出口,再收回也不好收,也确实怕坏了一个好女孩子名声,何洛苦笑把章收起来,想着早早请天假,淘个小物件儿当作回礼也就算了。 下了两天雨,又等过了一天阴天,总算见了丝太阳影子,窝了几天的人都又出来了,街头热闹的响起各种声音。 何洛请了假,也没带阿四儿,自己一个人溜达到了藩城堤那片。 那儿上下走船出货,热闹得很,除了古玩铺子,还有不少小摊子。像碗担业,店养的队收的东西肯定是放店里头买卖,但外头游散的,一般是抱着淘宝儿的心理。 从达官权贵家里收了货,自己有能耐从中扒拉出宝贝,那是值钱,不值钱的小玩意就摆到地摊上哄人,实在卖不掉的差东西,那就真当废物买卖或丢了。 藩城堤洋人多,所以碗担业们摆摊儿也特别爱摆这一块,为啥?洋人好糊弄哄骗呗。 有丐帮的弟子在街上行乞,何洛不认识,但也过去给了个铜板,随着人流往码头边那的专门摆摊的巷子走。 人来人往很热闹,洋人有很多,想是刚下了船来的,何洛暗暗打量,个头高,说话叽哩瓜拉全不懂在说什么,高鼻深目的,最稀奇的是居然有头发是金色的,太阳一照,那个闪亮,就跟顶着金子似的。这是怎么才能长出来这种颜色的头发? 除了金发还有红发,红发儿倒没那艳亮,前头那洋人的微微偏暗黑,却也把何洛看了个稀奇半天,跟着人走了一小段,才想起来自己是来淘宝儿的。 他一溜水的摊子慢慢的看,这些摊上摆的东西五花八门,有瓷有铜有铜钱眼镜玉镯子银项圈书籍等,有个摊子上居然还在卖石头。 何洛就两个目的,看能不能捡个漏弄点钱,再就是淘个好看点适合女孩子的东西。 送女孩什么好?他没送过,不知道,也不懂女孩子会喜欢什么,看了几摊,东西都是不怎么好,原来看中一把锡壶,可惜被前头的洋人先下了手,只能说没缘份,而淘宝这事不能急,一定要看得细,眼要尖。 就在何洛一个巷子快走完时看到了一个卖钱币的小摊子。 这摊上的东西有点没看头,都是书籍字画什么的,放也放得不规正,堆放在一块儿,也不怕把下头的字画压坏了去,一看就是外行人。左上角还摆了个小砚台,磨墨的地方堆了些钱币。 何洛蹲下来,拿起字画问老板:“能打开看看不?” “老板只管看,看中哪幅好说。我这都是从前朝大官们家里收来的,保真。” 老板拢着手,缩坐在小板凳靠在墙上,看着何洛挑字画。 十几幅画,保存的并不好,渍印太多,多为笔触生涩画技平平之作,看下头落章,居然齐全,是某某年间某某居士,这怕是把人家家里孩子习画之作给买了回来摊上的。 何洛也不灰心,寻宝就是讲耐性。 站起来又挪到隔壁摊。 这摊子上摆得特别杂,有做工看着还精致,但缺边角的摇鼓,绢花,玉镯子,笔砚和作旧的古墨等。 老板早就看到这个年轻人在旁边蹲很久,晓得是个专门来淘宝的,热情的招呼他:“小兄弟看中什么,我这摊上的货我不吹,没有到年头的,但货真价实,真金白银不骗人,你随便看。” 他说得爽快得很,然而何洛看一圈,还是没看到什么,只好站起来看看日头。 他就看了两个摊这都过去大半个上午了,眼见着肚子饿得叫,前头不远有小茶摊,他干脆走过去。 里头人蛮多,老板卖的包子油条,另外还煮了蛋,也有茶水。一杯茶加三个包子一个油条竟然卖五个铜板,生意还兴隆得很,何洛拿着包子和油条,抻着脖子找住的空位儿,见到中间有人站起来就走,赶紧挤过去。 这地方弄子不大,人又多,过路都得侧着身,这么一挤,人撞人就免不了,眼见着快到,侧边有人站起来,他脚下还有个大麻袋,里头也不知道放了么子,四下里突起,饶是何洛穿着厚棉袄都被这袋子东西撞得腰发痛。 那人赶紧道歉:“小兄弟冒得事吧?对不住对不住。” 何洛嗤牙揉了揉腰,还好他稳得快,茶水冒倒出来。这人见他提着吃,晓得是来找位置的,赶紧扯着袋子让开,唤何洛坐到他坐过的位置上。 眼见着看上的位置被人占了,何洛哪里客气,一屁股就坐下去:“算了算,冒和你计较。” 那汉子又说了句对不住,小兄弟大人大量,在旁边的人的嫌弃碎语里背着袋子走了。何洛坐下一动脚,拉开架势准备吃油条,就感觉左脚踢到个什么东西,这东西滚起来好像笨得很,他把脚伸长一点居然就踩住了,隔着厚布底儿都还能感觉到有突起,硌人,但体积并不大。 莫不是刚才那人袋子里掉出来的? 第29章 中招 何洛心想,往后退开点拉开板凳弯下腰去看,脚下踩到的是个小塔。 这塔乃瓷塔,损了塔尖,塔有七层,有四层的檐尖有损折,塔身满满天青色釉,釉色均匀细腻,只是沾了灰土,叫他踩于鞋底,看起来就比垃圾好上一些。 何洛看到这塔,眼瞳一缩,伸手一抄,把塔抄起来塞进怀里头。 因着师门秘术,帛派之人故自有相人相物一套。 帛派弟子入门,先看其根骨天性,以某些特定的生辰八字最佳,但品性坚定被门中看好的,也是会纳入门下。 医者,最不缺的是治病手段,故入门下后,便会享得强身健体培元固根的药浴,浴不能断,泡到十五岁为止。除了强身的药浴,还有一个独门独派的开眼药。 要学点灵术除岁术,就得先有一双可看世间生机死气的眼睛。 开派祖师南崖子认为眼见世界有光,有暗,即同人身,即同物身。也就是说他认为世间有光明有黑暗,那么人和物身上也有,只是这光一般人看不到,故潜心钻研,收集天下名方奇谈,最终于晚年研制出独门秘药:开眼药,也叫真睛术。 这种药药材极为复杂,世上只有帛派掌门才知其配方,自弟子入门,便每日于睡前点眼一次,再以布扎之不能见光。足足滴满九九昌塔。 文昌塔,又称文风塔、文峰塔、文笔塔。 为最常用之法器,利于读书、功名及事业。文昌的作用,顾名思义,就是旺文。这塔小巧,显然是摆放幼儿桌上之物。 何洛再次看向塔底,微微生出犹豫:一团纯粹的微微紫光时隐时现附着上面,想来宝物隐于其中,是砸开呢,还是不砸呢? 在开过眼的帛派传人里,人和物都是一样的,都会有一种光,这种光,在帛派,叫生机。 光分黑、灰、白、黄、红、紫这主六种,黑色乃最下之气,是死气之机,其次是灰,一般常见者,多是浅黄或白色,红色也不少,那已经代表其物运人运是宏势,而像这种紫色,并且非常纯粹的紫色,世间是很少见的,古代说皇帝身上有紫气,早上日升第一缕也是紫气,可见这气机有多少见和难得。作为珍稀的帛派传人,他只听过师父讲解时的气机说法,见到这个颜色的气,还真是头一回。 也不知道这塔里封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看塔的大小,这东西并不会太大。 犹豫了半天,何洛还是把塔放下了:他到是想砸,然而眼下环境并不是在门派,才出来就见到了人心险恶,这要是真白捡到个宝贝,只怕自己根本守不住,还是这么封着好,等以后拿去山了再取出来,目前就当个小摆件儿,把塔尖给补好摆着当个小玩意。想来,要安全得多。 谁会想到这么个小破塔里会暗藏乾坤呢? 想通这一点,他就按着作息让阿四儿送来热水泡了脚睡下了。 这一夜睡得沉,然而早上却是被阿四儿的惊吓声给惊醒的。 何洛撑着还有点发沉的脑袋,揉了揉眉心问:“怎么了?一大早就见鬼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阿四儿指着他的脸,一脸急色:“何师傅,何师傅,你……出血了……” 啊?出血? 何洛满心疑惑,顺着阿四儿的眼神抬手抹了把鼻子脸,随后手掌摊到眼皮下来看,手指头上还真沾了些半干,颜色已经暗淡发褐的血。 这是怎么回事? 看到阿四儿放在桌上的脸盆子,何洛起身,结果一起身,肚子里就跟扯动了筋似的,动了一下,有点儿隐隐发痛。 这痛也就只痛了一下,何洛没在意,拿水洗了脸,阿四儿看着没有再流血,松了口气,就是有点儿奇怪:“难道是呷得太干,上火了?可上火也莫得会眼角有血印子吧?” “大概是何师傅夜里蹭上去的。” 何洛也觉得有这可能,于是没放心上,收拾了一下自己吃了早饭去上工。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吃的东西不对头,他这一天都打不起精神头,肚子里头还偶尔会痛一下,眼看着状态不好,脸色也不好看,常师傅就劝他回去休息。 何洛还硬撑着坐到下午五点钟,身体确实倦得不行,打哈欠流眼泪,也不晓得是不是自己错觉,平时应该是透明的眼泪水里头有几丝红通通的血丝。 这天夜里何洛撑着吃了饭,回到屋里倒头就睡得天昏地暗。 次日一早,何洛又在阿四儿惊讶的眼神里睁开了眼,一抹脸,就发现自己又鼻子眼角有血印子了。不止血比昨天要多一点,就连肚子里的痛也重了几分。 何洛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一直好好的,突然就腹中生痛,眼鼻出血,肯定是哪里出了事。 阿四儿叨叨是不是上火了,何洛就叫他给打粥来配油条萝卜汤吃,等得人出去了,何洛面上一沉,左手搭上了自己右脉。 帛派主医,但行医之人都知道一个忌讳,那就是医不自医。 何洛也牢记这个理,抱着试试的心理,深吸了几口气后一把脉,脉象正常。 他以为自己燥了,心境不够平稳,又吸了几口气,再摸,但不管摸了几回,按他学来的知识与实践过的经历,自己的脉象是正常的,沉稳有力,并无什么虚、浮、乱、弱等象。 何洛敲着桌儿,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面上露出坚毅。 长盛给师傅们住的地方好,都是个小院儿,上下小两层,一边一户,因为常师傅是本地人,有自己的屋,所以这个院儿目前就住着何洛他一个。 屋子里的家具摆设还是明清仿古的那一套,因为自己是个男的,再加上在术门,镜子是聚阴聚秽煞的东西,何洛一进来就把个镜子给放倒了收进了柜子里头,可这会儿他去开了柜,把那面仿明代群仙寿鹿海水纹铜镜找了出来。 说是铜镜也是背面做成了铜的,正面一看却是镶嵌的玻璃,只是背后的铜铸画像形象逼真,古韵绵远,便让这个结合了西洋传来的玻璃的镜子看着格外好看。 可何洛顾不得这些,他拿了镜子便走到窗户面前借光,看向镜子里映出来的自己的脸。 帛派真睛之术,不仅用于物件身上,同样的,也应用于人体之上。 镜子里的自己气色一看就不太好,很憔悴,面色发黄,笼了一层淡淡的灰色的雾气不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着就像抽大烟一边抽了好多天身体就要掏空的人,全无半点前天的生机勃勃,就连额上都能明显看出有发黑的雾从自己眼、鼻、口、耳里飘出来聚到顶,又散开钻进这五官里头。 这是……中招了? 何洛脸色难看得很,放了镜子,他重新回到楼下仔细把自己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接触的人、碰到的事物都无比详细的回想了一遍,就连聂小姐送给他的那个随形印都重新拿出来仔细开眼看过,确认无事才重新收起来。 如果说这几天真的可能遭人算计,那就只有自己去淘宝的时候了。 淘宝的巷子龙蛇混杂,人来人往非常热闹,他也摸过不少摊上的东西,可些摊上的东西并没有让他感觉到不适,但也不能排除其中的可能性。 最大的可疑之处是在那茶摊子吃的中饭。 如果说能在饭菜中下东西暗算自己,那么问题便出来了,当时处在闹市,挑夫走贩随便挤,桌凳也都一层油腻浸色,看不出干净在哪里,这种龙蛇混杂之处是最好下手的地方。 自己在云山县一直与人为善,根本没有仇家,要说有,怕只有万宝斋的万老板和那两位师傅看自己不顺眼,自己还在走的时候摆了他一道,他怀恨在心,报复自己倒是很有可能。 只是他是怎么使人给自己下了毒?下的是什么毒? 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江湖上有这么厉害的人吗? 看来自己要跑一趟十九爷那里了。 想到便做,等阿四儿送了吃进来,何洛吃了早饭,便去找管事的请假求医去了。 ****************************** 医不自医:医不自医是一个汉语成语,是指医生能给别人治病,但不能医治自己的病。也有作“医不自治”、“卢医不自治”。 明&middot;李梦阳《梅山先生墓志铭》:“孙时有绵疾,吾医之立愈。谚曰:‘医不自医。’诚自医之,黄岐扁佗至今何可也。”元&middot;施惠《幽闺记》:“犯了些腰头病,你何不自医?自古道:卢医不自医。” 第30章 撞人 何洛操得老成,请了假还真的先直奔医馆去,把症状说了,老医师一把脉,有点儿不高兴:“后生伢子骗哪个?明明脉象正常得很,阳气倒是旺得有点过头,给你开点子去火的就行了。” 最后何洛提着包下火的药出的医馆。 ——果然,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真毛病。 心里有了底,何洛倒是平静了几分,他拎着药直奔范十九爷处,可走着走着,眼见着都能看到小酒楼黑瓦飞檐了,他突然脚步一顿,在原地站了几息后打了个转返身往回走。 范十九爷和自己交情并不过硬,不过打过几回交道,一起呷过一回饭,冒冒然去打听省城有哪些能使毒的江湖人,只会告诉对方自己出事了。 想到这里,何洛边走边努力回想,终于想起离长盛有点距离的一个路口子那有空玻璃镜店。 他捏了捏自己放钱的袋子,心想也不晓得一块照全身的大镜子要多少钱?先去看下问下价。 他心里有事,走得就快,后头一个巷子口里转出来两个人,一个挑担子,一个背着手走着八字步,刚走了几步,挑担的大个儿毛珌琫突然说:“师父,前头有个人看着像师兄。” 背着手像个监工老爷似的伍三思顿时来了精神,抻着脖子边看边问:“在哪里?在哪里?” “在前头第三个巷子那里往左拐了,看不到了。” 这下伍三思终于走快了点,越过徒弟时伸手一拍毛珌琫的手:“走些个啰,我们跟上去瞧下是不是你师兄,要是他,捉住了你给我拿扁担好生抽他一顿,我叫他惹事我叫他闯祸。” 毛珌琫看着师父一边骂一边急步,低头看下自己的大长腿,两只手抓紧了两头的箩筐麻绳,腿一迈,装满了老旧废品的筐子灵巧的避开行人,几步儿就追上去。 师徒俩追着拐了弯,然而街上行人川流不息,早就看不到刚才那个相像的背影了。 “省城人太多了。” 毛珌琫见师父板着脸,只好硬着头皮讲大实话,看他师父并不出声,脸色不好看,只好闭上嘴。 瞧师父这样子,只怕找到师兄真的是要给他一顿好打,说不定就是酸(SE,一声)辣子炒牛肉(NIU 四声 ),又酸又辣又痛快。 不得不说是师徒,这会儿这傻大个子把他师父的心里猜得个八九不离十。 伺候的师傅请了假,阿四儿就闲了下来,把端去后头院子让佣人清洗的师傅的衣服拿回院子里晒了,又拿着竹笤帚扫地,把灰拢了去倒,刚出院门一侧身就看到大老板身后跟着管事正好经过。 阿四儿赶紧侧身让到一边给大老板问了好,关大先生点点头,人走过去了,嘴里问管事:“那是?” “那是分派去伺候何师傅的下人阿四儿。” 闻言关大先生点点头,回头看阿四儿一眼,嘴里说着:“年轻伢子做事有女佣人细致牢靠么?这样吧,你叫他来我办公室,我了解了解一下。” 管事领了命转回去等着阿四儿倒灰回来,说大老板想见见他,只把没什么机会和大人物说话的阿四儿唬得紧张起来,赶紧的拍了身上的灰,又打水洗了手,最后还拿水抹了抹头发。 管事看出他紧张,只说大老板亲切,大方,体谅下人得很,问他做事习惯不,也不说什么事,领着阿四儿走了一阵,走到老板的办公室前了,才转身跟阿四儿道:“呆会大先生问话,你只管实话实说就要得了,莫得事的。” 阿四儿点点头,进去后看着富丽堂皇的办公室放不开手脚,低着头喊了声大先生好。 关大先生倒是亲切,喊阿四儿在沙发上坐下,又喊王妈送了茶上来。 “记得你叫阿四儿?来我这长盛做工三年了吧?”关大先生端起茶喝一口,他态度放松,但穿着作工精良的洋西装,头也梳抹向后油光整齐,那气势一看就不是常人能比的,阿四儿听到大老板问话,脑袋的反应都紧张得慢半拍,好一会儿才嗯的应了一声。 关大先生倒不介意,反而皱眉亲切的拍了一下阿四儿肩膀:“别紧张,你做得很好,我看在眼里,喊你来也莫有别的事,就是想问下,让你去给何师傅打下手,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的?何师傅这个人怎么样?” 阿四儿反应了一会,才理解大老板的意思,他看老板拿着点心递给自己,还笑得亲切和蔼,想到平时做工的人上上下下都讲大老板好,就连他的工钱在他们那里也算是拔头的,听到他在长盛做事,蛮多人一脸羡慕,阿四儿心里有感激,慢慢就放松了下来,听到大老板问新来的师傅,便不留半分的说道:“我愿意的。何师傅看着年轻,人还蛮好相处,莫得么子挑三捡四的毛病,做活我是不懂,但听到常师傅夸过何师傅好几回,讲他做事老成,细致,年轻就这么好手艺,以后肯定有大出息,还请何师傅呷过饭。” “何师傅回来和我讲,旁边那个西餐厅东西份量太少了,都不够他呷的,还要用刀叉,蛮别扭,不如长盛的饭菜,实在、好呷。” “那你伺候何师傅累不啰?” 闻言阿四儿摇头。 “那倒莫有,何师傅一般莫得么子事,我早上去清屋子,他连被子都自己叠好了,就只要端个饭,把衣服送洗晒了,再扫下地和院子。” 关先生一脸微笑的听着,还时不时点个头,等阿四儿说完了,才开口:“看来我这回真是请对了人啊,要得,要得,你用心做事,把何师傅照顾得好,等下子去管事那拿五个大洋,是奖金。” 阿四儿不晓得奖金这个西洋那头学来的名词,但听到个奖字,晓得是东家老板给的赏,咧着嘴高高兴兴下去了。 眼见人走了,关大先生的管家刘管家领着王妈进来收拾茶具,关大先生感叹的道:“捡到一个好师傅啊,就是年轻了些,等他手里的活计做完了,你让人拿来我瞧瞧,看是不是下回的物件加重些。” 刘管家应了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本子,把这事给记了下来。 刘管家长得福态,穿着身长衫挺着个肚子更显福态,记好了事,他笑着跟关大先生道:“这何师傅是个不错的,身手也好,表小姐也蛮看重他的。” “哦?有这事?”关大先生点了支烟,听到这话扬了下眉毛,疑惑的看向管家。 “前几天老爷带表小姐从武汉回来,表小姐直接就来店里找何师傅了,也莫晓得说了啥,送了何师傅个小盒子礼物,然后有点不高兴的走了。” “年轻人嘛,再说这何师傅还帮过小璇,小璇这是感激他那天出手相助呢。” 关大先生听了并不在意,笑笑挥手让管家离开了。 这个事儿,他其实是晓得的,那印章,小璇还是当着他的面儿挑的。 小璇性子发跳,又在外头留学了几年,做派都是洋人那套。不过这事也提了个醒,小璇大了,她父母又过得早,自己从小把她养大的,当得是个亲女儿了,这回了国,怕是要提醒她一下,注意点跟人交际,她这个年纪,要是传出去不好听的话,影响了闺誉就麻烦了。 想到聂璇的年纪,关大先生又想,得叫屋里的几个姨娘帮着相看一下,搞点子聚会,让小璇跟上流社会的子弟们接触一下,自己帮着掌下眼,是该得给她挑个合意的女婿了。 哎,时间过得也是快,一眨眼,小女娃就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聂璇还不知道自己舅舅开始操心自己的人生大事,她懒洋洋的拿着个书坐在窗户前,透过对面一楼半敞开的雕花窗户看着舅舅的几位姨太太在喝茶吃点心,不由得撇撇嘴。 舅舅么子都好,就是挑的姨太太不好,尤其那个穿着绿锦暗牡丹纹,头发烫成大波浪,嘴擦得通红的四姨太,听说是从百乐门出来的,年龄就比她大两岁,才二十二岁,只坐着都妖妖娆娆的,捏着点心的手翘的那个兰花指,别提多做作了。 她在心里批判了一下这个四姨太李妙花,转头又想到何师傅拒绝自己的话,心里觉得更烦,把书一扔,喊金桂:“金桂,给我拿衣服出来,要一套和女校学生装差不多的。” 金桂应着进来,看到地上的书就晓得小姐又生气了,她也不敢去捡,赶紧去开了柜子找衣服。 聂璇换了衣裳,领着金桂出了关公馆,金桂小声问聂璇:“小姐,我们去哪儿?” “去长……不,去……算了,去长盛,这两天没上班,怕是舅舅要说我闲话了。” 金桂哪敢应啊,跟着聂璇上了车,心里却在想:小姐从上回从长盛回来就不高兴,这回口气不想去又还是要去长盛,这到底是怎么了? 司机开着车往八角亭走,这个时候人多,车也多,好不容易开了一段路到了人少的地方,把速度提起来了,刚跑动没多远,旁边一个巷口里突然窜出来一个人。 金桂吓得大叫:“小心!有人!” 司机也吓得拉刹车打方向盘子,那人也不知怎的,根本没有看两边路,像是后头有鬼追一样跑得又凶又急,聂璇和金桂,以及看到的行人吓得同时尖叫起来,就听到砰的一声,这个人被前头那车子撞得飞了出去,撞倒好几个躲避不急人,最后撞得一辆人力车严重晃了好几下才掉到地上动也不动了。 “出人命啰!出人命啰!” 大街上的人喊了起来,一团乱,司机赶紧对聂璇道:“小姐留在车上,莫下来,我去看一下。” “快去,你快去,喊个车把那个人送到医院去。” 司机下了车,聂璇跟金桂两个抱在一起吓得快要发抖了。 金桂吓得声音都在发抖,快要哭出来了:“小姐,小姐,那人……那人……莫有死了吧?” 聂璇也害怕,听到这话更是心跳得厉害,她压了压嗓子,自己都能听到自己声音也是个抖的。 “不……不知道……” 说着,眼角好像看到人影,侧过脸去一看,刚才被车撞的那个人冲出来的巷子口正有几个汉子返身离开。 第31章 捡个小姑娘 好在司机回来的快,只摇了摇头,不肯说实话,就叫金桂赶紧关紧车门,说等警察来了,到时候和他们说一声,派个人过来帮忙送小姐去铺子里或回公馆。 聂璇知道怕是这个人出了大事,看外头越来越多的人涌过来看热闹,路头车后都堵住了,车子根本离不开,深吸了一口气后就和金桂窝在后面不敢动弹。 这头看热闹的围了蛮久才在姗姗来迟的警察的驱赶下散开,警察们胆大的上去把人扒翻过身来一搭手,那人已经没有什么气了,骂了句晦气,几个人就吹哨子赶人群离开,等把被撞的人弄开,又请了前头撞到人的车司机和车里坐的贵太太去警局了,一个年轻面嫩的警察则被派过来送聂璇回去公馆。 出了这么一趟糟心事,她哪还有心思去长盛?只想回家里好好安慰一下自己饱受惊吓的心。 这头长盛的聂小姐调转车头打道回了府,到家门口时警察也把那人给拉到了警局,下车的时候又引起好多人惊呼围观,警察们再次吹着哨子赶人,毛珌琫挑了腾空了的担子,他个子高,一抻头就看到警察们正抬进去的人。 “师父,死了个人。” 前头还踮脚伸脖子想看个清楚的男女们听了回头打量了他一眼:自己都莫看到个边,这小子就说死了个人,真的假的啰?看得那么清楚撒? 一看人家身高腿长,倒信了几分,有个女的干脆不挤了,亲亲热热贴过来问:“细伢子,真的死人了撒?么子样子你看得清不啰?” 毛珌琫微微往后一退,左手扯着麻绳把空筐子稍稍挡到面前,挡住这个热情的胖大婶子。 这婶子被个筐吓了一跳,马上变脸:“冒晓得就冒晓得,拿个筐子吓人做么子。” 说完感觉到从高俯看过来的冷冷的眼神,这才想起这个细伢子又高大壮,惹不得的样子,尴尬着脸赶紧转身快步又往前头挤去了。 毛珌琫跟在师父后头挤出人群,就听到他师父半天叹了口气,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随口的一句细感慨:“天下本来就不太平了,以后哪,更多……” 说着侧过头对着还围着没散完的人群扬了扬下巴,毛珌琫顺着师父的眼神看过去。 在他看来,看热闹的男男女女都是平时看惯的街上的人的样子,高低胖瘦,穿好穿坏,莫得么子区别。 就在疑惑的时候,耳边忽然听到师父非常小的声音,这声音像是在耳朵里响起来,更像是贴着耳朵说的窃窃私语。 “那么多江湖人,你个蠢货,看看那几个土、灰衣服的,打补丁的。再看那头,那个腰细得像蜂子,穿浅绿绣大花旗袍的女的,还有那边那几个矮小子,对,就是正把手往别人衣袖子里头伸的。” 毛珌琫眼珠子跟着师父指点转来转去,不看冒晓得,一看吓一跳,还真看出师父说的那几个人和别个有稍微一点不自然。 像灰、土衣裳的,看着站得散,但那几个汉子一别头,就偷偷交流了一下眼神,然后从最外头开始走人,直到最里头那个高个儿的,才是走完。 再看那个腰细得像蜂子的,举手抬足弱不禁风的样子,像是被人撞了一下,倒在旁边一个个头高的男人身上,嘴里说对不起,勾得那个男的满脸通红赶紧赔罪,然后这女的就问听说里头拉了个死人,难怪这么多人围着,挡着她走路了,这汉子还用讲?当然赶紧自荐护送漂亮妹子挤出去了,一路有讲有妹子瞪眼惊讶的,毛珌琫眼角顿时抽了抽。 “我为么子就收了你们两个蠢徒弟,一点子眼力劲都冒得,唉。”见徒弟看完了,伍三思叹口气,背着手,迈着小八字儿,还摇了摇头,领先就走。 毛珌琫赶紧跟上,走了七八步,眼角无意一扫,就扫到警察局旁边被人群挤着的一个小姑娘急得满脸通红。 这姑娘大概十来岁,扎着两个辫子,身上脸上看着还干干净净的,像是特别害怕被人撞上,急得眼珠子都红了,一副要哭的样子,手里紧紧攥着个小蓝布包。 他脚下一缓,前头的师父就像有所感觉,转回身来问:“怎么了?” 毛珌琫不出声,只拿眼睛看那个小姑娘,伍三思顺着徒弟眼神看过去,脸上就带出来笑。 “有意思……” 嘴里说着,脚下一拐,就往那边去了。 伍三思个头不算高,比起徒弟一米八的个子,大概矮了十多厘米,混进人堆里不打眼,可别看着个头不怎么着,人那么多,可就不见他撞到别人一丝衣角,脚下迈步也不出奇,可就两三步,六七米的距离就走完了,几乎算得上瞬间就走到那小姑娘面前了。 他伸手像常人拉架那样,拉着离得近的一个汉子一扒,帛派的人眼睛特别好,后跟上来的毛珌琫就看到师父其实连手都没沾上那汉子的衣,就把人给推开了一大步,接着就听到师父喊那小妹子:“走果边,走果边。” 小妹子正急得不行,突然听到有人声,也不知怎么的,就跟上这个声音走,等走出好一段了,周围人少了很多,空气也新鲜了,这个小姑娘才呆了一下回过神。 “徒弟哪,刚才卖东西的钱有多少?”伍三思仰头问徒弟,手指了指呆呆看着师徒两个的小妹子。“给她啰。” “细妹子,你一个人哩?你还小,到处乱走要不得,现在的世道坏人多得很,果些钱你拿去坐个车子回家客。” 伍三思接了徒弟递的钱,也不放人家小姑娘手里,而是像怕碰到她似的直接把钱袋子左右看了下,最后干脆挂在巷子墙上突出来的一点角石头棱角上。 做完了这事,又老唬小姑娘一句:“莫贪耍,快回家客,屋里人要担心的。” 说完就走,毛珌琫心里好奇,但有外人在,他就绷住脸,两手抓着麻绳打个转儿套在手掌上,往背上一扛,悠悠的跟在师父后头走。 师徒两走了三四米,伍三思停了脚,后头毛珌琫也停下脚。 “细妹子跟着我们做么子?快回客,快回客。” 伍三思赶人,那个穿着一身蓝色布棉袄的小姑娘抿抿嘴,往后退了一步。等师徒两个一走,她又跟上了去。 这头一停,她也停,那头一走,她又跟,师徒两个停停走走五六次,最后毛珌琫看到他面嫩人小的师父翻着白眼都没脾气了,再看看后头也就到他肚子高的小姑娘,心里头想到他是不是要有个小师妹了? 要是师父收了这个小妹子,那他要不要送个见面礼?虽然他是从师兄那里得了条塞被子里的活蛇,可这是个小妹子,送蛇怕会不喜欢,等回去问下张家大婶子,细妹子喜欢么子再说。 伍三思要晓得徒弟想得这么长远,怕是要把这傻子给扔出师门了。 白瞎了一对帛派的眼,人都看不清,这样的姑奶奶,他哪里敢收徒啰,老远见了都恨不得绕道走,还收徒?收了那就是老寿星呷砒霜,自己找死喽。 可就这么把人丢下也要不得,小妹子那样子,屋里人怕是出了事,要不然也不会只会有她一个。 想到这里,伍三思再打量了一下小姑娘面色,眼睛大,干净漂亮得很。 伍三思咳一声,不耐的挥挥手:“算了,要跟就跟吧,等下子吃了饭,再送你走。” 小姑娘听到前面脸上露出喜色,听到后一句,明显就蔫了,可见着人走了,还是顿了顿又跟了上去。 伍三思倒是想得好,想着让这妹子吃了饭就走,可人家就像赖定了他似的,一顿饱饭吃得他心痛得直抽抽,最后开了金口,一张口就喊:“哥哥,你不要我了?” …… 伍三思抹把脸,毛珌琫面无表情心里却是目瞪口呆,头回晓得看起来漂漂亮亮天真可爱的小妹子不张嘴算了,一张嘴就骗人。 他还没惊讶完,就听到他师父道:“哥哥这声喊担不得,要喊也要喊声叔。” 这下换小姑娘瞪大了眼。 她机灵得很,一看巴上的两师徒要走,嘴一撇一拉,眼睛里就冒出水来,把个正要站起来的伍三思唬得伸手想捂住她嘴,可最后又顾忌什么似的,手堪堪停在小妹子嘴前五厘米处。 “怕了你,哭么子哭。你硬要赖着我两个,到底有么子事?” 这下子小姑娘还真的哭了,可哭起来倒不是毛珌琫做了心理准备想像的那种嚎啕大哭,而是细细的抽咽,看起来特别可怜。 “奶奶死了,花姑带我去她那里,可是我就下车子买了个包子,车就走了,我找不到……” …… 这下子师徒两真是面面相觑了。 这妹子怕是半路被人给故意丢下的吧? 伍三思想着跟自己有莫子关系,想不理人,可又想到什么,一脸纠结,只把坐在一边当背景的毛珌琫看得稀奇。 他师父是不靠谱,也爱坑蒙拐骗,可眼下的表情他还真是头一回看到,像是遇上什么大难题似的。 就这么丁点子大的姑娘,他们给了钱,今儿收入还好,够得她住店或坐个车回老家,可师父为么子就是不提这个话? 还是说这个妹子的身份让师父有顾忌? 想到刚才看热闹,师父和自己一个天一个地的眼力界,毛珌琫悄悄端正了身体。 他师父唉声叹气,揉了几下脸,声音尽量放温和:“你叫么子名字?你花姑叫么子?住哪里?等下我送你去警察局,警察有办法送你去花姑那的,就莫跟着我们了。” 小姑娘嗯了一声。 “我叫银霜,花姑就是花姑,奶奶说要她带我去上什么,上……上海。” 见人并不反对,伍三思倒是松了口气,赶紧的吃完了付钱,送着人小姑娘又打回去警察局。 警察局的人原来还莫得么子,一听小姑娘要去上海,好几个人就摇头了:“果么远,就是坐个‘汽车’都要好些天,我们警察局只管偷抢治安,可莫管得送人出省城的事儿,你们走吧。” 一顿话把几人赶了出来。 毛珌琫看师父几乎要纠成团的脸,再看看人家小姑娘害怕得又哭起来的样子,哭得还没有声音,只把自己手里的小蓝布包儿攥得死紧,布包都皱巴起好多条印子,看着怪可怜的。 他想了想,实在是不忍心,就上前小声跟师父道:“师父,这么小的妹子要是不管,怕是要被拐子拐了卖‘娼门’吧?要不,我们就先收留她?” 伍三思闻言没好气的甩徒弟一记眼刀:“收留?我们自己都还住在别个屋里呢,你好意思讲得?” 劈头盖脸想把蠢徒弟骂一顿,可人小姑娘可怜兮兮的瞪着眼在一边看呢,伍三思只好把张开的嘴又闭上,转身就走。 走出七八步了,又皱巴着眉毛转过身来:“傻站着做么子?还不跟上来?” 毛珌琫哎了一声迈开腿,刚想说话,就看到他师父招猫逗狗似的对银霜招手:“走了走了。” …… 就晓得他师父是个假样子货。 *********************************************** 汽车:北洋政府统治时期,人们流行把火车叫成汽车。 拐子:也就是熟知的拍花子,拐卖儿童妇女的一种统称。 娼门:下九流里行二的娼门,青楼女子,有明娼、暗娼、歌妓等区分。 第32章 除岁 师徒两个都是借居别人家的,哪好意思再冒冒然加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伍三思拿着小姑娘退回的钱袋子,也不走远,就在张大顺租的屋子的巷子最里头的一户人家,正好有空屋儿,一个月五个大洋,租了主家旁边那个小小的,原来拿做仓库的小楼,随后自己去张大顺家说一声,顺便把师徒俩的东西给拿过来,至于徒弟和这死乞白赖缠上来的银霜小妹子,一人丢了一块主家提供的抹布,那肯定是得打水搞卫生。 张大顺还在外头跑,张家大嫂听说恩人要走,吃了一惊慌乱了起来,她晓得,自己家能好,全靠着这位真大师的指点。有心要劝留,可伍三思也就笑笑,说讨扰久了不好,家里来了个侄女投奔他,就不方便再住了,又把新租下的屋指给她看了,张家大嫂见就在巷子尾,离得不远,心才定了一半。仔细一想,大师侄女来了,自己这地方也确实小,住不下,还真留不住人,便硬要把师徒两盖用的铺盖衣服都送过去。 等伍三思扛着铺盖回来,徒弟和那个小姑娘手脚挺麻利,打扫了差不多一小半。 有张家大嫂帮忙,收拾起来更利索,天黑下来就弄得差不多了,张家大嫂还特意多做了饭菜给送过来,等张家大嫂和一同过来的张大顺走了,三个人关上门吃饭,伍三思给小妹子夹了菜,吃完饭了才悠悠开口:“银霜,既然你想投奔我们师徒,那我就在这里和你讲讲清楚。” 小姑娘赶紧把最后一口饭咽下去,坐端正了点头表示在听。 就听到这个看起来脸嫩的少年道:“第一,我姓伍,名三思,你不是我门中人,平时喊我一声三叔就行,这是毛珌琫,你与他一个辈,喊声二哥。” “另外一个大徒弟呢,叫何洛,目前还没找着人,以后找到了,就喊声大哥。” 银霜赶紧点头,脆生生的喊了声三叔,又转向毛珌琫喊了声二哥。 伍三思接着道:“我门中人少,是术门,避世长久,对你‘蛊门’并不是特别了解,但在我这,做人要心地为善,要养么子蛊虫,得和我说道一声,只要不是招惹别个,该帮忙我也不会光看着,晓得了么?” 这话一出,银霜眼睛越瞪越大,最后惊得站了起来,带着长条板凳发出一声响倒在地上。 “你~你是哪个?你何的晓得的?” 于是伍三思敲敲桌面:“我一个术门中人,又是行医的,鼻子好得很,有么子味道一闻就闻得出。你自己好使想想,晓得你的底,你不放心,要走,随得你;肯信得我们,想留下,只是你那些蛊自己就要收好了。” “话就讲到这里。” 他看着人家小妹子:“是走是留,你决定好。要走,明天你再走;要留,就老实说一声,明天起在屋里搞卫生,等我去收点旧本子回来了再教你读书写字。” 见伍三思站起身,毛珌琫晓得师父这是真正说完了的意思,赶紧起身收拾桌子,师徒俩端着碗筷到外头清洗,留下银霜一个人孤伶伶站在屋子里纠结。 好半天,小妹子才抬起头来,脸上还有茫然和不安,更多的却是坚定的眼光。 “反正也莫得地方可以去了,这个三叔面冷其实心热,是个好人,就听他的……” 想开了,小妹子才迈步出去她可不是白呷饭不做事的人,她可从小就在阿婆的培养下会做许多事了。 何洛这天倒是做了三件事。 回到长盛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了,阿四儿见他后头跟着伙计扛了个大镜子回来,吃惊的瞪大了眼,连忙帮手给人指路。 把镜子放在衣柜子旁边了,阿四儿心想,怎么没看出来何师傅还是个注重穿衣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也就想一下就过去了。 等到了晚上吃了饭,又喝了故意弄回来的中药,何洛这才把镜子换了个方向,确定从外头看不到屋里,才站在镜子面前。 他一手持烛一手从头、颈往下,手指轻敲自己身上穴道,等烛和手移到肚子左侧的神阙穴时,微微的痛感叫何洛心里一喜,症结怕是在这里了。 帛门人的眼可视气机,当他静下心来仔细的打量了,才在烛光里隐隐看到了神阙穴有点点浅浅的灰黑点渗出,极少,若非知道那处有问题,不仔细细辩,竟是难以发现。 找到症结所在便好,何洛总算松了口气,举起按敲过的手指在眼前细看,指尖腹上吸附着一层极轻极轻的灰点,他拿出温养的朱砂,挑了一丁丁隔空置于指上,便见灰点如同烧灼的火星子亮了一下后化成了真正的灰在空气里散去了。 这一夜何洛没睡,怕睡过头错过了早晨的最好时候,实在难受的时候把窗开了一条缝,让外头的冷风吹进来,把自己吹清醒,一直熬到早晨,眼见着时钟滴嗒滴嗒快到了寅卯交替时,迅速起身去洗干净手,把昨日偷偷带回来的一套行医用的银针用火烤了,再以偷偷带回的黄纸拭干净,拿出朱砂挑出一点置于干净的黄纸上,扎中指挤出一滴指尖血于朱砂中,再看了眼时间,眼见着就到时候,何洛取了新针,以针头搅动朱砂,随即在钟针走到的时候,举针往神阙穴位置点。 他动作极是迅速,下针没有一丝停留,以周围及腰侧、后的穴道为灵点,灰气集中的神阙为中心,迅速画出一道道细红的丝线,最后串连起来,连成了一张红色蛛网画,伴着昏黄闪动的烛光,看起来有一丝诡异,就在最后一点收笔时,时钟哐当当的正好准点响起报时的声音。 就见以蛛网中心处为起点,闪起一阵微微的亮光,这光亮骤聚成一只绿豆大小的红蜘蛛,再以它为中心,亮光如同波浪四面八方涌开,滑过鲜红的蛛丝网。 何洛嗤了一声,感觉到肠胃开始绞痛,这过程不过眨眼三次的时间等平息下来后神阙穴的位置像点了一丝暗火,有烧灼之感,接下来就见到神阙穴不停的生出或淡或色深一些的灰色点状之物,其中夹杂了黑点,飘到半空后开始烧红化成飞灰,房间里慢慢飘起一股非常淡的腥臭味。 何洛一阵恶心,肚子里发出咕咕响声,他连忙往桌面奔,揭了喝光了没有一点茶水的茶壶盖儿再没忍住,张嘴就吐。 吐出来的东西是些清水,吐了一阵更加想呕,何洛张大嘴。 等一个小小的有点豁喉咙的东西被吐出来,难受的症状忽然就没了,好像刚才的难受呕吐都是假的。 何洛低头去看朱砂蛛网,朱砂变得非常的鲜艳,甚至那只画出来的蜘蛛还活泛了起来,通身包着一层浅红光,它动了动前两个肢节,随着它的活动,就在何洛的注视下,朱砂网随着小小的蜘蛛慢慢像钻入他神阙穴,光亮渐渐消失,等他眼睛所能见的红光没入衣服下,再看朱砂,朱砂已经失去了鲜活灵动的颜色,变得灰哑暗尘,像褪了许多年的色的老画,只用手一抹,就连灰都没有留下的散了。 这是点灵与除岁成功了。 何洛揉着神阙穴,症状完全感受不到了,叫他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喜了一会才想起来茶壶里的呕吐物,他举着烛捂着鼻子凑近去看,又找了个笔来扒弄,半天,看着那堆青黑色的残渣喃喃道:“这是……植物……?” 虽然不出山,但该有的知识师辈还是会教,尤其是出山历练,有可能会遇到的一些难缠的门派或事情,何洛瞧着那堆小得大概只有一个七星瓢虫大的差点害了自己的罪魁祸首,脑子里迅速的把背记过的一些门派与手段想起来,与眼前的残渣作对照。 良久,天边都开始退出一丝蓝了,何洛才不敢肯定的再次戳动那堆植物。 “这个……莫非是蛊门的……植物蛊?” 说了他又摇头,再挑动着这些残渣碎叶,一边挑动一边道:“莫得可能,师父讲过,植物蛊这个东西早就在明朝就灭绝了,何得可能现在还有人会这个的?” 可他说着,声音里却没有多少自信。 “植物蛊要用胡蔓草,胡蔓草叶子做成了蛊,沾了人,就会叫人百孔七窍出血,也还对得一点上……可胡蔓草就是在明朝绝的迹……莫非还是毒?” 可下毒哪不会白天莫事,早上就眼和鼻子出血吧? 可要是蛊,他下山才多久,都冒认得几个江湖人,上哪里得罪蛊门这个叫人防不胜防又诡异的门派人物? 要真是蛊,他想了这么久,也就只能想到植物蛊上了,可植物蛊早就绝了迹了,可事实又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怀疑。 **************************************** 蛊门中术术多样,原本蛊门人丁单薄,唐末年间,同在湘阴之地的排教被蛊门所吞并后,蛊门才冲进外八行行列当中。 植物蛊:蛊术里用植物制成的一种蛊。 第33章 失窃 带着疑惑与不解,何洛趁着阿四儿没来,把茶壶里的恶物倒在黄表纸上,点火烧了,烧完了屋里的腐臭腥气被焦味冲得更盛,他又开了窗透风,自己打个喷嚏赶紧把衣服穿上去床上躺着了。 了结了扎心的刺,何洛这觉睡得快,到了半夜警察总局这个时候也熄了灯,只有几个值夜的警察拢了棉袄围着柴火炉子在扯皮子。 警察局是个四四方方楼子,正中的门儿,进门口一侧的小屋子是守门警的岗,守门警叫罗大有,他没啥本事,纯粹因为姐姐嫁了副警长做三姨太,得了便宜,被弄进来看大门,挂着个警察的皮子吃公家。 这会儿罗大有拢着袖子正从炭堆里头扒红薯,满屋的香气,引得他一边抽鼻子一边哼着小曲儿把铁夹子丢开,伸出手去捏扒出来的两个红薯,结果被烫得又缩回手,把手入在嘴面前一个劲哈气驱烫痛,就在这个时候他一抬头,就看到玻璃窗外的进门口好像有黑影子一闪而过,罗大有惊得操起铁夹子站起来,扒开窗吼一声:“哪个?” 外头黑黝黝的,除了风声就是他的呼吸声,他探头两头看,外头孤零零的路灯照射下,行人少了很多,街面上冷冷清清的褪去了白日的繁华,显出与之相反的萧瑟寂静,再看警局上楼与下到地下那层关犯人与暂时收尸的楼口,鬼影子都冒见到一个。 罗大有呸的骂了句“见鬼了”,缩回身子把铁夹子丢了去摸红薯,这天出了炭盆子气温冷得快,红薯就这么下子的功已经没得那么烫手,喜得罗大有拿起一个剥了点子皮就迫不及待往嘴里塞,又甜又香,皮子那边还烤得焦茶焦茶的,带着一股焦香,咽下肚子生出一股暖和,冬天就是得这样过日子。 他怕冷,见外头风吹得大,心想着反正莫得人来,就干脆把窗给拉上,错过了楼梯口那头传来的一声轻嗤。 两个人站在口子灯照不到的地方仔细看着罗大有关上窗户,转个身就往下头走。 下了楼有了灯,就照出来一个人身材瘦小,微微驼背,穿着一身黑,面容干瘦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一个则背挺得直,但身形有些僵硬的三十多岁汉子,同样穿着一身黑,露在外头的皮肤黄里发青黑,一张国家脸面无表情。 驼背的人走在前头,好像对警局的路子很熟悉,径直下了楼,看都不看两头的岔路,脚下一拐就转了个身,往楼梯背后的顶里头走,走了十多米就到了头,路头这个屋子挂了个牌子,写着太平间,老头从怀里拿了个布出来,给比自己高半个头的汉子把脸蒙上,接着手上就敲了几下门,先是没人应,又重了力道再敲了几下,还是没有人声,老头儿就往一边站开些,冲门挥了下手,年轻的汉子僵硬的上前,伸手贴在门上头,五指一抠,齐齐扎进了门板里,他接着抬脚往前迈,两双手同时曲起来身体贴上门往前顶,老头儿的手在断裂的门缝上像灵蛇一样灵活的曲折抖动,就只见到门诡异的从外向内被顶开,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来。 两人抬步进了停尸间,年轻的汉子一转身,把门又挡在门口,老头则背着手四下打量。 所谓的太平间其实不大,里头气味难闻,摆着三个台子,最靠里的台子上摆着具尸体,盖了粗布,台子一侧还放着些剪子、刀等工具,除了这两人,并无其他人。 他上前去,把布掀开来看了下,像是确认了是自己要找的,再次招手,那头年轻的汉子就膝顶着门,把手指从门里抽了出来,走到台子前,布都没扯,直接把尸体扛在肩上,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沿着来路往上头走。 罗大有一下子的功夫就吃了一个红薯,他肚子里有了货,吃第二个就没得那么急躁,有了闲功夫细拔外头那层皮了,哼着曲儿,正自得其乐得很,忽然就听到细小的脆响。 先还莫有反应过来,结果细响又响起来,听起来就像是什么东西敲在玻璃窗户上的声音,罗大有不耐烦的边骂咧:“哪个喽?果晚了来做么子?”他边抬起头,猛的就看到一张糊着血的脸贴在玻璃上,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就像在瞪着他似的。 罗大有吓得心里头砰砰的猛跳,张大嘴声音都发不出来,接着两眼一翻,摔在地上就晕死过去了。 见把人吓晕了,年轻的汉子抬手把掀开的布又盖住尸体,两个人大摇大摆出了警局,外头不知道何时开了个车子在左侧一点位置等着,有人站在车子前,见到两人出来,赶紧把车门打开,让这两人一尸上了车,自己也飞快的张望着拉开司机另一侧的门钻进车里,小车发动起来,屁股吐出来一溜的烟子,轰轰轰的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 就在车子消失的时候,警察局门口又来了辆车子,车里下来了三个人,直接就往警局里走,走到岗门这里的时候,一个汉子贴到玻璃窗前往里看,正要张嘴,就看到里头地上好像倒着个人,他一转头快速对另外两人喊:“糟了,里头的人不晓得晕了还是死了,怕是有人刚才先来一步。” “快,我们快进去看一下。” 另外两人拔腿用跑,一溜的往地下去的楼梯下去,一路竟是没有发出半分声响,像两道烟子似的,不一下子又跑了上来,两个人脸上都板起来,站在岗门窗子面前放哨的汉子见了,晓得怕真是遭人抢了个先,三个人赶紧往回走,上了车后便走。 他们走了好一阵,上头才下来个警察,打着哈欠走到岗门那里敲门,喊:“大有,换班了。” “大有?换班了。” 没得人回应,这个警察又打了个哈欠,抹了下眼角的眼屎,不耐烦的把门敲得哐哐响。 “大有,换班了?你莫是去偷懒里吧?还是掉进粪坑里出来不得了?” 见还是莫得人理,这警察转到窗子口踮脚抻长了脖子往里头看,结果看到炭盆子旁边拱起一大坨,那青棉袄子一眼就叫他判断出是个人倒在地上。这下这警察的睡意都吓醒了,转身往楼上跑,跑到办公的屋子扯开喉咙就喊:“出事了,罗大有倒岗门子里头了。” 其他几个警察在里头旧床铺上睡得香,他一边喊一边上前把几个兄弟都摇啊踹的弄了起来,“岗门出事了,快跟我下去看一下。” 几个人听到出事,或快或慢的反应过来,赶紧披了衣趿上鞋就跟着往外走,等到了岗门那一看,一个警察赶紧去弄钥匙来开门,一个警察则两头看看,嘴里道:“都去拿枪,快去下头看一下关人的地方,是不是出了么子事。” 等到检查关押犯人的地方发现没得事,连合着看守犯人的警察在内,几个警察拿着枪和棍子又巡了一圈,看到被硬生生拆下来,门板子上还扎了十个大小不一的洞口子都吓了一大跳,冲进屋里一看,莫得什么发现,就在几个人松了口气的时候,一个警察有点子犹豫的道:“果里白天好像拉了个被撞死的人来,还莫送到义庄去的吧?” 他这么一说,正往外走的几个人都停下了脚,仔细回想这句话,渐渐的几个人的脸色都五彩缤纷好看起来。 ——我的个娘哟,还真是果样的! 那尸体哪里去了? 有脑袋想得快的,眼神一溜就钉在了门板子上的十个洞上,怎么看都觉得,那十个洞像是手指头扎出来的…… 一时间警察局的气氛陷入了无比的诡异。 挂着何师傅生病,阿四儿比平时还要起得早,早早的提了热水来送,一进屋就感觉冷,等楼上楼下检查了一番,发现窗户大开着,不由得跟何洛唠叨:“何师傅,你生着病哩,把窗户都打开了,这要是病得更厉害,可何得了?” 何洛一边洗脸一边安慰他:“莫得事,我莫吹多久,屋里一股药味,难受得很,就在你来之前才开的窗,我捂得厚,没觉得冻,再讲了,吃了药感觉今天好蛮多,你看,我可莫有流鼻血眼血了。” 他这么一说,还特意把脸亮出来给阿四儿看,阿四儿打量一下,还真认真的点头:“哎呀,何师傅脸色看起来是比昨天好蛮多。” “看来昨天吃的药有用。”何洛笑笑,坐下吃咸菜馒头。 他吃了饭去上工,常师傅还特意走过来关心了一下,看这后生崽面色是要好蛮多,便趁着关了门,拿了两个包着的东西递给何洛:“小何哪,这两个物件不限时候,你看下活轻松了就弄弄。” 何洛晓得经过上回试探,这回弄来的应该是容易修补的东西,当着常师傅面打开确认了一下,一个是表面碴坑得厉害的土陶制物件碎片,不大,碎片有十多片,有些片儿有圆弧,估摸着年头,怕是个春秋战国的陶罐;另一个则是个陶盘,碎得不甚厉害,只有大瓷,倒是保存得还完好,眼瞧着新鲜,应该是和陶罐是一批的明器。 两件明器在手,陶片便浮上来一层如同活物般的黑雾细蛇,数量不少,攀游于何洛手上,那大小不一的蛇头还张大嘴露出黑色的尖弯獠牙想咬入他皮肉,何洛感觉到从罐盘上传来的冰寒的阴秽气息,装作无意抖抖手把那些黑雾秽蛇之气震散,将物件包起来慎重放进了柜子最里头,点头接下来:“要得,常师傅放心,有空我就修,盘碎得不厉害,半个月一个月的功应该修得好,大陶那个碎得厉害了,怕是时候要久些。” 常师傅见后生崽很上道,满意的点点头:“交给何师傅,我放得心。” 两人又闲聊一句,便各自开工不提。 第34章 离开 这个天天气不好,下着毛毛小雨,风不大,但却格外的冻人,在外头的人简直恨不得把拿伞柄的手都缩进袖子里去,萧索的天气也压得人心情不好,喧嚣少了不少,大家都匆匆忙忙的赶着自己的路,路面上拉车的师傅都少了很多,只有花钱装了篷子的人力车时不时的跑过。 某个巷子里的一处小院门吱呀打开了,满脸憔悴眼睛里布着红丝头上的枯发盘成髻顶在脑后,可碎发又散又多,照显着怕是头发一直没有打理过。 这女的挑着桶走出来,先站到门口边放着的三四个大水缸看过,发现空了三个,有一个还有五分之一的水,这才挑起担晃着桶出了巷子往隔得有些远的河边去打水。 省城人多,水井少,她住的地方去到有水井的地方远,打个水还要交钱,比不得上河里担水用划算,等她一脚高一脚低到了河边,河边倒是热闹,不是打水就是来洗衣的,女人扎堆倒比街面上要热闹,有认识的婶子见到她,热情的喊:“梅子来了啊,最近怎么都冒看到你出来洗衣服,是不舒服?” 叫梅子的女人听了扯起嘴角笑了笑,眼神有点散涣,明眼人一看就看出她笑得勉强。 “嗯,病了一番。” 都是劳动百姓人家,见她面色昏黄,人几个天不见还瘦了蛮多,再看她担着桶,大家都估摸着梅子家的当家怕不是出了事,要不然哪里叫她一个女人家出来挑过水的,因此有几个没忍住,出言安慰:“屋子里有事就说,我们邻里邻居的,在外头就是个依靠。你看着脸色莫怎么好,快把桶放了,我回去喊我屋男人来帮你挑。” 梅子听到这话先还没反应,接着整个人像是受到惊吓,打了个颤,嘴里有点慌乱的说“不用,不用,”“你们洗,我去担水了”,挑着桶就往另外一边打水的上游方走。 这些婶子看她走了有点反应不过来,一个女的最后不确定的讲:“她这样子怎么了?和以前变化蛮大啊。” “哪个晓得。” “方婶子,你和她住隔壁,晓得她屋出么子事了不喽?” “冒晓得,最近就是看到她男人进出都匆匆忙忙的,也不晓得忙啥子,遇到人也是和她一个反应,生怕跟人搭话一样。” “莫非是她屋崽生了病?” “怕就是的。” “她两个把个崽看得重,平时呷都紧着崽呷好的,还穿好的,说起来,最近也莫看到他们两个带崽出来耍,怕真的是崽病了,要不两口子能变成这样子。” “唉,也是养得娇气,这天一冷,娇娃娃就容易病,像我屋里两个,这天穿得单,还赤着脚都莫生过病。” …… 她们七一嘴八一言的说着,就听到上游传来骚动,女人家在一起,天生就爱看热闹,好几个衣服洗得差不多的赶紧端起大木盆往那边过去打听发生了么子事,还莫挤近去就听到里头有人喊让让让让,等人群分开了站开路,几个嫂子就看到刚才她们还在讨论的中心人物梅子一身湿漉漉的,一身发着抖,手紧紧交叉抱着身体,在两个汉子的好心护送下小跑着往来的路走了。 她们连打听都不用,就听到旁边看热闹的人散开时说的七零八嘴的话,拼凑一下就晓得了真相,梅子刚才挑水,下了雨,岸边的石头本来就滑,她还挑得满,结果站起来没稳住身体,脚下一溜就掉进河里去了。好在挑水的大多是汉子,有两个赶紧伸了扁担叫她抓紧了把人给拉上岸,但水桶一下子功夫就叫水卷着流向下边一段了。 有个汉子正好遇到自己洗衣服的婆娘,对她摇头:“人莫出事是好的,她还想去捡桶,我们都要她先回去换衣服,这样的天,棉衣都泡了水,不赶快换了,到时候冻出病,难熬。” 几个婶子纷纷点头,都说梅子傻,但把她的境地往自己身上一套,想到一对桶和一根扁担要一百多两百铜钱,又格外的理解她。 河岸的这个插曲很快就过去,大家该做啥做啥,毕竟别个屋里的事都没得自己的日子重要。 梅子一路冻得哆嗦脑袋一片空白的回了家,她一进院子,便从里头下了门栓,然后跑到自己屋前,抖着手摸半天摸不出钥匙,只好敲门,一边敲,嘴里一边喊出来的话都被颤得支离破碎的。 “开……开门……是是是是……是我……” 门从里头打开,一只瘦得骨节突起的大手迅速扯着她衣服领子把她往里一扯,又快速把门关上。 躲了好些天的巴三正要骂人,感受到手里的透湿,再看到自己躲的这个屋的女人整个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他烦得骂了句粗鄙话,右手里的刀子恐吓的在空气里挥了两下。 “快去换衣服给老子做饭!” 梅子战战兢兢,应了声往里头走,经过的楼梯口的时候忍不住眼睛往楼上的屋子看,屋门关着,她晓得,她崽应该是在那屋里头,也不晓得有莫有烧,那么长一道口子,血好像到现在还在她面前流。 巴三把她看向楼上的眼神看在眼里,烦躁得在后头干脆踹了她一脚,见到梅子往前面一个踉跄,心情没有松快,反而更烦了。 “只要你男人老老实实打听了消息回来,你屋崽我不会动,快去做饭,你也莫有想让你崽饿肚子吧?” 梅子听到这话连忙点头,飞快的站直了跑着去换衣服。 见她听话,巴三提着刀阴沉沉的上了楼。 他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初从山上夺宝的模样,整个人瘦得厉害,旧衣服在身上显得空空大大。颧骨突起,不大的眼睛又混浊又深沉,眼白布满了血红的血丝,没有打理长得密厚杂乱还枯黄的络腮胡子,整个人又凶又悍,像是站在随时就可能爆发疯狂的边缘,菜刀不离手。 进了屋,屋子一角的小男孩看到他赶紧抱着腿往后躲,然而巴三几步冲上去就把他拎了起来给了一巴掌,然后拿起一边的麻绳把这孩子面朝外,按在自己怀里,两只手迅速扯着麻绳两端把孩子连着自己牢牢捆着固定在胸前。 绑好了他拿着刀背拍着孩子的脸不耐烦的骂:“小兔崽子,再哭就再剁你一刀。” 小孩子被他这一吓,原来只敢捂着嘴抽咽的手捂得更紧了,瞪大了眼不停的发抖。 巴三见他老实了,这才走到屋角的夜壶那里放了水下了楼,坐在桌面前拿着刀背轻轻砍着桌面,眼睛死死盯着打水进来淘米做饭的梅子,心里头却是在想着事。 忍了这些天,看着自己一天一个样子,和从前全莫得半点相像,巴三才起了心思,昨天逼着这屋的男人穿着他的衣服去外头帮他转悠转悠,打听一下消息。 男的先还不肯,巴三火起来了,拿刀抓着这屋的崽就往这小子左手上划了一刀,见了血,那个男人才老实,生怕巴三再伤害孩子,赶紧的换上了衣服戴上老旧淘换来的洋人的宽边檐帽子出去的。 结果出去了一天一夜,都冒看到人回来,巴三的心直往下沉:怕是出事了。 这地方不能呆了,大老板能耐大得很,后头还有日本人,自己得赶紧走,呷了饭就走,还好自己现在又瘦又长着胡子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只要再改一下走路的姿势,走到外头应该一下子不会被认出来。就是这屋里的女人和孩子…… 还是留不得,要是她男人出了事,那些人找上来,到时候从她嘴里听出来半点关于自己的消息,自己还是跑不了。大妹子,小伢子,怪就怪大老板,要不是他把我巴三逼到这个份上,我也不会对不起你们。 心里打定了主意,巴三阴狠的监视着梅子做好稀饭,端了咸菜还切了个咸鸭蛋来吃饭。 梅子小心翼翼伺候着巴三吃饭,眼睛不时看向自己的崽。 巴三就是吃饭,左手还拿着菜刀拍在孩子的脸上,孩子不敢哭出声,只拿一双眼睛用力的看向他的母亲,看得梅子心里又害怕又担忧。 等到巴三把饭吃完了,梅子赶紧扒了两口饭菜就收拾,她端着碗和盘子往灶那边走,把东西放到土台子上,一转身就对上巴三那又阴狠渗人的眼睛,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肚子一阵剧痛。 巴三连下狠手,咬牙切齿的看梅子倒在地上,抬手拿刀割了绳子,孩子掉在地上,哭着爬起来爬到他母亲身边去摇瞪大了眼没有动静的母亲,刚哭出两声,嘴就被巴三捂住。 做完了这一切,巴三把身上染了血的衣服脱了,拿着灶台还剩的水匆匆洗了脸和手,还抹了下头发,走到屋主的屋里翻箱倒柜找出男人的衣服穿上,又弄了几件打了个小包,然后满山找藏钱的地方,最后终于在床下的地里挖出来一个陶罐子。 他把里头的铜板大洋都倒出来,大致数了数后分成数分,撕了衣服打成一小包一小包往身上藏,最后藏了包放到放衣服的包袱里,这才不舍的看了下菜刀,把包袱一卷背到身上,走到门口拿了门栓,站着贴门听了好一阵,听到外头像是莫得人走动,这才闪身快速出了院,带上院门后把伞撑起来往下倒,挡住脸,迈开大步就往巷子去大街的那头走了。 他走了三四十米,隔壁院子的大婶屋里就开了门,大婶跟她男人站在院门口,一边拍门一边喊:“梅子,在屋里莫?你屋里不方便,我屋男人帮你们挑个水,要得不?” 她喊着,手下的门板顺声吱呀受不住力往里退开了一条缝。 大婶子奇怪的道:“人出去了?怎么莫关门?” 她男人催她:“再喊两声,看莫老七两个是不是真的要挑水,不要挑我就去推水卖了。” 大婶子于是又扯开喉咙喊起来,巴三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第35章 奔逃 巴三先去了帽子店,给自己挑了顶比较能遮额脸的,随后在杂货铺子买了个尖刀,又去肉包子摊上买了好些包子,这才表面镇定,内心紧张的喊了人力车往车站去。 到了车站,巴三警惕的四下转着眼珠提防着人群,顺着人流走了没多远,就发现有穿着普通,但借着各类东西掩饰着东张西望仔细观察每一个过往的行人的人。巴三装作被人挤,脚下一拐往离这几个人的另一侧方向走,走了一段,眼角又捕到这类人物,只好继续换方向。 如此拐了几波,走哪都感觉被人在监视打量着,巴三悬着的心思绷得更紧,他在心里骂了句粗话,最后压压帽子,混在人群里往车站外头走。 他时急时缓,眼看着就要离开车站,一个没注意就撞了旁人一下。这人担了大萝筐,里头装着鸡,被巴三一撞,鸡都扑腾起来,咯咯咯的叫个不停,挑担的乡下汉子长得牛高马大,他身边跟着两个娃和一个妇女,被巴三撞到的是个小男娃,八九岁年纪,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嘴就哭。 大汉眼一横,放下担子一只手就抓住要挤走的巴三,怒道:“走路莫长眼睛?撞了人就要跑,要脸不啰?” 眼见着有两起人听到动静正在往这边看,巴三赶紧低头。他提心吊胆正上火,这会子还被人揪着衣服不放,心里怒气直涌,可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耍横的时候。他低声道:“大哥,实在对不住,尿急,小娃莫得事吧?这点子钱你拿着带他看下医生。” 说着巴三摸了几个铜板出来,那汉子一看,才十来个钱,顿时脸就更黑了,扬起拳头就打,嘴里骂道:“几个铜钱算么子?我打你一顿,你自己拿这个钱去抓药呷。” 他两个揪成一团,巴三忍着痛和想还手的戾气,奋力扒拉着这个汉子抓住自己手臂的手,一时间周围一边哄叫打架了打架了,一边又围得水泄不通,好多人停下脚步来看热闹。 有个汉子又瘦又高,站在外围脖子一抻倒是比别个看得清楚,他和同伴笑:“里头打起来了。那个穿灰棉袄的帽子掉了,眉眼看着居然和老巴有点子像。” 他说得无心,旁边的同伴几个却是个有心的,因为个头矮,踮脚都看不清里头,有一个就问:“猴子,里头那个人是么子样子?” “穿个灰棉袄,打着补丁,瘦得很,留着连巴胡子,打架莫有还手,就是一个劲在掰对面那个男的的手想走。” 他话音一落,几个汉子顿时眼睛一亮:“快,快挤过去,那个人说不定就是老巴。” “麻子,快去喊兄弟们过来。” “包抄,包抄,莫叫那个男的跑掉了。” 几个人赶紧分头分方向往里头挤,巴三看到人越来越多,脑门上身上汗都急成了大颗大颗,等眼角扫到那个瘦高个子扒着人群在往自己这里挤,巴三心道不好,哪还再顾得压抑,面上露出狠色,一对小眼瞪得恨不得把那个汉子给吃掉似的,他猛的鼓劲,一拳直捣到那汉子脸上,脚下也全力一脚踢到人当面腿小骨上。 汉子惨叫一声松开了力道,巴三趁机一挣,包袱被人从后头扯住也不管,一抖肩甩了包袱就往人群里挤。 他这一挤,惊动了包围过来的汉子们,有个人叫起来:“抓住他,抓住了给三块大洋。” 这是撕破脸皮子要拿住他了。 巴三一惊,咬牙弓身像头疯牛一样往前冲,场面顿时混乱不堪。好几次巴三都被人抓住了衣服,他掏出别在衣下头腰间的尖刀,疯了似的乱挥乱砍,人群怕被他误伤,狂乱的推挤着,竟片刻间让出了一条细窄的路来。 巴三一喜,冲着那个缺口狂奔。 后头响起了警察吹哨子的声音,还有枪响。 巴三瞬间有一下子觉得耳朵失了聪,听不到东西,可他脚下没敢停,发了狂似的跑,眼看着路边停着好多车,有个车刚刚找到个空位滑进去要停,巴三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奔过去,一把扯开车门钻进去,一只手带上门,一只手拿着刀威胁司机:“开车!” 司机吓得弹了一下重的,巴三直接拿刀在司机手上轻砍了一下,把棉衣给划烂了,翻出来里头的新旧半掺的棉絮。 “快开车!不开老子剁死你!” 眼看外头追来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近,还有穿着黑制服的警察,巴三急得眼睛都快要瞪出眶了。 司机被这突然冒出来的脸挤得变形,气势凶骇吓人的巴三吓住,又吃了他没尽数把衣服划透的一刀,心吓得砰砰直跳,眼见沾着血的刀尖就停在自己脖子边,哪里敢反抗,一脚踩下去,把前头的车子撞得往前一冲,他又退后一点,在追兵们手刚抓到车门的时候发动车子猛的向前开出去。 车子开出去,眼看着前头有人,巴三紧了紧刀:“不准减速,冲过去。” 司机哪里敢不听,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撞到了人,外头的人纷纷尖叫,可这个车一点减速的意思也莫有,继续往前猛开,好几个人力车与一票行人纷纷吓得往一边躲,场面乱成一团,倒是把后头追上来的车子给堵拦住了。 巴三回头看着后头的追兵情形,眼见他们被人和堵停下的车子拦住,总算在心里松了口气,一卸了气,才感觉到背后巨痛,有什么正从巨痛的口子里泊泊不停的往外流。 他反手在背上一摸,血腥味和血红的手掌冲击进了他的眼睛和鼻子。 ——中枪了。 反应过来的巴三顿时萎了力,心里生出一股绝望,自己要死了。 可是就是死,也不叫大老板顺心!他不就是想要那个经书?老子偏就要他找不到!他大老板风光得很,老子偏就把他想得心里直抓的东西送给他死对头去! 巴三抹了把嘴角留出来的一丝血,笑容里带着癫狂,让司机往同业工会那边的路开,眼看着快到了,他指着路侧叫司机左拐,拐上了一条废路。 司机被他压在脖子上的刀子划出一条血痕,再瞧巴三脸色,哪里敢不听话,老实的把车停到一处废屋后,眼看着这个人眼里凶光大盛,刚想喊救命,就被巴三割了脖子。 巴三把司机踹下车,自己坐到驾驶位上,发动车子在废路上继续开,开到一个坡边上了才停下。 他失血得厉害,已经头晕耳鸣身上发冷,但好歹凭着一口气硬是撕了衣服外头一层作条,把自己胸前腹后给绑上了死死勒紧。 巴三晓得这也就是画饼止渴,做无用功,可他怀着一肚子怨气,在闭了眼稍稍喘息了几下后发开眼,望山坡后头,曾经自己躲藏过的废旧小屋走去。 车站那边闹成一团,因为巴三伤了好几个人还劫了某位开厂的老板的姨太太的车,事情搞得太大,造成了轰动,江湖人的鼻子灵得很,乞帮的好些人都看到了事发,有人认出追着人跑的汉子里,有面孔虽然生,但却是孙老板手下的铲地皮儿与打手,赶紧就把消息传回了乞帮。 除了乞帮,还有盗门、拉把式,正好当时过来出站的还有“彩门”的“阡子”,车站的事就跟发了酵似的迅速传遍了省城江湖。 别的晓得的情报可能没那么多,可扈老十和十九爷是谁,听到孙老板手下在追人,马上就把这事跟寻人事情给挂靠上了。 两个人哪里坐得住,赶紧的带人往车站赶。 就在外头闹得一团风雨的时候,伍三思带着徒弟,跟在张大顺后头从同业工会出来。 张大顺这天莫做事,领着恩人来见他表叔。他这个表叔是个碗担业,就是他把张大顺带进这行。张五的三儿子张小方则混上了土夫子行当,听说表兄要找人,张小方应得痛快,倒还真去认识的一些古玩铺子做事的人打听,结果就听说人家万宝斋把人赶出来了,说这师傅不地道,没本事还做手脚,不干净的很。 张小方不晓得这是主家黑人,听到人不地道,心思就淡了,自己也不出面,就让自己父亲传话,说没找到人。 抱着希望一包子劲来,结果听到叔说没找到人,张大顺比伍三思师师徒还失望。 出了同业工会,伍三思像个年长者,拍了拍张大顺肩膀道:“张大哥莫要挂心了,省城说大也大,说小其实也小,这下子找不到,说不定哪天就在街上遇到了。大哥快去做事吧,我们去收废货的那里找点书,给我侄女学点字。” 他话说得清楚明白,张大顺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从这个看着年轻的小恩人手拍上自己肩膀,胸口的郁气忽然就散了,脑袋也清明轻松了不少,天气明明阴沉沉的有细雨丝,怎么着他的心情就像突然雨转睛,好像晒到太阳一样。 他应了好,担着萝筐走出老远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笑。 真是奇了怪了。 ************************************* 彩门:杂技艺人。就是耍杂技的江湖人。杂技艺人的行当江湖上称为“彩门”,统称“彩立子”。 阡子:彩立子还有各种样式,变戏法的叫“彩立子”,变戏法兼表演武术的叫“阡子”,卖戏法的叫“挑除供的”,变洋戏法的叫”色糖立子”。 第36章 巴三之死 毛珌琫沉默的站在师父身后,不知道师父葫芦里卖的么子药,伍三思也不说,背着个手老神在在的哼着不着调的曲子等着张大顺走远了,才迈开步跟在张大顺后头。 眼见着走出了要一里地,早就看不到张大顺背影了,前头的少年脚一拐,就往右边荒无人烟被枯草掩盖的杂路上走,毛珌琫挑着担子在后头,就看到他师父抽着鼻子在空气里闻了闻,一点犹豫都没有的往西北方向加快了速度。 他晓得师父的鼻子灵,但这还是头一回发现师父的鼻子竟然灵到这样古怪的程度,也不知道在空气里闻到了什么味道,让师父走得越来越快,直到这时毛珌琫才注意到师父背在身后的手,右手拇指是在其余手指指节上时不时有掐动的。 这种掐动带着一定的古韵,看着半天才动一下,但动的时候指节划出的弧度却有种说不出的流畅动人。 他正看得入迷,忽然身体一定,就见他师父转身在捉着麻绳的手上拍了一下:“珌琫啊,你在这里等为师,师父会去方便下就回来。” 伍三思笑咪咪的丢下这句话就往前走了,毛珌琫把箩筐放下,干脆蹲下,扯了几根枯草编起小东西。 巴三撑着到了废旧老屋子,他四下确认了没有人才踉跄着进去。 刚从光明的地方进到黑暗处,眼睛顿时就捉了瞎,巴三等了会儿,等眼睛适应了室内昏暗的程度,这才按记忆里,屋里的杂物分布情况避开绊脚,往自己藏东西的地方走去。 他藏得巧妙,靠着窗的好几块木板被搬开,又搬开了地上乱堆的一些木料砖头,这才摸索着地面松了口气,咽了血,巴三拿着刀在地上挖土,不一时就挖出来一个小木盒。 这盒子长方形,巴三摸着盒子,打开后借着窗户进来的阴沉沉不明朗的光亮,看清楚里头的布,扯开一角,直到看清老旧的书皮上有些模糊的帛字,这才放心的拉好布,把盒子盒好,正准备往怀里塞。 蓦的从巴三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把他怀里的盒子扯了过来。 巴三大惊,猛的回头挥刀:“谁?” 刀带着破风声,劈到了后头拿盒子的人。 这个人极为高大,长相英俊中带着比山岳还重的凌厉杀气,他嗤笑了一声,声音落在巴三耳里,却像一道巨大的惊雷,震得巴三眼一黑,耳朵里听到一句:“盗借这么久,是该还了”就失去了知觉。 这男子看都不看瘫倒在地的巴三,把木盒往自己胸前一塞,木盒诡异的就没入他胸口不见,巴三扎刀的地方更不见伤痕与出血,随后就见他顿了顿,身体如同一阵黑雾轻轻散开,最后消失在昏暗的废屋里不见。 毛珌琫等得没多久,他师父就走回来了,也不晓得是不是毛珌琫错觉,总觉得师父心情特别好,哼的曲子也更加不成调了,看到徒弟织了一小半的草蚱蜢,伍三思摇头:“手脚真慢,一个小虫都织得这么丑,为师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憨人。” 他劈手夺过徒弟手里的草,也兴致勃勃的蹲在杂草丛里,口气里带着炫耀:“你好生瞪大眼看清啰,看看你师父我多厉害。” 说着手下也不停,捏着草手指灵巧的翻上翻下飞来迭去,没得几下功,就把一只完整的草蚱蜢编好了,还顺手往草丛,他刚才去过的方向一丢,草蚱蜢掉在草丛里,不一会儿突然弹了弹腿,随后又展下了翅,接着就像活了过来似的爬了几步后,一弹,跳得老高落在地上,又跳起来往那深入跑了。 毛珌琫不明白他师父为什么一只小草蚱蜢子都给点了灵,可看他师父得意的快来问我的表情,只默默的把扁担扛上肩头。 伍三思还等着徒弟来问自己,自己就好炫耀一把这么做的理由,结果没想到徒弟是个不上道的,竟然当做没看到一样,气得他跳起来就给徒弟肩膀一巴掌。 “臭小子,板着个脸师父我欠你钱是不啰?要得,你今天不问,以后想晓得为师我还不告诉你了。” “走走走,看到你就烦,快去串巷子收废旧品切,为师给你算了,今天走北边能收到值钱的,卖了给你妹妹买鱼呷。” “师父,我没妹妹。” “还还嘴,银霜不就是你妹坨?” “哦,师父说是她就是。” 师徒两走了没多久,一行人就找到了巴三弃车的地方。 领头的男子个子不高,四十多岁年纪,留了小八字胡,看着温润有气质,可眼睛却阴沉沉的,能叫人联想到毒蛇。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的二三十岁女子,一个六七十多岁的瘦小老头,三个人站在车边看手下的人去检查车子,不一会儿便有人来报:“车里有血,不止是司机,应该还有巴三的。” “他受了伤,想来跑不远,快叫人搜,一定要在别人发现这里前把巴三找出来。” 手下的人点头散开,旁边的老者摇头:“这样找效率太低,还是让瑶姑去帮一下忙吧。” 说着眼睛看着旁边的女子。 瑶姑见中间这个男子点了头,走到车子,从怀里摸出一个细瓷瓶子,掀了盖后把瓶子倒过来,瓶口向下,就见瓶子里有清水一样的液体流出来,量很少,大概就两滴,掉落在血迹上化开了,随后中间鼓起一个血红的小点。 瑶姑随手摘了两片枯草,又拿出另外一个瓶子,里头装满了清水,把水倒在叶片上算是洗了,这才伸着叶片到血迹中间扒拉那鼓起来像是有生命的小点。 这小点很是老实,被挑到叶片尖上动也不动,然而离开汽车,叶片就像抽了风似的,在寒风里摇摆不停的飘动起来,好一会儿一片叶子忽然倒向他们来时的方向,另一片则诡异的倒向巴三离开的山坡。 几个人把眼光看向山坡,随着中年人一声令下,一行人快速爬上山坡,瑶姑手里拿着那枝草,她体力显然没其他人好,但却不肯让人掺扶,而是自己费力的爬了上去。 山坡并不高大,上了山顶,枯树枯草的没什么大遮挡,扫一眼就看到了巴三曾经藏身的旧屋,瑶姑手里的草直直倒向屋子那边,瑶姑看了一眼,喊人拿火来把草烧了,指着屋子道:“在那。” “快,小心些包抄过去,莫叫巴三发现了。” 这些人快速散开,形成大半个圆往旧屋子那边摸过去。 走得近了,风里的铁锈味也越来越重,中年人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他看着破门越来越近,再也按捺不住,作了手势让手下冲进去,手下踹开门,不一会儿就喊老板:“老板,人死了。” 中年人气得骂了句“八嗄”,冲进旧屋里,就只见破旧的窗户下的地上,自己费尽心思在找的人倒在地上动也不动,浓厚的铁锈味从他身上传出来。 “搜!他死也要回到这里,肯定把东西藏在这里了!给我仔细搜!” 中年人气极败坏,踹开面前一块木板又指着巴三的尸体对老头道:“瘐老,就交给你了。” 他们一行人把废屋搜了个底朝天,除了发现那个孤零零已经被取走东西的土坑,就是发现巴三手上沾了泥。 没有得到寻找的东西,中年人脸都黑了,尤其想到巴三可能已经把东西取了出来,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显然东西又被别个缀上来抢走,他就气得心肝肺都痛。 是谁拿走了东西? 中年男子离开旧屋的时候气得踢了屋门一脚,他急步往前走,一脚下去就把一团小草给踩扁了,后头跟上来的瑶姑看了眼地上那团草,皱了皱眉。 这种天气,地上怎么有草扎的东西?可惜已经踩扁了,看不出来是个什么,但能看出编织的痕迹。 她想了想,喊住个汉子,指着地上那团扁枯草:“把这个带回去。” 毛珌琫跟着师父走着走着,就听到他师父哼的歌突然中断了,不待他疑惑,伍三思又像没事人一样的继续乱哼起来。 师徒俩这天往北走了一天,还真收到一些东西,最值钱的是套锡制酒器,据说是当年下西洋带回来的老东西,因为年代久了,失了光泽,难看不说,还因为放得久,灰重得很,要不是那家的人穷得没钱买大烟,他们也不能便宜就收到手。 两个人欢欢喜喜担着担子,把值钱的都去倒腾了,一天下来收获了居然有三十六个大洋,喜得伍三思大手一挥:“买点子羊肉,我们回去弄个火锅呷。” 又拿着一些废旧不值钱的,到收废品的屋里换了些据说是人家女学生屋里不要了的书,有什么国文、英文、图画,毛珌琫看着英文书,心头浮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嘴:“师父,你又不会英文,还要教她学洋话啊?” 伍三思一脸惊奇的瞪大眼看着徒弟伢子:“为师父不会你晓得啊,当然是你教了。学洋话有么子,你看看人家女校,都教妹坨们学这个,将来肯定是有用,教,我们的妹子,可不能比别个差了去。” 毛珌琫眼角直抽。 师父,我们是乡里人,别用这种乡绅富商有钱人的口气说话可以不啰?莫看到那个废品屋的老板看你像看神经病一样? 心里吐槽完,毛珌琫默默把写着高中英文字样的书籍塞进筐子里。 也不晓得银霜妹子读过小学没有,算了,反正有他在,总是教得会的。 第37章 出事 车站杀人行凶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很快就全城知晓,加上某某巷里的凶杀案,前后间隔时间不算长,警察一时都把这两起案子联系起来。 何洛听到扈老十差人递进来的信大吃一惊,看着手里修复得只差两步的笔洗,再看看旁边认真忙碌的下人管事,虽然心里恨不得飞奔到车站去,也知道自己才请过假,东家人好,痛快给批了,可频繁这样,就是自己不地道,只能按压下心思,让阿四儿代自己出去告诉那人一声,下了工去找他们扈老大。 然而到了夜里何洛并没有见到扈老十,长盛商行出事了。 这事与何洛并无关系,他如往常一般把修补好的物件上交了正要走人,常师傅却喊住了他。 “今天来货了,刚才晏大主管过来交待,要我们一起去码头。” 何洛有些不解:“来货不是掌眼师傅看着的?我们是修复师,还要做这个?” 听到何洛发问,常师傅笑道:“长盛好多分店,你晓得的吧?但分店最多的,开在上海、广州和北京,省城这里是主店,前一阵子别的老板和我们大先生唱对台戏,高价挖走了好些师傅,那些分店也是,一时半会的请人难,大先生就把人手涨了工钱分派到了那几个分店顶梁子,我们这里虽然有掌眼师傅,但掌眼师傅走了两个,眼下就两位在坐镇,还得省城和下头的店到处跑。这回的货量非常大,差不多三分之一条船都是长盛的,一个师傅要看到么子时候?所以叫我两个也去帮下忙,工钱这个数。” 常师傅比划了一个手掌,何洛心领神会。 他还欠着找人的悬赏金没给呢,这是要瞌睡正好有人递枕头,当下让阿四儿去扈老十的地盘转个口信,自己跟着常师傅出了门,上车前往码头。 车到了码头,关大先生已经在了,除了有几天不见的聂璇,另外还有个清隽斯文戴着眼镜的学者模样的中年人正在和关大先生讲话,二三十个伙计和一个姓杨的管事在舷梯那儿正守着挑夫们上船。 两人过去打了招呼,关大先生笑着给二人介绍了身边的中年人:“这是晏淮南晏先生,晏先生可是国内有名的考古学者。晏先生,常师傅你是认识的,这位是新来的修复师傅,叫何洛,别看他年轻,本事不小。” “晏先生,幸会幸会。” 何洛抬手欲作拱拳,不想这位晏先生比较西派,伸出手来,何洛呆一下,赶紧伸手过去。 两个握了个手,晏淮南推了推眼镜笑得热情:“小何年轻有为,关大先生一般不夸人,夸人那是证明是真本事,能一起为关大先生做事,实是缘份。” 晏淮南全无年长架子,说话客气得很,让人如沐春风。 几人又客套一番,晏淮南便打头领着两人往船上走,经过聂璇身边时何洛下意识的瞟看一眼,只看到聂小姐脸色有憔悴,见他看过去,聂璇抿了抿嘴别过脸去。 她这是记着自己不应邀的事吧? 何洛心里冒出这个念头,马上又压下去,把心思放在了前头。 后头聂璇见人头也不回,气得哼了一声。 她这一声不轻不重,正好被关大先生听个正着,他看着当亲女的外甥女,关心的道:“阿璇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叫你别跟着出来,你非要来,码头风大,你快回去。” “金桂,叫陶九把车开过来送小姐回去。” 聂璇赶紧撒娇,抱着舅舅的手不放:“我没不舒服,舅舅,我不走,几个师傅都来了,正是个好机会,让我跟着他们学习学习,这样才能更好的帮舅舅打理生意。” 她声音放低了,就软,关大先生宠爱她,见拗不过她,上上下下把她仔细打量了,觉得脸色也确实没有特别差,就退一步如了她的意。 “要得,那你上船时要小心点,注意些脚下。晏先生本事高,正好他这次押船回来,以后有段时间不会出去,正好叫他带带你。” 聂璇听到前面的话还高兴,听到后面笑容淡了一下,又恢复了明艳。 “舅舅,”她跟关大先生继续撒娇。“晏先生都五十多岁了,女儿都和我一样大,他带着我拘谨,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和他那样的长辈相处,舅舅,你还是给我换一个吧。” 金桂站在小姐身后不出声,听到小姐说这话,心里隐隐有了点明白。 关大先生好笑:“你嫌么子啰,晏先生年纪大,还不就比我这个当舅的大一些,越是年长就越有经验,才越好教你这个小丫头。” 聂璇不肯,就是一个劲摇头:“不管不管,舅舅,你给我换一个。” 关大先生被她闹得没法,只好松口:“要得要得,服了你了。那就掌眼的叶桐叶先生如何?” 聂璇听了还是摇头:“舅舅,你怎么都给我找上年纪的师傅?还是找个年轻点的吧,至少聊得来呀,教我的时候也不会古古板板,讲解东西肯定要生动蛮多。” “年轻点子的?” 关大先生听到要求,沉吟了一下,想了想道:“阿璇,你要学掌眼还是修复啊?” “当然是修复啊。”聂璇毫不客气。“我们长盛的修复师,又会修复又会掌眼,本事好着呢,要学我肯定是跟好的学。” “人小心不小啊。” 关大先生被外甥女逗笑了,点头应下这个事。 “要得,那就和何师傅说一声,让他带带你。” 聂璇听了,高兴的抱着关大先生手臂又摇了几下,甩下句“舅舅最好了,我最喜欢舅舅了”,转身就提着裙边往船上跑,唬得金桂在后头喊:“小姐,您慢点,小姐,您小心脚下啊。” 眼见着聂璇轻轻巧巧像只百灵鸟一样上去船上了,关大先生摇头和旁边的杨管事笑道:“这丫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尽会说歪理。” 杨管事跟了关大先生许多年,哪不知道关大先生看似牢骚,实际是宠爱小姐呢,笑着应:“哪里,别家多少小姐小时可爱,大了就心眼天多,还是小姐这样一直单纯天真的好。” 他捧着说好话,说完了又压低了声音:“大先生,小姐也有二十了,您看,给她安排跟着何师傅学艺是不是不妥当?何师傅太年轻,怕是火候不够,教不好。” 闻言关大先生掏出一支烟来,杨管事赶紧摸出火机给点上火。 关大先生吐了口烟,面上笑容不变。 “先让何师傅带她几天,要是不适合就再换也要得。阿璇哪,不如她的意,她就能一直闹得你头大得不得不同意,顺着她,过两天再讲她才听得进。” 杨管事想了一下,点头叹道:“小姐还真是这样的性子,果然还是大先生最了解小姐。” 他这话明明白白的在奉承拍马,可态度坦然,关大先生就喜欢杨管事这点,笑着受了。 何洛跟着常师傅与晏先生上了船,看着满舱的大箱子货头都有点晕,伙计撬开上面钉实的板子,三个人分头开始抽检里头的货物。 这些货物装得严实,多是从山东那边拉回来的仿古铜器、樽鼎彝垒盘壶钟簋等等,何洛抽了几件看,上面镌有铭文或镏金镏银,还做出铜斑古绿,宛如真品。 另外就是江西景德镇的仿宋、明、清等名窑名瓷,就是说何洛这样的真才实料的看到这些仿品,都忍不住瞪大了眼,在心里暗叹; “仿制逼真,不易鉴定”。 另外还有字画,货物之多,数量之多,仿中有真,真中混假,何洛一边看箱,一边检视包装,心里涌起一股疑惑:省城在内陆,就是省城的文物古玩生意再好,关大先生一次弄这么多货,就这么好卖?都卖得出去? 虽然洋人的买卖好做,可洋人也有限,真要倒腾出国,从上海广州那边的店卖、发货不是更好?省城店里吃下这么大量行得通? 他心里疑惑着,面上却是不显,检了五六个箱子,就听到后头有脚步声近来,何洛头也没回道:“这箱要得,无损。” 说着从架子上跳下来就走,后面的人又跟上来,他疑惑的回头一看,就看到刚才还面色不好的聂小姐板着脸站在自己后头。 见何师傅回头了,聂璇哼一声道:“何师傅,舅舅让我跟着你学习学习掌眼修复,你放心,上课时间,我一定认真听课。” 她说话快,生怕何洛嫌弃似的,何洛怔了一会点点头,丢下句“跟紧了,先查货包装。”就继续去做事了。 聂璇赶紧跟上,伙计们把着看好的箱子,守着挑夫们拿了绳子把箱子绑实了往船舷板推。 货下到码头,就得扛箱子上板车往店里拉,运了十来车,坐在车里押货的杨管事忽然目光一紧,道:“不对,大先生,有人偷货!” 他声音喊得急又大,关大先生顺着杨管事的手指往后看过去,就看到最尾的板车离了队往一侧巷子里钻,看过去时刚刚只能看到个板车尾。 关大先生急得甩了烟吼司机:“快!快停车喊人去追!” 他这头乱了起来,码头上也跟着出了事。 十来个挑夫上了船,伙计眼看着他们走进去,最后两个经过的时候,这两人猛的用手勾住守在货舱门口的伙计,另一只手握着拳头就往太阳穴上揍,两个伙计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打晕翻了白眼。 第38章 受伤 何洛正领着聂璇,拿着个仿青花瓷跟她讲仿瓷的特点,忽然听到后头有惨叫闷哼声和打斗声,心头一跳,回头一看,手里的瓷器马上塞回箱子里,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拉着聂璇就矮身下蹲往里头边躬身跑。 金桂反应慢些,嘴里哎哎哎着,伸手去拉自己小姐,头却顺势往后看了一眼,就看到后头箱与箱子之间的间隙里,长盛的伙计被不知名的挑夫们打倒在地。 行凶者显然好几人,捂住了伙计的嘴没让他们发出惨叫,伙计很快倒地没有动静,那些人一边拖箱子走,一边分出人往里搜来。金桂吓得魂飞魄散,这当口哪还顾得上小姐被个男子拉住手的事,跟着赶紧往里跑,生怕后头的人发现自己。 货检得早就差不多,何洛拉着聂璇往里跑了六七米就到了头,里头已经藏了人,他定睛一看,却是晏先生和常师傅。 他两个看到何洛时吓一跳,见是熟人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绷紧了精神,小声的问:“何师傅看到外头情形了?莫有受伤吧?” 何洛点头,小声回话:“莫有受伤,我们走得快,刚才应该还莫发现我们。这是怎么回事?常师傅,晏先生,你们晓得不啰?” 晏先生叹口气:“怕是对家下黑手来劫货了。” 他苦笑着,看着何洛与聂璇瞪大的眼,一脸的疑问,晓得他两个怕是不知道其中的名堂,于是匆匆普及:“省城做古玩这行水深,来钱快,省城走的货也多,因此蛮出名,算上我们老板,另外还有两个能人狠人是这个行当的领头羊。我们老板早年在国外发展,后来才回来做的这个生意,算是半路出家,抢了别个地盘,别人怎么忍得了?这回怕是晓得大先生的货多,故意来劫一把。” 常师傅也忧心忡忡:“他们人多,怎么办?我们怕是逃不出去。” 何洛微微抬起身,眼睛试探着露出箱子去瞧外头情形,就看到对方起码来了三四十个人,正在热火朝天的搬箱子,另外有十来人则在箱子之间的空处搜索,正渐渐往自己这边推进。 他在有人看过来之前赶紧缩回去,小声道:“搬箱的有三十四个人,另外有十来个人在搜过来,大概隔了七八米远,我们怕是走不脱。” “他们上来这么多人,码头怕也是他们的人,照我看,怕是孙老板这孙子下的黑手。” 常师傅叹口气,又看向聂璇:“聂小姐你为么子在这里?” 聂璇看何洛一眼:“舅舅安排我跟着何师傅学东西,我就上船来了。” 晏先生眉毛也皱得厉害:“关大先生有个外甥女这事外头都知道,要是你被他们捉住,事情怕是更不好办。” “那怎么办?” 金桂着急的不得了,几个师傅也急,何洛往后头打量,他们在的地方狭小得很,但离地面约一点七八米高处有个小舷窗,看着是透明的玻璃,打碎了身形小的应该能钻出去,跳下河。 可是这种天气,就算碎了玻璃跳下河去,怕游到岸上会冻出一身大病来,何洛正要开口,晏先生抢了先:“聂小姐,你赶紧和你这佣人换一下衣服,我们背过去不看,要快点!” 聂璇还想说不,金桂倒是一咬牙,催自家小姐:“小姐,听先生的,我们赶快换。” 何洛几个又悄悄抬起头看那些人,那几人正到处搜索着,眼看着离藏身的地方又近了不少,身后金桂都快哭出来了,一个劲的说怎么办,我穿不进,小姐你的衣服小了。 听到这话,晏先生和常师傅脸色都铁青,心道怕是莫得办法了,要被瓮中捉鳖了。 眼见着越来越紧急,何洛甚至隐隐看到有人手里拿着盒子枪,心道今日怕是不能藏拙了,想到这里,他看向面前的箱子。 箱子是木板所制,上面的年轮纹理很清晰,当下何洛也顾不得有人在后头是否看到,手指贴上木箱,以面为心,迅速划过所有纹路,在其中寻找最中心的那个点。 外头搜索的几个人探头严格搜查着,忽然就听到从最里头发出声响,几个人如临大敌,高喊着:“哪个?快滚出来!”手上则握紧了刀和枪集中起来往顶里头压进。 眼看着快要到了,忽然从顶里头冲出一层巨大的风响,风声里带着树叶子的哗哗吹动声,外头的人一时不查都闭上了眼,随着风大下意识的往下蹲。 何洛一声“跑!”带头往外冲。 常师傅几个反应不慢,虽然不晓得这阵突然来的风是怎么回事,但也反应过来这是个机会,赶紧的跟上,几个人顺着风往舱门跑。 一边跑一边惊心,这风好像有意识,竟然也往舱门口吹,吹得又急又大,迷了守舱人的眼。 他们不敢停留半分,冲上了舷板,正好遇着一个箱子被几个汉子用绳子拉着往下推,卡在半路上几个汉子被风吹得踉跄,何洛带头猛冲过去跳到箱子上。 他突然一加重,几个汉子们便控制不住力道,绳子失了控制,箱子嗖的一声飞速往下滑,一时间舷板上的汉子和码头等接货的汉子们都惊叫着纷纷躲闪。 常师傅叫一句:“好小子!” 发力赶紧往下冲,聂璇穿着小高跟都干脆甩了赤脚疾跑着跟上去。 有何洛开路,几个人风快的冲到了码头,后头船舱里的人跟着追了下来,嘴里喊道:“快拦住他们。” 他们这边喊,何洛返身去扶住了差点摔倒的晏先生和聂璇,转身一个飞踢就把近身来的一个汉子给踢飞出去。 可被这么一挡,其他的人反应过来都围了上来,另外一头关大先生的伙计们被人压着,只能干瞪眼的看着这边。 “小子,蛮能打的嘛。能打你快得过刀子?伙计们,上!” 当中一个小头目似的人物一声令下,七八个人挥刀,在聂璇和金菊捂住嘴压制住的闷声尖叫里扑上来。 形势一时紧急无比,何洛闪身躲开劈过来的两把刀,一个转身旋踢踢开劈向晏先生的人,再一个猛虎下山扑近聂璇身边的汉子。 这汉子眼见人近来,狞笑着手上刀一反,改劈为横往斜上推,等在那儿就像在等着何洛自己送上门一样。 何洛眼见着速度太快自己来不及变招,一咬牙左手一举一挡手一溜,刀子划进肉里还来不及深入就被错开,带起一溜的血时何洛错步右手成拳捣在这汉子腰肋处。 这个汉子惨叫一声踉跄着退开几步,还没站稳就被何洛大力一脚给踹下了水。 手臂吃了一刀,巨痛瞬间牵扯着何洛的神经传到头脑,他咬着牙忍着巨痛,矮身一个扫腿又扫倒一个过来的汉子,眼看着金桂又被一个汉子抓住,他想也不想冲上去就侧身避刀,撞进那个汉子怀里,双手成托状望着这人下巴就是一记霸王举鼎,托得这汉子下颌猛力撞上上齿,痛得松开手。 何洛借这瞬间肩膀发力一撞,把人撞开,扣住金桂就往自己身后甩,另外两个汉子举着刀眼看就扑近来,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枪响砰的响起,随即而来蜂涌的奔跑声和吆喝声。 有人狂喊:“MA的,姓关的带警察来了!撤!” 随着这人发令,匪徒们顿时迅速奔走,大船上有烟子飘出来,载着装好的货的车子与船都发动起来开走,何洛眼看着一个箱子在舷板上摇晃欲坠,正想上前拉住绳,却被人扯住了衣袖。 他回头一看,拉住自己的人却是聂璇。 聂小姐一脸惊慌担忧,直喊:“你受伤了,快,我们快去看医生!” 何洛正要回话,身后一声噗通巨响,他一回头,正好被掉下水的箱子溅起的水花淋了个当头。 远处吆喝声和奔跑声越来越近,好些火把也明晃晃的把来人照得越来越清楚,领头的正是杨管事。 这一夜鸡飞狗跳,长盛的人都没睡得好,关大先生气得脸色铁青,几个先生受伤程度不一且不说,货被人截走了五分之一,更让关大先生生气的是,来人很猖獗,竟然临走时把船上放了火,不止烧毁了大半长盛的货物,连其他商家带回来的货都烧了快三分之一,光灭火都花了一夜的功夫。 给警察局长挂了电话,关大先生气得把书桌上的事物一扫至地。 他气喘得急又重,胸腔起伏得厉害,恨声道:“一定有内鬼!阿杨,你亲自带人,把店子里所有的人都给我查一遍!” 杨管事应下,犹豫着问:“那晏先生、常师傅和何师傅?” “都查!那个何师傅……倒是拳脚厉害,有勇有胆识,都不像个一般的修复师傅,你好好查查。” 杨管事连忙应下,他刚走到门口,门就呯呯呯的急敲响了。 一开门,另外一个管事谢管事满头大汗的进来办公室给关大先生汇报:“大先生,不好了,那些被连累烧了货的商家们找上门来了。” 第39章 荐炉 关大先生焦头烂额,听到这事几乎要气得吐血,可又不能避而不见,虽然那些商家是些小商家,可联合起来,作用也不小。 想到这里,关大先生边走边在心里暗恨孙老板孙同庆。虽然没有抓到那些抢劫放火犯,可省城这么大的古玩市场,三家独大,与他关伭山最不对盘的,就是孙同庆了,不作他想! 孙同庆这个人,就是条毒蛇,外头只传闻他跟日本人勾结,其实上边手握大权大财的人哪个心里不清楚,这根本就是事实。 这人敢三番五次对自己下手,不就是仗了有后台,还欺负自己白手起家,身家清白?换成唐老板那种有军阀靠山的,他敢乱动? 他当然不敢,孙同庆这样的人,正宗小人,会审时度势得很,可要自己吃下这个亏,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他孙同庆这个孙子,今天害得自己多少,来日必要加倍还给他! 关大先生这头心里在雷鸣电闪,面上却维持着一番苦笑,何洛那头,几个人被请来的几位医生看了伤开方子抓药。 何洛反应快,刀子切入肉里不算深,就是因为打斗挣动伤口,血流得有些吓人,刀口子拉得长,医生看了直摇头:“后生伢子能忍啊。”劝说他上医院把伤口缝个针。 帛派的门人都是草医,何洛又才接触凡俗,对西医并不了解,虽然不知道缝针是什么,但下意识就拒绝了,硬让医生开了中药方子自己抓药敷与喝。 聂璇在一边面色苍白的全程看着,实在忍不住了弱弱的出口道:“还是去看洋医吧,缝了针只要注意得当,伤口好得快些。” 何洛不肯去,一抬头就看到从来都欢快笑容或惊恼失落的聂小姐竟然红着眼圈看着自己的伤,旁边的金桂也一副吓得要哭出来的样子,不知情的怕还以为他一个大男子欺负了她主仆二人,何洛瞬间有了丝不知所措。 他够憨,平生又没怎么面对过女孩子,眼看着气氛越来越沉默,只好假咳一声压低声音说:“那……那还是去缝……针吧。” 听到何洛这样说,聂璇才笑起来。 何洛长这么大,头一回上西洋的医院,看到穿白衣戴白帽的护士都有点傻眼,再看到医生擦了说是麻醉的药水,拿着针和线举到面前,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都有点胆颤心惊,对未知事物的一丝恐惧。好在有女孩子在一边看着,他咬牙都没让脸上露出畏怯的表情。 缝好针,何洛跟在聂璇身后回长盛。夜里的行人已经稀稀落落,何洛看着看着刚感觉疲惫想闭上眼睛,就听到旁边的聂璇忽然很小声的问:“何师傅,我们冲下船前那阵风,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不?” “是不是……”聂璇说着压低了声音,拿瞪大的眼侧着瞪何洛。“阵法?” 何洛怔了一下,点点头。 他用的是点灵之术,当时情况紧急,又担心这个大小姐被歹人抓去,逼不得已之下用出了这个术法。何洛回想当时情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当时在场的,除了聂小姐主仆,还有常师傅和晏先生,环境又窄小,自己当时动作不小,只怕他们都看到了,这可有些麻烦了…… “当时情非得已,只能借用此法脱困。若被师父知道我乱用术法,只怕要罚我抄三个月的经书。” 聂璇闻言抿嘴笑起来。 “那我给你保密。何师傅,何师傅,这术法可真厉害,你记得那个柜子吗?越来越漂亮了,我都舍不得卖,放在房间里做自己的藏宝柜用了。你还能再给我刻几个吗?我出钱,一样东西一百大洋。” 听到钱,何洛哪好意思要,连忙摇头:“不了不了,聂小姐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哪用得着钱,只是师门规矩,门中所学不可外露,不可滥用,今日已经违了门规,我不好再犯,怕是不能用到聂小姐了。” 聂璇闻言又是好气又是难受。 这人怎么这么耿直,为什么自己一提小要求就不假辞色的拒绝掉?自己就这么讨人厌? 聂璇这么想着,脸上的笑也淡了,别回头看向前方。 就在她要生气的时候,又听到非常小的一声道:“不知道聂小姐喜不喜欢香炉?我最近在给店里修复一件宋钧窖香炉,炉子因为是明器,上边的阴秽气太重,若是平常人购了回去摆在家里,时间一长怕是影响不好,所以我用了点师门秘术……” 他还没说完,就听到娇俏的声音响起来。 “真的?经了何师傅的手,这个炉子肯定很好,我要我要,等回去了我就问舅舅把这个炉子买下来。” 何洛一听赶紧补充:“不用急的,秘术还没正式弄完,聂小姐请再等几天时间。” 他们坐在车子后排,声音开始还听得清,后来压得很低的交流,叫坐在前排的金桂尖起了耳朵都没听清一点半句,只好压下心里的一丝担忧,只一个劲儿从后视的镜子里往后头瞧,可镜子偏向司机那边,她什么也看不到,金桂只得委屈的看着外头一闪而过的风景继续保持着尖耳朵的状态。 一直到回了公馆进了房间,看着开心不已的小姐,金桂半天没忍住,问聂璇:“小姐啊,你和何师傅说什么了啊?这么开心。” 聂璇得意的睨她一眼:“何师傅修复了一个好东西,我呀,等明天去找舅舅,把这个东西自己留下来。” 原来是看中东西了啊,金桂松了口气。 不是她担心,而是小姐已经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也是老爷宠她,在小姐十六岁时要追着少爷出国时也把她送出国留洋,换到别的人家,早就订了亲成了亲了。 小姐这样的出身,老爷怕是不会答应小姐找个穷山沟里出来的傻小子的,还好小姐是看上东西不是看上人,要是看上人,她作为小姐的贴身女佣,可要怎么跟老爷交待? 聂璇不知道自己的女佣想得那么复杂那么多,她美美的等到了晚上,才等回来关大先生。 只是一夜,关大先生面上就生出了几份憔悴与疲惫,见到坐在沙发上吃苹果的聂璇怔了一下,笑着把外衣递给佣人,走过去在单张沙发上坐下道:“阿璇,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聂璇拿着小刀正在削皮,她手法灵巧利落,三两下就割下一块果肉来,用刀尖扎着递到关大先生面前。 “我在等舅舅啊,舅舅您看我对您好吧?专门坐在这里给你削苹果等着您。舅舅,我想要个东西,是何师傅现在在修复的一个香炉,我出钱买。” 关大先生嚼着果肉,闻言怔了一下:“香炉?” “对呀。”聂璇又切了一块果肉,热切的看着关大先生。“那个香炉,我听何师傅说特别漂亮,舅舅每天为了生意辛苦奔波,我想买下来送给舅舅每天睡前点点安神香,可以让舅舅睡个好觉。” 她大大方方的表达了要送礼的愿望,关大先生听着竟然是为了自己,连这么细小的细节都想到了,不由得动容,应付那些叫嚣赔偿的商家们的疲劳这瞬间也好像得到了治愈。 他点点头,端详着聂璇感慨的道:“我家阿璇长大了,都知道心疼舅舅了,好,好,听你的,就要那个香炉。” “正好,我留学的时候和我一个宿舍的姑娘会制香,我没事就跟她学了一点,舅舅你等着,我亲自制香给你用,保证啊,不比人家店里的差。” “阿璇这么能干啊?舅舅竟然都不知道,那舅舅就等着被阿璇惊艳一把了。” “舅舅不知道的多着呢,有句话不是说‘海水不可斗量’嘛,我会的多了,舅舅你看,我又能帮你打理生意做秘书,又能在和洋人谈生意时做翻译,我啊,还会制香,还特别会慧眼识人,还……” 舅甥两聊得开心,忽的听到后头楼梯上有人娇声道:“哎呀,老爷回来了啊,可用过饭了?” “刘妈,刘妈,快给老爷先端茶上来。” 聂璇与关大先生同时回头看去,就见木质盘旋的楼梯上一位妆容艳丽,身穿了酒红色洒金牡丹旗袍,体态纤美风流的少妇一边喊着家里的佣人,一边袅袅婷婷扭动着腰肢走下来。 关大先生看到自己的四姨太眼里带了些笑,道:“这么晚了喝什么茶,你不问还莫觉得,一问我倒是真有些饿了,妙花,你面下得好,给我下碗小碗的豆腐臊子的素面就行。” 说完转头来问聂璇:“阿璇,陪舅舅吃一点?” 聂璇本看着四姨太微微皱起了眉,听到这话下意识想拒绝,可看着关大先生眉宇间的疲意,心就软了,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四姨太本来还亲亲热热近来想同关大先生说话,可却被打发着去下面,她气得无声的哼一声,看着聂璇的后脑勺哼了一声,又低头看自己做得漂漂亮亮的指甲,气呼呼的一步三摇的往厨房那边走了。 第40章 成灵 扈老十等了两天都没等来何洛,倒是等来了何洛受伤的消息。 他这两天忙着在追巴三的消息,生怕范十九爷他们抢了先,故意连慧巧都找借口留在帮里,然而一到车站就先看到了范十九爷的身影。 范十九爷看起来正要走,扈老十远远的看着,只沉吟了一下,就发现与范十九爷一同坐上人力车的,居然还有着脸熟的家伙,扈老十操得老,眼见一晃眼的功那车就开始走了,赶紧又回了后头自己叫的车上吩咐:“快,跟上那个车,要快,莫跟丢了。” 这人力车夫是他们盗门一个汉子屋里的叔叔,和他们交情深得很,吆喝着:“老十你坐稳了,放心,跟不掉你要跟的。”撒开腿儿就往避开纷拥的人,依着扈老十指点跟了上去。 这车夫不敢跟得太近,怕给前面的人发现,远远的吊在后头,先是顺着大路走,再拐小路,最后看到前头的车子居然拐进了荒草路里头,琢磨着有点不对味,就听到扈老十说:“力叔你莫进去了,就在外头马路牙子等我,我进去看下情况就出来。” 晓得扈老十怕是发现不对头,人力车夫痛快应下了,把扈老十放下,看着他往里走了一阵后没入了荒草杂山后头。 扈老十前头已经看不到人,但他总觉着范十九爷和另外一个人就在自己前头不远,故而扈老十特别压低了腰板放轻了脚步,依着直觉走着,扈老十发现两道被压倒的草痕一直延伸向里,他走了一阵琢磨过味来:这是洋汽车那轮子的痕迹。 联想到车站巴三抢了车子逃跑的事,扈老十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走了一段,路上发现一滩血,扈老十没管,继续往前摸索,又走了一段,就隐约看到山坡,听到了人声。 他们两拔人动作迅速,然而赶在他们前头的那些人动作更快,就在范十九爷领着扈老十找到巴三曾经藏身的那个小地方时,只看到地上大滩的血迹和一个挖开的小土坑。 巴三又失去了踪迹,还是悄然无声的。 扈老十虽然是个老粗,可粗中有细,面对这样的情形他默不出声的调头就走。 ——巴三为什么要在车站杀伤那么多人逃跑?可见当时找他的人特别多,而巴三手上的东西,肯定特别重要。一块阴沉木牌位值价儿,可却值不得这么多人兴师动众,只能说这东西有古怪在里头。 江湖人是接活,也可得看这活钉不钉手,有没有命把活金给吃进肚。那个何术师说的话,肯定不假,江湖人是不敢拿祖师爷开玩笑的,但他保留的大实话却是个大麻烦。 然而不是特别有利得让人眼红,又怎么会让巴三和那些人疯狂? 扈老十想得透彻,同时也把自己的犹豫和心里那点子贪婪也看得清楚,这事儿,他得好好想想,得好好想想。 等扈老十回到自己地盘上了,才他蓦的想起来范十九爷身边那个人是谁了。 省城的江湖圈子不大,有本事有名头的,不说人人认得,但都有个眼熟,范十九爷身边的那位,是相门里的小二金游士钊。 江湖有“九金,十八皮,七十二套寡头”之说。金门是从事算卦相面等“生意”的江湖术士的总称,而小二金这个江湖绰号,指的是游士钊的江湖本事有两种,游士钊这个人年龄不算老,刚四十,可算命测字真才实学,以前有规矩一天只算三个人,大早上的四点半开始算,五点收工,就连他们盗门掌门都感叹过,要是游士钊不瞎,另一金看相,那肯定也是一顶一的厉害。 游士钊这个人不是湘郡本地人,而是落难到了这里,据说是北边军阀闹得厉害,加上旱涝灾年欠收,他才往南边来,结果坐的船出了事,他被人救起来,为了报恩,一个瞎子能做么子?只能靠学来的本事挣钱还恩,救他的人见他一身好本事,就起了心思,扣着小二金摆摊子算命养活自己,那人爱钱,又爱妓馆,沾了一身病,还是小二金重情义给买的棺下的葬。那个人大概也是死前良心发现,写了个信让小二金来湘郡投奔他一个堂兄弟,小二金靠着路上算命摸骨测字,倒还真到了省城,因为一身本事,那个得了信的汉子倒比他堂兄弟仗义,帮着把小二金安顿了下来,又帮称着拉生意,小二金算命测字也准,慢慢的名声宣开了。 只是小二金被省政府主席鲁平请了去做专用的先生,算是大半个退出江湖的人了,他怎么又和范十九爷走在了一块?看那样子,两人还熟得很。 扈老十沉吟着,把这个事放在了心底。 何洛给聂大小姐推荐了自己修复的香炉,就怎么着也睡不好了。 他这几一有空都把玩那个炉子,寻思着穴也摸得差不离,也是时候可以慢慢点灵,便定了心从明日起专心把这个炉子弄好。 次日何洛早早就去上工,一进门就看到有人比自己更早。 聂璇穿着淡黄的旗袍,难得的头发织了辫子侧在身前,不施粉黛,只在旗袍扣上挂着一串小巧的珍珠绿翡红玛瑙蝙蝠压襟,低调又显贵气,耳朵上各扣着一支粉珊瑚小花模样的耳环,称得她人俏丽又清纯,倒叫何洛看得一时忘了眨眼。 聂璇正在东瞧西看,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见何洛就是眼前一亮,面上露出真情实意的笑:“何师傅早,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打扰你休息了啊?” 何洛被她一声唤唤回了神,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摇摇头,略微有些僵硬的走到自己做事的桌前,拿出钥匙来开抽屉。 “聂小姐早,你呷过早饭了吗?” 聂璇点点头,好奇的拿起何洛一一摆放出来的工具。 “何师傅,舅舅叫我跟着你学艺,你看我是不是也要弄一套工具才行啊?” 何洛的眼神不由自主被这个漂亮的女孩子的细长葱白的指头吸引,闻言想了一下,问道:“你是想知道修补的流程,还是要扎扎实实学会这门手艺?” 修复这个活计,只是师门的顺带,也是帛门弟子练习秘技的一个方法,大众得很,倒是可以教的,而要学点灵等秘术,那就要考察人品,测算生辰八字后,再挑了日子拜祭祖师行过磕头大礼才可以的。像聂小姐这样出身娇贵的,又是给大老板当秘书,何洛其实觉得她学习的目的应该是前者。 聂璇果然如他所想,犹豫了一下后说:“我是舅舅的秘书,虽然想扎实学这门手艺,可怕是时间不够用,学得不好还给师傅招黑,怕还是先简单跟着师傅你学学流程,听你讲解一些知识再说。” 没有大包大揽,把自己的处境看得清,倒是让何洛高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既然聂小姐今天来了,就先从清洗开始。” 何洛把一些老瓷碎片拿出来,递给聂小姐,让她仔细观察瓷胚、色釉、底章及损坏处的痕迹等。 常师傅来时就看到两人一人教一人问,气氛好得不得了,不由得心里感叹:何师傅是个厉害的,居然还能把大先生宝贝的外甥女收作徒弟,这要是攀上大先生的关系,以后不得了哦。 他的想法何洛无从知道,中规中矩的讲解着瓷器的清洗方法,刷子的种类与使用,见聂璇专心致志的坐在水盆子边拿着刷子开始清洗瓷片,何洛才拿出炉子来。 他这个角度,背对着门,隔着常师傅也是个侧角,聂璇也背着他坐在右边,没人能看到他的动作,想到应了聂小姐的事,何洛准备给炉子点灵。 找穴花时间,但找准了,点灵就很快。点灵讲的是眼疾与手疾,要一气呵成,这样保证手下的正阳之气不会中断,才能发挥出它的最大效果。 点灵也和物件有关系,越是有年头的物件,经历过岁月的沉淀与洗礼,吸收了天地的灵气与阴气,点出来的灵就越纯粹。这件宋钧窖算得上何洛第一次自己面对的大物件,他既有紧张又有期待。 常师傅专心自己手上的一件铜器,聂璇仔细拿刷子清理着瓷边里的砂土沉积物,她用心得很,这种活看着轻巧,实际讲究耐心细心得很,她却不嫌麻烦,认认真真的刷着,反复的刷了又看了好几遍,只觉得清理得特别干净了,举起来转了半个身子笑着想问何师傅自己这片清理得好不好,就看到侧面的何师傅正提着一支笔,雪白的笔尖上一点刺目的艳红,何师傅眼中好像只有那个炉子,手上的笔一丝停顿也没有,直接点在了炉子上。 聂璇以为自己眼花了,竟然看到笔落下后那个炉子猛的发出一层干净纯粹的蓝色光芒,其中有红铜色的太阳似的小圆盘从蓝光里一跃而出,化为鹤,又化为龟,最后落收于蓝光里,消失前仿佛变成了一个蓝衣华服小孩,戴着红宝石的缨络项圈,欢快的冲何师傅行了个大礼。 聂璇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再看向何师傅手里,一只色泽均美吸引人眼球的香炉静静的被他捏在骨节分明的手里,明明就是个香炉而已,根本没有其他,只是她的幻觉罢了。 第41章 无心之言 点灵要高度集中精神,其中眼不能眨,就怕出一丝差错, 何洛一收笔,感觉到香炉上的冰寒之气忽然一收,眼睛看到迷你小巧的孩子对自己行礼的异象,心下一喜,知道自己心无旁骛,居然第一次就成功了,随后双眼猛的一痛,他忍不住闭上了眼。 浑身也像抽取了力气一样突然乏力,何洛忍不住趴在桌上静静的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恢复了一点生气,等抬头看到一脸焦急的聂小姐,他笑了笑,拿手上的刀伤作借口,只道自己一直抬手,伤口痛得有些难受,并无大碍,糊弄了过去,才把炉子递给聂璇。 聂璇一眼就被这个精巧的一只手便托起来的小炉子吸引了心神。 太美了! 如果说之前是好看的玉石,那么修复好的这只炉,就像上褪去尘灰露出灵动光芒的高级古董,不,是极品古董,捧在手里没有冰凉渐入骨肉感,而是轻凉,像七月的山溪,沁人心脾,并且釉光流彩,好像活的一样。 聂璇睁大了眼睛,震撼得连赞叹的华词藻句都找不出贴切的出来形容。 好半晌聂璇才找回声音,正要张口,就看到何师傅抬手食指比在嘴前无声的嘘了一下,然后拿眼去看另外一边的常师傅。 聂璇聪敏,知晓这是提醒自己拿下店里修复的古玩的事不要被太多人知道,便抿着嘴点头,哪还有心思清洗做事,拿着炉子就站起来要去给她舅舅开开眼。 关大先生那头还在焦头烂额。 商客们提出来的赔偿额款大小不一,合计起来是笔不小的数目。他虽然开了银行,但一次性突然要掏出一大笔钱财,加上店子又压了大额款子进的货,手里头的可用资金就不是那么多,再者亲自请了警察局局长吃饭,言谈间这个案子一时抓不到行凶的人,关大先生的心情怎么也美妙不起来。 警察局长是个能人,看着笑呵呵跟个弥勒佛,可话里话外太极打得特别漂亮,说得最多的是安慰关大先生不要着急,他们警察局一定会抓出凶手,给他一个交待,可饭吃了话说了,什么时候破案就是不说,临走了还揣着关大先生递上的一个大红封。 关大先生心情不好,连长盛都没去,直接回了关公馆。他夫人去了上海接回国的独子,四个姨太正好凑了个麻将桌子在打牌,一回家就听到偏厅里“碰”啊“吃”的“我胡”的,一片唉呀又是你胡了,来来来我们再来一把,麻将牌搓洗的声音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刺耳过,佣人方妈上前接了外套,见关大先生沉着脸,自己的声音便不由自主比平时小了很多:“老爷,您吃过饭了莫有?我去给您做点端来。” 关大先生吃了一包子气,肚子正胀着呢,不耐烦的挥手让方妈下去。 “下去吧,别跟姨太太们说我回来了。” 说完看都不看偏厅一眼径直上了楼。 聂璇在长盛找了一圈没找到关大先生,又等了一阵,等到杨管事,杨管事说大先生回公馆了,聂璇见他脸色比平时严肃,不由得问发生了什么事。 杨管事苦笑:“大小姐,还能是么子事。我们的货被抢被烧,带得同船的别个的货也烧了不少,人家昨天联合起来上门要赔偿,闹得大先生不好过。为了这批货,花出去不少钱的,现在人家要赔,说不赔就联名告到会里去,到时候拿我们长盛的货抵债,这又是一大笔钱。事出得突然,店里哪有那么多钱,大先生现在正愁得不得了,刚才请了警察局毛局长呷饭,那个老狐狸,收了我们的孝敬,却硬是不讲么子时候破案抓凶手,只怕他那头是被对家打点过的了。大先生正气着,我劝他先回公馆休息了。” 聂璇越听越抿直了嘴,恍然发现自己光顾着紧张何师傅的伤与那个香炉,竟然都没有注意到舅舅,她心里生出一股愧疚与懊悔,甩下一句“我回去陪舅舅”就匆匆叫上金桂走了。 聂璇回到公馆,几位姨太还在打牌,她悄声问了方妈,得知舅舅上了楼休息便捧着香炉先回了自己屋里取了香,这才捧着炉子去敲关大先生的房门。 关大先生说是休息,其实哪里睡得着?躺了一会儿就起了身,正在书房里给银行那边打电话询问可调动资金的事情,听到敲门声喊了声进来。 聂璇捧着香炉放轻步子走进去掩上门,关大先生见是外甥女,倒没有急着挂电话,而是又听那边汇报了情况这才放下电话。 “阿璇回来了啊,坐。” 甥舅两个在书桌前坐下,聂璇懊丧的道:“舅舅,对不起,我都没有注意到发生这么大的事,您的压力有多重。” 关大先生摇摇头,在聂璇头顶轻轻拍了拍,慈爱道:“你还小,那样的事有舅舅处理。我们阿璇这么漂亮,可一点都不适合愁眉苦脸的,来,笑一笑,无忧无虑才是你应该有的样子嘛。” 聂璇就着关大先生的话勉强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她把手上的香炉往关大先生面前推近去,填了些香灰后拿出一支香插上,一边点香一边道:“舅舅,这是我做的安神香,你闻闻看好不好闻。” 关大先生知道外甥女这是想安慰自己,故意不提货物的事,便笑着依言用力抽了抽鼻子,然后点头赞道:“香,我们阿璇真能干,制的香真好闻。” 说着又把眼光落在香炉上。 只一眼,这只泛着灵动光泽,如同绵绵蓝水托着一轮红铜小阳的香炉就叫关大先生眼睛一亮。 他不由得端起香炉细细打量。 釉色匀净淡雅,胎质坚固厚实均一,炉上因为岁月产生了一些冰裂纹痕,但纹理如同流水肌理,有种韵味奇特的美感,捧在手里竟有微凉如玉石般的触感,最为奇异的是,捧着这个香炉,竟然让关大先生觉得那丝凉意竟然从指尖往手臂上延伸,像蕨草蔓延,席卷到自己心脏和头脑,让自己烦躁不堪的心情被安抚下来。 这是? 关大先生没有压抑自己的惊异,颇有些不相信的问聂璇:“这真是何师傅修复的?竟然看不出一丝修复痕迹,其纹像是天然而成,何师傅不得了啊,手艺竟然如此高超。” 听到舅舅的赞叹,聂璇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些,她点头赞同舅舅的话,想到自己见到的幻像,不由得面上露出了惊奇又迷梦似的表情。 “舅舅,你可不知道,何师傅还是今天在我面前修复完成的呢,何师傅那最后一笔点下去的时候啊,我正好看到,真感觉当时看到了世上最美最玄幻不可思议的情景。” 关大先生好笑的看着外甥女像陷入做梦一样,随口问道:“阿璇看到了么子?” “舅舅,我跟你说,你可别笑话我。我居然看到何师傅笔落下后,那个炉子猛的发出一层干净纯粹的蓝色光芒,其中有红铜色的太阳似的小圆盘从蓝光里一跃而出,化为鹤,又化为龟,最后落收于蓝光里,消失前仿佛变成了一个蓝衣华服小孩,戴着红宝石的缨络项圈,欢快的冲何师傅行了个大礼。” 聂璇越说两眼越亮,仿佛眼前又出现了那一幕。 关大先生听得好笑,摇摇头后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怔住了。 他不敢置信的低头去看那个小巧漂亮的香炉。 做古玩的,都知道古玩也分类别,除了典型的按物品分类,还有按出土的时间,地点,方式,来命名归类,在一般人知道的鲜货,明器等古玩之外,还有一类古玩,这类古玩,是非常少见的,不是出自古代高官贵爵大墓,而是出自一些奇特的江湖门派之人的墓地,这些葬品有个名字,叫法器。 当然,有些相信术士神仙之流的高官贵族的陪葬里也偶尔会有这样的物件,但比起金银珠宝,这类法器少而珍之,市面上出现得很少,就是关大先生从事古玩近四十年,都只见过两回。 法器外表与一般的古玩没有区别,有上手有异感与无异感的辩识法之一,还有一个辩识法就是法器按一定的规律摆放一阵,会生出或好或坏的事情。 关大先生心道不可能这么一个小香炉是个法器吧?他想着,把炉子摆到桌上,凉意渐渐的就从头脑和心脏处消失了,用力嗅了下香,关大先生笑着摇头:“你呀,八成是看花眼了。老实说,是不是觉得炉子太漂亮了,不想送给舅舅啊?” 他故意逗聂璇,聂璇哼了一声,说:“才没有,舅舅,你还笑话我,我觉得我当时真的看到了嘛。不说这个了,舅舅,我回国还没有开过舞会也没有参加过省城的一些聚会呢,舅舅,你都不领我去参加参加,介绍一些人给我认识一下。” 关大先生听了忙放低姿态承认错误,“都是舅舅疏忽了,老头子们的聚会阿璇肯定不喜欢,舅舅接到广茂商行的高老板的贴子,他小女儿十八岁生日,给她办了个舞会,应该请的不止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还有年轻一辈的,正好,舅舅就带你去认识认识些人,阿璇还给舅舅做秘书,也正好让那些老板们晓得我有这么一个能干又漂亮的外甥女。” 聂璇听了,高高兴兴的应下。 回到房间了,聂璇喊来金桂:“金桂,十六号高老板的女儿办了个舞会,你去帮我打听一下,他们家都请了哪些人。” 金桂不知道小姐打听这个做什么,应了这个事,当天就喊了人去跑腿打听了。 第42章 唐仕女彩绘俑 关大先生眼看外甥女走了,闻着香倒也一时去了焦躁,便就着香躺到书房侧窗下的摇椅上眯了一会,香燃完了,关大先生半睡半醒着,只觉得一阵清清凉凉的凉意在屋子里头流动,让人舒服万分,倒是让他疲惫的心身都得到了抚慰。 等到傍晚方妈来喊,关大先生起来伸了个懒腰,感觉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他临出书房了,眼神不自觉扫到那个香炉,笑了笑便带上了门。 这夜关大先生吃了饭,过了一段时间,郁结与烦躁在银行打了电话过来后又生长出来,势头比之前还要猛,就连喜欢的四姨太他都难得的训斥了一番,回到屋后走来走去静不下来,最后倒是想起了那个香炉,关大先生犹豫了一下,再次去了书房,当夜便在书房睡下了。 几个姨太太看到四姨太被骂,都在一边幸灾乐祸的,四姨太李妙花气得一晚没睡着,半夜上房间想找关大先生撒娇道歉,结果发现人并不在屋里,她满山的找,想来想去怕是去了书房,便又往书房去,结果被关大先生的手下阿吴给拦下,只得忿忿回了自己屋。 她担着心,怕关大先生气起来减了自己的嚼用,一夜没睡得好,巴巴的盼到天亮了赶紧起来候着,结果看到表情轻松惬意精神焕发的关大先生不由得呆了一呆。 ——昨天还瞪着眼,一脸恨不得打自己的凶样呢,一夜之间就像发生了什么好事似的,真是奇了怪了。 莫非……老爷在外头,又看中了什么狐狸精? 她想到这,心里生出警惕和着急,赶紧站起来迎上去。 关大先生只觉得身上松乏了许多,一觉起来整个人都感觉步子是个从骨头里往外飘轻的,再去想关于货被抢被烧,商家赔偿的那个事,竟能心平气和的,再没感觉焦躁,他不由得心里起了疑:是阿璇制的香的作用,还是那个香炉的作用? 再想到晚上他没有点过香,心里其实猜测已经偏倒向那个香炉了。 只是这个事不能说,他得找晏先生请教请教,再观察一下。听说唐委员好古玩,尤其喜爱唐朝仕女俑,正好自己这回收到一尊,也正好是没有被抢的那些货里头的,小损伤不大,何师傅手艺精湛,到时候请他加紧修复了,送给唐四爷拉近关系,说不定能攀上唐四爷后头的唐委员,借着中央党军的势,孙老板这孙子,还看他跳不得跳得起来。 心里有了划算,关大先生好心情的原谅了四姨太昨天要钱的事,用了早饭就去了银行。 何洛一早去上工,就看到杨管事在等着自己,见到他,杨管事笑着问了好,旁边的两个伙计抬了个大木盒递上来,盒子上头还放着一个素色荷包。 “昨儿小姐拿回去的香炉大先生看了,赞不绝口,何师傅手艺了得,大先生说得奖励奖励,您可别推辞,大先生这儿有件古玩,想让何师傅抓紧修复,何师傅您看,五天内能修好不?” 他一番话说得客气有礼让人舒心,何洛便没有再拒绝,穷人哪有把钱往外推的理?更何况昨天点灵那个香炉,何洛浑身精气神都差点被抽空,躺了一夜到现在才恢复了个八九分,自然是不客气的把荷包纳进怀,接了木盒打开一看,躺在里头的是尊丰肥雍容有雅致的胖胖的身着齐胸手拢于前的女性彩绘俑。 几乎不用细细掌眼,何洛一眼就看出这是尊唐仕女彩绘俑。 唐代仕女俑不说多,也不少,喜欢收藏的也是这样。但凡有兴趣的都知道,唐代仕女俑的头部和身体的处理凝练,简洁,注重大形状,细腻处精致,收放自如。大部分的仕女俑头部都被处理成浑厚的椭圆,形态各异的厚重扭髻压在圆面方额上,发饰亦成了整体造型的重要组成。肩膀刻意处理的窄小,颈部加宽,身体形成向下收拢,中间饱满的梭子形,整体造型显得圆润厚重。然而,精致的五官,收拢的小巧手部,裙摆下露出的尖尖小脚,又强化了整体的“扩大”和局部的“缩小”,使造型充满趣味。这种富有节奏感的“收”和“放”,配合仕女俑丰富的表情和动态,将一个个鲜活的唐代仕女再现了出来。这种美是一种非常世俗和健康的自然美,唐代女性美是通过扩张的力量表达女性之美,具有明亮的“阳光”气质。 唐代仕女俑的设色受那个时期工笔人物画的影响,用色大胆、色彩富丽,富装饰性。仕女俑上多以绿釉、钴蓝釉、黄釉、朱砂和石绿等浓郁的对比色为主体色调,冷暖结合,即丰富了色彩的搭配,同时又显低调醇厚。浓丽的服饰映衬洁白委婉的面部,更显富丽高雅,烘托出盛唐的华丽气氛。 关大先生让杨管事送来的这尊彩绘俑,正是俱有典型的这些特色,何洛戴了手套,小心把这尊比一般陶俑要高,已经接近一米的陶俑扶着端出来轻放于桌上仔细打量。 这尊陶俑保存得完好,仅头上发髻后方缺了一块,整体的色泽鲜明,花纹纹理清晰可见,是难得一见的唐朝好藏品。 就在何洛打量的时候,眼前彩绘俑突然绿光一闪,别人看不到,可何洛眼里却是看到胖胖的仕女抬臂掩唇打了个哈欠,精致的眉眼眼波流转瞪了他一眼,声音如出谷黄莺:“看什么看?可是从未见过美人?” 美人说着,扭身横卧到桌上,她一躺下,身后嗖的冒出几条毛绒绒的尾巴,一招一摇的,她姿态妙曼,五分慵懒三分漫不经心,又还有两分艳色丛生的笑着随意挑了一尾尾巴把玩着,看向何洛。 “面容端正俊毅,倒是个浑身阳罡之气旺的,就是看着傻,眼珠子瞪那么大,也不怕瞪出来。” 她自说自笑,笑声如同银铃一样,带着浑身颤动,胸前波涛汹涌起来,何洛一个不防看个正着,咳嗽着别过脸,耳朵后头开始悄悄发红。好在他头发不算短,盖住了,倒没让旁边的杨管事发现什么端倪。 “何师傅,你看修得好不啰?大先生要送人的,还要麻烦何师傅多上心。” 杨管事婉转的抬出大老板,何洛听了算了下时间,点点头。 杨管事高兴的走了,那美人却是改卧为趴,还一双脚架着在身后摆啊摆的,双手撑着下颌,好奇的瞪大了眼上上下下打量何洛。 “你要修复我?看你年纪轻轻的,怕是都未有过心上人,没牵过女子小手,你就不怕手不敢碰我一下么?” 何洛低头检查工具,假装没听到她说话。 可那女子来了劲,一个翻身坐起来,摇曳着身姿走到桌边微微抬起头,正好脸对着何洛的脸,她呼的轻呼出一口气,像在调戏人的不良女子。 “傻子一样,不敢碰我,你怎么修复我呀?睡了这么多年,终于见了天日,怎么就不能给我找个好师傅呢?唉,可怜我一头浓密秀发,何人那般心狠手辣,竟生生折了好些去,他怎么下得去手?岂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万万不可缺失的么?” 她自顾自的自怜自艾:“秀发受损,使得我绝世容颜都大大受损,苍天真是不公,竟如此对我。” 何洛别过头去,忍不住嘴角抽搐。 那美人尤未查觉,反而抬手,手上淡黄薄袖下滑,露出一截雪藕般的手臂。她轻点何洛脸颊,说话时声音带着娇憨糯意:“公子,你是真的能为本小姐修好头发么?还是借别人的头给我做假发呀?假发是用真发还是用丝线混真发做?又或是丝线掺马毛呢?公子,你可千万不要用马毛,我这样的身份,怎么能用马毛假发呢?” 她啰嗦得不行,反反复复的又是跺脚,又是撅嘴,又是手指来戳何洛的脸,一段话不停的说,何洛听着听着,就觉得面前像是站着一百只麻雀在不停的重复假发的话,听得他脑袋里都起了回音不停的响,他一忍再忍,再三忍,最后终于忍不住了,一巴掌捂在了美人俑的嘴上。 “你闭嘴。” 美人吓得惊跳起来,一双手用力去掰何洛的手。 “你竟然看得到我!” “啊啊啊,你是何方神圣?你竟然看得到我?” 何洛力道并不大,美人一掰就从他手下逃脱开,惊语着往后退,结果绊到工具就往后倒。 常师傅正在清铜锈,就听到何师傅唠咕了一句闭嘴,不由得惊讶的转过头来,就看到后生崽伸出手正正的扶在仕女俑的后颈脖上。 常师傅道:“还以为你和这尊俑讲话呢,吓我一跳。” 何洛哪敢应啊,哈哈的应付过去,见常师傅转回身子做事了,左右看了看,见莫得人注意自己,这才板着脸老唬手里的陶俑。 “你再吵,我就拿马毛给你补脑壳上的头发,叫你顶着臭毛哭天喊地去。” 美人吓得猛的举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她不出声,可睁大的桃花眼里却立马涌上了一阵清清透透的泪水,何洛看得头皮一紧。 ——妈哟,大先生这是从哪请回来的这么大一尊狐狸精哟。 第43章 青铜鼎 虽然被吵得想把这个美人俑给摔了,可这是大先生指定的活,何洛再不愿意也没办法,只能放下活计专心给这只美人俑做修复。 这件瓷器修补没那么麻烦,主要是在缺失的那里进行补配,然后作色。 补配一般用石膏,或是瓷粉、补牙粉,或瓷片补配,这件美人俑并没有遗留下残缺的那一块,何洛挑选了瓷粉,调和好后准备打底子。 打底子呢,指的是经过粘接的瓷器会留有一条条粘接细缝,要用颜色填平,即为打底子,也叫刮腻子。要选择附着力强的涂料并加上适量的填充料,调制成填补料,然后用小牛角刮刀一层层地刮涂上去,每刮涂一层要等待其干燥后用细水磨砂纸打磨一次直刮涂到细缝填平为止。最好用细砂纸慢慢打磨,打磨到以手触摸接缝处感觉光滑无阻挡即可。 打完了底,接下来就要作色。 作色是极为重要的一环,有单色釉、釉上彩、釉下彩、斗彩四种主要的调色之分,年代远的陶瓷器表面往往是绣蚀斑斑,器表和胎体呈现出不同程度的风化、剥釉、破碎和酥解等现象.修复时就要注意保护其旧貌特征,修复其损坏部位,使其与整个器物浑然一体。 小美人仍围着何洛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但随着修补工作的推进,慢慢的啰嗦倒是从担心怀疑变成了惊叹,到后来甚至哀怨的提出要求,说能不能把她身上的彩从头到脚都重涂一遍,她一套衣裳穿了千多年,是时候换新了,再说女子哪有老穿同一套衣裙的道理。 何洛哭笑不得,充耳装作不闻,作好了色,又调整了两处细微的地方,开始着手做土锈。 这尊美人俑保存得完好,但因为年代久远,多少还是有点土锈。 釉面锈蚀制作 陶瓷器由于年代久远,有传世品,也有出土的,釉面表层有各种变化,常见的有:土锈,是因为陶器长期在地下埋藏,受到土中水和酸碱盐的侵蚀,使器物上附着了坚硬牢固的泥土;水绣,长期在土中埋藏的瓷旅由于受土中的碳酸钙镁盐类及氧化铁,碳酸铜等物质的侵蚀,使器物表面附着了一些灰白色的沉积物,有些颜色呈铁红或铜绿色;银釉,出土的汉代器物中常会发现有一层银白色金属光泽的物质,这主要是釉色中的铅受地下环境的影响而生成的金属氧化物,它是年代久远的象征。 其中土锈是用漆皮汁(虫胶酒精溶液)、清漆等喷在需要做锈的部分,然后将研磨好的黄土(有些发白的土绣可将黄土中加**子)撤在上面,干好即成土锈。 何洛作事手脚非常麻利,一气呵成,等终于完了工,才发现旁边站着的关大先生和杨管事。 “大先生好。” 何洛站起来问候,关大先生笑得很是和蔼,点点头示意了,嘴上夸赞着“何师傅好手艺,做事也万分用心啊。”眼神落在美人俑上。 “不介意我拿起来看看吧?” 何洛点头,端起美人俑小心的递给关大先生:“大先生放心看,只要注意别碰到修补的地方就好。” 美人俑一入手,关大先生几乎霎那间有一种捧过一位活生生的美人的错觉,他心头跳了跳,再定睛来看美人俑,俑还是那尊神态逼真姿态雍容的唐俑,并没有什么瞬间的眼角带媚面如春花的美人。 关大先生仔细的看了修补过的地方,色泽不仅与原俑一致,就连土锈都如天然生成,最叫关大先生满意的是便是用手摸,放大镜瞧,都没有看出一丝半点的修补的痕迹。 何师傅这手艺,真是绝了。 心里暗暗惊叹赞扬着,关大先生心里也有了计较。 带走美人俑的时候,关大先生不仅请何洛改日去听戏,还让杨管事又给何洛发了五十个大洋作奖金。 何洛有了钱,得了关大先生亲口吩咐的休息一天,便揣着钱去找扈老十了。 他前脚走,聂璇后跟跑来学习,听到人不在,失落的转身带着金桂去逛街买参加舞会的衣裙了。 何洛走到扈老十的那一片地盘儿,寻了一圈并没有找到扈老十,好在逛来逛去看到了一个有点面熟的汉子,他记性好,只想了一下就想起来这个汉子是最初跟扈老十一块堵过自己的人,于是上前打招呼。 这汉子被吓了一跳,一脸警惕的看着何洛转身要走,听到这个面生的年轻人提起扈老十才停下脚。 听到找老扈的,他摇摇头,说老扈出去了,也不晓得么子时候回来,何洛挂着巴三的事,只好压下满肚子的遗憾留下口信离开,等他走了,这个汉子才眼神有些复杂。 扈老十这两天哪都没去,就窝在自己家里也不知在折腾什么想什么,只交待他们有人来找就说他有事出去了。算了,古古怪怪的,反正跟他莫得关系,汉子想着,也从反方向离开。 何洛找不到扈老十,脚下一拐就去了码头小酒楼找范十九爷。 掌柜伙计看到他倒是一脸笑,可听说找范十九爷就一脸不好意思:“小何先生来得巧了,我们十九爷两天前出门了,还莫有回来,回程我们都冒晓得。” “实在是对不住啊,小何先生您放心,等十九爷回来,我们一定转告他您来寻他的事。” 何洛倒没作他想,转身出了酒楼只心下奇怪了一番,怎么十九爷和扈老十竟不约而同的都出去了。 一天的假,他又没处可去,想到自己穷得慌,上回的古玩巷子没逛完,码头离那又近,便揣着钱又去了那边。 天气不好,飘着毛毛雨,外头的摊子比那天要少一些,生意也冷清很多,摆摊的都窝在屋檐子下头,几个人围着个小火炉子聊天说话打发时间,看到有人来了也不近去,眼皮子一撩盯着摊子别被人顺了东西。 何洛逛了好些个摊,因为有雨,字画类的几乎看不到,等慢慢走着,一个摊子上的一个个头不小的铜鼎吸引了何洛的眼光。 他走过去蹲下,借着打量摊子上的玉饰钱币,用眼角偷偷观察这个铜鼎。 粗看一眼,这个鼎给人的感觉是个假货。 这个鼎锈蚀得厉害,表面坑坑洼洼现出的小片鼎身是一片青蓝色的锈斑,有些地方则是几乎占据整个鼎的白色的堆积物,只能偶尔从中看出一丝两条的刻痕。鼎大有如少年一个怀抱,四方两耳四足,静静的立于摊子一角,只丑陋得像是特别脏的旧垃圾的表面,只一看就让人生不出一丝半点的购买心思。 可何洛看着那片少量青蓝色的锈斑却有不一样的想法。 青铜器的锈,分为好几种。 1.贴骨锈,锈层与器物本体浑然一体,几乎没有分离感,多呈绿色或者枣皮红。 2.釉锈,即器物本体外表面被一层釉层所包裹,即所谓的“包浆”,北方多呈绿色、枣皮红或者黄红,南方多呈蓝色和红色。 3.浮锈,即器物表面已经部分酥粉,甚至有“长毛”感,多呈绿色,夹杂有蓝色或者红色。 4.发锈,锈蚀已经影响了器物原来的构型,形成凸起或者凹陷的锈块,要么和原色差不多,剥落的话多呈砖红或者黑紫色。 5.糟坑锈,器物被锈蚀得很厉害,形成了由里及表的泡沫锈,多呈绿色。 6.黑漆古,出土时间很长的传世青铜器,在传世过程中不断被把玩擦拭,就会成型一层光亮的不透明外壳,多呈黑色或者深墨绿色。 7.水银沁,器物表面有一层银白色的光泽层,外观如挂了一层水银,所以叫“水银沁”。 这个鼎上的锈斑呈蓝青,蓝色色泽美而不艳,青色则暗沉,如蒙了一层薄薄灰白,再加上那些白色堆积物,仔细看了,很像是沉于水底时间太长久,而依附的珊瑚残骸。帛派的人眼睛好,别人也许得拿在手里才看得清,可何洛隔着一米来远的距离,却清楚的看到这些白色堆积物虚壳残漏缝隙下的不平的小圆坑,极有规律,也密密麻麻多如繁星。 正是这个才叫何洛心下马上反应过来:这件鼎可能是个海捞器。 海捞器在古玩行当里也是极有名的,除了陆地的墓,就是古代的船。唐明盛世之时,除了陆上丝绸之路扩大着与外国的交易,还有就是海上船队。一般情况下海捞最多是瓷器,但也不乏金银、丝绸茶叶与青铜器,像这样属于大件的青铜鼎是极少的。 此鼎呈四方,高约三十多厘米,横宽约近五十,而铜鼎是从陶制的三足鼎演变而来的,最初用来烹煮食物,后主要用于祭祀和宴享,是商周时期最重要的礼器之一。鼎,古代原是饪食器,后来变为统治阶级政治权利的重要象征,视为镇国之宝和传国之宝,也是“明贵贱,别上下”等级制的标志。 这样的制物本身就代表它一定的真实性,再加上铜锈的那种沉淀之美与大量的海生堆积物,何洛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个鼎是个文物。 第44章 被袭 就在何洛偷眼打量这个鼎做判断的时候,他眼里的鼎忽然微微摇晃起来。先是极缓的晃动停顿,渐渐的频率加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摇动,不一会就发出了嗡嗡的声音。 何洛的眼前的空气忽然像笼了一层透明的水,水波微漾,不知从何处有色彩斑斓的小鱼三三两两游来,穿过何洛的身体游走,至于离何洛不远的那个左上方的鼎则突然爆发出一阵青蓝交错,但是非常柔和的光芒,何洛不自觉眯起了眼。 等光芒散去,在何洛面前出现的,是一个巨大的异常奇异的生物的头。 这生物头有两三个何洛大,长须如带,眼如半个成人,泛着蓝色宝石般的光芒,长得像狮子,但却长着长长的分叉的鹿角一般的东西。 这生物低头来看何洛,脸上白毛随着水波飘动,现在出隐藏其后的皮肤,并不见肤,覆于其上的,是青蓝色的漂亮得令人神迷的微微泛着冷光的鳞片。它太大个了,何洛根本看不到它的全身,蹲在面前就像一道小点心似的,它看着何洛,又歪歪头,张嘴露出一口参差的锋利牙齿,水波突然像烧开了似的沸腾着冒出泡泡,何洛没有听到声音,但脑子里却像听到了眼前这个鼎灵的惨叫,随后便看到巨大的头从后方往前,有无数白色的小虫爬动着堆积着,很快就把这巨大生物的脑袋都堆满了。 这鼎灵叫声越来越弱,最后奄奄一息,一双美如琉璃的眼睛不甘不愿的被迫闭上,失去了生机。 它闭上眼,水波便忽然消退,何洛呆了一下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还蹲在摊子前手里手拿几个顺治和雍正的铜钱。 他不再打量那个鼎,而是低下头去看手里的钱。 年代近,这几个钱里只有雍正那枚是真的,其他的都是作了旧与锈的仿品,他喊老板:“这几个钱么子价?” 老板拢着手离开火回来,打了个哆嗦看了下几个钱后说:“天气不好,我看小兄弟也是个有缘的,就三十个大洋一块。” “贵了,两块大洋一个。” 何洛抛了抛手里的四个铜钱。 老板就瞪眼:“小兄弟啊,我这可都是真钱,真古董,也是看有缘,再是看这几个钱锈得严重,才给你低价,你要是真想要,二十六个大洋一块。” 何洛就笑:“老板,一口价,三个大洋一块,卖就买,不卖就算了,我去别个摊子上看看。” 说着又补充一句:“反正我做个随身风水的五帝钱局,也冒一定要用到真钱。” 他说着把四个钱往老板手里一放,站起来欲走。 老板先还端着,看他真走出七八步了,在后头喊:“哎,小兄弟回来回来,卖把你了。” 何洛痛快的付了钱,把四个钱收好了,提起脚作势要走又停下,指着那个丑得不见真颜的铜鼎问:“这个鼎么子价?” 老板看那个鼎一眼,摇摇头道:“还真是巧,这个是个海捞的,我看小兄弟你也爽快,你要是要,三百个大洋。” 何洛转身欲走:“老板你不实在啊,又和我喊汪汪(报虚价,装样子)。” 做生意的,都脸皮厚的很,那老板一脸理直气壮:“我这是真货,你看看这上头的痕迹。” 他说着还用指甲划上边的珊瑚沉积物给何洛看,何洛看得直摇头:“还真货,上面这么多东西,洗都洗不掉,识货的哪个买这个莫值么子钱的东西,痛快些,三十五个大洋我就拿回去做风水。” 他口口声声说风水,老板便上下拿眼打量他,再看看自己那个鼎,放在那里真的丑得看不得,也还脏得很,拿着让亲戚洗过,洗脱了一大层后剩下这些粘在上头的,再也洗不掉了,他自己都是看个头大,拿着在摆着撞运气想卖洋人,可惜摆了蛮久也莫得人要。这件海货也是别人抵十四个大洋抵给他的,不值得么子,就是青铜卖三十五个大洋也还赚了。 老板也就不再讲价,痛快的点了头。 老板赚了钱,看何洛去搬鼎,上前帮忙搭手抬起来,好心的跟何洛讲:“伢子,这个鼎你莫看他不是特别大,可重得很,你搬得动不啰?要不叫个车子来。” 何洛一个山野长大的汉子,又从小习武,力气不是常人可比,一上手就掂量出这个鼎重约四十来公斤,抱着走一长段路都没有问题,他便笑了笑,拒了老板好意,把鼎扶到肩头上扛着,只说:“买了这么个大家伙倒是一时不好再逛,算了,今天就到这里了。” 老板看他离开,一边感叹这个伢子力气大一边还热情的喊:“伢子,要是还要买么子,下回记得来我这里,算你便宜啊。” 何洛叫了个人力车回长盛,平常休息进出长盛,都是绕到后头那个街巷里的后门进出,到了巷子口,付了钱,他便扛着鼎下了车往巷子里走。 这条巷子细又窄,厨房做饭菜后装潲水和剩菜的垃圾桶都堆在外头,门边还有水缸子,杂物不多,但行走间还是要避着些的,他走了没多过远,耳朵就微微动了动,后头有人进了巷子,脚步放得非常轻,可没能瞒过他这个练武的人。 就在何洛准备不理会的时候,来人忽然加速,一道疾风当头就往何洛头上落下。 感觉到不对何洛往前猛的一跳,返身抓住铜鼎往自己身前一挡,当的一声闷响,来人的刀一击落空,二击正好砍在铜鼎的双耳上。 何洛左手抓住鼎足大喝一声举鼎往前猛砸,这人蒙着脸,露在外头的一对小三角眼顿时冒出惊慌的神色,脚下不住往后退。巷子太窄,又摆放了桶子水缸之物,他身后的两个人倒是想冲上来攻击,却被挡住只能跟着后退。 其中一个人撞到一个水缸,低头看了一眼,发现里头没有水,也大喝一声抓起缸子便隔空砸过来。 何洛一鼎在手,眼看巨大的黑影当头落下,他也不惧,反手把鼎举到头上拦下水缸,脚下走着八卦步攻向趁机挥刀袭近来的蒙脸人。 水缸哗啦被撞碎,碎片受了力往四周激溅,倒叫前来偷袭的人没想到这个意外的变化,其中一个躲避不及被其中一块给扎到,哎哟的叫出了声。 何洛哪能错过这个机会,舞鼎挡住刀子的进攻,脚则快速踢着落下的碎片往来人袭去。 三个人不防这一手,与何洛正面交手的汉子也被扎中一块。痛意叫他身形不稳,一恍身就露出了破绽,被何洛一脚当胸踢中,不由得往后退着撞到了一个潲水桶。还好后头两人见机不对赶紧的扶住了他,没叫三个人都倒在地上,知道讨不了好,领头的喊声撤,三人转身就跑。 何洛抓着鼎就甩,鼎一出手才想起来不对,赶紧迈出大步伸长了手又把鼎抓回来。 鼎身重,被抓住后往下坠,何洛错步右手用力抱住,这才没叫鼎砸在地上。就这么一眨眼的功,他就眼睁睁看着那三个人奔出了巷子转了弯失去了踪影。 何洛呸了一声,扛起鼎走到了长盛的门口了又停下了脚步。 这里终究是别人的地方,自己如果淘宝,东西放在长盛的屋里怕是不好,到时候要带走,谁知道人家会不会反咬一口说是他们长盛的东西?再说了,刚才这袭击,人家一看就是在长盛等着自己,除了万老板,还真不作他想,要是自己租个屋,一个好安放自己的私物,一个,也算是自己在省城的一个退路去处。 想到这里,他扛着鼎返身就走。 省城有租屋的广告,在红纸上写上“吉屋招租”四字,注明地点和间数,张贴于大街小巷。招租人一般还会另外注明“真三不佃”的字样,意思就是房客无铺保或家世不清,或租作旅馆者,拒绝承租。 省城自己买屋住的少,租屋住的多,广告到处有,何洛几乎不费功就看中一家隔着长盛三条街的小板巷里的一家。他寻着广告上的地址找过去,找到房东要看屋,房东正好在,开了门领他进去打量。 这屋不算新,但也不旧,里头卫生蛮干净,面积大概有二十多个平,屋主道:“我这屋有十一个年头了,一直爱护得很,就是没得人租我也每天过来打扫的。” 这屋小二楼,隔面临了小呷街,推开门喧嚣声就扑面而来,屋主自己都讲:“要不是临得街近吵了些,租金我还要更高些的,现在一个月十块钱,真的是算便宜的。” 这是实在话,何洛其实对这个位置蛮满意,再看楼上楼下床和衣柜都有,灶屋里的锅和铲也齐全,自己只要办置被子,洗脸的木盆等用具,算是直接就能住,他也不讲价,痛快的付了租金与押金又签了佃约,把鼎放下后拿了钥匙就回去长盛买被子等东西。 他这里把东西办置好,看着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天黑,干脆又回长盛清了两身衣服,特别是把自己的工具和那个塔塞在怀里带上。 阿四儿看他带着衣服走,不解的问何洛:“何师傅,您这是?” 何洛笑笑:“逛街遇到个老乡,关系特别好,喊我去他那里呷饭,我怕喝了酒要留宿,干脆带件衣裳备着。” 他这么说阿四儿恍然大悟,离开长盛,何洛一路注意着莫有被什么人追缀着,顺利回了自己刚租下的屋,落下栓把东西摆出来,他倒在床上才算是放松下来。 这里就是他自己的地盘了,没得人管,以后要是师父他们来了,就可以在这里落脚了。 美美的想了一番后他又翻身坐起来,得去买些清洗修复的材料才是,师父要是看到这个鼎,怕会因为太丑把自己骂一顿的,再说了,那个小文昌塔也要修补呢。 第45章 参宴 何洛这头自己弄了饭菜吃了晚上静心给那个小塔补塔尖不说,关大先生拿着那尊美人俑让晏先生帮他好好的掌眼。 晏淮南是有名的考古学者,甚至早年还曾到欧洲读了历史学,祖上曾靠着倒卖敦煌壁画给洋人发起的家,他从小接触文物,故而兴趣与赚钱都是文物,拿着放大镜好好的把这尊美人俑从头看到脚板底,没错过一丝一毫的地方,这才放下镜片赞叹的道:“是个人才啊,虽说这尊彩绘俑品相完美,要修复的地方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可何师傅这一手真是了得,我掌眼这么多年,竟是看不出来修补过的痕迹。长江后浪推前浪,何师傅这么年轻,这门手艺却是出神入化得很,当得上国手。” 他赞得很厉害了,聂璇在一边听着不由瞪大了眼:“何师傅这么厉害的么?我看他肯定是凑巧吧,要说国手,那还是晏先生这样的人物才当得上。” 关大先生在一边哈哈一笑,附和外甥女的意见:“正是,何师傅修复得好,可还是叫晏先生看出来了嘛,证明晏先生的眼力可不是毛头小伙能比较的。” 晏淮南推了推眼镜,虽说主家有意说他好话,可他恃才傲物,并不觉得这样的吹捧自己就受不起,但他素来只在心里得意,面上一向斯文谦逊,故而只勾出一个淡淡的自谦的笑。 “哪里哪里,世上人才济济,晏某不过侥幸多读过一些书,看过一些事物,却是与那些有能之士不能相提并论的,吾之才能尚欠缺得很,更当不得国手之称。” 关大先生摇头叹道:“晏先生就是太过谦虚。不过也正是先生谦虚,关某才能有幸请来晏先生,天色已晚,晏先生不如留在公馆,我们一边吃一边聊,好好放松一下,如何?” 聂璇知机在一边帮腔,晏淮南推诿一番后便依言留下了。 关府用餐,关大先生没得那多规矩,只是府里女人多,怕晏先生不自在,关大先生便吩咐只让四姨太作陪,其他几个太太都去小偏厅另外开一桌。 聂璇是不喜欢年轻的四姨太,可她舅舅喜欢,只好忍耐着坐到她旁边。四姨太晓得今天有客,梳了个波浪刘海与微微散懒自然的卷髻,换了稳重的墨绿色丝绒旗袍,旗袍边滚了银白色边,素得不得了,妆色也淡,但压襟用了纯银镶粉珊瑚西方女子人物头像雕像的椰圆坠,配上粉中带红的唇色,既有成熟女子的妩媚,又有一丝西方文艺女性的典雅。 她扮相美丽,行走时身材妙曼,说话声音轻柔带媚,惹得关大先生喜爱不已,就是晏先生这样的斯文读书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聂璇吃得有点食不知味,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坐在自己对面的晏先生那镜片后的眼睛,好像时不时会看向自己左手下方的李姨太。等聂璇看过去,偏生又没有看出来什么,她便不再在意这件事情,把精神专注到关大先生说的高老板女儿办的舞会上。 省城古玩三大家,唐、关、孙三家。唐四爷唐家仁排在最前头,却是最低调最有势力的一位。 这位唐四爷唐家仁三十三岁,一生风流爱美人更爱古董,他的背后,则是国党中央委员唐生智。 这位唐生智是个人物,原来是湘省乌龙山一支匪头,他有胆识,胆也包天,肯花钱请江湖偏门人物做事,后来又敢领着杂牌子军独据一方自作军阀,打下了湘西一片地盘。后来为着这个侄儿有前途,干脆利落的答应了蒋委员长的招安,带着身家成了国党的委员。 唐生智三女无一子,故而把已故的大哥的这个独子当成亲子一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甚至有传闻这位唐四爷手里还捏着一支唐委员给的私军与大半个身家。 就唐四爷这样的身份地位,虽然没人敢在明面上称他一声少帅,可他只要脚一跺,那省城的地头还真会抖三抖。 “听说高老板这次请了唐四爷,正好,阿璇你跟着我去,也认识认识一下这位神秘的大人物。” 关大先生一脸慈爱的给聂璇挟了菜道。 “唐四爷别看已经而立之年,却是没有成亲,身边跟的两个姨太太还是唐委员给安排的。你见着人也别怕跟紧了我客套一下就行。高老板这种舞会会邀请唐四爷,就是起了心思,想把女儿引荐给唐四爷,听说他女儿长得很漂亮,和他那个美人二太太几乎一个模子出来的。” 他话理说得清楚,聂璇抿嘴笑着谢谢舅舅的菜后点头:“舅舅放心,这个我有分寸的,我才学成归来,还想先给舅舅做几年事呢。” 她说得倒是没错,就是说完了心头浮现出一个总在自己面前显得拘谨的影子,随后便被她按了下去。 听到她这话,晏先生倒是赞赏:“对,时代的进步,我国的新女性也应该如同大小姐这样,开明有自己的见地。” 李妙花便微微蹙起柳烟眉,娇声道:“你们都进步,只有我退步,哎呀,老爷,改天也让我去给你做秘书,你看,我思想觉悟多高呀,保证做得不如阿璇好,但也不会拖你后腿。” 关大先生好笑:“你啊,把你的牌瘾戒了再和我讲这个话吧。” 他们一番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时间倒也过得快,等聂璇回了屋,金桂道:“小姐,四姨太不会是真的想去长盛做事吧?” 聂璇冷笑一声:“她?舅舅虽然宠她,可头脑清醒得很,家族生意断不会叫她一个姨太太沾染半分。再说表哥马上就回来了,舅舅应该是要培养表哥独当一面的。” 说着她又好笑的看着真正的明代海水瑞鹤铜镜里的自己:“至于我,舅舅是想让我帮称表哥的呢。” 她心里哪不清楚?舅舅对自己,固然有亲情,然而随着年岁流逝自己的长大,如何看不明白自己的处境?说白了,她就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抚养自己又供自己读书,舅舅又还是在欧洲学艺发家的,思想比一般的国人要开明很多,他知道欧洲的女性的地位在变化,从事工作的新女性也不少,他也从自己身上看到了潜力,表哥是独子,真要担起关家的生意,需要的还是自己人助力,所以这也是舅舅培养她对她好的一个主要原因呢。 就是不知道真到了利益面前,舅舅是不是会让她……牺牲自己的婚姻呢? 三天时间晃眼就过,转眼便到了高老板女儿的生日宴会。 聂璇穿着新裙子,显得很是娴静素美。因着关大先生的提醒,聂璇并未做艳丽妆扮,而是化了浅浅妆,脸上上了一层淡淡的脂红,口红也挑了粉色偏玫,挽着关大先生的手坐车去了高公馆。 高老板是做铁矿、香皂纸张等生意的,是省城有钱大户,住的公馆面积大,车子一到园里,里头已经停了不少的车,司机把两人送到门口后开了下去。 高老板亲自在门口迎客,见到关大先生笑着挺着自己的大肚子打招呼:“关大先生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是小女之福啊。” “哪里哪里,贵女公子生日,我这个糟老头本不好出席,只是我这亲女儿般的外甥女离了国好几年,正巧前阵子回来,就厚脸借这个机会带她出来认识认识一下人,将来也好一起逛街聊天。阿璇,还不快叫高伯伯。” 关大先生说着,给高老板介绍自己身边的聂璇。 聂璇大大方方的上前行了个礼喊人:“高伯伯好,聂璇不请自来,还请高伯伯不要介意。这是舅舅与我的一点小小贺礼,希望高小姐会喜欢。” 她落落大方,甜美得体,漂亮但不高调出众,显然的不会在今天来抢自己女儿风头,高老板只打量了一眼就心生好感,接过递过来的小锦盒笑得也真诚一些:“关大先生,你这外甥女貌好人也亲和,是个好的,倒叫你藏得深了。托你一声伯伯,我也不客气,聂小姐,我家高纹最爱结交小姐妹,聂小姐肯定和小女谈得来。” “来来来,里边请。” 高老板作了请势,一侧的管家便跟上来给关大先生两人引路。 进了欧式的圆形客厅,里头衣香鬓影,音乐流倘,已经有不少衣着得体的上流人物端着酒作着西洋的作派在交流说话。 关大先生一眼就看到一些熟人,拍了拍聂璇的手示意她安定,领着她迈步过去跟人打招呼。 聂璇落落大方,面上一直挂着笑,这个喊伯伯那个叫叔叔,一圈下来,倒还真被她舅舅带着认识了不少人。 这些人也在后头看着关大先生和聂璇低语:“关大先生不愧是从国外回来的,行事大胆也开放,生意都敢做主让一个外甥女参与。” “女子这么大了,还是嫁人得好。” “要我说,现在有女学,新女性将来从事工作的事只会越来越平常。” “女子无才便是德,要是我家女儿,早早就定了亲,十六就安排嫁过去了。” “都别说了,唐四爷来了!” 几人讨论纷纷,有一人突然扬声一喊,关于新女性工作或嫁人的事便突然的中止,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扭过头看向客厅门口。 第46章 送礼 上流圈子谁都知道高老板这回往唐公馆递了请贴。高老板的铁矿生意做得开,货运得出省,全靠着孝敬唐四爷。说起来唐四爷算得高老板背后的靠山,像这种女儿过生办的舞会,就是个过场,唐四爷那样的身份,难得出席这样的场合。 然而现在唐四爷来了。 所有的人顿时心里对高老板又有了个重新的评估。 聂璇其实也好奇,关大先生一再和她老唬莫抢高家小姐的风头巴上去,听得她以为这个人怕是有三头六臂了。这会顺着人群抬眼看过去,看到的却是一堆人。 关大先生把聂璇领到一边道:“别近去凑热闹,呆会自然有打招呼的时候。” 说完了忽然眉头一皱,指着人群里其中一人道:“阿璇看清楚了,那个穿青色长衫的是孙老板孙世庆的二儿子孙存禄,孙家的人心胸狭窄又心狠手辣,他们家据说后头有日本人的影子,你要是碰上了,只点个头就好,莫和他们打交道。” 聂璇顺着舅舅的指点看去,在人群里看了一会才辩认出舅舅指的那个人。头发抹的油特别重,中分两边,配着白眼多黑瞳小的下垂小眼,看着就给人不舒服的感觉,这孙存禄还笑得特别假,让聂璇想起皮笑肉不笑这个话来。 因为等到了唐四爷,高老板便提早拉开了场子,他特意请了西洋的乐队来家里演奏,音乐一响起,屋里的灯就关了好些,随后他那女儿顺着楼梯从二楼走下来。 高纹一亮相,灯都都打开来,外头都听说高家的小女儿漂亮,高老板又把女儿看管得严实,好多人都是这会才看到真人,一见之下赞叹声起,聂璇是个姑娘,看到高纹都不由得心里赞了声美。 这高纹桃心脸,单凤眼,笑容淡雅身姿优雅,像是书香门第世家出身的大家女子,一举一动皆有种高洁的气质。 高老板挽了女儿,脸上红光满面的道:“今儿小女生日,承蒙各位看得起,前来参加,我高某在这里先道个谢了。” 接着宣布舞会开始,高老板领着女儿走到唐四爷面前,要女儿喊人。 他们这边与关大先生那边隔得不算远,又正好顺眼,聂璇与做丝绸布匹的万家小姐、开玻璃厂子的陶家小姐,再有两个同样跟着屋里长辈出来长见识结交人的少爷们在一起说话,聂璇推着自己前面一些的陶家小姐跟宋家的公子去跳舞,顺眼就看到高老板对面的人转过身来。 这位唐四爷高大结实,穿着宝蓝色长衫,看年纪约是二十五六左右,五官硬朗却更有种咄咄锋利的伤人感。他似笑非笑的扬着眼道了声恭喜,就喊自己的管事送上礼。礼是个小锦盒,聂璇甚至隐约听到这位唐四爷说了句:“惊喜……等会再打开……” 高老板连连道谢,推着高纹上前:“小女生日,四爷,不知可有荣幸请您带小女跳一支舞?” 唐四爷扬了扬眉,摆手,他许是感觉非常敏锐,忽然抬眼向关大先生这边看过来,眼神锐利如刀,吓得聂璇下意识就别过眼睛对着自己面前的几位公子小姐笑了笑。 就在这时有人走近来和关大先生打招呼。 “哟,关叔叔,好久不见哪。这位是您外甥女吧,啧啧,真漂亮。” 聂璇抬头一看,这人陌生,但也不陌生,正是刚才舅舅特别让自己注意小心的孙家公子。 他见聂璇看过来,比语言更轻浮的,竟是用露骨的眼光欲上下打量聂璇。 关大先生脸一沉,上前一步挡住外甥女。 “确实好久不见,孙侄,听说你还有两个妹妹,年龄应该和高家小姐相仿,怎么,孙老板身体欠佳?才让你这个成亲五年又颇有花名的二少陪着她们出席高小姐的成年舞会。” 周围的人听到那句孙侄时陆续忍不住憋起笑,聂璇都忍不住偷偷把脸藏到舅舅身后捂住了嘴。 孙侄,孙子。舅舅真是太厉害了,骂人还能这样骂的。 孙存禄不傻,一听脸色就难看起来,他更是皮笑肉不笑的眯起了眼,嘴里的话掺毒带刀的:“比不得关叔叔家大势大,这货被抢船走水才过了几天,换成别的老板怕是要急得掉光了头发,关叔叔还有闲情逸致带外甥女出来参加舞会,小侄佩服佩服。” “孙侄你不佩服也要佩服,我关某人白手起家,做到和你爹一个位置,身家自然是有些的,货莫得了有么子,世上可没有断了货去,你屋爹打了那多么年山洞子,还不如我开个银行。要我讲哪,地皮也莫铲狠了,伤阴德,眼下风光,还莫晓得将来是么子回事。” “你!” “有意思。” 他话音一落,有个陌生的声音插进来。 聂璇探出脸往外看,就看人群分开,唐四爷手里端着酒,一脸笑的走近来。 他随便往面前简单一站,周围的人都跟按下开关似的静了声,就连孙存禄这种不要脸的小人都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唐四爷斜眼俯视的瞟了孙存禄一眼:“你是孙世庆的崽?接着说,我正好冒得味儿,你再多讲些,听起来蛮有意思的。” 唐四爷这话像是玩笑着说,可孙存禄反而收敛了,肃着脸喊了声唐四爷,结果换来唐四爷看都不看一眼,旁边的管家给四爷递上烟,又递上火柴,唐四爷抽了一口,一口烟子喷到了比他矮大半个头的孙存禄脸上,又随手指了指关大先生: “莫得意思,看到我来了就不肯讲了?算了,我好歹和关先生一个辈份,你喊么子四爷,喊声唐叔叔。” 孙存禄这下子脸皮子都要掉地上去了,僵硬的喊了声叔,唐四爷应了,好心的再次喷了他一脸烟子:“看在你喊叔的份上,你回去要你屋爹注意一下,最近可是不太平。” 听到这话孙存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抬手行了个拳礼走开了。 唐四爷就像是纯粹来看热闹的,见人走了,无趣的摇了摇头。 关大先生本还想着找机会和唐四爷搭话,没想到唐四爷居然凑巧过来了,当下抱拳道:“我关伭山谢谢四爷解围了。” 他这么客套,唐四爷要走的脚又放下了,侧头道:“关爷客气,我就是过来看下热闹。” 他说完就真走,聂璇就看到他转了几下,又和警察局长等人说了下话,就大刺刺领着管家离开了高公馆。 聂璇在心里也道了声谢,回头疑惑的问关大先生:“舅舅,这唐四爷行事蛮看不懂的,他和那个孙子说注意最近不太平,这是提醒孙老板还是莫看起他们家,故意刺他的?” 关大先生摇摇头,看向门口:“这个就冒晓得了,不过唐四爷这一解围,倒是让我们有了机会送下礼了。” 虽然被小人恶心了一下,但总的收获令人高兴,等散了舞会,关大先生交待管家,派个人去盯紧了孙家。 第二天一早关大先生又写了信,连同美人俑一块,让聂璇往唐氏文化商贸行送了过去。 聂璇褪下了旗袍,穿着西式的洋装,下头也换成了裤,头发微微烫着波浪,倒是一副西洋职业女性的模样。 唐氏文化商贸行其实离长盛不算得远,就隔了一条街的距离。关大先生走货,全国各地的走,唐四爷的货,多走的军阀国党盗墓的明器。 俗话说三年不开张,开张顶三年,唐四爷可全无不开张的担心,他的货算是供不应求,聂璇到了唐氏一看,发现多宝格,博古架上货摆得并不是太满,却是错落有致,但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都是明器的原因,店里只觉得有点子凉嗖嗖。 听说唐四爷不在,聂璇把礼物留下就回了,等她人一走,后头院门帘子一掀,唐四爷的管事唐礼走出来,掌柜的恭敬把礼递上道:“大管事,这是长盛关大先生让人送来的,说是谢谢四爷昨天给他解困了。” 唐管家掀开盒子一看,哟了一声,再看看门口,笑道:“这关伭山外头都喊他一声关老狐,还真是个老狐狸成的精,会理着竿子爬得得很,晓得一般礼我们四爷看不上,送的是这么一尊儿,怕是四爷看在这东西份上,要和他搭界搭界了。” 掌柜的听了,伸头一看,看到大盒子里那尊品相完美的唐美人彩绘俑,不由得也哎了一声。 唐四爷在店子后头的院子廊下正逗着自己养的鹩哥,见到管家奉上来的美人俑,本来漫不经心的眉眼倒是一收,眼神微亮。 他唤人打水把手洗了,擦拭干净了这才端起美人俑拿着放大镜儿仔细的打量。 管家在一侧静静的候着,直等四爷打量完了,才道:“四爷,这彩绘俑您看如何?” “是个难得的真品。”唐四爷放下放大镜,点点头,手在美人俑上的披帛花纹上摸过。“最最难得是保存完好,虽然有些土锈,可千多年的时光,哪有不被岁月侵蚀的道理。” “四爷,这礼会不会太重了?您往常和关大先生也没什么交集,他一下子送这么重的礼……” 听到管家的话,唐四爷把美人俑放回盒子里,拿了支烟含到嘴里,管家知机的上前来点火。 “上头要动省政府主席鲁平,我爹想借这机会把这个位置吃下来,到时候扩军招人,要钱财。省城么子最来钱?古玩。关伭山走货去外国走的量大又勤,他还办着银行,他既然有求,我做么子不应?” “这……四爷,我们平时的货不都自己出,有必要借关伭山的手?” “关伭山在国外有根,我出船,不怕他不动心。国内现在乱得很,北方那边日本人现在也越来越嚣张,国党内派系多不说,还错综复杂争权斗利占地盘得凶,国党和共党也在争斗,现在国内哪里太平?只怕更大的动荡就要开始。借姓关的手,转些资本出去,万一有个么子事,我们唐家也有条退路。” 唐四爷抽着烟,声音淡淡的。管家听了心里一紧,担忧的道:“怕是老爷不肯。” “怕么子,到时候一棍子打晕了弄上船,等到了国外再喊醒来,就是让他打,他还舍得打我?” 第47章 礼尚往来 管家跟随唐委员多年,又从小照顾四爷长大,对唐四爷的性子知道得清楚,见到四爷脸上神色淡淡,心头微微一紧,晓得怕是现在的形势并不让老爷和四爷看好。 今年先头是围剿共党,后头又是国党北伐,夺下来北京不算久,省城的人都还不怎么喊那边北平,还是北京北京的叫着。六月时日本人更是弄了皇姑屯事件,在南满铁路设伏暗杀了黑龙江督军,奉系军阀大帅张作霖也受了重伤,最后不治身亡,好在当时张大帅秘不发丧,弄得日本人不敢轻举妄动,东北那头才没被那些豺狼糟蹋了去,可这样下去,只怕也是早晚的事。 老爷当年其实真不该听得那姓蒋的说得天花乱坠,带着人马投了国党,国党派系多,今年最上头都开始撕破脸在争了,像老爷这样的,手下有人有枪,只怕到头来要被派作刀子先端上战场。 唐四爷一张脸在烟雾里明明灭灭的,叫人全看不清神情。他抽完了烟,刚起身就有当兵的送来口信,说是事儿昨夜里办成了,唐四爷这下子又笑起来,他让管家拿了棉袍子来穿上,道:“走,闲着没事,你带上这彩绘俑,我们去我爹那儿去。” 唐四爷笑得漫不经心:“既然关大先生送我这么尊重礼,我唐四也不好意思就这么大刺刺收下不是?礼叔,你看下我么子时候有空,给关大先生下个贴子,请他呷个饭,礼尚往来嘛。” 管家应了,心里却是想,省城的人都称关大先生是关老狐,他外表文质彬彬和气有礼,这回被孙世庆抢货烧货,能咽得下这口气? 他想着,也把这疑问说了出来,唐四爷就笑。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年头,正经生意人,生意是做不得大到与我同名声的。” 关大先生再斯文,他可是生意人。生意人重什么?重利!谁从他嘴里抢食了,他能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气? 再说了,有实力在省城开银行还占稳脚跟……这位看着和气生财广结善缘的关大先生,可不是表面看起来温文无害的,这么些年来打探过他背后势力的人不少,可谁都没能摸到他的底。 唐四爷想得多,可脚步一点都没慢,他揣着这些想法儿坐上了画,往桔子洲头的唐公馆去了。 温文无害的关大先生真的温文无害吗? 聂璇一走,就有巡逻队的队长万山来找关大先生报事。 “大先生,已经查清楚了,孙世庆藏了两条小船在资江下游那头,这两天正在装货,怕是就今天或明天就会走。” 关大先生嗯了一声,问万山:“人手齐不齐?这个事就交给你了。” 万山点点头:“大先生放心,这个事保证完成。” 晏淮南在一侧听着,见万山走了,有点子担心的道:“大先生,孙世庆是条疯狗,咱们这回怕是要和他正面对上了。” “我关某落地省城近二十年,他孙世庆一直看我不惯,总是明里暗里挤兑我,抢我长盛的生意不说,地下头的墓,他手里的野铲子要是莫得他授意,能那么嚣张的明抢暗偷?他这回动静这么大,怕是我们这里头出了内鬼,把我这次弄的大货的事泄了秘。那么多货,孙世庆又是个蝇头小利都不肯放过的吸血鬼,不动心才怪得。” 晏先生听到这话点头。 “确实,这种苍蝇吸血虫一样的货色,真是叫人恶心。不过,”说着晏淮南拐了个弯。“好在我们的货莫有一次都运回来。大先生,这回搬山货挖生坑,垫了十来个兄弟性命弄出来的好东西怕还要得几天才到,有些大物件,怕是会打眼,是不是转运到广州那边的店里去,从港城那边弄出去?” 关大先生手指敲着桌面:“别的不值钱的,跟那些赝品混在一起走个船,就是掉了损失也莫有很大,可是这回你带着队弄出来的东西太好了,怕还是要我自己看着押一回才放得了心。” 晏淮南大概是想到了弄到手的好物件,推了推眼镜压低声音道:“大先生,要不,直接联系国外那些买家过来,开个竞价直接出手,我们只管卖,怎么弄回去要他们自己操心。” 关大先生也觉得这个主意好,随后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们弄货的时候,莫有被人发现吧?前些天去了武汉,国党那头要有大动作,桂系怕是要往省城下手,两边调军动静大,湘赣两头又还有共军闹事,运货的时候小心些,一定要完完整整给我弄回来。” “大先生放心,发现倒是没被人发现,就是这回弄到了秦朝的好东西,个头大了,有点子不好藏。我们的仓库也堆得差不多,这个车皮子的货回来,怕是放不下。” “再去租个废子当暂放点,一定要保证东西完好无失。” 关大先生慎重的交待。 想了想又问:“这回弄出来的,损坏程度高不高?” 晏淮南明白关大先生的意思,他皱着眉心:“有些完好,但有些怕是要修复一下才卖得动。” “店子里的师傅我都还放不得心,先运回来,我再探下常何两个的底,看能不能用。” 关大先生话音一落,晏淮南看着他和蔼的笑脸,忽然就打了个冷颤。 就在他吓一跳时,关大先生隔着镜片看了晏先生一眼,笑得倒真实亲切了:“这回也辛苦了,百乐门最近来了一批新人,有个歌女嗓子一等一的好,长得也漂亮,等晚上我们一起去听听。” 晏先生一听到美人,眼睛一亮,哪还记得刚才的冷颤。等出了办公室,他若有所思的看办公室门一眼。 晏先生虽说是文化人,可他实际学的是祖上传的那套盗墓倒腾文物的本事儿,后来读了书,又去西洋留学镀了金,借着外国大学毕业的名头进了学校教书。可教书能有几个钱?他又爱美人,对学生动手动脚,最后碰到了硬茬子,只好辞职从津卫转到南边来做古玩的掌眼先生。某个宴席上恰巧同关大先生坐了一桌,他卖弄学识,又有装文化学者清高的习惯,倒是得了关大先生相信,聘他来长盛作事。虽说晏淮南爱美色,可才识也确实是有的,关大先生又大方,慢慢的觉着晏淮南可用,便一直请着他,这都二十年的时间了,晏淮南自然的被关大先生晓得了底细, 信得过他,也就渐渐成了关大先生的心腹。 做古玩这行,尤其身家大的,手里都养着人,像关大先生手里养的就是铲地皮儿三支,早年倒是管得严,见好就收,基本也就在省城掏洞子,也就十一年前,关大先生忽然转了性子,三支队都派了出去全国的挖啊找。 晏淮南再看渐远的办公室门一眼:这几年关大先生为么子有意无意的叫人尽在陕安那里钻山打洞?那里的墓是不少,可到底是哪点吸引着他呢?况且陕安那头的土夫子不少,跑到人家地盘抢食是个大麻烦不说,隔得远,货还很不好运。 想不明白,晏先生便甩头把这问题丢到脑后去了。万山要去打劫孙家的船,他可得去看着点子,到时候要把这些货掌了眼才能往回运的,假得厉害的,莫得价值就该一路顺水丢了。 何洛不晓得省城的风云在慢慢搅动着,随着大环境,大局势的变化将会变得严峻,他白天做事,下工就去蹲守扈老十和范十九爷,然而两个像说好了似的没了踪影。 何洛也去车站看过,车站的重大伤人事件报纸上都登出来的,轰动一时,这都过了几天,随便找个卖包子的大娘提一嘴都能听到她津津有味的重复当时的情景。就是每个人说得不一样,也不够完整详细,演变出好几个版本,搞得何洛都不晓得要相信哪个。 他再一次看着车水马龙繁华热闹的省城,有种被隔离的茫然无力感。 就在何洛发呆的时候,他的一举一动都叫人看在眼里。 扈老十看着粗犷,但粗中有细的很,发现范十爷的违和处就上了心。孟长老把慧巧放在他身边中,除了叫他带人,怕也有让慧巧监视他的意思,所以这个事他没说出来,只背地喊了兄弟喝酒,借着上茅厕的机会交待了自己几个信得过的手下分成了三路,一路去盯着范十九,一路则去打听小二金,一路则盯上了何洛。 同业工会那处小仓库虽然废旧又偏僻,但离着大路不算得太远,来来往往的,江湖人真有心要打听,总能想办法,扈老十就是真心想打听的那个人。 他手下倒莫有讲假话,扈老十确实是出去了。去了湘西。 湘西地头很乱,土匪也多,最有特色的就苗人。 苗族内部支系繁多,有白苗、花苗、青苗、黑苗、红苗之分,主要以衣着的颜色相区分,散处山谷聚而成寨。,湘西的苗族以红苗为主,也有少数的黑苗,说的话也复杂些,除了湘西方言,因为接临黔贵,又说黔东方言,最后还有川黔滇方言。 扈老十年轻的时候跟着师父来过麻阳,他这会子,是想来麻阳找师父当年的一位故人,这故人,是位苗族老太太,别看人不打眼,可他师父说过,那位滕咒阿婆最擅蛊。 第48章 求蛊 滕在湘西是大姓,属于难得的黑苗,在当地,只要一打听,就能知道某个街住的都是滕姓苗人,沾亲带故,特别齐心,就是土匪再厉害,这滕家的人都没几个人马敢动他们。 扈老十的师父是孤儿,出生盗门,早年身手极好,偷盗天赋极佳,并因缘际会救过一位风水先生,这位风水先生死前教了他半点儿皮毛,他聪明,自己拿着死去的风水先生的残本子啃,竟叫他钻研出来一星半点儿真本事。 年轻人,冲动,恨不得世人都晓得自己厉害,扈老十师父就是这样的性子,仗义疏才又豪气自大,凭本事还不到三十就坐上了盗门长老的位置。结果接了单生意,因为这单生意结实了滕咒阿婆,当时加上江湖上其他五人,一起帮主家找的墓,结果出了事,他一只眼睛两个手因为救滕咒阿婆又瞎又断,一条腿也留下了伤,伤到筋骨,走路都微微跛了,只好半退出了江湖。 可这样的意气风发的人物突然从云端掉到地上,落差太大总是会意难平,便退隐到了乡下爱上了喝酒,每天醉薰薰的,后来还是滕咒阿婆带着徒弟来看他,见到恩人的样子实在心里难受,就跟他说要不收个徒弟,把一身本事都教给徒弟,让他青出于蓝,代师扬名,将来也好给他养老送终。 扈老十就是在他师父动心后从乡里买来的娃。 年轻的滕咒阿婆不住麻阳街上,而是在大山里头的咒寨,她母亲并不是明面上知道的苗族中的苗人,是江湖门派里才晓得的隐苗蛊苗的传人,外出办事遇到她父亲这个黑苗,倾了心,才从深山嫁出来,嫁到了麻阳滕家。 滕咒阿婆有蛊苗人的高傲性子,看不中就一直孤着身。她父亲当年在她两岁时打山匪死了,母亲就带着她回了山里母族寨子住了十年,十年里拜了寨里的一位厉害蛊祖婆为师,天分好,学的本事很高明,长大后母亲想着在外头好给她找婆家,另外也担心使蛊多了,对她身体不是好,就干脆的送她出了山,可滕咒阿婆的母亲也是没想到,自家女儿学艺本是为了自保防身,然而踏上了蛊这一道,哪有抽出身的道理?最后却是因为蛊祖婆给人解蛊,引来那个下蛊蛊苗的报复,她母亲在一边帮忙,却是功夫没得那人厉害,受到自己的蛊反噬,死了。 滕咒阿婆为母报仇,一脚踏进了江湖追凶,这才在后来遇到了扈老十师父。 滕咒阿婆是真心感激他师父,为了报恩,自己又收了个小徒弟,精心的教育,本来是要给扈老十做婆娘的,然而两个人怕是没得缘,定了亲后滕咒阿婆帮个家族处理事物,遇到了这个家的隐瞒,对付的东西非常麻烦,两个徒弟因此送了命。滕咒阿婆借了滕家族人的力才把这个事摆平,也是心灰又意冷,便不再做事,只在麻阳的滕家街上开了个苗绣店子,卖些绣品衣裳了。 扈老十虽然后来娶了个老实的师父相看的乡下能干婆娘,可他继承了他师父教育的做人信义等思想,拿着滕咒阿婆当自己娘,逢年过节只要自己有空,都去探望滕咒阿婆,要是自己去不成,便叫个自己培养起来的心腹过去送礼。 扈老十提着吃的揣着钱,熟门熟路的走到滕家街。 滕家街一片典型的苗风,木造古式的屋子,许多都有些年头了,木屋黑黄,颇为凝聚着岁月的厚重,一些苗家女人汉子穿着黑底衣裾边绣了紫红色花纹的短衣裳在做事,女的头上绾了长簪又包着固定了头发,无论男女,再冷的天都跣足(XIAN JIAO,都是三声),条件好的倒是穿了布履凉鞋,麻布绳子两根两脚两边汇到拇指与食指处,后头连着包脚跟的布,布片上也有绣了点小花纹。然而这样也还是脚大面积的露在外头,叫风吹着红通通的。 黑苗的女子们身上穿着比别个朴素,就是身上戴的银饰花纹也简单很多,但耳间特别粗重的耳环还是能叫人一眼把她们与别的苗族区分开来。 扈老十在这条街是个熟脸,一露相,就有人看到他了,用苗语打招呼:“老十来看里阿(妈妈)了啊。” “是啊,嫩芽 芽坝?”(吃饭了没有啊?) “嫩啦~”(吃了) “鸭嫩~”(没吃) 扈老十点头,一路热情的跟滕家人问好,直把后头拉车要走的车夫看得直咂舌:这个汉子一看就是汉人家的,竟然能得苗家滕人的笑脸,真的是真人不露相。 扈老十哪里晓得一个人力车夫会这么夸赞自己,从袋子里拿出自己准备的糖分给围上来的认得的小娃娃们,又叮嘱:“莫都自己呷,给屋里弟弟妹妹也尝一下。” 他出手大方,每年都客客气气的来,一条街的娃娃们很喜欢他,当下欢快的拿着糖跑回自家铺子,给躲在门边或藏在父母身后怀里探头出来好奇的张望的年纪小的孩子看到手的好吃的东西。 有热心的滕家人告诉扈老十:“老十,你这回来可要劝劝阿婆,她这回子眼睛又不好了,还要做绣活,劝都劝不听。” “就是,昨天给阿婆那里送了柴,我看她灶屋里烧的饭都是焦的,要接她到我屋里来住,她不肯,你回来了就好,多劝劝她。” 扈老十对滕家阿婆是真有亲情,他还是婴儿时就被卖了钱,等记事起,屋里最亲的就是他师父和经常来看他,教他学苗语的滕家阿婆,等到长大,心里早认滕家阿婆当了娘,听到这话就有点急了,连忙问:“眼睛出么子事了?要不要紧?” 有个汉子快言快语:“阿婆原来眼睛就有点不舒服,最近看东西说是有些糊,看不清。” 这下扈老十是真急了,给几个滕家人道了谢快步就走,后头的人看他脚步匆匆,都看出这个汉家汉子心里头的焦急来。 滕家阿婆的铺子离街口远,在街尾的位置,扈老十到的时候就看到滕家阿婆坐在自己摊子后头,手里摸着针线在做绣活。 她动作很慢,左手的手指摸着绣片,确认了位置右手才举针扎下去,扈老十看了一会儿,发觉阿婆动作比中秋的时候慢了不少,心下有了数。他揉巴了一下脸,让自己声音听起来高兴:“里阿,我回来了。” 滕咒阿婆呆了一下,已经长了不少皱纹的瘦脸高兴的露出笑来,她猛的站起来:“阿十,是阿十?” 扈老十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亲亲热热再喊一声:“里阿(妈)。” 老太太把手里的绣片放了,哎了一声,拍着扈老十的手:“你怎么又回来了?这才回去有多久。别老往里阿这里跑,屋里孩子还小呢,你多花精力挣钱养家,来来回回的,要不少钱呢。” 她嘴上怪着,可脸上的笑出卖了她的高兴。 扈老十晓得她性子,笑着和旁边的邻居也打了招呼,把摊子拜托给邻人扶着滕咒阿婆进了屋。 他原来带着目的来,想从自己里阿这里问问有追踪的蛊虫没有,有的话想请一个,然而听了那些话,又进屋里看到滕咒阿婆跨门槛和进屋搬凳子倒水都没有以前利索,心头就难受了,哪里还说得出口,那点子心思直接就掐了,真心实意的就只当个回家探亲的崽,压着自己老娘坐着,自己烧水递茶回话扫屋,见屋里的火盆子烧得都要差不多了,又添了几块炭,拿铁夹子把下头挑了挑,感觉容易烧才停了手,坐到滕家阿婆旁边,一样一样把自己带回来的钱啊肉的都给阿婆过目。 娘俩个说了一番话,扈老十就问起了滕咒阿婆的眼睛。 滕咒阿婆上了年纪,有了一般老年人的心理,哪里肯承认,一个劲说没得事,扈老十就哄她:“里阿,这回回来我时间紧得很,就是想接你去我那里过年,你莫推,我回头还要接我师父。再讲了,这两年你也没看到我屋里崽,变化可大了,他听说要接你去过年,高兴得很,一个劲问么子时候来接你。” 提到老十的儿子,滕咒阿婆就笑了:“阿德就是个野猴子,怕是想借机会来我这里住着往山里钻呢。可别要他来,山里匪多得很,最近有点不太平。” “晓得,这不,我就自己来接你了。住两天,里阿你清下东西,把铺子拜托给隔壁的阿婶,你和我去省城过年,要是住得不舒服,过了年我再送你回来。” 扈老十规划着,心里打定了主意把阿婆策到省城去,就带她去找医生,中医要是不行,就去看西医,看能不能把眼睛治好。 阿婆原来也是江湖人,性格痛快得很,见这个外崽硬是要接自己去他屋里过年,就不推了,干脆应下。 到了夜里,扈老十睡了,滕家阿婆却坐在自己屋里没有睡意。 她这个外崽是个好的,虽然做的是别个看不起的行当,可心正,又孝顺,年年过节过年来,眼下还不是年节时候,突然回来说是要带自己过去过年,怕是有事想要请自己出手帮忙呢。 晓得了自己眼不好,他就不说出口来,怕是顾着自己身体不愿意开这个口。 滕咒阿婆在黑夜里看着扈老十那个方向,这孩子,是个好的,他不说也没关系,自己就跟他走一趟,到了省城,总是有时间晓得他想要做么子的。 她滕咒,眼瞎可本事不瞎呢。 *************************************** 跣足:赤足。 蛊苗:有这么一种说法,养蛊的,其实是蛊苗。 苗族,其实是一个统称,里面的分支分多很多,大概分的有生苗,熟苗,生苗,是指未被汉化的,一直生长在苗寨里,几乎与世隔绝的苗人,他们有自己的语言,他们彪悍,血性,义气,能用生命捍卫自己的家园,至今不与外族通婚。但有极少数的入赘郎。熟苗,是指被汉化了的苗人,除了还保留着自己的服装,自己的饰物,其它的几乎与汉人相同了。 苗人分族分的细,也分成峒,有族长,峒长之分。其中最让我感到害怕的,是蛊苗。也是后人一直传说的,下蛊。 传说并非所有苗人都会下蛊,只有蛊苗一族,才精通蛊的运用。 滕咒:苗人取名,有父子连名,父子连名一共有两种方式,第一种就是按照祖、父、子的方式进行连名,而另外一种就是子+父,当然也有父+子的状况。 滕咒这个名字因为写文,就没有按苗人的方式,自由发挥取了父姓与母族的名。 第49章 解蛊 扈老十在麻阳住了两天。 他是个勤快汉子,里里外外一天要扫几回,惹得滕家的人都说他能干,在滕咒阿婆面前夸她这个儿子收得好。 滕家人夸是真心实意的夸,晓得扈老十是滕咒阿婆干女儿的未成亲的女婿,换到别个屋里,没成亲就没有关系了,可这个汉人恭恭敬敬的喊了滕咒阿婆好多年的妈,一回来就做事,后来找了婆娘有了崽,还请滕咒去受的拜礼抱的孙,两口子带人回来了,也前后做事。 苗人并不相信汉人,可扈老十这么多年他们看在眼里,得了认同。 扈老十除了忙着给他老娘看摊子打扫,还去买了烟酒整个街挨家挨户的送,感谢人家对自己老娘的照顾。惹得滕家的人更加对他满意,都私下里决定要对滕咒阿婆更好些。 他回来得巧,回省城前一天正好是赶集的时候,集市就在滕家街旁边,他把屋里滕咒阿婆自己做的干笋子、鸡蛋什么的弄了一点子出来,又挂出阿婆绣得精致漂亮的衣裳头巾和绣片。 因为离过年也没那么远的时候,来看衣裳的人还挺多,就是问过价后下定决心买的少,滕咒阿婆和扈老十也不急,母子俩个坐着竹椅子说说笑笑吃着烤红薯,也不羡慕别个生意红火的摊。 摊子守了一会子,斜对家的六岁的女娃从街口子那头跑着回来,一边跑一边捂着肚子喊着妈妈,另一只手捂着衣服上的口袋,声音里带着哭腔。 有人关心的问:“怎么了?肚子痛?” 那个女娃嗯嗯点头,脸色突然一紧,似乎痛得难过,弯起腰来。 她离摊子不远,滕咒阿婆看不实,就问扈老十:“德家的娃怎么了?” 扈老十分着线,看一眼后点头,想起他娘眼睛不好,赶紧道:“是肚子痛,好像怪难受的,这会子都捂着肚子快蹲到地上去了。” “你扶我过去,抱她回我屋里去,再去喊她爹娘来看下。” 扈老十听话得很,放下线起身去抱那个女娃儿。 她家就在对面不远,三两步就到,是个开杂货铺子的,这会子里头人多,挤得满满的,另外进去报信的人都挤不进,只好站在外头扯开喉咙喊:“德家的德家的,你屋妹子闹肚子呢,滕咒阿婆要老十帮着抱到她屋里了,你快去看下。” 德家的婆娘在里头应了,嘴里骂道:“个好呷婆,硬要去买炒花生,呷多了肚子痛的吧?” 她从里往外走,外头的买杂货的人又挤着人,过道弄子还窄小,倒是叫她花了好一点时间挤出了一身汗。刚到门口,就看到阿婆家的汉人外崽过来了。 蛊苗是个神秘的隐族,下蛊的手段也神出鬼没,一般苗人都晓得,但也有些是隐藏身份像个普通人一样的。 滕咒阿婆自己是个蛊苗,又吃过被人暗算的亏,对人就一直抱着警惕感,一听到人家小女娃喊肚子痛,等着扈老十把人抱进堂屋了,她抓着小姑娘的手问:“朵去买么子了?” “买炒花生了。”小妹子还在痛,但她蛮听话,平时也从滕咒阿婆这里接吃的,这会子听到问话,从自己袋子里掏了点花生米出来,往滕咒阿婆手里塞。“阿婆,给你呷。” 扈老十端了热茶过来,正好看到这幕,不由道:“朵娃子,你的手指头抓烂了,叔帮你涂点药。” 滕咒阿婆脸一下肃下来,问朵娃子:“是那个常常来赶集卖瓜子花生的婆子抓的?她抓你时嘴巴是不是在在动?” 朵娃子看到阿婆沉了脸,吓了一跳嗯了一声,接着脸一纠,痛得哼着缩成了一团。 她缩成团也冒得用,滕家阿婆上前要朵娃子把衣裳捞起来,她干瘦的手贴到朵娃子肚子上摸了摸后是真的沉下了脸。 “老十,快要德家的婆娘去把那个卖瓜子的请过来,就说孩子已经得了训,吃了苦了,请她看在娃娃小不懂事的份上饶了娃这一回。”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可扈老十听懂了,心下一凛,赶紧去喊人。 德家的婆娘听了扈老十的转述,哎哟的骂了声不懂事贪呷的娃尽惹事,脚下却赶紧的往外头街上赶。 那位老太太也蛮好找,挑的担子就在街口子上,德家的领娃在她那里经常买呷,倒是认得脸,上前好颜跟那个老太太道歉,老太太也不出声,听她讲完了,痛快的应了好,扈老十赶紧上前接了担子,惹来她多看一眼,打量了一下就心安理得的走在前头。 老太太到了滕家阿婆屋里,扈老十放下担,就听到里阿和德家的婆娘用苗语快速的在跟这老太太道歉,说娃娃不知天高地厚,贪多抓了吃的,也受到教训了,请她高抬贵手,放小娃娃一马。 扈老十是个心细的,晓得苗人爱酒,他为了送礼买的酒还有剩蛮多,拿了一瓶赶紧递过去:“阿婆,看在娃年纪小不懂事,您教训一下她是正当的,这酒是个赔礼,您一定要收下。” 扈老十一脸憨厚,态度诚恳,身上穿的却并不是苗人衣裳,而是汉人的长裳,叫这个老太太又打量了两眼,对滕家阿婆点点头:“这礼我就受了,你要你这汉人外崽去煮三个蛋,再备三根新红线来。” 扈老十应了好,下去做准备,德家的则被这老太太支使着倒酒,她还不是一个人喝,还要德家的婆娘给滕家阿婆也倒了一杯。 喝上了酒,这位老太太就开始批评德家的婆娘,讲她小娃子要教好,莫贪呷贪便宜等等等等,说完了还问滕家阿婆:老姐妹,我教训得是不是。 德家的婆娘哪敢多说什么,一个劲的点头应是,您教训得是,滕咒阿婆晓得这个蛊苗是把自己和德家的当成一屋人了,也不反对,帮几嘴批评了一下小娃子买东西贪吃占便宜的心思,不是多抓就是多呷,又谈到做生意不容易。 扈老十煮好了鸡蛋,连同红线用盘子端上来,老太太又要端凉水和针来,她把鸡蛋入到凉水里,然后拿红线一圈一圈绕在鸡蛋上绑起来,随后让痛得哭哼哼的朵娃子把衣裳捞起来。 朵娃子吓得不行,憋着哭瞪着眼看着这位老太太。就见老太太卷起袖子拿针在自己小手臂上扎了一下,虽然没有扎自己,可朵娃子还是吓得打了个哆嗦。 老太太挤出血,把血滴在鸡蛋上头,血很快渗进了红线当中不见。扈老十注意到老太太这个年纪了,手上居然有纹身,这纹身是个蝎子,扈老十虽然并未曾真正接触蛊苗,但也晓得苗人是有自己的图腾的,他不由得心生好奇,这个蝎子会是什么苗的图腾? 他一个做贼的,眼法又利又快,都没叫滕咒阿婆和这个老太太发现,那老太太滴好了血,就拿着鸡蛋在朵娃子肚子上来回滚动,一边滚嘴皮子一边动,像是在念念有词,但并没有发出实际的声音。 直等三个鸡蛋滚完了,她问朵娃子:“妹子,肚子还痛不痛?” 朵娃子摸摸自己的肚子,一脸惊奇和高兴:“不痛了,不痛了。” 这老太太就笑了,德家的不用喊,倒上酒双手奉上,她和滕咒阿婆两人喝了两杯,又说了几句话,滕咒阿婆喊扈老十挑上担子,帮忙把老太太送到街口去。 等扈老十转回来,德家的带着朵娃子已经回去了,滕咒阿婆正在剥那三个鸡蛋。 扈老十坐到阿婆旁边问:“里阿,那位阿婆是蛊苗?这三个鸡蛋用过了,是不是要处理掉?” 滕咒阿婆点头,叹口气道:“以后看到这个老太远着些,小娃子买瓜子花生,贪呷多抓一两个也正常,她就能狠心这么治人家娃,这条街莫得么子蛊苗,要是没得人晓得,朵娃子就怕救不急……” 扈老十听明白了没出口的话,心里一肃,暗暗把那老太的长相记下来,提醒自己将来要是碰到,要躲着些走才行。 两人说着话,鸡蛋壳就剥完了,滕咒阿婆把蛋白一点点剥开,直到露出蛋黄。 扈老十只看了一眼,头皮就炸了起来。 原本蛋黄的地方蛋黄不翼而飞,有的只是一团团拥挤蠕动的白虫子! 三个鸡蛋,剥开全是这样,最后一把火烧了,扈老十的恶心难受感才散了一些。 滕咒阿婆也不知在想么子,等到烧完了,才跟扈老十道:“你是头回看到蛊虫吧? 这是虫蛊,我听你讲朵娃子指头被抓了就有点怀疑,才要你去请的人回来,果然是这样。” 扈老十不解:“里阿,师父说你蛊术高超,为么子不我们自己给朵娃子解了,还要去把下蛊的人请来?” 滕咒阿婆哼了一声:“虫蛊这个蛊,如果不是下蛊的人亲自解,别人来解,虫蛊会随着解蛊人的手,再次进入。这个老太太,太毒了。以后看见她,有多远,就躲多远。” 从来听说蛊门,蛊苗,扈老十这时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蛊的可怕。他突然想起老太太手上那个纹身,忍不住好奇,见滕咒阿婆这会和自己提起蛊没有一脸的警惕与冷淡隔离,晓得问了怕是里阿会讲,便张了张嘴,把好奇问了出来。 听到是这个事,滕咒阿婆缓了缓脸色。 “一般来讲那是苗人图腾。根据图腾你能分辨对方是哪支苗的。但蛊苗不同,并不全是按自己是哪个苗就请哪个图腾,有些蛊苗根据自己师从蛊术而定。” “像红苗,图腾是蝴蝶,但红苗人相信人的灵魂是蜘蛛,所以有的苗人请的图腾是蝴蝶,又或者是蜘蛛,又或者什么也没有的。” 扈老十听得来劲,不由得随口发问:“里阿,师父当年曾讲,赶尸也是蛊苗的一种,是不是?” 这话一出,滕咒阿婆啪的伸手拍了一下他脑袋顶,口气严厉但却并没有生气,只道:“蛊门蛊苗的这支你别打听,沾不得。” 扈老十晓得里阿的性子,她不肯说就绝对撬不开嘴,便换了话题,拐到了要带走的衣服物件上。 这一天有惊无险的过了,第二日一早,扈老十起了个大早,拢着袖子生了火烧了水,母子俩个煮了点腊肉粥吃了几个蛋,喊了人力车装上东西,直奔车站去了。 第50章 美人入梦来 五十、美人入梦来 扈老十回到省城,刚把滕咒阿婆安顿下来,手下的兄弟就找了来,告诉他长盛的那位何师傅找了他几回,扈老十略沉吟了一下说晓得了,又问他不在的这几天里省城出了什么事,范十九爷那头有没得什么消息。 范十九爷也深藏起来不见踪影,倒是省城发生了一起大事:孙世庆孙老板的货在湘江里沉了。 联想到关大先生的货被抢,扈老十冷笑一声:“外头哪个不晓得孙世庆仗着日本人撑腰,这些年到处抢人家生意,这回好,踢到个铁板,怕是还有得闹了。” “叫兄弟们盯死点孙世庆和他几个崽,他敢这么明目张胆,要么是关大先生那头作了么子事惹到这疯狗,要么就是日本人要有大动作,叫他有了底气才敢这么嚣张。” 江湖人虽然不在朝堂,可朝堂要是闹出么子事,动荡的社会,影响的是他们这些做生意吃饭生活的,他手下的兄弟晓得厉害,拍着胸道:“事一出,我就叫兄弟们盯上了。” 随后四下看了看,见没别个,压低了声音凑到扈老十面前道:“外头是猜是关大先生下的手,可我让人盯着长盛,长盛是去了人,真正动手的大头,十哥你怕是猜不到。” 扈老十笑着踹他一脚,这兄弟机灵,往边上一跳,就躲开了。 “晓得我猜不到还不直说了。” 这兄弟再次凑近来,手握拳,又展开了四个手指竖起来。 扈老十这下惊了。 四爷联合关大先生动的手,日本人难道这回真在后头有什么动作了? 日本人的势力在北边,南边这头手还没那么长,但湘郡是个文物古玩大城,全国有名,走的货特别多,生意繁荣得很。 外国佬进了华夏到处搜刮,这样的湘郡自然是不肯放过的。孙世庆这样的不要脸不要皮,臭名昭彰的商贾,为了利益出卖自己甘作日本人走狗,据闻他弄到的东西都被日本人要么弄回国,要么就倒给欧洲或美国那边换军需的,他手下的风水先生铲地皮队伍,甚至看店护院的保安队,不是丧尽天良的黑心肝就是日本人。 像孙世庆这样的小人,就是绝大多数江湖人都会呸上一声。 不过,关大先生和唐四爷居然联上了手,看来孙世庆弄走的那批货不简单。要知道,关大先生是个一团和气的人,从商这么多年,都没听过他不好的风评,把他逼到这份上,只能说关大先生的那批货了。 关大先生是定然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江湖人会猜到这么多东西,他得了孙世庆的货,又和唐四爷拉上了关系,心情不知好了多少。加上唐四爷一句话,警察局那头也麻溜的抓了好几个劫货的,就是紧急调了资金对受到连累的商贾们赔偿,他也不觉得困扰了。 更叫关大先生高兴的是,从劫回来的孙世庆的货里,他发现了自己当初被劫走的几件东西不说,唐四爷还找自己喝了个茶听了个曲,途中提到了美人俑,更是盛赞长盛师父手艺好,随即自然的跟关大先生打听起这尊美人俑来。 一听赞美,关大先生放下了心,知道自己这礼啊,是送对了。 唐四爷本身拜过师,正正经经的学了很久的掌眼功夫,他提着美人俑给自己名义上的伯,实际上的爹送过去,唐委员正巧在公馆。 唐委员祖上做的古玩当铺生意,到了他爹那代,外国强豪入侵,匪患丛生,家里被洗劫一空,他爹寻求帮助却只得来落井下石,一怒之下带着全家投身草莽。 他爹有文化,有头脑,很快就拉起了一支队伍,晓得养儿不易,特意掳了有学问的先生教儿,故而唐委员光看外表就是魁梧讲的是一膘子力气热血的土匪样子。他不像别的委员肃容,反而理着个光头留着大胡子,一身的匪气,穿也不穿军装,这冷的天只穿了单长衫,靠着沙发在吃着果脯子看喜欢的七姨太唱戏。 见了儿子,唐委员盘子一推,招手喊儿子坐过去。 “家仁啊,快过来让爹瞧瞧,这都好久没看到你,怎么瘦了?” 唐四爷面上如常,倒是后头的管事嘴角抽了一下。 自家老爷就这点不好,在外头说一不二十足十的土匪性子,一回家见到四爷,就那跟捧星星月亮一样,要是四爷开口,几个姨太太都得跪在地上舔鞋。 也是没办法,谁叫老爷找那么多女人,硬是生不下来一个崽,这么多年,反而是当年一场糊涂,自己的女人带着身子嫁给了自己兄弟,才生出来这么一个,能不看重? 唐四爷随意往沙发上一坐,皱了皱眉:“爹你又贪酒了。” 喊了下人端醒酒药,唐四爷让管家把箱子打开。 唐委员好身材丰腴的美人是人人都晓得的事,唐委员更好美人俑,却是为数不多的少为人知的事。 品相完美的美人俑一亮相,唐委员的眼睛就直了。 有了美人俑,唐委员哪还记得七姨太,留着儿子吃饭,又讲了点公事。他可不管上头说什么保密,有啥都一股脑的倒腾给唐四爷,等儿子无情的走了,伤心的抱着美人俑摆到自己床头柜子上,安慰自己受伤的心去了。 说来也是怪,这美人俑摆在床头柜子上,当晚唐委员就做了个梦。 梦里他身处唐朝飞檐走兽的街上,四周是吆喝之声,来往行人客商,最为奇妙的是有那街头艺人在表演幻术。 唐委员仗着身材强壮魁梧挤到里头一看,原来是在表演上天摘桃。 那小娃儿顶着冲天的辫子,正顺着立直的麻绳往上爬,转眼就是一个小点,等不见了好一阵,天上居然突然掉下桃子来。 围观的人一片叫好,桃子接二连三砸下来,就是唐委员都眼明手快抢到一个,他刚要吃,忽然眼角闪过一片青色,随后一只白如凝脂的美胰出现在眼前。 那手指,丰而修长,线条美而柔软,最美是那指尖,圆润微微泛着珠光的指甲,粉如桃瓣天成,撩得唐委员心头就是一颤,跟过了电似的麻。 他奶奶的哟,这手生得真好看。 “你这人好生无礼,桃本是我的,做何强伸手抢夺过去?快快还来。” 美人一开口,声音比唐委员养的黄鹂还动听十倍,直听得人骨头生酥。 这下唐委员怎么忍得住,赶紧抬眼一看,顿时就被美得在原地不能动弹,便连周围的人群与嘈杂声都渐行渐远失去了色彩,使得他眼里只有这位美人的存在。 美人乌发如云堆,斜插了几只金簪并祥云如意掩鬓,额间一点花红盛开如血,肤如美玉眉如柳飞,眼似桃花三分含情七分流光,身丰而不胖,仪美而灵动,唇不点而绛,尤其双眉如烟轻蹙,美得不可方物,唐委员看得失了神,直到美人气得顿脚转身欲走,他才一惊,激动之下伸手就去抓美人的手。 “是我的错,桃子给你。” 唐委员只觉得手里的不是手,而是细滑如水的玉石,又异常柔软,握在手里简直像是要化了般,让人怜爱喜欢。 美人被他这么唐突的一下惹得生气了,瞪他一眼道:“登徒子!” 这一眼似嗔非嗔,倒是把唐委员看得更酥了。他连连的赔不是,好话一箩筐一箩筐的不要钱的往外倒,简直像个口若悬河才华满腹的才子,直说得他口干舌燥又跟了一大段路,才惹得美人掩面一笑,摇摇头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手里被硬塞的桃,丢下一句:“罢了,本小姐便不与你这凡人计较了。” 说完径直入了一户人家,唐委员站在紧闭的门口怅然若失,呆立着不知年月日时,直到被人大力推动,他才一眨眼,人醒了过来。 一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呢,摇自己的可是自己宠爱的姨太太。 这梦昙花一现,过了也就算了,唐委员也就回味了一下梦里美人的妙曼身姿美仪容与动人声音就不当一回事了。 然而入了夜睡下,唐委员又开始做梦。 这回梦到自己一睁眼,面前就是一扇朱漆朱门。 唐委员退开两步抬头,看到这宅子匾额上题着金漆:涂山。 唐委员别看是个老粗,可大肚子里装的除了油脂还有才学,一看就感叹了:“原来这里是夏族的始祖神,大禹的妻子的后裔的府宅?” 他话音一落,门从里推开,有人探出半个头来笑盈盈的道:“倒是有些见识。我家确实是涂山氏后人。” 唐委员定睛一看,这人竟是昨天夜里梦到的美人! 他昨日站在于个宅子门前被摇醒,而再次入梦后自己是站在这宅门前。莫非这梦,是昨日的延续? 这就有趣了。 唐委员一揖手:“打扰小姐,实在是在下冒昧了。” 这美人莞尔一笑,上下打量唐委员:“这位相公身躯凛凛却出口有才,身上衣裳云娘从未见过,可是海外来客?” 唐委员心里一拍巴掌:什么海外来客,我可是千年后的湘军大佬。反正这是梦,梦这东西做不得真,和这美人说说也莫得啥关系,唐委员一摸光头,抬头挺背开始装模作样:“小姐可猜错了,在下并非海外来客,而是来自千年之后的华夏湘郡。” 美人吃惊的瞪圆了眼睛,动作优美的捂住了嘴。 第51章 师父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醒过来的唐委员回味着美梦,心情愉快得很,随后一天都心不在蔫的盼着夜晚早些个到来。就如他期待那般,第三晚又入了梦,同样的,又梦到了那位美人…… 若说梦只梦个一两回也就算了,可这梦做了四五次,还是连贯的,这就有点儿奇怪了。 唐委员这个老山匪手下的队伍里各种人都有,其中就有不被江湖人待见的江湖人,唐委员是个猛汉子细心眼子,他也知道有点不对头,特意去找了人来给自己看这尊美人俑。 可奇了怪了的是,来的人好几波,硬就查不出个奇特处,有人说不会是这美人俑秽气太重了吧,还特意又请了相法器的能人风水先生来,人家一瞧,说这尊俑有灵气,摆在某处有催财生桃花之功效。 最后唐委员咬咬牙,把美人俑重新放回箱子里锁起来,结果到了晚上一入梦,好家伙,美人气得都哭了。美人言道:“你可真狠的心,我身为涂山后人,怎会做那种害人之事?不过是因你抢我桃子,才与你结下此缘,你倒好,随意便可怀疑我。你且说说,你找那高人来看,他可曾说我会害你?” 唐生智醒来一想,白天人家确实没有说这俑会害人,反而有催财生桃花的作用。 这下子唐生智又不急了,反倒是梦里赔不尽的不是,终于哄得美人又露出笑来。 等他梦里笑完,白天就得了儿子的好东西,一船抢来的古玩。 这不就是那先生说的生财么? 果然灵啊。 唐生智笑得大胡子脸都成春天开的桃花了,他那样子实在太招眼,唐四爷没忍住问了一句,随后就听到这么一段离奇的经历。 唐家的爷们和一般军阀商贾不同,古玩加草莽出身,接触的能人异士不少,同时也听过祖上讲的一些奇异的故事,唐四爷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上了心,背着他爹把几个来看过美人俑的先生请来详细的一一问了当时情形,最后什么也没说,挥手让人走了后就让管家去给关大先生送贴子请吃饭。 唐四爷和言悦色,关大先生妙语连珠,两人就着劫船的事互相客气了一番,随后唐四爷便提到了这尊美人俑。 “关大先生美意,极得家父喜爱。唐某不才,也与先生学了几年掌眼功夫,竟是未能从这彩绘俑上看出修复痕迹,如此完美品相,只怕值当故宫收藏,大先生赠与唐某,实在令唐某受宠若惊。” 关大先生听了这话倒是放心,他一笑:“四爷客气,您给关某人的帮助岂是一尊小小仕女俑可比拟的?不瞒四爷,这尊彩绘俑实是有缺的,只是关某外甥女恰逢机缘,结识了一位技艺高超的师傅,这彩绘俑在他手上修复后,便是在下都未能看出痕迹来。” “古玩界竟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倒是唐某孤陋寡闻了。大先生,可否引见唐某与这位师傅认识认识?家父喜好古玩,唐某手上有几件器物损得厉害,便是店里的师傅都不敢应承修补完好,若有可能,唐某想请这位师傅一试,价钱好说,定是不会亏了大先生与那位师傅的。” 何洛做事做得正不知年月,忽然听到杨管事说关大先生请他去春晖园听戏及见见唐家四爷,他是一头雾水的。 唐四爷这个名头他想了一下,似乎在哪听过,再一想,就想起来了,曾经被扈老十范十九爷普及过省城的古玩知识,这位唐四爷就是与自己老板齐名的一位。 他想不通一个大老板为什么要见自己,想想自己来省城的这段时间,并没有做过违背天良或出格的事,便扯了扯衣襟跟着杨管事上了外头候着的车。 何洛到的时候唐四爷正在与关大先生谈唐彩绘,见他进去,唐四爷只看了一眼眼底就带上了惊色。 这么年轻的师傅。 关大先生给二人引荐: “四爷,这位就是我长盛的修复师傅,何洛何师傅。何师傅,这是唐四爷。” 何洛行了个抱拳礼,喊了声唐四爷。 唐四爷点点头,面露赞赏:“想不到何师傅这么年轻。听大先生说,那尊唐仕女彩绘俑是何师傅修补的,唐某不才,学过几年掌眼,竟是未能从中发现修复痕迹,故而跟大先生讨个人情,请何师傅来见上一见。” 唐四爷说这话何洛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他。 这位唐四爷看着和蔼,说话也和气,但通身有股傲气,并不是那么好亲近的人。虽然语言说得委婉,但何洛也看得明白,这位唐四爷眼神锐利,傲气里头还有股杀伐之气。 这种人物,跟他一个市井乡野小民可扯不到一块去。 何洛再次拱拱手,客气的道:“在下那点子才学不值一提,在四爷面前不敢班门弄斧,多谢四爷称赞,给在下这乡野之人机会得见四爷风采。” “听听,这话说得好听,哪里是乡野之人说得出来的。”唐四爷笑着坐下,旁边管家给他倒上茶,又给何洛面前的杯子也倒上了,他往后靠在椅背上,腿架着,笑道:“你也别谦逊,我唐某不以权欺人,请你来,是真心佩服你那修复手艺,想见见你,看能不能请动你帮我修几个器物罢了,也别紧张,刚才和你老板说了,价钱不是问题。” 关大先生亦恰到好处拍了拍何洛的肩:“来来来,坐下聊。” 伙计重新送上茶水瓜果点心,三人落了座后,何洛问:“不知四爷要修复什么器物?在下最擅陶瓷,青铜器方面是比不上店里的常师傅的。” 换成别人,怕是听了这话心里会不舒服,可唐四爷只是笑笑,并不介怀的道:“一块春秋玉壁,两件汉陶。” 他说着,不动声色的打量关大先生嘴里推崇的这个年轻的修复师傅。 仕女俑几经人手检查,查不出一点别样的痕迹,那就只能说明是人为动了手脚,这个人的手脚动得非常高明,在唐四爷的想法里,这样的先生得有几十年的功力才行,然而却想不到修复师居然是比自己还年轻的方正人物。 有道是人不可貌相,唐四爷谨慎得很,想试探试探这位修复师的底儿,故而才有这么一出。 眼看对面这年轻的修复师看了关大先生一眼,得了主家允许才点头,他心底暗赞:是个会来事的人,难怪大先生推崇。 唐四爷让人送上春晖园的招牌菜,几个人就着古玩聊得倒也和洽,何洛原在长盛吃过的,因此吃得不多,关唐二人也在他来之前吃了点,饭局时间倒不长,随后唐四爷便笑着道改日让管家将物件送上门。 关大先生笑道:“回去长盛正好顺路从四爷的铺子前过,不如我和何师傅就顺路拿一下。” 唐四爷虽做文化事业,可骨子里还有军人气派,作事干脆利落,痛快的应了,一行人分别坐着车就去唐氏文化商贸行。 人都没下车,何洛从车窗就看到唐四爷的铺子被一层冰冷如蛇皮似的灰黑色雾气笼罩,心里不由得叹道:乖乖,这得是盗了多少墓弄了多少明器才成这样? 他想着,下车的时候不由自主看了唐四爷一眼。这位四爷居然无病无灾的,看来是请了高人指点过随身的风水或佩带了什么厉害法器才护住了身,不过想来也只保了命,像子嗣,怕就因为阴秽之气冲撞,有损。 他这一眼极快,常人普通感觉不到,可唐四爷忽然却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好在四爷快,何洛更快,等四爷看过来时何洛已经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到了关大先生后头。 唐四爷分明感觉到一道锐利的,像是能把自己看穿的眼神的打量,可转过脸来却什么也没发现。他狐疑的眼神在关大先生与何师傅身上不着痕迹的停了一下后笑着作了个请,率先举步往店里走。 何洛落在最后,不动声色的两指中指曲起扣住自己劳宫穴,拇指压在中指第一个指节上,越近店门,周身的寒意就越重,及至店门口,何洛耳里已经响起不绝的嘈杂的嘻笑怒骂等声音。 他面不改色,视那些半空中飞舞的缺胳膊少腿或身体残破的各种古怪动植人物如无物,只紧紧跟在关大先生后头。 就在他与旁人不同的眼里,只看到唐四爷笑着嘴动,随后管家从后头指挥着伙计端了三个东西出来。 这三个东西浑身是乌漆抹黑浓雾般化成的螭龙、渔人与鱼、三足乌金,其体积之大,直冲屋顶,可被关大先生和何洛及杨管事三人轻飘飘的拿着。 往外走的时候,那个渔人还在嘲:“敢坏墓葬,拿吾等作买卖,早晚要知道吾等厉害。” …… 何洛装聋充傻的往外走,快到门口了忽然听到一墙之隔的外头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快走快走,这里秽气冲天的,不卖这,另外找买家去。” 他不由得一急,忘记自己是跟着东家出来的,几步冲出门去大喊了一声:“师父!” 第52章 揍死你个不孝徒 他跑得急,跨门槛时脚勾了一下,差点儿摔倒,踉跄着撞到外头正好经过的一个个子矮小的姑娘,害得人家姑娘不防这一撞摔倒在地上。 “师父!” 何洛伸手扶着墙,急忙大喊:“师父!师父!” 已经走出两三米远的一高一矮的人回过头来,在招牌灯光的照耀下,那十八九岁的少年与高大没有表情的挑箩筐的汉子不正是他师父和师弟么? 何洛一激动就往前迈脚,随后眼尖的看到个子比自己还高的师弟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他想到什么,收回脚就要跑,刚转身就听到伍三思阴测测的声音:“你跑啊,你跑啊,你个小兔崽子,闯了祸就跑,仗着你腿长是不啰?” 跑了几步的何洛不敢动了,一脸尴尬的看着从铺子里出来的关大先生和唐四爷。 “这位是……?” 关大先生开口问何师傅,眼睛却看向走近来扶起小姑娘的一高一矮两人。 面前矮的少年看起来年纪还蛮小,后头的大个子则沉着稳重,一表人材,就是穿的衣旧,还挑着碗担业的那种大箩筐担儿,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何洛强笑了一下,给东家做介绍:“这是我师父,我师弟。” 关大先生蛮意外,没想到何师傅居然还有师父,就看到矮的那个上前抱了个拳道:“不孝徒何洛之师,伍三思,幸会幸会。” 他态度怡然大方,稚气还未褪完的少年脸庞与成熟得体的说话表现混合在一起,有种古怪的少年故做老成的反差,让人心里生出笑意来。 关大先生笑着拱了拱手。 “伍……先生,在下姓关,是贵徒的东家。” 他说完,这个少年模样的人很不客气的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又若有所指的瞟唐氏商行一下,道:“关先生运势往低还夜里出来走,回去了在门口拍拍衣,让屋里人熬点了艾草好好洗洗吧。” 说着指着自己徒弟:“在下与这徒儿还有事商议,记得一般铺子到了傍晚就下工,这人在下能带走了吧?” 他说话不客气得很,关先生被说得先是一惊后是一呆,最后看着这少年灿若星子的眼睛点点头。 人家没说错,这都晚上了,一般铺子是早下工了,这要不是唐四爷要见见何师傅,他才让杨管事把人请过来的吗? 得了话,伍三思再次抱拳行礼与关大先生及唐四爷:“在下与小徒行走一步,失礼了。” 眼看着何师傅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杨管事后跟在那少年及担箩筐的年轻人与刚才倒地的小姑娘后头走了,关先生这才回过神与唐四爷告辞。 等关大先生坐上车,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唐氏商行,想起刚才那个少年说的话,鬼使神差的差点吩咐杨管事:“把物件送回长盛了,去药局里买些艾草回去。” 好在话要出口之际被他压了回去,转头心里哂笑:一个少年人,装老成而已,说的话哪能当得真。 可真当不了真吗? 何师傅那么好的手艺,要喊那样一个少年作师父…… 想了想,关大先生终于还是再次说出了口。 车子开动了,关大先生闭目养神,也就没有看到后头唐四爷一脸兴味的也回头看了眼自家的唐氏商行。 他可和关大先生不同,他爹那个土匪拉扯的杂牌子军里,可是有几个江湖人,江湖人的本事外人不足知道,他爹可不是什么好人,当年靠挖坟再次发起的家,有了钱财才慢慢拉到人,组建起了自己的草班子,所以现在说得好听是唐系军,暗地里其实还是扛铲子挖地洞的一把子好手。 作盗墓这行,特别信风水,信一些祖上传下来的名堂,像他爹,要是开挖时闹里不顺利或有人途中要停下去方便,或忘记了工具,就代表这个墓不会顺,他爹连看都不看,干脆利落掉头就走。要是进了墓,打头的风水先生说秽气太重,不好让撒,他爹也干脆就走。 在唐生智的薰陶下,唐四爷同样的信这些信得很,刚才那少年跟关大先生说的那番话和那一眼他都看在眼里,心里隐约有些感觉,却说不上是什么,他只吩咐管家:“去查一查,那个伍三思什么来头,在哪里落脚,查到了请他来唐氏坐一下。” 管家面上不显,心里却有点子吃惊:能让四爷说出请来坐一下这样的话,那个少年看样子有什么地方出众,入了四爷的眼。 不过也说不定四爷是不相信,所以才要摸一下人家的底细。 何洛可不知道后头两位老板心里头的各种官司,他老老实实跟着师父回到了师父住的地方,一关上门,伍三思抬脚就脱了只鞋望徒弟打,直打得何洛抱头乱窜。 “我叫你惹事生非!我叫你引狼入室!我叫你遗失祖师爷牌位和经书!我揍死你个不孝徒!混帐东西,你还敢跑?听话点让为师打一顿饱的,要不然我想起来心肝肺脾的一痛,又想揍死你了!” “珌琫,给我捉住他!” 毛珌琫和银霜本来站在一边看好戏,听到吩咐,长腿一迈就从侧边加入战场。 三个大男人追打成一团,只把银霜看得目瞪口呆。 相处了这么些天,在银霜面前的三叔一直都是面嫩心老成的长辈,顶多也就嘴巴毒,训二哥训什么似的,但像现在这样不顾风度脱了鞋子追着比自己块头大年纪长的人到处打,这还是头一回,简直叫她大开眼界。 至于二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听他师父的话,叫拦人就拦人,叫捉人就捉人,把撞了自己的傻大个压制住了,看着三叔的鞋底子抽得啪啪响,虽然脸上没有表情,可银霜敢保证自己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笑意。 伍三思那个气啊,是真气得宁肯不要面子要抽徒弟一顿,他用鞋子抽完了,不解气,还要脱鞋,结果眼前递过来一根长竹子,定睛一看,吆喝,秃毛熊这个二秃子面憨心黑啊,居然从担子上卸了扁担递来了,显然盼着自己狠抽这孽徒一顿。 于是伍三思一反手就给了小徒弟一拐子扁担。 “我叫你看戏,快去生火弄饭去。” 最大的老大发了话,银霜更加听话,赶紧跟着揉着手臂的傻二哥去灶屋。 伍三思嫌弃的看被打成狗熊的大徒弟一眼:“滚起来,装么子样子,为师有打得那么凶?你穿着新棉袄,下头皮都肯定冒有红一下。” 何洛见装不过,讪笑着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把身上灰拍了,晓得师父肯定还莫解气,麻溜的去厨房问师弟有没有热水,给师父泡了茶递上后拿了扫把扫屋子擦桌子。 银霜小声问毛珌琫:“那是我大哥啊?” 毛珌琫点点头,看着小姑娘说:“是不是给他下蛊了?别下太厉害的,小心师父骂你。” 银霜撇撇嘴:“就下了点子小蛊让他拉拉肚子打打屁,哪个要他撞了我莫有道歉。” 回应她的,是毛珌琫的一个大拇指。得到肯定,银霜转着眼珠子开心的笑了。 呷了饭,好不容易大团圆的师徒三人围坐在桌子面前谈话。银霜也想听,可伍三思脸一板,甩出一本千字文,一句“大人的事,小娃娃管么子”,就把她不甘不愿的打发到自己屋里去临字去了。 何洛当着久违的师父师弟面,详详细细的把师父师弟离家,他在山里捡到个受伤的汉子的事原原本本,甚至就连当时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还原了出来。 这汉子看着老实,加上何洛一直在山里生活,莫得什么防人的心,就把人留下养伤,结果过了一天,到半夜了,从外头翻进来好几个人,他们找到了祠堂和收藏室,何洛半夜起来看人伤,发现不对后阻止,结果收藏室小,施展不开,他又顾忌莫伤到师门的藏物,结果被打成了狗头。 随着点灵追凶、留书下山,包括省城的点点滴滴,何洛都一一道出,直说得他口干舌燥,途中灌了好几大杯茶。 他说完了狗腿的给师父把茶满上:“师父,您没看到我托人送回去的信?” “怕是路上错过了。”伍三思淡淡的接过茶来喝一口,哼一声看着小徒弟:“珌琫,你和为师这一路的事给你师兄说说。” 毛珌琫:…… 师父明晓得他不喜欢开口长篇累幅的说话,居然还要给他这么高难的任务,八成是自己受师兄连累吧?果然刚才就应该趁机多揍这小子几下才不亏。 他腹诽着,但面上半分看不出来,坐得端端正正的把自己和师父回到门派看到留书到来到省城所发生的事一一说了,何洛敏锐的发现了其中一个问题:“师父捡了个蛊苗的侄女?” 毛珌琫一脸看蠢货似的看着他。 这都坐在一块吃过晚饭了,他居然这会才反应过来,这脑袋一看就有问题。 伍三思也一脸看傻子似的看着大徒弟:他莫不是个傻的,玩蛊的可不是人人心胸器量大,他撞了银霜不说,歉都还没道个呢,那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心眼子跟筛子一样,八成给这傻徒弟下了蛊,这才一直老实着呢。 看看,看看,人家十岁的小姑娘把他一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玩儿什么似的,他怎么就收了这么个蠢徒? 第53章 来访 何洛一阵抖寒,不明白师父就算了,为什么秃毛熊师弟都一脸诡异的看着自己,他上下打量自己一番,并未觉得哪里不妥,就听到他师父说:“那人怕是已经没了生机,只是人总会和人打交道,像那样的铲地皮的人,除了手下就是屋里人,他屋子里只怕早被人翻了个底朝天,我们从他手下和朋友下手,去打听一下这个孙老板。” 何洛马上道:“我那位姓关的东家和刚才另一位唐四爷已经联手,弄了孙世庆两个船的货。” “你能接触到那些货么?说不定我帛派的经书和你的石壁就汇在孙家的货里。” “我试试,不过我才进长盛莫得多久,怕是有点难度。” 伍三思并不勉强他:“自身安全最重要,这个事急不来,只要在里头做事,总是会有机会的,到时候抓住就要得。” 他说完了就赶徒弟:“为师这里莫得地方了,你回你租的地方住去。走之前把地址留了,明天为师去你那里看看。” 交待完伍三思背着手就走了,毛珌琫把师兄送到门口,一脸冷漠的说:“师兄,你要是给我些好处拍下我马屁,我就告诉你件事。” 何洛莫名其妙,鄙视了师弟一眼:“你能有么子事和我要好处的?还想要我拍你马屁,我是师兄你是师弟,你有脸子这样和师兄说话的?” 毛珌琫可不受师兄冷眼影响,只意味深长的上下打量了师兄一眼:“师兄抠门就算了,祝你今晚好睡。” 说完不待何洛反应就麻溜的把门给关了,何洛一头雾水,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这个师弟看着人冷高贵,可一肚子黑,他嘴里能说出好话来,那是代表天都会塌,怎么上好要祝自己今晚好梦? 到了半夜,何洛睡得正香,猛的肚子里一阵绞痛把他给绞醒过来,捂着肚子趿上鞋直奔茅厕蹲了出来,没得五分钟肚子又痛,又跑厕所直蹲,来回四五次,伴着拉肚子还有薰得死蚊子的臭屁,何洛终于才想明白师弟那句祝你今晚好睡是么子意思。 ——这一肚子黑货,原来是在幸灾乐祸自己会有这下场呢! 何洛气得咬牙切齿,一拍脑门突然想到一件事:师父新收的侄女是个蛊苗哎,自己在唐氏门口没顾得上,撞了她,莫非是那一撞,她就在自己身上动了手脚了? 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越想越觉得这小姑娘有点眼熟,等何洛捂着肚子又蹲到茅厕里去时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见过这小姑娘了。 头一回逛古玩摊巷的时候,不就有个小姑娘无意撞上自己么?当时他捡了个不要钱的漏,行迹匆匆,也就没来得及说么子,后来自己眼鼻出血,怕就是这小姑娘动的手脚。 师父哟,你这都捡的什么人哟,可害死你徒弟我了。 第二天一早,毛珌琫开门去挑水,一推开门就被站在门口的人影吓得心头跳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那个蠢师兄。 一夜不见,只见自己这位师兄一脸萎顿,毛珌琫在心里笑翻了天,可面上还绷着。 何洛见到师弟面无表情的样子就来气,可眼下自己虚脱得很,根本不能跟这力气能和狗熊相比的傻大个比,于是机敏的选择了温和路线。 “师弟,师父起来了没有啊?” 毛珌琫摇摇头。 明知故问,明明晓得师父是那种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性子,还来装模作样问这样的话。是怕师父晓得自己惹了人家小姑娘把他骂一顿吧?真是个蠢师兄,师父早就晓得啰。 他挑着水桶就走,何洛望着师弟走远的背影呲牙挥了下拳头这才进了院子。 蛊门的人手段难测,别看银霜年纪小,原来怕是被她婆婆当成接班人培养,才十岁的年纪,动起手来竟不叫人查觉。 伍三思一个生气徒弟惹事生非,有心教训,一个则看不惯这傻徒弟撞了人居然不知礼数,因此乐得看热闹。他晓得,银霜别看年纪小,精着呢,晓得事情要把握个度,果不其然,早上这蠢徒弟赔礼道歉又夸人家小姑娘漂亮得像朵花,银霜就晓得见好就收,拿了个小捣药罐捣了点不知名的干草根混了蛋黄糊让何洛吃下去,立竿见影的,何洛就吐出一了团绿幽幽的指甲头大小的杂草团。 何洛这下是服了,夸起小姑娘来简直没眼看,还是伍三思咳了一声才止住他涛涛不绝的势头。 师徒几个打了拳,银霜勤快,借机热好了馒头夹好了咸菜,三个大男人一个小女孩子挤着个小巴巴的桌子把早饭吃了,等何洛走了,小徒弟坐在院里分捡昨天收来的东西,伍三思则把桌子搬到了屋门口的地方,教银霜读书。 他们这样的模式已经固定了的,教了大概快一个小时,忽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师徒两个住在这块,没什么来往的朋友,这个时候张大顺也肯定挑着担子去外头转悠了,毛珌琫起身开了门,银霜好奇的看向门口,门外头站着一个通身气质内敛的瘦老头,三人只打量一眼就晓得这人能穿着细纹上好布料的棉衫,身份应该不低。 果不其然,这八字胡老者见到门开就客气的自报家门:“几位好,老夫是唐氏文化商行唐四爷的管家唐礼,昨儿晚上我们在唐氏铺子门口见过,冒昧来访实是因为我们四爷有心想请伍师父过去说说话。” 他说着看了看院里摆放的东西,笑得极为真诚:“不知这些物件卖不卖?小店作的文化古玩生意,看伍师父与高足收来的好东西不少啊,我代表唐氏高价收买,伍师父可愿意?定是不会让您吃亏的。” 他用上了尊称,又点出了昨晚店门前的事,伍三思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只一回想就从记忆里扒拉出来了那个浑身阴秽煞气却了然无事的年轻男子,再加上他顺口提点了另外一人,这叫唐四爷的男人怕是因为这个上了心。 伍三思心电急转,面上却不显,挂着淡笑道:“您客气了,在下一介不入流的碗担业,不敢当唐四爷贵人相邀,怕是有损四爷颜面,您还是请回吧。” 他是真心不想跟这样的人物沾上关系,可对方却不这样想,这位唐管家性格也好,一点也不动气,面上仍是得体又亲切的笑:“伍师父可别这样说,我唐家也不算得大家,老爷早年吃尽苦才有的现在,也不是勉强人的性子,看伍师父与高足收的这些物件,想来是要买卖的吧?我唐氏正巧做这行当,不知可不可以卖给唐氏?” 唐管家客客气气,伍三思倒不好再说别的,收来的东西反正不是卖这家就是卖那家,既然有人收,当然愿意卖,于是点点头。 唐管家爽快,给的价不错,等他拉着一车子物件儿走了,毛珌琫才凑近来说:“这样的冤大头要是再来几个就好啰。” 一句话说完,就换来他师父和银霜一个白眼。 伍三思惦了惦手里的大洋,心道没有另外几个,只怕这一个都要把他们惦记上啰。 把徒弟连担子踢了出去,伍三思继续坐下来教银霜读书。且不提他这边半点莫受影响,那边唐礼坐着车回了唐氏后恭敬的把事情详细回报了唐四爷。 “四爷,那伍师父那么年轻,真有能耐?莫不是骗人的吧?” “那尊仕女绘,今儿我爹又请人去看了,请的阎栖山阎大师去瞧的,阎师傅看了,对修复师傅赞不绝口。能得全国有名的阎大师一声赞,可见那位年轻的何师傅手艺之高超,他手艺高超却尊那样年轻的少年人当师父,你说呢?” 唐四爷把玩着管家从伍师父那里收的锡壶,嘴角闲散的叼着烟道:“越是不来,怕越是看出我这里有问题。想那刘备还三顾茅庐访聘诸葛先生了,倒是我错了,明天备上礼,我自己去走一趟。” 唐四爷算盘打得好,可惜第二天去扑了个空,伍三思一早就带着徒弟和银霜出去走街串巷收东西去了。 唐四爷也不气馁,也不生气,去园子听戏,吃饭,到了傍晚一个小车又溜达过来,等到伍三思师徒回来,天都早黑透了。 伍三思还想着有钱的老板总不至于跟自己这么个小人物较劲,看到站在门口靠着墙抽烟的唐四爷还真怔了怔,心下了然,这人怕是盯上自己较上劲了。 他面上不显,客气请人进去坐着喝了杯茶,唐四爷更客气,道了谢还真就只坐一下就走,临走了道:“冒昧来访,给伍师父添麻烦了,是唐四的不是,就此告辞,唐四明日再来。” 人一走门一关,伍三思的笑脸就垮成了一团,皱巴巴的像团咸菜干,毛珌琫知机的转过脸,银霜倒是无顾忌,好奇的问:“三叔,这人为什么非要拜访三叔啊?” 伍三思马上板脸,正想用大人的口气教训这小姑娘,结果人家小姑娘自己接上了口:“我晓得啰,肯定是大哥老板跟他认得,大哥修复手艺好,就被他晓得了,再晓得你是大哥师父,那手艺肯定更好,就想来请三叔去做事啰。” 伍三思一噎,这小妹坨脑袋瓜真的蛮灵泛,看得还真清透。 他对着银霜笑笑,笑得意味深长:“对,那人是个有眼光的,晓得我手艺更好。” 第54章 应承 接连三天,唐四爷都大早前来拜访,他姿态作得好,收起人前的傲慢又凛然的外表,换了脸谦逊又礼贤下士,只言店里缺师傅,高薪并诚心来想请伍师父帮唐氏做事。 不止唐四爷,就是关大先生也有了想法。 何洛为长盛做事,既然徒弟技艺高超,做师父的肯定是更厉害,关大先生那晚回去,依着伍师父的提点,先在门口把周身拍了这才进的屋,然后又要下人熬了大量艾叶子水洗了个澡。他这样的作态,引来了几个姨太的好奇,就连聂璇都觉得奇怪。 到了次日,关大先生吃了饭坐上车往长盛走,结果四姨太要车子跟别的太太出去逛街,于是关大先生喊住了聂璇,挤上外甥女的那个车。 他自己平时坐的车子在后头,眼看着开出公馆几十米了,后头他的车子也不晓得轧到了么子东西,司机下车去看情况,就听到枪响,砰砰的好几声,司机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倒在了血泊里,车窗玻璃也碎了一块,里头的四姨太放声尖叫,聂璇反应快,喊司机赶紧找个遮蔽处停车,护卫队的两个车一左一右把关大先生和聂璇团团围了起来。后头枪声又响了六七响才停下,过了好一阵,护卫队长派了人让过去看情况,那人白着脸摸索着过去,不久就转了回来,说四太太坐的车子的司机被打死了,好在四太太靠左边坐的,右边是她的佣人乐妈,歹徒是从右边开的枪,乐妈给四太太挡了两枪,四太太见了血,这才一个劲尖叫。 关大先生气得不行,让人赶紧把乐妈送去医院,又要人喊警察来报案,聂璇在一边站着,脸色也难看得很,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敢开枪袭击舅舅,肯定是那个孙老板!” 关大先生黑着脸,心里也作同样想法,也不晓得为么子,他在枪响的时候居然想起了那个年轻少年人说的那句:“关先生运势往低还夜里出来走,回去了在门口拍拍衣,让屋里人熬点了艾草好好洗洗吧。” 那年轻人说得对,从上回船货被劫开始,他关伭山的运势就不好走了,莫名被孙世庆这条疯狗给咬上了,不止要抢他的货,现在更是想要他的命! 姓孙的一条狗,敢有这包天的胆子,说穿了其实还是日本人给的,前几天劫船,动手的可不止自己,还有唐四爷。唐委员作靠山,按理来讲日本人多少要有忌讳,可眼下全然不顾扯破脸都要自己死,是想拿自己做样子警告唐四爷?还是说,他们发现了…… 不,不可能的!这个秘密除了自己,就是跟了自己多年的杨管事那个死了的崽晓得,根本不可能还有第三个人知道当年的事情。 想到这里,关大先生打住了思虑,脸色非常不好看的跟聂璇讲:“你先回长盛帮我看着生意,我去找唐四爷。” 聂璇应了,关大先生上了护卫队的车子,吩咐司机往唐氏开。 他到唐氏扑了个空,没想到四爷并不在,出了门关大先生让杨管事打听唐四爷的去向,等回到长盛,关大先生想了想,让人把何洛请去办公室。 何洛一头雾水,不晓得大老板找自己做么子,等坐下了,先听关大先生和蔼的表扬了一番他的做事能力,随后关大先生进入了主题:“何师傅啊,我记得你是从下边云山县那里出来的?来省城还适应不,你手艺好,这次修复的仕女俑帮了我个大忙,按理讲,给你的工钱再往上涨些也值当,可是你才来莫久,要是太打眼,越过了其他年长的师傅,怕是要引起别个有想法,就没有给你加得蛮多,你不介意吧?” 何洛赶紧摇头:“不介意,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能得到这么好的差事就很感激了,工钱也不少,实在是大先生的照拂,我何洛心里晓得,也非常感激。” 关大先生笑得可亲,他人斯文,又在一身在国外苦学人家贵族出来的良好气质,让人只觉得如春风拂面。 “这是你凭本事得的,可不是我看在阿璇面子上关照的。倒是想不到你师父那么年轻,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能培养出你这样出色的弟子,我实在佩服得很。” 听到这话,何洛隐约的有点儿明白了关大先生的意思。 他不动声色,维持着脸上谦虚的笑,只道:“师父的手艺确实比我高明蛮多。” “哦?能和我讲讲不啰?也没有别的意思,眼下就我两个,你也莫把我当老板,就当个长辈,拉下家里长短,说个话散下心,要得不?” 关大先生更加和蔼,何洛走不得人,只能点头应下来。 “我师父确实年纪小。我爹早亡,我娘临终前送我上山学艺,当时师祖正好要出去云游,要他代师收徒,我师父火死了,干脆就直接收了我当徒弟,那时候我年纪比师父大,不服气得很,后来师父照顾我,没想到一个娃娃做饭好呷,还细心,会缝衣裳补被子,另外还从山下接了活回来做养活我两个,我看得多,不服气也服气了,才晓得为么子师父年纪小,师祖也能放心把屋里交给师父管自己一个跑出去云游。” 关大先生倒还真惊讶了,他本就好奇一个少年怎么成了一个成年男子的师父,听完只觉得世上果然有早慧的人。 等关大先生叹完就道原来你也是一个人了,和我家阿璇一样。好在你娘送你上了山,我家阿璇也好在有我这个舅舅在,才不至孤苦伶丁。有了这个引,大先生就顺口说了点聂璇小时候的趣事,说到她父母的过世,倒还真是跟何洛拉起了家常。 何洛一听到关于聂小姐的种种,先是尴尬,后是想听,再后来听到她父母因为阀乱被误杀的事,心里又是同情又是怜惜,又是说不出来的古怪情绪。 等聊得尽了兴,关大先生和颜悦色的说:“既然你师父和师弟也来了省城,做碗担业收入起伏不定,三个大男人还要养活一个小女娃,不容易得很。要不这样,何师傅,店里还缺师傅得很,你看能代我问一下你师父,愿意到长盛来做事不啰?到时候你们师徒也不用分开,工钱方面我是肯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何洛还在为聂小姐的身世怜惜,忽然听到关大先生这样讲,他反应过来这才是关大先生最大的目的,虽然不敢给师父做主,可关大先生那句师徒也不用分开到底还是让何洛动了心。他也没有一味拒绝,只犹豫着道:“这个事我得回去问下我师父才行。” 关大先生本就没打算谈出个结果,但得了这句话,已经很好了,在他看来,何师傅的师父和师弟初来乍到,他们师徒是肯定不会想分开的,这个事,只要何师傅去提了,就有一定的成功了。 何洛到了夜里回去师父那里,几个人一边呷饭一边说话,他把这个事跟他师父说了,伍三思似笑非笑看着徒弟。 “我倒冒晓得,我大徒弟原来还是个爱美人的。” 毛珌琫在旁边补刀:“师兄大概是喜欢上人家外甥女了。” 何洛大囧,赶紧出言反驳:“哪个讲的!我就是听我老板讲工钱不错,我们师徒也不用分开,才想回来问下师父的。你个秃毛熊插么子嘴,一边切一边切,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啊。” 毛珌琫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此人不可取,师兄,你给这样的人做事,留点子心。” 气得何洛抬腿就在下头踢他。 毛珌琫哪能吃这个亏,早在师兄眼神一变的时候就机智的移开了腿,估摸着他要踹,于是提起右脚算计着时间回踩过去。 两个人都是练武的,当下就在桌子下头你来我往斗了起来,面上还端着像是正常的表情,手里还端着碗拿着筷。 伍三思习以为常,懒得理这两个蠢徒,招呼银霜往自己身边靠近点,免得她遭了池鱼之殃不说,没得还被这两个蠢徒带坏了榜样。 他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像个慈祥的老大爷:“银霜哪,你一个妹子家家的,可莫要跟他两个学,女孩子家,打打杀杀的要不得,要斯文优雅,能用脑就支使别个帮你动手。” 银霜眼角直往打架的两人身上溜,嘴上应着:“哦,三叔,我晓得的,你放心,我不跟他两个学坏,我就只听你的话。” 小妹坨又乖又听话,伍三思满意了。 银霜趁着两个人打架,赶紧的手动神速的挟了好几筷子瘦得可怜的排骨到自己碗里,她机灵得很,又夹一块往伍三思碗里递。 “三叔,吃排骨。” 伍三思把排骨连着沾到的饭又给她挟了回去:“你个小妹坨还要长身体,自己呷,多呷点。” 你来我往斗起腿功的师兄弟两个见到这边和乐融融的气氛哪里还斗得下去,赶紧坐直了呷饭,嘴里喊着师父吃,手下不慢的给自己挟,倒是让银霜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抬眼看看两人,又看看三叔,发现两个人并不给三叔挟菜。 见他们不闹了,伍三思这才乜两人一眼,嫌弃的说道:“何洛,你去回你老板,就说我同意了。” “不过在这之前,珌琫先跟我帮唐四爷解决点子事情。要是不解决,这个唐四爷怕是要缠到么子时候。” 第55章 绕圈子 唐四爷没想到自己请了几回都没能请到伍师父来帮忙作事,听了原因倒也了然,心里却是对关大先生截胡有了点计较。 关大先生本来还让管事把自己遇袭的事跟唐四爷一讲,唐管家送走了客后从四爷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忍不住,还是担忧道:“四爷,您跟这关大先生联手弄了孙世庆的货,您手里有军队,他孙世庆是不敢怎么着的,只是孙世庆是日本人养的疯狗,逼急了要乱咬人一口也疼,四爷身边还是多加些人手保护的好。” “礼叔,你可别全听这姓关的一张嘴。我要借他欧洲的人脉,这才给他的好处,劫船就凭他手里那支杂牌护卫队就劫得动?还不是靠的我手里的唐家军。孙世庆是不敢对着我怎么样,可却能跟姓关的下手,这也证明了孙世庆可能摸清了姓关的底,两个可能,一个就如礼叔你所讲的,他不敢拿我怎么着,就拿姓关的下手,借关的向我示威;一个则是孙世庆就只是向姓关的下手,可关老狐狡,借这个机会提醒我警惕孙世庆,向我示好,也未必没有想借这个好,让我多照拂于他。” “四爷,如此说来,这关先生怕是背后的势力并不在国内,而是在国外,又或者在他省?” “不,在国外,又或者……关老狐的背后靠山是桂系军阀。八国联军已经退了,现在反而是日本人野心勃勃想要占领我们大好华夏,他在国外发的家,所以人脉靠山在国外可能性不低,但国内目前的形势来看,我倒是觉得,关老狐可能靠的是桂系军阀的哪个。” “这……四爷,老爷作为湘系,一直都想把湘郡带出独立,跟桂系之间并不太友好,您这样说,难道说……这关先生是故意接近您的?” 唐四爷笑笑,只是烟雾里的笑容并不见到达眼底。 “桂系暗里搞动作,想把政府主席鲁平弄下去,从政治上安插他们的人手,把持湘郡,父亲自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虽然外头并不晓得我的真正身份,但都晓得我是父亲唯一的接班人,要是我有点么子事,我爹能好?都打我的主意也正常。” 唐礼脸色难看得很,呸了一声道:“他姓关的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暗处四爷?”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这事我不会出手,静观其变再说。礼叔,这个事你先别告诉我爹,他要是杀过来,我这舒服日子可就到头了。另外你去队里盯着点,弄点钱过去发一发,督促一下唐家军再加强操练,只怕将来要有硬战要打。” 唐管家听了还是担忧,可也晓得自家的四爷是个犟性子,说一不二,比老爷还骨头硬,只好不情不愿的应了,暗里却想是要再调百来人上来把四爷给保护牢了。 他们这头商议完了关于关大先生遇刺的事,第二一早就等来了伍师傅。 唐四爷有点意外,心里隐约有了个答案,然而没想到听到伍师傅说出来要去长盛做事,唐四爷表面风轻云淡,心里头却对关大先生更有了点子看法。 在自己连着礼贤请人的当口,关大先生来这么招劫胡,实在是很不够意思,也坏了古玩界的规矩。可当着伍师傅面这话唐四爷并没说出口,而是给唐礼使了眼色,待唐礼下去,听到伍师傅说有感这几日相交,得知唐四爷为人诚挚谦逊,虽然自己学艺不精,但还是希望用自己所学帮四爷看看店子古玩,唐四爷倒对伍师傅心生好感。 “伍师傅是风水先生?” 唐四爷问。 伍三思摇摇头,淡笑道:“并不是,我师承江湖的一个无名之派帛派,擅长的乃是医术与给古董看病。” 他这话说得有意思,唐四爷跟着笑了,指着身后的唐氏总铺问;“医术我不晓得,但也听过都离不得望闻切问,伍师傅,你看看,咱们离着几十米,能看出来我这铺子有么子问题?” 伍三思看一眼,又看着唐四爷,这回笑容里带了点子意思:“四爷,不是我讲话直,你这店子现在还好,再过一段时间,只怕要出大麻烦。” 何洛这天请了假,专门来跟师父办事,听到这话在后头忍不住嘀咕:师父又开始装神棍了。 四爷扬一扬眉头,来了兴致:“哦?伍师傅,这大麻烦你指的是?” “我也不和四爷明人说暗话,土本阴,葬器身伴死人侧,又埋于地下多少年才见得光,其阴煞秽气重则如蛆入骨,非夺人性命不可;轻则坏人五行平衡,阴重阳收,运道下滑身体见病。” 他没有直接说得明白,一番话下来却也点得很透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唐四爷是靠么子发的家生的财走的官路,唐委员信风水得很,因为又只得这个崽,更是不要钱似的请风水先生弄风水局弄什么开光法器保佑崽平安,连带唐四爷从小耳濡目染,也信得不得了。听了这话,他并没有面露轻视,反而态度神情凝重起来,连称呼都改了。 “伍师父讲的是,确实是这个道理。实不相瞒,我这铺子,每年都请了风水先生等来看过,布下了风水阵法,但那些风水先生也讲过,阵法只能压制一时,店子伙计也有感觉,每年一到年底,店里就会比别个的店要阴要冷,阴气很重。” 听到这,伍三思抬头望着铺子进门的上方,悬在屋檐下的一串葫芦。就连毛珌琫和何洛也忍不住四下打量。 葫芦是医卜星相的象征,其口小肚大,象征财库饱满,纳财致福,可增加财运、广纳四方财,还有收煞除厄的功效,因此广为人熟知。 唐氏文化商行在正街口,正是气运汇集总处,有财亦有煞,虽然四爷这铺子莫有直对马路,但也偏对了一小丝,形成了路冲煞。檐下的葫芦两边的各一个都是开口铜葫芦,开口葫芦收煞气,正好收了头,尾端把漏下的又收掉。中间五个葫芦则是天然的带了龙头芦根的,芦根处各串了一个红绳缠铜蝙到,既收财又增福,布下这样的风水去煞增财大法,倒是好手段。 只这么一个风水阵法,伍三思就知道唐氏是有高人坐镇的,便不再关注店内风水,进是迈步进了店里开始四下打量博古架上的物件。 唐氏底气豪足,摆的俱是真品,也因为底气足,伙计都不像别个店里笑得热情,反而有些淡淡,见人进来也不近前,只远远看着坐着烤自己的火。结果看到后头跟进来的唐四爷,几个伙计才站起来,脚跟一靠,嗓门洪亮得几乎要把屋梁上的灰都震下来:“四爷好。” 唐四爷点点头示意抬手至于眉下敬礼的伙计继续烤他们的火,自己则跟伍三思解释:“我这些手下没什么规矩,又是行伍出身的泥腿子,伍先生莫介意。” 伍三思摇头表示并不介意,他穿着一身黑色长棉补丁道袍,背着手在后,右手在下左手在上,拇指弯曲扣于无名指指根处,迈着个小外八字,光从背影看去,就是个小老头儿,不管看到多少次,师兄弟两个还是觉得伤眼睛,想不透自家师父年纪轻轻的,为么子一定要装深沉。 师父聪明,懂的也非常多,可他就不能想明白就算他装老成,人家一看他的脸,只会觉得他故意做作么?这么明眼的事,非要当个睁眼瞎,也是很厉害了。 外头就已经能感觉铺子阴冷煞秽之气冰寒,等进了店,普通人还好,只是觉得冷,师徒三个却都眼里现出不凡的景象,各种灰黑色被污秽之气杂染了灵体的物件动物、人物在满堂满室的飞舞,甚至凑到人面前,蹲趴到人身上,头顶。它们的秽气同时因为这样的接触而丝丝渗出黑色的烟雾钻进店内人员的皮肤进行侵食。除此之外,师徒三人的鼻子里还闻到了一种腐朽难闻的土腥与血腥味道,想来这是器物在土里墓里呆的时间过长,沾染的死人身上的死腐阴气。 帛派之人,不仅能看到这样奇异又像群魔乱舞的可怕现象,更能看到人体本身的白色或淡淡黄色光芒在它们的侵食缠绕下变得一处有缺或光彩渐淡,尤其以伙计为重,三个伙计几乎身上的光芒淡灰或浓灰不一,有一位应是呆的时间过久,又无法器加持护身,身上的光芒竟已经隐隐变黑了,就连额头都隐现乌云罩顶的现象,再放任不管任其在这里做事下去,不是突然暴病,就可能有严重的血光运道了。 伍三思心下了然,这话却并不说,只是绕着店子打量器物。唐四爷注意到这位伍先生走的步伐很奇特,有种说上来的美妙,并不复杂,但却居然叫人记不住,加上他在后的手又时不时的指动,像是写字,又像是见过的算命先生掐指,尤其唐四爷注意到,这位伍先生走近伙计们旁边了,脚步微妙的顿了一顿。 这是看出什么了? 第56章 准备 唐四爷紧紧盯着,可看半天看不出个名堂来,倒是想起原来的风水算命先生们讲过,唐氏倒卖的是挖坟古董生意,阴煞气太重,一般人压不住,要想伙计做得长久,就得找他手下的那些兵匪子。他们见过血,杀过人,身上的煞气就重,能挡上一挡,这也是为么子店里的伙计不像别个店那样招的寻常人,而是用的他手下的兵。 只是人家风水算命先生也交待了,煞气虽然可以相克,但也容易相冲,反而造成煞更重,提醒唐四爷找八字硬的,半年换一批,别就一直让同样的人在店里做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出事就怕出大事。 同时人家也慎重告诫唐委员与四爷,少来店里,尤其四爷,煞气冲体可不是小事,最怕影响的是后代子孙。唐委员一听还了得,本来想拘着儿子,然而四爷有唐家的遗传,自小就对古玩器物有兴趣,大了更是潜心从师学习,虽然在店的时间不多,却是有空便要溜达一回的。他性子犟,唐委员也奈不何,就这么一个宝贝崽,想想反正也没有整天呆着,也莫有住在店里,也就随唐四爷去了。 唐四爷跟在伍先生后头转,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总觉得一圈转下来,店里原来有些像渗进骨髓里的冰寒感消散不了小。 伍三思站定了看向唐四爷:“看得差不多了,就这样吧。还要准备一些东西,我列个单儿,四爷叫人准备好,明天我让徒弟过来拿,明晚再动手。明天晚上别让人留在店里,到子时我再带徒弟们过来,四爷要是不放心,可以派人远些看着,但千万不能近前来,虽然不能保证马上见效,但若成功,一个月内是慢慢可以感觉出来的,也算是四爷承心相交的一个礼。” “这会就先带徒弟回去了,四爷,告辞。” 伍三思说完接过机灵的伙计递来的纸笔,刷刷几下就写好了,接着利落的一拱手转身就走,甚至连里头后院什么的都没看,唐四爷怔了怔忙送客出门。 等人走了,管家有点儿不放心叨叨:“这师傅这么年轻,又啥都没看,这就走了?靠不靠谱啊?” “靠不靠谱看今晚,人家都说明天晚上子时过来弄,到时候看看不就晓得了?要是伍先生真是高人,就给关老狐些甜头,把人从他手里再挖过来。” 唐四爷看着那张纸,漫不经心的道。 纸上的毛笔字龙飞凤舞,行云流水,堪比一代大家,让唐四爷这种喜爱古玩国粹文化的人都一见便喜爱,他仔细品味了其字,这才留心字意,却是写的朱砂与一尊画像,画像旁边写了个木雕、一尊两字。 再定睛一看,这画像所画的竟是一种古怪的,看了让人心底生出不适的怪兽,唐四爷只觉有点眼熟,仔细想了想,脑中灵光一闪,浮现出这个兽的名字:镇墓兽。 镇墓兽是什么?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而是镇守坟墓,镇摄鬼怪、保护死者灵魂不受侵扰而设置的一种冥器。 镇墓兽造型复杂多变,且有单头形和联体双头形之分,但有几点基本相同:下有平稳的方座,中是或屈或直的身躯,上为面目狰狞的脑袋,头顶插着鹿角。 图上所画的这要求木雕的双头镇墓兽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给人一种狰狞恐怖的感觉。镇墓兽背向的双头曲颈相连,两只兽头雕成变形龙面,巨眼圆睁,长舌伸至颈部。两头各插一对巨型鹿角,鹿角杈桠横生,枝节盘错,转侧变幻,单只草墨绘就,却显出极深厚的绘画功底,令其栩栩如生,只一看便觉意象极为奇异生动,尤似活物般。 不说别的,单这手字画,便是一位不出世的大家国手! 能写画出这般如有灵魂的字画的人物,唐四爷心底早无怀疑,更是心里生出佩服与惜才之意,对关大先生也更有不满起来。 只是这伍先生为何要用到镇墓兽这样的不祥之物?此物只应在墓室里出现,并且他画的这个图,唐四爷怎么样都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他想不出,便把纸递与管家礼叔。 “礼叔,你有莫有觉得这图有点子眼熟?” 唐礼仔细看了一番,一脸疑惑不解:“不错,这是镇墓兽吧?我总觉得眼熟,还真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样……” 主仆两个想了蛮久,直等车子都开出老远老远了,唐礼突然一拍大腿,讶声道:“我想起来了!上回掏了个坑,下头有三个人贪,把墓里的镇墓兽都弄了出来,后来偷偷卖给洋人,结果洋人拿回去被懂行的看了说东西不好,退回来时退到了我们店里,被华伢子捉住,因为他三人挣得凶还打伤了华伢子,结果处置完人,那个镇墓兽让老爷派人给送回墓里,可另外有个洋人又恰好来看中,交了订金,那个镇墓兽就丢在了后院的一角罩了块油布,就等着那个洋人来湘郡时带走了。” 说完主仆两相顾,发现对方眼里俱有一丝惊异。 这伍先生都莫有去后院看一眼,连门帘都莫撩起过,他是怎么知道店子后院里还有这么一个东西的?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而且唐礼越看纸上的画,就越是骇然:“四爷,这伍先生简直就跟站在那个镇墓兽面前照着一笔一笔画出来似的,只差莫有上色了……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唐四爷微微摇头,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子啪的打开,摸出支烟来在鼻下闻了又闻,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派人好生去调查他们师徒的来历,来省城的目的。” 伍三思出了唐氏一段距离,何洛才忍不住开口:“师父,他这店秽煞之气那么重,要除岁怕是不容易。这唐四爷和我们并莫得什么交情,师父为么子要帮他出这个手?” 这问题也是毛珌琫想知道的,但毛珌琫比师兄沉稳,知道师父做事总有他的道理,别看他脸嫩,可门里自己和师兄到现在都并不知道师父的年纪,师兄没心眼,大咧咧的不当一回事,可他毛珌琫却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不能用常人的固有思想去看师父,尤其师父这人还神秘,颇有些高深莫测的感觉。 像吃,像睡,像年龄,等等等等,许许多多。 毛珌琫是师父后捡进师门的,他人睁开眼,什么都不记得,就连师父在哪捡的他都是听师父说的,身世不知,来历不明,唯一记得的,只有这个姓名。 毛珌琫在心里自嘲,大概就是因为自己是半路出的家,虽然失忆,但有成人的思想在那,所以看师父的眼光会和从小上山的师兄不一样吧。 伍三思听不到徒弟心里七拐八拐的心思,倒是和颜悦色的看着大师徒,说了两个字:“你~猜~” 他老成惯了,突然用上了带波浪的口气,倒是把何洛惊悚了一把,听得差点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吓得直喊:“何方妖怪,还不快快现形,放开我师父?” 伍三思啪的一巴掌就跳起来拍到他脑袋顶上。 “我叫你唱,我叫你唱,胡说!招打!” 何洛抱头就窜,嘴里嚷着:“哎呀呀!师父饶命~” 伍三思笑:“呔,哪里走!吃俺老孙一掌!” 小徒弟毛珌琫默默的放缓了速度,假装自己跟这对师徒不是一路人。打也就算了,居然还演上了,真真是戏精随时能附身的师父跟师弟啊。 打够了徒弟,无良师父手一背,又恢复了山外高人的装模作样。 “我交好唐四爷,是因为此人虽然出身匪路,却面含正气,否则他戴再多的随身法器都没用,根本压制不住这家店里的秽气袭身。他由匪转官,凛然之气更盛,又实是军人,气运看似被秽气轻染,但其相其气黄转红,可见未来不可期。我们师徒初来乍到,也不知师门之物究竟落入何人之手,就从那些人有目的劫拿,可知事情并不简单,给自己找个靠山,要是对方扎手,我们也怕不了不是?现在哪,可不止江湖人江湖解决,国之欲乱,还是背有大树更安心。”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两个徒弟并非傻子,俱是心下一凛,师父这是看出什么了。 但师父说完上边的话就不肯再详细说更多,又拐了弯提点何洛:“别看你师弟比你晚入门,但他昨晚那句话说得对,你那位老板,貌似和蔼可亲,可身上煞气并不比唐四爷小,眼深神深,老奸巨滑,你是个大咧咧的直性子,被人下个套儿就傻乎乎的钻,我要是不看着你一下,你就尽给我闯祸。” 说完,忽然又一笑,笑容变得冷冽很多,通身气势一变,竟凛然高大起来。 何洛虚心应下,外头人他不能信,可师父说的从来没错过,而且师父别看年纪小,算卜一事都异常精通,只是通常只招摇幢骗从山下村民那里哄些瓜果蔬菜,所以一般人都不了解他师父的厉害。 第57章 点灵唐氏 既然镇墓兽有现成的,朱砂采办起来就快,唐四爷心里好奇得很,但也不得不捺着性子等到了第二天晚上。 伍三思吃了晚饭早早带着徒弟到了唐氏,他们师徒并没有带特别的东西,只有何洛手上捏着一个小布包。 “可有干净的笔砚?” “有有有。”唐管家去字画室找了找,拿出一套全新的笔墨出来。 接了东西,伍三思开始赶人:“你们可以走了,去听戏回家做么子都行,想看现场我们师徒做事也行,就是不能近前,一定要离开五十米远。我看下。” 他说着走到门口看了看四周,最后指着顺路往东头的方向,一家旅馆招牌:“到那个位置,总之一到子时,不能越过那个牌子一步,越过了,后果自负,出了事我是不担责任的。” 说这话的时候,这个年轻少年人眼角都带着笑,就像是在开玩笑,但唐四爷可不敢轻瞧了,心下一凛,把这话认真记下来后犹豫的看向后院。 “伍先生,那镇墓兽就在院子里,但是特别沉,要不要搬到这屋里头来?” “不用,到时候让我徒弟搬就行,他两个一包子劲。” 既然先生这么说了,唐四爷也不强留,干脆的带人走人。 这个时候还早,他也莫呷晚饭,就干脆回了唐公馆找他爹一块呷饭,席上没瞒唐委员,把这事一说,唐委员一听有这样的事,顿时来了兴趣,也不迷念他的仕女俑了,叫了卫官给自己早年请到一直跟着自己走南闯北的风水先生顾顺顾先生打电话,说有个事要找他帮忙看场子,免得四爷被人骗了。 四爷哭笑不得,“我都多大个人了,爹你还放不得心?” 唐委员瞪着眼,理直气壮得很:“再大也是我崽。怎么的,当爹的就管不得你了?要不是怕你被人骗,我用得着去请顾先生过来?” “爹你就是想跟过去看热闹吧?也要得,可我请的先生做事做完之前,爹你得老实按人家讲的规矩来,万一坏了事,出了么子大麻烦要不得,事办完,你要是觉得是骗子,要拿人要打出省城,行,也先和我商量一下,可莫派着自己是老子,就帮我擅自作主了。” 唐四爷可不给亲爹面子,说得唐委员摸着光头就来瞪眼,可惜唐四爷不吃他这套,别过头去认真吃菜,唐委员自己装腔作势一阵没得人捧场,只好悻悻的骂句臭小子。 顾顺来得快,听唐四爷又简短的说了下这个事情,这个瘦小的四十来岁年纪的风水先生倒很谨慎,倒不像唐委员一棍子把人打死,而是说要看过再说。 顾顺和唐生智这个草莽不同,是真正出身江湖的江湖人,他不敢说识尽天下门派,但也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虽说世人都说方外之人和事玄幻虚假,但入了那类的门才会晓得,这世上确实是有奇特的术师门派的。 有他帮腔,唐委员倒也不再有什么反调,吃了饭还去朝阳楼听了一段曲,看着怀表时间快近十一点了,唐四爷一行才坐着车在重兵保护下前往唐氏文化贸易商行。 伍三思师徒自唐四爷离开,就带着徒弟绕着唐氏商行转圈子。一边转,三个人还有志一同的在数着步子,这个时候两个大长腿倒收敛了平时走路的大步,而是保持着和师父一致,一圈转下来,周围环境也看了个明白,伍三思想对毛珌琫道:“一共多少步,你算下这个中心点及主要的灵点出来,记得标出原来风水先生看下的风水局与法器地方。” 何洛有点儿吃味的问:“师父,那我呢?” 伍三思一扬脸,睨大徒弟一眼:“你术数可没得你师弟好,就阳气特别重,等会儿贡献点血出来就行。” 何洛:“……”不带这样打击人的。 他委委屈屈,敢怒不敢言,只能趁师父转过身了冲师弟呲了呲牙,毛珌琫连眼皮子都不给他眨一个。 小样,他也就只敢这样了。 像这样大型的场合,需要计算的东西反而对于帛派而言是最多,但这个时候就看出毛珌琫的厉害之处了。他眼不眨,嘴皮子无声且快速的蠕动着,手极快的在纸上写写算算,不一时就列满了一堆的数学公式,他一算出来,就照着又抄了一份分别递给师父和师兄。 伍三思拿着纸,仔细一看,这徒弟写与画结合,多少步,在哪处可能有法器都写着,他一边看一边心里对照了一下,发现没有错误,这才对何洛道:“差不多了。唐氏商行店面大,只能做前后,你师弟标出来的这四十九处灵点,你都用朱砂混了你的血点出来,等你点完,也就差不多了,算计好时间,镇墓兽点睛错过时辰,我们师徒三儿今晚上怕就有麻烦,要是弄坏了唐氏的东西,一件就得赔脱裤。” “珌琫,你跟着你师兄一块,一定要监督他把灵点点正了。” “晓得了,师父。” “是,师父。” 两人应声回到正门口开始做事,伍三思则缓步进了店子。 远远的来到伍三思说过的那个招牌前,唐委员跟四爷与顾先生正好看到这一幕,一头雾水的在说话:“这就是那三个师徒?有个还蛮年轻的啰,也不晓得有十八岁了没有。” “爹,那位脸嫩的少年一样的人物虽然不晓得有没得十八岁,可他是那两个高大年轻人的师父。” “人不可貌相哪。” “快看,年轻人进去店里了,那两个人在做么子?拿东西……扎自己?” “等下,他们两个走的步子居然一样大,蹲下了,那是在扎针?” 车里头的人拿着望远镜盯着,被盯住的何洛与毛珌琫敏感的感觉到了打探的眼光,只往那边看了一眼就专心做自己手上的事了。 毛珌琫指着一个点说:“师兄,扎这里。” 何洛摊开带过来的小布包,露出里头密密麻麻的细如牛毛的银针,拈了一支在自己扎伤的伤口处沾了血,又在朱砂里拌了拌,抬手就落,针完美的连尾部都没留,就正确的扎进了那个点上。 两个人配合得完美无间,很快就扎好了前门那一片地方,然后转到后门,唐四爷他们劲可足着,坐着小车又跟转到后头,眼看后边属于唐氏的那处墙根扎了一大半,何洛与毛珌琫反而速度越来越慢,甚至在扎了针后起身及抬步都能看出费力来。 这时候还起了风,顾先生把手从车里伸出来,再看看被风吹得衣袍都鼓起来的在做事的两个年轻人,心下骇然。 他和唐委员在的这边根本就没得一点风!他们那头的风是哪里来的? 顾先生心里像有只猫在抓挠,恨不得马上下车走过去问他们在做么子,可唐氏父子坐在身边,对方也讲了,不能越出那个距离一步,否则坏了事弄出麻烦就不管。 师兄弟最后花的时间特别长,站在那个地方几乎站了近十分钟,这才缓慢得像人偶一样动作僵硬的蹲下去。 唐委员也不知道他们弄的是什么,只是看到后头也和顾先生一样,感觉不对。他拿着望远镜看得还算清楚,最后就只看到那个一脸正气的年轻人咬牙横眉,像是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在快要蹲下去时猛的手上用力往地上砸,一丝细微的银光一闪而过,几乎叫人没有发现它的存在,随着最后一针扎到了石板缝里,风猛然呼的狂啸一声后寂静下去,像是刚才从来没起过风一样。 师兄弟两个汗如雨下,气血方刚的人跟被抽光了力气似的,嘴唇皮子都发白,一左一右没有形象的摊倒在石板路上大口的喘气。 何洛感觉气顺了点,眼珠子直往上翻:“看到没?” 毛珌琫晓得师兄是在问自己,他累得动也不想动,却还是费力微微点了一下头,同样看着头顶上方目不转睛:“看到了,我不瞎。” 要不是累得只想睡,何洛还真想给师弟踹一脚,这么大个人,说话一点都不可爱。 原来的唐氏上空笼罩着沉沉灰黑如滚云的秽气,而现在,从埋了针的地方往天空生出一道道细细的银色的长线,像栅栏,从前后两个方向把唐氏包在中间,同时也把它上空的秽气也困在其中,这秽气显然知道不妙,前冲后突又往左右撞击,前后倒也罢了,有银钱栅栏拦住,可左右是别个的铺子,师兄弟两个什么手脚都没动,那浓厚无比的秽气却竟是冲撞不出去,只能在唐氏商铺的上空翻滚不停。 唐委员跟唐四爷礼管家他们是外行,看不出这其中的景象,可顾先生不是,是地道的风水先生。 他早就掏出了自己布包里的铜罗盘,神色凝重的看着罗盘上的指针。 指针疯了一样的转动,快得几乎看不清针身,顾先生抬头看看外头的唐氏商行,又看看手里的罗盘,再抬头看向唐氏商行,嘴里喃喃:“怎么会这样?” 夜幕里,唐氏商行附近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借着远处的暗淡的住家或铺子灯光,唐氏明明和平时一样,可在这个夜里,又给人一种非常深沉非常压抑的,像是个张大了嘴在择机欲吞噬猎物的巨大怪兽。 一样的风景,忽然就让人从心底生出一股无法控制的寒意与恐惧。 第58章 闭眼 徒弟落针,后院里正蹲着跟镇墓兽大眼瞪小眼的伍三思心有所感,抬头望了望天, 手撞开想落到自己肩头上了一只黑色蝴蝶,又拍散了面前凝聚的一盆牡丹花,像自己面前的不是一尊像,而是一尊活物似的跟它打商量。 “你要是老实点呢,我就把你头上的布给掀了,让你出来透个气,只要你听话,等下我就让你吃个饱。” “你要是不老实呢,我能放你出来,也能把你再关起来,继续包着这油布儿滚回你那地下几百米深暗无天日。你看,我这么好颜好色的跟你打商量了,你是不是也得快点想好选哪个?错过了子时,可就没得机会了啊。” 话音一落,盖着体积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镇墓兽的油布忽然动了动,伍三思一脸的习以为常,直等外头徒弟们最后一针落下,油布周围开始有风打转,像个小龙卷似的,只围着镇墓兽转。 伍三思像耍猴一样,见油布动得厉害了,就伸手去拍镇墓兽头顶一下,拍一下布就老实了,手一离开没多久就又开始抖。反复了三次,这才慈祥的拍拍它头顶,往墙外扬声。 “徒弟们,躺够了没有?快进来做事了。” 外头浑身无力的师兄弟两听到师父底气十足的大喊虽然不情愿,却还是互相搭手扶着对方站起来,两个慢得像蜗牛爬,结果师父像隔着墙看到了似的,又是一声大喊:“拖拖拉拉的像么子样子,我还不晓得你俩个,那点子花花心思就想着偷懒,还不快一点儿?” 两人赶紧费力的加快速度。 车里头的唐委员一行面露困顿,明明那两个年轻人躺在地上像元气大伤似的,突然就互相扶着站了起来,走得很像,结果又像受了刺激,突然就加快速度,不一下就进了唐氏铺子里不见了,进去也就算了,几个人透过望远镜可看到了个大概,门好像就只是带上,根本没有关实。他们也不怕出事,里头一件器物要是被人偷了,够得他们一赔了的。 唐委员心里直挠,伸手就去推车门,唐四爷眼尖,发现不对赶紧就把他爹拦下了。 “爹,伍先生说了,不能近去,出了么子事或麻烦,他们是不负责的。” 唐委员憋得慌,眼一瞪道:“我晓得,我就是下车去透个气!你就信得那几个年轻人,长得嫩,本事到现在也莫看出来有么子,还不如再请顾先生跟方先生再帮你把几个铺子做一下风水局改善一下了。” 唐四爷才不怕亲爹的吹胡子瞪眼,慢条斯理的松开手道:“我请来的人,我当然信得,要真是骗子,我也莫有打算让人哄到我头上来。反正爹你注意点,透气可以,就是不能往那头走。” “晓得了晓得了,真啰嗦。” 唐委员挥着手一边嫌弃一边下了车,四爷和顾先生也跟在后头下了车,他拿了支烟在手里玩着,凑到顾先生面前看他手里的罗盘。 “顾先生,可是发现哪里不对劲?” 他一看之下就明白为什么顾先生一直眉头紧锁了。 顾先生的铜罗盘据传是师门传下来的吃饭的家伙,与现代的圆盘不同,是个方形的,正中的针也不叫针,是个匙一样的血红玉石的东西,罗盘因为经常使用,但又异常爱惜,包了浆,上手十分沉重。 唐四爷从小接触古玩,眼看着亲爹带人钻山挖坟,对风水这行当是有一定的理解的。罗盘这东西,也称罗经仪,是风水里用来定位的重要工具。华夏先祖发明了指南车与日圭,用来分辩地平面方向,到了汉代,地盘成了方形,虽然没有磁针,却已经有了二十四个方位,而且分层立位,一直到了宋代,罗盘才变成圆形,沿用的却是汉代的二十四方位制,又从匙形改成了针形,并从水浮磁针改成使用顶针,使得方位表示越来越精细化,最后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罗盘。 此刻玉石匙形指针疯狂的转动着,这是唐四爷头一回见到的景象,他不由得抬眼看看唐氏商行,不知怎的心里打了个突,就连声音都不自觉压低了许多。 唐四爷问顾先生:“顾先生,您看那师傅是不是骗子?” 顾顺皱紧眉,死死看着唐氏商行:“不,这回委员错了,对方不是骗子,而是有真本事。只是他到底在做什么,在下惭愧,闯荡江湖不少年,还跟着委员走南闯北长了那么多见识,竟是一下子看不出来他们的底。” 唐生智就站在旁边,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闻言意外的挑起右眉:“顾先生是真觉得他们有本事?莫是骗子哄骗吾儿的?” “委员放心,此事顾某绝不说谎,江湖门派甚多,其中有不出名的,也有一些默默无闻的,顾某见识虽不算多,但在这湘郡可以拍着胸自豪的道一句排得上第二,眼下这些人的行事古怪得很,感觉和我们风水一行有关联,但又全然不是一样的作风,古怪得很,四爷,事情完结了还请您帮顾某牵个线,在下想会会他们。” 唐四爷亦正有此意,点头便应下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伍三思又抓着何洛弄了点血,毛珌琫磨着混血的朱砂,伍三思又扎了自己手指挑了一点点血混进去。 烛灯下,本来鲜红颜色深得有些发黑的朱砂一接触到伍三思的血,忽然微微发光,这光很弱,瞬间就消沉下去,只是光芒过后,血红的朱砂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流动着浅浅的金色光芒不说,空气里还隐隐浮动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奇妙香味。 唐氏的院子里的所有门都被打开,本来院子里就飘忽着不少的灰黑色器灵一样的东西,闻到这个香,这些东西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忽然不动了,只是镇墓兽突然抖动起来。 就在这个关键时候,外头候着的唐委员一行却是发现了不对。 也不知什么时候,另一边街口的暗处竟然有穿了黑衣的人躲着鬼鬼祟祟正往唐氏商行摸去,他们在暗,还特意避开了灯光照射之处,看不实长相模样,但细数下来,人数竟有十人左右。 唐委员原本就有些嚇人的面容一拉,喊自己的卫兵:“敢坏我儿的大事,你们过去把人都抓起来,谁来讲理求情都不放!” 改匪投军进了明路,唐生智靠着挖坟掘墓倒的文物挣来大笔的钱,加上投诚时上头为了表示诚意给的一批军火,唐家军两万之众,几乎人人手里都有枪,这会儿几十个士兵一拉枪栓,哗哗声在夜里格外的响亮,惊动了暗影里的人。 眼见他们要跑,唐委员一声虎吼,在这夜里格外响亮:“窥探军情是重罪,给我开枪!” 叭叭叭的枪声响起,来人好几个躲避不及发出惨叫倒在地上,余下的人手里显然也有枪,往唐委员这边也叭叭叭的回敬了好几枪,显然也有一股子狠劲。 有些店铺有人探头出来看动静,听到枪响赶紧又关上了门窗,这么大的响声也惊动了院子里的人,师徒三个脸色难看,不约而同骂了句哪个不要命的傻瓜,伍三思烦躁的指挥两个徒弟:“快!快给镇墓兽点睛!唐氏的秽气都要暴动了,没它镇不住它们,我们师徒三今儿就要吃不了兜着走,第一个长脸的活儿弄坏了,也就不用混省城了。” 何洛两个晓得事情紧急,赶紧加快速度调制朱砂,然而此时停滞于空中的秽灵们开始动了,它们左冲右突向朱砂盘子袭来,逼得何洛与毛珌琫手忙脚乱,不一会功夫就像被灰黑浓雾给吞了大半似的。 伍三思那边更加艰难,他一只手根本按不住暴动的镇墓兽,只能使出吃奶的力气,紧紧箍住脖子处,看到秽灵近来,便抬脚去踢。镇墓兽被他紧勒住脖子似乎非常难受,抖得更加厉害,眼看着伍三思就要抱不住它,伍三思突然冲徒弟喊了一声:“闭眼!” 两个徒弟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因此没有看到脸嫩的师父身背上突然浮现出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影。 这人面容冷峻,线条冷硬中又带着上位者的贵气,穿着一身玄黑半甲束起头发,只有上半身显现出来,像是从伍三思背上长出来的幽魂似的,就只听到他冷哼一声,抬指一弹,弹在镇墓兽两个额上,它猛的巨抖了一下后,像是被教训的家猫家狗,顿时老实下来。 这男子又环视了院里一圈,从他身上突然涌出黑如墨汁的细长浓雾,这些浓雾如同灵蛇迅速缠上那些涌挤到徒弟两人身上的秽灵上。 闭着眼什么也看不到,但何洛与毛珌琫耳里却仿佛听到无数的惨号,声声不绝于耳,震耳发聩,那些秽气污染的器灵又缠附于他们身上,寒凉刺骨的感觉扎得两个人从骨头里往外冒寒气的发冷,如同身处寒冰地狱。 他两个想睁眼,然而师父像是知道他们想法似的,突然又说:“数到十再睁眼。” 两人便忍下欲望在心里默默数数,身体的寒冷感在数数里如潮水般退去,及到十,两个人赶紧睁开眼来看,就见院子里的器灵少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部分挤在院墙处并不近来,而师父则抬着手正在抹额头上的汗。 两人奇怪的再次打量院子一眼,刚才明明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哼了一声,可眼下院子里只有他们三人,莫非是他们听错了,那声冷哼其实是师父发出来的? 第59章 受袭 伍三思装作没有看到徒弟们眼里的疑惑,喘着气道:“快出去看看,别被人破坏了刚才点好的灵穴,否则前功尽弃不说,唐氏的风水局只怕都会给破坏。” 何洛与毛珌琫赶紧一前一后出去查看,外头枪响已经只有零星一两声响,还隔得非常远,但两人一出门就发现了一个糟糕的事情,门口挤着不少秽气,正从门缝处滚滚的往外涌动,看来应该是被破坏了一个点好的灵穴,让唐氏商行的灵又失了效。 唐氏的阴煞秽气原来全靠风水先生布下的风水局压制,帛派的点灵术在不触动改变风水的份上,通过点灵,点醒唐氏商行这块地与屋的灵穴,从而让它像活过来一样化为囚笼关住点灵后可以吸秽除秽的镇墓兽,可一旦被破坏,灵点失衡就会引发这个地与屋的五行失衡,原本可以让风水阵法增幅作用,就反变成了克制它发挥作用,如此一来,秽气自然压制不住往外泄漏,最严重的后果则是镇墓兽反被秽气污染吞噬,进而将唐氏商行的格局变为极阴之地,并通过阴地制造秽气肆虐唐氏不说,还会渐渐污染辐射向周围。 这就是伍三思再三交待不要近来,若出了什么事,或大麻烦他们不负责任的意思。 “在哪?在哪?” 何洛也急出了汗,知道事关重大,时间也紧急,虽然不知道师父能压制那尊身体点了灵穴的镇墓兽多久,但自然是越快将唐氏周围出错的地方找出来修补正才是越好。 他急得一边念一边踩着脚步一步步查看,走了二十多步时忽闻脑后有一阵急风袭来。 何洛大惊,错开一步侧身挥拳,袭击的人一击不中,也不惧何洛的拳头,手一扬竟是要硬挡。 银白的寒光一闪而过,何洛瞬间晓得对方原来手上有刀,哪里还敢硬碰,长腿猛弹,速度竟比对手的刀光还要快上半分,眼看刀光就要与自己拳头相接,何洛一脚踢了个正,那个偷袭的黑衣黑面蒙面人闷哼一声身形一歪失去了准头。 这样大好的机会何洛自然不会错过,双手一错,指成鹰爪直取对方咽喉与手臂,可未料到这人手一扬,一阵白粉忽然挡在何洛面前,等何洛闭眼退开再睁眼,眼前已经没有了这个人的影子。 何洛不敢大意,他凝神警惕着,正想扬声给院子里的师父示警,眼角却瞟到远处唐四爷那行人奔近前来。 “退回去!” 何洛怒吼一声,一截雪白的刀光无声的趁着他向右转头的时候从左后侧袭向他腰肋。 虽然没有听到一点声音,但何洛的危机意识让他感觉到了危险,他猛的往前一大步旋身便踢。脚到半途就见刀光又狠毒的迎上自己的小腿。 对手快,何洛反应也不慢,腿一曲,左腿突然跳起,从下盘攻过去,身体侧倒时曲起的右腿避开了刀,一脚踢在这个蒙面人躲闪的左臂上。 没有得手反而两次被人逼退,唐委员等人又跑着越来越近,这蒙面人退开几步,眼里露出阴狠的光芒,他从怀里一摸,拿出一个东西便往地上用力一掷。 这人作起扬手之势时,唐委员耐不住抓着盒子枪抬手就扣扳机,何洛正巧看到,吓出一身冷汗。 阴秽重地若是沾血,那可更难收场。 他忙喊“别开枪”,手撑着地双腿又去踢蒙面人掷下的东西,然而晚了一步,那个东西已经先他一步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咕噜噜的滚动声,蒙面人也不知中没有中枪,身形一闪闪进了黑暗处便不见了。 唐四爷面前的士兵上前把何洛扶起来,四爷问:“你没事吧?” 另外有人去捡起蒙面人丢下的东西,一脸后怕的报告:“报告委员,是手榴弹。” 这下子全员都惊住了,那个小兵像抓住了个烫手的山芋,唰的一下就扔给旁边的兵,那个兵哎哟哟的叫着,又赶紧抛着另外一个,一时间这个哑了火没炸开的手榴弹被一众人你丢我我丢他,转了好大一圈,唐委员看不过去,道:“怕么子,拿到一边去撒泡尿,不就么子事都没得了?” 这样也行? 唐委员手下的兵顿时开了窍,接到手榴弹的兵赶紧的跑去一边,也不顾得有没有人看到,扯开裤子就对着放地上的手榴弹撒起尿来。 何洛不晓得手榴弹是么子,他拍着身上的灰,脸都垮了:“叫你们莫过来,你们全跑过来,还嫌添的乱不大,居然开枪,这会可不是有事,而是真的有大事了。” “算了,说了你们也冒晓得,我得进去问问师父。” 他说完径直进了店,留下唐委员一行在外头想进不敢进,尴尬得不行。 唐委员甩着枪吹胡子瞪眼:“么子伢子,还敢怪我枪开错了,等办完事,我一枪毙了他。” 唐四爷才懒得安慰亲爹,转头看向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顾先生。 顾先生此刻已经顾不得看罗盘了,他仰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唐氏,脸色黑得要掉出水来。 “顾先生,可是看出么子了?” “对方手法蛮高明,我看不出门道,但到了这里能感觉到阴阳两极的气势不一样,就连我和方生作下的风水局都被催动得更快了。” “唐委员,莫怪那后生说话直,是我我也要讲你。店子里的东西本来出自土里面,秽气重得很,见了血光,秽气变凶煞,更是不得了的,也难怪他急得赤脸白眼的。” “也还好对方丢的手榴弹是个哑炮,莫有炸,要是炸了,我们填了这里的风水不说,以后都还要害不少人。” 就在顾先生话音一落,一个士兵突然小声惊讶了一声:“怎么从地上生出凉气钻进脚里了? ” “好冷,它在顺着腿往上爬!” 有一就有二,士兵们纷纷议论开,先前嚷开的几个兵更严重,竟然不一会儿就能看到脸色微微发青发黑,嘴皮子像是受不住寒上下哆嗦抖起起来。 “快退开,快退开,越远越好!” 顾先生大急,赤白了脸让唐委员赶紧把队伍扯走。 “眼下这地方不是你们能呆的,都快走,叫方生来,我和他一起弄的法器怕是也不能用了,你们不懂这些个,都走远些,我进去问下那位伍先生,看到底是么子一回事。” 唐委员有火,但关键时候也知道不能意气用事,沉着脸转身带头就走人,他打了头,士兵们都赶紧的跟上,唐四爷还想留下,被顾先生一瞪眼,只好摸着鼻梁也跟着走开了。 顾先生进去店里,店里开着灯,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水阵受了破坏的原因,灯光很暗,时不时会闪动几下,店里又莫得人,博古架后尽是阴暗看不到的角落,顾先生只觉得心里发毛,不由得咽了口口水,他扣着罗盘,右手又从背上的布褡裢里摸出一枝缠红绳的桃枝来。 这桃枝被雕成鞭子形状,色泽暗沉,显然有很长久的年月,顾先生一边往里走一边喊:“有人吗?伍先生?伍先生在不在?” 他喊着迅速环视了一圈,随后穿过店堂往后院走,屋子里的角落里还点着炭炉子,炭还燃着,发出噼啪的炭火烧透的声音,然而室内一片冰寒,空气像是结了冰,冻得人从骨头里冒出丝丝寒意,就像肚腑五脏都冻成了一团冰般。 顾先生警惕着前行,一路却并没有什么事发现,也不知是不是他错觉,总觉得眼角时不时便有黑影一闪而过,看过去时又什么看不到。他加快了步伐,等掀开帘子就听到隐约的说话声传来。 伍三思一双手压在再次抖动起来的镇墓兽脑袋上,脸色难看得不得了,听完何洛讲了整个过程,毛珌琫也回来了。 毛珌琫同样在后边受到了袭击,好在那人没有丢出手榴弹,毛珌琫力大,折了对方一只手,然而对方身手古怪,诡异难解,拼着断手逃脱掉,他追了一番后失去踪迹,只好返回来把点灵的地方重新检查了一遍。 “师父,后头没有受损,看来是前面。” 伍三思火大,见徒弟机灵的在置放镇墓兽的地上重新点了一个小灵穴阵,这才松开手骂道:“叫他们莫近来,莫惹事,这下子好了,麻烦大了,要收场代价就要蛮大了。” “早晓得这样,我也不装了,接么子活哦,钱没赚到还要倒贴,这个本亏得太大了。” 何洛无语,安慰他师父:“师父,要不,处理完了我们和唐四爷讲这个事有多么多么不容易,拐着弯要他给个大红包?” 毛珌琫很想说人家未必给大红包,大概会细水长流硬要请师父做事,给高工钱,然而看到师父眼睛一亮,就晓得钻钱眼里去的师父怕是听进师兄说的话了。 一听有钱有红包,伍三思也不骂了,变脸似的收了火气一脸干劲的道:“还磨蹭么子,赶紧的做事!你两个再去把前头检查一遍,我怀疑原来风水先生在唐氏商铺周围埋的法器受了影响,你们最好找出来,损了的法器看能想办法用店里的东西代替不,快去。” 他说完,两个徒弟正要走,就听到有人从前头走过来,异常惊讶的问:“原来伍先生会制法器?” 第60章 阴邪煞 “你是?” 伍三思疑惑的看着来人,顾先生赶紧自报家门:“在下顾顺,是唐委员的客卿,也是唐氏铺子的风水先生。” 一听到是唐氏的风水先生,伍三思眼睛一亮,笑得无比热情:“顾先生是吧,久仰久仰,您来得正好,这铺子周围可是埋了法器?您看能不能跟小徒前去启出来看看,若有损坏,是否能拿店里的物件做替补?” 顾顺这回肯定这位小先生是位行家,他点头应下,也晓得现在不是自己好奇发问的时候,干脆就跟着两个大个子往外走。 法器是什么呢?宗教法器又称为佛器、道器、佛具、法具或道具。就内义而言,凡是在宗教寺院内,用于祈请、修法、供养、法会等各类宗教事务的器具,或是宗教徒所携带的念珠,乃至锡杖等修行用的资具,都可称之为法器。就广义而言,凡是修行之人所用的器具或具有一些特殊功效的器具都可称为法器。 而在风水上所使用的,则又有个极少为人知的称呼:术器。世人皆识佛法,故术器这一称呼已不可查,取而代之的是全面的法器一称。 这类器物根据材料、作用的方面性质,归纳到五行中的一行,再与别的相应的器物配合,就能或大或小,或强或弱的改变环境风水格局或补缺人体五行平衡,故术器有很多种类,像随身携带的,称为随身风水法器,施用于场地基宅的,则是大型的风水法器或组合成的法阵。 而制作法器,却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的。一般人以为术法中人所用的东西就是法器,其实并不。人有聪慧与愚钝之分,物亦相同。法器因为制作方法、选材,最后因为制作师的熟练度完成后分成有灵性的灵性法器与无灵性的普通法器。越是纯粹,灵性越高品相越完美的,自然它起到的作用就越巨大,而普通法器则反之,顶多只予人一个虚假谎言上的慰藉。 灵性法器同样,在众多的世间法器里属于少数不可得之物,而能制作法器的术师,特别是大师级人物,更是凤毛鳞角,风水先生这行当多与古玩铺子有关系,一般人是分辨不出法器这类东西的,但古玩的人多少长着利眼,比常人要会看,从他们手里收去法器,真度比较高不说,更多机会遇到使用年月长久的灵器。 顾先生快速的想了这番事,再次感叹自己好运,竟然今夜能遇到一个会制作法器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不管放到哪里,都是特别值得结交与追捧的。顾顺亦不例外,简直恨不得时间能过得快些,早些把破事解决完好请了对方坐下说话吃茶拉近关系。 三人无言出了门,何洛与毛珌琫重数着步子检查点过了灵穴,顾顺则看着罗盘,寻着方位掐算念念有词的寻找曾经施下法器的位置。 顾先生找得快,很快就万分肯定了第一个法器的位置,撩起衣摆就从一处房屋与房屋间的空隙上方的檐上找到了一只铜龙。 等找出第二只铜龙,龙身上竟微微有了裂痕。 这还不是顾先生惊讶的,叫他惊讶的是两个年轻人看一眼,其中性格显得开郎的居然一口道破了自己这个风水局的来历。 “阴邪煞用三龙两麒麟,确实是好手段。” “小兄弟懂风水?” 顾顺和悦的问,何洛笑笑,说道:“不,并不是很懂,也是听师父说的。” “贵师博学,这确实是用于对付阴邪煞的风水阵。” 顾先生有意结交,自然也不掩藏。 “倘若是房屋附近有坟场或是殡仪馆这些“不吉利”的建筑物,它们会散发出非常重的阴秽之气,对人很不好,这种就是阴邪煞。阴邪煞容易引起阴邪之气,导致屋宅成员容易生病,发生意外,甚至连人际关系也会变差。四爷做的生意,想必你们明眼人一看就晓得,东西保真保老,可也都是坑出的物件,带的阴煞秽气之重,超过别个铺子。” “麒麟在风水学上是镇宅化煞之吉祥物,能转祸为福、招财催丁。此外麒麟在中国习俗亦代表着高官权贵,以麒麟作为家宅守护兽,不但“护主亦不伤人”,同时还有招财招子、消灾解厄、驱阴镇宅化煞之功效,开运用途广泛。要化解外煞时,将麒麟正对冲煞之位置,头朝外安置即可达到化解之效果。” “龙,又是四灵之首,祥瑞之气强大,可以镇压百煞、招福纳祥,所以除招财外,也可以用来化煞。唐四爷父亲乃是唐委员,手掌几万将士的大帅,自然是高官权贵,唐四爷虽未在政府军里任实职,但虚职还是有的,故而用龙与麒麟最是合适。” 何洛听着顾先生讲解,手下没有误着作事,顾顺也看到他师兄弟二人的动作,眼见着细毛针插进了地里,不由得好奇道:“两位小兄弟这是在做么子?” “这是我帛派的师门秘技,点灵术,这么讲吧,就是让这个地让这个屋点醒灵性。” 何洛简单的回了句,他避而不谈,顾先生晓得这是不好说的意思,也就识趣的不再追问。 这边灵穴补好,空气为之微微一荡,这回顾先生离得近,感觉到了,更是对师徒三个好奇并结交之意更深。 等进了店,顾先生把裂了的铜龙给年轻的伍师父看,伍三思一看就皱起了眉,若有所指的往门外瞟了一眼,道:“店里好像还有尊铜龙,虽然个头大了点,但能用,你们在这里等等,我去去就来。” 顾顺晓得他是不想给他看到施术过程,便干脆在院子廊下的栏杆上坐下休息,何洛与毛珌琫一左一右的守着镇墓兽不语,三个人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好在伍三思去得快回得也快,就像去找个物件似的,轻松的就捧着一尊铜龙给了顾顺。 “麻烦先生将那风水阵法再次用上。阵法补上,顾先生可先与唐四爷等一道回去休息了,明儿过来,一定给您们好消息。” 顾顺笑着接过,人家赶人都赶得态度这么直接,他也不强留,晓得接下来的事怕是仍是不能让自己看见的,走得倒也干脆。等他一走伍三思确认唐委员一行真的拖拉着走了,这才神情谨慎的看向毛珌琫与何洛。 “朱砂已经凝了,得再入一次血。这次一定要快,我数三声,三声落下,你二人就给镇墓兽点睛点灵穴,一定不能出半点儿差错,晓得了么?” “晓得了,师父。” 两个应道,三人再次做足准备,伍三思吸口气开始数数,数到三后急声喊:“点!”,手下同时抓住油布一抽眼看向大徒弟与小徒弟。何洛并毛珌琫一脸凝重,双双两手各握紧了一支毛笔沾上了血朱砂。布起的同时,一声无声的巨大的声波怒吼在三人耳里响起,震得空气都一波波滚动不已,何洛与毛珌琫眼明手快,瞅准机会出手如电,沾了朱砂墨笔便直直点到咧开嘴的丑陋的两个头的一双眼睛上。 这尊镇墓兽通体木雕,头大角粗,面容很是狰狞,身上整体涂的是黑色颜料,已经因为时间太久而褪色不少,披带则用了彩料,毁得严重,本来的颜色已经失了真,最为奇特的是这尊镇墓兽四目双鼓,却原来并没有点画出眼睛,而是同身体一样涂的黑色,朱红带金的朱砂一点在眼睛上,一个巨大的虚影顿时从这镇墓兽上拱背而出,它动作缓慢,好像刚从沉睡中醒来,行动迟缓身体不听指挥。 伍三思急道:“快,快把朱砂全数用上,涂到它那些饰带上与我标出来的灵点上!快!” 两个徒弟手忙脚乱的赶紧沾了朱砂涂抹,随着虚影身体越站越直,总算在它完全站起来前把最后一点朱砂都用上了,师徒三个都抹了把额头,伍三思还好,人还站在这身长近五米高的巨大的小山一样的怪兽面前,两个徒弟却都瘫倒了在地,他们耗费的精神不是一般的大,这会就连毛珌琫都嘴唇发白了。 巨大的镇墓兽仰头长嘶,声音传递着见到世界的喜悦,尤其还喜空气里那股特别好闻的优雅清冽的香味,不停的抽动两个鼻子在空气里寻找气味来源,结果四目一转就看到了空里飘荡的无数的或动物或人物或器件的阴寒冰冷的浓黑之雾。这些雾气浓黑如墨,散发着师徒三人闻起来难受的冰寒又腐秽的气息,但钻进镇墓兽鼻子里却像带着小钩子让它垂涎欲滴只觉得肚子极饿的味道。 伍三思声音里带着笑意:“去吧,吃个够。只要你老实听话,以后天天有得吃。” 镇墓兽的虚影像是通人言,居然低下头来瞪了他一眼,就在此时浮空的浓雾里翻滚现出各种物灵形状,它们闻着气味,疯狂的四下窜动,最后发现来原竟在院子一角的那个巨大的虚影身上。 这还了得?这么香的东西,可不能便宜这个丑得只有个头的家伙,所有的器灵不约而同蜂拥而上,大开的门窗里也飞出一些或轻或淡的雾状东西,不甘落后的直扑镇墓兽。 第61章 卷体夔纹蟠龙盖罍 它们好饿!这气味好香!太香了太香了!这是什么?它们不知道,只知道一定要把这东西吃进肚子里才可以。不行,它们要吃!要吃!要把这家伙吃个精光,吃得连渣都不能剩! 伍三思默默的抓住两个徒弟的一人各一脚,在这些器灵疯扑上来时就拖着往一边避,好在院子铺得整齐,两个徒弟被这么不客气的对待,居然还心生出这样的感慨,随后三人的关注力全放到了挤得水泄不通的只能看到浓雾,气味重得薰得人恶心干呕的中心。 浓雾的中心里黑如墨,什么也看不清,但能听到一声怒吼传出来,这声音有极大的穿透力,竟从间劈出上百道泛着暗金色的光芒。这光芒显然对被秽气重染的器灵们很不友好,它们疯狂的想躲开,然而接触到光芒后身上的浓灰黑雾便丝丝不受控制的往光芒来源处飞去。 “我数一二三,你两个再把刚才找出来的唐氏商行的中心点点灵激活,把这镇墓兽的秽气给除了。” “是,师父。” 两个齐声应下,对视一眼,各自用最后一口针紧张的关注着局势。 数着伍三思的一、二、三、下!的口令,两个人气沉丹田,同时举针猛的刺向后院中偏西南方向一点的一块青石板角上。 百来条银光冲天而起,与中心这道冲上天空后化成无数细线的银线合而为一,待渐渐落下地面,化成了一团巨大的游龙阴阳太极图案缓缓转动着,其中镇墓兽正好处于黑鱼眼上,它已经把唐氏所有的器灵身上的秽气一吸而尽,满足得直打饱嗝,虚虚的身影得到了凝实,竟成了实体。太极鱼一转动,它显出倦意,头一点一点的,最后缓慢的抵抗不住往下跪,一边跪身形一边缩小,直到回归本体里时才看了在一边呆看的师徒三人一眼,随后闭上了眼睛。 镇墓兽虽睡了,可店里残留的阴煞秽气却像是被它吸引,不停丝丝缕缕往它身上涌去,在它的脚下又不停的涌出黑气注入黑鱼眼内,随着黑气脱离,镇墓兽渐渐褪下黑色化成深红。而黑鱼眼里忽然跳出一尾墨黑的小鱼,这鱼只有巴掌大,一跃却是跳出很远,正好落在了白鱼眼中,沉下不见,接着便见黑鱼变浅变白,白鱼变浓变黑,如此往复循环,往空中冒起的星星点点黑白光合在一起化成柔和的浅黄,钻进一个个同样恢复了本身颜色的器灵的体内。 师徒三人看着这幕除他们之外无人可赏的奇景,心里同时松了一口气:总算是一次性有惊无险的搞定了。 就是代价大了点,伍三思心疼的看着自己快看不到小点的针扎口,心疼自己那两滴血。 三人就着店里的炭火随便找了椅子歪了一夜,唐四爷一行回了公馆也没睡着,唐委员本对自己被人下了面子耿耿于怀,可听着顾先生的肯定,倒也只嘴上别扭几句就换了话题到夜里来袭的人的身份上。 他们猜测了一夜,并没有头绪,却从对方敢开枪还击猜测可能是日本人,也有可能是党军,或桂系派出来的,眼看着到了清晨四点半,唐四爷精神头还很好,目送唐委员跟顾先生去休息了,自己倒又穿了外套往商行走。 他来得早,师徒三个也没睡,伍三思只道了句成了,再三交待唐四爷后院那尊镇墓兽千万不能移动,便让四爷派人把店里的物件点个数,唐四爷笑道相信伍先生的为人,让管家客客气气送上了一个特别大特别厚实的红包,又再三邀请晚上在天然台请他师徒三人呷饭。 合作双赢大家满意,师徒三人推辞不过便应下了晚宴邀请,这才得以告辞走人,唐四爷自然起了身,亲自给送出门。 等人走了,管家赶紧让人把店里的货都点了一遍,除了一尊铜龙摆件没了,其他的完好得很,而且也不知是不是他们感觉都出了问题,总觉得店里原来的那种阴寒压抑的空气散了,那些物件也都像焕发了生机一样,有了生动浑厚的美感。 唐四爷放得心,唐委员跟管家可放不下心,四爷是省城古玩业龙头老大,他店里的师傅自然也是大有来头的,这回管家连另外三个分店的师傅都找了来,五个师傅齐聚一堂,齐齐分工给店里所有的物件重新掌眼,连带着地下的窑藏都没有放过。一整天折腾下来,五个师傅疲累之极,眼睛都充了血,可精神头却很亢奋,俱都兴奋无比。 “好物件,以前出土是做了清洗与修复等,可摆着就是古董、文物,能看出沉淀的文化与岁月之美。可现在来看,在这份历史感之上更增加了灵气,看着就让人眼前一亮,觉得它们都活了,只看着都觉得由心喜爱畅。不得了啊,四爷,我们建议把这些物件儿都再翻个几倍价,您看如何?” 管家在一边差点儿没一口口水噎到自己。 翻几倍的价?他们也真敢说。店里的东西因为保真保老,那价格本就让人望而却步,而现在要是提了价,那就真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只要卖一件,那就得吃上三五年。 然而贵得离谱了,卖得出去?洋人懂鉴定的可没那么多,拿得出大价钱的都是少数儿,管家担忧的看向唐四爷,生怕少爷被几个掌眼先生说动了心。 唐四爷假装没看到管家的眼神,他靠在太师椅背上,手搭在旁边摆的一尊卷体夔纹蟠龙盖罍的旁边,手不时勾动一下提手上的铜环,心里评估着几位掌眼师傅商量出来的结果可不可行,想着心神一动,干脆把这尊卷体夔纹蟠龙盖罍端起来仔细端详。 罍(l&eacute;i)是什么呢?是盛酒器或盛水器。体量略小于彝,器形大致为小口,广肩,深腹,圈足,有盖。多青铜或陶制。青铜罍始见于商代晚期,沿用至春初中期。肩有两耳或四耳,耳作环形或兽首。有方罍和圆罍之分。精致精美的罍以下腹近足处有一兽首鼻钮为特征。 店里的这个物件是西周早期的青铜器,造型玲珑,工艺精美,盖上有半浮雕龙纹,通体作蟠龙状,盖面及周沿以三个长尾夔龙纹盘绕,中心一蝉纹,龙身腹底对应于盖面中心处也饰一阴线简化蝉纹。器身上腹饰对相变形卷体夔纹,突目、利爪、尖齿;下腹饰兽面纹,近底及圈足饰夔纹,通体以雷纹衬地。 这件到代的老古物品相异常完好,就边铜锈都巧妙的只有浅浅锈红于底部处,唐四爷端着它凑近了仔细打量,发觉自己凝视久了,竟产生了上面雕刻的雷夔纹与浮雕龙竟好似活了,在微微游动。尤其是那螭龙,昂首游动,身形矫健畅美,动作之间竟仿佛还叫四爷耳里出现了奇异的吼嗷之声。 他一惊,头向后退了退,眼前的异象就消失了。唐四爷回神在店里众人身上打量一圈,几个人许是被他突然后退的动作惊到,脸上带着疑色,就在管家要开口关心的时候,唐四爷再次凑近手里的物件,双目全神凝视了一会后又退开,又凑近,反复三次后放下这尊罍,又在众人不解的眼光中拿起别的物件打量,直等看过六七件,这才结束了店内沉默的气氛,淡声道:“拿我的名片去粹湘公会跑一趟,就说我唐四有意牵头,办个湘郡品古宴,请我们湘郡的所有商贾乡绅、军校的外国教官及大家们来赏玩交流一下心得,邀请宋会长与叶副会长李副会长做主持人。” 几人听了,心里都对四爷举起了大拇指。 四爷这招高明,省城古玩行当竞争也激烈,哪家手里没个铲地皮的队伍?也就唐委员够势力,弄出来的东西比别个都要多很多,要说不眼红?那是肯定眼红,可四爷又是谁都想巴结结实的,四爷办这么一个品古宴,又拉拢了人,他们要巴结四爷,那就少不得大方买几尊古玩回去。他们要买,只要作个竞价拍卖,谁出的价最高谁就拍得,那店里的物件不就比单想着几倍卖出更容易炒出高价吗? 唐四爷见每个人都是认可的神色,心下满意了,回头唤管家:“去天然台订个大雅间,记住了,一定要响螺汤、脆皮香辣蛇、开水白菜王、法国的龙虾汤泡饭这几个菜。” 唐礼应下,心里直乍舌,少爷点的可都是天然台最贵最好呷的顶尖秘传四道菜,而且一个月限了份额和人数呷的。 像响螺汤,一斤半的响螺出肉大概只有三四两,而需要的生长需要五年以上。而且是用广东老火靓汤的做法,清而不寡,浓而不浊。透明的容器里直接可以看到大半锅的响螺肉,响螺的鲜香和上汤的清香融为一体。螺肉与牙齿搏半数个回合后每一次咀嚼还有鲜甜的汁水,在齿间回旋,清脆的爆裂声就像情人耳边的呢喃,生怕旁人听到。 脆皮香辣蛇这份蛇是上浆炸,融合了粤菜和湘菜的烹调手法。直接上手咬上一口,外皮酥脆,肉质坚实,条理分明,肌白如雪。蛇肉肌里的味道却不像普通椒盐蛇简单油炸,它既有浓郁的口味又不失鲜甜,得先炒再焖最后裹浆下油锅。 至于龙虾汤,是一道法国菜,红润油亮的浓郁龙虾汤里舀起满满一勺,金黄的脆米初炸得又蓬又松,吸收了鲜汤,咬起来发出&quot;咯吱咯吱&quot;的响声。 这道汤色足够红润,主要靠虾头油和虾膏黄,与冬阴功汤有类似之处,此外在煮的过程中要色泽不变淡,一定是厨师的火候掌握精确,加水量一次到位。高温反复油炸的脆米入锅里&quot;呲……&quot;地一声,香气四溢,虾肉颗颗新鲜饱满,炸米的焦香与虾汤的鲜香萦绕在口鼻之间,连呼吸都要放慢半拍,生怕一吐气就就有几分香味会偷偷跑掉。 开水白菜王别听名字不怎么样,那可是川菜第一名菜,把巧用清汤发挥到了极致。 澄清汤汁常见两种方式,一种是用鸡血,另一种是用鸡肉茸,开水白菜用的是后者。用鸡汤辅干贝、火腿、排骨、猪蹄等吊高汤,关键是用鸡脯肉茸搅到凉的鲜汤里,再倒进烧开的高汤里,往复三次便可吸附杂质完成,得到一锅如白开水一般的清汤。 四爷如此用心,这是对那师徒极为看重,想拉拢重用啊。 第62章 有想法 且说师徒三个回了伍三思租的地方,两个徒弟都在打哈欠,可一看到师父拿着红包就要点数,那点子瞌睡就全飞了,两个脑袋也顾不得尊不尊师,何洛凑近去涎着脸就想接过红包。 “师父您累了,这点子小事让我来,我来数。” 伍三思嫌弃的拍开他脑袋:“你想得美。” 说着自个儿往椅子上一盘腿,从红包里头一抽,一叠儿的纸。 何洛跟毛珌琫抻着脖子看,结果一看,发现并不是印着湘郡银行的一圆、五圆、拾圆等,而是写着春茂钱庄、票千圆字样的纸票子。 何洛疑惑了:“怎么不是我见过的那样的?” 伍三思扬起一边眉毛眼睛睨他:“这是省城钱庄出的票号,你懂么子。反正能换钱,还能换不少。” 毛珌琫比较会抓重点,突然问了一句:“师父,你怎么晓得这是钱庄出的票号?我记得师父好像莫有出过山……” 闻言伍三思咳一声,怒道:“怎么,我莫出过山就不能听万老板他们现过这样的票子?你个做徒弟的居然管起师父来了,反了你啊。快去挑水,银霜就要起来了,你跟她去做早饭去。” 毛珌琫哦了一声,转身默默的挑水去了,何洛在后头幸灾乐祸,就听到他师父的声音在自己背后凉凉的响起:“师弟做事,你个做师兄的哪能闲着?烧火快莫得柴了,你去劈一些。” 走出有点远的毛珌琫听到这话,在心里给师兄翻了个白眼:傻子,师父支使自己了,能放过他去?白长这么大个子就是不长脑子,怎么就一直认不清现实呢? 银霜起来,看到师徒三个无事归来放了心,因为留给她买菜的银钱足,三叔得了丰厚收入,她没有省,煮了米饭,还特意跑到街口卖卤菜的那个阿婆屋里割了些刚炖出来的牛肉回来。 她乖觉得很,吃完饭就催着三叔和两个哥去睡觉,伍三思似笑非笑的看她亲近可爱的拍着两个哥哥背催他们快去休息,再次感叹自己收了两个马大哈,等到徒弟走了,这才看着银霜:“怎么,不拍我一下啰?” 银霜早就不怕他了,笑嘻嘻的拿着书摇手:“三叔,我家阿草都怕你啰,我哪里敢在你身上下蛊。” 她伸个食指给伍三思看,白嫩的手指头上有一个绿豆大小的豆绿色小东西,像个迷你小叶子似的,长了无数腿儿正蹭蹭的风快的往她袖子里爬。 “你看,阿草一看到你就躲,根本就下不到你身上啰。” 伍三思笑了笑,一脸慈祥的隔空摸摸她脑袋:“嗯,他两个冒晓得,你就莫告诉他们听了。” “我才莫会讲呢。不过晚上是不是遇到么子事了?下到他们身上的蛊蛮亢奋的。” “是遇到点子事,你莫看你两个哥又傻又蠢,打架还是难得输人,莫浪费了你的蛊虫给这两傻子护身,行了,快去读书写字去,莫趁我睡觉偷懒,我起来要检查的。” 伍三思收起慈祥的面容,板起脸训斥银霜,末了走几步了又转过头来:“书读得好,晚上叔带你去呷大饭店去。” 银霜眼睛顿时亮了:“有多大?” “这么大。”伍三思举起食指,往屋顶指了指。“省城最好的。” “噢噢噢,我就晓得三叔最好了。” 银霜欢呼起来,伍三思摇摇头,摆着八字款儿上楼去,并自觉自己小身板特别高大威严。 他们这边晚上与唐四爷吃得宾主尽欢,唐四爷客客气气把顾先生并另一位方士钊方先生介绍给师徒侄四人,就着古玩、风水,聊得尽兴得很,关大先生那头却坐立难安。 他这头派了人去盯着唐氏商铺与唐公馆的。本来借着彩绘仕女俑得了唐四爷好感,然而他晓得唐四爷请何师傅的师父做事这个消息却是晚了一步,等自己遇刺的事告诉唐四爷,那边回复淡淡的,关大先生就晓得不对,派人一查,听回来的人讲唐四爷想请伍师父做事,可伍师父先一步通过何师傅答应来长盛了,他哪里还有不晓得的理? 自己这是劫了唐四爷的胡,何止是下他面子,连里子都给伤了。关大先生有心想把伍师父退了,可话出了,人家都应了,他能这么不要脸的赶人走?赶也晚了,都怪自己一时糊涂,可这个事又哪里能提前晓得? 等听到何师傅请假,说帮师父去唐氏铺子做下事,关大先生痛快应了,等人一走,赶紧喊人过来盯牢了唐氏商铺。 “大先生,四爷应该莫有发现是我们,晚上除了我们,还有别个,不晓得哪里冒出来的,他们带了枪,还硬和唐委员他们对打了一阵跑了,被打死了几个,依我看,怕是孙世庆那头的。” “孙世庆的人应该没得这么大胆子直接对上唐委员,这个事你告诉你兄弟几个,一定要保秘,莫给人晓得了,另外盯着唐四爷那边也一定要小心谨慎,保持距离莫被发现。” 等着保卫队长走了,杨管事才凑到关大先生身边小声道:“莫非,昨夜里去的是白首长派的人?” “怕就是。唐生智在湘郡势力很大,虽然去年部队大部被桂系收编,可今年年初蒋委员长重新上了台,唐生智又得了靠山,莫小看他手里只有两万兵,这两万兵大多都是他旧部。蒋委员长跟白首长不对付,拉拢住唐生智这个湘军头子,怕就是要对桂系动手,夺回国党政府大权。我虽然用银钱养着白首长,借着他的势保个平安生意,可白首长也吃得太咸,要得太多,养不起。再说唐生智才是湘郡大阀,他手下打战厉害的人多,我看哪,将来怕是跟着他更保险。” “这个事莫到外头讲,再想办法去陕安那边挖点鲜货,另外你再打听打听,唐四爷晚上请何师傅他们师徒到哪里呷饭。” 杨管事连忙应下,关大先生坐在办公室里等了蛮久,终于等来了杨管事的消息,说是唐四爷亲自去请了伍师父到天然台呷饭,连雅间号都打听出来了,关大先生忙要杨管事去订了旁边的雅间。 他想得到是好,带着聂璇和四姨太去呷饭,然而那边畅谈酣畅,尤其在座的个个通晓历史,文物,江湖,讲起来是那个投兴,等得四姨太他们呷完了,那边还没有散场的意思,四姨太想着去百乐门看歌舞表演,一个劲的催关大先生,关大先生只好克忍着起了身。 关大先生可不晓得,除了自己使人盯着唐四爷的地,还有别个也在暗中注视着,确切的说是注视着何洛这个初入江湖,弄出事端的毛头小子。 扈老十派人盯着何洛的动静并没能做到完全掩人耳目,他跟个来做生意的初到省城的年轻人较劲,倒让门里别个看在眼里,虽然不晓得理由,但用心的,也喊了人去盯着稍,结果一来二去的,唐四爷铺子晚上发生的事动静也不小,省城再大也就这么大,第二天报纸上就登出了唐委员夜经街道遇袭这个大消息,可晚上盯着的人却知道根本不是那回事。 扈老十听着兄弟讲的情况,问:“你看得清楚了?他们是跟着唐四爷的风水先生一起做的事?” “是。” 盗门的人不敢近前,只远远的看着,他们眼神好,却也没看清那对师兄弟在做么子,但看清了顾先生找出法器的过程。这下子扈老十再无怀疑,明白是真遇到术门中人了。 确认了身份,确认了他们能跟着省城数一数二的风水先生做事,扈老十对何洛要找的师门祖师爷牌位更有兴趣了。这个粗中有细的汉子已经很肯定,也许江湖上闹起腥风血雨的那个门派经书,和这个年轻人也是脱不开干系的。 扈老十这么想着,却是不知道孟长老听到手下报告后陷入了沉思:扈老十这么关注的那个年轻人竟然给唐四爷做事,他这是想让人做跳板靠上唐四爷那棵大树,借机登位把自己给弄下去取而代之? 孟长老不放心了,抽着大烟,喊来慧巧一番耳语,慧巧不时点头表示记下,等离开了房间到了无人处,漂亮的柳眉微微蹙起来,眼里露出了嫌恶与憎恨。可这眼神也就是瞬间的事,转眼慧巧又恢复了乖巧女学生的模样,走过廊下了,和经过的门人打招呼,温温柔柔的问:“虎哥,十哥在哪里,你晓得不?” 她漂亮,又乖巧,温柔得像团云朵,男的哪个不喜欢这样的女子?被喊虎哥的痛快应了,给指了路,望着她远去的纤细袅袅的背影,妄想了一下要是给自己做婆娘得多好。 可他也就只在心里妄想一下,这可是孟长老的人,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抢门人的婆娘,坏了规矩,莫说盗门,便是整个江湖都要瞧不起的,是得戳脊梁骨的。 有想法的不止盗门的人,就连低调消失好一阵的范十九爷也这么想。 第63章 嫌弃 范十九爷并非单纯的江湖人。 江湖复杂,丐门作为千年来的最大门派,组建成了华夏最大最复杂的消息网,所以丐门也并不是单纯的江湖门派,他们生意做得很大很广,也是最为人员人心复杂的一个门派。 十九爷做为一个小长老,上位靠的不止是实力,更有势力,否则要在诺大一个门派里出头,可没那么容易。 手里有着情报网,更是和柳门的掌门交好,十九爷做的可不止一家生意,明面上儿一碗水端平正,私下里,更多的情报十九爷是卖给国党那头的,无他,他这长老位置,靠的是国党使了力。 世道越乱,江湖里的相门术门中人反而容易吃饭,因为人心不稳,总想听一些大师说些个能安慰自己描出未来美好前程的话,就连国党那些高层,多少因为位置知道或认识一些这类身有异术的人,并不敢轻待,因此也就明白,掌握一个江湖门派的技艺的重要性。 范十九爷跟扈老十一样精明,他自然也在并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巴三这个人和那个江湖小新人联系在了一起。但他与小二金这样的明面上已经投靠了国党人物的半江湖走在一起,为的却不是巴三,而是追赶巴三去的那伙子人。 这关系到丐门接的一个生意,警察局半夜闹鬼,被撞死的人居然自己跑了,可把一干警察给吓倒了,警察局长没法儿,知道这个事可能超出他们范围,于是找上了丐门。 因为给的酬金重,丐门当家的痛快应了下来,他们的人到处是,很快就找到了那车子的去处,这么一深挖,晓得死者的身份是个外地来县城做工的,等找到他屋里,正巧和警察又碰上了头,这男的女人孩子全被人给杀了。 出手狠辣,而且据下边的兄弟了解到那个死者穿的衣裳是巴三的,范十九就晓得怕是巴三下的手,难怪全城到处藏着人在搜找什么,他一直神秘得找不到人,原来是躲在别个屋里,范十九爷已经想像出巴三是如何拿着人家儿子女人做要胁的,甚至让这男人穿上自己的衣裳出去探风声,最后被人追,结果从巷子里冲出去被撞死,夜里找巴三的那伙子人又去警局偷了尸体…… 巴三是孙世庆手下的铲地皮,要说他犯了事背了主,孙世庆满城的派人搜找他倒也说得过去,但范十九多精明,总觉得有哪儿不对。范十九精明,而且小心谨慎,想不出头绪,就干脆就想到了请人算一算这巴三的下落。 小二金算命摸骨测字都行,最最厉害的,就是算失物,一算一个准。范十九爷与小二金有过交道,无他,小二金眼不好,却爱听戏,到了省城后更是成了柳门王掌门的粉,只要掌门一登台,他是必来捧场儿,于是一来二去的,经由王掌门,范十九也时不时会和小二金说个话拉拉江湖话。 小二金厉害,硬是算出了巴三的去向,然而还是到晚一步,只见到血和挖开的坑,人的去向却还是成了谜。 算命的一天算不了太多,多了失灵,故而小二金跟着范十九打了转后,又好生养了一天才继续再算巴三下落。 小二金用的算法是周易里的一种,起算的时辰,巴三最后呆过的地方的方向,加上他名字里的数字三,直起三卦,就这么着顺着路子找下去,然而越找范十九越心惊,找到后来更是被不知来路的人围攻,他们当中应该有人认得或晓得小二金身份,专门对他下死手,几乎没把小二金打死,范十九爷自己都受了不小的伤,靠着小二金指点方位,他拼着一口气硬把小二金背了回来,不敢去医院,只能躲到了宜春园王掌门的院子里。 这个事已经不是一般的事了,小二金也是命大,王掌门和鲁主席秘密请了有名的名医王德春来借着听戏的名,暗里给两人治伤,硬是保下小二金没死,只是人躺着,昏了好些天了还没醒。 范十九做这事的时候,也没忘记派人盯着何洛,自然就知道他和师父师弟相遇、几人到唐氏帮忙的事。 范十九爷的人倒是顶着压力呆到了最后,看到了毛珌琫跟人动手的过程,报告给了范十九后范十九陷入了沉思。 那些动手的人身法诡异,和一般的江湖流派全然不同,忽闪忽现,灵巧如猫,怎么听都和袭击自己与小二金的那伙人相同。 难道说真是孙世庆带走的巴三?要不,这些人物怎么听起来就像日本人的忍者呢?省城谁都晓得孙世庆投靠着日本人,也都传他的铲地皮儿保卫队,好多都替换成了日本人。 范十九想到这里,也觉得是不是自己多心了,这么多的线索都指向了孙世庆,幕后主使应该就是孙世庆无疑。 可范十九爷想不通一件事,孙世庆为什么要对关大先生出手,又对唐四爷出手? 就因为劫了货被人家报复了?可唐四爷是什么人?他也敢老虎头上扯根毛,这实在不太像孙世庆那种墙头草敢干的事。 莫非……日本人对孙世庆不满,又有大动作,所以干脆甩开他自己行动了? 可这也说不通,日本人的势力基本在北方,南边这边国党根深势厚,他们根本不可能这么嚣张,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不顾一切,又或是哪里有不对呢? 这个问题想不通,范十九就转到了何洛师徒身上来。 他虽然受伤躺着动不了,可消息一点儿没有不灵通,自然听到了唐四爷恭请他们去天然台呷饭的事,做为一个老江湖,老人精,范十九爷也瞬间判断出了这个年轻人所在的师门必然很厉害。他和扈老十这个时候想到了一块去:连师父都惊动出来找东西,只怕巴三偷的,不止是个祖师爷牌位,那掀起江湖风雨的门派经书,怕就是他们屋的。 何洛哪晓得江湖人这么厉害,竟然把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为师父师兄和自己一块儿做工高兴着呢,更高兴的是师父把那个小得不行的阁楼退了,师徒几个带着银霜一块儿搬家,搬到了他租的地方。 原本不晓得师父捡了个侄女,好在专门辟出一个屋给银霜睡也辟得出,师父是肯定单独一间的,他就委屈点,跟着毛珌琫那个秃毛熊又去买了两张旧床回来,靠着堂屋角落一拼放,扯了个布做了个帘子,这样帘子一放,后头就是睡的地,早上拉开,收拾整齐了,睡屋与堂屋一块用,方便得很,反正他们那也莫得么子客人,不怕人看见。再说了,好多来省城做事的拉家带口的,地方周转不开,就是这样住的。 伍三思对徒弟的安排很满意,看到他献宝一样拿出来的小塔意外的挑了下眉尖,笑得有点儿意味深长,拍着徒弟肩膀:“是个有福气的。” 何洛两师兄弟从来只挨骂挨打多,乍一听到表扬,那个高兴啊。 毛珌琫默默的看他一眼,在心里附议师父的话:傻人有傻福。 这塔他可记得,初来省城,在巷子里呷饭呢,被人抢道儿,师父当时从人家箩筐里挑出这个塔说过和他没缘份,原来却是跟这个蠢货有缘。果然是人够傻,才有这样的福缘吧? 何洛趁机跟师父请教:“师父,那您再看看这件海器?” 伍三思皱眉就一个字:“丑。” 再皱眉:“不适合带回去。” 毛珌琫半路出的家,学的东西没他师兄多,这会勤学好问:“师父,这是为么子?” 伍三思不答,反而问他两个:“你们两猜猜。” “我们师门在山里,属土。这是件海器,属水,这不对啊,五行不是讲土生金,金生水?这还是相生的啊。” 何洛先开口。 毛珌琫接口道:“确实,铜属金,金生水,这件海器在海里养了蛮久,自然开了灵,是件好物。不过师父刚才说了,丑!” 何洛:…… 师父就是师父,就这么一个理由就很强大很让人服气了。 银霜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的,最后赞同的看向三叔。 就是,这么丑一个大家伙,带回去摆着多有碍观瞻啊,要是给得她,她连拿去做鸡食盆猪食盆都不要,太丑了。 她正这么想着还顺口说了出来,浑身突然就有点冷,感觉屋里像是泡了水一样,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银霜惊疑的四下张望,伍三思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一至伍三思身边,那种怪异的泡水的感觉就没了,银霜更是惊异。 伍三思拍着她脑袋像是在安抚,只看着鼎道:“丑是丑了点,不过麒麟是祥物,也择主的,我们门派小,怕是请不动你镇派。算了,就先呆着,要是等走了你还在,就带你回去。” 银霜更觉怪异,三叔怎么对着一个丑鼎自言自语。她偷眼打量鼎,完全无法从积满了灰白之物的鼎上看出来雕刻了麒麟那种威风的动物,再偷眼看两个哥,看他们两一脸当然的样子,这回晓得闭上嘴不把话说出来了,心下有点隐隐了然,怕是和三叔的门派秘术有关系,只是三叔的门派究竟是什么秘术,她更有了好奇心。 第64章又见美人俑 次日早上吃了饭,师徒三个去长盛上工,关大先生晚上没等到人,这一早早早就来了店里等着,见到三人客气打过招呼,随后笑道:“原来的地方小,既然伍师傅与毛师傅来了,怎么能委屈在那个小仓库做事,你们这边请,这边是新辟出来的修复院,院子不大,但一人一间,几位师傅看行不行。” 关大先生亲自领路,聂璇在一侧作陪,带着几人穿过后堂,到了与原来何洛住的小院子不远的另一处,这院子外头的巡逻队人数更多,显然也更严格,关大先生给他们做了介绍认了脸熟这才进去院里。 这个院的房间采光都很好,还各有两个伙计给使唤跑腿,里头炭烧得热腾腾的也舒服,规格显然比原来不知提高多少,当然,里头摆着的物件儿箱子也相对比原来要多,每个人都有份单子,上边对照着箱子上的记号写了几号是什么物件,规矩显然也比原来要严格很多。 “活是多了些,”关大先生很是亲切,斯文的面容看起来还有一丝不好意思。“实在是没办法,最近收了一批货,店里的师傅又少,只能劳烦几位多辛苦些,工钱之外再另加奖金二十块大洋一件。” 伍三思点点头,笑道:“大先生慷慨,伍某代小徒一并先谢过大先生了。” 他态度好,关大先生放下心来,心想着人既然到了自己铺子,就不能急,改天再寻个由头请他个呷饭,最好是想办法能巧遇上唐四爷。 不过这事还得琢磨,关大先生不动声色的按下心里的想法,临走了和颜悦色的训聂璇:“阿璇,你可要好好跟着何师傅学手艺,有么子不懂的多请教,另外伍师傅是长辈,你既然给何师傅当学徒,就要懂尊师重道,尊一声师祖。” 聂璇嗯的应下,看向伍三思。 这年轻人她是头回看到,好奇得很,个子并不高,就比自己高一点,人也瘦,长得眉清目秀,但看着脸比自己还要岁数小,要她张口喊师祖,她还真喊不出口。 就在她犹豫的当口,这个脸嫩的年轻人先笑了:“不必不必,聂小姐看着可比我年轻呢,叫我一声伍师傅我都惭愧不敢当。再说了,我们师门择徒为男,聂小姐这么漂亮,身份也好,我们门派就是乡下泥腿子臭汉子,没得污了聂小姐声名,实在是当不得,当不得。” 他说话又谦虚,还深情并茂,听得人心里舒服,下意识就跟着他话头往下想,哎哟,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拜到只有汉子的门下,这身份嘛,一个贵家小姐,三个乡下穷山野的,怎么看都哪不配啊,确实委屈人家小姐,而且汉子多,小姐才一个,外头人听了,还不知道心里怎么龌龊的想法呢。 关大先生的笑容微微不为人查的滞了滞,马上满脸的恍然。 “是我的唐突了,这择徒也得看资质,品性,要考验,过不了这些关,哪能冒冒然拜师,伍师傅,何师傅,真是对不住啊。” 他一番话说完,又满脸歉意的看向聂璇:“阿璇,是舅舅嘴快唐突了,你好好学,要是有那天份,又想坚持修复这个行业,想怎么做,舅舅都支持。就是现在你是自己选的这个路子,可得好好跟着何师傅学着些,别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要那样,舅舅就不给面子,让你从这里离开了。” 聂璇赶紧点头:“舅舅放心,我知道的。” 又看向那师徒三人,逐一喊过去:“伍师傅,何师傅,毛师傅,你们就当我是个来打杂跑腿的,放心,我绝对不给你们添麻烦。” 毛珌琫伸手不为人觉的在何洛背后用力一推,把他推出来顶缸。何洛身不由己的迈出一步,只好脸上挂笑,说道:“哪里的话,聂小姐做事很仔细的。” “走,我带你过去看下今天开始修复哪件东西。” 他迈开步,跟关大先生打声招呼道:“大先生,那我先过去做事了。” 他一走,聂璇也跟几人道句再见跟了上去,毛珌琫不爱说话,只冲关大先生点点头就走了,关大先生便在最后又亲切的跟伍师傅道了个别才走人。 等人走完了,伍三思转过身看着桌边堆放的木箱子,嘴角的笑浅了很多。 常师傅也搬到了这个院子里来了,中午呷饭,在院子正中的那间堂屋,关大先生特意给他们在后头弄了个小厨房,饭菜端上来还是热腾腾的,何洛给常师傅做了介绍,常师傅倒是意外的打量着伍三思,说:“还真看不出来,伍师傅这么年轻,居然是何师傅的师父。何师傅手艺好,名师才能出高徒,伍师傅,幸会幸会,以后一起共事,有机会我常某要找伍师傅多讨教讨教。” 他年纪长但性子显得耿直,反而并不让人觉得傲慢或咄咄咄逼人,伍三思笑着应了,围着桌子坐下,因为有聂璇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在,这群大男人聊天都只就着修复的手法和思路,看着气氛热烈,但每人都感觉有点束手束脚的不自然。 聂璇显然也晓得是自己的存在使得众人不自在,等吃完饭回了房间,她微微不高兴,人也沉默了很多,没得以往开朗的模样。 何洛专注着做事,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这位大小姐的不对劲,聂璇还想着何师傅发现了来问几句,结果等了一下午,何师傅就跟掉到他面前的那个唐代灰陶加彩仕女俑里头了,根本看都没看过自己一眼。 聂璇虽然从小丧父失母,可一直是被关大先生捧在手里养着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冷落?她那个气啊,也不知怎的,莫名就觉得委屈,知道这和坐在自己前面的这个高大的年轻人没有关系,可她就是心里难受。 她咬着下唇,恨恨的瞪了半天,最后也没见何洛转过头来看自己一眼,哼的一声,猛的站起来说:“到点了下工了,何师傅,我先走了啊。” 说着不等回答,擦干了手拿了自己的包就走,走到门口一回头,嗬,何师傅头都没抬一下,怕是刚才自己讲的话都没有听见。 聂璇更气了,踩得脚下的小高跟鞋子气呼呼的就走,一路护卫队的来打招呼,她理都不理,板着个脸儿在护卫队队长火热的眼神里走得直到不见人影,护卫队队长这才不舍的收回眼光。 何洛哪晓得这桩冤案,他实在是被眼前这尊仕女吵得头都要炸了。 这尊俑其实和之前那尊并不同,她并不吵,身形也更丰腴高挑些,眼睛狭长嘴唇小巧如樱桃,穿着宽松的尖领长袍,从头部往下垂,裙摆及地,裙袍下露出尖头的鞋子;简单刻画的衣褶袖纹,就像泼墨简笔般潇洒自在,并衬托出躯体的丰腴。 右手臂的宽袖抬于胸前,左手微微下垂,面部神情安详,目光温和,显得雍容清雅;蓬松的发顶挽着双髻,两侧重的发鬢往前梳拢,烘托着满月般丰润的面庞。 这尊美人俑不吵不闹的,看着特别正常气质特别好,却在何洛一碰到美人俑的时候吓得浑身颤抖,接着突然开始嘤嘤的哭,各种大声小声珠落玉盘婉转如莺啼的哭、抽泣、哽咽,简直比前一尊美人俑更叫何洛抓狂不已。 他也不想碰美人俑啊,可他是个修复师,你一尊陶俑他要不时不时的拿手上或拿放大镜凑近了仔细观察做记录,他怎么检查损坏的地方?怎么确定如何修复用什么材料?搞得他好像个强逼人家欲行不轨似的,他很冤的好不好? 但何洛又从心底佩服这尊俑,实在是太能哭了,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能哭会哭,哭出花样的器灵,哭了一整天,连打个嗝都没有,停顿也没有,这得有多厉害? 走出屋子,何洛简直松了一大口气,半死不活的脸上也有了解脱的笑容。毛珌琫同情的看师兄一眼,他心底也觉得奇怪,刚才看了师兄房间里的古董单子,全是一水儿的美人俑,这里的大老板这是拿美人俑跟师兄怼上了吧这是? 何洛有苦不好说,等回到租屋了,门一关,这才拉着师父师弟倒苦水。他巴拉巴拉说完,银霜眨着眼睛惊奇的问:“这么厉害啊,真的能哭这么久?她不要喝水的?” 何洛这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个不知道师门秘事秘术的小侄女呢,顿时有些尴尬,不晓得要怎么解释。 伍三思倒是想得开,捡了这个小妹坨,住在一个屋下,那师门有些事她迟早是要知道,倒是淡声开口道:“我们门派与别个不同,我派主张物与人同,人体有病可医,那器物自然也有形有体,有了病自然也能医,故施之以术,可见其形,见其体,见其神,同人等,可以医治,越是有年头的东西,越会因为所处的环境、时间形成固定的形体,一般人看不到,但经过我派之术,是可以的,我们称之为器灵。” 他说完,突然弯下腰与银霜对视:“银霜哪,你要不要开眼见识一下?” 银霜直觉三叔像在拐带自己,但她好奇啊,问:“三叔,那要是我开了眼,是不是也能看到我养的草有形体啊?” 伍三思三人同时点头。 何洛幸灾乐祸,他才不会说他刚看到他师父眼神从那个丑鼎上扫过去了。 小银霜听到肯定,把那点子不安早丢开了,异常坚定的道:“我要开,三叔,你帮我开眼。” 第65章 授业 “你真要开眼?那三叔得先跟你讲个事。” 伍三思蹲下身,表情严肃起来。 “世间万物有灵,人为灵之长,有思想,有情绪,有各种冷、热、痛等感觉。同样的,器物年岁悠长,并且得到一定机会在适合自己的地方呆得久,它们也就会不同凡响,你要晓得尊重它,记住了?” 银霜点点头。 “那好,呆会儿三叔用秘技给你开眼,过程可能有点难受,你要忍得住。这个开眼也并不能用太久,大概两三天就会恢复正常,这两天里你可能会看到一些平常看不到的异象,要是怕,就想想上面三叔讲的话。你不起心,物不会起心,但凡蛮多事,其实都是人自己起了心思,就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了。” 何洛听得直想翻白眼。 师父一到说教的场合就特别严肃,真的跟个小老头一样。 但他不敢把这话讲出来,上回讲出来后,被罚抄了一千遍的经书,包了一年份的洗衣服,实在是够了。 莫看他师父年纪轻,罚起人来那手段,真的会叫人哭着跪下喊爷爷饶命。要晓得,帛派专擅医,人体穴道简直闭着眼睛都能点准,他师父看都不看,让曾经养的山羊往足心涌泉穴.胁窝下极泉穴上舔,笑一场下来,那脸都不是自己的了,就跟糊的一样。 更恶心的是曾经让自己去山下村里义务捡牛粪、铲猪圈,挑粪肥菜,薰得十米开外人都避散,夏天的时候苍蝇几乎全围着自己转。 总之,怎么恶劣怎么来,何洛是吃了苦来的,打死也不敢当面使脸色。 毛珌琫倒无感,有师兄各种犯熊在前,他一向沉稳,倒是受罚得少,只是意外与小失望的看师兄一眼,这种时候居然没有翻白眼,看来是受的教训太多,总算长进了一些。 伍三思也失望,大徒弟平时挺会犯熊,这会居然老实了,真是太不适应了。他没有把失望表现出来,列了个药单让毛珌琫去抓药熬汁,何洛则给银霜做头部按摩。 何洛一边按摩,一边听他师父指点,按哪处穴道,力道要几分,时间要多长。 这个事何洛从来没有做过,晓得师父这是教自己,倒收起一惯不着调的心思,专心的听讲。 帛派的开眼术,何洛知晓的,是师门弟子的那种不为外人所知的秘术。 开眼术不是他们这种还未正式成为帛派真弟子的门人能学的秘术,但显然师父这会要施的,是一种暂时性的可以为外人短暂接触的开眼术,也是他们可以学习的,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他再傻也不敢错过了去。 他这边努力记着各种步骤,毛珌琫在一边熬着药汤也默默的把师父说的要点及师兄的手法默记嚼背下来。 显然这套按摩动作下来很舒服,至少银霜都睡着了,这个时候药汁也好了。 “接下来是泡针。” 伍三思手一甩,长锦在桌上铺开,露出里头密密麻麻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开始详细教徒。 “与眼有关的穴位想必你们都记得很清楚。上星、阳白、攒竹、丝竹空、童子髎、睛明、承泣、四白、巨髎。这几处,诸穴皆难,尤以上星最为险,入针虽只需一毫,可就是这一毫最难把握。” “穴位不同,所使银针不同,浸泡时间也不同,往往一根针,泡上时间极长,也只是为那一瞬把药送入穴位激发其蕴含的灵气。” 帛派为了教徒,也是煞费苦心得很,每一根银针上比别门别派要多出一样东西,就是刻度线。这是开派祖师爷为了教导弟子用针,潜心花了心思找大师制作出来的,规格相当的严格,针身上初看密密布满刻痕,实际上却是一毫一毫的细微刻线。做到这种地步真心极是不易,故此针从来只在掌门手里传承,给予弟子指导时使用,为的是让弟子牢记用针的深浅,学完针重归掌门收藏,不能外传。 师兄下针,毛珌琫指穴,师父说一个穴道他就得立刻马上指出来正确位置,只要稍慢一点,就会被伍三思提点明天起要抄背人体穴位几遍,几遍。 何洛也没有机会嘲笑师弟,自己下手慢了,或力道轻了重了,罚得比师弟还要重,伍三思除了让他自己扎自己找穴位,还指着桌子腿儿说:“绑线一百遍。” 这是要他练速度。 这种方法用的是细细的红线,截成数段十五厘米长,刚刚好能绑在桌腿上,但却不会过长,以一个大男人的粗手指来算,必须得非常细心花点时间才绑得好。像帛派这种练手指灵活度与速度,就掐了时间的,中间不能停顿,一口气得把剪好的三五十根红线在从一数到十里从桌腿上方开始一路绑下去,反复的拆练,一天就算一个小时下来,那手指头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 何洛脸都垮了:“师父,你莫这么狠心啰,我做得明明比师弟好,为么子罚我这么重,罚他就只是抄穴位。” 伍三思睨他一眼,哼一声:“哪个叫你是师兄。” 毛珌琫:“……”师父说得对。 “好了,收心凝神,专心下针。眼周几个穴,讲究快、稳、准,万万不能扎到眼睛,一旦这种泡过药的针伤了眼,就不能再行恢复,所以格外要用心,只要心思有一点波动,就不能使针,你们可记牢了。” 何洛赶紧收神,深呼吸几回感觉自己心境平静了,这才举针,按着师父说的穴位一一落针。 一开始银霜还很平静,直等最后上星这个穴位的针一落,银霜像是受到某种刺激,眼睛在眼皮下开始加快了转动的速度,接着小脸微皱,开始出现难受的神色,发际发根不时冒出点点细微的汗珠子。 等到了一定程度,她猛的想睁开眼,皱巴着脸喊了句:“难受得很——” 伍三思随时注视着她动静,见她要睁眼,手如闪电,突然覆盖在银霜双眼上,将她眼睛藏起来,嘴里还在教育徒弟:“因为用了药,眼睛受的刺激稍大,这个时候是千万不能让对方猛的睁眼,突见强光,会让脆弱的眼珠子受到伤害,流泪不止。” 说完了又哄银霜:“也莫得那难受,就是像用眼用狠了,眼睛酸胀对不对?你闭着眼莫乱动,再躺个三五分钟休息一下,等我手撤了再慢慢睁开眼睛就行。” 银霜听话的不再乱动,过了一会感觉眼上温热离开,这才听着口令慢慢睁开眼。 她眼前的一切并没有变化,屋是屋,桌椅是桌椅,摆的东西仍是那样儿,但眼睛转到一边看向人的时候却发现不像平常那样,而是多出了点么子东西。 银霜仔细看,看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指着毛珌琫说:“二哥,你身上为么子发光?” 毛珌琫难得的微微勾起嘴角算是笑了一下,惊悚得何洛直呼铁树开花了,招来师弟一记背后冷拳。 何洛哪里肯吃亏,喊着“反了天啊你,敢以下犯上了,师父,看我教训他”,动手就跟毛珌琫两个人拳脚相加打到院子里头去了,银霜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习以为常,仰头问伍三思:“三叔,为什么大哥身上的光和二哥和你不一样?” 伍三思问:“你看到么子颜色了?” “嗯……像金子,但金色蛮浅的,带银白,光很亮。” “我帛派奉行阴阳乾坤,五行平衡之说,故白日有光,人物有影。那么反过来,黑夜无光,则人物发光,这个光,就相当于人体自身的生机光芒。每个人不同,身体的五行生机光芒就不一样。” “好像你,我眼里看到的,就是浅浅的三月青草尖颜色,生机灵动得很。” 银霜闻言低头看自己的手,发现还真是这样,不由得开心的笑,随后抬头有点迟疑的问三叔:“三叔,为么子你身上……” 她话没说完,伍三思一个指头虚虚按在她嘴皮子上,对她笑了笑,眨眼道:“你问我也不讲给你听,所以就别问了。走,三叔带你看好东西去。” 说着就走,银霜呆了一下赶紧跟上,两个人上了楼,到被当成三叔房间的屋子。 “作好心理准备,你看到的,可是别个可能穷其一生都看不能到的光景。另外,不好的话莫要说出来,器物有灵性,尤其在特定的适合它们的地方埋藏了很长久的年月,灵性足得已经成了形状,所以你讲么子,它们有可能是听得懂的。” 伍三思交待一番,见银霜点头,这才打开门房。 出现在银霜眼里的,是一个奇异的像是泡在水里的世界。 水呈蓝绿颜色,漂亮非常,但堵住整个水里世界的,是一团巨大的银白色水草一样的东西与像长了鳞片的奇怪巨石。 这种奇怪的景象与现实的世界重叠着,让银霜一时分不清哪个真哪个假,何况她鼻子里还闻到一种从来没有闻到过的湿重的水腥气。 就在银霜疑惑水里怎么有那么大,垒到屋顶的巨大石头时,飘动的长长的水草中忽然睁开了两条缝隙,一对巨大的眼瞳睁开来,打了个喷嚏。 第66章 大五帝 银霜吓得后退一大步,扶着门框好险才压下差点冲口而出的尖叫。 这是什么怪物?竟然这么大,一个屋子显然都不是它的脑袋的全部! 银霜的后退显然让这个庞然大物敏锐的感觉到她的畏惧,蓦的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水汽,伍三思脚尖迈出了一点点,瞧那样儿本来是想挡在银霜面前去,结果又改了主意,自己一个转身,看着银霜被强烈的水汽喷了个正着。 “啊~呸呸呸呸呸~” 银霜只觉得自己被激劲的水柱给打中,冰冷的水将自己淋了个透心凉,连鼻孔里都被堵住了,一时难以呼吸,水汽一过,赶紧晃头摇脑的抬手抹脸揉鼻子,只觉得鼻子和刚才没来得及闭实的嘴里全是水呛过的难受。 伍三思看得差不多了,这才笑着说:“这是异象,它可还没得那个能耐将灵化实。” 小姑娘闻言呆了一下,慢慢才听明白每个字的意思,再抹一把脸低头看身上,衣裳好好的,哪里湿了?脸上也是,头上也是干的,好得得很。 三叔也忒可恶了些,居然就站在一旁看好戏。 小银霜终于能理解两个哥哥的心情了,有这么性子糟心的师父,难怪大哥不着调,二哥一肚子黑。 这就是婆婆讲的典型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吧。 就在银霜哑口无言的时候,她眼角一闪而过一道细小非常的亮色,她定睛看过去,却只看到那个巨大的,可以说是丑陋的怪兽的头颅,当下银霜以为自己看错了, 就在走到楼梯口时,银霜鬼使神差又转回头去看了一眼,这一回正好看到一抹细小如筷的漂亮的金紫色物体自在的从那个巨兽双眼中的鼻梁处一冲而上,消失在它头顶的茂密得像森林的银白色发须里。 那是什么? 银霜问伍三思,伍三思笑笑,给她解惑:“那是一抹未成气候的器灵,可惜了。” 他背着手,在自己棉衫背上摸一把,心想小妹坨还真好骗。大家伙可能耐得很,要不是还莫经过他帛派秘术去秽点灵,被困顿了,否则就刚才一个鼻息就能把她真淹死了去啰。 “不过就算未成气候,它也比别个强很多。” 夜里等银霜睡下,伍三思下楼,把何洛叫到了房间。 他把玩着被补好的文昌塔,左抛右接的,直把何洛看得心头直跳。 “师父,这么晚是有么子事?” 伍三思把塔放下,指着何洛眉心:“你印堂气色有青黑之变,怕是近来要有麻烦,这个东西和你有缘,你把它取出来,点灵去秽了,天天戴着莫要离身。” “师父,这东西我看不实是么子。”何洛老实的交待,拿着修复用的特制的特别小巧迷你的小铜锤子轻敲塔底,随着哗啦一声轻响,塔底的瓷碎开。 塔小,何洛手大,就拿着塔立着摇,一只手在下头接着,跟着碎瓷摇了几回掉出来的,是个圆形的古钱。 钱一入手,一条紫金之气如同龙蛇,在何洛手心里游动着,最后盘起来不动了。仔细看它身体微微起伏,像是在呼吸着陷入沉睡,然而它没有实体,只是一团气雾,故而看不出其真面。但仅只气雾的颜色,就让人觉得高贵威严,让人由心而生出一种膜拜的恭敬谨谦的心理。 这是? “是么子你给它修复了,点灵去秽不就晓得了?” 伍三思并不解释,把修复的工具一一摆到后头添的旧桌子上。 “这个东西经不得别个的手,莫看它丑得糊成一团了,可也不是一般古钱能比配的,出不得半点子错,你晚上过来弄,我在旁边指点。” 他这么一说,何洛心里稍稍有了点数,拿起钱仔细端详。 这个钱就如他师父讲的,真的丑得糊成了一团,锈迹斑斑,上面的字体根本看不出一丝,比青铜鼎还凄惨,何洛用指甲试着刮了刮,费老大的劲只刮下来一点点青混黑色的粉末。 这东西,光要把上头这层东西弄下来,怕就得费一个月三个月的功。 何洛有心想把钱踢给师父,可一抬头,就看到橘黄的灯光里,师父躬身在摆器物,再是正常不过了,可师父被光照耀投射在墙壁上放大的影子却奇怪的拱出一个大的弧度,仿佛背部拱出了一片起伏有致的棱角,好像长着连鳍的动物。 何洛一瞬间觉得眼花了,似乎就在自己看过去的时候,墙上那个影子的头还忽然偏了偏,虽然看不清脸,但何洛还是一刹那产生了一种影子偏过头在看自己的错觉。 他吓得当场心跳如鼓擂,再定睛看,哪有异象,墙上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影子。 伍三思摆好器具一抬头,看到徒弟傻呆的表情,拿了个手在他面前晃动。 “发么子呆?做事了,你好好清洗,累了就自行下去睡,钱莫带走,放在为师这里保管,为师先睡了。” 他讲完,自己往床上一倒,被子一拉一盖,很快就睡着了,傻徒弟呆坐了好半天才真的回过神来,骂自己一句魔怔了,抹了把吓出来的虚汗开始动手做事。 等真的认真了,何洛就做着事,在心理琢磨着这古钱的来头。 他师父比较莫得良心,坑蒙拐骗一条龙,但有一点有保证,他看中的东西,都不普通。像这样的一枚钱,师父说不是一般古钱能比配,那就可能是五帝了。 五帝有大五帝与小五帝之分,显然的,师父的心里小五帝排不上号,那就只能是大五帝。而且这个钱的灵气颜色来看,与普通钱最大的区别就是紫金之气。 紫气,有一说,是龙气;有一说,是东方太阳初升的第一缕气。而金色,通俗的喊天子之气,但凭这两个颜色,辅之师父讲的话,这个钱应该是古代帝王带在身上一段时间的,又或者是帝王本身收藏的,所以才会如此品相不凡。 但要说它特别牛,也不见得,看师父那可惜的样子,可见比它还有更好的。 但不管次不次,能排上号,这枚钱就已经很不错了,只是不晓得是大五帝里的哪一个。 大五帝钱又称“中华五帝钱”,是指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宋太祖和明成祖五位帝王在位期间所铸造的古钱,指的是秦始皇半两、汉五铢、开元通宝、宋元通宝和永乐通宝。所铸此五钱的皇帝,秦始皇嬴政、汉武帝刘彻、唐太宗李世民、宋太祖赵匡胤,明成祖朱棣;在中国历史上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五位帝王开创了中国历史上五大辉煌盛世,其在位期间所铸造的铜钱,“天、地、人”三气皆存,经过2200的历史沉淀,集帝王、天子贵气于一身,又占据阴阳五行之金、木、水、火、土,是五帝钱中的绝配,因此世人相信古钱具有风水的功能。 尤其是建立了丰功伟业的帝王,他们在位期间所铸造的古钱就汇聚了更多天地之灵气、中华之神气、帝王之霸气和百家之财气。大小五帝钱正是具备了天、地、神的强大威力,在百姓心中,更是具有挡煞、防小人、避邪、旺财、祈福之风水功能。 何洛要么不做事,一做事沉浸心神了,就专注无比,除了憋不住去放个水,硬是在桌前对着这枚钱坐了一夜,到了早是鸡打鸣,他师父起来硬把他按着休息了一下才不舍得住了手。 等到呷饭时何洛哈欠连天,吃饭的时候连师弟调侃他晚上作贼去偷牛了他都没有回嘴摆出师兄的架子训人,反而有点犹疑的跟他师父讲:“师父,那个钱……我觉得有点子不对劲。” 伍三思呷着饭,头也没有抬。 “有么子不对劲?你讲下。” “那钱……是不是……厚了一点子?” 这话一出,伍三思才抬眼正式看了挂着两个黑眼圈的徒弟一眼,微微赞道:“你讲详细一点,正好给你师弟也上下课。” 这就是要他讲对古钱还是对大五帝的认识了。 何洛清了清嗓,想到屋里那个钱,琢磨着师父是让讲大五帝,于是从半两开始讲了。 “师父,我估计那个钱是大五帝的一种,具体是哪个朝代的还不好讲。大五帝师弟晓得吧?银霜你不晓得?莫关系,听我讲就晓得了。”他先保守了一下,接着往下道。 “么子是五帝钱?五帝钱有大五帝钱与小五帝钱之分,大五帝钱指的是秦朝的半两、汉朝的五铢、唐朝的开元通宝、宋朝的宋元通宝和明朝的永乐通宝,大五帝钱材质属于青铜。现在说的五帝钱一般是指小五帝钱,是顺治通宝、康熙通宝、雍正通宝、乾隆通宝和嘉庆通宝。” “世人觉得它们是建立了丰功伟业的帝王在位期间所铸造的古钱,就汇聚了更多天地之灵气、中华之神气、帝王之霸气和百家之财气,具备了天、地、神的强大威力,有挡煞、防小人、避邪、旺财、祈福之风水功能。” 银霜听得津津有味,见讲了一段,举手提问:“大哥,那挂这个钱有讲究么?就这么放就可以?还是讲这样的钱收齐了才有用?还是齐集了还要经过术门的秘术激发了才有用?” 小姑娘别看年纪小,问的倒是点子上,何洛赞赏的对她点点头,给银霜夹了一块昨晚剩下的腊鱼块。 “你莫急,慢慢听我讲。我先从秦半两讲起。” “秦半两是华夏第一个外圆内方的钱,《史记.平准书.索隐》引《古今注》:秦钱半两,径一寸二分,重十二铢。其实秦半两钱大小轻重不一,钱径一般3.2-3.4厘米,重8克左右。钱文突起而狭长,略具弧形。无内外郭,背平素。也有重过10克以上,甚至重达20多克的,或说即《索隐》所载的当百钱。” 第67章 疑惑 说完秦半两,何洛又讲起汉五铢。 “汉武帝元狩五年(公元前118年)进行了第四次币制改革,这次改革是‘废三铢钱,改铸五铢钱’。五铢钱的形制都有一定的规定,钱文‘五铢’从此启用。” “当时武帝诏令各郡国铸行五铢钱,称为郡国五铢,又叫元狩五铢。钱文为‘五铢’,小篆书,光背,正面有轮无郭,背面则轮郭俱备。钱直径2.5厘米左右,重约3.5-4克。‘五’字交笔斜直或有弯曲;‘铢’字的‘朱’头呈方折型,‘金’字头较小,仿佛如一箭镞。少数钱上有一横划。其材料改青铜用紫铜,因而有紫绀钱之称。但各地技术水平不同,铜矿的成分有差别,官吏了解命令的程度与奉行的态度很难一致,所以铸出的钱差别很大,有的与旧汉半两一样,背平无轮郭,有的穿孔大,肉薄,也有肉厚的,渐渐的造假又再出现,越铸越轻,越铸越薄,汉武帝采纳了公卿们的建议,于元鼎二年,也就是公元前115年,收回了各郡国的铸币权,由中央政府统一铸造,统一货币发行,三官五铢就是这个时候铸造的。该钱制作精美,边郭工整,重量准确,钱文秀丽,为钱中楷模。三官指钟官、辨铜、均输(技巧),统指政府铸钱的机构。” “至于后面还有唐高祖武德四年,为整治混乱的币制,废隋钱,效仿西汉五铢的严格规范,开铸‘开元通宝’、 后来宋太宗改元为太平兴国,更铸太平通宝。淳化后改铸,又亲自提书淳化元宝,作真行草三体。再后来改元更铸,皆曰元宝,冠以年号,至是改元,则曰宋通元宝。宋通元宝为宋开国钱,宋史&middot;志第一百三十三食货下二钱币:‘太祖初铸钱,文曰「宋通元宝」。’ 钱文仿八分书,形制仿唐开元。有铜、铁两种,背有星、月纹等,铁钱十当铜钱一。” “大五帝最后的一个钱是华夏内现在极难得见的明朝永乐通宝。” “永乐时期开铸永乐通宝的钱局有北京、南京、浙江、江西、广东、福建六处,其版式的差别,微乎其微,为铜色紫红,真书直读,全部为小平钱,光背无文,没有折二以上的大钱。钱币直径2.5厘米,重4克左右。钱面文字“永乐通宝”四字以楷书书写从上而下而右而左直读,其文字笔画清秀。制作上铸工精湛,整齐划一,钱文秀逸。这些铸造精整的永乐通宝钱主要用于对外贸易,算是600年前的国际贸易硬通货。” “其实吧,我们听师父讲过,永乐通宝钱中也有折三黄铜大钱(背三钱),其钱径达到3.4厘米,文字清晰,形态古朴。师父说这个钱史书上并无记载,而且当时是禁止使用的铜钱,大概是试铸品并未发行。” 银霜若有所思,半晌没听到下文,惊讶的瞪大眼:“大哥,你就说完了?” 何洛好笑:“说完了。余下的就应该你动脑子想一下,这大五帝为么子会从历朝历代里挑出来做为五帝钱,原因就在我讲的这一大堆话里头了。你好好想,莫急。” 说完了讨好的看向师父:“师父,你说是吧?” 伍三思嗯了一声,感叹的赞道:“学问不长劲,倒是我这套教徒弟的方法现学现卖得有火候,可以。” 何洛才不管呢,得了表扬得意的扬了扬眉,冲师弟呲了呲牙。 银霜听得有趣味,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她晓得把握住,咬着筷子头努力的思考问题。 “听大哥这么一讲,这些皇帝都是最有作为的,开创盛世局面的。” “都是铜……秦半两重,可别的钱都差不多是四克重……” “也不对啊,宋元通宝还有铁的……重量也有点不一样……大哥,是不是那些皇帝都是最有作为,要么开国,要么开创盛世的原因?” 小妹子特别用心作功课,想烂了脑袋实在想不出原因,只好忐忑不安的看向几个自己的长辈。 何洛与毛珌琫眼带赞赏的看着她。 毛珌琫难得的开口说一长段话:“不错,五帝钱都是外圆内方,其意义指的是:‘天子立明堂者,所以通神灵,感天地,正四时,出教化,宗有德,重有道,显有能,褒有行者也。……上圆法天,下方法地’。 后世延续使用这一形制,在“通宝”字前加了国号、朝代、年号,币面国号的铸造,在原有浓厚的宗教意味基础上融入了帝王的统治权威,政权与神权,这是其一。” 何洛被师弟抢着教学,不满的在桌子下踢了毛珌琫一脚,接口说道:“第二,铜钱性刚,五行属金,铜质吸收气场的力量比金银都好,因此,历经数百年传承的古铜钱,具有极强的化解煞气的作用。” “至于这第三个原因嘛,五帝钱出自于中国最强盛最繁荣的帝王。他们在为期间,国运昌盛,帝王独尊,百姓安居乐业,国富民强。钱币的制作精良,流通时久,故能镇宅、化煞,并兼具旺财的功能。” “五帝配五行。五帝钱具有五位帝王的五行。作为民俗法器,五帝钱兼具天地阴阳五行之精华,威力无穷。秦始皇属水、汉武帝属金、唐太宗属土、宋太祖属木、明成祖属火。” “大哥二哥这么一讲,那五帝钱还真的有用啊?” 上首的伍三思点点头,肯定道:“有的,就是这样的钱难得碰到,要是碰到了,再施以秘术,激发它本身的灵气,就成了法器,成了法器自然就有上边讲的作用了。” “那要是没得秘术激发呢?就是普通的铜钱吗?” “没得秘术激发,只要五行摆顺,作用还是有一定的作用的,但效果肯定微弱不少,作用也莫得那长久。这也要看用在么子地方,天地分阴阳,人亦有乾坤,地属阴,风水里还有阴中之阴的讲法,像养尸地,就是集阴气最重的地方,要是用到这种阴气重的,秘术开了灵的小五帝是可以对付的,但阴气特别特别重的,那就必须得大五帝了,其中最最厉害的,当属母钱。” 这样有趣的汉人的学识,原来一直养在苗寨的银霜是没有听过了,因此一接触,特别的有兴趣,她一点没觉得乏味,反而敏锐的发现在坐的三人没有不高兴的意思,赶紧孜孜不倦的求惑:“三叔,母钱是么子?” 伍三思倒也耐心,并没有因为小妹坨的疑问不耐烦:“母钱啊,母钱是古时翻铸大量钱币时,中央和地方财政所制作的标准样板钱。母钱作为样板的用途,可分为三种,即钱样、雕母钱和铸母钱。” “用铜块或锡、铅块直接雕刻成钱模,铸钱时用祖钱作模,翻铸母钱。这些母钱颁发到各地,各地则用母钱制范铸币。古代多为铜质铸币,两汉时期以后间用铁钱。两宋时期的各年号铁钱较为常见。” “母钱不能是铸制的。‘铁母’必须是雕刻、凿、打磨等方法制成。而且任何一个国家和政权对铸造钱币都是严格控制,严防外敌和民间私铸,而‘母钱’是铸钱流程中关键环节,无论铸行中毁损,或铸毕再用,都应有严格的制度约束和管理方法,极不可能流入民间,所以数量极少,并且没有经常使用磨擦的痕迹。” “再一个判断是不是母钱,就看铸造的花纹了。像钱纹边缘的毛刺、字体笔画的深浅、繁密,钱币整体的厚薄均一,都是可以做出判断依据的。” 伍三思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就特别慈祥,那眼神,活脱脱七八十的老头才有,直把看着他的两个徒弟看得混身一抖,下意识就晓得师父要找事了,就连相处时间不长,但已经有点感觉的银霜都背后一凉。 果不其然。 “银霜哪,既然今天早上你大哥讲了这么多学问,好好写下今天的作业,记下来多少写多少,再自己拿个铜钱,自己思考一下母钱和这种钱的区别,写个详细的对比出来,晚上我回来,是要检查功课的。” “你也莫想偷懒,屋里的大家伙可是要监督你的。” 说完,伍三思看向何洛。 “你讲讲,你觉得你那个钱哪里不对劲?” 何洛赶紧把嘴里的粥咽下去,道:“师父,那个钱,我觉得应该是你讲的大五帝的一种,但对比你讲过的那些知识,这个钱一个是厚度过厚,一个是过重……” “莫得了?” “嗯……还有一个……师父,这钱的色泽不对,是不是……被放在过皇家库存里?” “么子皇家库存,你是想说是被皇帝随身携带过或摸盘过一段吧?” 何洛点点头,就听到他师父叫他把钱拿下来,给师弟也开开眼,看一下。 何洛把钱拿了下来。 他花了一夜的功夫,也才去了仅仅一小点外头的脏物与铜锈,现出了里头古钱的一点子边缘。 第68章 有请 这回伍三思看向小徒弟毛珌琫。 毛珌琫虽然入门晚,但学识也学得不少,知道师父这是要考校自己了,看刚才师兄给银霜讲课,估摸着大概也是让自己给她长点知识,沉思了一下,把古钱隔着棉布放到银霜面前,见她学着自己的样子,并不直接用手碰触这枚古钱,而是手托着底隔布翻动用放大镜观看,心里满意,对师父看人的眼光有了一个认同。 就他师父那样挑的人,确实还真不是是个人就捡回来的。 “古钱鉴定有七法。一,看铜质。先秦时期的铸市主要是铜锡合金铸成的,铜质呈青红色,质地较硬挺;隋代的五铢钱因为锡的成份大,铜质泛白,称之为白钱;乾隆五年以后,铸钱加锡。叫做青钱。” “二,观锈色。古钱无外乎两种:一为发掘品,一为传世品。发掘品在地下埋藏了许多年,其表面都长满了铜锈色。传世品也因空气中氧化作用,表面有一层包浆,呈黑色或铜色。古铜锈呈现出黄、橙红、鲜红、深棕等不同的颜色,俗称“枣皮红”、“栗子壳”等。” “真锈很不容易擦掉。而伪造锈色则不然,伪锈多在钱币表面,称作“浮锈”或“粉状锈”,比较轻浮,容易脱落,往往经碱水一煮,做上的假锈便不堪一击。” “绿锈的形成又有南北方的差别,北方干燥,雨水少,不易干,则锈色坚硬。南方多雨水且潮湿,铜锈多呈蓝绿相间二色。如果入土区域燥热,铜锈会呈红紫色,但这种锈色不会单独存在于钱体上,必伴有绿锈混杂在一起,称之为“红斑绿锈”。如发现钱体通为红锈,应属假钱,它是造假者将伪品放入炉中烧红。” “三,看铸市铭文。每一种钱币文字的字体各有特征,不同时代的铸币铭文,有不同的书写风格。根据这些特征可检验是否为同时代的钱币。这就关系到对各个朝代的文字了解了,就不在这里细说,改天练字的时候讲给你听。” “四,听声音。古钱币由于质地的原因,年代越久远,火气尽脱,氧化越严重,掷于水泥地面其声音也越喑哑。大概来说,先秦时期的刀、布、圜钱均都是哑音。而明代以后的钱币,距今时间较近,还未受到深层的氧化,声音则是清脆、响亮。” “五,铸造方法。华夏主代铸币的铸造,大概经过了子范(土、石,铜)、母范(砖、铜)、翻砂等几个发展阶段。无论是真钱还是伪品的各种铸造方法,都会在钱币上留下相应的痕迹。” “六,闻气味。因为伪品钱币多是用一些东西来伪造装饰,往往会散发出一种难闻的、刺鼻的怪味,而真品钱币则没有这种怪味。” “七,观版别。除了多看钱谱之外,必须要多接触实物,以熟悉各个朝代的钱币真品。不但要注意珍稀品,更要注意大量的普通品种。因为这些普通品很少伪品,能真实地反映各个历史时期的钱币特征。” 一气说完这么长一大段,毛珌琫捧起茶杯咕咕咕的把茶喝完,这才总结道:“师父要你拿个铜钱把玩着思考今天早上这些学识,其实也就是让你观版别练练手。” “不错,”何洛跟着说道,“熟能生巧,以后等我们淘到好东西了,再多把玩,多对比,你就晓得了。” 银霜仔细的听着,不敢错过一个字,等大哥二哥讲完了,这才托起铜钱又仔细打量,伍三思从袋子里摸出一枚铜钱递过去,银霜知机的两只手各托着一枚掂量,明显的感觉大哥这枚钱要沉很多。 “大哥这个钱,铜锈有红有绿,应该是二哥刚才讲的‘红斑绿锈’,是干燥的土里出的。”她歪着脑袋用眼睛测量铜钱的平整度,满脸的犹豫与不确定:“可是这个钱又不平整,三叔,我能拿个称称下重不啰?” 伍三思就让何洛去拿了修复用的那种特别精确的小称下来,这古钱一称,竟有13克之重,就是连秦半两都超越了过去。 银霜满头不解,何洛和毛珌琫是有猜测,但表现得没有把握,毕竟铜钱他两个接触得都很少很少。 作师父的一看就晓得他们几个在想么子,接过钱抛到何洛怀里,道:“扒撒你们晓得的吧。古董字画造假,有一种方式,就是后来的人用采用从古旧书画中拆取原装的绢、纸、轴头配袜在假画上,作真一副真古董字画,其实是在制作过程中,将真正的古物藏夹在这幅画中装裱起来,达到瞒过世人的目的。” 这下子何洛算是肯定自己的猜想没有出错了。他松了口气道:“师父,这个钱过重,应该也是这种夹藏手法了。” “应该是。外头这个钱,从铜锈能看得出年代是比较长久的出坑货,而不是市面上被人摸来传去的传世品,而它明显又过重,也明显比传世钱要壮一圈,为师只能作以上猜测。这个钱,怕是掩人耳目用,真正的到代的极品古钱,怕就是藏在它肚子里头。” 古钱这样做手脚,真的是闻所未闻,如此一来,就是毛珌琫都有了兴趣。但他面上不显出来,从师父让自己和银霜隔布拿钱的举动来看,这个钱怕是有点来头,师父是打算动用去岁法将它变成师兄专用的。 师父既然这么做,就有他的道理,虽然脸嫩的师父不着调,可他做的决定从来没出过错,所以毛珌琫也只是不着痕迹的羡慕的看了师兄一眼,就恢复心如止水了。 帛派讲个缘字,人和人,人和物,物和物,都是一个缘份,不能强求,该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该自己的,强求来,也留不住。 伍三思其实暗中一直观察着自己的两个徒弟并捡来的娃,大徒弟虽然不着调,人又憨又傻,但品性是个好的,二徒弟捡来时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了,话少想法多,但见了宝并没有露出贪婪的眼神,再一次在伍三思心里人品过了关。 至于银霜,这小姑娘其实非常聪明,晓得寄人篱下,要看人脸色行事。当然,也许是因为出身苗寨,还莫接触过古玩这个行当,不懂这个钱的价值;也许是看着自己几个说话,心里有了一定的估量,但晓得自己处境,莫有生出贪心,不管是哪一个,这个小姑娘都机灵得可以,而且能屈能伸晓得审时度日的低调发奋,好好培养,将来只怕隐苗要出个好人才。 这个帛派的一门之掌全莫有想过把小姑娘拐到自己门下来,还暗暗可惜自己门里不懂蛊,教不了这个孩子,得浪费她多少时间,实在有点子对不住她。 银霜莫晓得三叔居然吃个早饭又把自己和两个哥哥作了一番观察总结,她目送大人们出去上工,把门锁落好了,自己把炭盆子加好炭,坐到旁边一边烤火一边做作业,随着屋里炭火噼啪突然一声爆燃,屋里的水气也猛的加重,一个巨大的脑袋从二楼钻下来,占满了整个堂屋。 没得大人在,银霜说不害怕是假的,她吓得心里砰砰直跳,咽了口口水退开一点,想了下小心翼翼开口讨商量:“你莫过来,再过来火要熄了,我老实读书的,等读一阵就跟你耍。” 那个巨大狰狞的脑袋发出一声嗯,声音低沉,像空谷里的回声,响遍了屋子,一动不动盯着银霜。银霜欲哭又不敢,抱紧了自己的本子和笔,往竹椅子上缩。 ——妈呀,太吓人了,太吓人了,它不会吃了我吧? 莫得良心的三个人不晓得银霜快要吓坏了,进了长盛就感觉气氛不一样,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好像发生了么子好事。 阿四儿看到何洛,赶紧过来问好,何洛一问,他就竹筒倒豆子,麻利的讲了。 “我们少爷回来了。” 阿四儿讲起这个事,脸上的笑由心而发。 “大老板就这么一位少爷,原来在欧洲那头留学,帮管着那边的公司商行,这回回来了,大老板高兴,刚刚让杨管事来告诉我们,每个人都发三块大洋奖励呢。” “几位师傅还莫来,杨管事讲了,等您们来了,他亲自给您们送过去。” 等三人到了院子,杨管事得了信,不一会儿就来了,他接了后头跟着的伙计递上的红封,一个一个分别双手奉到三个师傅手里,等几人收了钱,又接过伙计递上的三张请柬递过去。 “三位师傅,我们关氏长盛的少东家从国外回来,大先生准备办个宴会,给少东家介绍介绍一些朋友,您们几位是长盛未来的肱骨,大先生讲了,请您们务必赏个脸,前来参加。” 这话说得,姿态放得蛮低,谦逊无比,就是不想去都不好意思推托,毛珌琫与何洛看向伍三思,伍三思倒是痛快,笑着点头应下了。 “肱骨不敢当,一点疏才浅学承蒙大先生看得起,给赏口饭呷。杨管事您放心,介时我师徒三人一定厚颜拜会。” 第69章 关梦龙 等杨管事走了,师徒三个这才拆开信封拿出请柬来看。 不愧是做洋人生意的大老板,用的请柬都很西式,素笺薰了香,白底流金的龙飞凤舞的字,一看又雅致又高档,何洛被薰得连打几个喷嚏,直言:“这是什么花香,太薰人了。” 他被师父并师弟调侃了几句,三人分头各自入了屋内做事。 聂璇昨天生气走了,晚上想了一夜,明白是自己的原因,可心里就是不舒服,这天特意穿得漂漂亮亮的来学修复,甚至还放下身段跟何洛讲话,可奇了怪了,从搬到这个院,这个憨直傻的英俊青年硬就是一门心思沉浸在修复这个事业上,也只有聂璇问到清洗手法什么的,他才稍稍分出精神来回答自己的问题。 只把聂璇气得,看向桌子上那尊仕女俑,心里恨恨的想:真是被个狐狸精迷住了眼。还好只是个陶俑,要是个真姑娘,那还得了? 她越想越不忿,忽然看到桌面一角的请柬,眼珠子一转,不管男女有别那套,伸手扯住何洛的袖子就问:“何师傅,五天后的宴会,你会去么?你去了我介绍表哥给你认识啊,他人很好,而且特别喜欢文物古董,你们肯定聊得来。” 何洛被大力扯得把集中力从手里的活计上分散出来,他偏头看聂璇的手一眼,后知后觉抬头又看到漂亮的姑娘凑近来的娇嫩如花的面庞,手上顿时一顿,身体有点僵硬住了。 聂璇见他不答,又故意凑近了一点,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她本来声音好听,还忒意的放轻放柔,跟片羽毛似的特别挠人心弦,痒痒的,难受。 “何师傅,你和伍师傅他们去么?到时候我叫人来接你们啊。” 何洛更加僵硬了,点点头转回身:“快做事,光说话活会做不完。” 聂璇被他这个态度气倒,刚想发脾气,可无意间看到何师傅耳朵后头发红,只觉得疑惑,倒是老实坐下来继续做事,做着做着,又看看何师傅的耳朵,最后猜测着大概是因为自己靠太近,他害羞了,才故意撇过头不敢直视自己。想到这,聂璇的心情无比的好起来,抿着嘴偷偷笑了。 他们这头做事正用心,外头院子里忽然响起巡逻的护卫队整齐的问好声,聂璇耳朵尖,听到了,一看何师傅,做事做得入神,她站起身来抻个懒腰放松一下自己劳累的手脚和腰,走到门口,透过雕花门格的缝儿往外看,就看到舅舅正领着一个年轻人,晏先生与杨管事和另外一个管事陪着,正在院门口跟护卫队长说话。 她打开门惊喜的道:“舅舅,表哥,你们怎么来了?” 几人闻声看过来,关大先生笑着走近:“这不是梦龙嫌在屋里无趣,要来铺子看看,说是早些熟悉早些上手帮我做事。” 说着又看向儿子:“这是几位修复师做事的地方,既然来了,就打断他们一下,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关大先生身边的高瘦年轻人微微点头,“我听父亲的安排。” 这个年轻人头微昂,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穿着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手上戴着白色的手套,左手的中指上戴着一颗巨大的蓝宝石戒指,看上去像个气质凛然不可侵犯的西方贵族。最为让人觉得不同的,是他的左胸口袋并不如国人那般斜放着怀表,而是折了质地精细的白绢成花,漂亮的插放在里面,露出三个小山一样的绢尖,看起来非常的优雅。 他说着话,又放低眼神看向聂璇:“表妹,听父亲说,你跟着一位手艺高超的师傅在学艺? You are a lady,怎么可以学习从事这种粗糙的、Does not match identity(不顾及身份)的伙计工作?” 聂璇本来还高兴,一听这话就不开心了,嘟着嘴哼一声:“要你管,我爱学我就学。” 眼见关少爷不赞同的皱起眉毛,晏先生笑道:“Miss Nie just on the rise, don't mind,Mr GUAN. Why don't we go to see how these people work?” (小姐只是一时兴起而已,关先生。不如我们先进去看看这些人的工作情况如何?) 两个管事听不懂洋文,但知机的赶紧打圆场居然正好接上了话:“少爷,您请这边走,最东边这间是我们长盛的老师傅常师傅的工作间,他对青铜修复特别有一手。” 关梦龙嗯了一声,看着晏先生倒是很客气,做了个请的手势:“Since Mr. Yan said this, let's go and see.” (既然晏先生这样说了,那我们去看看吧。) 何洛昨天经历了仕女俑的一天哭,今天来了还好,她不哭了,却像防色狼似的抱紧衣裙躲在桌子一角,一会说他看的色卡颜色不对,一会又对他用的试色的颜料表示低级,何洛被吵得头晕,默默的将仕女俑换了个方向面朝墙背朝自己,研究她背后的那条大缝,就听到这个仕女尖叫一声,大骂登徒子后又开启了哭泣模式。 何洛无可奈何,恨不得拿纸团把耳朵塞住,忽然听到有人说着话敲门,他起身开门,就看到门外呼呼的好几个人,在一行人里,居然还有聂小姐,何洛微微心里疑惑:她不是跟着自己在做修复活计,么子时候跑出去了,自己居然不晓得。 这想法一闪而过,何洛的心思瞬间回到眼前关大先生旁边的年轻人身上。 “何师傅,打扰你做事了。这是吾儿关梦龙,他刚从国外回来,准备进长盛帮我做事,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关大先生笑着做介绍,又看向自己儿子:“这位是何洛何师傅,梦龙,你别看何师傅年轻,手艺可是不得了,能请来何师傅,全是你表妹的功劳,她呀,慧眼识英雄得很。” 关梦龙嘴角勾起,对何洛点点头。 他身高比何洛要矮些,但扬起下巴点头的时候眼神带着一丝上位者的俯视感,尤其还有打量和一丝不掩饰的怀疑,种种态度都让何洛第一时间产生了一种这个人不好打交道的感觉。 瘦高,衣裳整洁很西化,何洛尤其注意到这种天气这位少东家居然戴着雪白的手套,也不知是炫耀还是无意,左手握着右手交叠在腹部,那颗蓝汪汪的鸽子蛋大小的宝石戒指显得他身份与地位非常。 但何洛只看了这戒指一眼,眼神却被关梦龙微微敞开了一粒扣的衬衣衣领下的脖子处吸引了。 这个人从头到脚一派西化,然而从何洛的角度却正好看到他衣领边现出一丝半隐的黑色微微泛着微小碎金的绳子。可惜这截绳子只露出一点点边缘,不能让何洛窥探全貌。 这种时候何洛倒是蛮靠得谱,尽管心里猫抓似的难受,脸上没有表露出一丝不对,反而拱手道:“见过少东家。” “嗯。听说何师傅对陶瓷修复很有一手,你好好做,我们长盛不会亏待你的。” 关梦龙也在审视这个比自己高一些,看起来比自己就大个两三岁的年轻人。 他是不肯相信自己父亲和表妹所说的,尤其想到刚才表妹是从这个房间出来,看来是在跟着这个师傅学手艺,他下意识的就对何洛有了一丝不喜。 表妹那样的如花美眷,又待字闺阁,父亲怎么能安排她跟这样年轻的男性整天相处,学习修复呢?虽然是长盛的修复师傅,可技艺再高超,他也只是长盛请来的员工,听说还出身乡野,不管身份,还是地位,都不应该让他跟表妹有过多接触,等回了家,看来要好好跟父亲提一提这件事,大不了,花钱请位女修复师来给表妹做师傅,这个钱关家总是出得起的。 何洛可不知道这里头的官司,只笑着点头:“少东家放心,何洛一定尽心做事。” 他说着,眼神非常自然的又往少东家的衣领处溜了一眼,可惜随着关梦龙动作,刚现出一丝影子的绳子又被衣领盖住了,啥也没看到。 等送走了关大先生一行,何洛关上门转身就沉下了脸,想了想忍了下来。 他心里装着事,午饭都吃得不如平时畅快,但却叫聂璇开心得很,专注做事的何师傅居然没有再被那尊仕女俑吸引走全部心神,一边调色一边有空问自己关于表哥的事了。 表哥有什么好讲的? 聂璇不解,但看何洛有兴趣,也就乐意说上一说,一下午何洛就把关梦龙的事扒拉了个清楚,什么关大先生在欧洲结识的出身书香门第之家的舅妈,结婚后在法国出生的表哥,因为抢劫事件伤了身,舅舅舅妈一直就只有这个儿子;表哥是在欧洲长大的,后来去了英国求学,又是十几岁开始就帮舅舅打理欧洲的公司,特别厉害,特别聪明什么的,一路说下来,何洛基本明白了,这就是个含着金勺子出生的有钱富少爷,难怪看人时鼻孔有点儿朝天。 等好不容易熬到下工,等不及回到出租屋,在路上何洛前后左右看了看,都是陌生的人流,他压抑不住的压低了声跟师父和师弟说:“师父,师弟,我在那个少东家关梦龙的脖子上看到串我祖传石壁的绳子了。” 毛珌琫微微一惊:“真的?” 何洛倒不敢确定起来:“不敢打包票,我也只看到一丝。可是太像了,那种黑色非金非玉非皮非木,但里头带着碎金的成色,我长这么大,还从莫在别处看到过相同的。” 第70章 做贼 何洛的石壁是祖传之物,从他记事开始就被戴在脖子上,每天长辈耳提面命,要他藏好,万万不可以遗失。 小时候还好,长大些有了反叛心理,嫌弃石壁有重量,抓着硬扯想取下来,结果被笋子炒肉炒得屁股上的皮子都起了茧仍没能把那块石头给丢掉,再后来家里出变故,一夕之间大厦倾覆,母亲在送自己到山里后走时最后说的话还是要他好好守着这个石壁,变故让何洛成熟了很多,他不明白家里为什么出的事,但握着石壁,总觉得可能就和这个东西有关。 石壁是块很简单的石头,没有打磨成圆形或雕成螭龙什么的,是个天然的不规则的圆,比一个大洋要大一圈,浓墨黑色,表面与背面刻着凌乱的线条,像是孩子作孽,拿刀尖乱画而成。唯一不普通的是那个串石头的绳子,质地非常奇异,火烧不断,水溶不浸,砸、割、扯、踩、锯,竟毫发无损,偏偏这绳子还特别软,戴在脖子上没有一点感觉,像是和皮肤化为一体。 何洛仍记得,一开始面容大概十四五岁的师父是拒绝自己和母亲进门的,何洛心里愤恨,想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可他母亲却是铁了心要把他送上山,一把扯开他衣领,喊抬手正关门的师父看石壁。 他师父当时的眼神很奇怪,可爱的青涩的脸庞配合着一句:“原来是上古八姓之后的有缘人,夫人请放心,我们帛门会护他一生周全。”竟然让何洛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一个身形略瘦高的成年人的虚影。 不管是虚影,还是少年的伍三思,说出这句承诺时眼神都非常深沉认真,认真到让人感觉到这话像一句重誓,重重落在人心头上,会融进人骨头。 这种奇异让何洛忘记了语言上的反抗,像着了魔似的呆呆的站在台阶下仰望着这个少年帛派掌门。 他母亲得了承诺,拉着他的手,像小时候哄他那样放柔了声音:“阿洛乖,以后你就在这里住。脖子上的东西很重要,是家传之宝,你一定藏好了。” 说完这话,他母亲不舍的抱了抱他,随后把他往那道旧门一推,自己转身就走,再没有回头。 他已经没有家,没了亲人,仅有的,就是那块传承了两千年的石壁,提醒着他是何家唯一的后人。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何洛别过头看了一眼睡在里头边挨墙的师弟,毛珌琫动也不动,微微的鼻鼾均匀平缓,显然睡得熟沉。 “喂,秃毛熊。”何洛凑近一点低声唤人。“师弟?毛珌琫?” 毛珌琫没有一点反应,何洛又试探的喊了几声,见人确实是睡死的,悄然站起来,蹑手蹑脚的推了门走出去。 木门在深夜里发出一声吱呀声响,这声响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刺耳,何洛止了步,倾耳再次听了听,又盯着楼梯看了一会,确实屋里头的人没有被自己吵起来,这才带上门摸到灶屋。灶屋在院子右边,他摸索着,摸到菜刀,撩起棉袄把刀别到后腰上,再把衣服放下来挡住,一转身,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没给灶屋门口站着的人影给活活吓死。 就看到以为睡死的毛珌琫一只手护着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蜡烛站着面无表情的看着何洛。 “师兄,这么晚,你拿刀子要去做么子?” 何洛眼皮子脸皮子直抽,转着眼珠子正要搜肠刮肚找借口,就看到毛珌琫抬腿走进来,也在灶台上翻翻找找,最后拿起把剁骨头的砍刀在手上惦了惦。 “走吧,我晓得你要做么子,可没打算帮你,我就帮你放放风。” 毛珌琫说着也把刀别到腰后,抬脚就走,走到门口还转过头来喊目瞪口呆的师兄。 “莫傻了,还莫晓得从这里去那个姓关的屋里要好久,我们快去快回,要是师父起来发现我两个不见了,不抽死我两个才怪。” 一听到师父两个字,何洛一激灵,回过神来追上去,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好兄弟。” 毛珌琫嗯了一声,心里却是在想:这个傻子,人家一个大老板,屋里肯定多的是护卫,你一个人去夜探关府,还那么蠢,要是被捉住了或打死了,自己和师父能走得掉?他们就是外来的,无根无萍无依无靠,到时候人家想弄死就弄死,冤都得没地方讲去。 为了自己,为了师父,为了帛派不断传承香火,还是不要把真话讲出来了,免得这个本来就蠢的师兄被自己一打击,想不开弄出什么蠢事来,就麻烦了。 啧。 他两个一前一后出了院子关上门。等门关上了,一楼原来何洛睡的屋里窗户的缝才从里头被关上,银霜呵了口寒气,混身冷得直颤的钻回被窝里。 虽然冒晓得发生了么子,但从傍晚三叔和两个哥哥回来脸色都不好的情况看,显然是出了不好的事。 这都半夜了,寒气睡意最重的时候,大哥瞒着人出去,可见事情严重到他根本睡不着的地步,好在二哥跟上去了,二哥稳,应该能带着大哥平安回来吧? 三叔也不晓得晓不晓得他两个半夜出去,银霜这么想着,昏昏沉沉陷入了睡眠。 楼上,伍三思翻个身,睡得香得很,诺大的青铜鼎巨兽头这会缩成了一只巴掌不到的小狗小猫崽子样子,全身现出了原形,被坐在床边上的一团黑雾形成的人影端在手上撸毛,乖得不得了,一动都没有动。 请柬上写了地址,何洛又套过聂璇的话,晓得关公馆大概的位置,他们两个喊了个人力车走了一段路,付了钱后谨慎的警惕着周围的动静,拿出从来没有现于人前的速度,像两道风一样窜过巷子,跑了好一会终于看到了关公馆。 心里虽然嫌弃师兄,可真场合毛珌琫和何洛两个配合得却是极为默契,他指了指一处有树的墙围,何洛明白意思,两个人窜到树下后毛珌琫双手握拳往胸前一抬,何洛踩着他的手一蹬就钻上了树冠里,随后一个倒挂金钩垂下手,拉着毛珌琫两人坐在树杈上隐去了身形,一气喝成,流畅得很。 “我进去探底,你在树上帮我望风。” 何洛说完,微微往墙内倾过去,透过树枝往里看。 关公馆外头没有人守,但里面戒备却显然非常森严,一队队的五人组护卫队不时交错而过,一圈下来,何洛朝毛珌琫比了个手势,八。 毛珌琫陷入了深思:一个商贾,屋里竟然安置了这么多护卫人员,显然是不对的。 他是个商人,并非权势人家,再有钱也用不到这么多人,用心这么良苦,花费这么大,要么怕死,要么屋里有重要的东西,要么就是仇家太多。 不管是哪一种,毛珌琫更倾向于第二个猜测:关公馆里有重要的东西。 那么这个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师兄的石壁毛珌琫一直只听师父他们无意讲起,是个战国秦汉时期的东西,本来没觉得有么子,但从下午师兄和师父的表情,毛珌琫就晓得,这个东西怕没那么简单。 他们帛派是穷,可穷是穷在表面,真正到他们门派的地下仓库去看,就会发现里头有各朝各代的各种文物古籍珍品,随便哪件拿出来卖都能一夜暴富。可那些东西师父说得轻描淡写,说是历代祖师们外出游历时淘的家伙,不值一提。 师父这个人吧,性格是讨厌,可从来不诳他们,要是师父都紧张,就足见师兄的家传之物比他们门派的窖藏都要珍贵许多。 毛珌琫看着下边走过的人心想:姓关的做古董生意,屋里藏有珍贵古董,害怕遭贼也说不定,不一定就是石壁真在他手里,也不一定就晓得师兄的东西的珍贵。 他两个看准了一队换防经过的空隙,快如闪电的跳下去便直奔旁边种的树木花草,刚借树木隐好了身形,另一队护卫队就巡逻了过来。 毛珌琫怕师兄沉不住气坏事,特意往他那边看,阴沉沉的黑暗里隐约还是能看出来师兄抿着嘴全神贯注的警惕动静的样子,毛珌琫才放下心。 关公馆的西边是个草坪,种着花草树木,还弄了个西洋的小喷泉,两个人落脚的地方正是这块,从他们这边看过去,只能看到公馆三屋楼的侧面。侧面有窗,但窗户都关得严实,何洛声音压得极低:“你在这里莫动,我摸到后头,想办法撬窗进去。” “不行,隔得太远,有个么子我不好接应也不好告诉你,我也到后头去,不进去,就在外头看着,有事我就学猫头鹰叫。” 何洛莫有反对,瞅准了机会纵身而出,毛珌琫紧紧跟上,不多时两人便摸到了公馆小楼的后方。 ************************************* 上古八大姓:姓氏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人类原始社会的母系氏族制度时期,所以中国的许多古姓都是女字旁或底。姓是作为区分氏族的特定标志符号,如部落的名称或部落首领的名字。 上古八大姓是指依即殷(古读衣燕颖古音依)姬、姜、姒、嬴、妘、妫、姚、姞。另一说:姬、姜、姒、嬴、妘、妫、姚、妊。 第71章 夜探关公馆 关公馆不大,但是也不小,一层楼有六七间屋,何洛进去后呆立了一会,等眼睛适应黑暗了,这才打量周围。 他是从后头小门溜进来的,屋里到处居然铺了地毯,走起路来没得什么声音,何洛看了一番才发现这是过道,他顺着过道摸索着往前,很快就到了个屋子面前。 何洛家以前出身好,有钱,屋里也请过佣人伙计,他记得一楼的屋基本是给下人佣人住的,因此没有停留,转悠着到了客厅。 关大先生大概是在欧洲呆的时间长,屋里的摆设都是西式,七零八碎的摆件多得很,更令何洛烦躁的是家具也繁复,棱角边撞得他呲牙咧嘴的,只能捂紧嘴不敢发出半点子声音。 磕磕绊绊的,何洛总算摸到了楼梯,公馆内部呈现的是个回字形,四方走廊,依次排列的是房间,何洛看着还有一层楼,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先从三楼探起,便又踮脚往三楼走。 就在他动脚的时候,二楼一间屋里响起细细碎碎的动静,何洛赶紧停下脚贴着墙绷紧了全身。 他仔细侧耳一听,那屋里响起的像是挠门声,从里头边传出来的,声音因此沉闷,隐约还有幼犬的汪声。 怕是有人养了狗。 认清这个事实,何洛不敢再停半分,赶紧上楼。 三楼也呈回字形,靠在外头的这间何洛不废吹灰之力就推开了,一推开,里头烧了炭,点了烛,何洛借着屋里的薰香和绣了缠枝花纹百鸟图的帐子缝隙隐约看到床里躺着人,怕是个女的。 何洛有点儿不好意思,他赶紧退了出来,眼里还晃荡着床两侧的帐钩,白晃晃的,镂空缠枝葫芦的图案。 这关大先生屋里真是有钱,帐钩都像是象牙雕的。 感叹一句,何洛又轻手轻脚走到下一间。 这个屋子华丽得很,梳妆台上的八宝妆盒镶的那些五颜六色的宝石都差点晃花何洛的眼,薰的香也好闻,像是冷梅暗香,更叫何洛傻眼的是这屋子住的居然是聂小姐,单看屏风上挂着的真丝流彩的夹薄棉长衣,就像是贴身穿的,等到何洛出了屋,他捂着胸口好半天都没能让不争气砰砰直跳的心脏给冷静下去。 排除了两间,还有四间。 就在何洛抬脚走近一间房门时,顶里头的一个屋突然响起了开门声。 四处没有可藏的地方,何洛一急之下翻身从护栏上翻下去,就在身体下坠时伸手扣住栏杆之间的地板,硬生生让自己悬在中间回梯,二楼与三楼之间的半空中没有掉下去。 那屋里出来的人没有发现古怪,可却听到二楼的屋里传出来的狗吠声,他有些不郁的哼了声,走了几步到隔壁的房间推门进去了。 何洛悬在下方暗暗叫苦,二楼那屋里的狗挠门挠得那个欢实,硬是把屋里住的人吵了起来。 一个听着年轻娇媚的声音伴着吠声响起:“小乖乖,今儿晚上怎么叫得这么凶?可是想去楼下嘘嘘?行行行,小祖宗,我开门放你出去,你别叫了啊,夫人少爷回来了,要是吵到老爷的宝贝儿子睡觉,仔细老爷剥了你的皮。” 何洛暗骂一句心疼个屁,听到人向门口走,他手上用力,抓住栏杆,人如灵猿侧荡着,长腿一伸,勾住栏杆翻身就上了三楼。 他一落地,就听到楼下的门开了,那小狮儿狗一窜出来,狂叫着就往楼梯上冲,屋子主人在后头哎哟哟的追着直叫,声音那个着急。 大半夜的,这狗和人一闹,原来沉寂的大屋立刻就被吵醒了,何洛听到了许多动静,背上汗都吓出来了,眼看着躲无可躲,他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冲着一个房间就一阵风似的推门进去、掩门、矮身往屋子窗户一侧的梳妆台下一钻,钻好了顺手还扯着椅子挡到面前。 小狗叫得太凶了,声音在夜里听起来有一种凄厉,它可能太小,爬不太上楼梯,叫声一直在比较偏下的位置,但住人全都给吵了起来,三三两两出了屋,何洛甚至听到自己藏身的屋子的主人也起来了,唤佣人:“金桂,金桂,怎么回事?二太太养的那只小犬怎么叫得这么凶?” 聂璇一边说话一边起身,扯起屏风上的锦袍就往身上披。 何洛听到她的声音先是一呆,随后自然抬眼透过椅子空隙往声音来源看去,结果角度底,没有看到整个人,反而是看到了聂小姐一双光滑如玉又纤细漂亮的美腿。 聂小姐露出来的一双美腿一直露到膝盖上方一点点,下摆可以看出来是穿的裙式衣裳,随着锦袍披上盖住了,但又随着聂璇的走动时隐时现,端的是一番诱人风情。 轰的一声,何洛简直能听到自己脸上一把火烧起来的声音。 可人声狗声又硬生生把他脑袋里生出的那一丝旖旎给叫散了,何洛甚至还来不及察觉它昙花差点一现,看着聂小姐走得看不见了,何洛推开椅子,撑着化妆桌面一掌推开留了一丝缝儿换气的窗户,也顾不得窗棂响没响,人就往外一窜。 关大先生也被闹了起来,他黑着脸,看着脸青得快要滴出水的儿子,不悦的看向二太太:“怎么回事?养个狗就算了,竟然放任它半夜出来鬼叫,你要是不想呆在这个家里,早上叫老于送你去乡下庄子住。” 二太太吓得花容失色,一个劲的解释:“不是!老爷,不是的!它原来好好的呀,就是今晚上,也不晓得么子回事,一个劲挠门对着外头叫,我以为它是要上茅厕,才开的门,哪晓得它就往楼上冲……” 话音一落,关大先生双眼如电的看向被下人抓着但还挣扎着要往聂璇屋子里冲的小狗,眉头一皱道:“你说么子?” 说完马上喊从一楼上来的管家:“快,叫护卫队来,屋里怕是进贼了。” 又让人把狗给放了,狗一落地,叫着就往聂璇屋子里冲,关大先生厉目回头看向一群女眷:“都去太太屋里呆着,不准出来!” 关梦龙抢先跟着狗进了聂璇的屋,后头几人跟进,就看到小狗在聂璇的梳妆台下直打转儿,一边转一边凶狠的叫。 再看上头,好好的窗户大开,冷风一阵一阵的灌进来,吹得人冷得打哆嗦。 关梦龙脸都在灯光下扭曲了,看到急忙上楼的护卫队队长,狠声道:“Find, find the thief!把公馆翻个底朝天,给我把人找出来!”(找,把那个贼找出来!) 他说完了,抓起梳妆台上的海水仙鹤青铜镜就往外砸。 何洛上楼的时候就在心里估算过楼高,跳下楼也是逼不得已,算计着速度与下坠的高度,他硬生生提气在空中翻个身,扭转了头朝下的姿势,再使出一招千斤坠,稳当当的就落在了地上。 有护卫队的人听到动静往他这边赶过来,何洛拔腿就冲着后头一个圆拱门建筑跑。 那道拱门一侧种了花草,又是围墙,何洛一边发出猫头鹰的欧欧欧的短促叫声,一边冲到围墙边脚在墙上蹬蹬的快走几步,撑手上了墙翻了出去。 楼上的关梦梦一探身,正好看到这一幕,大声吼道:“在墙上!fast! He is on the wall!”(快!他在墙上!) 说着又抄起聂璇的八宝妆盒就砸过去,盒子贴着何洛耳朵边飞过去,随着何洛头也不回的跳下去,外头响起一声哗啦的盒子摔碎的声音。 看着下头姗姗来迟的护卫队,关梦龙嘴里骂着英文的废物,一把推开身后的管家黑着脸下了楼。 那头毛珌琫听到狗叫就心知不妙,眼看护卫队的人突然奔跑着往前门后门跑过来,心知怕是里头的师兄被只狗发现了行踪,他也不敢停留,移动着往阴黑处里钻,张嘴就想发出欧欧叫声,结果就看到斜上方一声响,一道大黑影纵身跳下来。 晓得那是师兄,毛珌琫也不急了,自己一溜缀在刚跑过的护卫队后头,假装着是他们人,跟着跑到离森森树木近的地方,一拐角就钻进树丛里,两下爬上了墙。 师兄弟在墙外会合了,头也不敢回的拔腿狂奔,直到后头的人声鼎沸与狗叫声许久都听不见了,这才停下脚撑着墙喘着气跟条跑傻了的吐信子的傻狗子似的。 何洛半天喘息平下来了,恨恨的骂句:“MA的,我才摸进去,就被个狗撵出来了。” 毛珌琫一听,得了,这夜是做白工了。他想起来什么,摸一把背:“师兄,你的刀还在莫在?” 何洛闻言,抬手一摸,脸上顿时空白了一下:“……不在了……” …… 毛珌琫顿时怜悯的看向师兄:“师兄,要是人家看到刀子,用狗闻了气味来追,你说,他们能追着味儿找到我们住的地方不?” 何洛:“……”比起狗,师父要是晓得他把屋里做菜用的刀子掉了,怕要先砍死他去。 何洛抹了把脸,看了下天色,又看了下附近的住户,和毛珌琫对视一眼,警惕的四下打量了后,硬是顺着路找了家卖香粉的铺子撬了门钻进去。好一会儿,师兄弟两个顶着一身香气出来,再次警惕的四下看看,没有发现情况,这才结伴回了屋。 第72章 孙世庆 一早上工,长盛看似无事,但仔细看,管事与护卫队的人脸色都不好看,师徒三个,除了伍三思一如往常,毛珌琫板着个脸看不出来底细,何洛一脸菜色非常明显。 要是换了往常,管事的总会上来问个一两句,以示关怀,可显然他们心事重,就算注意到何师傅状态不太好,也没那个心情。 师徒三个倒是心知肚明,装不晓得的进了院子。 聂璇这天没有来,她气得实在不行,关大先生与太太来问自己屋里进贼的事倒还好,那是长辈,应当的,她也原原本本的回了话了,可这表哥是么子回事?烂着个脸,好像自己欠了他蛮多钱一样,没抓到贼就算了,居然砸了自己最喜欢的海水仙鹤青铜镜和八宝妆盒!还像审犯人一样,一直追着自己喋喋不休的问自己有么有看到那个贼,当时是不是睡着了,有么有发现衣裳哪里不对…… 聂璇越想越火,气得眼泪珠子一串串的往下掉。 “表哥你么子意思?是说我被人轻薄了是不是?我醒来么子事都莫得,就只听到你们又吵又闹,二太太的狗叫得跟疯了一样。舅舅舅妈,你们要是觉得我安安静静在自己屋里也错了,怀疑我,我马上就去绞头发出家做修女去以证清白!” 她气得站起来往外跑,被关大先生喊了金桂与别的佣人把她挡下,关大先生和太太瞪关梦龙一眼,关梦龙脸色不好,但还是走近去,隔着一米距离坐下了,开口道歉:“表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我两个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你是知道我的,我有时候个性直接,说的话没有经过深思,你原谅我这一回好吗?” 关梦龙面对聂璇完全没得那种傲慢的气势,压低了姿态的道歉。 “砸了你的东西也是我不对,你放心,我一定一模一样的给你买回来。” 聂璇哭着不看他,扑到舅妈怀里闷声道:“那是我最喜欢的明代海水仙鹤青铜镜,你上哪里去找一模一样的赔给我?我不管,你快把它修复好了还给我。还有我的八宝妆盒,里头的首饰。” “好好好,都赔都赔。”关伭山的太太卢灵芝慈爱的拍着聂璇的背轻声哄她,看向儿子时冲他摇摇头,示意他看自己的。“你也别哭了,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舅妈那里,这回在上海买了些款式漂亮又好看的首饰,有些啊,听说那些大明星都在那楼子里定订,我们家阿璇人比花还娇艳,戴了肯定比那些明星还漂亮,走走走,到舅妈房里挑首饰去。梦龙啊,你不是说有礼物要送阿璇?快去拿到我房里。” “正是,本来想包装得漂亮些再送给表妹,表妹,你在妈那儿等我,我马上就来。” 关梦龙顺着他母亲的话站起来,关太太也拥着聂璇起身往楼上走,嘴里一个劲儿的说着首饰,上海女子的服装,上演的什么新戏,等等等等,半哄关劝的把人往自己屋子里带。 等人走了,护卫队队长才进来,递了把家常用的切菜的菜刀给关大先生看:“大先生,这是我们在追了两条街后的一个巷子里发现的,怕是那个贼掉的。” “人呢?找莫找到?” 护卫队长大气不敢出,低着头说:“莫有。狗子闻着追过去蛮远,结果追到一家香粉铺子门口,狗子就不肯追了,一直在那一块打转转……” 对方蛮精明,晓得怕是会被狗追味儿,故意选的香粉铺子扑了香掩了味了才逃走的吧? 关大先生猜到这一点,心里那个窝火,更加不用讲了。可他没有暴跳如雷,而是阴声对护卫队道:“这个事就算了,从现在起加强公馆的警备,二黑,你去买几条厉害的狗回来,另外再喊人来把院子里加些灯,晚上都给我把灯开着。” 关大先生等人走了,上了楼,坐在书房里半天气都不顺,转着圈走来走去时眼角看到那个宋钧窖炉,压着火气过去,点了香,闻着异香冰清的味道,这才渐渐的平静下来。 他仔细猜测屋里来贼这个事,怎么想怎么看都觉得跟孙世庆有关系。 那个不要脸的赖子货,之前还在公馆前袭击过他,要不是换了个车坐,只怕他就遭了殃。 关大先生想到这里,勾着嘴阴森森的笑了。 ——孙、世、庆!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给我等着! 孙世庆的公馆远,和关公馆呈个反方向,省城原来没得这个人,也就是十年前,垂眼角白多黑少的敦实个头的孙世庆突然带着大笔的钱财出现在省城,高调租买铺子开起张做起古玩生意,才叫人记住了他。 本地人,尤其是那些老牌商贾都排外,呷生,这个年头做生意的,总会和江湖有些关系,有看不过眼的,嫌弃孙世庆抢了食,就叫了人来对付孙世庆,可没想到孙世庆出手比他们更狠,花大钱供养了警察局和政府官员,老板们喊去的人不是断手就是断脚送回来,报警,警察们打哈哈,两头都不得罪,逼得狠了就说孙世庆报案,讲被打劫、行刺了。 这些老板欺人不成,告官,人家先告到了前头,要真把那些个人弄进了局子,江湖门派的人肯?那肯定是不肯。可人因为给得他们办事被废了,比杀了还难受,这些个老板赶人不成,反要给派去的被废了的人出赡养费安置,次数一多,就是江湖人都不肯接这个活,老板们也不想出养人的钱,赶走孙世庆的事儿就这么着虎头蛇尾的收了场,让这孙子在省城落户生了根。 有老板也派人打听过孙世庆的出身,回来的人说他是南边的出身,后来被卖到北边做佣人,结果老板全家被土匪杀了,他趁着消息莫扩出去,把老板名下的好几家当铺并古玩找出契来变卖了,跑到湘郡来了。 为什么挑湘郡? 湘郡的古玩全国有名,是个挣钱的好去处。 没人怀疑孙世庆其实是买通人把老板全家杀了,侵了人家财产跑来的,这么一猜想,加上孙世庆做事的狠辣,湘郡的古玩圈子更加默认了孙世庆的存在,后头又不知哪里的风声,说孙世庆后头靠着日本人。 ——他们家大业大,多是老湘的根,再狠,比得上这种光脚黑心不怕死的人吗?为了自家家族安全着想,不认也得认。 关大先生咽不下这口气,寻思着要不要痛下狠手请一批杀手,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弄死孙世庆,以及他那几个养得跟他一样黑心肝的儿子,等关梦龙哄着聂璇赔了礼道了歉到书房,父子俩就这件事展开的商讨。 关梦龙年轻大胆,比关大先生更果决果断。 “爹,斩草就要除根,孙世庆这种无赖小人都敢对您痛下杀手了,您何必还因为那一点良心放过他去?当断不断,必有后患。再说了,他那三个儿子,听您讲的,和这孙世庆学得十成十,若不一块铲了,将来只怕就是隐藏的毒蛇,时刻盯着我们狠咬一口,到时候反而害了我们家。” 关梦龙说完比了个斩的手势,再次强调:“斩草,一定要除根!” 关大先生不语,关梦龙见状,心里暗下了决心:父亲要是妇仁之仁,那自己就更应当断则断。 他也不急,静静的坐着等父亲最后的决定,手则伸进衣领内,把脖子上挂的一块小小的规则的圆黑石头扯出来握在手里把玩,若是何洛在,一定会跳起来,关梦龙脖子上悬垂的东西,赫然就是何洛想找的东西。 好半晌,关大先生抬起眼皮子看向儿子,眼神尤其在儿子手里的那个石头停留了一下,最后道:“弄些钱给白首长,委婉一点跟白首长说孝敬他的钱被孙世庆抢了一大半。” 关梦龙闻弦知雅意:“爹的意思是……” 关大先生斯文又慈祥的一笑:“就是你想的那样。你借这个机会也跟白首长认识认识,白首长那边要是派了人,就想法提点一下他那边,派出去的人伪装成唐委员的手下。” 关梦龙点头,笑得真心实意:“爹,您这招高,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关公馆里商量着怎么对付孙世庆,这头藩城堤的孙氏文化商行里,手里捏着两颗文玩核桃转悠着的孙世庆听到监视关公馆的人回来说关公馆闹了贼,面上并没有现出高兴的表情,而是阴着脸问:“那人偷了东西莫有?” “莫有,刚进去不久就被关家的姨太太养的狗给发现了,急忙跑了。” 那人摇头道:“可惜天黑,做贼的还蛮谨慎,基本莫有出现在灯下头,只看到是两个人,都蛮高大,身手也特别好,特别利索,我们本来跟上去了,莫有想到他两个跑得狂快,追了一条半的街,就莫见到人了。” 听了这话,孙世庆的脸色缓了一缓,但也没有完全展眉。他本来长相就偏丑,板着个脸更是叫人觉得像条毒蛇般阴冷。 “这件事先不管,姓关的上一次没弄死,这回他屋崽回来了,叫上多些人,把他崽绑了,要姓关的用东西来换。姓关的那么爱财,这回看他是偷去的财宝重要呢,还是他崽更重要。” 第73章 殃及池鱼 关伭山精明,详细的规划着如何借刀杀人,并把锅推给唐四爷背,孙世庆更直接,拍了板的事儿,就直接让人去把人手召集起来。 关梦龙还不知自己大祸要临头,他让管家备礼,自己则出门巡视铺子,查看商行的帐本。 一进长盛,关梦龙便喊了管事的问了问铺子里的上工情况,听到没有偷奸耍滑的,这才微微挑眉露出一丝满意,随着往父亲的办公室走,经过回廊经过修复师们做事的院子,关梦龙微微停了下脚步,又没事人一般的往前走。 脖子上的东西是他一到家父亲特特从他保险柜里拿出来给自己的,一块普通的石头而已,父亲却无比慎重的给他戴上,反复交待不要被外人瞧见,把这东西保护好。 父亲也莫有瞒他,说这个东西是从孙世庆那里抢来的,昨天晚上屋里进贼,那贼的身手特别好,关梦龙就在想会不会是孙世庆派的人,今儿和父亲一说,关梦龙心里哼了一声,肯定就是那孙子。 他转弯时又看了一眼修复的院子,脑子里浮现出何师傅的形象,莫名的觉得他的身材和晚上那个贼有一点儿像…… 怎么可能的事? 关梦龙心里轻笑一声,把这个荒唐的念头甩出了脑海。 他来得晚,就看了一会儿帐本就到了中午时间,杨管事来请示午饭的事儿,关梦龙想了想,说:“有西餐厅吗?订个雅座,你再往修复院子与掌眼黄龟龄黄先生那里跑一趟,说我请他们吃饭。” 少东家这是新官上任,要和铺子里的重臣干将联络感情啊这是。杨管事应了,赶紧去完成这活计。 何洛师徒碰了面,正要往小厅去吃饭,就听到杨管事来请,何洛才做了贼,好险没被一个大盒子给砸死,听到少东家三个字就是一个激灵,趁杨管事走在前头有点距离,他小声的问毛珌琫:“师弟,你说这莫是鸿门宴吧?难道被他发现我们的身份了?” 毛珌琫简直想一脚把师兄这懒得开窍的脑袋给踢醒,人家要真把他认出来,能用得着还请师父,请他,请常师傅等人大家伙儿一起呷饭? 再说了,夜里乌漆抹黑的,师兄又没有回头,就看到他从墙上跳下去的样子,他从哪里认出来就是师兄了? 这脑袋,真叫人捉急。 毛珌琫没说话,倒是伍三思回头瞪了大徒弟一眼,那眼神,凉嗖嗖的,直看得何洛心头发毛,又扯下师弟的袖子:“师父怎么这么看我俩个?难道师父晓得我们晚上做贼把刀弄丢了?” 毛珌琫无语之极,师父明明瞪的就是他一个,干嘛非把自己拖下水? 就在毛珌琫不理不睬陷入了自我想像的何洛时,一个转角,前头的伍三思随手就从旁边的假山石上捏起了一个非常小的东西。 他动作太快,毛珌琫眼神极好都没看清他师父捡的是什么,他凝神盯着,就看到师父手背到后头捏成了拳,另一只手的指甲扎在拳里微动,随后就背着像往常一样走路了。 师父在搞么子鬼? 毛珌琫一肚子疑问,他看一眼何洛,发现师兄没有得到自己回答,陷入了自我怀疑当中,根本没注意到师父所做所为,于是默默的把嘴抿得更紧了一线。 杨管事定的餐厅近,等几人到了,何洛才回过神,一看,好家伙,正是原来常师傅请自己呷饭的地方。 他出过糗,想着没出来见过世面的师父和师弟怕也要出错,一边暗笑,一边又紧张的凑到师父面前卖好:“师父,这里是西餐厅,洋人呷饭的方式和我们不一样,他们用刀叉,份量还少得要命,师父你头回来,放心,有我在,保证不让师父出丑。” 伍三思甩大徒弟一记似笑非笑的眼神,迈着八字步儿稳重非常的跟在常师傅后头走进雅间。 关梦龙早就候在雅间里,看到几人进来,神色如常,心底默默做了个评价,这才起身道:“几位先生来了,请坐。” 几人按着年长与资历分别落了坐,毛珌琫一只耳朵尖起来听说话,一边眼睛密切的注意着他师父。就在他以为师父并没有弄花样时,就看到一个小小的,只有一小点指甲盖大的深灰色东西像是没拿捏稳似的,从他师父的手里掉了出来。 这东西掉到半空翻了个滚,落在伍三思膝盖上,用力抻,硬是抻出四个细细长长的四肢,毛珌琫刚看清这是一粒米粒大小的石子,就看到点了灵的石头原形被一种奇怪的雾状三分高的小猴子代替。 这猴子还没有指甲高,非常的秀珍不起眼,但速度极快,它嗖嗖的抓着伍三思的衣裳往上爬,毛珌琫眨了两下眼它就爬到了伍三思耳朵边,看在毛珌琫眼里,就和个特别小的蚊子差不多。 它呆了几秒,突然从伍三思头上跳到桌布上,踩着擦得锃亮的刀子叉子往一个方向跑,毛珌琫眼神跟着溜过去,就看到它像道闪电,一窜窜到了少东家的手边,从那精致挺烫的袖口爬了进去。 师父这是要搞事啊。 毛珌琫有了这个认识,微微抿嘴在心里笑了。 有心和师傅们认识的关梦龙比昨天出场的时候要和颜悦色一些,但眉眼语言间仍带上一丝上位者高高在上的气势,好在黄师傅常师傅两个蛮会讲话,拿些省城的趣事与古玩圈的轶事活跃气氛,倒也没叫这顿饭呷得尴尬。 几个人其实不约而同的暗地关注着这三个从乡下来的师徒头一回呷西餐会不会出丑,可全程下来,年轻轻的伍三思刀叉用得麻溜得很,最叫关梦龙看得惊讶的是毛珌琫,那一手餐礼器具使用,举手抬足间标准得比他这个从小在欧洲长大的都不遑多让,甚至能从中看出一丝优雅从容的贵族气息,就好像他经常吃着西餐似的。哪个讲他是乡里来的泥腿子?还是讲自己多年没有回来,华夏的变化如此巨大,连乡下人都对西餐习以为常了? 关梦龙心里升起怀疑,因为喝了酒,起身说出去透透气,几人哪有不应承的,等关梦龙走出雅间,走到拐角的窗棂边站定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条丝巾来准备擦手,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动静,有人问:“关少爷?” 关梦龙转过身,迎面而来就是一团粉状的东西,他心里骂了句SHIT,闭气已经晚了,这股粉子不但被吸进了鼻子,就连眼睛里都沾了一点。 粉尘一入鼻,关梦龙先是呛一下,随后脑袋就发沉,随着他退后撞到窗户上,一个踉跄就往地上倒。 来人身后拥上来两个汉子,一左一右把关梦龙架住,拖着他就往楼下走。 外头的这一切屋里的黄师傅与常师傅全不知晓,唯有伍三思突然若有所思的别过头往门口看了一眼,突然喊杨管事:“外头冷,少东家好像忘记披外套,杨管事,你快请少东家进来吧。” 杨管事做为一个铺子管家是有一点地位的,因此也上了桌,听了这话,再一看屋角的衣架子,少爷的毛领棉大衣确实还挂在上头,怕是喝多了酒没想起来,就只穿着薄西装出去的,要是冻病了可怎么得了?杨管事赶紧起了身出去门寻人。 他一开门出去,没想到门口站着好几个生脸汉子,杨管事呆了一下,就在他发呆的瞬间,这汉子反手从袖子里抽出刀子上前捂住杨管事的嘴就往他肚子身上连扎了几下,其余的人越过他们往屋里去,常师傅与黄师傅惊道:“我讲你们,是不是进错屋了?这里被我们包下的。” 外头的人扣着杨管事,像老熟人一样把他带进来后往前一推,道:“莫进错,找的就是你们长盛的。” 他手里的刀上红通通一片,铁锈味在雅间里飘起,其他的汉子纷纷掏出家伙,有目的分两边形成围势冲了上来。 “师父快往里头去!” “黄师傅常师傅,往里去往里去!” 何洛跟毛珌琫各自操起刀叉就扔,一边还闪身躲开攻击,最前头的两个汉子被扎了正着,发出一声惨叫。 后面的汉子俱都个个面露凶光,提刀就砍,这还了得,伍三思都跟徒弟一样,操起凳子就往靠近前的人砸,雅间里顿时一片混乱。 领头的汉子退开两步,借这机会掏出一把飞镖来,瞅着机会就出手。 何洛只觉眼角寒光一闪,随后大力从背后把自己扯了一把,他稳住身形,对拉着自己避过偷袭的师弟说了句谢了,转过头来,心里戾气直翻,大喝一声踹开面前的人冲上去就揍。 黄常二人被纷飞的刀叉拳头凳子碗碟吓得面无人色,两个人挤在一团浑身发抖,伍三思身手好,一条凳子舞得虎虎生风,硬是护住了他两个。外头有店伙计听到动静推门来看,一把叉子正好贴着他脸颊钉在了门上,吓得这伙计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他这一跑,领头的人挥刀子逼开毛珌琫的拳头,反手从后腰扫出一把枪来。这枪显然早上了膛线,他想也不想对着毛珌琫和何洛就各是一枪,然后转身就跑。 其余的人当中有人又甩了几把刀,伍三思去挡,却是漏了一把,刀子许是扎中了常师傅,就听到常师傅惨叫一声。 这群人趁乱飞快的跑了,外头大厅的人远远的看着,没有人敢上前一步,见得最后一人没了影子,这才颤抖着声音喊:“快!快喊警察!” 第74章 求上门 “师父,有莫得事?” 师兄弟两个追出去,没追上,赶紧返回来,看到满地狼籍中倒于血泊里不知生死的杨管事和一同蹲在地上压着常师傅肩膀的师父与黄师傅,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担心上前。 “我莫得事,你们快回长盛喊人来,顺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主事的,转告大先生。” 伍三思压着常师傅扎着刀子的地方不敢松手,又看向何洛:“你问店里有莫得针,再拿火柴来,常师傅伤到了血管,这样下去怕是等车到了送到医院人早放血不行了,记得拐角有个药铺,何洛,你去问下坐诊的先生,请来先止血。” 师兄弟晓得紧急,飞奔着一个去店里通知,一个跑去街拐角的药铺请先生。 关大先生刚吃了饭在消食,就看到管家面色惨白的跑出来,人还没近到面前就听到他嚷着:“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关大先生皱眉:“慌慌张的做么子?出么子事了?慢慢说。” 管家都要哭出来了:“老爷,少爷被人绑了!” 关大先生眼前一黑,一把揪住管家的肩膀:“你说么子?再说一次?” “老爷,少爷他,少爷他,刚才被绑架了啊!” 这下子关大先生如遭重锤,差点腿一软就摔到地上去了。 好在关大先生经历的大风大浪不少,他稳住了身形,追问管家到底是么子一回事。 管家这会子激动,讲话都颠三倒四话不连句,关大先生硬从这些破碎不成章的句子里听出了整个意思,听完了喊备车,连回屋打招呼都没有就直奔西餐厅。 警察已经锁了西餐厅,正在一个个问人情况,关大先生和队长也认识,寒暄了一句就问情况,队长看着混乱的屋子和地上的血迹,说道:“关大先生莫急,我们已经派人在追查这个事,歹徒太恶劣了,光天化日下进行如此凶残的犯罪,藐视法条,我们绝不姑息!” 场面话要是换到平时,关大先生也会附和几句,可现在他哪有心思,在场又没见到店里的几个师傅,一问晓得去了医院,他又赶紧赶去医院。 杨管事当场被捅死,常师傅还好有伍师傅师徒压住血管又请了大夫来用银针止血,送到医院时人休克的,但好歹续上了血,保住了一条命,就是躺在床上莫晓得么子时候能醒来,黄师傅身上只有碗碟碎片划伤的小伤,性命无忧,就是吓得厉害,反观在场,也不晓得是年轻人无畏还是胆大,倒是只有帛派师徒三个是最镇定压住场子的。 伍三思一路按着常师傅,手酸得要死,坐在一边享受着徒弟的按摩,一边简扼明了的把事情从头到尾梳理着说了一遍。 “这个事我晓得了。”关大先生勉强笑了笑,笑得比鬼还难看,根本不如不笑。“好在你们莫得大事,这样吧,你们先回去休息,明天再上工。” 师徒三个听关大先生这么讲,也不多讲么子,站起身,伍三思道:“大先生,有么子我们帮得上忙的,你只管说,我们师徒初来省城,要不是你照拂给口饭呷,我们怕流落街头混得蛮惨,只要我们办得到,我们一定尽心。” 何洛与毛珌琫对视一眼,先还没明白师父这么讲的意思,只深思了一下,两人同时在心里恍然大悟,暗骂了师父一句:老狐狸。 关大先生因为这话倒是心里生出一些感激,换成别个遇到那样的大场面,要么就是出事了,要么就软了腿,哪里还做得到冷静喊人送人上医院,还跟自己讲出这种要报恩的话。 小事见人心,关大先生面上没表现么子,但口气比往常要多了几分真情实意的亲切:“这个事你们也受了连累,要是有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不跟小伍师傅你们几个客气。” 见此伍三思也就点头应下,领着何毛二人往外走。 管家的看着他们三人挺拔的背影,小声跟关大先生道:“大先生,救出少爷要紧,晚一点就怕对方跟我们有仇,报复到少爷身上。警察怕是没得那大能耐,要我看,不如我们走走唐委员的路子,只要他肯帮忙,少爷找回来的时间就会短蛮多。” 关大先生心里乱成一团,倒还真没想到这个,被管家一语惊醒梦中人,他哪还记得早上自己还在和崽商量着算计人家唐四爷,这会儿只记着自己送的仕女俑送得蛮对,再想到唐四爷请了伍师傅做事,还客气请他上天然台呷饭,当下关大先生上前几步,扬声喊:“伍师傅,请留下步。” 伍三思他们都走到楼梯了,听到喊声转回身,就看到大先生略有失态的脚步急促的走近来。 “伍师傅,等等。” 关大先生语气也急促,这会子没有往常半点沉稳持重。 “是这样的,关于梦龙,我想请唐四爷帮忙派人找一下梦龙的去处,我晓得唐四爷请伍师傅做过事,对伍师傅印象蛮好,我自己去怕是还请不动唐四爷出手,伍师傅要是肯,想请伍师傅到时候在旁边帮帮腔,你看要得不?” 伍三思听了这话倒没有拒绝,痛快的点点头,“要得,不如我两个徒弟也一起去,多个嘴多帮说几句。” 关大先生大喜,一行人几乎用飞的出了医院,就是坐在车上,关大先生都忍不住一直催司机开快些,再快些,再再快些。 好在唐氏古玩铺子离长盛并不算太远,因为新弄回来一批货,唐四爷也正好在铺子里头看伙计们清货,见到关大先生来,倒是有点意外,但看脸色,关大先生面上虽然镇定,可脸色和眼神惨白焦急,显然找自己是来求助的,唐四爷心里有了数,眼珠子再往帛门师徒三人身上一转,伍三思衣服上还有常师傅的血,虽然已经干了,衣服也是深蓝色,可沾血的那处变成了黑色,怎么看怎么打眼,莫提近了还闻得到一丝铁锈腥味。 见唐四爷看过来,伍三思一抱拳,微笑着招呼:“唐四爷,又见面了。” “不晓得关大先生跟伍师傅几位过来找唐某,有么子事?” 唐四爷请人坐下,伙计上了茶,他注意到关大先生端茶的手都有点子微颤,不动声色的当做莫有看到,自己端茶拿盖儿刮着杯缘。 关大先生挂着儿子生死安危,哪还有心思像往常讲场面兜圈子,张嘴就要讲话,却被伍三思抢先一步。 “唐四爷,不瞒你说,这回我们也是走投无路,才来讨扰四爷,恳请四爷出手帮我们救一下少东家。” 伍三思原原本本把事情跟唐四爷讲了,等听完,唐礼站在四爷后头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光天化日之下当众行凶,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谁讲不是。”伍三思苦笑,他故意颠倒了一点事实,讲是自己几个请少东家呷饭,“要不是我们,少东家哪会出这样的大事?没得办法,我们师徒三个就是给少东家填命都是应该的,但眼下找人要紧,我们在省城又莫得一点子人脉,可又怕晚一步,少东家要出事,走投无路了,想起四爷,就厚着脸皮子求上门来……” 何洛和毛珌琫两个不明白师父葫芦里在卖么子药,但师父做事有他的道理,两人机智的沉着脸在后头点头。 关梦龙一回到省城,关大先生就到处下了贴子的,唐四爷自然也有收到,听到这个事,他是相信关梦龙确实出了事,但他看着伍师父三个,微微挑了挑眉头,似笑非笑。 搞么子鬼,他们师徒闹出的事害的关梦龙?他唐字倒过来写也不会信。 关大先生就这么一个崽,他这个纵横商场几十年的老狐狸肯定晓得这种紧迫关头,指望警察怕是晚了,才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吧?怕也是因为自己请伍师傅他们做过事,这种时候故意喊上他们来,想让自己看在他们的面子上,多给一分答应的成算。 行啊,人命关天,这个人情可以给,反正机会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用他崽,换三个师傅过来,也蛮划算。 唐四爷心里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回头喊唐礼:“礼叔,让封城派三千兵,给我满城搜。” 他说话语气平常得很,一点都莫把这个事当成大事的平淡样子,讲出来的话却跟定心丸一样,瞬间叫关大先生眼睛亮了。 唐四爷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笑着抿口茶,不急不徐的道:“都莫着急,越急越乱阵脚,我喊人去找,你们只管放心,一定把人找回来。” 说完了看向伍三思三人:“既然伍先生来了,正好我这里来了批货,上回听你讲聚宝盆,我特意要人找了鼎和盆回来,伍先生,不如你帮我看看,哪样的放在哪里比较好?” 伍三思看向关大先生,关大先生吃了定心丸,还是唐四爷出的这么大一个手,哪里好限制自己店里的师傅帮别个做事,他点点头:“伍师傅不用问我,四爷开了口,伍师傅你尽心帮四爷做事就行。” 何洛与毛珌琫在后头各自己微微心有不悦,但伍三思没说么子,反而脸上带着谦虚的笑站起来,他们便也赶紧站起身。 第75章 老奸巨猾 关大先生压抑着心里的焦急不安,陪着笑脸看伍师傅给唐四爷做事。他心里眼里都是自己崽,几个人说什么其实都没怎么听进耳朵,就连一件件的精致的出坑鲜货都像浮云一样从眼前飘过去。 关大先生越这样,唐四爷就越慢条斯理,使个眼色,他那些手下会来事得很,搬了不少物件儿在后头小厅里摆上,这一件一件的看过去做评估再说出来,就算帛派师师徒三人齐上场,那都得看很久,伍三思三个看看关大先生,再看看笑咪咪的唐四爷,心下都道:这唐四爷还真蔫坏蔫坏的。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事情办得差不多,一行人又转到前厅坐下说话,唐礼传来好消息,人找到了,在东城郊三十里外的一处小村,折了只手还受了点皮肉苦,但性命没得大事。 关大先生得了好消息,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下来,他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的跟唐四爷道谢,唐四爷晓得他也急着回去看崽情况,讲了两句就让唐礼帮送人回去。 伍三思这头担了责求的情,倒不好马上就走,反而提出请唐四爷呷饭,他们没得什么钱,请不起馆子,伍三思开玩笑道:“我们穷,请不起酒楼馆子,不过做顿家常饭菜还是下得去嘴的,四爷,我们也没得长物可以报答,请你呷顿家常饭,另外将来只要用得到的地方,只要你一讲,我们师徒二话不说,绝不推迟。” 这话唐四爷爱听,也在等着,听了很是满意,也不嫌弃说是做家常饭菜请客,痛快应了,几个人都不是拖拉的主,直接起了身就去买菜。 等到了夜里散了场只剩下自己人了,何洛憋不住,还是问师父:“师父啊,你为么子要在唐四爷面前讲是我们几个师傅请少东家呷饭才出的事?这不是我们自己给自己泼脏水么?” 伍三思白他一眼:“你光长个不肯长脑,饭都白呷了。” 说完背手走人,何洛一脸委屈,逮着师弟有样学样丢个白眼过去:“要不是我把饭让给你呷了,师父能这样骂我?啧。” 毛珌琫:“……”你高兴就好,哪个叫你比我早入门,我尊老爱幼,不跟白痴计较。 他两个其实一时都不明白伍三思这么做的用意,直到休息了一日,隔天重回到长盛。 连着几天,关大先生都早早到了长盛,看到师徒三个就会特别近来打招呼,面容比以往要真诚,笑也更加亲切,师兄弟两个发现自从找过唐四爷后,那待遇也跟着嗖嗖的上去,小厅呷饭,本来一菜一汤一个人,直接给升成了三个人四菜一汤,顿顿有肉有米饭,原来还有酒,然而三个人说不喝酒,酒就取消了,另外新来的管事葛管事还一人递了一个红封,回去拿出来一看,好家伙,师兄弟各五百大洋,伍三思是八百大洋。等回到家,发现院里堆放着东西,听银霜一讲,却是唐四爷送来了一批年货,关大先生那里也送了一批年货。 师兄弟两个看着堆放得老高的东西,面面相觑。何洛不傻,只是在师门时凡事有师父出头作主,他是个纯粹靠大腿呷饭的,所以养成了习惯,只要师父在,就不用动脑筋,但师父真的么子都不讲了,他只要从头到尾捋一下,还是能自己估计出些名堂的。 唐四爷对他们师徒一直客客气气,非常礼贤下士,原来还想请师父做事的,师父这回讲着他们几个请少东家呷饭呷出了事,请唐四爷出手,唐四爷那么个人精,能看不出来这是假的? 师父太阴险了,唐四爷只要一想,怕就以为是关大先生想求自己帮忙,要师父委屈点这样讲,看在师父面上,唐四爷肯定能答应,这就是拐着弯儿抹了把关大先生的黑啊。 但唐四爷吃这套啊,他几回提到可惜师父去长盛做事了,其实一直没死心要把师父拉拢过去的吧?借这个事卖师父一个人情,也是给关大先生一个人情,以后他要问关大先生要人,关大先生能不放?那必须得痛快的啊。 师父借这事,黑了关大先生不说,又因为得了人情必须还,这抱靠山的理由不就多了个?再说了,虽然黑了关大先生,可唐四爷看在师父面子上出手那么痛快,关大先生能不承师父的情?而且四爷看重了师父,关大先生以后看到师父,就更加客气尊重了。 娘哎,师父老奸巨猾,黑得怕是连骨头都看不到别的色,师祖怎么就养出他这样的徒弟来,还要他当了掌门,难怪自己这么多年就没在师父手里讨到一回好。 感叹完,拿着师父退回来的三百个大洋,何洛美滋滋的喊毛珌琫去逛古玩街巷,伍三思领着银霜把收到的东西做了分类规划。 唐四爷和关大先生都蛮用心,送的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不说,连春节的对联灯笼鞭炮都包括在里头。关大先生不晓得银霜,礼物里给师徒三各办了两身从头至脚的行头,唐四爷是和银霜一起呷过两回饭的,他心细得很,给这小妹坨两套厚棉袄,还另外添了两套洋裙。 银霜高兴得眼珠子粘在洋裙上都撕不下来了。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这么漂亮的裙子,蓬蓬的,缝着层层折叠的蕾丝花边儿,旁边的盒子里还有做工精致的头花、红色小皮鞋,雪白的、也带着蕾丝边的袜子。银霜把手洗干净了才小心的摸上去,一边摸一边惊叹:“三叔,它好软好漂亮。” 伍三思暗道唐四爷和关大先生都不愧是省城的厉害人物,尤其唐四爷,连这么个自己暂时收养的小孩都精心备了不俗的礼,难怪将来会不凡。 他催着银霜试一下,银霜又是不舍,又是跃跃欲试,最后三叔一句:“反正给你的总是要穿的,就试穿一下合身不啰,不合身早点拿去让张家大嫂改一下,正好赶上漂漂亮亮过新年。” 哪个妹子不爱美?银霜虽然年纪不大,可也天生爱好颜色的,听了喜滋滋的去试穿了,没想到很合身,稍稍长了大了一丢丢,显然办这衣物的晓得她的尺寸,也想着穿稍久一点,才抛大了一点的买的,伍三思瞧在心里,心里对自己要抱的这个大腿更加满意。 有钱,有权,有势力,这么好的苗子,要是拐到帛派当徒弟,乖乖,那自己就能过上老太爷一样的神仙日子了。 伍三思打着算盘,嫌弃的将前头两个只晓得呷和卖傻力气的瓜徒弟忘到了云南四川去了。 逗着鹦鹉听唐委员满面春光讲述梦里他与唐代美人不可不说的浪漫爱情故事的唐四爷,和逛着巷子跟商贩讨价杀价的师兄弟二人,三个神同步的在各自所处的地方莫名其妙的连打了几个喷嚏。 唐委员一看儿子打喷嚏,顿时就紧张了,爱情故事也不说了,赶紧大嗓门的喊:“老九老九,快去喊吴医生来给少爷瞧瞧。” 唐四爷赶紧阻止了唐委员,道:“爹,那仕女俑真的那么神奇?” 一说回仕女俑,唐委员两眼放光,表情荡漾得不得了:“那可不是?你是莫晓得,我拿开了放到外头,就梦到她骂我没良心,把她孤苦一人丢在哪哪哪里受寒受冻,别说,讲的地方还真的就是放的地方。” 唐四爷也听过师傅们鉴定那陶俑,这些师傅都莫找出有问题,再看唐委员,红光满面的,也不像是被邪物秽气缠了,陶俑是伍先生的徒弟何师傅修复的,肯定是莫得什么问题,他也不担心,倒是笑着追问下文。 自从有了这个仕女俑,夜夜美人相会,唐委员连自己的姨太太也不宠爱了,外头的百乐门、戏院子也不去了,每天忙完就想着赶紧家来跟美人相会。 这美人吧,美不仅美,更是知天文地理古往今来,又有情趣,琴棋书画也无一不精,唐委员性情豪放,经常梦里跟美人骑马打猎,下溪捉鱼,要不就是听美人抱琴吹拉弹唱,或舞飞天或舞双剑,每晚风流快活得很,这才多少天,唐委员就给迷得乐不思蜀了。 看着他爹又陷入了回忆里的、露出猥琐笑容的样子,唐四爷把关大先生怕是又要送自己一些美人俑的话给压了下去,想了一下伍先生师徒神秘又神奇的事儿,唐四爷觉得无聊,起身说出去走走,等出了门,唐四爷喊车门前站着的一个军官:“阿封,那个人招了莫有?” 这军官三十来岁,一并腿行了个礼:“招了。他不晓得老板是哪个,只晓得是个大单子,下到江湖暗市上的,他手快,抢到一个位置。” “这么要把关家往死里整,关老狐这是把人得罪得有多狠?还是抢了人家的传家宝?”唐四爷就着封城的火点起烟抽一口,“你把人给姓关的送过去,盯紧了他,一有风吹草动,就带人跟上去。” 封城迟疑的问:“四爷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唐四爷拍一下封城的肩膀,跨步上了车。 “多带些养在外头的兄弟,莫要穿军装。” 第76章 进贼 越近年底,街上的人就越来越多,唐、关两家送了那么多东西,打眼得很,扈老十他们都盯着何洛呢,自然也摸清了人家住的地方,扈老十听兄弟说送东西的人是唐四爷和关大先生,心头就是一跳:乖乖,这后生崽不得了啊,师父一来省城,就马上跟这么两位大老板拉上了关系。 扈老十想来想去,决定自己去跑一趟,请这后生崽和他师父一起呷个饭,饭桌嘛,最好联络感情,再讲了,接了他的活,巴三的下落就算莫有找到,也得跟人家说下进度,这才是江湖诚信不是? 扈老十认真请人呷饭,然而才出门,就看到对街一个角落里站着个妹子,探头探脑的正看过来。扈老十犹豫了一下,想装作莫有看到走人,可良心又过不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咬牙就走,那个妹子看到他眼睛一亮,蹬蹬的跑过来喊:“十哥。” 扈老十不为人觉的顿了顿,转过头来一脸惊讶:“哪个?哎呀,是慧巧啊,你怎么来了?” 慧巧笑得温温柔柔的:“十哥,我就是路过。也真是巧了,有个事看到你我这下子想起来了,你要不嫌我烦,我就提一嘴。” 扈老十边走边道:“烦别个也不会烦你慧巧啊,你只管说,我老十听着的。” “十哥,你认得虎子哥吧?” 听到这个名字,扈老十有点疑惑:“认得,是你师父门下的徒孙呢,怎么了?他骚扰你了?” 慧巧不防听到这样的问话,惊了一下小脸迅速涨了一层淡淡的粉色,像单沉色调的冬天里忽然开的一枝桃,好看极了。 她抿了抿嘴,抬手捂了下发烫的耳朵:“不是这样的,我是听到他喊五斤跟他晚上去借花花。” “因为隔得有点远,听到个佬说到莫被十哥晓得,又说到姓何的,我后来想了下,怕是十哥认得的那个长盛的……” 个佬? 个佬又叫细伢子,是扈老十的一个兄弟,个子小,身法灵活,跟个狐狸似的,盯何洛的稍,因为这小子不起眼,他又自动请缨,扈老十就同意了的。听慧巧这意思,个佬和 这下扈老十反应了过来,看慧巧眼里带了一丝警惕与狐疑:“你为么子要告诉我听?” “……十哥是个好人,我晓得,我师父……算了,不讲了,十哥再见。” 慧巧说完,顺着拐弯分岔的路走上了另外一边,扈老十看着慧巧单瘦纤细的背影,久久莫有抬脚,最后被人流拥挤着才回过神来,他掉转了头,喊来自己最信得过的兄弟二力和和尚。 入了夜,扈老十要出去,滕咒阿婆也不多讲,往他肩膀拍了拍,说“注意点子安全,早些回来。” 扈老十晓得她关心自己,点头应了,几个汉子掩了门走进寒风里。 这晚风大得很,吹得带着呜呜儿哨响,冷得刺骨头,等快到了,扈老十几个分开来,在黑暗里搜索别个潜藏的家伙。 扈老十和这两个兄弟都是好手,那身功夫可不是白瞎的,莫得多久,扈老十就硬从别人家屋顶上、缸里头、石砘子后头看出来好几个人,一数,竟然有五六个。 扈老十暗暗吃惊,没想到后生崽这屋外头居然躲了这么多人,有两个扈老十认出来,同是盗门的,但并不是孟长老那边的人物,只猜想一下,就晓得是被白天人家收的东西给吸引来的。 他悄悄摸近前,咕咕的做了几声鸽子叫,这两个人听到熟悉的招呼,警着心回头一看,原来是同门,便点点头打招呼:“老十也被勾来了?屋子里东西多,够分,要不要做个伙?” 扈老十本想说屋里头的人我认得,话到嘴边不知怎的一拐,变成了“要得”。 两个人见扈老十点头,脸上又热情了几分,等他近了,拍着他的肩膀要他蹲下来。 “肥得很,我们白天看了,收到的粮米起码得几百斤不说,柴火炭都堆了半个院。棉长衫、袄子三个人加起来都有十二套!你是莫有看到,那布料,簇新簇新的,好得很,另外还有腊肉腊肠和鸡鸭。” 有个个子矮的讲得口沫横飞,扈老十退开一点,也压低了声音:“住这样的院子,穿得也不怎么样,分明是个穷人窝,却有这么多好东西收,讲不定这屋子里的人认识么子有来历的人物。” “这个老十莫担心,我们晓得分寸,这不要过年了?就弄身新衣再提几挂腊肉一只鸭回去,过年体体面面的过。” “就是,今年不是这里闹事,就是那里闹么子革命,屋里田也收成不好,弄一点是一点,唉,养家糊口的,越来越不容易。” 讲到时事与一年的动荡,就是扈老十也没得反对。街上到处能看到军队,都得罪不得,他们盗门要生存,除了孝敬警察局子,还要给湘军奉上一份心意。富人屋里他们明了收了钱的,有点子地位身份的就不会出手,但暗里支使下头的兄弟借钱花花,大家心知肚明。最可怜的是最下头的兄弟,省城做么子都要钱,看个医生比别处都要贵两倍,银行出的钱一天值,一天突然不值,他们养家糊口的,那心哪,都是提着吊着的,能弄一点是一点。 几个人硬抗着风等了会子,风里开始带着雪豆子,细细小小的但蛮厉害,不一会儿就集了肩膀一片白,摸一把浸手又化。 余下两个人也找了过来,眼看着时候越晚了,有个按捺不住,讲:“这么久了,肯定都睡死了,我们进吧。” 扈老十在一行人里头地位最高,他看几个人看过来,就点点头。 ——收了那么多东西,就是少一身衣和一点吃,明儿他拿点钱跟这后生崽赔,应该莫事吧? 他们这头从旁边的屋顶上翻下去,院子后头边的墙头也有几个黑影翻墙进来。一处从前头挑开了门栓往里摸,一头从后边扒拉着窗户稍子撑着橼往里窜。 这两起子也是巧,一进去就碰在一起,两边的人马一愣,双方各自扯着一件棉衫一边动也不敢动,手上却也不肯松劲,扯得件棉衫绷成了一条线。 就在对面有人要开口的时候,院子里隐隐传来一声窣响。 ——又有人来了! 两边的人反应都很快,撤了手各自就在屋里上梁躲床底站门后,迅速隐藏了身形。 外头的人很谨慎,并没有从窗户与门进来,而是挑开了一点点的细缝儿,随后伸了个细管子进来。 习惯了黑暗的一众盗门借着绰约的暗光线判断出这是用上蒙汗药,都心里惊了惊:外头的人莫非也是盗门兄弟? 随即众人屏住了吸气,过了一会儿,就在有人快要忍不住的时候,外头的人推开了门。 他们大概以为屋里面人都在睡梦中中了药,这会睡得死沉,因此没有了顾忌,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进来。 随着灌进屋里的冷风夹雪豆子,盗门的人看到的是个身材敦实的家伙,迈着僵硬的步子跨过门槛。 虽然光线有限,具体的长相没看实在,但那人落地居然没有半点儿声音,让盗门的人提起了心,纷纷判断门里哪个和这个人相似,然而盗门人多得很,这一时之间能想起的有限,就在有人准备出声打招呼对暗号的时候,这个人从腰间摸出一个东西,一道寒光在屋里一闪而过。 扈老十一颗心猛的提了起来。 他感觉到了杀气。 这个人,跟他后头进来的三个人,哪里是他们盗门的人,分明是进来要杀人的! 扈老十这下有苦真是讲不出来。 有心想喊醒后生崽,可从他们进来听到的鼾声来看,后生崽跟别个都睡得死死的,这起子人又吹了蒙汗药,只怕现在把后生崽抬着丢进湘江里都莫得么子反应。 难道他眼睁睁看他死? 可要是出声,这后头来的几个,一看不是善茬的家伙能放过他们?要是他自己还好,可他今晚千不该、万不该,还带了自己拜了把子的兄弟两个来,这要是出了事,他两个屋里的人怎么办?上有老下有小的,这样的孽自己造得起? 可要他么子都不做,就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杀人…… 去他娘的! 扈老十一咬牙,抬腿就准备冲出去偷袭走在最后头的一个,可就在他要动的时候,屋子里忽然响起了一声笑声。 脆脆的,是个小妹子的声音,还天真无邪得很。 “哎呀,大晚上的,你们是么子人?跑来我屋里做么子?” 这声音响得很兀突,便是拿着刀的四个人都像吓了一跳停住了身体。 她问完,又咦了一声,从扈老十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到寒光在暗夜里闪了个半圆,然后是劈到了木头的声音。 那个姑娘喊:“三叔,三叔快起来!屋子里进贼了,还拿刀子要砍我!” 盗门的人顿时心头都浮上了一句话:下了蒙汗药,你喊有么子用?你三叔肯定睡死不晓得的。 哪晓得接着这喊声,二楼还真响起了一个声音:“你手里的草虫子丢几个不就解决了?这点子小事喊么子喊。” 银霜跳脚:“我丢了,三叔,不管用!他们三个是毒人!” 这下子,藏身各处不好走的盗门都惊了。 第77章 探病 毒人,是医门里的一种说法,乾坤阴阳,医有正医和邪医,走邪医这条路子的,不止拿动植物试药,更喜欢用人养药试药,最叫正医不耻的,是邪医有些为一己之私,买或偷抢人家孩子,从小拿来当做菌床试养各种毒药毒菌,这些可怜的人一般命不长久,生前还要受尽折磨,便是侥幸生存下来,浑身也全是毒,无法与他人接触,只能孤独等死,死了多还不能入土安葬,多是火烧了化成灰撒去极偏极寒之地。这类命运悲惨的人,便被广称为毒人。 毒人平时极难见到,就连伍三思都吃了一惊,没想到师徒几个的这个临时落脚点要么不来,一来就来这样的人物,还不是一个,是三个。 因为银霜出声,两个人持刀就往银霜那边砍过去,银霜吓得小小的惊叫一声,动作灵活的把被子一抛自己打着滚滚到床尾。 床尾帐子里还裹着个盗门的小子呢,银霜撞到他身上,又吃一惊,像着了火一样的跳下床:“帐子里还有!” 她下意识就弹指,说完这话,蓦的听到帐子里传来一声闷哼,银霜怔一下又大声叫:“哎呀,这个是个人!” 她叫喊逃跑的时候伍三思撑着栏杆就从二楼跳了下来,没什么亮光,银霜也没有帛门盗门那样的好眼睛,只能凭声音听出打斗声,骨头折断的脆响,有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就在银霜想喊三叔的时候,床底下突然伸出一双手,正好摸在银霜光溜溜的脚踝上。 这下子银霜是真的被吓到了,尖叫一声跳起来,另一只脚用力就往下踩。 藏在床底下的盗门的人收手收得快,险险的没让踩到,这人沉不住气,骂了句真狠,扈老十一听,这声音很熟悉,正是自己手下的那个兄弟。看来慧巧还真莫有骗他。 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扈老十晓得现在都暴露了,还是想办法赶紧的走人要紧。毒人沾不得,要是被他们碰到一点衣边,听说都会中毒,重的死,轻的瘫傻,扈老十推着面前的兄弟说“走”。其他人也打的这个主意,不约而同的往窗户与门口冲。 伍三思抓着个长凳子挡着三个毒人的攻击,还要顾着银霜莫被另外一个人抓住,几次都差点被砍中,险到衣服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见到好几条黑影逃走,伍三思借着格开毒人的机会抓着银霜就把她往楼上抛。 银霜忽然腾空而起,吓得差点尖叫出声,就在她张开嘴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掉进了温柔的水里,长长的水草迅速包围着自己,让她一霎那有种回到母亲与阿婆怀里的安心感觉。 伍三思没有银霜在场,动作加了速,一道紫金的光芒像条细线在黑暗里忽上忽下,忽闪忽隐,空气里浮动一种古怪的气味,一个黑影退到门外,嘴时发出“厉—”的短促的叫声,伍三思举凳挡着刀,顿时感觉一轻,对面三个挥刀把自己往死里砍的毒人听到这个声音就撤了刀转身跑。 伍三思追上去,追到院子里,这几个黑影已经翻过了墙,待他跳上墙头,就只看到一片寂静的黑,这群诡异的人来得快去得更快,竟是一眨眼的功就没了影子。 “奇怪了,这是么子毒人,怎么感觉功夫路数和华夏的莫一样?” 伍三思皱眉,蹲在墙头沉思。 “难道……是东洋奇术操纵的人偶?” 想到东洋奇术,伍三思眉皱得更紧了。帛门不出世,没机会跟日本人结仇,但来了省城,在唐四爷铺子时就遇到了一回,这回还摸到住的地方来,显然的,对方是冲着他们帛派来的。 对方是么子目的?他们从哪里晓得帛派人的身份?他们和帛派的经书等重宝遭抢有么子关系? 听关大先生意思,和他是死对头的孙世庆就是给日本人做事,伍三思其实也从姓孙的往死里搞关大先生这个事上起了疑,这种不死不休的恨,简直像关大先生掘了人家祖坟一样。 呷了饭,师徒三个就这个事讨论了一番,何洛是个坐不住的发跳性子,拉着毛珌琫就讲要去二探关公馆。 他两个是自己教的,身手伍三思有信心,也就随便两个走这一趟,但现在,伍三思不确定了。 他想到一件事。 省城的人都讲孙世庆给日本人做事,这句话会不会本身就是一个误区?有人故意放这样的风声出来,把孙世庆推到前头隐藏自己的身影? 他可冒得徒弟那么单纯,人家说么子就信,这个念头一起,就有点打不住,伍三思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要是,和东洋人勾结的,不是孙世庆,是……呢? 他在墙头蹲了好一会子,直到腿麻了差点从上头栽下来才回神,抖抖嗦嗦的回了屋,点起灯,银霜披着砍了好几刀遭了殃的露絮的棉被,看到三步马上脸一垮,要哭不哭的给三叔看她的被子,还有被打翻在地被人踩过几脚的、她都舍不得,想留到过年穿的新洋裙。 “太坏了,他们太坏了。” 银霜气呼呼的,伍三思拿着针线坐在灯下给她补缝被面,头也不抬的讲:“再坏你也治得住,莫气了。” 伍三思一直像个老太爷,在屋里是从来不做事的,使唤徒弟跟老爷支使下人一样,就连银霜这个小妹子都每天下厨房帮忙做饭菜洗衣,跟个小童工似的,这头一回看到老太爷三叔拿着针线给自己缝被子,银霜又是不敢置信,又是受宠若惊,端看三叔那行云流水的动作就晓得针线活他拿手得很。 她跟长着丑脸的大头巨兽挤在一块儿看着三叔手指上飞下翻的灵活的动作着,那道细长的紫金光像条小蛇盘在三叔脑袋顶上,不时拱动两下,换个方向,像是把三叔脑袋顶的头发当成了窝。 银霜看看那道光,又看看三叔:“三叔不生气?你不是讲我不能随便在屋里养东西?” “我可莫有讲别个欺负上门你出手自卫不可以。” “再讲了,你这点子年纪,耍蛊有多厉害?刚才来的那几个人里头,有一个身上带着的可是比你厉害的虫,你那蛊一沾身,就做了别个的补品了。” 说到这,伍三思才抽空看了银霜一眼:“缝好了,你一个小妹子正要睡觉长个子,快睡。” “可大哥二哥还莫回来。” “你管他两个做么子?睡你的觉。” 伍三思不理会银霜的借口,往床尾一靠,一条腿伸到床边沿上架着:“有我在,你怕么子,快睡快长才好看。” 银霜晓得拗不过,只好扯着被子把头一蒙,倒不一时就响起了平稳的微小呼吸声。 何洛跟毛珌琫还不晓得屋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两个听了师父的话,提了些补品去医院探望少东家,正好遇到关大先生及他屋里一群太太姨太太,还有聂璇。 病屋里挤得满满的,热闹得很,他两个尴尬得很,尤其是何洛,眼神一对上聂小姐,脑袋就管不住的想起那晚那光生生的笔直漂亮的腿来。 好在是晚上,别个都没有发现他的耳朵尖是个红的,只有毛珌琫隐秘了溜了几眼。 托断手的福,关梦龙的手被牢牢吊在脖子上,勒得衣领一边是个歪的,不止何洛,就连毛珌琫都清楚的看到了他衣服里的那根黑线。 何洛把那个石壁看得紧得跟眼珠子一样,经常吹是他家祖传之宝,毛珌琫倒还真赏过脸认真看过一回,他记性好,记得清清楚楚,那黑绳材质古怪,最出奇的是天然生着小小的金点,闪的光不刺眼,很是温和,全无黄金的俗感,就跟一条星河似的。 毛珌琫不由得担心的瞟师兄一眼,他怕师兄见到自己的东西真的挂在别个脖子上,当场会按捺不住冲上去就抢,然而何洛讲话带笑都特别稳,就是毛珌琫注意到他垂在自己这边的手往后移,最后学着师父的样子背在背后握成了拳头,因为用力太大,指节都泛了白,拳头上青筋血管绷起。 两个人就坐了一下,回了几句热情的太太姨太太们问话,赶紧借口太晚回去师父要骂人,脱了身出了医院,一出医院门口,毛珌琫拉住何洛就往一边拖。 何洛反手就给了他一拳:“秃毛熊你做么子?这么晚了不回去,师父要骂人你莫连累我。” 毛珌琫不理他,拖着他转了个大圈,绕到了医院与别的建筑作隔开的小巷子里,自己躬身两手一搭,冲何洛向墙上呶了一下嘴。 何洛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了一上,踩着他的手,借力往上跳,嘴里还要摆谱:“算了,既然你想进去,我就陪你走一回,哪个叫我是师兄呢?” 毛珌琫翻个白眼,忍住把这个混球师兄扯下来打一顿的欲望,自己也纵身一跳,踩着墙抓着何洛的手爬上了墙头,两人很快借着屋子走廊石树的掩护鬼鬼祟祟的再次溜进了关梦龙住院的楼里。 第78章 回龙沟 何洛两偷了医院的病服穿了,躲躲闪闪往三楼跑,关梦龙的房外站着七八个汉子,师兄弟对视一眼,脚下不停的往楼上走。 他们在楼上躲了一个多小时才看到一票女眷离开,然而一探头,四个汉子把守着,根本没机会接近病室门。他们商量了,从旁边的病室窗户探出去,抓住窗棂荡翻过去。 关梦龙还没睡,抓着脖子上的石壁听关大先生讲古,河洛细听之下心觉有异,不由尖起了耳朵。 关大先生讲的是个十年前的事,说的是个赌鬼。 十年前关大先生见省城古玩生意红火,起了心做这行,为了收货,花大价钱请了铲地皮队养起来,全国各地的跑,又收又挖,上过一些当,慢慢倒熟悉了,这天关大先生接到手下的一个队急报,说是在望城发现了一个像是老坑的墓,因为近,关大先生亲自赶过去落实这个消息的真假。 这个队长姓钟,叫钟得福,因为瞎了一只眼睛,江湖上的人喊他一只眼。钟得福是个讲义气的人,原来自己拉了个队,做的时候长,然而人生哪有一直顺风顺水,后来进了个墓出了事,同村同族的兄弟死了两个,残了他自己和另一个,还有个人是没死就是再莫有睁开过眼睛。 钟得福的钱全拿来赔了,又一力担起了遗族们的生活等,道上人尊他是条汉子,就一只眼一只眼的喊开了。 关大先生求人,别个就向关大先生推荐了一只眼,一只眼也直白,点明要带着自己另一个伤兄弟和几个同族后生仔,荐人和关大先生小声道:“要得的,老板你不亏的。一只眼和他兄弟做这行好多年,闭着眼都难得出错的。他们要的工钱也地道,要是别个谈了去,老板你以后讲不定要后悔。” 关大先生开起银行,哪里差钱?听荐人这么讲,也晓得这样的有经验的师傅难求,痛快的应了,还给一只眼加了钱。他爽快,一只眼给他做事特别尽心,很快就得了关大先生的信任。 关大先生得了信,是相信一只眼的可靠,他做了车,在望城城门被一个小地皮伢子接到,一行人往望城城里走去办装备,走到如意赌坊门口,关大先生一行遇到了一个赌鬼。 这个人穿着上好的杭绸,然而眼泪和鼻水齐流,糊了满脸,看着格外恶心。他抓着队长钟得福的手不肯放,嘴里喊着“只要给我一点大烟,就一点,我不白要,我拿个天大的秘密跟你换!保证你不呷亏……” 关大先生一行人赶时间,哪有空理会这个烟瘾大的家伙的胡言乱语,更加不会把个赌鬼的话当真,队伍里年轻的沉不住气,上前就动手掰手硬把人扯开了甩到一边。 这个烟赌鬼爬起来,还想缠上关大先生一行,被再次踢了几脚后才消了胆,骂骂咧咧的转头去周围寻找另外的目标。 几个人感叹了几句烟赌害人便不再关注这个烟赌鬼,弄好了装备就准备去下墓。 钟得福发现的这个墓是在叫回龙沟的乡冲冲地方,他领着人来这边走村换地的收破烂,走到回龙沟这里,眼睛贼一样,打着野眼转了一圈下来就发现这里的家家户户用的碗,喂猪的石槽都看着像有年头的东西,一只眼稳得住,装着收货借水喝,旁敲侧击说人家用的碗蛮好看,问人家哪里买的,他也想买点过年用。 回龙沟是个老山冲冲里的村,村子和外头的联系又慢又憨,哪晓得人家是真的看上了自己的东西,这东西的真正价值。村人见一只眼问得真诚,刚才还好价买了他们好些山货和手工东西,蛮热情的说:“老板喜欢这个?外头买不到的,都是我们捡的。就在我们后头回龙岗上那个山里的河里捡的,好看又好用,就是蛮多缺了口。不过我们乡下人莫得那多讲究,能用就是好的。你要不啰?我问别个凑几个好的给你。” 一只眼马上点头:“我也不白要,老哥哥屋里有几个我一个大洋一个的买,你看要得莫?” 哪有莫子要不得?一个大洋一个呢,这么多钱,村人高兴得要死,赶紧去灶屋把碗都端出来给一只眼挑。 一只眼按着性子挑了四个出来付了钱,装做不经意的说屋里人多,还想要买一点好用,他边说边给村人屋里七八岁的娃娃拿了个糖,小娃娃喜欢这个大方的叔,听了马上说:“我带叔去捞,河里肯定还有。” 闻言一只眼心里大喜,只是他是老江湖,脸上没有显出半分异样,就像个普通挑夫走贩那样的高兴,拍手道:“要得,老哥哥,要不你喊点子人一起去帮我捞点子,我还是按一个碗一块大洋的要。” 这个村人听了这话,本来还在瞪小孩,这下不瞪了,反瞪起一只眼来:“兄弟真的要?” “要。”一只眼痛快道。“要是还有别个么子,只要能用,我也折个价,挑得动就要。” 一个村一般都是同宗同族的人发展起来的,这个村人自己卖几个破碗,还是白捡来的,就一个大洋一个,晓得这个事不出半天会被别个晓得,到时候同族里怕是引起别个有想法,听到一只眼这么讲,倒是又高兴有点子不舍。既高兴这样村里别个也能捡东西卖钱,不舍的是不是自己独得一份更多的。 但也就是想了一下,他也晓得自己独卖了蛮多钱打眼,要是这个事成,全村人都去捞,到时候得钱的不止自己了,就莫得那样被别个羡慕嫉妒。想通这个理,这个老大哥赶紧要孙子去村里喊人。 那个时候才是十二月中,天气是冷了,水也冻骨头,可村人听到一个缺了点子边的水碗能卖一个大洋,屋里有火气重的后生崽的都动心了,一时间整个回龙沟这个老山村都动了起来,不顾寒冬结伴排成了条长龙往山里走,有的人还顺手带上了弓箭,想着顺路讲不定能打到个么子回来做道菜。 回龙沟这个山蛮有意思,起起伏伏,像条巨大的卧蛇睡龙盘成了一个大圈,正好把老山村这个地方盘起来,走在路上,一只眼听那个老大哥讲龙头的地方则是一个巨大的湖,说是很久很久以前有条巨龙受了重伤飞经这里,看到这个湖泊时它也再没了力气,一头从天上栽了下来,头埋在了湖里,而身体则盘成了三圈,慢慢的,就变成了他们脚下的回龙山脉了。 一只眼不会风水,但不差眼力劲与经验,听着这样的传说,再不动声色打量着一路的风景,越看心里越震惊,这种依山傍水天然而成的好地方,有眼光的人是肯定看得出来不会差,要是在从前,哪个王候将相养了风水先生要找风水宝地,这样的地方是肯定能入得眼,这山里头,肯定有个大墓。 有大墓,就代表里头有丰富的明器,有丰富的明器,就代表自己能干票大的,养得活那些遗族。 大墓财帛动人心,可一只眼呷过大亏,晓得大墓不是那样子好动,他也不敢妄动,按捺着迫切又复杂的心思,他跟着村人们走了大半天才走到那个河。 说是河,其实也不是,就是乡下里头的那种比溪要壮大,但比河流要细一些的水道,深度也有一些,探头去看,只能隐约看到青幽的河水下边好像铺满了嶙峋的石头。 阳气旺的小伙子们脱了衣裳就往河里头跳,年纪大些的和孩子就捡柴烧火,还拿出自制的米酒来坐下喝,一只眼注意到他们在的应该是河上游段,再顺眼打量上游的风景,河上游的上方是两座高耸的山,山形有些奇特,山壁很陡,两个山中间像是被一刀劈开后拉开一定距离似的,山顶各自盘旋着形态像是踞龙望天的模样。 村里头的老人见他看山,就笑道:“那是盘蛇峰,你看山尖,像不像两个大蛇头在对望?河从它两个山之间流下来,源头就在这两个峰后头的湖里,听老人讲,那个湖里因为埋了龙头,龙嘴没有合实,里头的龙珠引来了修行上午年的大蛇的窥视,结果来的不止一条,它们各不相让,又斗得旗鼓相当受了重伤,然而又怕别的大东西来抢宝,就一边互相防着,一边盘在被它们斗法撕开的这两个山峰上,守护着湖里的龙珠。所以这里又喊盘蛇峰,也叫守珠峰。” 一只眼暗暗把听到的看到的全都记在心里。 村人们捞了一阵,运气好的捞了点子东西上来,运气不好的是大多数,其中有个半大的小子,一下水就踩到个东西,捞起来一看,是个颜色暗旧半黑半黄的链子,一只眼出了三个大洋收了,说带回家送婆娘,又按着说好的价把品相好点子的碗啊碟子等东西收了,这才跟着村人们下了山。 前脚出了村,一只眼后脚让跟着自己的那个堂侄子去喊人,五六个人趁着夜色绕开村子偷偷进了山。 第79章 来人 “你确定那个墓在湖里?” 一行人走着夜里的山路,几乎爬到天明才到了地头,看着平静如块碧绿宝石的大湖,关大先生再次向一只眼确认。 一只眼点头。 他们一行换上了潜水用的装置,往腰带上别着刀子等东西。 “入口我和小毛下水亲自确认过。这个墓其实就在水下不深的地方。”一只眼指给关大先生看。 关大先生顺着他的手看向那两个盘了蛇一样的山峰正中间。 “就在那下头。大先生要是有意思,不防也下去看看,这个墓……很奇特。我讲不上来,要是会风水的胡三斤回来,他能讲出个道道,我只晓得下头怕是个墓中墓,一定是个大墓,不是达官显贵,就是王候将相的。” 关大先生听了大喜,忙道:“好事。要真的是,里头的东西四分之一给你和你兄弟们做奖金。” 他这个就给得厉害了。一只眼满意得很。 做这个行当,自己拉个队,找多少呷多少,确实是来钱,但相对的,担的风险也非常大,只要出一次事就不得了。给老板做事虽然呷用少,但保险,万一出了事,事后还能捞一大笔赔偿,同样的,走货也不提心吊胆,能借着老板的路子最快程度出货。关大先生名气摆着,有钱,出手也确实大方,够义气,这也是一只眼愿意给他做事的原因。 再说了,这个四分之一的范围关大先生其实讲得很广,并没有说值钱的全归他自己,而是说了个整体,也就是暗示他可以拿一部分最值钱的。 一只眼道:“好事也不一定全是好。越是大墓,里头的机关就越厉害。这一趟我还是先下去把入口再探实,等得全把日子时辰选好,我们再正式下墓。” 呷过大亏的一只眼虽然心头微动,但已经没有早年听到有大墓时的激动,他招呼了人手,领着六个兄弟逐一跳下水去。 关大先生这一行领来了十五个好手,有望风的,有看地形的,有特别会打洞子铲土儿的,每个人都在各司其职,关大先生看了一圈周围群山耸立,据说是龙脊上的脊骨的山峰风景,又看看两个盘蛇峰。 关大先生去过的地方儿也不少,但像这样的奇异的山确实还是头一回看到,尤其山尖那两道盘旋昂头的山峰,就跟真的两条巨大无比的蟒蛇似的,活灵活现。 他想起方才一只眼讲的,心里生出一点犹豫后又转为兴趣,最后好奇战胜了老板架子,把衣服一脱,也套上了特意从国外买的下水的衣裳跳进了水里。 湖里的水很清,能见度高,鱼群最初受了吓闪开了,随后又聚在一起三三两两从关大先生身边游过,显然这个湖里来的人少,它们并不知道怕人,反而有胆大的几条跟着关大先生游了一段路才离开。 随着游近,一只眼说的那个奇特的墓地与一只眼几个的身影出现在他眼里。 这处墓确实非常古怪,靠在湖边,两侧从岸上沿下来后像是两个巨大的长了鳞的巨爪,巨爪上缠着藤蔓,两爪牢牢的横扣着一个大黑棺,棺不及水底,等关大先生游过去看了,离水底大约还有五米的距离。 一只眼等人在两个巨爪的中间的湖壁上敲敲打打,另有两人则沉到水底在摸索。 关大先生游近了,仔细打量这个大黑棺,还伸手想摸,被发现他近来的一只眼一把扣住手,摇头示意他小心为上。 “莫乱摸。”浮上水面了,一只眼道。“那个棺可能就是墓的入口,也有可能……里头有个厉害东西。只是大先生应该看到了,这个棺浑然一体,根本分不清盖与身的分界处,这个机关设得特别巧,我们现在还找不到它打开的方式。” 关大先生虽然拉起队做起古玩生意,但真正下墓找明器的事还真莫有做过,他道:“有厉害东西?钟师傅讲的可是某些尸变的东西或是动物?” 一只眼晓得关大先生不懂这些道道,也不辩解,点点头:“要真的是厉害的东西给放出来,我们只怕走得掉都要脱身皮。” 关大先生便点头,表示自己不会轻举妄动,两人又潜入水里。 他们一行敲敲打打找着入口又出水休息,有小年轻不耐的讲干脆用炸弹把棺与壁炸开,遭到队里老资格的一致反对。要是水灌进墓里,会给他们一掏明器造成蛮大的阻力,而且冒晓得外头那口棺里到底会不会有东西。 “只能掏个洞子。”一只眼作为一行的小队长最后拍板。“就在我和小毛看定的那里掏。” 队长做了决定,一行人就把眼睛看向队里的风水先生胡三斤。 胡三斤指着周围道:“都莫急,我刚才一上午大致看了下周围,此地如春,树木比别的地方要茂盛,生机极旺,藏风聚气,确实是个夺天地造化的好地方。至于水下头,呷了饭我再下去看实。开洞子是个讲究活,也得等你们把生辰报给我,算好了,再算好这里的地形配合时辰才开。” “那就这么定了。”关大先生一锤子定音。“墓大有财动人心,作为老板,我是蛮想尽快把洞子掏起来,但你们是我的伙计,比起钱来,你们的安全才更重要,谁也不许有异议,都听钟师傅和胡师傅的。” “晓得的,老板。” “老板你放心。” “我们保证听钟叔和胡叔指挥。” “还是大老板讲得实在,您放心,我们做了这么多年活,不会冒冒然行事的。” 关大先生讲话漂亮,在场的听了心里都舒服,胡三斤他们更是。胡三斤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头顶秃了,爱戴个瓜皮小帽,出身玄门,但不归佛道,而是江湖上的一个隐门路子。他除了会看些风水算点子八字,更擅长的是一种制阴术。 胡三斤做这个行当,也是为着制作门派秘物。 他这个玄门,有种法器特别厉害,这种法器并不是世人看到的那种铜制的物器,而是坟头土。这个土非常有讲究,必须得达贵显贵或王候将相的坟头土,年头越老越好。像这样的坟,讲多不少,讲少也少,特别是难找,胡三斤一个玄门中人为了这点子土,这才入了铲地皮这个行当,跟着全国到处跑。他靠着这个行当,弄到手一些土和财,可财为了从别个手里买土又全花光掉的,好在他靠的关大先生疏财,晓得他手头一年四季是个紧的,经常时不时找点子小活给他然后给他多发奖金和工钱。 他们这头拿出吃的来,准备热热解决中饭,就听到山里响起咕咕咕的鸟叫声,叫声时长时短,听起来有些急促,一只眼等人赶紧站起来灭火扫痕迹,胡三斤拉着关大先生迅速清理东西背上背。 “外头有人进山了,放哨的鹧鸪说看样子是往我们这里来。大先生,赶紧点,我们先避避。” 关大先生点头,二十人麻利的把东西背上把火灭了又拖来些枯枝杂草掩去痕迹,往身后头如刀锋直指天空般的峭峰走。 他们一行藏好身不久就听到隐约的人声传来,又等了一会,就看到从西南侧的山峰边走进来了人。 说到这里,关大先生停下来倒了水喝了几口,关梦龙侧头想了一下说:“爸,这里头的人,不会有一个就是你们曾经碰到的那个想卖惊天大秘密的烟赌鬼吧?” 关大先生吃惊的看向关梦龙,点头道:“领头的正是他。” “原来我还当这个人一口假话就是想骗点子钱买大烟抽,没想到他还真的晓得。” “看样子,他要卖的消息,就是钟师傅他们找到的这个墓了。” “不错。”关大先生点头。“你晓得他把这消息卖给了谁不?” 关梦龙不傻,转着眼珠想了一下就摸着自己的伤手冷笑道:“怕是卖给孙家了。” 倒挂金钟躲在窗户外头偷听的师兄弟两个听得入神,毛珌琫就听到他师兄疑惑的喃喃:“这个人……奇怪……有点耳熟……” 毛珌琫有心想问哪个人有点耳熟,可看到何洛聚精会神的盯着屋里的人一动不动,便按下心里的疑问,也继续全神贯注继续偷听里头的讲古。 “正如你所猜,这烟赌鬼,正是把这个消息卖给孙家和日本人了。” “那摊子人走进来,先就有几个机灵的到处踩点查看周围情况,还好鹧鸪他们找隐藏的能力高,没被他们发现我们的行踪,但也被发现了灭掉的火堆痕迹和一些地上不小心洒掉留下的酒味。” “当时他们队里有人就在喊:‘誰がここに先に来ました。’” “我不晓得这是么子意思,但猜测是在说有谁之前来了这。赶紧就把身子伏得更低了。” 那群人在周围更严的搜索了一番,最让关大先生吃惊的是说着日语的那几人说了一番话后,其中一个干瘦的老头解开了他随身带的一个黑色大布袋子。 这个袋子里装的是一条狗,关大先生远远的看着,狗一身通体光溜溜的无毛,身体硬直,像是死的,就见这个老人又从怀里摸了个瓶子,捏着狗嘴掰开,往里倒了点绿油油的液体,把狗踢到一边后,这只狗忽然抽搐着动了动,随后在老人的喃喃自语下站了起来。 第80章 大打出手 也不晓得这狗是不是听懂了老人的话,它随着老人的手指,低吼了一声后开始顺着一个方向狂跑。 关大先生说到这里,脸上出现了凝重。 “太快了,我从来莫有见过速度那么快的狗,几乎和闪电一样。而且它大概闻到了我们的气味,本来是朝另外一头跑的,突然一下就在空中硬生生转了个身,掉头就往我们藏身的山跑过来。我就眨了两下眼,这狗起码就跑出了十多二十米。” 就在关大先生觉得不对时,突然察觉旁边的胡三斤在动作,关大先生侧头看过去,就看到胡三斤也是一脸凝重,手正往自己从不离身的袋子里摸索。 “把光遮了,一定要把我挡严实,不能见半点子光。”胡三斤讲,一只眼他们围上来,赶紧把胡三斤牢牢压在最里头。 随着胡三斤掏出一点子什么含铁锈血味的东西,他们这些人就听到胡三斤讲:“日本人里有个厉害的玄门高手,那狗千万碰不得,怕是他熬制出来的阴秽气特别重的死物,你们一人从我手里抓点子坟头土放袋子里捂好,千万莫见光,带着它,这土厉害着,让那只狗不敢近前来的,但你们也不要乱动,听我喊话就跟着撤。” 年长一辈的晓得厉害,有两个年轻的还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有些不相信,但旁边的人把他们按住了,这才按下心思紧紧跟紧了前辈,不敢乱动半分。 就在胡三斤交待完,那狗已经窜到了山脚下正往上爬,然而许是闻到味或是感觉到什么,忽然停下了脚。 它离得近了,众人把它看得更加清楚,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狗说是狗长的确实是狗样,但又和大家平时见到的狗有区别,两只眼睛侧分得开,而且往外鼓,眼球是黑红黑红的,嘴角的牙交错纵横,比平常的狗多了起码两三倍不说,嘴角更是裂到了快耳朵边,而且个头非常大,竟然有近一个成人那么高。 它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晃着头翻着嘴皮子对胡三斤一行藏身处露出牙齿表现出警惕与忌惮,随后在原地打转并慢慢有了后退的趋势。 日本人当中的那个老人见状低声与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随后抬手一招,这只狗就退后开六七米远。 就在胡三斤等人以为这狗要离开的时候,下方的那行人突然奔跑着近来,边跑边从腰后掏出东西对着他们藏身的地方就是拉栓一扣。 子弹打在茂密的树木上,把藏身在后头的关大先生一行给吓了一大跳,每个人下意识抱着头缩紧身子,胡三斤气得骂娘:“狗NIANG养的哎,这些天杀的日本人也太心狠手辣了,上来直接就想要咱们的命唉。快!都快跑!趁着日本人还没近来,林子树多,多少能挡一下,我们快分开跑!” 说完胡三斤就窜了出去,那动作,灵活得跟只猴似的,一点都看不出是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 见他跑了,其余人都呆了一下,一只眼跟关大先生最先反应过来,也矮着身子往后头钻,二十人呼啦啦的散成了一个大面积扇形开始逃跑。 他们分得散,又是老钻林子的好手,日本人人手没他们多,追了一阵没追上,倒是渐渐被一只眼他们拉开了老大距离,最后一个像是领头的人发出命令,日本人在后头又补了一阵枪,最后返身退了回去。 一只眼他们几乎跑瘫了,跑了好久最后的一个小年轻才喘着气追上来喊:“都……都……别跑……了……日……日本人……都……走……了……” 一个追一个,最后都停了下来。 关大先生一直追在胡三斤后头跑,这老小子跑得跟个兔子一样快,还刁钻,好几次没把大关先生追丢在后头,胡三斤见关大先生靠着树给自己比大拇指,一点不以为耻,反而极为自得的笑道:“人老喽,跑得莫得以前快喽,要是我年轻的时候,那可能一口气不喘直奔上山顶的。” 说完了捂着胸哎哟哎哟的休息了好久才缓过来,在一只眼几个的掺扶下慢慢往山腰走。 一路上先下去放哨的阿南不时用鸟叫声传回消息,听到说山下又来了一拔人,缓过劲来的关大先生他们反而停了脚。 一只眼问关大先生:“大老板,看来这个墓不止我们有心,还有别的人也得了消息。您看,我们是算了,还是转回去盯紧了,想办法从中做回渔翁?” “日本人手里头有枪,”关大先生沉思。“跟他们对着干的那摊子人怕是讨不到好,等把他们解决了,日本人只怕还要找我们麻烦,按讲,这个坑放弃得好。” 听到关大先生这么一说,年轻些的有些不肯服气,但好歹没有出声,都支着耳朵等听下文。 “然而我们发现的墓,为么子就要这么憋屈的让给日本人?他们在东北侵略不讲,手还伸到南边来,显然狼子野心不小,我莫得么子本事,但要是借这个机会给他们来一下子,能剁掉日本人的一只爪子,我觉得才对得起这个关姓。” “要不这样吧,你们有家有崽的都走,光棍的愿意留下的,就跟我留下找机会,怎么样?” 他又看向胡三斤:“你是年长之人,这个苦就莫要临老了跟我呷,回去吧,顺便看三天,要是我莫回来,就跟我婆娘讲我死在山里头了,要她关铺子带崽去法兰西莫回来了。” 这就是交待遗言了,队里全是汉子,没得人出声,沉默了好一下,一只眼拍着胡三斤的肩道:“老胡子,这样的话你也帮我到时候带个给我婆娘,要她把我屋里那点钱分给那几个兄弟屋里去。” 一只眼开了腔,其他的人都不肯走,胡三斤听着一个个的跟自己讲遗言,越听越面无表情,听到后头没人出声了,他才张嘴:“你们都讲完了?” 关大先生等人点头。 胡三斤笑道:“讲完了轮到我了吧?我老胡子还莫有讲我要下山呢,你们一个个的就把我弄下去了,都是么子意思啊?少了我,你们进得了这墓?还搞日本人?算了吧,人家一条死狗就能咬死你们十几个你们信不信?” 年轻的摇头,放哨的阿南都趁机回头讲一句:“我们就不信。刚才日本人开枪,胡子爷你跑得比哪个都快,送信的事当然交给你最要得。” 胡三斤大怒,一巴掌就糊在阿南脑壳上:“小兔崽子,敢调侃你胡子爷,跟着你一只眼叔,人莫长高胆子倒长肥了啊。滚滚滚,我胡三斤的事哪个要你做主了?一边切。” 胡三斤死也不肯走,结果商量一圈所有人都留了下来,准备商议搞日本人路子的事。 就在这时阿南咦了一声,道:“他们两边打起来了。” 这下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个个趴好了探着眼往山下看。 山下的湖边,日本人跟对方确实打了起来。对方来人不算少,有二三十个,青中老皆有,个个穿着褂子皮袄,看样子出身富足,而且身手极好,日本人这边有人拔出枪就被对方一脚踢中手腕,手里的枪没拿稳飞了出去,这个人脚法很厉害,踢出去的脚不停,又闪电般直甩日本人的脸上,把这日本人踢翻在地后一脚就踩下去,硬生生把人踩得七窍出血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后头的人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瞅准时机就接住了枪,然后熟门熟路的抬手就是几个点射。 这几声枪响后,日本人那边掏着枪要开的好几个都捂着手惨叫不已,直把关大先生一行看得心惊不已:这枪法,了得。 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就听阿南忽然喊:“奇怪,那个会指挥狗的老头不上。” 听到阿南讲话,关大先生他们往人堆里瞧,果然看了几个来回都没找到那个干瘦老头。就在此时胡三斤忽然指向东北角道:“快看那边。” 底下日本人有几个格斗功夫显然不错,和对方打了个相当,但对方显然身手更高,渐渐打得他们不支,好几个人倒地不起,来人们面上露出喜色,其中有两个年轻的上前把那个烟赌鬼扭了手臂到身后押着,一个在呸他,一个则嘴上在骂:“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带着别个来扒祖宗的坟,我们何家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畜牲?” 他说着,突然脑后感到一阵凉风,就听到旁边的人惊叫:“四伢子,小心!” 这年轻人一反身,迎面就看到一张甩滴着涎水的带着强烈腥臭腐味的尖齿交错的血盆大口。 这个年轻人反应快,晓得躲也莫得用,抬腿就是侧翻踢,同时身子向一侧倒,巨大的带着腐臭味的凶狗被他踢得歪了攻势,但尖利弯曲的狗爪却在空中一挥,硬生生把这年轻人脸上肩上带出五道长口子,鲜血在空中飞溅,这年轻人被挠得不轻,痛哼一声抹了把血后眼里露出杀气。 胡三斤看着他身上的血,一拍大腿:“糟了,这后生崽要完。” 其余人拿眼看向他,胡三斤也不打僜,解释道:“你们看他流的血,不是正常的红,是带黑色的,那只死狗爪子上有毒。” 第81章 炸棺 他们这边说着话,下头年轻汉子跟另外两个人开始围攻这条狗。 这条狗体型大,也极是凶猛,口爪俱上,像是晓得被自己抓到的这个年轻人会不得好,它调转头全力向另外一个中年人咬过去。 这中年人一只手正好抓着一个打晕的日本人,想也不想就把这日本人推出来挡住巨狗,就瞧见这狗头侧着一口咬上了日本人的腰。 “那是让人惊骇的一幕。”关大先生叹口气,靠在椅背上手放在胸口,不止关梦龙,就是透过玻璃向里偷视的师兄弟二人都看到关大先生的手在抖。 “太可怕了,那条狗……那条狗的口裂开了,真的裂开了,一个成年男子啊,那么粗的腰身,被它一口就咬断了起码九分,就留着一点儿左腰肉连着……” “我们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当时要不是在胡师傅在,只怕我们这行人当时会大意,全队栽在这条狗手里。” “即使后来出现的那摊子人厉害,能打,也在这狗身上吃了大亏。” 那个日本人被咬住,惨叫声都扭曲了,但没叫完就随着腰身的断裂倒在地上戛然而止,血喷洒得四周到处都是,那个尸体在地上还在不停的抽搐,只把关大先生这个没见过这样的可怕场面的人吓得脸色如土,肚腑里如同翻江倒海般难受,他忍不住掉头跑到一边吐了。 队里的其他人人终年翻山打洞,倒是见过不少大场面,虽然没有吓成关大先生那样,但也个个面色惨白,但好歹是稳住了。 后来的人马也晓得了这狗的厉害,尤其看到被抓伤的年轻人突然抽搐着倒在地上,肉眼可见的皮肤迅速变成紫黑肿胀起来,年长的怒喝上前想掺扶的人:“快住手!四伢子没救了!都快散开,别让这狗近身,拿枪打它!” 这群人的领头之人眼力极好,而且威信高,一喝之下其余的人都散开来,抓的抓着日本人抵挡这狗的进攻,找的找枪寻找着机会就是往狗身上开枪。 枪声连绵不绝了好一阵,关大先生吐完爬回去一看,那狗被打成了几十百来个筛子洞了,全身上下还掀掉了很多皮肉,竟然没有死,还在负隅进攻,张嘴就把一个汉子的喉咙给撕咬开了。那些枪子打出来的枪眼里也没有血流出来,而是一个个的黑色的洞,看着诡异无比。 就在这时胡三斤道:“你们看,那个领头的人还蛮厉害,晓得这狗怕是被别个操控的,只要他找到那个藏起来的日本老头,把那老头解决了,这个狗就不成大患了。” 下头狗四冲八突,打得并没有章法,领头的人又领了一批人分心四下去搜寻控狗搞鬼的,原本被压在地上的烟赌鬼见场面混乱,压着自己的两个人都松了手,他也是狡,四下看了看,悄摸摸的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小刀,一咬牙,给自己胸口来了一刀,棉絮都翻出来了,看着还沾了血,然后故意倒在离一个日本人尸体不远的地方,趁着没人看到时挪一点,最后把日本人的尸体给斜靠在自己身上,然后闭着眼装死,装完死又继续挪,一直挪到了岸边,悄声的下了水。 在场的人没注意到,可躲在山腰子的关大先生一行可看得清清楚楚,都不由得佩服:“真是个人才。” “这大烟抽得,居然莫有把他脑壳给抽坏,要得,要得。” 胡三斤与关大先生却是凝重的看向那个人,不约而同心下想:这个人这么有心计,有胆识,就像条毒蛇一样,要是后来的人莫有发现他假死叫他逃了,只怕是会遭到睚眦必报的报复。 他们紧紧关注着动静,下方斗得厉害,那个日本老头显然很会躲藏行踪,十来个人找了一圈硬是没有找到他,最后退回来集中火力斗狗,直到把狗打得稀烂,那只剩下小半个头的狗嘴还在一张一合的想咬人,被个气愤的年轻人上前一脚给踩碎了。 领头的人问:“那个不肖子呢?” 他们损了四个人,剩下的二十多人反应过来又赶紧在周围找了一圈,最后表情难看的摇了摇头。 来人也不废话,沉着脸说:“怕是趁乱跑了,我们下山去镇里找,他抽烟爱赌,镇上容易找。先把死去的兄弟子侄们带回去好生安葬了。” 说完这群人连日本人的尸体看都莫看一眼,就弄了简单的木头藤蔓扎了四个抬架,抬着自己的人走了。 等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湖边上藏着的那个烟赌鬼才哆嗦着爬上岸来。 他上了岸四下看了看,也顾得不死人身上是不是脏,扒了衣服就扒自己身上,直到换上了足足三大套,他才喘着气骂了句娘。 关大先生一行躲着不敢现身,又过了好一阵,果然见那个干瘦的日本老头忽的从西南角的草丛子后冒了出来。他看着那个烟赌鬼脸色铁青,烟赌鬼晓得他厉害,脚一软就跪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皇军,皇军,他们真不是我招来的。我对皇军可是一把忠心,要不,我祖上这么大的秘密能说出来?那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这老头一脚把他踹倒在地,阴测测的只看着他:“要不是你讲这个墓只有你们何家人的血才能开,我现在就把你扒了皮做成毒尸。” 又道:“敢跟皇军作对……你和他们是族人?晓得他们住的地方吧?走,跟我下山报信去。你要是敢耍花样,我有的是本事你,你要是老实听话,看在你说的长生的秘密上,我会在川本少佐面前给你美言几句,到时候不但不治你的罪,还大大有赏。” 他声音并不大,湖地是个平坦的山谷盆地状,讲的话虽然有点子回音,但并不大,关大先生一行其实没有听清楚,但关大先生这队伍里有个叫杂毛的人物,别看不起眼,却会说腹语、会读唇语,还会一些机关技巧,胡三斤他们把眼睛看向杂毛,问他下头两个人讲了什么,怎么就讲了几句就走人了。 杂毛靠着树,把下头的对话讲了一遍,但却省下了长生的这段话,关大先生他们不疑有他,见人走了,感叹的道:“怕是去喊队伍要找刚才那些人的麻烦了。” “这些日本人,打一个来三个,不达目的不罢休,比附骨的蛆还讨厌。” “依我看,现在不是讲这个的时候,趁着他们都离开了,我们赶紧找到进墓的甬道,先进去进些货赶紧走。” 一句话点醒了众人,于是关大先生一行赶紧回到湖边。 杂毛刚才提到那两人讲到只有何家人的血才打得开墓,一行人又在记性好的胡三斤的指点下,从死了的那四个人的地方挖了土作备用,又准备好土炸药,也顾不得水是不是会大量涌进墓里了,一股脑的都下了水,只留了鹧鸪在岸上头放哨。 果然如同所猜,那个棺椁就是入口,只是带血的土放上去莫得什么用,一行人还是把棺椁放上了炸弹,硬将棺材板给炸飞了去,露出了棺材里头的东西。 棺里的,是个黑石石俑,平躺着,身上阴刻雕着线条,那装束来看,是个穿着铠甲的武士。双目紧闭着,右手握刀立在右身前,左手则置于小腹上,一行人定睛一看,这个石像的右手里扣着一个四方盘子一样的东西。 这个四方盘的东西也是石刻的,和直角不同,四个角像是切掉了一截,让原本尖角的地方变成了两个小直角。 一行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棺里会躺着这样一个石人。 有胆大的叫四海的游上前,把手伸进破烂得摇摇欲坠的棺里摸了摸这个石人。 他们水里不好讲话,都浮出水面露出头看向四海:“是石头的,入手冰凉,石料感觉。这个石头又黑又亮,也不晓得是么子石头,但这雕功着实厉害,这个人的胡须、头发,五官,都栩栩如生,就连闭上的眼睛的眼睫毛居然还都刻了出来。可惜在水里泡着,看不太出年份,但那铠甲式样,和发髻扎在脑袋一边,并且呈现编辫的偏髻,是蛮典型的秦朝式样。” “你小子可以,看得这么清楚。” 一行人表扬了一番四海,胡三斤说:“这棺是炸开了,可墓却莫得动静,莫非这开棺的关键在这个石人身上?一般人建墓,像这样在墓外建个棺,再摆一个石人的事我从来莫有见过。要我讲,我总觉得有点子不对头,还是稳妥点好。” 有年轻的就反驳:“还等么子?等日本人反回来?要晓得,我们晚一点,这个墓就离我们远了蛮多,把它这么拱手让人,我可不愿意。” 又有人道:“是这个理。不管是不是大人物,光看这个秦朝将士石像,就值蛮多钱,这个墓里肯定油水不少,我们一年到头掏那么多坑,瘦的多,肥的少。胡三爷,你怕么子,我们果么多的人,还怕不能全身退?” “我看这样,不如我们先把这个石像从水里捞上来藏到一边,再下水仔细找可能是甬道的地方,几个炸弹一弄开道,就跟水进去,也不贪,弄一批上来就走人。” 关大先生听着,晓得大家对日本人都有忌讳,尤其是那个日本老头,太邪门,听了也点头,最后表态道:“就听麻子讲的,我们先把石像启上来,再下去炸洞出来。” 第82章 被猎杀 就在他们说着的时候,山里的鹧鸪突然叫了起来,声音又尖又利,很是慌乱急迫,所有人愣了愣,就在他们愣神鹧鸪的声音传达的意思时,其中一人“啊——”的惨叫一声,突然就沉入了水里。 所有人又是一惊,胡三斤大叫:“快上岸,水里有东西!” 他说着奋力张开手扒动水面,余下的也个个都明白了鹧鸪的意思:水下有东西,快走。 年轻的大叫一声:“麻子被拖下去了,我几个下去救他。”说着闷头大吸一口气,含着刀钻进了水里。 三个人重新下了水面,四下搜了一圈,很快就看到水底一团暗红在晕开成鲜红色,显然麻子已经遭了毒手。三个人哪里敢疑迟,蹬着腿就往麻子的方向划去,然而就在这时,最左侧的一个汉子眼角黑影一闪,便感觉到自己腰肋被大力击中,一股剧痛直冲上他头顶。 他忍不住张开嘴,一连串的气泡从他嘴里涌出来,余下两人感觉不对,侧头看去,就看到方才还在讨论的那个石像竟拿着刀把自己的兄弟拦腰砍成了两截。 他两大吃一惊,眼看石像睁着黑漆漆的、和脸部身体一个颜色的眼睛举刀向他们冲来,两人一边慌乱蹬腿,一边取下嘴里的刀拿在手上准备随时迎敌。 按理说,石头是非常沉的东西,一般哪有可能在水里浮起来,可这石雕武士却诡异无比,不仅在水中浮了起来,甚至速度比游鱼还快,如同箭一样破开水线,紧追二人不放,不过几个呼吸就离游得稍慢一点的一个年轻汉子仅一臂之遥。 这石像仿佛有生命一般,抬起手,举刀就是猛力一砍。 年长一点的正好回头,仿佛看着放缓的一场戏剧般,就见到一道撩起的黑影破水在自己眼里慢慢砍上了落后自己半个身体的堂弟的左腿。他仿佛还在堂弟惨烈的叫声里听到了刀过处堂弟小腿靠下方处的脚与腿被剁开的噗哧声。 鲜血迅速染红了湖水,也挡住了这个汉子的视线,只听到红色的湖水里传来沉闷的噗噗格斗声与惨叫声,随后一切湮没于水里。 这汉子心下一痛,持刀就往回游,这时好几道身影也潜了下来,显然也发现了这边的不对,迅速往这边集拢。 关大先生与胡三斤被一只眼和他三个侄子带上岸,几人喘着气,突然就看到水面剧烈的晃动起来,大股大股的红色染红了湖水咕嘟嘟的往上翻,像烧开的沸水。 “出事了!”六个人大惊,顾得不身上衣湿寒重,站起来都一脸凝重的看着湖里。 就在一只眼和他侄子钟全顺准备拿着家伙下水帮忙时,水面突然破开,冒上来七个脑袋。 七个人一边奋力划水往岸边靠,一边声嘶力竭的大喊:“石像活了!快跑!” 岸上的人以为幻听了,可看着游在其中的一个人惨叫一声突然被大力拖进了水里只留下一串水泡,也晓得这个时候肯定是出了大事,他们都围到岸边伸出手来大叫:“快!你们再游快点!” 水里的人和岸上只隔了十来米的距离,看着并不远,这几人也奋不顾身把呷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几乎拼了命的在游,然而惨叫接二连三响起,就这么一点距离的时间,又有两个人被拖进水里不见了踪影。 有两个人红着眼大骂:“他良的,要不哥几个回去跟那个石头怪拼个你死我活!” 旁的人赶紧扯住他两个猛力往岸边游。 胡三斤和跑下山来汇合的鹧鸪跳脚骂:“么子时候还要呈义气,快先上来,保住命再讲!” 岸上的骂,水里的扯着同伴发奋游,总算手够着了手,随着吆喝使力,湖里的六个人被拉上岸来,可一声惨叫还是让这些脚刚沾上地面的与地面上的都心头重重跳了一下。 稍稍落在后头一点的那个汉子被追上来的刀砍中了腿,惨叫着往前一扑,连带着扯他的两个汉子都被带着往前跄倒在地上。 关大先生头回遇到这么诡奇的事,心脏不受控制的噗通噗通直跳,他直勾勾看向水里,就在离岸约三米左右的距离,那个石人小半个脸露出水面,冰冷的眼睛刚刚好浮在水上边,无机质的像是在看向众人似的,随后竟是没有惊动半分水波直直往下没进水里不见。 一行人被瞧得心背透心儿凉,直等到一阵冷风吹来才回过神。 被伤到的汉子痛叫不已,一伙子人慌忙围上去,一只眼提着药箱子拔开人挤进去一看,好家伙,这个兄弟的右腿从膝盖窝往下,整个小腿都被从中剖开,皮肉翻开血流不止,里头竟现出了森森白骨。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每个人都看到过那个石人握着的刀,石刀看着一米多一点,但锋刃处石厚,和打磨开了刃的完全不一样,看着就是把钝刀,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一只眼指挥着众人把同伴按住,自己倒了酒给他洗了伤口,又撒了药包上,脸色难看得不行,道:“老铜的伤很麻烦,得赶紧送医才行。” 关大先生也脸色不好,本来看着湖水不知道在想么子,听到这话转回头来道:“都下山,先把老铜腿保住要紧。这个墓太邪了,一开头就不顺,我看还是算了。” 胡三斤也有此意。 “不错。这个石像太古怪了,这个墓,我看风水这么多年,头回遇到这样的。虽然是世上难得一见的盘龙守珠真龙之穴,但兵煞竟然重而不露,只一个守墓像就这么可怕,我们要下水,怕是都会折在这里。还是听老板的,这块肉我们嚼不动,就还是不嚼了。” 听到此处,关梦龙忍不住插嘴:“爹,你们后来真的下了山没再重回那个墓了?” 关大先生点起烟,抽了一口,眉眼有疑重又有外人从未见过的一丝得色与狠厉:“哪怎么可能。爹是唬着他们的。” “越是有这样的狠东西,这个墓里的东西就越不一般。况且队里那个别个喊杂毛杂毛的,我晓得他本事,会腹语唇语也会解机关,当时他给我们翻译下头日本老头和那个烟赌鬼说话时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贪婪,我对着他侧面,把他神情看得清清楚楚,估计日本老头两个讲了么子非常不得了的话。” “我一路都注意着这个杂毛,他掩饰得再好,贪婪的眼神却时不时流露出来,以为别个不晓得,我是看得明明白白,而且我讲了下山后特意留意了他,发现他低着头装着不出声,但我估计这个杂毛怕是动了心起了意,还要回来,所以下山后又让林管事帮我喊了晏先生,让他再喊了八个信得过的我们自己人过来。” “胡三斤我是信得过的,所以背地里我又喊了他。” 胡三斤还以为关大先生真放弃了这个墓,可没想到半夜关大先生悄悄的寻上了他的门。 “胡子,您老瞧那石像是个什么来头?” 关大先生问胡三斤,胡三斤是个人精,一听这话,瞬间就明白过来关大先生这是对那个墓有心思。 他是想说不要再去的话,但人家是老板,也莫开这个口,只是问他那个石像的事,胡三斤也就犹豫了一下,跟关大先生说自己的猜测。 “我是怀疑那个石像,可能是人做成的。” “大老板,我们掏过好几回陕安那头的墓,你就应该晓得,那边有人挖到过一种陶人,打碎了在里头发现过人的骨头,水里我们遇到的这个东西,怕就跟这种陶人是一个原理,都是把人糊上石粉泥再制作而成。” “可糊上了石粉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怎么可能会动?这也太讲不过去了。” 关大先生疑惑,胡三斤也疑惑,但胡三斤走南闯北,奇怪的事见识得可比关大先生不知多好多,他想了一下,不太确定的讲:“只怕被做成石人的这个人,在做之前就不是人了,而且一种僵尸,就是为了让他在遇到来扰墓的时候守住墓口,对来人进行打击追杀的。” “僵尸?”关大先生瞪大了眼睛,一时保持不住脸上的镇定。“您别说笑了,这世上哪里来的僵尸。” “何得没有?”胡三斤一听这话也不上火,只笑着把油灯挑亮一点,关大先生在他的笑里看出来一丝担忧。 “你不是江湖人,你就不晓得江湖门派。江湖人各式各样,更有一些身怀诡奇秘技的,像湘西广贵那头的山里,有一种门派,叫蛊门。他们门下有一支就会用蛊种在死人体内,操纵死人走路。” “不过这种的,不算僵尸。僵尸是一种在极重的阴气的地方养出来的东西。大老板你应该晓得花花草草,见阳的长得盛,不见光的就很少长,也容易死,有些根本长不出,但你要讲不见光的地方莫得东西长,又不全是,对不对?” 关大先生虽不明白胡三斤意思,但也点了点头。 “不错,我看到过,山里头阴的地方湿重,会长青苔,会长蘑菇等东西。” “就是这样,僵尸这东西,也就是这样长出来的。死了的人,埋的风水地方怕是阴秽气最重的地方,结果尸体吸收这样的阴气秽气,不但不会腐烂,反而因为阴气秽气入了体,让他们活得好好的,从而渐渐有了行动能力,但却莫得为人时的神智,行动也不如人生前时那样。而且因为阴暗里生长,所以是莫得道理讲的,破坏才是它们的本能了。” “做这个墓的人心思深得很,怕是害怕别个挖坟,所以特意找来这么一俱养出来的僵尸。我记得当时四海上前摸过它,怕这个僵尸身上裹的那层石粉其实很薄,四海的体热透过石粉传给了被困在里头的僵尸,从而把它唤了醒来。” 第83章 重返回龙沟 “听您这么说,这僵尸是没有理智的,可也讲不通啊,它当时可是追着我们杀砍的,要真莫得理智,就一路追上岸了,可为么子见到我们上了岸后它不跟上来?” 关大先生一针见血的问出这个疑问。 胡三斤摇摇头,也是很疑惑:“僵尸这种东西,我以前下墓,也见识过,但像它这个,太古怪了,行为行动都和我见过的晓得的不一样。” “我怀疑和它身上的石粉有关。大老板也见识过陕安的陶人,晓得是用泥糊了烧制的,可像这种把石头弄成粉糊制出石人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是什么石粉?烧制好后居然表面光滑有光泽,莫得一丝裂缝,就像用天生的石头雕刻而成的一样,这种手法闻所未闻,讲句不好听的,我胡三斤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还真是头回开了眼。” 关大先生继续请教:“既然有僵尸,那肯定有对付僵尸的法子吧?您看,用那些法子能对付这个僵尸不喽?” 胡三斤看向关大先生:“大老板,您这是还想再回去?” “想。” 关大先生一点犹豫也莫得,果决的点点头。 “折了这么多伙计在它手里,我哪甘心?再讲了,我们队里还有起异心的人,怕是想瞒着我们自己偷偷进那个墓。” 灯光下,关大先生面上带着一点儿微笑,口气也是淡淡的,像是平常聊天说话的那个和蔼模样,可胡三斤瞧着橘光里的关大先生的侧脸,不知怎的打了个冷颤。 “胡三爷,这墓我确实是有打算再去趟,一个,是我咽不下到了门口一群大老爷们竟然被个石像给弄得灰头土脸打道回府;一个,我倒想看看是么子不得了的东西,竟然让人起了异心。我有这想法,三爷,你有莫得这个胆再跟我走一遭?” 胡三爷听得心头直颤,他一个风水先生,干的营生虽然和盗墓有关系,可从来他只看风水点穴位,动手的事轮不到他。今儿遇上的事他是晓得厉害的,他也惜命,但看关大先生定定的看着自己,胡三爷本来想拒绝,最后却是低下头往自己的老烟枪里塞了烟丝点起了火。 关大先生耐着性子等了好一阵,才等来胡三爷一句:“去。” 那头屋里,一只眼跟自己族里的几个后生崽也在说这个事,后生伢子们愤恨不平,叫嚣着要返回去给死了的兄弟族人报仇,一只眼不说话,任他们闹啊叫了一阵子,这才一拍桌子,等人安静了,环视屋里一眼道:“做我们这行的,命是别在裤腰上的,命没了,就啥也没得,你们也看到了厉害,还想着回去给屋里的血亲报仇,是好事,可你们几个年轻,血气方刚也容易冲动,这个事我估计大老板会有想法,要是他决定不铲这个地,行,回头我跟十六去,你们老实回屋把这个事和族里说一声,让我婆娘莫要盼我归了;要是大老板要铲这个地,这个地凶相得很,肯定要喊厉害麻子来,你们几个经验还不够,就也老实回屋去。” 一只眼辈份大,也有魄力,他张口拍了板,下边的小年轻们脸上不服气,嘴里还想反抗,然而钟十六在一边帮腔,又拿着辈份压着,只好不情不愿一肚子气的应下了。 他料得不错,关大先生和胡三斤谈完,就让人过来找他了,单独把一只眼喊到自己屋里说了会子话,一只眼痛快的应下,一行人便做出了安排,第二天清早一只眼偷偷摸摸的告别了众人,看着出城,实际脚一拐,拐去市场上溜达着买黑狗,叫鸡。 一只眼起得早,问着路眼看快到市场,就看到前方侧边的路上开出来几辆大车,车上坐满了人,因为担菜出来卖的多,街道上 这些人身穿着黑棉褂子,看着个个精悍煞气,虽然手上莫拿么子东西,但那架势一看就不好惹,一只眼虽然一只眼睛是瞎的,可另外一只厉害着,一眼就看到这堆人里混着昨天见识过的日本老头,更有一个人居然是孙老板孙世庆,他心下一紧,赶紧佝了背学着其他挑菜的小贩子闪到一边把路让了出来。 眼见着车走远了,一只眼才松了一口气,他站在街边看着车喷着气消失在路口子,想到刚才孙世庆一闪而过的谄媚脸,日本老头阴鸷又嗜血的眼神,再联想到杂毛讲的那番话,心下不由的对那个烟赌鬼骂了一句:败类!竟然为了大烟不顾尊严出卖祖宗,出卖同族,这种人要是他,早拿刀一刀剁碎了喂狗去! 一只眼也就只是想想,这毕竟不是他的族人,感叹了一番后他便将这事丢到了一边,继续上市场问黑狗叫鸡了。 胡三斤是个老到的人,狗要七年以上的,鸡要最少三年以上的,这就很不好找了,还要求了,狗要全黑的狗,身上莫得杂毛;鸡要脚长黄金鳞,冠如血的。 别的好讲,这年头就让人脑壳疼,但胡三斤讲了,他们要下的墓可有大凶险,这两样都是至阳之物,专克那类阴邪之物的,只要有,贵一点都莫得关系。 湘人冬天爱呷狗肉,黑狗倒是好找,可一听要养了七年以上的,听了的人都摇头,鸡也是,胡三斤在市场蹲足了两个来小时,结果来卖菜的都问到了,都莫问到有。 那头关大先生也派了人回省城办这个事,胡三斤更是舍下了脸跟着车子回了省城,直接奔道上找江湖的人办这个事,只是他嘴里出来的条件又变了一变:黑狗要十年的,公鸡要五年的。 除了这两个活物,胡三斤又揣着关大先生给的钱买了自己常去的店铺里请人。 他要请的这个人叫毛家义,是个江湖隐门中的人物。 毛家义是个瘦瘦的中年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长衫,看着像个文弱的教书先生,眼睛天然弯,加上微微翘起来的嘴角,不用说话,只打个照面都叫人觉得:哟,这人笑容可亲,颇有春风拂面感哪,让人心里生出亲切来。 这毛先生有个古怪的爱好,就是翻花绳,一般人熟了总会拿他随身带个打了结的红绳开下玩笑,可真正晓得的,有眼界力的,就晓得事情并不那样简单。 毛家义翻绳能翻出无数的花来,手指比穿花的蝴蝶还灵巧灵活,速度也极快,能带出残影,别看一个大男人玩这样的游戏有碍观瞻,可真见识他翻花绳了,那谁谁谁的都折服在他那行云流水叫人看了心生神往佩服的手势上。 胡三斤找上门时毛先生正好没得生意,坐在那里翻花绳,胡三斤也不急,静静欣赏了好一阵儿,看到毛家义手势加急又收缓,晓得他这段要玩完了才叫了声好。 “毛五哥,接活不?” 胡三斤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这趟子出去踩到个硬地,门栓还莫摸到,就先叫外头看门的石头给砸了脚。我实话跟你讲,风险大,但也可以晓得,里头有好东西,只怕是里头机关也非同小可。” 毛家义给胡三斤倒了茶,闻言感叹一句:“老胡啊,你怕是晓得我蛮久莫开张,莫得钱用了,特意上门给我送钱来的吧?我天天坐在这个店子里坐着,一身骨头都要锈了,正想出去走走找点子活做呢,你来得好,来得巧啊。” 他这意思就是接下了,胡三斤倒想不到这么顺利,反而呆了一下,然后大喜的把揣在怀里的钱袋子拿出来放到毛家义面前。 “我们老板你也晓得,是个大方的,这是他开的价。不瞒你讲,大老板要我找人,我第一个想到你,放眼省城,‘销器’你才是真行家,别个哪配跟你提?所以我就帮着喊了下‘汪汪’。” 毛家义也不客气,拿起不小的钱袋子塞进怀里,过了他的手一摸,里头是好几扎卷起来的纸票子,看来这个关大先生果然财大气粗也愿意疏财买方便。 财大气粗的关大先生也回了省城,他把屋里的事和铺子里的事都安排了,拿着林管事给的人员单子看了一下,发现莫得纰漏,又喊住林管事小声吩咐:“你拿笔钱给大德,要他去刀疤那里买些枪来。” 林管事顿时紧张起来:“老爷,那刀疤是个土匪头子,大德揣了钱去,会不会……” 关大先生挥手:“刀疤会做人,他前一阵子抢了洋人卖给国军的枪,盼着出手得很呢,那么一大批货,他也怕别个抢。我这会子问他买,他肯定乐意。” 听到老爷有成算,林管事也就不再出声,果然大德去了,这批驳壳子枪和手榴弹买得很顺利,用不了一天半,就连黑狗和叫鸡也有了下文,关大先生大喜,加上队伍和装备整齐,他换上了外头行走的装扮,指挥着十八个人把东西分好,各自坐上车了,时间不一的从湘郡各个城门口出了城,直杀向回龙沟而去。 而那头,早早和关大先生一行分开的杂毛回了趟自己老家,喊上了人手后,又搭上江湖熟人的线,买了一堆所谓的开光法器和刀具炸药,一行人同样气势汹汹的往回龙沟去了。 第84章 螳螂捕蝉 关大先生有车,脚程就快,这次重回到回龙沟,一只眼再次去了老山村了解情况。 这回一只眼提的东西多,村里的老哥哥们抽着旱烟围着他和他讲前几天深山里传出来噼噼啪啪的大响,惊得鸟鹊都飞了,莫不是里头有么子东西在渡劫成仙,又猜是不是有大家伙现世,听到一只眼问周围临村的情况,村人们便换了话题和他介绍回龙沟的情况。 其中一个村人一句带过的村子让一只眼留了心,这个村人也就是在别人讲三十里外的莫家村的时候提了句:“莫家村后头不是还有个何家村?” 别个就笑:“么子何家村,那个村在深山老林,不外嫁,也不怎么要外头嫁进去的媳妇,听说全村是一个族,也就三十来号人。那还是以前,现在世道这么乱,山里强盗土匪也多,怕早就给霍霍完了。” 一只眼来打听周围的情况就是想了解那个烟赌鬼说的何家的事,墓是人家祖上的,能弄出那么大阵仗,这姓何的以前怕是达官显贵来的,然而后人居然这么低调避世,按理讲,祖上风水埋得好,后人都贵气,可现在听着,怎么感觉何氏族人反而不想跟人见面,倒很有守墓人的职业味儿? 这就非常有意思了。 到了现在这个年头,还有这种守墓的习惯,这个何氏祖上来头肯定是不小的,一只眼觉得这个情况要回去跟肚子里墨水多的胡三斤和毛先生讲一讲。 胡三斤和关大先生在来的路上就和毛家义把情况仔细的说了一遍。 毛家义出身销器,也就是机关门,早年也是跟着师父走南闯北下过墓的人,他见识的可比拿着罗盘看山看水定方位的胡三斤要多,稀奇古怪的见得也更多,听着放缓了翻花绳的手速一脸沉思,后来才开腔:“做这石人的怕不是石粉,而像是一种北边蒙古那边曾经在传说里出现过的神水。” “神水?” 同坐一个车的人异口同声,就连开车的司机都忍不住从镜子里往后看。 “不错,神水。这个东西我也只听我师父提到过,具体是个什么也不清楚,据说很久以前在蒙古那边有个地方,发现了一种黑色的水,喝了它的人能长生不死,体表会慢慢的呈现黑色石头化,但行动却并不呆滞,而是灵活自然力大无穷,故发现它的人把族人都迁了过去,围着那个地方生活并建了个小国。只是历史更迭,时间轮回,这黑水国并未在各种史记杂志上留下笔墨就消失了,只有神水的传说还在当地的牧民嘴里有过民谣传唱,但晓得的人也不多。我师父喜欢这些奇闻异志,因此偶然听到这个故事后把这个黑水的事记了下来,当年带着我到蒙古时就和我提到过这个。” 见毛先生说得头头是道,胡关二人大喜,赶紧问有什么办法破解莫得,胡三斤又把自己猜测那黑水里包裹的人其实是俱僵尸的事说了,毛家义一脸恍然,拍着大腿道:“听你这么讲,怕还真是个僵尸了,讲不定喝了黑水得长生就是把人变成僵尸。我们先不妨用对付僵尸的法子对付它,我说小胡子,你那些坟头土老厉害了,怎么都没拿出来用?” 胡三斤一听他提这个就来气:“我那坟头土来得不易,量少还金贵,有钱都买不到,先前日本人放狗的时候我每个人抓了一把,结果跑的时候好多人都洒了,白白见了光,哪用得上了?后来这东西在水里头,我想撒也莫得用啊,土入了水,水本来五行就归阴,只会加重土里的阴气,反而可能助长这个僵尸道行,我哪敢用?” “原来因为这个你才找的我。要得,看我的。” 毛家义笑着把活揽下来。 这回放哨作探子前锋的是个叫豹子的少年。别看这孩子个头不高,但他奇在眼鼻耳比别个灵敏,而且因为出身盗门,从小学功夫扎实,又有天份,跑得也比别个要快很多,这才得了豹子这个名字。 他行在前头,先下车探路,车子开到回龙沟背面莫得人的山脚面前,一行人卸的东西准备再次进山,一行人原来不晓得毛家义带了近半个车子的木头等有么子意思,下了车,都把背包背好了,看到请来的这位纸笔铺子老板蹲在地上摊开他自己背的那个小巧的布包,从里头抽出一个巴掌长的旧木条儿,就见他手指几翻,木条儿呈三段展开一拉直,就变成了一把近两尺长的小木锤子。 这是? 一行人好奇的看着毛家义动作,就见他扫了一眼卸下的木头,飞快的从里头挑出来一些长短不一的,开始拼凑。 毛家义速度很快,动作流畅又让人眼花缭乱沉浸其中,一众人正沉浸在他的动作当中,就见他手里的木条东拼西凑,被几锤敲凑在一起,慢慢一个高度达到众人腰部的有四肢、躯干呈四方大箱子状的古怪东西渐渐完工,等到毛家义把最后一块细长的木条插进此物的前肢与颈部的地方,在场的人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响,这个木头做的像牛像狗的东西居然左右摇了摇,像是有了生命。 “诸葛亮发明的木牛流马你们晓得不啰?我看毛五哥做的就是这个。” “我看你就是瞎猜的吧。不过这确实是木牛,我们门里把这个东西做了点小改动,以前可以载四百来斤的东西,我做出来的这个,载个五百来斤莫得问题。” 胡三斤得意的吹捧,毛家义好笑,招呼众人把重的东西往这个东西的肚子里塞,塞好再捆了拿绳子往肚子两边挂,自己又走到木头面前开始组装另外一个。 关大先生一脸惊叹,实在是太神奇了,难怪胡三斤要花大价钱请这位先生出手帮忙,光运送东西这手就让人看出他的实力有多高明,更别提挂了那么重的东西这东西都不带打晃的,可见人都坐得了,万一个有么个情况不对,怕还能带着人逃跑。 想到这里关大先生的眼神火热起来,暗里盘算着到时候回去了要把人请来给自己做事。 毛家义花了两刻钟一共弄了三只这样的木牛,他在牛头上绑了绳子,给众人做示范:“你们看好了,只要扯绳子往前轻轻一带,这东西就会跟着你走,上坡的时候稍稍费点子力带着不停,它就能一直跟着爬坡,另外这东西还能趟点子浅水,不用怕里头的东西会湿,我销器出来的活,肯定不给出错子的。” 他说得平淡,但脸上眉角的自傲没有藏住,一众人看得明明白白,都是道上的人精,见识了他的手艺,哪有不信的道理?纷纷表示明白了,这才开始赶路。 他们下车的这边方向是片荒地,前后莫得人烟,林子也深,路不太好走,好在前头有豹子后头有胡三斤指点,倒也走得顺畅,虽然东西多也重,但毛家义做的这三只牛可不是吹的,驼着枪支弹药呷的、用的,带着活狗活鸡笼子都稳当当的,关大先生一路打量,这牛速度很均匀,和人差不多,爬起坡来过石头都不费力,真是居家出行的好帮手。 他们这头有着毛家义,行程推进得很快,而杂毛那边则是领着人从原来上山的那个路往山里走。 路走过一次,因此杂毛一行虽然带的东西多,但不影响速度,只是他们做的铲地皮的活,不好见人,而是等到天黑才动的身,因此路虽然比关大先生一行短了近半,但两边的进度却齐鼓相当。 关大先生这边的路陡、险,夜路赶了一阵,他看着毛先生精神有点子不佳,就说扎营休息,反正墓在那里也不会跑,于是一行人扎营生火睡觉,倒是让本来进度差不多的杂毛渐渐抢到了先头。 杂毛晓得长生不死这个是个传说,历史上哪个追求长生的最后真的长生了?他是莫有听说过,那天日本人和那个烟赌鬼讲的话太离奇了,但杂毛还是起了念:日本人都信有长生不老这个事,只怕这个事是真的。 要是能长生,要是得到长生的方子,无数的钱财,无数的美女,不都随便他想要就要,想扔就扔? 他一辈子活得憋,一身本事讲大不大,只能给别个做伙计,还只能在队里当个边缘人物,不得重用,日本人讲的这个事,何尝不是个让自己翻身的天大的好事? 再讲了,就算莫得长生,光看日本人对这个墓誓在必得,也晓得里头肯定是有好东西,只要自己捞个几件出来一转手,还怕富不起?等他富了,哪个还会看不起他,杂毛杂毛的喊?都得给他喊一声杂爷才是。 到时候自己盘个铺子拉起队伍,早晚也能做到关伭山、孙世庆那样的地步! 杂毛想得多,越想越火热,干劲也越来越足,在激动里他按着性子等着叫哨子的人探路回信,哨子去了好一阵才转回来,小声讲:“看到湖了,但湖边乌漆抹黑的,只看到一些红得发光的珠子晃,怕是夜里到湖边喝水的动物,另外空气里有血味,我怀疑在岸边上的是杂毛哥你讲的日本老头指挥的狗。” 杂毛呸一口:“日本人怕是抢在前头下水了,这样更好,他们在前头开路,我们在后头跟着捡漏。有狗怕么子,我们准备了这么多的鸡,多挖几个深坑,把它们诱过来齐齐上埋了。” 第85章 黄雀在后 被杂毛喊来的人是些杂牌子军,也莫见识过那只狗的威力,听他这么讲都轰声笑着说埋了浪费,不如烤了呷,冬天呷狗,香。 杂毛对他们这些人没讲真话,闻言在心里冷笑,但也同时想起那只狗的威力,在心里打怵,可更恶毒的是想着:要是搞不定,就让这几个人做替死鬼,只要把他们麻翻了吊起来把狗都引走,自己跳下去跟在日本人后头捡漏就成。 挑好地方挖了深坑,里头铺埋了削尖的木头和一些法器,杂毛一行人派出腿脚快的开始提着勒住嘴的活鸡引狗。 杂毛喊住几个放血的:“小心点子,莫太近了,血也莫溅到自己身上。一割了刀子,你们就往我们藏身的地方跑。” 四个人笑嘻嘻应了,杂毛等人拐了个大弯绕到另一头靠近湖边的地方注视着湖边动静。 湖边莫有光亮,黑乎乎一片,只能隐约看出一个大概轮廓,岸上确实如哨子所言,晃动着六对红色的眼睛,在这晚上看着格外渗人。 杂毛一行等了一会儿,就看到这些晃动的红眼睛都齐齐浩浩的往一个方向转去,顺着一看就晓得应该是绑的鸡血味传出来叫它们闻到了,杂毛也来不及细思为么子这些死物都死了还闻得到味道,警惕的注视着它们的动静。 六只狗子忽然动了,眼睛在黑暗里带着一道因为快速而闪出的红色的光带,原本有轻视之心的另外的人看到它们这样的速度和几乎拉成一条直线的红眼光顿时收了声,杂毛看它们跑得不见了,带着死命往湖边跑。 眼看着湖边近在眼前,忽然杂毛后头有人惨叫一声,其余的人往后看,杂毛也下意识往后别眼,但他反应快,转了一半就把头转了回来,头也不回的噗通就跳进了水里。他后头的三个人见状也没敢停留,接着下了水。 一入了水,杂毛就掏出自己放在口袋里捂着的一个小罐。 这个小罐子看不出是么子材质,呈透明状像是玻璃里,叫人奇异的是里头的一点子通红的在跳动的火心。 这个罐子才杂毛手掌横长,掏出来显然防水,瞬间就照亮了水里。 湖里也莫有看到那个石人的影踪,湖水带着腥气,杂毛四个四下游动打量,最后在湖心底的地方发现了一块被挪开的石板,下方显然是个黑黝黝的大小约可过一人的洞子,看不到底。 眼见着憋气快憋不住了,几个人踩水到湖面换了气又猛的潜下来,莫有人问为么子岸上没得声音了,为么子他们其他的兄弟莫有跟上来,三个人死死盯紧了杂毛,眼看他一气往那个湖底洞子里钻,想也不想的都紧跟上去。 关大先生一行吃了夜饭订好轮斑值夜后都各自摊了皮褥子裹在火堆边睡觉补体力,因为山风大,睡实的还真没几个,也不知道躺了多久,突然就听到从深山里传出来的惨叫声,警醒的汉子们一骨碌就翻身起来抽出刀和枪警戒。 胡三斤头顶着皮褥子,两只手把褥子缝扣得严严实实的,顶着一张滑稽的脸茫然四张:“发生么子事了?哪个在叫?” 惨叫声先是连绵不绝,一阵阵回荡,惊起夜鸟无数,在暗夜时格外可怖,然而没多久就渐渐弱下去消失不可闻。一只眼说:“听方向,向是我们要去的那个回龙湖那个方向传过来的。怕是有人抢到我们头前了。” 关大先生道:“莫非是日本人,他们跟湖里那个石人怼上了?” 有人讲要不赶紧赶过去看下发生了么子事,但胡三斤跟毛家义都反对:“今晚莫得月光,我们赶夜路莫得那方便,这个方向上山路也陡,容易出事,还是耐心等到天亮再赶路。” 众人一想也是,加上关大先生也不赞成冒险,一行人只好按捺下来等天亮。好不容易熬到天边泛蓝,吃了东西喝了热水暖了身体,关大先生等人开始向回龙湖进发。 探路的去得快回得也快,眼瞅着爬了一个大早上的山,胡三斤说再翻了眼前的山就到时,就看到转回来的人脸色特别难看。 一只眼赶紧让兄弟送了热水给这个兄弟。这人喝了点水,坐在石头上打了个颤,也不晓得是冷的还是怕的开了腔。 “湖边有狗,就是大老板你讲的那种,还有尸体块,东一坨西一块的,好多地方都染红了,我隔着起码一里远,这些狗都像是发现我了,本来在呷尸体的,都抬起头在嗅,我吓得不敢留,退回来了。” “放心,莫有被跟上,我看了的。” 他说完又补充一句,心有余悸的讲:“那六条狗真的是怪物,嘴都裂到耳朵下头了,张开的嘴牙齿也翻了出来在外边。” 一只眼闻言心里倒抽了一口气,毛先生倒老成,和胡三斤讲:“怕么子,我弄几个机关狗引它们,大家围个圈,只要狗进了圈,用小胡子的土能灭得了那些死东西的。” 有木牛在前,所有人对这个毛先生的手艺是很信服的,关大先生大喜,赶紧喊:“还愣着做么子,快给毛先生打下手。” 这回毛先生多用了锯子、尺子和锤子,他动手快,众人拾柴也火焰高,大概两个小时,六只木制的机关狗就做好了,毛先生取了同样为了引狗而买的鸡,塞进了狗肚子里,又摆弄出十几个小铁筒分发给众人:“这个是针弩,弩你们晓得的吧?弹射出去威力蛮大,我这个做得看着秀气,但只要遇到紧急情况要自救,按下这个开关,里头的百根针就会弹射出来,针上头涂了一种东西,这东西遇上对手会钻进去肉里炸开,威力和手弩近攻一样大。你们都要小心点子保管,莫伤了自己人,而且这个只能用一次,用了就报废。” 毛先生交待完,一行人如获至宝的把这个针筒放到自己最近手的地方放好,继续往山里推进。 有毛先生帮忙,几下子灭了杂毛,一口能把人拦腰咬成两截的死狗果然灭起来轻松得很,胡三斤一边高兴一边心疼自己那点子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土,就这么一下子少了一小半。 这回开了个好头,一行人信心高起来,这好心情一直维持到湖边,等看到湖边溅洒染得到处是的已经变紫变黑的枯草地面,残肢断臂,空气里还有浓郁的散不开的腥味,关大先生一行人沉默了。 光看这些残缺的被撕呷得不成样子的尸块,根本看不出来这些是么子人,但关大先生晓得,怕是杂毛喊来的人。 想下也是,狗是日本老人弄出来的邪物,哪里会咬他们自己人?肯定是放在湖边防范别个的,这个地方除了自己,也就杂毛晓得,不是他还能是谁? 恶心过后关大先生看向湖水。 初时的湖清清澈澈,但现在是个浑的,再看周围,不见日本人踪影,应该他们已经打通了进墓的洞子。 想到这里关大先生指着湖说:“怕是日本人已经抢先了,我们也赶紧下去看看情况。” 当机关大先生一行也换上行头下水,留下了三个人把木牛等一切东西驼到隐蔽的地方看守起来。 毛先生不太会水,他给自己用木头做了个类似螃触,但体格跟土狗一样大的东西,自己抱住了跳进水里,结果竟然比别个会水的汉子还刨得快,只要抓着两个钳子摇动就能调整方向,直把一行人眼睛都看直了。 白天水下能见度高很多,一行人换了几次气,很快就发现了躺着零碎残缺尸体的湖心底的那个洞。 看来抢前来的那些人在水里被石人杀了不少,一只眼数了一下,胡下那些断手断脚和脑袋,起码有十来人。夹杂在这些残尸当中的,还有被分成了十多块的石人的残肢,尤其他那个头,躺在水底眼睛还是鼓的,嘴更是一张一动,里头森尖木尖的牙齿一咬一合,看了让人胆寒,显然根本没有死透。 一只眼见到仇人分外眼红,游过去拿刀扎了十来下,最后硬把刀尖都扎断了,这才从石人的嘴里透刀而出,把它钉在了湖底。 这阵仗,既让关大先生一行又提紧了心,又生出一股庆幸:还好有人打头阵,把这个石人弄死了。 胡三斤潜下去打量了一阵石板,浮到水面大喘了口气跟关大先生讲:“那石板是人造的,阴刻了篆字和日月,盘着一条龙,龙身盘起来,大口要吞的那个圆东西大先生可有印象?我记得在石人手里看到过,想来那就是墓口的锁。日本人也厉害,竟然硬从石人手里把这个钥匙弄到,莫打洞子直接就把这入口找到了钻进去。” “有日本人打头阵,我们倒不用怕,就是要小心行藏,进去后千万别被他们发现。” 关大先生叮嘱众人一句,最后下令:“进墓。” 一只眼领头,身手好的两个汉子在后,接下来便是关大先生、胡三斤、毛先生,后头再次是身手好的汉子,一行人如大鱼,依次潜进了像是张开一个小嘴等着饵食上钩的黑洞子。 第86章 甬道 关大先生这次喊来的铲地皮儿,除了正常陆上的,还有比较少的专捡水里头的,这人道上喊水老鼠,他可不含糊,给众人整了一种新奇的用鱼皮缝制的面罩子,据说能够保持一定时间的呼吸而且不漏水,有他这个罩子帮忙,一众人在狭隘如直圆筒的甬道里游动着倒也十分轻松。 这个甬道一开始垂直向下,渐渐往上倾斜,关大先生他们用手摸着,表面光滑平顺,整体在微光照耀下呈现出典型的灰黑色石头材质,并不如一般墓甬以砖制,更像是巨型的什么东西一气把这个甬道给弄出来的,实在是太工整了太工整了。 一众人一边游一边心里惊奇疑惑:在水里挖这样的石头甬道,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人都要呼吸,换气,否则这个活坚持不了,而什么东西并不要呼吸就能进行作业呢? 更叫人细思极恐的是,一路摸着,这甬道根本是个天然的巨到无边的大石,制作这个甬道的,得用了什么东西才能把甬道打出来并且打磨得如此光滑? 每个人心里都七上八下,游着游着慢慢觉得呼吸开始困难,但好在这时候水位已经不像之前涌满整个甬道,人已经能从中露出小半个脸了,于是有人扯了面罩浮上去重新呼吸。 一呼吸,这人便奇道:“你们闻到味道了没?” 众人摇头,就听他道:“说不上来是么子香,但像是花香,还蛮好闻。” 他说着别着头寻着香味来源,结果最后鼻子快贴到甬道石壁上了:“居然是这石头有香味,真是奇了怪了。” 一只眼呵斥他:“快把面具带上,这样的地方小心为上,最好不要乱碰乱摸乱闻,一切行动都听我的指挥。” 那个年轻人也晓得厉害,倒也不争,赶紧把面具再次戴实了,一行人继续往前。 甬道很长,弯弯曲曲上上下下,越到后头水位越低,一只眼估计着走过的路程,说:“怕是我们转弯进了回龙山里的一处山腹,修这甬道的人很精明,把这里的头的坡度每次调整都只高一点,要是没得水进了甬道,我只怕还感觉不出来我们的位置和方向。” 众人微微回想了一下,发现确实是这样,水位的改变是一点一点的,有的时候水位落下,有的时候转一个顶点,下头有水,但水低,有些又会水深,要是不够仔细,怕是根本判断不出来这个细微的变化。 又过了一阵,众人游过一处弯拱点再次下水,最前面的人便叫起来:“脚能踩地了。” 他说着,整个头与肩膀是露出水面的,显然水位在这里又下去了许多。 一众人松了口气,但一只眼不准众人脱面罩,于是只能忍着,戴着那个面罩继续往前,越往前,水势越低,游了许久的众人开始感觉到疲累,也真切的开始体会到坡度正在倾斜,他们已经彻底离开了水在爬坡。 好在大家体力都还不错,关大先生解了包裹住怀表的油纸看了下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他们竟然不知不觉间游了差不多近两个小时,便招呼着坐下休息,补充些水和食物再往前行。 一只眼试着露出鼻子闻了闻空气,空气里带着水汽湿儿,气温居然并不低,一只眼这才又发现一件事:一路游来,居然并没有觉得水温刺骨。他回头摸了摸下方的水,水果然是个暖的。 做了要半辈子的铲地皮儿,一只眼头一回遇上这种奇怪的墓,他心里生出了一股不安,但看周围,又没有异常,取了面罩呼吸了一阵也没有头晕胸闷等异样情况,于是转回去点了点头,带着取了面罩道:“能呼吸,面罩可以取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毛先生取了面罩和胡三斤靠坐在一起笑:“可把我这把老骨头累趴了,好多年莫有这样游过水了。” 众人喝水吃东西稍作休息,一只眼又告诫众人把刀枪护身的东西拿好了,从这里开始路是好走了,显然真正的墓地就在前方不远,日本人也显然离他们很近了,随时都有可能遭遇上,大家一定要格外小心。 而一只眼没说出口,但个个都是人精的人都也听出了他话下的意思:一路太平静了,什么事都莫有发生,那就很有可能有大危险在前头等着。 每个人又把自己身上的东西检查了一遍,胡三斤把混了黑狗血的土用黑袋子装着,与众人每人分了一小撮,又检查了一下笼子里的绑了嘴的鸡。 这鸡身上是湿的,脑袋上套着鱼皮罩子倒也老实,胡三斤上前把它的罩子取了,摸着它的背作安抚,手里弄了点米“咯咯咯”的用鸡叫声诱它吃东西。 鸡先还不动,听到声音后才转了转脑袋,然而怎么也不肯吃米,因为嘴上套着套,脚上也栓着,它不安的扑动翅膀,结果飞不起来,只能东倒西歪的挣扎,又想拿嘴啄开胡三斤放在它背上的手,可全不起作用。 谁都不是瞎子,都看出来鸡的状态很不对劲,毛先生轻声道:“怕是我们现在在的地方,有东西。” 老话说:鸡没六载,狗不八年。这种说法的解释是指,农家饲养的这些家禽牲畜,因为和喂养它的主人整天朝夕相处,无论干活,说话,它就在旁边听着学着,人们的一举一动也都看在眼里,如此就逐渐通了人性,早晚必定成“精”,做出些危及祸害人间的恶事来。 胡三斤点明要五年的鸡,也就是这个原因。虽然一开始他跟关大先生讲想要五指鸡,可五指鸡乃是灵官鸡,这世上凤毛鳞角的,一时半会上哪找去?这才退而求其次,花大价钱求得五年鸡。 这样的五年鸡,灵智已经在混沌要开不开边缘,司晨罡气极重,也是破邪秽的厉害之物,一般吃食只吃毒物了,像现在这样举动不安摆出攻击性,怕就正如毛先生所说,这附近潜伏有有毒的东西。 胡三斤忙扯开鸡脚上的布条,嘴里一边念:“莫啄我,莫啄我我就给你解套子”之类的话,一边小心翼翼把手伸近去,瞅着这油光水亮一身毛色黄到发红的大公鸡正面看着自己不动的时候抬手就一把扯下它嘴上的皮套子,猛的缩回手。 毛先生在一边盯牢着的,在胡三斤手缩出来的同时赶紧把笼子一关,挡住了往外冲的大雄鸡。 这鸡撞了几次笼子,撞得笼子摇摇欲翻,众人上前想扶,它见手就啄,嘴如闪电,胡三斤大惊,叫道:“千万别让它啄了见血,会坏了它灵性助长凶气”,好在这些汉子们都是老江湖,手缩得老快一个,好险没叫这鸡啄个正着,当下也不敢用手了,拿着取了油皮套的枪杆子顶。 这鸡见冲不出笼,焦躁得在笼子里打转,随后直直的伸长了脖子,从笼子栏杆里探出来抻向众人欲往的前方。 这下子一众人的神经紧紧绷了起来。 一只眼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拿着砍刀点上蜡烛一马当先走在前头,一行人陆续跟着他猫着腰往前行。 甬道长得几乎看不见尽头,随着上坡,忽然有人小声扯着前面的人说:“你们看,两边出现壁画了。” 一人给一人传话,关大先生他们听到后举烛往两边看,发现甬道真的不再像水里那样光滑如镜,而是出现了粗犷线条篆刻的壁画。 胡三斤道:“倒回去一点,把甬道壁画看清楚,讲不定说的正是这个墓的来历。” 于是众人往后退走,有人走着走着说:“不对,脚板下也有雕刻。” 这下子众人又看向脚下,发现脚下确实也雕刻了画面,但这个刻痕非常的浅,就像是小孩子拿刀在石头上划的浅浅白痕,仔细看了是并不稀奇的鱼鳞花纹,但令人奇怪的是甬道两侧似乎还挖了浅浅的沟,有人比了比,两边各有三条沟,每个沟约一个人拳头宽,深约十厘米,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很多地方像个小尖刺,看着只要不小心摸就会扎出血来的那种。 胡三斤和毛先生、一只眼都把手探下去小心的摸了摸,最后一脸凝重的站起身来说:“像是什么东西抠出来的。” 年轻一点的听了这话想笑,可又笑不出来。 虽说‘翻肉棕’来钱,但翻肉棕在场的都经历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儿,要说不可能,在场没有一个人说得出来这三个字。 一只眼补充道:“你们有莫有发现,这墙壁虽然刻了画,但石壁还是光光滑溜得很?一点灰都莫有?” …… 被一只眼提醒,一行人才又发现了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越是微不足道,隐藏其后的真相就越可怕。 关大先生没有他们有经验,只见人人脸色难看得很,气氛也沉滞,不由得低声问一只眼:“钟师傅,你这话的意思?” 一只眼看着关大先生,扯了个难看的笑:“大老板,你屋里的桌椅为么子会没得一点灰?” 关大先生毫不犹豫的道:“那是因为佣人每天都……擦……” 每天都擦…… 都擦…… 关大先生终于反应过来,瞬间变了脸色,他举起烛打量现在所有人站的这个甬道。 甬道高约两三米,顶上都刻着画,呈个圆弧形,宽约近两米,烛光里,长长的两头的延伸处黑黝黝照不进半点光,看着分外叫人心里打怵。 第87章 水晶暗影 八十七、水晶暗影 “那我们还进不进?” 有人出声,所有人闻声把眼看向关大先生。 关大先生心里打鼓,回头再次看看身后的路又看下身前的进路,最后一咬牙:“都到了门口哪有打退堂鼓的理?要真有大家伙,我们就算多长几条腿怕也跑不过,往里走,只要进了里头,就有耳室正室什么的,反而能找个地方躲躲抢线生机,我看,我们还是继续前进。” “再讲了,富贵险中求。” 都是这行的老麻雀,一行人大部分本身虽然觉得危险,但闯过的风浪多,惧意早磨得差不多,这话又说得真入了他们心坎子,当下一只眼和叫铁蛋的举了特质的玻璃长瓶里的一种能发光的石头带着开路。 关大先生一行仔细的观察石壁上的画,这石壁画很简单,先是刻画出极长一片的水波浪纹,起码有两米来长,然后曲线渐渐拱起来变成一片一片的山峰,整个壁画得由左至右,从左侧依着洞顶转到右边脚下的看,只看一会就让人有点头晕眼花。 胡三斤连道:“奇了,我老胡下坑这么多年,便是秦汉的都进过,从来甬道建四方,画多是岩彩,右右依次往前递进,像这种甬道建成拱圆形、壁画用阴刻手法刻成螺旋递进,倒还真是头一次,这个地方不简单,只怕大不简单。” 关大先生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听了这话心下庆幸:还好自己肯花钱买了批军火,有军火,再大的家伙也能挡一阵。 随着前行,壁画也开始变化,变成流云、山川,山川移动着,化成锐利的山尖、湖泊,随后开始画到一群人抬着一个扁扁的,长形盒子上山,到了湖泊后一人上前站立,其他的人开始对着长盒跪伏在地上,那举手伏头的姿势,依着一只眼的经验,是在跪拜。 所有人看得入神,虽然画面线条很简单,但却极为传神的表达了人物的动作所想,随着场面的结束,站在前方的人举起手上的东西,指挥人把盒子打开。 看到这儿,毛先生提出了疑问:“这个一直站着,仰头像是在吟唱的人是头领吧?要是头领应该也不至于这样穿,你们看,他身上的穿的,像不像是铠甲?” 又指着他手里举起的东西:“比起杖或别的么子,他拿的这个东西是不是更像矛或剑?” 听他这么一讲,众人渐渐品出了名堂,只觉得这正门还没到,这迷雾就越来越重了。 这个地方确实很不正常。 不正常通常代表未知的危险性更大,更无法预测,但同样的,也代表里头的东西非常的不一般,可能就是天大的宝贝。 胡三斤这时提出:“有个事奇怪。你们看,画面到这里打开了那个特别长,像一段木头的盒子,但这里却只画着盒子背面和打开的盖,并不画出里面的东西,但看打开方向,应该是让里头的东西下了水,这会是么子?” 有年轻的性子急些,回道:“管他是么子,我们进去一探究竟就晓得了。要是大家伙,反正前头有日本人,要碰到也是他们先碰到,我们就进去捡漏的。” 他这么随嘴一说,关大先生他们几个倒恍然大悟:是呀,日本人在前头,他们怕么子。 这么一想通,顿时队伍都打起了精神,急忙往前走。 前头是个特别窄的一个洞口,几人一钻过去,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个小水潭。 潭两边有狭窄的石头边缘可以踩着走到对面,正对着关大先生一行的,是个巨大的石门,门是圆的,但石门显然已经被暴力弄开,巨大或细碎的石块飞得到处都是,地上水里还倒压着七八具尸体。 几人先是吓了一跳,随后一只眼上前检查了一番,退回来道:“怕是日本人。瞧他们那样子,脸上还留着恐惧,尸体上有蛮多小伤,血液带黑,怕是弄门的时候见到了么子。” “大家都小心点,把枪和刀都拿着。” 有日本人在前,关大先生他们也莫有停,快速顺着两边往那个大开的门里走。 进了门,就像进了另一个世界,所有人手里的矿石都失去了光彩。 门后是个巨大的穹殿,天然鬼斧造就,离地起码几十米高的穹顶垂下一支支透明的石头,有的长到离一米八的大个儿的头顶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有的则离地面遥不可及,这些晶体被矿石萤光一照,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让人好像来到了仙境。 就在所有人看得忘乎所以时,有人惊呼一声:“你们看脚下。” 众人顺音低下头一看,顿时也瞪大了眼。 脚下,并不是一般墓室的石板或黄土,而是和头顶的穹顶一样,是巨大又透明的东西,有人伸手一摸旁边拱起的石头,冰冰凉凉,根本和玉石没区别。 识货的喃喃失声道:“水晶,这都是水晶!这么多这么大一片的水晶,要是搬出去不晓得要卖多钱,发财了……我们发财了……” 一众人都激动不已,但还好,晓得控制住,都拿眼看向关大先生,关大先生都被这种仙境般的、放眼望去看不到边际的水晶给震住了,还是被看不过眼的老人精胡三斤推了一下才回过神。 关大先生茫然的看众人一眼,胡三斤把刚才那人的话又讲了一遍,摇头道:“大老板,我看不如这样,分两个人出来在这里折水晶送出去一批,我们则继续往里。” 毛先生也点头,一只眼他们也表了态觉得这个主意好,关大先生就拍了板,留下两个人,自己和其他人找前路。 到处都是透明一片,光点闪闪,刚开始还好看得很,看久了眼就有些花起来,找了好一阵,还是胡三斤拿着罗盘定了位,终于找到了前路,众人站在路前傻了眼:前面是个三岔口。这得往哪条走啊? 最后倒是一只眼老成:“里头不知是么子情况,而且有日本人,我们也不晓得到底日本人来了多少,不如一起走保险些,遇到么子人多力量大,前路不通就退回来走另一边。” 这主意好,所有人便跟在一只眼身后进了左边那条路。 关大先生走在一只眼后头,正边走边揉眼,忽然就听到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在身后说话,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公鸡发抖缩成一堆,这条路怕是有蛮厉害的东西。” “不告诉他们,等下我们找个机会藏起来。” “少两个人反正他们也不会发现。” “行,我们注意着点,看两边有哪个地方好躲。” 关大先生听得火起,这胡三斤可是自己请来的老人了,怎么到了这个地方怕成这副德性?发现不对居然还不告诉自己,只拉着那个毛先生,他这是么子意思?自己这么多年给他的工钱奖金,对他每回拿东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怕都是喂了白眼狼? 想到这里关大先生猛的回头一瞪,倒把后头检查鸡笼刚抬起头的胡三斤吓一跳,他一脸莫名所以:大先生这一副狰狞的架势,是怎么了? 关大先生瞪完了他又转回头来,心里暗恨,要是晏先生从北平那边赶回来就好了,至少晏先生就忠心耿耿,不会做出这样背主的事。 这样想着,关大先生留了心,尖起耳朵开始怀疑身边所有的人是不是都心里各有心思。他这么一想,就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听见了。 听到了一只眼和他的同族兄弟侄儿们讲背着老板多弄些水晶出去,听到后头的人正在偷偷一边走一边折一些到人腰间高的水晶细尖往自己包里藏,又听到有人抱怨说这个路怎么这么长,还莫有看到头,这样下去主室也不晓得哪个猴年马月才能到…… 关大先生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握着枪的手都开始抖,就在他被这些声音烦得脑袋发痛,耳朵里声音变得嗡嗡锐利时,队伍里突然传出来一声惨叫。 这叫声让关大先生浑身一震,头脑突然清醒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出汗,手用力捏着刀,因为力气太大,肌肉都在发颤,更叫关大先生不可思议的是自己竟然把刀举起来了,正对着一只眼的后背……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做出要对付钟师傅的样子了?再看队里其他人,个个都赤红着眼面孔扭曲,鸡笼里的那只大公鸡都缩成了一团伏在笼子底板上不肯动弹。 不容关大先生细想,后头又一声惨叫,把诸人的神魂都拉了回来,一众人发现声音看似是四面八方传来,根本分不清到底是从前头还是后头,正你看我我看你惊疑不定时,来路的方向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身影,那人一边跑一边喊救命,等跑近了一点儿,在最后头的人看清了他的模样,正是留守折水晶的一个兄弟,叫瓜娃的,身形狼狈带着血迹,一只手还挥着刀。 他看到同伴眼睛一亮,嘶声踉跄着跑得更快:“快跑!快救命!” 走在前头的人被挡住,就倒着身子往后头张望,只看到瓜娃跑得很快,可他后头根本啥也没有,再一听他这个喊声,云里雾里的。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惊叫一声:“有东西!” 众人瞬间顺着他声音看去,就看到闪光的水晶里有东西迅速一闪而过。 这下众人心里慌了,都把脸欺近前仔细看,纷纷发现原来近在身边的水晶里不时就有细长条的透明的筷子一样的东西在游动,看样子还纷纷往他们这里聚集着,像是准备随时一拥而起冲破水晶往他们身上扑。 胡三斤更是扯了扯关大先生衣袖,见关大先生转过头来了,胡三斤不出声,两指并着剑指,指向他们所站的脚下。 关大先生顺指低头一看,霎那间差点吓趴下。 就在他们站立的水晶的下方深处,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漂亮宝蓝色的铺满鳞片一样的东西,正在盘旋蠕动着,因为太大,根本看不清它的全貌,众人站在水晶之上,就像站在它背上边的小孩似的。 关大先生在心里比划着,那鳞片,一枚怕是有个小西瓜那么大! 第88章 夺命狂奔 这边的动静除了一只眼和毛先生,其他的人都没有注意到,所有人都在看着四面八方的水晶和奔跑近来的但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的瓜娃身上。 水晶里的东西虽然窜动着,但一时却不能破晶而出,倒让众人松了口气,但随着瓜娃跑近来抓住队伍最后那人的衣角倒下,他的破烂的衣服下突然游出丝丝缕缕的十来条透明的细筷子。 这些东西显然吃饱喝足,后头的几人能清楚看明白它们的体内有鲜红的血液在流动,就像是吸了一肚子的血,有人惊慌的喊:“这是不是蚂蟥?” “哪个晓得,那东西可莫得这个细这个长,我看八成是蛇。” “管它是么子,快拿刀砍,看瓜娃那样,这东西肯定有毒,可别被它咬了。” 队伍里的人喊着,挥着刀一边往水晶上砍这些鬼玩意一边往后退。 胡三斤他们被推得往前走,还不忘往后回头叫:“莫把水晶砍烂了,水晶里头的东西要是涌出来就麻烦了。” 这话喊出却是晚了,这水晶看着好多厚厚一大块,没想到刀一削就咔嚓发出脆响裂出了裂痕。那些东西像是感受到了从细缝里涌进去的空气,拼命的往裂缝涌,一行人脸色大变,一只眼拔腿狂奔,嘴里喊着:“快!快跑!这东西太多,要是涌出来我们全得完蛋!” 关大先生紧紧跟上,就连胡三斤看着一把年纪了,没想到逃跑起来比兔子速度还快,嗖嗖的提着个鸡笼子三两步就把关大先生给甩在了后头,关大先生目瞪口呆,看着胡三斤的瘦小背影心里生出一股佩服。 这些透明的细蛇一样的东西速度极快,一行人才跑出七八步就听到后头传来两声惨叫,其余人被这叫声震得回头看去,就看到压后的两个汉子疯狂的扑打着身上,手里的刀也在乱挥,嘴里喊着:“好痛!老子砍死你们!” 最让人心惊的是越来越多的细蛇一层又一层从他们的脚上往身上攀爬,两边裂开的水晶里更有数不清的细蛇似的东西弹跳起来,闪电般袭向他们的头脸,包括正在逃跑的一行人。 后头的汉子福至心灵,一把刀转着圈儿的舞成一面盾牌,竟让他挥开了一大波,其余人见状拔腿跑得更快,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毛先生边跑边喊:“小心别打碎水晶,我们脚下面有大家伙,千万不能把那东西给弄出来了!” 他不喊还不要紧,一喊,刚才没看到的人都在奔跑中低下了头,随即看到了水晶深处那团巨大的蠕动着的宝蓝色肉鳞,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只眼的堂侄儿钟仁厚吓得话都要说不全了:“我、我、我的妈呀~那那是个、什么、什么鬼东西?” 一只眼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壳上吼道:“别管它么子东西,往前死命的跑!都把呷奶的力气给我使出来跑!” 一群人哪里敢停,风快的往前冲,然而到处是透明的水晶,跑一阵急了眼,有一个没看清拐弯的地方立着根水晶柱子,一头就撞了上去,砰的发出一声巨响人往后弹着又撞倒两根水晶柱子才摔到地上。 咔嚓咔嚓的碎裂声连绵不绝,在后头的人一回头,魂飞魄散,吓得喊声都失了真:“裂大缝了!二傻的血从缝里渗下去了!都快跑,再快些!” 他们一行人疯了似的,受了血的刺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透明细蛇从水晶的深处涌出来,一些顺着缝钻进了有血的地方,更多则疯狂的扑向跌得很重几乎爬不起来的二傻。 惨叫声绵绵不绝耳,只叫夺命狂奔的众人又恐又惊跑得更快。胡三斤提着笼子带着个七八斤重的大叫鸡先还跑得快得很,渐渐就有些体力不支,开始喘急气儿,一只眼劈手夺了笼子,另一只手也腾出来拖着他加速。 胡三斤得了空,低头往脚下看,一看不得了,本来在水晶下方看着有四五十米深的那团宝蓝色东西居然比刚才要离他们近了很多,肉眼看去,怕只隔二十多米了。 毛家义也关注着脚下,见到胡三斤变色,对他摇摇头。 胡三斤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别说,说出来只怕会让本来就恐惧的众人更加害怕。 也许人在危机中会爆发出潜力,一行人跑得比平时最快的速度还要快,就在跑得晕头转向,后头有个小伙子又惨叫一声时,最前头的铁蛋不动了。 后头一只眼他们没收住脚,全一个接一个的撞在前头人的背上。 铁蛋稳住了身形,双手一伸,嘴里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往后退……快往后退……” 一只眼倒身一瞧,这才发现原来他们竟跑到了一簇簇水晶如剑一样的地方,这些像剑似的水晶横着铺开,连顶穹都是,像是开出的一丛丛的水晶花,美丽无比,就像一条河流横在众人面前。 这个水晶花河并不宽,隔着对岸只有三四米距离,然而从这边望过去对面,已经是另一个天地。 对面是个巨大的石窟一样的地方,镶着星星点点发光矿石的窟顶倾斜着变低,因为有矿石的闪光,一众人能看清在穹顶垂吊着很多椭圆形的东西。 那是什么? 所有人心头浮上不好的猜测,都觉得怕是另外一种古怪的生物。 后头的人奋力拿刀抵御着四面八方涌来的细小透明的东西,连头都没空转的喊:“怎么不跑了?MA的,鬼东西越来越多了,你们莫堵着路不走啊!” 他这一喊把所有人喊回了魂,回头一看,铺天盖地都是密密麻麻涌过来的细小蛇类,哪还有刚才的顾虑,拔腿就试着踩上水晶翻过去。 这地方呈一线天的横开,倒是让人能分头找路,好在这些水晶看着尖利,但呈多棱,一众人又戴着皮手套子,倒没有割伤,关大先生寻了处好落脚的飞快的爬着,因为跑得剧烈,心跳如擂鼓,胸口里像拉风箱似的,能听到自己急促无比的喘气声,带起一阵一阵的痛意。 就在他们一行担心着后头的那些鬼东西时,领前的一只眼和铁蛋忽然喊:“完蛋了,前头吊着的东西动了。” 这话一出,众人赶紧抬头看,果然发现对面的石窟里吊着的东西都在晃荡,越晃越厉害,好像随时都会从窟顶掉落下来的样子。 前有狼,后有虎,简直逼人入绝境。 就在铁蛋骂娘红着眼说怕是今天大家伙儿都要交待在这里时,后头的汉子又惊道:“这些鬼东西往后退了。” 他话里带着惊喜,就像黑暗里的一道光一样让一群走投无路快要崩溃的汉子们都愣住了。 所有人都停止了爬动往后看,果然看见无数的细蛇带动着美丽的萤光往后退,就像一片接一片涌动后退的光潮,眩丽迷人得很。 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疑惑着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只眼又大叫一句:“都趴下!” 关大先生他们下意识矮下身子,一阵呼啦啦的腥风声从众人头顶,自身后向来路掠过,等关大先生抬起头看,发现竟然是一团团陌生的体积有一岁小孩那么大的东西成群结队的扑向前方追得众人狼狈不堪的透明细蛇群。 这些东西外形像猴,长了灰黑色和岩石差不多的薄毛,但又不是猴,身体张开时在身体的两侧长了一层很薄的膜连接着手和脚,尾巴像个黑色的铁棍子,威力极大,它张开手脚在空中可以飞行滑翔,停在水晶上后尾巴砰砰的四下乱拍,瞬间就拍死一片那些看着小,但追得众人差点自杀的细蛇群,随后像饿极了的人看到了美味的点心,手脚并用的抓起死去的就往嘴里大把的塞。 也不晓得是它们的牙发出的声音还是那种怪蛇一样的东西身体脆,就听见一片咯嘣咯嘣的响声,直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些怪蛇死得多,开始出现了慌乱,又往后退了一段,随后忽然停下动作,像得到命令似的不顾一切的往这些猴子身上弹咬,一时间猴群跟这些东西撕扯咬拍打成了一团,水晶被拍得咔嚓响个不绝到处飞溅。 一只眼作为队长最沉得住气也回神最快,他迅速打量了石窟里一眼,压低声音怕惊动了那些进食的古怪猴子:“趁它们呷蛇,我们快走。” 声音小传不到后头,于是一个扯一个,都赶紧的趁机往石窟爬。 随着翻身落了地,一只眼迅速打量周围,发现石窟往里延伸,里头一片黑,只能隐约看到头顶和地面有星星点点的矿石萤光闪烁,他指指脚,又并指在嘴上示意众人莫要发出声音,开始带头往里摸索。 关大先生一行提心吊胆的跟在一只眼身后,不进石窟不晓得,原来石窟地上也到处有些像吊在窟顶的那种圆东西,一行人又要顾及不碰及时不时晃动的圆壳儿,又要顾及着踩着碎石不平的地面不发出声音,速度想快也快不起来。好在这个石窟并不长,大约走了三四十米,一只眼就隐约看到前方再五十多米的地方有个泛白光的出口一样的地方。 他大喜,把这消息悄声告诉了铁蛋,铁蛋又往后传声。 第89章 石洞背跪像 这段路儿虽然大家伙儿迫切想要快点走完,但脚下还是非常小心的注意着,就在眼看到了出口的地方时,一只眼和铁蛋眼角突然有黑影一闪而过。 “谁?” 叔侄俩不约而同叱喝一声,但声音压得很低,在石窟里并没有响起多大的回声,只引得两人周围近的圆形的东西晃得厉害。 他两赶紧噤了声不动,好一会儿,六七个圆东西大概感觉不到动静,又慢慢恢复了沉静。 关大先生和胡三斤他们都别着头四处打量,虽然石窟里有数不清的矿石闪光照亮着这个地方,但往两侧横伸的深处,根本看不见光芒,都是黑乎乎的,窟里的光也并不如灯火明亮,而是互相映照着生出一层朦朦的淡清光,跟月光似的。 一只眼警惕的四下张望,没有发现异常松了口气,他心想:怕是自己刚才一路太紧张,看岔了。 随后身后突然传来了叽——的惨叫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些猴子像是如临大敌,声音疯狂又尖利,非常瘆人,一行人往后看看不出个道道来,只好加快速度往前行。 受到后头不断的尖叫声影响,石窟时的东西晃动的频率加快,好在出口不远,就在一行人拖着受伤的同伴踏出石窟后,身后突然一阵剧大的响声,整个站的地方都跟着摇了一摇。 毛先生一脸凝重:“后头的水晶下边的东西怕是出来了。” 那些细小的怪蛇一样的东西竟能生活在水晶里,显然和那个庞然大物是有关系的,能飞的猴子既然拿这些东西当粮食,想来双方是你死我活的敌对立场。 好在众人拼命逃跑,总算从这两个古怪的生物堆里冲了出来,想到这里,众人抬头打量眼前一片光明的地方。 这地方并不大,呈环型,周围都是高耸的悬崖峭壁,久违的阳光从高高的峰顶落下,把这块地方照得通亮。周围的石壁高约有百多几百米的样子,长有树木,叶绿葱郁,从地底回到世间一样的感觉让一众人松口气又把心提了起来。 这些峭壁上居然有不少的洞,密密麻麻,像蜂巢似的,但又莫得那样密集,可也数量之多,让人数不过来,眼睛好的铁蛋已经看出这些洞都是雕出来的,里头还雕刻着人物,只是这些人物都是背后的跪姿,就好向面向山壁里头。 “叔,这里怎么这么古怪?”铁蛋跟着一只眼做了好几年的活,多少清得一些门道,可看着眼前二十米开外的石壁上的洞雕,傻眼了。 放哨的兄弟巡视了一圈过来,表示安全,一只眼又看了眼进来的那个洞口,都站一会儿了也没有东西跟过来,看来是有地界之分,他们应该暂时确实安全了,这才让大家放下东西坐下休息。 胡三斤几乎累瘫在地,可还记挂着把鸡笼子拢到身边,闻言僵着脸皮子笑了一下,道:“这地方哪……我胡某人一把年纪,头回遇到,不简单、不简单。” 他说着,忽然想起来么子似的,让毛先生把他扶起来。 “日本人非要进这个地方,只是晓得些么子。看样子,我们这一趟风险比以往还要大,但要是能走到底进主墓室和放陪葬品的地方,肯定要大发。” 一行人坐下了,才发现真是饥寒交迫,好在东西基本都在,都拿了呷的和水出来补充体力,松了气,众人才发现身体也累得特别厉害,个个喘着气跟拉风箱似的,身上都痛。 一只眼浑身也难受,但还忍着,指挥众人扒了衣裳检查看受伤没有,他可记得瓜娃最后倒下时从他身上钻出来好多那种细小的怪蛇一样的家伙。 好在大家互相检查了,大多是身上撞伤刮伤,还有两个是被自己人的刀误伤的,于是给他们两个上了伤药,又撕了衣角包起来,一众人才真正坐下呷东西。 有人欲言又止,关大先生看在眼里,晓得他们怕是看刚才折损了几个兄弟,要打退堂鼓,其实关大先生心里也有了退意,然而这话他说不出口。 这个地方四面都是悬崖峭壁,根本莫得个出口,要想回去,就只能从原路走,试问他们能从那种猴子和细蛇当中全身而退? 简直是做梦,不现实,唯今之计,就只能想办法找出一条路来。 可这路在哪里呢? 那几个人怕也是晓得现实根本不容他们后退,所以半天都没说出话,因为折损的是同村的兄弟,一只眼也没得心思说话,只想着等出去了把这消息带回去,自己怕要成了族里的千夫所指了,他想着这样的心事,喝了点子酒提了提神,也晓得自己是队长,这种时候得自己聚拢人心,不然队伍散了就更危险,当下打破沉默道:“我们头是不能调了,这里看着莫得出路,但依我看,爬上悬崖顶说不定就是回龙山里的哪个峰顶。” “可这石壁也特怪了,莫得事雕这么多洞子做么子?尤其还每个里头有人,只雕出来半个身体就算了,居然还只后背跟脚跟子。” “要讲这样的地方,我们几个倒见识过,不过那地方是个风俗,人死了放在棺材里不下葬,悬置在峭壁上头。这些洞子和那样的葬法倒有点子像,不过意思肯定就不一样。” “我们一路过来本来就古怪,也不差这里了。反正我们莫要去碰比较好,小心为上。” “说得不错。”毛先生接口,“死路并不一定是死路,总有一线生机在的,依我看,爬上去就是出路,我弄几个铁爪子和飞索,爬上去瞧瞧。” 众人本来心情低沉,后头那些鬼东西让他们都有一种无力感和恐惧感,这会走到死胡同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这个毛先生竟然能做飞索,顿时像黑暗里看到了一线光明,从身体深处冒出一股生气来。 关大先生对江湖人接触并不算多,平日里接触到的就是铲地皮的和风水先生,晓得江湖的存在,但隔行如隔山,哪有现在亲眼看到一个江湖高人在自己面前制作铁爪和飞索来得震撼。 毛先生动作很快,他的工具居然还能随心所欲的组合,花了点时间就把当初自己点名要带着的一些铁片和铁丝弄成了十多副的古怪的指套和飞索。 这种指套像皮套,但手背部分并没有铁片儿,只有铁丝扣在手腕处防止它滑掉,掌心倒是有一层铁片,往手指延伸出五个指头,指甲处比戴的人指要长,又长又尖,就跟长了爪子出来一样,脚上的没有分五指,反而就是个铁片板子,只是脚趾前端要长,也弄得极尖,在光下散着寒光。 关大先生把这东西听毛先生指点套好了,握拳松开踢脚的试了一番,发现这手爪套居然非常灵活,一点都感觉不到僵硬不便,脚就有点儿不好走路,毕竟脚底的铁板是一整块儿,弯不了。 所剩的铁片不多,毛先生干脆又给各人整了个小小的护心镜,剩下的铁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都扭成了铁链子扣住护心镜固定在胸口。 一只眼打头,把刀枪放在伸手可抽出来的腰后开始踩好点,带头往上试手脚。 不得不说这种小东西就看得出销器门的厉害了。 铁爪看着不怎么样,但一只眼用力一抓,竟然指甲扎进了石头中,他心下大喜,又抬脚一踢,脚铁板尖也稳稳的扎进了石壁里。 众人都紧张的在后头看着,看到一只眼成功,当下个个充满了信心,望向头顶几百米高的峭壁都充满了干劲和希望。 眼看着另外两人跟着爬上石壁,胡三斤从后头拉住关大先生,悄声道:“大老板,这鸡刚才一路缩成一团,显然是感觉到外头的可怕的东西,比它厉害,可现在这鸡怎么头到处扭,好像有点烦躁不安,怕是这个地方也不对劲得很。” 关大先生嗯了一声,四下看了看也小声道:“胡师傅,我们进山时外头是冬天,树叶子都掉光的,可现在这个地方……” 他说着指了指壁角与石壁上长的树。 这些树长得并不高大茂盛,但苍虬有力,上边的枝叶葱翠喜人,被阳光照射着,仿佛上边还浮起一层漂亮的绿光。 这个现象是很反常的,也不晓得所有人注意到没有,关大先生看没得人讲,就压在心里,这会子听到胡师傅提醒自己小心,心下一暖,想他还是记得自己是老板,原来的不满倒散了不少,便把自己的这个发现说了出来。 胡三斤点点头,旁边毛先生也小声应了一句:“事出反常必有妖。” 同时手指了指石壁上那些间隔距离差不多宽高的石雕石像洞。 这些石洞的大小都差不多,等近了,大家才看清里头的石人雕刻的大概是半个身体,这里应该很久的年月没有人来访过,石像背部都爬上了青苔灰尘,有人原想拂开瞧个仔细,但被一只眼制止了,这样古怪的地方,万一碰一下又引出么子东西来就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关大先生看到毛先生的指向,顺着手看过去,点点头表示心里有数,于是几人不再讲话,开始爬壁而上。 毛先生做的铁爪好用,但耐不住直爬陡峭的石壁是个大工程,众人爬了三十多米就开始体力不支,速度明显的见缓,见状一只眼使了眼色,四个大汉在前头开始甩飞索。 毛先生做的这种飞索像个大铁扒子,也像个大扇骨,前头弯勾着,抓攀能力非常强大,一甩就牢牢扣住了上方的石壁,一只眼他们抓着飞索的绳子,一边使力收着,脚下借力飞快的蹬,三两下便往上窜出一大截,见状,后头的人也跟着把飞索掏出来,就准备有样学样。 第90章 石僵军 经常走坑路的力气好身手好,不大一会儿好些人就窜到了前头,可苦了关大先生和胡三斤这两个文路子,毛先生按理来说肯定爬得快,可他一点不急,反而劝着关大先生跟胡三斤:“这峭壁看着有两三百米,一时半会的哪爬得完?莫学他们这时候大把花力气,用得快,累得也快,我们均着速度慢慢往上,稳打稳扎才不会把体力浪费了。” 他说得很有道理,心态和神色都很平和,倒让关大先生更加另眼相看。 于是三个人选择性的靠拢,干脆凑在一起边爬边聊天,借说话来缓解笔直向上爬峭壁而僵硬发痛的五指及躯体。 胡三斤道:“我这一路,一直在想一件事。” “看样子,日本人选的是另外一边的路,只有我们走了这条水晶路子。水晶这东西,可是石头,那些鬼东西是怎么活在水晶里的?而且它们是为么子突然出现的?一开始的时候可是好好的。” 关大先生喘着气道:“这个问题我也想了一路,我猜,咳咳,这些东西很可能和我们看到的脚底下那片大水晶下头的全身发蓝的东西有关。有没得可能,我们摸了水晶,或者走路的声音透过水晶传递到了底下深处,才把那些鬼东西弄醒的?” “是有这样的可能。”毛先生点点头,他是江湖人,看着平时坐店做老板,但显然身体锻炼得很好,爬了这么久还莫见到他喘粗气。 “我这大半生,跟着我师父走南闯北,见识不敢说多,但放眼国内,说少,我毛家义敢称属于前几人,像达官显贵的风水宝地去过也不少,就连皇帝的墓都进去过,可都没有这个墓诡异,简直闻所未闻。” “那些东西透明,又像细筷子,我就喊它水晶蛇吧,就我所阅读过的典籍里都没有这样的动物的描写,天地之大,奇人异事之多,只怕这蛇就是其中一种了,我们有生之年得见,也算是另类的幸事。” “水晶蛇这个称呼倒是贴切。只是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能量把这样的东西给养在这里头?” 胡三斤一脸不解。“你们也都看到的,那个水晶地底下,那蓝色的东西,鳞片像老大的鱼鳞,都快赶上小西瓜了,这得是多大的个头?而且还往上浮,那东西你们讲,会不会破晶而出?追着我们来……” 关大先生闻言干笑一声:“不至于吧?我们出了水晶的地方,到的那些会飞的猴子的洞窟子,里头可全是普通石头了,石和地全都变了个样,动物有地盘性,像那样生存在水晶里的,怕是不会到别的地方去……” 正说着,大地忽然晃动了一晃,连着峭壁上方都震了好些碎石滚下来,有人正甩飞索向上,被这一震飞索失了准头,一爪子就在石壁上带出一火花往下掉,吓得别个都在喊正在飞索下掉的下方的兄弟:“溜子,快闪开!” 叫溜子的说时那时快,一抬头就看到一片碎石连着一个大黑爪迎面掉下来,他赶紧往一边爬,旁边正好是个石洞,他想也没想伸手就扣住石像的后背挂住身体,飞索的爪子好险擦着他右臂垂下去,敲在石壁上哐哐响了几声后晃了一小会才静止。 见到溜子安然无事,只胳膊挂出了一条口子,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一只眼骂句娘,问溜子:“溜子,人还好吧?” 溜子吡牙笑了一下:“还……” 好字还在喉咙里没出口,溜子突然瞪大了眼睛。 一行人先还没察觉不对,离溜子近的两个兄弟倒是看清了溜子的表情,两个人正疑惑要出声,就看到溜子的身体往后倒。 他本来身体是贴着石壁的,可从这两个同平行面的兄弟看来,就像溜子看到了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怕惊动了它,所以身体在往后退,像平时人遇到危险时作出的动作那样。 但现在大家伙儿都不在平地,而是悬空几十米高,除了手脚的爪子扎在石壁里,身上是没得防护措施的,两人看溜子慢慢往后收回了那只插进石洞里的左手和石壁里的左脚,顿时大急,张口就喊:“溜子,你发么子猛冲(不清醒)?莫往后头退,后头是空的。” 就在他们喊的时候,溜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到声音猛的往后突然一倒,整个人往后翻着倒了下去。 有人忍不住惊呼起来,好多人都去看溜子是不是掉下去了,就只有胡三斤和毛先生关大先生一行,关大先生注意到胡三斤背笼里的鸡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挤到笼子边用力啄门栓,像是想出来。至于毛先生则脸色一变,他看到了溜子刚才固定身体的时候手扎进去的石洞里挥出了一道黑影,像是人的手臂,速度奇快,又迅速缩了回去。 而胡三斤则是先松口气,因为看到溜子倒是倒下去,但并未掉下去,好在他右脚的铁板尖还牢牢扎在石壁上,他倒挂金钟的撞到石壁上发出一声闷响的同时,还响起一声脆响,在场的都是老人精,一听就晓得是骨头断掉的声音,果然,溜子先是撞得晕乎,接着就惨号一声。 胡三斤眼尖的看到溜子支撑身体的那只脚因为后倒承住了他整个人的重量,加上脚突然被向后扳直,骨头才被他自己弄断了,森白的一截从肉里戳出来,血大股外涌,迅速湿了溜子的裤管。 一些人纷纷移动着要过去接应溜子,就见溜子刚才躲避的洞子里突然发出声响,钻出一个脑袋。 这个脑袋是个石像人头,眼眶雕得很大,叫面前的人觉得古怪的是石像应该是没有生命的,并且一般嘴张嘴闭都不会雕牙,这个石像却像是知道溜子的方向,脑袋直直面向惨叫声渐弱的溜子,嘴唇两边上下都雕着兀突的尖牙,那长度与尖利程度,就像猛兽牙似的。 毛先生一踢胡三斤:“小胡子,快看上边,石像出洞了!” 胡三斤一抬眼,就看到真有个石像从石洞里爬出来。 不错,就是爬。这石像头顶雕有发髻,动作却像灵活的猴子,四肢贴在石壁上往下一跃,就跳到了还有微弱惨叫声的溜子身上,随后比一众人要落后的胡三斤他们三个就看到了让人作恶梦的一幕。 这石像人猛的张开了嘴,脸上的石头被这么用力,从嘴角生出无数的细裂,随着细碎小石头的崩飞,雕牙的地方渐渐露出了隐藏在石下的雪白尖锐的利齿来。 它张大了嘴,手压在奋力想反抗但徒劳无功的溜子肩膀上,侧头对着溜子的脖子就闪电般咬了下去。 一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呆了去,突然就听到上方一声怒喝:“都闪开!” 几个汉子下意识闪身,一只眼端着枪就扣下了扳机。 “砰——”一声巨响在这处环形石崖的空间里回响,乱石飞溅,近的人都拿手挡住脸挡去飞过来的细小石头,等再睁开眼,鼻子里充斥着浓厚的铁锈腥气,那鬼东西还压在溜子身上,身体中了枪显然对它没有影响,它探头在没了脑袋,血疯狂喷涌的溜子脖子处吸溜。 残忍的一幕极大的震撼住众人,大公鸡在笼子里疯狂的张着翅膀扑楞,力道之大,几乎带得胡三斤失去平衡掉下石壁。 关大先生也被这一幕给吓得腿脚发软,扯紧了胡三斤语无伦次的问:“胡、胡师傅,这是个什么鬼、鬼东西?” 毛先生在一边插话:“快看石壁。” 几人闻声看向石壁。 溜子的血蓬喷而出,很多顺着石壁往下流,但奇怪的是并没有直流,而像是顺着一定的方向与顺序流向四面八方。流动的速度很快,几乎眨眼之间,一众人就看到第一道细血流进了离溜子尸身最近的洞子。 随着血入洞,洞子里很快响起细细窣窣的石头裂响的声音。 胡三斤本来脸色变黑了,听到这声音,又一抬头看到原本趴在溜子身上吸血的脸裂成个蜘蛛网,有几处显出下边灰色的像是面孔的石像人正面向自己,眼睛好像直楞楞在看自己,脸色刷的瞬间又变成了白色。 他失声喊道:“不是石像!这些都是人!是石僵!” 毛先生也脱口而出:“僵尸!” 关大先生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颤抖着声音问:“石僵?僵尸?” “不错。” 毛先生抢先快速回答了关大先生的怀疑。 “还记得你们说的在湖里的石头将军么?这里的石像怕根本不是石像,而是像那个僵尸一样,被灌了我听说过的那种神水,做成石像封印在这个环形的石壁上!为的,就是要防我们这样的人进墓!” 那只咬死溜子的石僵就在此时闻声而动,猛的一跳,隔着七八米远,竟然直扑胡三斤而来,把胡三斤吓得尖叫一声,一扭身子就往右侧的关大先生这边躲。 他这一扭,倒让身后的鸡笼子暴露在石僵的面前。 这鸡高大个猛,面对把成年男子吓倒的石僵并不害怕,反而喔的一声脑袋一抻,从笼子缝里伸出来,急电般直啄向石僵的眼睛。 他们这头受到袭击,受了血的石洞子响声越来越大,一只两只三只,接二连三的被鲜血唤醒的石僵们从洞子里爬出来,先还动作滞呆,等爬动了几下身上覆盖的薄石层开始脱落,它们就变得灵活起来,各自在石壁上飞奔跳跃攀爬着,向离自己最近的活人们猛袭而去。 第91章 平台 所有的人面色大变,急忙拉开保险开枪,一时间整个地方都被砰砰砰的枪声给占扭。 这些石僵不知痛苦,受了伤也没有感觉,枪子仅仅让它们身体表面的石层破裂渐渐露出隐藏在里头的真身,也阻止了一下它们的速度,但整体伤害性并没有那样大。 一只眼急得大吼:“打它们的头!打头!” 胡三斤也急得大叫:“我给的坟头土呢?坟头土呢?快把坟头土的袋子拿出来!” 他吼着,自己急忙往怀里伸,手因为抖得厉害又要躲避石僵抓过来的手和头,差点儿没把好不容易掏出来的装在防水袋子里头的坟头土黑布袋给掉下悬崖去。 毛家义与关大先生两个一个急忙摆弄小物件做东西,一个要一边开枪一边挥刀抵抗围上来的石僵保护胡、毛二人,关大先生简单狼狈不堪,好几次差点叫石僵抓个正着。 关大先生想哭的心都有了,一枪正好崩进一个石僵眼睛里,嘴里大喊:“毛师傅,你还要多久?” “快了,马上就成!” 毛家义手舞成一团看不清的指花,说着猛叫一句:“成了!” 关大先生抽空看过去,发现毛师傅居然在看似漫长,但实际只有短短几息的时间做出来的三只迷你小猴。 这几个铁猴子只有半岁小孩那么大,但周身却寒光闪闪,到处是尖片棱角,手脚爪子不是爪子,而是尖锐的像螺丝而生的细尖刺,尾巴更像一个锤子,尾锤上还长满了尖刺。 就见毛先生念念有词后手一拍,三只猴子马上一蹦老高扑向袭击过来的最近的三只石僵。 毛先生手段甚是了得,这三只机关猴专捡石僵背脊上跳,指趾的尖锐发出令人牙齿发寒的钻声深深扎进石僵背上后尾巴一挥,就像空中荡过的重锤,一下把石僵头部的石层砸碎裂,第二下就硬把石僵的头飞锤得断倒在一侧。三只石僵很快大大减弱了攻击能力,这时候机关猴子便开始攻击它们的手和脚,硬生生锤擂断,让它们从石壁上垂直掉下去不见了踪影。 好不容易才把布袋从密封的小袋里掏出来的胡三斤抹了把额头冒出来的豆大的冷汗,给了毛先生一个大拇指,眼角看到黑影扑过来,赶紧举起袋子往面前一挡。 石僵们猛的顿住身形,就看到胡三斤举着土往它们面前抻,他进一点,它们就后退一些,胡三斤大喜,道:“都把装土的袋子拿出来,它们怕这个!” 他这么一大嗓子,其余的人都听到了,别眼看过来,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个个心下大喜,赶紧找空子从袋子里往外拿布袋。 毛先生道:“既然它们怕这个土,我们就拿着袋子系在身上赶紧往上爬,这石壁密密麻麻都是这样的石洞子,只怕上头还有不少石僵在等着我们,赶紧趁土有用,我们往上去,越快越好!” 每个人心里也正是这么个意思,本来以为要陷入绝境,不想突然有了一线生机,眼看着随着自己摆动布袋这些古怪又可怕的石僵就退后或左右移动,当真是绝望里生出一股由心的欢喜,个个都爆发出比平时还要厉害三分的力量与速度,手脚并用的赶紧往上边爬动。 他们动,石僵们围在两侧跟着动,头一动不动的盯住每一个人,因为不用眨眼,石僵们的注视感觉特别阴森,关大先生被看得心里直打鼓,但不敢放松半丝精神,紧紧的贴在胡三斤身边一起行动。 困境里的人爆发的潜力和勇气是不可估量的,这石原有两三百米高,一行人爬到四五十米的时候就出了事,唤醒了这些石僵展开的厮杀,那时候大家伙儿的体力消耗得厉害,然而被石僵活活咬死的恐惧与对逃出生天的希望的渴望反而刺激着众人忘却了身体上的疲累,一个个奋勇往上,速度比原来要快上不少,在许多的石僵的跟随窥视下,约摸一刻钟的功夫,便陆续爬了一百多米,最前头的一只眼忽然道:“这里有处平坎,看来这里的悬崖不是笔直而上,而是像台阶。” 关大先生在下方问:“那上边有没有洞子?要是没得,我们先上平坎休息一下,有胡师傅给的坟头土,这些石僵不敢动手。” 众人信心大增,加上胡三斤也出口再次保证坟头土的功效,一行人便陆陆续续爬上了平坎。 一上了平地,所有的人差点都想倒地不起,关大先生喘了几口气平息了一下自己沸腾的血液和狂跳的心脏,看着爬在边缘上探着头瞪着自己一行的石僵,咽了口口水,微微伸出头去看下方,一看简直头晕目眩,百米的笔直垂直的崖壁,与下方斜对面像个小小的黑点的来路洞窟出口看起来都那么的不可思议与难以想像,真不知他们这些人是怎么一路爬上来的。 想到这里关大先生心里感觉一时复杂又恐惧,头一回晓得原来下坑不是每次都像以前那样平安顺利的。 就在这时他垂下的眼里有亮光微微闪过,关大先生一怔,赶紧看了过去,可斜对面的底下么子异样也没有看到,关大先生不由心里嘲了自己一下:怕是爬崖爬傻了,都累得眼花了。 转过头,关大先生便把这个事丢到了脑后,仔细打量起众人落脚的这处地方来。 这地方正如一只眼所说的,像个台阶,他们身处的就正好是台阶的平台那一处,进身大概有五米,随后便又是垂直的石壁笔直向上。 所有人一边警戒着在崖边探着头来的石僵,有两个年轻的更是一肚子气的拿着袋子故意往石僵面前伸,看它们仿佛害怕的缩回去,又故意收回手,等着石僵们伸出脑袋时又把袋子递过去,嘴里骂道:“一群死人,死了还不安心,还要来害我们这些活人,来啊,叫你们害,叫你们害。” 别的坐着喘了气喝了点子水总算定了定魂,见到他们这样,不赞同的把人喊回来,留下两个戒备着,他们一边打量这个地方,这地方显然是人工雕建而成,地面并不是天然形成的纹路,而是平整石板铺就的一圈平地,这是很让人想不通的地方,这样高的悬崖的中间部分挖空心思做出这样的地方,有什么目的? 在一众人这些年下过的坑墓当中,也曾经遇到过两处会把主墓室的椁台做成阶梯塔形,在三角或四方的椁台上雕刻出台阶与坡道,仿宫庭大殿模样,其意暗指死后仍身处高台与权利高位,可这个墓,一众人并不能明确他的主人是谁,甚至到现在为止连一件古物都没有见过,更不能确定它的年代,一进来就诡奇无比,而像这样的悬崖峭壁做出这样的平台,到底有何居心,显然大大的超出了这些老江湖的所知范围。 一只眼有经验,指着一处痕迹叫众人看。 “你们看,这是么子?” 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只眼指的地方。那处往上的石壁上,有几条深沟痕迹,下方他们站的平台的地方也有,就像是一口气从上往上抓出来的。 毛先生上前手掌趴开,用拇指和中指为单位量了量这些沟痕的宽度,又伸指进去探了一下深度,摇摇头困惑的道:“长宽深皆一样,真是奇怪。瞧这痕迹,像是大力抠抓出来的,底下并不平整,但显然用力很均匀,这样的墓造,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竟是头一回遇到。” 有人道:“有没得可能是弄来放架子雕石壁上的石洞安放那些石僵用的?” 一只眼点头:“不错,有这个可能。但你们发现莫有,要真是用来做刻洞用,悬崖高,匠人们肯定是要绑绳作业或是架梯子作业,要是用到这样的工具,可是你们看这个平台边缘,可有放绳子等东西的磨擦出来的印子?没有。非常光滑。不止边缘光滑,连我们站的地方都非常平整,看不到半点搭高架后留下的痕迹,也就证明这个想法怕是假的。要不是给工匠们作业用,那这个平台还有崖壁和台子上这样的痕迹是么子回事,就根本是个迷了。” 关大先生也很不解:“要讲这不是墓,钟师傅再三踩了点,依钟师傅的经验,这里肯定是个深坑;可要讲这里是个墓,我们一路行来,所见种种,所遇种种,又和我们晓得的全不一样,这地方为么子要这么建呢?建这个墓的那些何家的祖上到底用的么子法子得到了神水制出那么多的石僵,又弄来水晶蛇和会飞的猴子让它们各自生活在一块地盘里呢?” 有人不耐的道:“想不出来就不想了,反正我们也莫得了退路,只能往前走,也莫浪费时间了,我看这光线越来越暗,怕是马上到傍晚,也不晓得到了晚上这些石僵会不会凶性大发,也冒晓得胡师傅的土管用到么子时候,我看哪,不如我们赶紧赶路,赶快趁着一口气往上头爬,爬到峰顶才安心。” 他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一行人都点头同意,本来想说什么的毛先生便默默站到了胡三斤一边不出声了。所有人都顾着埋头赶路,加上光线越来越暗,谁也没有发现原本精神抖擞敢隔着鸡笼与石僵斗的公鸡又缩成了一团,紧紧靠在胡三斤背上不动弹。 第92章 终于登顶 逃出生天的这个信念支持着众人继续攀爬悬崖,他们身后,则跟着一串儿石僵。 上半截的这段悬崖上也雕刻了不少的石洞,仗着有坟头土护身,那些石僵不敢近来,关大先生边爬边喘着气问胡三斤:“胡师傅,你这些土是怎么做的?怎么这么厉害?我看也就是一般的土啊,看不出有么子不同。” 胡三斤也是一边爬一边喘,他腰上还系了根绳子,另一头绑在了一只眼腰上,半拖着他往上,倒是让胡三斤比别个轻松一些。 “这个就是师门秘技了。具体的制作过程不是我门下弟子,我是不好随便讲的,但也能给大老板你讲讲无关紧要的。” 胡三斤重喘了几下道:“土本来就阴湿秽重,这坟头土又是埋死人的坟堆上的,你讲阴气重不重?那肯定是特别特别重了。而我这些土,又算是土中极品。打个比方,老板你是晓得玉石的对吧,玉有高低极品之分,极品的有那帝王绿等,我这辛苦二十来年收集的土,便和帝王绿差不多,是极阴中的极阴,又只出自达贵显贵王候将相的坟上,其珍贵说句不好听的,比帝王绿还要稀少。” “世间万物讲求一个阴阳平衡,月盈则亏,亏满则盈,便是这个理,极阴之物到达了顶点,再以我师门秘技特制了,便由极阴变极阳,故这些都是僵尸的死人才会害怕这个土。” 他一通说下来浅显易懂,关大先生恍然大悟,不由对胡三斤比起大拇指,由心赞道:“不愧是胡先生,您这师门秘法当真举世无双。” 胡三斤得了捧笑得一脸褶皱,脸上故做谦,眼角却无不得意的道:“不敢当不敢当,江湖门派众多,比吾门厉害的不少,但吾门也算名门其一了。” 关大先生知晓江湖,从前并不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不过是江湖耍杂的艺人,说书的匠人,打杂拉唱等的低下平民阶层活计,后来学成回来开银行开铺子接触国内的古玩行当,慢慢才对铲地皮这个江湖行业有了深刻接触,意识才开始变化,现在听到这些没有实质的话,却还是有更深刻的触动。 显然,江湖并不是他自以为是的江湖,而是一个有自己规则,与他活着的这个世界有千丝万缕联系、但又超出一般人认知范围的世界。 关梦龙一直成长于国外,对于“江湖”这个新鲜的名词倒是提起了兴趣。 “爹,你的意思是江湖其实是些有奇异技巧在身的人的圈子?” 关大先生点点头:“正是你理解的这样。” “Tr&egrave;s int&eacute;ressant(法语:非常有趣)。”关梦龙说了句偷听的师兄弟两个都不明白的语言,追问他父亲:“爹您接着说,后来怎么样了?虽然我恨不得马上知道结果,但您讲的这个事实在有意思,爹,您再说细些。” 闻言关大先生一笑,眉目慈祥:“这个事我本就打算详细的说给你听,毕竟这关系到真正的一个惊天大事,我们家与孙家结的仇,也是因为这件事。” “而且,也因为当时一念之下坚持进了这个墓,我前半生的观念都被颠覆了个倒,至于为什么,你耐心听完就晓得了。” 外头的两个师兄弟听了半天,倒吊得气血逆行已经有些忍受不住,便翻身往上平了平气息与血流,小心翼翼的换了下姿势,看好了旁边的窗户边缘,那边并未透光,又拉上了帘子,显然不是没住人就是人睡了,于是两人跳过去挤在那边儿探出身子抠住砖块缝,抻长了脖子继续偷听。 “我们当时其实都累得不行,手脚都哆嗦,可后头周围一群石僵在虎视眈眈的跟着,哪敢出半点错,就怕一个不留神就从悬崖上掉下去摔个粉碎或被它们撕成一堆烂肉,因此每个人都拼命的爬着,到后来都听不到说话声,只听到此起彼伏的粗重的呼吸声。” 随着关大先生的诉说,屋里屋外,每个人都渐渐像进入了他所说的那个墓穴。 就在他们爬出老远,胡三斤背着鸡笼子还是受不了了,喘着气拉着绳子要求休息,那时候天已经黑了,人左右前后转头看,都看不清人长相,只能看到个大概的轮廓,往上看,也看不到顶点到底还有多远,一只眼有心想让大家别停继续往上爬,可胡三斤怎么也迈不动手和脚,又饿得手脚更没得力气,试了几回爪子根本无力扎进石壁,便只好挂在半空中休息。 关大先生摸索着摸到水袋,解了栓子想喝口水,结果手上一滑,水袋没拿稳从手里滑掉,他顺着袋子一低头,就隐约看到下方不远处伏着不动的一只石僵。 距离有十米开外,关大先生绷紧的神经刚松了一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提了起来,他扯开喉咙往上讲:“你们有没有觉得周围的石僵少了?” 他这声音有点儿大,带起回音,上方的一只眼很快就回话过来:“都拿出装矿的瓶子看看。” 一行人便各自掏出携带照明用的玻璃瓶子往周围照着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好几个人眉毛皱了起来,疑惑的道:“奇怪……怎么是感觉追着我们的僵尸少了……” 说完这话,敏感的人问:“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么子味道?” 他这么一说,所有的人抽动起鼻子来闻,确实都闻到了一种熟悉的气味。 “是血味。” 一只眼肯定的道,他心里生出一股不安,喊众人:“都别停,快,快登顶!” 他一发话,其他的人哪敢再停留片刻,顿时紧张得像后头有东西追赶似的又赶紧迈开手脚,只有胡三斤实在没得了力气,爬也爬不动,急得不行,好在一只眼的声音马上就传过来:“胡师傅别动,我带着你往上,再给你垂飞索的绳子下来,你抓着往上蹬,大老板,毛先生,要麻烦你两个在他旁边扶掺他一把了。” 他们越往上,悬崖壁上长出的树木反而越多了,渐渐的众人进入了林中,一开始还能透过枝桠看到身影,渐渐的左右前后就比较难看到同伴了,这让关大先生心里更是产生了一丝不安与害怕,再看天色,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关大先生一边奋力的蹬着枝干往上挤出路来,一边不停的往周围与身后看去,矿石发出的萤光照亮的范围并不大,也就一两米左右,因为有了树,胡三斤总算松了口气,他早解开与一只眼绑在一起的绳子,自己小心的与毛先生挤在一块儿抓着树枝粗干慢慢往上攀登。 就在大家看不到石僵们的身影松了口气的时候,顶上头忽然有东西飞落下来,掉在了几个人脸上,胡三斤一个不留神,脸上也沾了一点。 他疑惑的伸手抹脸上的水,嘴里道:“下雨了?” 关大先生在一边接嘴:“莫有,你们看天上,月亮不是出得好好的?快半圆了。” 胡三斤抬头看一眼,发现天上确实不晓得么子时候居然出了月亮了,他又低头看手,在萤白森森的矿石照耀下,右手食、中指上的,哪里是水,分明是阴森吓人的鲜血。 “糟了,前头出事了。” 胡三斤大喊,吓得手上一滑,人就往下掉,只把没防住他动作的毛先生和关大先生也给带着一跄就往下溜。 三个人吓得魂飞魄散,挥着手乱舞乱抓,好歹树木长得茂盛,枝桠也多,倒在撞断了好几根树枝后有粗实的把他们先后拦住了,只是这样一来,三个人就分开了,并且位置高低不一。 就在关大先生抱紧了一个树干惊魂未定时,从上方又传来惨叫声和嗖的重物下坠的声音,关大先生赶紧抱着树干贴紧了石壁,刚一贴紧,两大团黑影一前一后就从他面前一闪而过坠入了下方看到不边际的黑暗里。 就着矿石的萤光,交错而过的那一瞬间,关大先生看清了其中一人的脸,是铁蛋。 他半边脸完好,但脑袋不是活着的时候的圆长形,像是个剖开的西瓜,少了一小半儿,一些撕去皮肉的边缘露出筋肉和白骨,仅有的一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要爆出来一样,关大先生一瞬间从里头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和几乎凝聚成实体的深深的恐惧害怕。 关大先生吓得浑身发抖,几乎不敢移动身体,胡三斤扯开喉咙往上喊:“前头发生什么事了?快来个人讲一下啊。快讲一下,我看有莫得办法想?” 上头传来了枪声,显然前面的人没有说话的空隙,毛先生听着枪声并不算远,道:“怕是上头有石僵也讲不定,我听枪声不算远,快,我们爬快些,赶上去看看发生么子事了。” 他们鼓起气奋力往上赶,途中避过了几俱石僵与一个同伴的尸体,好不容易赶到枪声星点到无的地方,扒开树枝树叶儿一看,一道石头边缘就出现在头顶半个手肘远。 居然到顶了,几人心时同时浮现这句话,但没敢放松半分,就在此时突然有黑影探出头来俯视他们。 关大先生不防这一下,吓得差点就松开手掉下去。 好在瞬间看清上方的人脸虽然溅着血,但面孔是队伍里的人,又让关大先生吓掉了个半魂的神魂回归了原位。 这人伸出一只手来给胡三斤:“胡师傅,你先抓紧我,我带你上来。” 第93章 分道 山顶仍旧是块平地,胡三斤他们登了顶,闻着空气里飘动的浓郁铁锈味儿,其中还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香,疑惑无比,顾不得休息,抖着腿问发生了什么事。 拉他们的三个汉子狼狈不堪,其中一个道:“胡爷你跟我们过去看就晓得了。” 他们扒开树枝桠,胡三斤三人跟在后头走了十来步,然后指着地上的一个黑影叫他们看。 关大先生举着矿石瓶子一看,顿时吓了一跳:这尸体身上无数的小洞,全身像筛子似的,看得人既恶心又想吐,但队员叫他们看,这人应该是有古怪的,关大先生压下不适,强迫自己仔细打量,看了一翻后从那张破破烂烂的脸上看出一丝熟悉,再仔细一想,恍然这不是在水晶洞子里死掉的二傻么? 他明明被数不清的水晶蛇给缠上淹没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这么高、又陡峭的峰顶? 关大先生存疑,看着坑坑洼洼无数小黑洞的二傻往后退了退,生怕从他的伤口里钻出条蛇来。冷冷萤光下的二傻看起来格外可怖,同时还有一丝让人觉得哪儿不对劲的感觉。毛先生看得仔细,甚至还蹲下去用折的树枝捅尸体上的细密黑洞,最后在一干人惊悚又害怕佩服的复杂眼神里站起身,语气沉重的道:“莫有流血,身体里头的怕是被吸干了。而且我凑得近,发现他面上身上莫有被咬的地方有一层微闪的东西,像是……透明的细鱼鳞……” 鱼鳞? 尸体上长鱼鳞? 这是么子古怪事情? 等听了几人简短的讲解,关大先生三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就在他们攀到了悬崖壁上长的林子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原本以为死在水晶洞里的几个兄弟居然就趴在上方的树干丛里。 铁蛋年轻有力气,爬在最前头,一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瓜娃,瞬间没反应过来,嘴里还轻声喊了一句“瓜娃?” 结果就是这么一瞬间的机会,三个死去的兄弟扑了上去把铁蛋给咬死了。 一只眼大急,当时手里的布袋子猛的甩了出去,然而对瓜娃他们居然没有起到一点作用,他们身手比石僵要僵硬一些,他们在前头的几个发现不对就抽了刀子出来跟着一只眼和对方打在了一块,就在这个时候还有石僵突然冒出来偷袭,他们是听到下方的问话了,可形势凶险,哪敢分出心神应话,好在土对石僵起作用,个个甩土弄下去几个石僵后石僵们退后失去了踪影,他们才终于得出空子来专心对付瓜娃几个。 好在瓜娃他们不怕土但也不是全无弱点的,枪打进脑袋里还是能将他们打死,等上头这战斗结束,胡三斤他们也差不多到顶了,这才有了方才拉他们的那一幕。 关大先生看了一圈,问:“钟师傅呢?” 这个叫小牛的汉子扬扬下巴:“钟哥心情不好,在铁蛋掉下去的那边说要一个人静一下。” 关大先生也心里难受,他没想到这次的这个墓会弄成这样,这才刚进来多远?就这样的危机重重,伤亡惨重,就算这个墓里有天大的宝贝,也只怕他们这行人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想到这里关大先生不由得灰心,扯了个难看的笑道:“是我对不住你们了,把你们拉扯到这个鬼地方来。只要我们能活着走出去,这回的损失我一定尽力赔偿。” 一个汉子猛的踢了旁边枝干一脚:“出去?我们还出得去么?瞧瞧这都是些么子鬼东西?往年下的墓哪有这样的?这根本就不是个墓,明明就是个吞人坑!” “我不干了!已经到了顶,我等下就走!” “这已经到了顶,我们翻下去应该是回龙山的某一座峰,大老板,这回太危险,我看我们趁早下山,损失才会减到最小。” “不错,这么子鬼地方,爷爷我铲了这么多年地皮子,头回遇到这样的,再有好货,也值当不了这条贱命,不管大老板怎么想,我王小山等下还是和青头结伴走人。” 人心散得不成样,关大先生也根本没有了再探下去的欲望,便是想着回去后要安顿这些伙计身后事、屋里的赔偿,心情更加沉重。 胡三斤和毛先生也赞同打道回府,于是一行人也就原地休息了十来分钟,就开始结伙找路。 他们一行扒拉着茂密又结实交错的树干树枝,走了十多米,关大先生突然想起一个人,于是往前急走两步,想拉着胡三斤交流,然而走近了眼角无意一扫,就看到胡三斤背后的鸡笼子里缩成一团甚至像是在发抖的公鸡。 这是怎么了? 刚才在爬石壁这鸡不还老厉害的抻着嘴去啄石僵吗?怎么这下子又和在水晶洞里的时候一样了? ……和…… 在水晶洞里的时候……一样…… 关大先生打了个寒颤,突然反应过来的瞪大了眼睛,猛往前冲两步拉住胡三斤,说话都快得差点儿语无伦次:“鸡……鸡……” 他这动静不大,但也不小,闹得所有人都转过来头来,毛家义赶紧拿水给关大先生,又给他顺背:“大老板你莫激动,你冷静一下再讲,慢点讲。” 关大先生急得额头冷汗都在冒,哪冷静得下来,可说又说不全话,于是干脆拿手指向胡三斤背后。 一众人看着胡三斤背后还没反应过来,还想讲老板发么子神经,然而有人反应快,一眼不成看第二眼,脑袋里灵光一闪,抓住了重点,毛先生是反应最快的,脸蓦的一下黑下来,一招手,三只机关猴子就跳到周围把几个人围在了中间转着头警惕的脑袋冲向林子里。 “鸡有问题!”毛家义比发现原故的关大先生要冷静一点,说出来的句子还是比较清晰的。“刚才敢斗石僵,可现在缩成一团了,这鬼地方只怕有么子是它害怕的!” 一行人听到这话顿时陷入了沉默,就在一阵令人窒息的压迫的气氛里,突然有人开口道:“钟哥呢?” …… 他这一问,所有人又回过神来在队伍里搜索,大家举着矿石瓶子互相查看,从头看到尾却没有一个人看到一只眼的身影。 关大先生只觉浑身凉嗖嗖的,一股凉气从尾椎骨顺着脊椎往上爬,一直钻进自己的心窝子,又流向四肢百骸不说,他还总觉得周围黑沉沉的密林里有无数的眼睛在瞪着自己一行,窥视着尾随着,准备随时趁他们不备就伸出爪子将他们拖进黑暗里撕成碎片。 这种面对未知与自己人无缘无故的失踪的恐惧感显然感染了每一个人,只剩下了七个人的队伍大家不约而同的往一块儿挤,恨不得与同伴粘在一块儿,缩小自己的存在,好像这样就能将心底的恐惧害怕赶走似的。 一只眼是队伍的领导人物,失了他就等于苍蝇没了头,就在沉重得压得人快喘不上气时,胡三斤突然道:“当下比起下山,找到一只眼才最重要,我看,要不我们尽量小声的边喊他名字,一边找?” 有汉子显然被这话点燃了一直压抑的烦躁与不安:“找个屁,我是不要在这鬼地方再呆下去了,要找你们找去,爷爷我不干了!” 他讲着,一扯旁边的人说:“走!莫跟这些背时鬼一路了。” 那人显然也是这个心思,往胡三斤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后,跟在那个汉子身后几下就进了林子不见。 胡三斤气得差点儿跳起来,被毛家义一把按住:“让他们走,这个地方诡异无比,暗处还肯定隐藏着厉害的东西,他们两个敢脱队,会有好果了呷。你看着,肯定要比我们先倒霉。” 毛先生这一番话说得很镇定,倒让另外两个脸上出现犹豫的人偷偷放下了抬起的脚。 关大先生一边害怕着一边冷眼看着人心开始散涣的队伍,心里恨恨的想一回去就要把那两个人给开了。 一下子变成五个人的队伍最后拍板让毛家义当临时队长,他的三个机关猴子一只在前头开路,一只走在队伍中间段的旁边作保护,一只则在队伍最尾压尾,队伍里身手好的阿金走最前头,另一个谢小山压后,一行人去找一只眼。 山顶的地方众人走了走就晓得算是个平地,但因为长的树木特别茂盛,人又身在里头,就看不出这片林子到底有多大的范围,尤其叫人觉得奇怪的是树长得茂但并不高,也就两米左右,但枝桠树叶严实的将头顶上挡住,几乎看不到夜空,因此不好判断方向,全靠着胡三斤拿着罗盘一边走一边指点着回悬崖边寻找一只眼的踪迹。 就在被交错复杂又众多的地表的草根与树根给绊了不知多少回时前头的阿金忽然道:“到林子边了,有亮了有亮了。” 一行人还来不及反应,接着就听阿金讲:“外头是片……花海……?奇怪,里头蹲着人,我看背影……像是钟哥。” 胡三斤惊讶的看着自己的罗盘,喃声道:“奇怪了,我明明记得我指的是往悬崖边去的方向,怎么罗盘不对了?” 第94章 千钧一发 一行人听到了胡三斤说话,但发现一只眼的消息更重要,因此也就没有在意这件事,挥着刀往前面赶。胡三斤见自己没得人理会,皱着眉摇摇头,最后还是把罗盘一收跟了上去。 他们前后一出林子顿时觉得眼前一花,差点儿以为自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入目的一片不小的平地,被密郁的树林包围在中间,开满了浅浅青金色的鲜花,像一片风下微微泛起波浪的花海,最震撼人心魂的是这些花沐浴在月光下,通体像是蒙着一层淡淡的金光,金光如同纱雾,离花朵浮升约有十厘米高,随着风吹,光雾也飘动摇曳,又像是被风吹散了,变出很多小小的光团浮在花上,碎散掉后又生出,如此循环,美得让一众人刹那间不自觉都闭紧了呼吸,生怕一个大出声就惊动了这个仙境。 而在这片仙境的外围,则是一圈树林,林子像是被人精心修剪过,放眼看去高度居然都差不多,最为奇特的是在林子的外围,还稀拉散竖着几块微微弯曲的长石。 这些长石的模样有些奇怪,样子让人想到动物的爪牙,而且巨大,并不具备美感,然而石上也飘浮着一层淡淡的浮光,让峥峋与柔美奇异的揉合在一起,竟有一种无法言语的对比美。 众人静默着被这一片仙境震憾得回不过神,就在大家摒息欣赏时,一阵咔嚓咔嚓细碎的像是小动物咀嚼东西的碎响打破了这份美好的宁静。 循声看去,在众人左前方约二十多米远的花海里,背对着众人蹲着一个人,那衣着、肩背,看着就像憨厚的一只眼。 毛先生低声提醒大家:“这个地方太奇怪,一路我们已经出了太多事,大家还是小心点好。” 众人刚才还沉浸仙境的心情顿时被这话粉碎得一丝不剩,每个人都想起这一路经历的怪事与惨事,不由得都打了个寒颤默默握紧了手里的刀。 那人背对着众人,肩膀时不时的耸动,像是在撕扯着东西嚼吃,又发出了嘎吱嘎吱的脆响。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关大先生看着阿金道:“我们都做好戒备,阿金你出声喊一下,看是不是钟师傅。要是不是,我们就……” 说着关大先生做了个挥刀的动作。 毛先生也指挥着两只机关猴子一只上了树,一只伏到阿金面前,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见准备万全,阿金深吸了一口气,张嘴喊:“钟哥!钟哥!” 花海里的那人听到声音身体忽然就不动了。 阿金不敢过去,紧了紧握刀枪的手,再次喊:“钟哥,是你吗?你应个声啊。” 那人先不动,随着阿金再三呼喊,身体摇了摇,但也不站起来,就着蹲着的姿势从右边往后转移。他动作僵硬又缓慢,一看就晓得并不对劲。见状,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大气也不敢出一下死死的盯着花海里那个人物。 就在他差不多快转到正面时,这人突然身体往地面一趴,像个爬动的穿山甲或大蜥蜴那样,动作却比它们更利落更迅速的往众人这边跑过来。 “不是钟哥!这是什么鬼东西?” 阿金惊怒的喊道,毛先生一挥手,伏在阿金面前的机关猴子便窜了出去,在枪声里迎上这个像人像动物的面孔黑漆漆的怪物。 关大先生跟胡三斤在后方一点,紧张得心都提了起来,他往前挤了挤,也打算举枪寻个空隙打击怪物,然后一动,脸上突然一凉。 “下雨了?” 关大先生疑惑的摸一把左脸颊,摸到一片湿凉,用手指捻着,居然很滑腻粘手。 关大先生呆住了。 胡三斤被他一挤,往边上让开一步,转过头来想问做么子,结果就看到关大先生像是被人按住了开关,眼睛微微瞪大的看着自己动也不动,一双眼睛又黑又在萤光下满溢出清楚分明的惊恐。 胡三斤顿时卡了壳,他看着关大先生眼睛慢慢的往上边转动,眼神不由自主的顺着关大先生的视线往上移,就在关大先生头顶一米高的地方,一团黑影正蜷盘在树枝上,头朝下张着嘴慢慢往关大先生脑袋上凑。 大概受到胡三斤手里的矿石光影响,原本已经快凑到关大先生头顶的黑影往回缩了一缩,转过头来看向胡三斤。 萤光里出现的是一张倒掉的惨白的人脸,脸上爬着细细的鳞片,眼球已经不见了眼瞳,只有一片可怖的白色,最让胡三斤魂飞魄散的是这个人的舌头尖中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铰了一剪刀,分开了一点叉子,不正常的往外伸出晃动,滴着涎水啪嗒啪嗒的往关大先生脸上掉。 胡三斤吓得脑袋一片空白,无意识的抬手就是一枪。 关大先生这个时候正好往前一扑,那道黑影往下一跳,被胡三斤这一枪正好打个正着,身体往后边一倒,反而叫关大先生这一扑正好逃出了他攻击的范围。 “后边也有怪物!” 关大先生跟回过神的胡三斤两个急得大喊,胡三斤往后倒在地上,好在有鸡笼子支撑着他,然而加上了关大先生的重量,鸡笼子用竹篾片做的,哪顶得住超重?啪啪的发出脆响断裂了。 下边的公鸡喔喔的发出短促的叫声像道闪电一样从破笼里窜出来,千钧一发之际堪堪逃过被两个人压成鸡肉饼的悲惨命运。 这养了五年的鸡真不是吹的,周围显然潜伏着让它害怕的东西,它也不乱逃,哧溜扑腾着翅膀就往狼狈爬起身的胡三斤肩膀上跳,扑得胡三斤一个踉跄,手里的枪走了火,结果好巧不巧又打中了再次扑上来的非人怪物合在一起、像抽了骨头又粘在了一块儿成了尾巴一样的腿上,打得这东西往后弹跳着倒下去,带倒了最边上听到动静转过来支援的谢小山。 胡三斤一边扯着扑闹自己的鸡,一边惨叫:“快来个人救下命~你这个蠢鸡,快下来~快下来~啊啊啊,我的头发~!” 关大先生想笑又不敢笑,爬起来转身就拿刀剁向转身攻击谢小山的怪物,毛先生的另一只猴子也扑上前,同关大先生一人一边围攻着那东西解救下差点儿被一爪子抓烂脸的谢小山,毛家义则压住挥手拉扯鸡翅膀、惹得公鸡扑腾得更厉害的胡三斤:“你莫乱动,让我来,让我来,我把它捉下来。” 公鸡似乎跟胡三斤杠上了,听毛先生怎么拉扯,就是扑楞着不让他捉到自己翅膀,它个头大,养得又油光水亮的,两个爪子又厚又粗跟山里头的雕快一样了,牢牢往胡三斤肩膀上一抓,硬是扎破了棉絮扎进肉里,痛得胡三斤一边骂娘一边喊痛,只恨不得学成孙猴子的七十二变化出无数分身来把这只可恶的叫鸡给扒拉下来。 他自己动着手,加上毛先生,倒还真把这可恶的叫鸡一只脚爪子给扯了下来,然而这鸡显然有灵性,又怕得要死,居然啄开毛先生摸上翅膀的手,两个大翅膀一张,就跟人抱东西似的猛的抱住胡三斤的脑袋不肯放开。 胡三斤眼前突然一瞎,手上就松了力道,结果又被这鸡一脚蹬子给抓进了胳膊臂上。 他疼得哎哟哎哟的直叫,公鸡力道又特别大,毛先生还要担心着胡三斤手里的盒子枪走火儿,抢救得是那个心憔力悴,有心想喊人帮把忙,然而前边阿金在对付花海窜过来的怪物,后头关大先生跟谢小山也忙着跟蛇不蛇人不人的东西打成一团。毛家义有心想指挥一只猴子上来斗鸡,然而机关猴没得生命,根本不懂控制力道,只怕三两下要把这只鸡给拆成八大块。 毛家义急得直问胡三斤:“小胡子,小胡子,你稳住,这鸡你到底还要不要?不要我让机关猴把它弄死了。” 胡三斤听了大急:“要要要!我好不容易花大钱弄来的,啥作用还没用上呢,就弄死了我不划算啊,啊——别抓了别抓了,痛死我了,你个瘟鸡!” 毛家义听到胡三斤痛得乱叫还不肯放弃这只添乱子的叫鸡,又气又好笑,可又笑不出来,就在这时阿金往后退,边退边喊:“这是什么鬼东西,机关猴子挡不住它朝我过来了,快来人帮忙!” 这下子背腹受敌,一干人面前着严峻无比的形势,眼看着那个人影子甩开了机关猴子当头就要扑倒阿金,毛家义脑袋里灵光一闪,不顾胡三斤惨叫连连,涌使出大力生生的抓住公鸡的两个粗糙的爪子一扯,带起一片血溜子将它举起来,猛的就往阿金头顶的黑影甩过去。 公鸡被这一变故吓得大张着翅膀喔喔的想在空中改变去势,然而毛先生力道这一下巨大不说,速度也超乎平常人,眼看着就要撞上那个人影,这公鸡大概是知道逃不过命运了,猛的抻头就是一啄。 阿金眼看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窜到了自己面前,心道天要亡天他了,心里生出一股绝望,却又不甘心的想挥起手里的刀进行最后的抵抗,不想一团风声从脑后袭来,就听到一声雄浑有力的“喔—喔喔”的大公鸡叫声,在头顶响起,迎上了袭击自己的怪物。 第95章 真正的入口 这只公鸡看着怂,可有灵性得很,大概知道自己要是再怂下去怕是要变成怪物嘴里的晚饭点心,出嘴如电,脚爪如博虎蛇,撞上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身上停一下,飞起时就撕下来一大片肉。 阿金闻着奇异的、并非铁锈气味反而是一股清香的味道呆了呆。 他手里的萤光瓶子早掉到地上踢开了,一时半会那只猛性大发的公鸡跟在它手里受伤后追着它拼命的怪物打成一团,使得阿金根本看不清怪物的模样。 好歹是个出生入死的老江湖,阿金呆的那一下时间其实非常短,他马上回过神提刀加入了战局。 毛先生解救下被大公鸡抓得鲜血淋漓的胡三斤,扶着他到一边,也不敢离开去帮忙,翻找着自己包里分配的伤药给胡三斤上药。 他两个躲在一边倒有闲心警惕着周围又观看着战场上的情景。胡三斤吡着嘴喘得像在拉风箱,还有余心问毛家义:“毛五哥,你看那两个鬼东西到底是人还是蛇?” 毛家义摇头,他也一样,自从进了这个鬼地方,一直疑惑重重。 他倒比胡三斤看得分明很多,趁着关大先生他们交手时晃动的萤光看清了偷袭的对象,那脸很陌生,显然不是他们队伍里的,最叫他心里发毛的是那人的眼睛,没有眼瞳黑,只有一片白,皮肤在萤光下虽然呈现长鳞的模样,但更有一种肌肉从里往外变得透明的感觉,里头的血管青筋清晰毕现,却又如同活丝,是在扭动的,至于那张大的嘴里的牙,已经不能叫人牙,而是一排三角尖儿的利齿,就连抓出来的手指甲也呈现半白透明状态,很尖锐。 这个长相还保留着人类的面孔,但实质在变化的鬼东西最让人感觉违和的是腿。 人是靠腿走路的,可这东西的两条腿还是人类腿型的外型,却紧紧的贴在一起呈个外八字,而且还似乎被抽了骨头,软绵绵的居然能像蛇那样卷在树干上,下了地后更是左右晃动着前行。毛家义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他是怎么支着上半身,偶尔能用软趴趴的两个腿支持着自己弹跳起来攻击的。 他想得多,其实也就是脑袋里一瞬间的事,胡三斤落得了安全,喘着气嘶吼道:“用土!用我给的土对付它们!” 他用力的吼着,又用受伤轻的另一只手去拖自己混乱中掉在地上的布包:“毛五哥,快,从我包里拿那几根鞭子出来!” 毛家义一听就明了,赶紧伸腿勾了两次,把那个离得不远的布包给勾了过来。 他两个扯开布包,里头是一层厚实的牛筋膜皮,再打开这层,胡三斤的家当才真正展露出来。 除了瓶瓶罐罐,还有一卷绳子。 这绳子看不实到底是什么颜色,在闪动着萤光的林子里只能辩出是黑乎乎的,等胡三斤展开,一股锈腥也随风飘送开。 他这东西毛家义只看着不敢乱碰,胡三斤也顾不得扎伤口,抖开这团绳子速度非常快的三两下用手比划着长度一溜的缠绕织在一块,很快就弄出了一条近三米长的绳鞭。 编好了一条,胡三斤抹去一把被公鸡抓破的额头上流下的血,让自己视线清楚些,问毛家义:“哪头顶不住?” 毛家义道:“大老板这边。那东西会上树,我做的猴子都追不上他。” “那就给大老板用,用力抽,只要抽中一鞭,保证就能把它抽下地来再翻不了身。” 关大先生跟谢小山正狼狈得不行,接过鞭子时听到毛先生这么说,关大先生虽然有怀疑但还是选择相信胡师傅,准备试一试。 那东西被谢小山砍了两刀,正窜上了树上不见踪影,毛先生不敢大意,敢紧拿着另一条鞭子退回胡三斤身边守紧他。 关大先生和谢小山两人身上被抓了数道伤口,加上出着汗,汗咬得伤处简直钻心的痛,可两人都不敢有丝毫松懈,背靠着背站在一起警惕着头顶和周围的动静。 就在他们这边警惕的时候,阿金的方向却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和一声受到惊吓的公鸣喔鸣声。 两个对视一眼,心道:不好! 就在他两个这一恍神的时候,一条黑影嗖的从林子里弹了出来直扑谢小山。 关大先生眼角闪过不对,反应过来手里的鞭子已经甩了出去。 这鞭子看着细长细长的,还用的是扎手的粗线绳,看起来并不结实,可没想到打在那个黑影子身上,他居然发出了像蛇一样的丝丝叫声倒在地上。 正巧旁边掉落着谢小山的矿石,森白的萤光下,这个东西不停的打着滚儿,身上居然冒出一阵阵细微的青烟,看着古怪又瘆人。 这时候关大先生两个哪顾得上这些细节,知道鞭子怕是起作用,两人大喜,扑上去把鞭子捡起来照着这个人就劈头盖脸的猛抽。 他们这边反败为胜压着怪物打,阿金那边却是陷入了险境。 公鸡战斗能力非凡,竟是啄抓得那怪物产生了畏惧之心,调转头就往花海里跑。 阿金连开了几枪,枪里已经没有了弹药,他呸的一声把盒子枪别在腰后,提着刀就本着趁他病要他命的想法追在怪物的后头进了花海。 他是追上去了,可公鸡却怂得往回闪,高高的落在一枝粗枝桠上缩成一团。 之前他们站在林子边缘并没有踏足花海那片地方,这会一踩上去,阿金跑了一段就越来越觉得不对:这地怎么是个软软的陷脚? 除了地软,而且空气里多了一种悉窣的小声音,像是某种小动物聚集了庞大的数量后把它们行动时发出的声音凝聚在一起,形成的古怪声响。 想到这里,阿金心下一凉,热血冲顶的脑袋也瞬间像浇了一盆冷水,他停下脚步,手里握着刀开始保持着身形不晃的小心的往后退。 因为感觉集中到了腿上,退了两步后阿金才发现有什么东西,个头小小的正接二连三的撞在自己小腿、小腿肚上滑开,有一些似乎晕了头,爬在他的鞋面上,甚至有几个居然落在绑腿的脚踝处一个劲儿往缠住裤管的布条里拱,似乎想往里钻。 这感觉非常的不好,阿金退着最后忍不住眼珠子往下移动,想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一低眼,就看到脚边上快高到腿弯的花正在迅速的从花朵往花茎溶解。 说是溶解也不对,应该是花瓣化成了无数细长的有着青金一根骨头的透明指长的蛇类往下爬,因为它们是从上而下,因此在月下粗一看去就像一朵花正在化掉似的。 这些蛇非常的小,盘出来的花有小南瓜那么大,一朵花起码由七八十条蛇堆砌而成,阿金看着它们散开后钻入地下不见,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还发惊,连头皮都要炸起来了。 他不由自主的顺着这些蛇再次看向自己脚下。 也许是因为清空了一片区域让月光照到了地面,阿金毫不费力的看到自己站的哪里是地面,分明也是由无数的细小的蛇交织铺就而成的平地。 ——难怪地是软的!难怪地面是会动会陷的! 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闯过不少龙潭虎穴的阿金这会子都没有忍住,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来。 惨叫声把胡三斤吓得都弹了起来,毛先生也一个手抖,将包裹的布带子用力一拉,痛得胡三斤也跟着痛嚎起来。 “出么子事了?” 关大先生和谢小山也吓了一大跳,谢小山拿着刀猛砍着像蛇一样的怪物的脑袋脖子,硬把他的脖子砍断了大半,这才提刀追上关大先生往阿金的方向跑。 两个人一到林子边视线一开阔,还来不及张口就被眼前的一切给吓得倒退了几步。 就见阿金站在离两人仅有一米多远的地方,身体只留下了小半个。 说是留下也不对,而是阿金的腿和腰都爬满了蛇,层层密密的垒着,像一片活水还在往上延伸进发,像是要把阿金吞圆的吞下去一样。 就在关大先生和谢小山吓到的时候,后头毛先生也传出一声惨叫,更混着胡三斤的闷哼,等两个转过头去,一团大黑影擦着两人一闪而过高高的跃起落到了花海里头,胡三斤的嘶叫声也随着没入花海戛然而止。 一行人大惊,毛先生跌跌撞撞跑到林子边想追上去,被关大先生和谢小山眼尖手快的拉住他手与肩膀,一把把他扯了回来。 随着那团掳走胡三斤的黑影的消失,组成花海的蛇海剧烈的动荡散乱,三个人远远的看着,就看到原是花海的正中心的位置为中心往外扩散着空旷出来,像是地面在往下掉陷,很快的,随着数不清的细蛇的掉落,出现在三人一鸡的面前,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原来花海有多大,眼下就有多大的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的深坑。 几人被这样的场面震撼住,良久,关大先生才惊醒似的动了一下,他探出头,手紧紧的抱住旁边的树干,探出一截身子往下方望去。 下面深不见底,黑黝黝如同张嘴吞噬人的巨嘴,整体呈圆形,沿着环形的嶙峋的石壁上盘旋依次挖建有古老的依稀能看出台阶的螺旋形阶梯,一直旋转着向下,最后没入黑暗。 第96章 窝里反 下这个墓之前,关大先生重金聘来的,都是这个行当里的好手、老人物,个个经验足,经历过大风大浪,个个都信心十足,就是关大先生也绝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这支全是行当一把好手的队伍会折在这里。还不是折在墓里,而是折在了看似墓地,实则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入口前的一段路上。 一行十多人,除了留守在外边的两人,到眼下,只剩下了关大先生、毛家义、谢小山三个人,绝望的沉默围绕在他们身上,就连毛先生都蹲在地上手撑着头半天没能抬起来。 三个人身上都是伤,鲜血淋漓、程度不一,但没有人有心思想包扎,寒风吹得他们身体在颤抖,但三个人此时都感觉不到。 关大先生也是绝望的,然而良久,他还是深吸一口气打破了这种沉重的绝望:“这地方……我们往回走是不能的,只能往前,说不定胡师傅他们还活着,就在前头等着我们去救……” 谢小山打断关大先生的话:“还往前?我们才走到这里就只剩三个人了,特么的还以为进了墓,可看看!看看面前这个大天坑!这分明才是进墓的路!就我们三个能闯得了?啊?” 谢小山是个高大魁梧的汉子,他说得激动,甚至还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关大先生的衣襟往上一提,勒紧的衣襟勒得关大先生几乎喘不上气来,人都叫他提高了不少,只有脚尖能触到地面。 “死了这么多兄弟,大老板,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喊我们来这个鬼地方,我们能死得这么冤枉?这么多条性命,你怎么赔???还想要我谢小山陪着你继续往前头走?做梦吧你?” 怒火中烧的谢小山红着眼睛老大一句的骂,口水星子都一阵接一阵喷到了关大先生头脸上。 就在关大先生被靳得眼前发黑只觉得喉咙肚子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时,毛先生站了起来将他从谢小山手里抢了下来。 歪到一边的关大先生咳得眼泪鼻涕全流,扶着树干半天直不起腰。 “怎么着,你还要保他这个杀人凶手?” 谢小山晃着刀,恶狠狠的瞪着毛家义。 毛家义沉着眼并不畏惧的瞪回去:“你一个江湖老人,难道这个时候要坏江湖规矩?” “跑了这么多年生意,你也晓得,这个行当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随时能掉命!想不开都得想开,还莫讲接生意时就讲好的!这下子把死人全往大老板身上推,谢小山,有种你把我们都杀了丢在这里,要不出去了,莫怪我把这个事往行会里讲,把你踢出江湖去!” 毛先生说着,往前走一步,他一动,三只斗得破破烂烂的机关猴子也窜上前,成个品字围住谢小山。 谢小山气喘如牛,恨不得将眼珠子瞪出来似的看着毛先生。 就在两边越看越紧张,火药味冲天随时要点燃的时候,关大先生总算平息了一点儿气息,道:“确实是我的错,要不是我不晓得这么凶险,哪里会去把你们请来下这个墓。不用讲,要是能活着出去,我砸锅卖钱把家产都卖了也要赔你们。” “我也想回头,可是回头是条死路,眼下这个情形,我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除了往前走,还能做么子?坐着等死?这可不是我关伭山干得出的事,有那么一丝生机,我就要拼一把。再讲了,钟师傅失踪,胡师傅和阿金掉了下去,他们两个可莫在我们面前被杀死,所以肯定还有一丝活着的可能,你们不去,可以,我们把东西分一下,我下去找路找人。要是有机会找到,我转回来喊你们。” 关大先生一说完,毛先生往他那边挪几步,站在到旁边道:“我和你走,我相信小胡子莫得事。” 两个人表了态,只有谢小山沉默不语,半晌,他恨恨的拿刀砍断了旁边几根树干,道:“走!老子就不住这前头的龙潭虎穴都闯过了,下边一个天坑就能留住老子!” 三个人算是得了结果,于是生了火拿了东西出来吃,顺便清点剩下的行装。 他们这一路损失不小,就连毛先生的材料也剧减,好在当时准备很充足,每个人都分开布裢子带着,就是枪支最贵重,一路下来,子弹已经没有多少,凑在一起才剩了十六发,毛先生不等关大先生分配就说:“这么少,还是先放在大老板这里,明天早上我们再分。” 加上刀剑相拼,面对的怪物皮子也厚,三人的刀都卷了边,看着就快报废了。好在三个人身上还剩着飞索,于是吃着饭团子商议着用飞索垂下去到石壁上开凿出来的石栈道上,顺着栈道往下走。 喂鸡的米全在胡三斤布袋子里,他被抓走,自然米也没了,没法儿喂鸡,毛先生只好用刀在地上挖翻着,好半天总算挖出来一点草根和两条蚯蚓,引着叫鸡从树上飞下来喂它。 “我们路上还带着它走?” 谢小山不满的看着叫鸡。“这就是只怂鸡,怕得都不敢上去斗,带着它做么子?根本就是个累赘。” 毛家义摇头:“你遇到比你要强大的对手你怕不怕?这鸡灵性,一路上是晓得有厉害的东西在,比它要厉害蛮多,它才缩起来的。我们带着它,好歹看它反应会晓得是不是有东西潜过来了。具体它有么子用,这得问小胡子,他懂行,我们可不懂。” 总而言之,就是带着比不带好了。 想到这叫鸡一路的举动,确实跟个怪物探测器一样,关大先生也同意继续带上它。 见他两个下了决心,谢小山就不再讲么子,吃过东西把布裢子一搂,自己窜到颗树上睡觉,才不管还没商议怎么轮流守夜的事。 见他这样,毛家义看关大先生一眼,拿了树枝在地上写:下了坑,想办法分开。 关大先生抬眼和毛先生对视一眼。 谢小山这人,江湖混得久,走的又是舔刀口的活计,刚才已经撕破了脸,虽然现在按捺住了,那也是因为眼下的形势没得路选。只要他有了心思,只怕下了这个天坑后,遇到危险他就会在后头推一把,让两个人挡灾好让他逃命。 毛先生做的是文人生意,虽然也是走南闯北的江湖人,但身上书卷气重,这个时候都眼露出一丝坚决,拿着手在脖子比划了一刀,其意义与关大先生所想的不约而同。 关大先生点点头,说他先守夜,等一个时辰后再喊毛先生,毛先生故意大声道等他守完就喊谢小山,树上的谢小山也莫晓得听到没有,还是故意装聋,反正没有接话。见他莫得反应,关大先生偷偷把子弹和毛家义分了,不打算留给谢小山一个子儿,省得让他拿着自己的东西对付自己。 好在这夜里还算平安无事,三个人轮流守到天亮,随便吃了点子饭团,关大先生看着所剩不多的几个团子,掐掉心里的一丝不安,把布裢褡往腰背上系紧了在前头开路。 谢小山说什么也不肯走前头,要在后头压阵,关大先生和毛先生便都留了心,等他们再次走到那个巨坑面前,白天光线好了,自然也就把下头看得更直观清楚。 这处果然是个巨大的天然的坑洞,光是洞子就有近十亩大,往下看根本看不到底,只能看到乌黑一片,阴森森的像个等着猎物自己入嘴的巨嘴,直把三人看得心头直跳。 好在有光,石壁上的石凿栈道的样子更加清楚,生着不知多少年月的青苔与稀散细树,一圈一圈螺旋着往下,最后消失在黑暗里。 三人目测了一下从悬崖边下去到栈道的高度,毛先生把飞索系起来,又弄着粗树枝做了一段木软梯接上,丢下去后刚刚好差不多够到栈道,关大先生也不急着下,看向谢小山道:“你走中间。” 谢小山一瞪眼,撕破脸后这个汉子就没有好脸色,但出奇的也没有反对,晓得昨夜的事怕是大老板跟姓毛的联合起来站一边,怕他在最后头动手脚,只点点头就抱着刀子站到一边。 关先生不放心的暗暗又瞟他一眼,毛先生背着鸡,给关大先生一个隐晦的点头,关大先生这才深吸一口气,抓住绳索开始往下溜。 他顺顺利利下到下边,用脚用力踩了踩地面。靴子是特制的,用了好几层的牛筋缝的底儿,为了防滑,还特意凿出了深沟,因此踩在布满厚密的青苔上没有打滑。 眼看着栈道结实,关大先生就扯扯绳子,往上手窝在嘴边作喇叭状的喊:“可以下来——” 绳子很晃动着,有人顺着往下,过了一会儿关大先生就看到这人身影,是谢小山。 关大先生紧紧盯着,眼看着谢小山快到地面了,正要放心,突然不防谢小山诡异又恶毒的笑了一下,接着抬手就是一刀,木枝搭的梯子连同一大截绳子就被他给砍断了,他人更是忽的往上掉。 关大先生一惊,看谢小山那架势就晓得他有备而来,心头念头急转,怕是谢小山打定了要在这里把自己干掉的主意,强烈的救生意志使得关大先生摸出枪来对着谢小山就是一枪,却被防着关大先生又顺利落到地上的谢小山一个驴打滚给躲了过去。 他借机滚近关大先生,就挥刀子,关大先生连忙举刀挡住,谢小山力大,一刀砍得关大先生这个养尊处优的大老板整条胳膊都差点麻了,刀更差点飞出去。 好在关大先生反应也快,对着谢小山又是一枪。 这回离得近,一枪倒正好打在谢小山肩膀上,他闷哼一声,双脚夹住关大先生把他绊倒在地上。 就在他两个扭成一团的时候,上方的飞索晃动着,毛先生顺着绳子下来了,见到扭打在一块的两人和下方没了踪影的光秃秃的一截绳子,哪还不晓得谢小山居然下黑手,当下摸出枪来拉开栓。 拉栓的声音惊动了谢小山,他抬头看一眼,狠狠一拳揍偏了关大先生的脑袋,爬起来捡起一把刀子就风快的往栈道前方跑。 毛先生开了两枪,他人悬在空中,加上背上的鸡不安的晃动,失了准头,两枪都打了个空,不一会儿便看着谢小山越跑越远,成了个小黑影。 第97章 石猞猁 毛先生把关大先生扶起来:“有莫得事?大老板。” 关大先生摇摇头,拍了灰,手和左脸边上都火辣辣的痛,想来是刚才打斗的时候在石壁上摩擦伤了。 他拍完灰站起来忽然怔了一下骂道:“枪不见了,怕是那个剁脑壳的抢走了。” 这事儿就麻烦了。谢小山本就恨上他两个了,刚才还想着弄死他们,现在得了枪又跑到了前头去,只怕会在哪处埋伏着放冷枪。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关大先生跟毛先生反而生出一股豪气来,毛先生拍拍大老板肩膀:“不怕,我这里还有枪,再讲了,他是铲地皮,我还是销器的,我两人也比他多一个,肯定对付得了他。” 关大先生点点头,毛先生把拆掉的机关猴子的部件又灵活的拼凑着弄出两个完好的猴子跑到前头开路,关大先生拿着毛先生递来的枪打头,两个人摸着石壁谨慎的往下走。 这石栈道非常的长,又绕着石壁打圈儿,不止长着厚青苔,途中还长着细小的树木挡住去路。更叫他二人觉得奇怪的是这石洞子往下走着,隐隐生出温热的湿意。 两个人边走边警惕边聊天,猜测这天坑的下方莫非是个地下温泉?又或者是什么火山地带。 两个人也纯属瞎猜,但说着话时间倒也不觉得难过,走得眼看日头到了正中,估计是中午了,就地坐下吃了点饭团。 饭团数量不多,只能省着吃,就是水也带得很少,哪敢放开手脚喝,只能小抿一口含在嘴里半天打口干,关大先生往上望望,又往下看看,感叹道:“一上午我们才下了五圈,照这个速度,怕是到了夜里还卡在路上。” “确实,这个坑太深了,也不晓得到么子时候才能到头,里头又是什么光景。” 毛先生附和了一句,两个人想起前边那段路,都沉默了。 半天关大先生略不自在的道:“总不至于是龙潭虎穴,比前头还可怕吧。” 毛先生晓得关大先生的意思,也不戳破了点点头。两个人其实心里都不约而同的想:前头一段到墓口的路就那么险象丛生,只怕这个坑底,真的是个龙潭虎穴。 用了饭两个人稍休息一下继续往下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眼看着下到坑下百多米了,关大先生突然在一处细树丛前停了脚。 他指着树丛旁边的石壁,小心的退后一步让毛先生看。 毛先生背着鸡笼一探头,顺着关大先生长刀指向看过去,仔细辩认了一番后才看出长满青苔的石壁上隐约有个坑洞,里头显然雕刻着东西,这东西与石壁面持平,并不突显,加上青苔长得重,竟一时看不出来,要不是关大先生刚才挥刀要砍树的时候无意的瞟了一下,怕也很难发现这个藏在树枝后的蹊跷。 “会不会和前头的……一样?” 关大先生再退一小步,把声音压到最低道。 毛先生也心里打鼓冲。 他晓得关大先生的意思,说的是会不会像之前石壁上雕刻的石洞,里头看似雕着跪像,实际上却是埋在里头的石僵。 “讲不定,这地方太邪门,我们还是小心要紧。” 关大先生深吸一口气,举起刀子不再像之前那样用力砍树清路,而是蹲下小心的割着树枝,打算清出可以跨过去的路子就好。 这样一来两个人的行程又拖缓了很多,比起上午来,更像是蜗牛爬一样,但稳中取胜,如此一来倒还有惊无险的叫他们一路发现不少这样深藏在青苔树丛后头的石刻。 巨大的疑问在两人心头盘旋:这真的是个一般的达官显贵或王候将相的墓地吗? 这样的能力,这样以人做守墓僵尸的财力,甚至能弄来世人不认识的珍稀的怪物的实力,一般的王候都不可能做到吧?更别提发现这样的天坑利用起来,在这里开凿石栈道,雕刻石洞安放僵尸,需要多少的工匠? 这个墓已经不能叫墓了,可能根本就是个邪地。 但关大先生又想不通,那烟赌鬼和那何氏族人的对话,这里又分明是他们的族中先人墓地。反观华夏历史几千年,并没有何姓特别名留青史的大能大贤,那他们是如何做到建造这样一个古怪先祖坟地的呢?又为什么要建么这凶险的一个墓?难道说是为了保护某些东西或什么? 要是这个东西重要到跟一个国家一样,是不是有可能某朝的君主将东西托付给何家的人,给予财力支持暗中修建了这样的一个墓呢?烟赌鬼都说了,这个墓里有惊世的大秘密。 想通这点,关大先生再看向墨黑一片的坑底,心底深处升起了一股渴望:既然能活着走到这一步,说不定他有那个运气得到那个秘密呢? 走到入了黑,果然栈道走不完,两个人窝在一块抱着鸡一边取暖一边警戒。 他们这到了休息,就不像中午只掀起套住鸡笼的布一角丢吃的进去,而是把布扯了喂。 鸡也不知是不是在黑暗里呆得久突然见了光的原因,有些不安躁动,来回在狭小的鸡笼里打着转儿,因为嘴上套着绳子不让它发出叫声,它抬着脚去用力的勾绳想把它弄下来。 毛先生一脸凝重:“这鸡看起来不对劲,我两个怕是莫要休息了,赶紧赶路的好。” 关大先生看着鸡的动作,心里也生出一股不安,他点点头,把正要点起的火星子给踩了,两个人重新弄着布套来罩鸡笼。 黑夜里赶路是很危险的事,就算鞋底的牛筋再厚,也耐不住他们一整天的走,脚和身体也发出疲惫的抗议,然而关大先生跟毛先生坚持,硬是摸索着撑到了天亮,这才敢坐下抱着刀子睡了一小会儿。 两个人疲惫不堪,如此连走了两天半,终于在粮食吃完只挤着青苔水去渴填饿的时候越过了一层浮动的厚厚的云雾层看到了坑底。 隔着这层厚有十多米的深灰色云雾,上边和下方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云雾之下气温显然高不少,像是春夏之际,并且奇异的有光。光像是从下方发出,照亮了上边,栈道边的石壁上到处生长着各种植物,两人仔细观察了,都是春夏之际的蕨类及草本,上面时不时就挂着几条说不出种类的蛇。青苔也变薄,能看出更加密集的石坑里的雕像,都是一种古怪的套着铠甲的动物,端坐着,两只大大的石眼像是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让经历过悬崖石僵的两人浑身很不自在。 有了植物,也有了生机,好歹有了一口吃。连着饿了两天的叫鸡这时候也不坐立难安不挑食了,扑腾着竟然自己啄到一条细蛇饱虎了一顿。两人一鸡好生休息了一下,这才顶着一众古怪石像的注视往下走。 有光有吃,两人的速度就快了不少,走了小半天就到了底。 坑底是片高低不平的地方,满满的开满了他们之前在崖顶看到的花。关大先生一看到这花就头皮一麻,他仍记得当时的花迅速分解成无数条手指大小的蛇类的事情。 毛先生显然也想到这事,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我们得找找,这里肯定有个出口。” 两个环视了一圈,坑底边上零散着长着树木,看不出来哪里像是有出口的样子,两人一合计,害怕谢小山埋伏在哪个角落窥视着,也不敢分开行动,干脆挑了左手边准备绕着坑底转一圈看有么子发现。 一边避着树一边又避着蛇抱团开出的花,两个人走了又是小半天,忽然发现前头的树木黑影比一般的大。 两人心里一紧,齐齐出声:“谁?谁躲在那?” 那团黑影并不动弹,也不出声。 关大先生大着胆子小心翼翼的一手握枪一手握刀慢慢近前。 等到了两三米的范围,矿石瓶的光已经能隐约把这团黑影照出一个大概轮廓,关大先生眯着眼仔细辨认着,轻声给毛先生解释。 “看样子不是人……像是头上有两个大角,分了许多叉,身体有些弯曲……下边好像是个四方大石头……” 他这么一说,毛先生道:“听你这么一讲,倒像是镇墓兽。” 镇墓兽? 关大先生一呆后大喜。 见着镇墓兽,证明两人这就是身在墓里了。 镇墓兽这东西关大先生晓得,是我国古代墓葬中常见的一种怪兽,有兽面、人面、鹿角,是为镇摄鬼怪、保护死者灵魂不受侵扰而设置的一种冥器。《周礼》记载说,有一种怪物叫魍象,好吃死人肝脑;又有一种神兽叫方相氏,有驱逐魍象的本领,所以家人常令方相氏立于墓侧,以防怪物的侵扰。还说这种方相氏有黄金色的四只服,蒙着熊皮,穿红衣黑裤,乘马扬戈,到墓圹内以戈击四角,驱方良、魍象。 就在他们两个大喜的时候,一道破风声忽然打破了平静。 远远的有东西被投掷了过来,砸在离二人不远的树枝上发出一阵哗响,毛先生挥刀砍断了差点掉到身上的蛇,边道:“怕是谢小山使怪。” 他话音刚落,像是镇魂兽的那边有动静传了出来,是一阵咔嚓咔嚓的响声。 两个人闻声抬头看去,就看到一道像猫又比猫大很多的黑影从半空纵落到两人前面的树枝上,随着滑落到地,身上也纷纷抖落了不少碎东西。 等它落了地,一阵难闻的腐、臭、腥、朽等气味伴着一声像是漏风的嘶嘶声迎面而来。 关大先生看着眼前这只身上还挂着碎石片,身体却呈现灰黑、毛发东秃一块西缺一块,完好的却纠结成团像失去水份的干草的比猫要巨大不少的东西倒抽了一口冷气。 毛先生见多识广,一看就认出这只眼珠子都是石灰色非常呆板的僵死家伙,不由得惊道:“猞猁!” 第98章 喊救命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显然刺激到了这只石猞猁,连给两个惊疑猞猁这种喜寒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时间也没有,长身一纵就扑了上来。 关大先生连忙开枪加补刀,枪子打在了猞猁身上的石块上发出脆响并没有造成伤害,而猞猁的一爪子已经快挥到了关大先生脑袋上。 要是这一爪子中了,就它那寒光闪闪长约快三寸的利爪,只把能把关大先生半个脑袋都给掀下来。 “快躲开!” 关大先生借着刀架住了这一爪子,就听到后头毛先生急喊,矮身往树丛一边躲开。 见关大先生躲开,毛先生扯下系在腰间的布袋子就往石猞猁身上砸。 这种可能喝过神水才得以不僵不死的东西秽气极重,显然很畏惧胡三斤制作的坟头土,它怪叫着一声就往后跳着躲。 关大先生在一侧看它避开了,装土的袋子要落空,也不晓得哪来的勇气,上前一步伸手就将袋子捞到手里,刀也顾不上了,伸手进袋子里抓着土就掏出来扔。 后头跟上的毛先生见状急喊:“别动手!这土认了主的,你冒冒然抓要被反噬的!” 他这一嗓门不小,可喊晚了一点,关大先生的手已经抓起了土。 “爹,你开玩笑的吧?一把子土,还能认主?它又不是活的。” 关梦龙听到这里眼露怀疑,总觉得他爹说的太过离奇。关伭山倒没有反驳,反而笑了一下,那笑很飘,眼神都像是透过墙壁看向了某个不知名的时空。 “我也不信,可容不得我不信。梦龙,你晓得你爹手曾经受过伤吧?后来还是在法兰西请了最好的医生做手术养了七年才养得将将看不出来对吧?就是抓了土受的伤。” “还好我那时候因为握刀子,怕打滑,就用布条缠了手,所以手伤不是特别严重,但当时布条真的,就那那么嗖的一下子,烧光了。我甩得快,都觉得像握的是被阴浸到骨头里的冰水,而且真的就那一下子,连眼皮子都莫眨,就看到手掌的皮乌黑焦臭了。好在只有那一点点。” 关大先生讲起来,仍是一脸的心有余悸。 关梦龙是在国外长大的,哪里见识过这种闻所未闻的手段,虽然脸上不表现,但眼角还是看得出来他根本不信,但面对的人是他亲爹,就不好讲得啥,于是就催着关大先生继续讲这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外头的两个人侧耳听着,毛珌琫越听越觉得冷,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的师兄脸色不太好。 他有心想问是不是天寒地冻的冻到了,要不要早点子回去,他俩个黑灯瞎火的趴在人窗沿上偷听故事算么子事呢,可感受到何洛浑身冰冰冷的寒气,转念一想师兄难得对个事情有这么大热情,算了,还是舍命陪一下君子算了。 于是毛珌琫缩了缩身子往师兄边上又不动声色移一点,心里感叹:瞧这二傻子,都要冻成冰棍了还听得这么入迷,要不是看在师兄弟一场,免得他蠢脑子被冻得更蠢,自己是坚决不会做出帮他挡风这样的傻事的。 何洛全没注意到傻大个儿丰富的内心活动,全神贯注的听着屋里的讲述。 那土确实很管用,明明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就是带着铁锈腥味儿,一沾上那石猞猁的皮毛,那石猞猁如同遇到天敌一样,居然惨叫一声身上开始冒烟。 烟子是个黑的,焦臭难闻得要命。 关大先生一甩完土,手就跟被火燎了似的痛,他哆嗦着硬是没叫出声,后头伸过一只手,却是毛先生,毛先生劈手夺了布袋子就用力往石猞猁身上掷过去。 那头石猞猁正痛得打滚,不防被砸了个正着,当下抽搐着倒地不起。 “快走。” 毛先生推关大先生一把,示意他赶紧趁着这猞猁倒地的时候往前行,有人却比他们更快一步,黑影一闪,就消失在那个镇墓兽后边不见。 关大先生痛得一只手抓着受伤的那只手的手腕,他也晓得他们是被谢小山暗算了,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要是那只猞猁缓过来怕真能把他们撕碎了,当下咬着牙硬是一声不吭的拔腿就跑。 镇墓兽并不大,转过去后两人才发现别有洞天。这兽是被人为的移开了,地面露出一个约一个人粗的洞口,旁边的地上则杂七歪八躺着几具死尸,这些死尸没有一具完好的,看得关大先生和毛先生都想作呕。 毛先生握着刀正想问哪个走先,一转头就看到关大先生脸色惨白的抓着手,头上大汗如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怕是伤到了,赶紧翻袋子找伤药。 关大先生受了他这药,手上倒舒服了很多,好在有一层布挡了一挡,他手心的皮子只被那个坟头土蚀去了几个小孔,像是被香给烫的,也不深,就是上头一层皮,上药一擦那层烧伤的黑皮就给擦掉了,露出了下头的肌肉。 关大先生活动着手,又撕了布条缠住伤处说道:“没事,我走前开路。” 毛先生不赞同的抢过枪,解下鸡笼:“你有伤,我还是完好的,我让机关猴子先探路,要是谢小山在前头,机关猴子可以和他斗一斗。你跟在我后头看着鸡。” 说完指挥着三只猴子跳进了洞里。 里头显然安全,毛先生趴在地上听了下动静后率先跳下去,接着敲洞壁示意关大先生下鸡笼。 关大先生听着响声,这洞子应该是不高的,也就警惕着周围把鸡笼用布条绑着放下去,最后自己跳了下去。 这洞子确实不高,是人为挖出来的,也就两米多,呈个斜坡状,等到了底,关大先生才发现眼前出现的门才是自己知道的正常墓地的甬道门。 这处甬道四方高大,却被人为的大力破坏了,毛先生捡起一块石砖来看,指着其中一块的上头的四个孔叫关大先生看。 这四个孔扎得很深,粗细不一,圈边虽然细碎掉了不少石粉,但仍能看出非常平整。 “不像是机关爪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么大力气,竟然能把石砖抓出这样的孔洞,里头想来危险重重,日本人肯定离我们也近,我们一定要格外小心。” 毛先生重新把鸡背到背上一马当先走在前头。 经过外头的层层险阻,这个真正的墓地反而意外的简单,甬道一直往前,没有机关,两侧倒是顺着路摆着跪俑,这些跪俑双手奉举向上,捧着一盏铜灯举在头顶。 经历过石壁石僵,两人不敢碰沾半点这种俑人,小心翼翼的走在路中间。 毛先生一边走一边低头查看着什么,关大先生好歹和江湖人士一块下过墓,晓得他这八成是在看有没有机关或别的,因着刚才毛先生包伤并自动走前维护自己安全的举动,关大先生对毛先生倒是渐渐信任,便不出声的紧紧跟着。 走了一段路,毛先生放缓了脚步,用关大先生听得到的声音道:“地板全是青石铺建,刚才我看过了,石头的大小几乎完全一样,建造这个墓室的人是高人,而且以我这么多年经验,我竟然看不出来有没有机关……只怕不是没有,只是没有触动……” 他说着口风一转,问起关大先生一个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大先生,你看这路两侧,隔三米就有一个顶灯陶俑,不知你留意到没有,灯里好像有油?” 关大先生点头:“确实有一层非常薄的黑乎乎像是很油腻的东西。” “那你有莫有注意到一开始的两盏灯边缘各有一枚很浅的灰手印子?” 这个关大先生倒还真没有注意到。 毛先生显然晓得关大先生没看到,他又自顾自的问:“既然日本人和那个杂毛他们比我们先下来,能点灯的时候为么子不点灯呢?还硬要像我们一样走得这么小心?” 关大先生明白了毛先生的意思。 “毛师傅,你是说灯有问题?这个甬道,不是莫得机关,而是开机关的开关是那些灯?” “我也是这么一猜,到底做不做得准也不晓得。但我发现一路下来经过的十二个俑人,有四个身上的灰比其他的要少。” …… 这是么子意思? 毛先生的意思是这四个俑人被替换了? 两个人更加警惕,随着往前推进,甬道两侧开始出现壁画。 这些壁画显然是承接着外头离了水后的那段甬道的。因为晓得壁画对了解墓主有莫大的帮助,两人便放缓了脚步一边警戒着一边观看这些壁画。 壁画画的是一个人数众多的场景,无数人在搬运着木料石材,还有很多身着铠甲的人在一边像是监工,随后有一个穿着铠甲的人骑马单独离开,接着就是他娶妻生子,然后像是生病的场景。 图画上画出了这个人手脚指甲变长消失在一间屋里,接着就是他的儿女长大成人后立祠的画面,在祠堂里,这个人再次出现,关大先生惊异的发现,壁画上,这个人的脸似乎与之前并没有改变。 只见他从脖子上取下了一块石头,放在供桌上,像是对家人在交待什么,随后自己走进了棺椁里。 就在两人看得出神之时,忽然毛先生的耳朵动了动,他停下脚步,警惕又疑惑的侧着头像是在分辨什么,半晌,看向关大先生道:“大先生,你听到了么子声音没有?” 关大先生见他那样也早就停步在凝神细听,听了好一会儿听到问话,舔了舔干渴的嘴唇有些不确定的道:“好像有人……在喊救命……” 第99章 狭路相逢 这下子两人紧张起来,都侧着头仔细寻找声音的来源,一时忘记了看壁画,没有发现壁画竟然结束了,最后的一幅只画了一个巨大的天坑,这天坑张大着嘴,隐约的,似乎四个角的地方还刻了什么,但已经被岁月或人为的蚀毁,从而看不出真正的面目了。 他两个听着声音的来源,最后都不敢确定的看向两侧的石壁。 “会不会是我们听错了?” 关大先生道。 毛先生皱着眉又听了一阵,缓缓的摇了摇头,随后举步小心避过举灯陶俑走近石壁。 他虚虚的贴近石壁仔细倾听,隔着不知厚薄的石壁,石壁的后方确实有一道断断续续又似有似无的悲声嘶喊:“……救命……救……命……” 关大先生见他那样,于是有样学样也贴近墙壁竖直了耳朵。也不晓得他靠的右边的是不是比毛先生在的左侧的要薄,从他这边听去,这断续叫救命的声音更清楚一些,嘶哑中又带着一种微妙的熟悉感。 关大先生不由得凑得更近一些,想把这个声音听得更清楚一些,分辨是不是自己认得的。 那声音再次响起,这回比刚才要微弱一点,有气无力,像是石壁后的人快要坚持不住要放弃的样子。 关大先生还没听出来这个声音到底是哪个的,不由得心下一急,干脆又凑近一点,结果这一下耳朵就贴到了石壁上。 一阵轰隆闷声响起,甬道像是被触发了机关,毛先生吓得急忙往后退,一转头就看到关大先生那头的石壁裂开了口子把他吞了进去。 关大先生只觉得声音一响脚下一空,人就身不由己的往下掉,他还来不及骂自己是个猪脑子,身体就感觉接触到了硬梆梆的台子还是什么又给滚着掉下去,摔撞得他七荤八素的,痛得差点儿蜷成一团,手里拿着的刀和矿石瓶子也脱手而出,萤光在黑暗里一路滚着,一直滚出了两三米才撞到东西停下来。 关大先生痛得直抽气,胸口血气翻涌,周围一片黑暗,他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掉进了什么陷井,看向矿石光亮的地方,发现那片儿摆放着一排的陶罐子。 这些比他曾经下过的墓里看到的都要大,高有一米,头底细,中间腰圆粗,但又不像水缸,上面没有雕刻花纹,倒让关大先生想起小酒缸子和家里养鱼的大缸。 但不管是什么都没有赶紧把光握到手里重要,关大先生干脆几滚过去把矿石捡起来握在手里。刚才那一摔,瓶子已经碎了,好在矿石只摔掉了两个小块,整体还算完好,照射的范围没有什么影响。 有了光在手,关大先生四下搜索着找刀,忽然就听到一个呼哧呼哧的像是粗重呼吸的声音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响动。 “谁?” 关大先生吓得一激灵,拔出枪握在手里放低了腰背紧紧靠在背后的陶罐上。 黑暗里,也不知是敌是友,这个人突然咳嗽着笑了起来:“咳……我劝你……劝你……咳咳咳咳别……靠……咳咳罐……罐子……咳咳咳咳咳……” 这人咳得厉害,声音跟拉破风箱似的又嘶又哑难听,然而关大先生听出来这人的声音竟耳熟得很,显然是他认得的。 要是钟师傅或胡三斤,肯定会喊出他的名号,但这人莫有,明显跟他不熟悉,关大先生也不知道怎的,脑子突然亮光一闪,想起一个人,他试探性的冲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喊:“杂毛?” 那个人突然就不出声了,黑暗里只有关大先生和那人的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一前一后响起。 关大先生移动着位置道:“你是杂毛吧?我记得你声音。” 那人猛的接话:“大老板好记性,咳咳~咳咳~你别过来!咳~” “你怎么在这里?这里是么子地方?你晓得如何出去不?” 关大先生停下了动静,控制不住心里的猜测发问道。 然而杂毛那边只有一阵剧烈得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咳嗽声,好像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动弹不得,这让关大先生又好奇又警惕,心里跟猫挠似的难受。 就在关大先生心里盘算着怎么套话时,他忽然警觉的感觉到脑后似乎有一细细风声正在袭来。 关大先生下意识往右侧倒着一个驴打滚,就看到原来自己蹲着的位置上一道寒光闪过。 MA的,差点上当! 电光火石间关大先生反应过来,狼狈的一滚再次避开砍过来的刀子,借着萤光这次看清了,袭击他的是个身材瘦小像猴一样灵活的小子,黄黑皮肤,长着三白眼,一看就是个狠角色。 关大先生失了刀,严重怀疑对方手上的刀就是捡了自己的,他闪身躲到一个陶罐后抬枪想射,结果一扣扳机,只发出空的咔嗒闷响,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开保险栓。 心里暗道完了完了,关大先生看着寒光闪闪破开黑暗当头劈向自己的刀,黑暗里杂毛笑得特别难听又瘆人:“七毛,快杀了他,杀了他他的东西就是咱们的了,他那肉也能让咱们好生饱呷一顿有力气离开这个鬼地方,咳咳咳咳——” 杂毛这话令人毛骨悚然,关大先生再一个闪身,滚到左边,就听到刀子落下后把原来挡在自己身前的陶罐子给劈得哗啦碎一地,从里头倒出个细小的孩童黑影吓得关大先生心头又是一跳。 一股恶臭与霉味儿在黑暗里飘开,关大先生晓得自己带着矿石暴露位置,他咬牙把矿石塞进衣服里藏起来,果然,失了光后一片乌漆抹黑的连个手指头都看不见。 没了他的踪影,杂毛气极败坏,关大先生趁着黑一边拉保险一边悄声往杂毛的声音来源的方向移动。 因为栓响,在这个地方格外清脆,那个小子又是一刀劈过来,关大先生险险的隔着右手臂被割出一道口子,但也借着刀光的来势判断出了这个人的位置,抬手就是一枪。 砰的一声巨响带着一声惨叫,关大先生心下一喜:打中了。 那人显然伤得不轻,痛过后嘶声恶狠狠的道:“老子要剁了你,把你剁成肉酱!” 他一出声,关大先生赶紧抬枪又打,一角的杂毛喊:“七毛别出声!” 杂毛喊晚了,关大先生显然又打中了这个偷袭的家伙,他再次惨叫一声。 关大先生很想去把刀夺回来,但一片黑里还不晓得这人受伤到底有多严重,是不是还能动,要是冒冒然摸过去,要是被反杀了怎么办? 这种时候关大先生忘记了自己一个文人,这还算是头一回开枪杀人,对性命的重视让他抛却了人间的道德伦常,只想着先下手为强,把威胁到自己生命的一切东西都先摧毁了自己才放得了心。 想到自己竟然被杂毛开口故意拉走注意力,实际上他让人暗中摸近来偷袭自己,竟然还打算着把自己当口粮给吃了,关大先生恐惧的同时又无比愤怒,想了想不再犹豫,一只手摸索着墙壁,一手提着枪躬着身,理着墙角慢慢往杂毛发声的地方挪。 杂毛显然也害怕出声暴露踪迹,他的咳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又低又闷,像是被手用力捂住了,随着越离越近,关大先生在血锈味儿里还闻到了一股微弱但特别难闻的腐臭味儿。 这臭味儿很不好形容,像是八月三伏天里的鱼肉的腐臭,腥气令人作呕,这臭味太有特色,这才让关大先生想起来刚才被偷袭时似乎也有似有若无的闻到过。 他抬手掩住鼻子,挪一步就静立着倾听空气里的声音来判断自己和杂毛的距离,一侧,受了枪伤的汉子显然发了狂,举着刀子时不时砍到陶罐一片碎响。 随着杂毛压抑的咳声与呼吸声,关大先生发现杂毛的声音显然固定在一个位置上,加上臭气渐重,关大先生不由得猜测这杂毛怕是受了重伤,根本不能挪动,所以一直在原地呆着。 可他咳是咳,还能有精力喊救命,和自己说话,可见伤也不是害命的严重。 关大先生心里有无数的疑问,想抓着杂毛问个清楚,但眼下人家一心要宰了他当口粮,这念头自然也就消了。 大不了自己慢慢摸索去。 在心里冷哼一声,关大先生判断着杂毛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抬起手,对着黑暗里发出声音的位置就扣下了扳机。 关大先生对自己这一枪是非常有信心的,然而开枪后并没有响起刚才一样的打中人的惨叫,反而像子弹落了空打进了石头墙壁,发出扑的一闷响,接着一刀亮光从黑暗里闪起往关大先生的藏身处砍来。 “MA的。” 饶是成了人上人许多年的关大先生这会惊险的隔着脸皮子感受着刺骨寒意的刀子贴肉落下,这惊险和刺激加上没打中的意外与被袭击的愤怒,都让关大先生这会保持不住形象骂出了脏话。 “敢开枪杀老子,老子先特么剁了你!” 那汉子一砍不中,挥刀又砍,关大先生只得狼狈的再闪,抬手一枪开出,却打在了刀背上,发出一刺溜儿的火星子。 子弹速度快,力道大,撞击得那个汉子一下子没拿稳刀,让刀掉在地上,关大先生在这瞬间反应特别快,滚到一边的时候抬手再次开枪。 第100章 杂毛 这一枪让关大先生听出了点不对,怎么听着像是打进木头里的声音? 但形势紧急,这个事也没叫他想太多,连着又是一枪,再开枪发现没子弹了,这才想起来为了节省弹药,他一次没把子弹上满。 这下子关大先生后悔不迭,但见刀没砍过来,心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自己到了这个地步早晚怕是要死,不如拼一次,于是关大先生咬着牙往那汉子的方向又迂回了一点摸过去。 他得把刀抢到手,不然太被动了,而且全无生的希望。 关大先生尽量放缓了脚步不发出声音,一只手还捂住自己的鼻口,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在黑暗里听起来不那么粗重。 他小心翼翼的前进着,一直没有听到黑暗里有除了自己与杂毛的呼吸咳嗽声外的动静,如此往前摸索了一阵,脚下突然踢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 关大先生抬脚轻轻的、小心的踩了踩,凭着脚感觉得是自己的那把刀,于是慢慢的往下蹲着去捡。 手一碰到那硬东西,冰凉还带着割手的利气,关大先生心下一喜:是这刀没错了。 他慢慢的摸着,感受着刀型往刀柄摸去,就在刀身越来越窄、眼看着就要摸到的时候,关大先生的手突然碰到了一个冰凉如冰块的手。 说是手也不算手,而是一个毛茸茸的像人手一样的手,指甲长且锐,长着一层细毛绒。只碰触了一下,关大毛生就被那冰冷之气和古怪的触感给吓得缩回手。 他一大意就无意发出了声音,那只手本来也在往回缩,听到动静后反而恶狠狠的抓过来。 “叫你开枪打老子!这下子你跑不了了!” 随着这人猛扑上来,关大先生听出是和自己打斗的那个人,声音里的恶意与残忍简直扑面而来,关大先生听着风声往后闪,却被一只手抓住了右脚踝。 这人力道非常大,拖着脚踝就把关大先生往自己面前拖,关大先生抬着另一条腿踹他,他纹丝不动,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关大先生破口大骂:“剁脑壳的,我踹死你。” 骂着心里其实又混乱又恐慌,手更是在地面上乱挥乱舞希望抓住点么子使力让自己停止被拖动的被动行为。 也是关大先生运气,他的手一挥之下居然碰到了刀,感觉着脚被提高,那人脱了自己的鞋就狠狠一口咬在脚背上,关大先生痛得哪还有什么想法,就只剩下一个:剁了这剁脑壳的。 他摸起刀,一只手撑起自己另一只脚踩着地面也使出力气,挥刀就往上砍,也顾不得是不是会砍到自己。 那人没防着这一招,正好低下头来想咬关大先生脚上的肌肉,正好被关大先生这横挥的一刀砍到脸上。虽然因为角度原因,关大先生使不出吃奶的力气,但因为求生欲而爆发的力气也不是盖的,这人惨叫着松开手。 闻着腐臭加血锈味儿,关大先生在黑暗里听到这人往后退了几步后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重重摔在地上的关大先生长出了一口气,顾不得脚是否受伤,爬过去挥起刀子就砍,空了几刀,后来的几刀倒是刀刀入了肉,关大先生剁红了眼,不晓得停手,就在他一刀正要拔出来的时候,一股大力猛的一挥,硬生生把关大先生扫得横飞出去了三四米,在地上梭(滑)了好一段才撞到石壁还是什么东西停下。 这一撞撞得关大先生头晕眼花,魂也回了回来,就是耳朵里有声音,嗡嗡的直响,好在关大先生这种时候居然清醒了,赶紧摸着刀横在胸口,心里在大惊:刚才是什么怪物?力气那么大,竟然能把他一个七尺大汉挥出来这么远,那一手扫在自己身上跟铁棍子打的一样痛。 又惊又疑又有些恐惧的关大先生举着刀并没有等到怪物的袭击,反而听到了黑暗里响起一阵阵的撕裂咀嚼声。 一开始关大先生还没反应过来,渐渐的一丝恐惧浮上了心头,关大先生有了一个非常不好的猜测:那怪物,莫非……在呷袭击自己的那个汉子? 关大先生听着咔嚓咔嚓的像是咀嚼骨头的声音,浑身爬上一层寒意,等新鲜的血锈味儿飘进鼻子,关大先生一个激灵回过神。 现在这怪物呷着那个汉子,谁晓得它食量到底有多大?呷完了那个人会不会又要来呷自己?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一定要找到出路! 这么多兄弟跟着他下坑死了,他还莫有赔偿完,他的古董生意才刚刚做大做好,他还莫有把更多的东西卖给洋人挣大量的洋人的钱,更何况他的仔还小,他还莫有把他培养成人才,他要是倒在了这里,他老关家,只怕被人扒得连瓦片都不剩! 老关家绝不能断送在他手里! 关大先生想到这,一股热腾腾的气血从心窝子里窜出来,窜进了四肢百骸,也窜进了他脑袋。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刀子站起来。 发出来的声响惊动了正在大口大口呷死人的怪物。它发出咳咳的声音,调转头来看向关大先生。 黑暗里,关大先生能看到两个忽明忽灭的像是鬼火一样的蓝绿色小小的光瞪着自己。 关大先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这是么子怪物,居然眼睛变异得跟动物一样了,而且刚才的声音让关大先生有种非常深的熟悉感,一种不妙的预感浮上心头,关大先生试着喊了一声:“杂毛?是不是你?” 他一出声,那两团目光就消失了,随后再亮起来的时候,显然和关大先生距离近了一些。 杂毛一边咳一边笑:“咳咳……大老板居然听出来咳咳咳、是我咳……可以、可以。” 关大先生心里升上浓浓的警惕,见光团再次熄灭后又亮起,比起刚才居然又离自己近了一点,一边紧张的往后尽量不发声的退,一边嘴上拿话想分散杂毛的注意力。 “我当然听得出来,你是我手下的伙计,那时候讲了不下这个墓,没想到你居然来了。老实讲,你当时隐瞒了我么子?那个日本老头和烟赌鬼讲话,你是晓得么子吧?要不然我讲不下墓你就自己喊了人偷偷跟在日本人后头进来了?” 他这话成功让杂毛顿了顿,但杂毛显然听了这话受了大刺激,居然哈哈笑起来,难得的抑制住了咳嗽声,声音带着一点激昂的回道:“大老板你不也不守信又带人下来这个鬼地方了?我跟你讲,进来就出不去的!出不去的!么子长生不老!都是鬼话!都是骗人的!” 他声音越说越悲怆绝望,慢慢的尖锐起来又转为哭腔,像把刀子似的切割着黑暗。 “我为么子要听到啊?我要是莫有听到,不来这个墓,我哪里能弄成这个样子?大老板,你救救我,你有钱,你认得人,你救救我,只要你帮我请最好的医生,我杂毛给你做牛做马,你要看得不?你救救我、救救我!” 杂毛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关大先生被他突出其来的求救给吓了一大跳,鬼使神差的,关大先生的手伸进了怀里,把矿石掏了出来。 他一抬手,矿石就亮起来,光从关大先生手里散开,照亮了周围两三米的范围,也照亮了离关大先生几乎只有二十厘米的人物模样。 “啊——!” 杂毛的双眼显然不耐光,他发出一声惨叫,猛的往后一倒,在光亮里像只刚学会四肢着地爬动的动物努力的着后退,然后消失在黑暗里。 关大先生吓得几乎魂飞天外,不敢相信刚才自己看到的。 杂毛人还是个人样,但是像是脱干了水只披了一层皮的骷髅,眼眶深陷下去,像是两个黑洞,最叫关大先生心惊的是杂毛的下半张脸上血糊了一片,牙齿刺破了嘴唇突出来,像一堆交错乱长的犬牙不说,他的皮肤上居然还有一层细细的白绒毛! 这还是人吗? 这根本已经不是人了吧? 就连刚才他四肢着地的时候,关大先生都看到他的腿变形得厉害,腿骨像是被折断过从前头弯到了后头。 难怪之前杂毛的声音在一个地方没有变动过,怕就是腿脚的伤让他不敢动。 但他为么子会变成这样子?到底他下到墓里头经历了什么?遭遇了什么? 关大先生一肚子的疑问和一肚子的新冒出来的惊恐。 这个墓,到底有么子古怪?居然能把人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关大先生再次从心底深处生出了对这个墓地的忌惮,但眼下形势不准得他思考太多,他喘着紧张的粗气,死死的盯着杂毛消失的方向。 黑暗里,杂毛再次咳了起来,一边咳一边在咀嚼着,关大先生举起矿,握紧了刀给自己壮胆,然后迈开步子小心的一步一步往杂毛的方向靠拢。 “杂毛,你讲要我救你,可以,你先和我讲一下你进墓后发生了么子,我才好帮你看请哪精通哪方面的医生,我保证,我给你请最好的医生,要是你愿意,我送你去国外治,你看要不要得?” 杂毛半天不说话,关大先生耐心又警惕的继续说着,就在眼看着光亮照到被撕咬得残破不堪、让人作哎的可怕的尸体的范围时,杂毛道:“我想了下,我变成这样子还是大老板的功劳,还治么子?我都这样了,大老板干脆留下来陪我算了。” 阴测测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一道急风伴着恶臭突然自左后侧向关大先生袭来。 第101章 自救 听到动静关大先生回身就是一刀。 杂毛一侧闪开,但晚了点,被一刀子砍到两个手,他又退回黑暗里。 关大先生虽然原来是个养尊处优的大老板,可下了这个墓,绝境逼得他也在迅速冷酷起来,他心知不是你死就是我的活的情况下,自己只能硬下心肠,于是举着矿石提刀往有呼哧呼哧呼吸声的地方摸去。 走了几步听到声音在换方向,就想起来光亮虽然能让自己看清,但同时也暴露了行踪。 只犹豫了一下,关大先生一咬牙,把矿石丢到地上自己隐进了黑暗里。 虽然看不见,但刚才杂毛的样子关大先生记在心里,晓得他腿脚根本行动不方便,关大先生又想到刚才杂毛饿极败坏吃咬曾经的同伙的样子,眼珠一转,闻着血味摸索着走到觉得差不多的位置静静的潜伏下来。 杂毛在黑暗里听着动静努力抑制自己的咳声,然而换位加听了半天的动静,没有听到一丝声响,最让他气愤的是关大先生竟然把矿石丢了,隐藏了自己。 杂毛先是出言骂,想把关大先生激出来,又是问候关家的十八代祖宗,可这个鬼地方一片静悄悄的,硬是莫得一点动静。 骂久了杂毛咳得更厉害,受伤的身体本来就行动不便,刚才又被伤到,他摸着散发出饿意的肚子惊疑不定:莫非大老板刚才找到出去的路子,自己一个人悄悄跑了? 要不这么久了他居然都莫有个声音。 杂毛跟七毛躲进这里后也找过机关,可找来找去找不到,这里似乎是间死室,他心心念念就是有人能把这里的门打开好逃生出去,脑袋因为想着这个已经入了魔,一想到关大先生可能才来不久就找到出去的路子,杂毛就愤怒起来,全然忘了想想关大先生一个后来者,进来就被他们偷袭,哪有么子时间去找开关? 他骂骂咧咧,又是威胁又是哀求,关大先生听着又是古怪又是无语,只觉得这个杂毛变脸比翻书还快。他劝着自己耐心些,不要被他不堪的语言给激了出去,硬是咬着牙躲着不动。 杂毛越骂越肚饿,最后恶狠狠的道:“姓关的,你只想着自己跑路把我丢到这里自生自灭,我告诉你,你一定不得好死!我杂毛变成鬼都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哈,你就算出去,能跑得哪里去?与其填了怪物肚子,还不如给我做粮食!” 他声音带着刻骨的仇恨,听得关大先生恨不得跳起来就剁他几刀。 好在做生意久,关大先生忍功练得了得,硬生生忍住了。 骂完了大概觉得还不够出气,杂毛爬动着顺着血味儿找到了七毛的尸体。他警惕的四下看看,最后顶不住强烈的要把肚腹都绞翻的饿痛低下头像个野兽一样去撕咬六毛。 喀吱喀吱令人作呕的咀嚼声就近在咫尺的响起,关大先生又想吐又头皮发麻,左手捂住口鼻,尽量不弄出动静的深吸一口气,随后举起手里的刀子,鼓起自己所有的力气猛的往声音来源砍下去。 也是关大先生运气,他藏身的地方正好在杂毛右前方一点儿,这一刀子下去,劲头十足又凶猛,杂毛听到风声不对想避开也晚了,关大先生就听到扑通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他抽刀,刀纹丝不动,像是卡在硬物里似的,连踹带拉才硬扯下来,关大先生又连砍几刀,只是刚才那一下就用尽了他平生的潜力,这几刀力道明显轻飘飘很多,砍了好几下,关大先生觉得怪异,但疑惑一闪而过,他觉得杂毛应该被自己砍死了,便提刀望矿石摸索过去。 途中磕磕碰碰好几次关大先生全不在意,等把光亮握在了手里他才松了一大口气。 等回到刚才的地方一看,杂毛确实在地上不能动弹了,大半个脑袋几乎被削了下来,可他居然还没死透,嘴还在一张一一翕,看着诡异无比,吓得关大先生硬下心来又补了几刀见他实在不动了死透了这才真正松下劲。 没了威胁,关大先生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是干呕又是哭笑,过了好一会儿才拿袖子擦了脸站起来。 他举着矿石开始慢慢打量这个地方。一圈走下来,关大先生心里有了计较。 这是个石室一样的地方,不算很大,除了靠墙的一排罐子,在另一头也堆着一堆陶罐,大部分是空的,有些已经碎了,里头的东西倒在地上,关大先生用刀挑翻着看了,都是死人,看那骨架与手脚抱成团的姿势,有年长的,也有年青的,还有小孩。 关大先生小的时候卖身到高门大户,跟着老爷走南闯北的,练就的也是掌眼的活计与商谈的路子,一番打量下来关大先生实在心惊:这些人的穿着式样与发型显然不是同一个时代的,最明显的是有三人,身上破破烂烂的剩下的布料勉强能认出是秦与宋、明。 这就证明这个墓在历史变迁当中并不是默默无闻的,而是时常有人来的,并且人为的把这些不同年代的尸体装在这些陶罐里。 何家的人把这些人放在罐子里做么子?难道说,是留着做陪葬,或是做石僵等鬼东西的替补? 这让关大先生怪异的同时又瘆得慌。 他这一圈下来,发现这个石室竟然找不到门。 关大先生用刀敲、刀撬发现全没有用,这石室做得非常巧妙,大块大块镶接的青石眼看着有缝,可却没有一点儿能让刀子扎进去的空隙,这让抱着一线生机的关大先生不敢置信,敲打了很久,汗都出了又干干了又出好几回,关大先生累得手都像快断掉似的,硬是没能找到出口。 关大先生这才绝望的靠着墙滑到地上。 他想起毛先生讲这里不对劲得很,说是怕有极为高明的销器先人做了机关,再想到自己就是碰到了石壁才落进这里跟杂毛你死我活的拼打了一大场,实打实明白了杂毛为什么吃人。 但转而一想杂毛比他们进来得早也就顶多早个一两天吧,怎么就能在这里饿成那样? 而且奇怪的是杂毛虽然死了,可伤口却没有一点血流出来,就跟身体早没有了血液,连骨头都在变柴的感觉。 是在这里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还是说是什么逼得他躲进这里头来后出不去的? 想到前者的可能性,关大先生哪有空再低沉下去,他咬牙撑着酸痛的身体站起来往杂毛与七毛的尸体走过去。 关大先生再次细细打量了两人一番,杂毛早脱水得像个骷髅人,浑身还长着细毛,再看七毛,七毛瞪大眼的脸上嘴牙还是人样没变化,但看割开裤脚看到的腿脚和手掌,上边肉眼可见一层很短的白得透明的细绒毛。 这两人的样子深深刺激着关大先生,他猛的站起来开始新一轮的搜索,这回势要把每个石头每一寸都摸到试到。 然而没有,什么也没有,就连地板都被关大先生锲而不舍的一寸一寸摸了个高。 现实的打击几乎让关大先生疯掉,在他气得骂娘的时候,关大先生又劝说自己不能生气,不能生气,只要自己呼吸没事,证明这个石室也不是完全密闭,肯定有哪处存在着通风的地方儿,这么一想,关大先生在烦躁中总算感到了一丝安慰,他抬起头看向了头顶。 石室的顶部离地面大约高两米五,举着矿石关大先生还是能把室顶看得清楚的。 莫非出口在头顶? 这么想着,关大先生忍受着手与脖子的酸意以及摔打滚后疲惫又难受的身体,几乎不敢眨眼的开始研究石室顶部。 头顶的石壁是有些表面凹凸不平的天然纹,光凭关大先生一米七多的身高,跳起来也不能次次摸到,如此一来,关大先生的眼光便落在了角落那一排排的陶罐上。 许久之后,石室里响起布帛割撕的脆声,关大先生最终屈服于对活下去的渴望,咬着牙将从六毛身上撕下来的布系到脸上包住下半张脸,给自己心里打足了气后向陶罐走过去。 别看陶罐年代久,但做得极为厚实,忍着恶心,关大先生把里头装着的尸骸都倒了出来,一具具的小心的用六毛的破衣裳垫着,嘴里一边道歉,一边将尸骸拖到一边,如此反复了好多趟,清出来三个试着踩上去没有坏的尸罐。 一个陶罐重约五十多斤,关大先生吃力的拖到墙边试了试脚后小心的站到倒过来摆放的陶罐底上。 打量石室顶部是个费力的事,尤其石室还一片漆黑,关大先生不得不一边小心着脚下陶罐被承受不住重量哐啷坏掉,一边又得举高矿石伸长了脖子后仰着睁大眼从石壁的沟沟洼洼里搜寻每一丝可能的异样。 他累了就休息一会,感觉轻松一点了就继续,眼睛一直强度工作累得酸涩流泪不停就闭一会儿眼用搓热的双手捂一阵再再接再励。 如此反复到关大先生麻木机械,更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终于在靠近中央的一位石壁时关大先生感觉到了一丝异常微弱、几乎让人感觉不到的细风。 再三确认这不是梦,关大先生抖着嘴抹了一把眼泪,向那处有风的、根本看不出来的石头缝一刀子扎进去。 第102章 无价之宝 关大先生这头楔而不舍的进行着自救,留在甬道的毛先生则也遇上了天大的麻烦。 作为销器门弟子,越是这种看似安全的地方都越会职业习惯的寻找不寻常,而且因为丛业多年的经验,直觉也难出偏差。这甬道看似正常,可反而更让毛家义感觉不正常。 果然,当关大先生触动了机关掉进密室,毛家义拔腿就想过去救助,然而机关发动了,他快,它更快,甬道里眨眼便响起咻咻声不停的箭雨声。 这些箭从两头往中间射来,眼看着毛家义就要变成一只刺猬,毛家义也是反应迅速,迅速招集机关猴子护住自己前后,自己往侧边一滚,借着捧灯俑人和猴子牢牢护住自己。 箭雨疾且密,如雨似的,只听到甬道一阵哐当哐当的密响,毛先生此刻也顾不得不敢碰墙的想法,吸气收腹只恨不得自己缩成一个人干贴画贴到墙上去。可他还背着鸡笼子,虽然罩了布,但箭仍吓得里头的公鸡跳动扑腾起来。 好几支箭夺夺的穿透机关猴子的身体擦着毛先生的脸皮肩膀闪过,随后毛先生腿上一痛,左脚小腿被利刃穿透,巨大的前冲力带着毛先生往右倒,撞在机关猴子身上,机关猴子又倒向了奉灯陶俑。 他这一倒地倒是压倒了一波铁箭,只是苦了身后的公鸡,大概一支铁箭正好擦断了它嘴上绑的布条,公鸡喔喔的惨叫着,扑腾的力道之大让想抱着机关猴子转个方向挡在自己脑袋前的毛先生又摔了回去。 毛先生这一摔摔得七晕八素,机关猴是木头加铁片做的,简直没把他撞得吐出来,就在毛先生心想命要休矣时,箭雨声忽然弱下来。 毛家义心下一喜:看来箭雨阵过去了。 可他嘴角还没翘起来,身前的地板忽然往下陷,吓得毛家义抱紧机关猴子一个鲤鱼打挺站直了,眼看着自己最前面的一块大石忽然陷下去,好险毛先生脚掌前半抬起来,硬生生将自己全身重量压在了两个脚后跟上,硬是抱着重约十五六斤的机关猴子再背着个闹腾得不止五六斤重的公鸡稳住了身形。 眼看着甬道大面积的石板消失,露出下方隐约可见一丝像是欲择人而噬的深渊,毛先生咽了口口水,眼睛四下瞟着寻找自己刚才扑倒时从身上掉下去的包袱。 然而啥子也莫有看到,包裹大概已经掉进下头的深渊里去了。 毛先生饶是涵养好八风不动的性子,此刻都忍不住道了句:天欲亡我。 他这句吐槽的话还没落下尾音,一阵奇妙的响声又忽然在甬道里响起,先是小,后是大,起先还像隔着什么东西,渐渐的就越来越响,像就在耳朵边似的。 毛先生瞬间集中精神侧耳去听,就听到轰隆隆比较沉闷又笨重的咻咻响声,像是什么东西在重重的甩动。 作为一个老江湖,尤其是销器弟子,毛先生一听这声音立马儿就听出来这是什么了,当下脸色巨变。 就在他脸色巨变的同时,身侧又忽然传来咔嚓咔嚓的像是陶瓷器碎裂的声响。 本来这声响细微不断,但都被沉重的大物挥动的声音给盖了过去,奈何毛家义站得太近了,声音又是从他左后侧传来,像是离自己只有十来公分的样子,就这样一丝不落的落入了毛家义耳中。 毛先生艰难的扭转头,抻长了脖子透过千疮百孔的鸡笼往后看。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后边应该是个奉灯俑人,因为他看到的是平摊像个大碗一样的灯碗边缘在不停的晃动,毛先生心里一抖,一颗老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 别不是个陶僵吧? 毛家义猜测着,脸上的肌肉几乎都要僵了。 老天似乎要跟这位江湖人开玩笑,就在毛先生想哈哈的安慰自己时,后头的灯碗抖动着开始碎裂,细小的陶片儿唰唰往下掉,并且还慢慢往上升,可见它下头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上起来。 毛家义的心这一瞬间提到了最高。 重物越挥越急,最后的阻碍像是再也拦截不住,头顶上甬道突然哗拉裂开,七八个经历过漫长岁月的但仍寒光闪闪的巨大斧头从天而降,咻咻的甩动着交错着,瞬间就把甬道铺了个满实。 好在毛家义站的这块儿正好是两个斧子的中间地带,一时全没有伤到他,但眼看着巨斧来势,气势如雷霆,前后夹击,若是交错的时候,毛先生是肯定躲不开去,就是躲得开,只怕也会被削掉一小半身子。 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偏生身后那个灯还哗啦一声全碎了,后头的东西好像也完全站了起来。 毛先生不敢后望,他急中生智,往自己右手腕上一摸,扯出缠在其上的飞索绳子一甩。 他这截飞索和给队里人做的不一样,说是飞索也不确切,前头像是个包合在一起的铁骨花苞,索身则是不知什么动物的黑皮绞股编织的细长鞭子,被毛先生拿在手里眼瞅着巨斧当面飞来的时候用力一甩,在空气里化成一道残影甩出清脆的啪响后缠上了巨斧的斧柄。 巨斧的力道极大,速度也奇快,毛家义越是临危反而越是冷静下来,他猛吸一口气,感受着皮鞭传来的,被巨斧带动的力道,瞅准时机纵身往后一蹬,手上用力抓住鞭子,如同灵猴一样往巨斧上荡窜,那动作和身手,敏捷得比十七八的青少年还麻溜。 这巨斧从上头的柄垂下到斧身约有三米高,毛先生不敢停,一溜烟的往上爬,等他爬到两米高度,下边的斧子与另一头的巨斧错身而过,刮带起的摩擦声割得人耳朵生痛。 毛先生放眼往前看去,却看到前面的斧子上有东西一跳,动作异常敏捷的也往上窜,再定睛一看,心里倒抽一口冷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个斧子上窜上来的,居然还真的是个俑人。 这个俑人大半身体已经没有了外头的俑陶,头顶着偏髻和一脑袋的碎陶片,身上的破烂衣物并非制陶俑的那种布衣式样,毛先生眼尖,一眼就认出是一种纸甲。 纸甲是什么呢?是一种纸做的纸制甲胄。 《新唐书》就记载了在唐宣宗时,河中节度使徐商发明纸甲。唐代甲有锁子甲、马甲等13种,其中明光、光要、细鳞、山文、乌缒、锁子等是铁甲甲。其余各种甲都以布绢木等物制造。 纸甲在唐宋开始规模的运用,甚至成为了宋明军队的标准甲式之一,《新唐书》记载说“劲矢不能洞”,看得出纸甲优点是坚固且轻便。唐宣宗时,徐商守蒲州,有兵士千人,“襞纸为铠,劲矢不能透”。 明代杨国桢在《涌幢小品》中记载了纸甲的制作方法:“纸甲,用无性极柔之纸,加工捶软,迭厚三寸,方寸四钉,如遇水雨浸湿,铳箭难透。”陈氏所说的“无性极柔之纸”早不可考证是何纸,但可看出它极柔韧,迭厚三四寸后再用铁钉固定。 纸甲是为后世人不太了解的一种军队铠甲,并且一般的墓里也是看不到这种纸甲存在,只有对历史有深刻了解的人才晓得它的存在,而其制作工艺到了现在也早就失传,天下早变成了西洋枪炮的主力,而现在,毛先生以为自己在做梦,眼前居然出现了一具活生生的、穿着纸甲的陶僵正在和自己大眼瞪小眼。 他这不是在做梦吧? 便是销器门传承了几千年,纸甲现在都传闻没有人能做得出来,这个墓里居然存在? 这一刻做为一个销器门弟子,毛先生的一颗心和脑袋都被纸甲吸引住了,刚才的惊险一瞬间便丢到了脑后。 他两眼火热的看着和自己越分越远但眼睛一直直勾勾看着自己的陶僵,心里飞速的盘算着怎么组出来攻击力强的家伙,好把这陶僵绑了把它身上那身纸甲给扒了。 这可是无价之宝! 毛先生心里一团敬业的火燃烧着,可趁手的工具还真的没有多少,手腕上绑着迷你型的暴雨梨花针可不是用到这上边的,拉开衣裳,衣里全是一排排的各种式样的飞刀,一个飞不好,别说扎不到陶僵脑袋,就怕扎到他身上,扎坏了纸甲。 哎哟,不对,纸甲不是说防刀箭么? 也不对,防是防,可这都过了多少年了?纸甲被尘封在陶俑里,怕也腐蚀得差不多,一碰说不定会化成灰? 毛先生纠结之极,随着巨斧回荡,眼神落在了自己缠在斧柄上的皮鞭上。 他迅速把鸡笼子扯到自己前面抓紧了,吸口气扯着皮鞭往巨斧上边再爬一点,然后死死盯着对着自己这边挥荡过来的斧头上摆出攻势躬腰吡牙的灰黑色陶僵。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毛先生已经听不见风声与鸡叫声,一双眼和精神牢牢的锁定在这个陶僵身上计算着时机。 眼看距离从五米到四米,从四米到三米,陶僵猛的一蹬脚,张牙舞爪望着毛先生面门就扑跃过来。 毛先生咬牙,一扯鸡笼上的布,左手抱住斧柄把鸡笼往前一送,右手撤下皮鞭,像赶羊似的挥动鞭子从侧面往甬道中甩。 鞭子啪的发出一声响声,前端像闭合的细长的花苞一样的铁头当风展开。 他这一挥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与速度,鞭子像是有生命似的在空中拐了个弯,铁头花苞一展开了,就跟一朵花在迎风绽放似的,看着漂亮得很,眼还没眨呢,就变成了一朵莲花似的大小完全张开了,张开后才叫人看得出它的森森真面,每一片像花瓣的铁片边缘不仅有利齿,还被打磨得万分薄利。 陶僵两手指甲又黑又长,约有三四寸,一抓之下刚好抓碎了鸡笼。 里头的公鸡吓得大叫一声,嘴上没得布条,它可着劲的啄,一口下去陶僵干瘪的手掌手臂上就是好几个深不见底的小洞。 陶僵显然是不怕这公鸡的,并且被公鸡这行为激怒,它嘶嘶的发出叫声,伸手就往里抓鸡。 公鸡扑腾着,好在这时皮鞭的尖头铁片呼啸着从后头贴着陶僵脖子飞过去,下一刻这陶僵的头便掉了下去。 毛先生大气都没有出过,看到成功赶紧一抖手将前头的铁头还原成花苞,皮鞭又如蛇一样往下缠住下掉的陶僵的身体。 第103章 得罪老祖宗 毛先生手法极好,即使这样,心情激动之下还是出了错,皮鞭卷住了陶僵没有纸甲的手脚,但还是带住了一点儿纸甲边。 纸甲许是尘封太久,突然暴露于空气里,腐朽的速度比较快,被这一带整个儿迅速瓦解开来,等毛先生把陶僵的尸身拉上来,身上就挂着不大不小半块巴掌大的残余碎片了。 毛先生气得几乎想把自己手给斩了,喘着粗气暗骂自己一声,最后想到自己处境危险,这才摸出新的矿石瓶抬头往上方看去,拖着陶僵抱着鸡笼奋力往上爬。 垂下巨斧的地方像是一道与甬道并齐的长沟,内里别有洞天,竟然是巨大的木建构造的机械杠杆齿轮,它们也不知从哪得来的动力,带动着巨斧摆动。 看到这些熟悉的机关部件,毛先生两眼几乎都能放出炙热的光来,但他没忘记手上的陶僵,寻了个空旷的地方费九牛二虎之力躲过齿轮辗压,一到目的地就赶紧的四下警惕一番,确认这上头确实安全后这才从里层衣服的内襟里摸啊摸的,摸出几片打磨得很薄的、几乎快要半透明的木片。 他手指翻飞如穿蝴,三两下就完工,木片被组盒成了一个非常小巧又扁的盒子静静躺在毛先生腿上,毛先生又翻出手套,这才小心翼翼的用包了布的铁片长夹去取纸甲。 然而老天像是要跟毛先生过不去,铁夹子才一碰到纸甲,纸甲忽然无声的就裂了。 毛先生一番心血瞬间化为泡影,眼睁睁的看着纸甲毁掉,他突然大嚎一声扑上去,本来还在扑腾的公鸡被他这一吓吓得扑了下大的,然后缩到一边,小脑袋歪着从栏杆缝里往外瞧这人类到底怎么了。 毛先生跪在陶僵面前悲愁了一会儿才重新打起精神,拿了新的木片儿当扫帚,把残余的一些大片儿往木盒里扫,也算是得了个慰籍,做完这一切,他这才重回人世,把鸡笼拖到面前来查看公鸡受伤没有。 说来也是奇,箭雨那般急,这只大叫鸡竟然没什么事儿,也就肚腹下方被擦走了几支毛,背上也有两处毛翻着,像被熘过一样,倒是命大得很。 等毛先生检查完了,它似乎对刚才被陷入险境很有意见,抻头就给毛先生啄了几下,好在啄到的是衣服,硬把衣裳给啄出两个口子露出里头的棉絮。 毛先生一拍鸡头,不顾它反抗,再次扯了布条把它嘴和脚捆结实塞进鸡笼子后重新打量了一番四周。 这个大型机关的地方看似安全,但毛先生可不敢调以轻心,几千年前的前辈能做出如此精妙之极的机关,可比他这个多少辈的后代弟子强大,并且机关设置肯定有不为后人所知的地方。 这地方很多地方看着像是能过,但多狭窄,是没办法背着鸡笼走的,毛先生整理好自己手上还有的东西,重新把一些薄如蝉翼的刀子放在自己随手可掏的位置,这才抱起鸡笼,根据下方自己往前的方向前进。 就如毛先生所猜,上头的机关室也不是那样好走的。 他刚走了十多米,经过一处特别窄的地方,人甚至只能趴着爬过两个巨大齿轮相交的地方,前头鸡笼一推,就听到一声咔嚓木响,鸡笼受了一下阻力后被推过了这处空隙。 毛家义心头一噔:坏了,着道了。 他发狠的往前推着鸡笼自己钻过那个空隙,爬起来提着笼子就顺着光亮照出的能走的地方跑,轰隆隆的机关声响里四面八方的传来一阵细小的嗦嗦声,像是什么东西在爬动汇集。 毛先生一边跑钻跨的,一边头也不敢回一下,就这样钻转了几个弯,嗦嗦声已经在耳边放大,几只黑影从斜上方的机关上爬下来跳到空中就往毛先生身上落。 借着光毛先生听到声响发现了不对,一抬头看就看到闪闪发光的几对豆子眼儿,他边跑边抬手摸出刀子在空中挥动。 几只偷袭的先头黑影倒没有想像中的难缠,刀碰到时阻力也不算大,被毛先生两下给打摔到了地上。 然而毛先生不敢松气,他听到了更多更密集的嗦嗦声已经到了自己周围,光能照亮的边缘已经能清楚看到很多老鼠一样的东西现出了身形。 这些老鼠说是鼠也不是鼠,个头比一般的老鼠要大一两倍,一看就是木头制成,两只眼睛也不晓得用了什么材料,像是镶的红宝石,在黑暗里发出幽亮瘆人的光芒,最让毛先生浑身发寒的是它们的嘴,装的根本不是铁牙铜牙,而是磨利的像虎牙一样的利刃。 毛先生恨不得爹娘再给自己多生几条腿,眼角瞟着前后左右斜里的动静,耳朵里传来的密集响声就没断过,心里难得的把给这墓室造机关的销器门祖宗问候了一把: 娘哟,这铺天盖地这么多机关老鼠,哪个缺德的想出来的哟。 别个下墓,怕都没得他死得这么难堪。祖师爷们也特不保佑他了,他虽然也弄明器,可主要还是下墓看机关的嘛,又莫干其他么子伤天害理的事。 一边骂毛先生一边想对策,眼神忍不住在鸡笼里溜了几圈,大公鸡大概是感受到了毛先生想把它丢出去的心思,不安的想扑楞。 好在毛先生看了几眼后放弃了,又想着要不放把火,然而墓室里放火,无异于自杀,更何况长长的机关室全是木制,火势起来根本停不下,只怕到时候整个墓都要完。 毛先生还想着前头要是遇到有穿纸甲的陶俑,要从它身上扒纸甲呢。 这么一想这个主意也行不通,眼瞅着前面是个横向架着的三个巨大齿轮,毛先生提着鸡看准了转动的速度跳了上去,后头潮水一般的机关鼠们疯涌跟上。 直跳到第三个,毛先生一回身,机关鼠速度很快,最前头的几十只已经到了中间那个齿轮上了,他赶紧蹲下身,摸出刀片以平生最快的手速组了个长刀出来,挥刀就往第二个齿轮边缘砍。 他的刀虽然薄,但极是锋利,一刀又用足了力气,不仅一气把厚约五十厘米的齿轮砍得摇摇欲坠只连着一丝儿,更把当头的几只老鼠斩成了两截。 看着齿轮居然没烂,毛先生抬脚用力一踩,哗啦一声重响,齿轮终于掉了下去,连带着疯狂往前涌挤的机关鼠们。 见状毛先生刚想松口气,然而一抬眼就看到隔着六七米远的距离,居然有机关鼠不死心的跳起来竟想跳越过一个齿轮的距离攻击他。 那些老鼠来势汹汹,唬得毛先生转身拔腿又是继续逃命狂奔。 好在那些老鼠虽然锲而不舍,但弹跳力好的并不多,最后能跳过来的也只有十多只,它们速度奇快,又能攀岩走壁在头顶上倒爬自如,很快就追上了因为遇到巨大的并行几乎只能侧身过人的机关的毛先生。 前面一时进不了,后头又来追兵,毛先生干脆也不跑了,拿着长刀开始斗鼠。 这些老鼠没有智慧但却一拥而上,有的从脚上往上爬,有的从两侧上方往毛先生身上头顶背上跳,毛先生挥刀砍烂了六七只鼠,背上肩上却也爬上了三四只。 他心里发寒,生怕祖师爷在做这些机关鼠的时候把那铁齿铜牙上还涂了毒,也顾不得想多,自己干脆背往机关木壁上撞,左手则抓着肩头的老鼠往地上摔。 好在他手法快,没有叫老鼠真叫咬,等摔完了最后一只老鼠,检查了自己全身一遍只有有些地方衣裳被咬破洞扯出了棉絮,毛先生才松了口气。 前面的地方鸡笼是过不了,就连公鸡抱着过都不行。毛先生喘气休息了一小会儿,举起矿石往里照了照,里头两侧是木壁,再深处一片黑,也看不清什么地方,想了想毛先生又往下边空出来的地方看,下方显然还是甬道,但能看到有几个石门了,并且这边的路没前头毁得厉害,有些地方还能落脚走人,最叫毛先生眼睛一亮的是还有几个奉灯陶俑虽然扎着箭,但总体算得完好。 毛先生心下一喜,干脆提着鸡打量着下脚的地方,瞅准一个斧头一跳,抱着斧柄往下溜。 他刚下去一点,头顶上忽然又传出细细碎碎的动静。 悬在半空跟着巨斧摆动的毛先生心生不妙,他慢慢的抬起头往上一看。 从上方探出来的,先是一对长长细细的须角,接下来则是一个木制的、同样安了红色石头做眼睛的扁方带圆的脑袋,接着就是数量极多的长须冒出来。 随着这玩意儿现出真身,毛先生脑袋里浮上了一个名词:蛐蜒。 这东西乍一看以为是蜈蚣,但其实它腿脚比蜈蚣还要细长,脚看着多,实际是十五对。也不知这销器门的祖宗是怎么做的,好好的蛐蜒起码放大了十几倍,比个成年男子还大两倍,直把毛先生看得透心儿凉。 毛先生甚至敢以师门发誓:这回这东西一定带毒! 娘哟,他得罪哪路神仙了,非得被自家祖师爷追着屁股抽哟。 毛先生一把年纪,半只脚要进棺材的人了,居然这个年纪终于体会了一把欲哭无泪的感觉。 第104章 脚下世界 蛐蜒可不管毛先生想啥,迅速灵活的爬近,眼看就要到面前,毛先生咬牙看着破鸡笼里的鸡,把它弄了出来解开绳子。 “死道友不死贫道。大叫鸡,你不是爱呷虫,上!到你呷饭的时候了。” 这叫鸡一解放正想抻头啄毛先生呢,就被拽着翅根猛的丢出去了。 毛先生觉得他怎么从那只叫鸡的脸上看到了人性化的一脸茫然懵逼的表情。 他一定是累太狠,眼花了。 毛先生甩掉脑袋里这一瞬间出现的想法迅速往下,瞅准了机会就往甬道边跳。 他以为自己这一跳算好的速度角度,肯定跳得到,然而眼看着落脚点越来越近,从甬道上方忽然爬下一只巨大的蛐蜒。 这近有两人长的蛐蜒贴在墙壁上半抬起身,张牙舞爪就探出身子来抓毛家义。 只把个人在半空没得落脚点又没法生出翅膀的毛先生吓得一身冷汗,他挥刀欲砍那些细长足,然而蛐蜒速度比他要快许多,只一个照面就已经够到了毛先生的衣裳,四对长足一箍,就把毛先生手脚身体给锢控住了,紧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眼看着这蛐蜒四足尖扎破了棉袄扎进肉里发痛,并且抓着自己往它那一张开就铺满了比老鼠牙口还要锋利的大嘴,毛先生挣扎着,脑门上的汗流进了眼睛咬得生痛他都顾不得眨,眼看自己就要丧生蛐蜒之嘴,毛先生也不知哪生出的力气,抬起尚自由的小腿,硬是曲起来往离自己不到一米的钢牙上用力一踹。 他这一踹力道很大,把这机关蛐蜒踹得脑袋往后仰,抓着毛先生的四足顿时跟着松了一丝。 毛先生大喜,趁着这一丝松动感觉到手是能活动的,手腕一翻一抛,就把长刀抛在空中翻了个花刀柄在下落回手中倒持着,手腕用力砍向抓着自己的一足。 他这刀锋利无比,切木头如切豆腐,两下就切断了两足。得到解放毛先生眼瞟到下方悬空的深渊,不敢再动另外两足,而是趁着其他的脚并钩状如小镰刀似的毒颚抓过来时心想:置死地后生,眼明手快的趁着毒颚要钩上自己时出手如闪电,一把扣住毒颚下方的肢节挣脱了还扎着自己衣肉的两足荡到了半空中。 皮肉被生生撕开的痛让毛先生忍不住冷哼一声,最是危险关头反而精神越集中,也越能激起人骨子里的凶性。 毛先生干脆的使力让自己荡的幅度加大,顺着势甩开毒颚自己迎上蛐蜒张大的嘴。 眼看他就要绞进一排排跟绞肉的齿轮似的大嘴里,毛先生脚掌已经抵上了其中两片利齿,他猛的再使力,竟是借力蹬着蛐蜒的牙比猴子还灵活的窜到了旁边的毒颚节根处,三步并两下左闪右蹬的自己又扣着机关蛐蜒的木与木之间的细微空隙爬上了它脑袋上。 这制作机关蛐蜒的人极是高明,显然连这点都考虑到了,也不知给蛐蜒装了什么东西,它竟然如同像是感应到威胁的真物,竟然疯狂挥舞乱扭起身体和长足,一扭腰竟从墙壁上掉了个头往上爬,想把自己脑袋上的敌人给甩掉下去。 毛先生吓得紧紧扣死了缝隙不说,两个脚还勾动着硬是在身体打横的时候勾住了其中一足交叉的勾紧不敢放松半点。 蛐蜒带着毛先生从墙壁翻了九十度爬到甬道上方,又扭身往下钻,迅速游向甬道近头的大石门。 它的速度太快,比刚才还加快了不少,毛先生眼睁睁看着石门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心里生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这鬼蛐蜒不是打算带着自己一头撞上去吧? 眼看着命悬一线,后头忽然一道疾风又袭来。 毛先生回头一看,吓得目瞪口呆。 就见那公鸡居然也像他这样,两个巨爪跟铁钩子似的牢牢抓着自己甩向的蛐蜒头部被那蛐蜒带着以极速在甬道墙壁上翻爬着到处乱窜。 也不知这公鸡怎么做到的,蛐蜒突然停了一下后又扭头往他这个方向用力一弹,竟直接从刚爬上的巨斧上向他袭来。 别逗了,一只鸡这么神了,竟然能操纵机关蛐来报复自己?一定是假的。 毛先生吓了一大跳,敢紧回过头就看到石门离自己竟然不足一米。 距离近毛先生才发现其中有奥秘。 这石门左侧已经开了一道缝,大概能勉强挤过一个人。也不知道是震开的,还是原来打开的,但它角度很巧妙,石门后头又是一道有些距离的石墙,故而在甬道时没让毛先生看出门道。 这蛐蜒突然一扭身,扑到石门上后扭身侧爬就往缝里钻。 这缝太窄,毛先生知道自己怕是要被挤得从它脑袋上掉下去,不摔死也要摔残,当机立断的往一边滚,眼看着要掉,毛先生一伸手,抓住它还没钻进门里的长足一截脚一伸攀住石门就来了个倒挂金钩让自己贴到石门上,手上用力以刀扎进石头里后侧身往缝里挤。 他侧着脸,吸气收腹拼命用力,结果在中途卡着,正着急使力,不想腿上突然被什么东西用力啄了一口,正巧啄在他被蛐蜒扎到的地方,痛得毛先生猛的往前一挣,人就顺顺当当钻进了石门,一头撞在了石门那只有一距离的石壁上。 毛先生痛得捂头嘶嘶的抽气,后头有东西又拱起来,顶着他的小腿让他又一头差点儿撞上石壁。 还不等毛先生回头,这东西扑楞着就跳到了毛先生肩膀头上拿着大翅膀儿一个劲扇他。 毛先生给打得躲没地方躲,只好哎哟哎哟的给这鸡祖宗低声下气的道歉。 “别扑了,这里危险着呢!哎哟,我个鸡祖宗哎,是我错了,我错了,你消停一下~” 这鸡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话,扑打了两下还真停下了,只是牢牢站在毛先生左肩上不肯下来。 毛先生都不晓得该说这鸡成精了,还是瞎撞上的,看它不作妖了,也不敢把它赶下肩膀去,只好举着刀小心的打量着周围往左边走。 石室后并不黑暗,反而像是从石壁后的空间传过来隐隐的光亮,打起精神了,毛先生才发现这石壁两头都有通道,它立在这里上不接几十米高的天然石窟的洞顶,更像是一扇影壁。 两边都能走,毛先生想着男左女右,就挑了左边。这一路他举着刀,小心的留心脚下与头顶并石壁,等一转到石壁后头,出现在毛先生面前的赫然是一个无数巨石石堆或从窟顶垂下来的石柱组成的空间。 而之所以有光,是因为在一些石脚处就有一个陶俑捧着灯,有些灯在燃烧着,远远看去能看出很远,将尘封诡异的世界呈现在毛先生眼底,也让他看清了高低不平的石与石之间的过路处有无数零乱的灰尘脚印及黑色的,可能是血迹的残留痕。 毛先生心下生出一个猜测:这莫非是个……迷宫阵? 销器门也称之机关门,其所学不仅用于军队,更应用于权贵等墓室,就是以防将来墓室被人偷盗。外头已经见识过了两轮机关之术,毛先生当下也不作他想,而是谨慎的站在了自己所站的位置,打量着眼前庞大的,粗略估算眼睛所见怕是有几十庙地宽的这处诡异之地,判断计算着若是销器门,会在哪个地方安置机关,什么机关。 但显然,建立这里的销器门祖师看不得门下弟子浪费时间的行为,就在毛先生集中精神思考的时候,他肩上的公鸡突然开始不停的扭动,甚至又拿翅膀拍打着毛先生脑袋顶。 被它这么一闹,毛先生的思路也被打断了,一路左突右袭还缺水少粮,毛先生嘴皮子都郓了好几道血口,他舔了舔干渴的嘴皮,只觉得烦躁让自己的喉咙火上加火烧得痛。 不耐的拍了把鸡翅膀,毛先生道:“鸡祖宗诶,你就莫添乱……了……” 说着说着,毛先生声音小了下去,他看到两个陶俑,也不知是不是眼花的原因,正在发出细碎又令他熟悉的响声,而它们头顶的火,显然正在变小,变成幽绿。 还算个屁的算。 毛先生一转身就想往回,结果发现蛐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正向自己袭来,吓得毛先生又火烧火燎的转回来往里狂奔。 一个陶僵还好,这鬼地方放眼就看到了起码二三十个,再加上速度奇怪的有毒蛐蜒,他可没老寿星想呷砒霜呢,更何况他还莫找到胡三斤,让他把这破鸡给弄走。 毛先生只觉得胸腔里的空气都被自己挤出来了,呼哧呼哧的都能听到它在像擂战鼓一样,又急又重又痛,眼前甚至还渐渐开始有点儿发黑,他跑得急,又没看方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了哪,等到听到脚下传来轻微的咔嚓声时才一个激灵回过神。 保持着姿势不动,毛先生又慢又小心的低下头去。 这是一片冰层一样的地方,更像一个隔空的透明楼板儿,以毛先生脚板为中心,细小的裂痕出现了,微微一动,便发出声响。 毛先生被这一发现吓得动也不敢再动,然而隔着这层显然并不结实的水晶层面,下方应该是个巨大的通亮的世界。 就在下边,毛先生看到像是一开始进入的水晶世界的地方,有人在互相博杀着,更叫他胆寒的是还有人在围攻着一条显然不知道有多大的蓝色巨蛇。 日本人! 毛先生脑袋里浮上了这三个字。 第105章 棺椁 现实没有给毛先生惊疑的时间,好巧不巧这个时候哗啦一声大响,在毛先生脸色巨变之时这薄薄的一层水晶终于碎了。 下方是个更高更宽的洞窟,约有三四层楼高,二十多个黑衣汉子正和一群穿着农家旧衣的男女们在打斗,另外又有黑衣人找着掩体攻击巨蛇。 这条蛇非常巨大,露于外头的不过只有一个头部,仅仅这个头部,就已经大得像关大先生在省城的公馆带花园了。 蛇头呈的是三角形,被漂亮炫目的幽蓝色鳞片覆盖,一抬头,离着碎掉的水晶层面仅只有一两米高。毛先生掉下去的角度正好在它头顶上方,躲无可躲干脆在双脚一接触到鳞片时就地一个滚身,用刀别住了鳞片的缝隙这才稳住身形。 也不知是被这一别弄痛了,还是感觉到了不对,巨蛇本来正喷出一股蓝色雾体攻击在下方以黑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像是被缝合起来的怪物,忽然怒嘶一声,扬头便甩。 它的嘶声无声,但空气里像震荡起一层层透明的波浪,硬生生震断了无数水晶柱体,在场的人,包括毛先生都像突然被人用锥子扎进耳朵里,痛得忍不住松开手捂着耳朵打滚。 毛先生眼都震黑了,脑袋先像被捅了一刀,又像是给塞进了一窝马蜂,只恨不得把头切开来把这可怕的声音给赶出去,哪还记得自己身在险境? 眼看他就要从巨大的房屋一样的蛇头上掉下去,也是他命不该绝,脚忽然一下被绳子一样的东西给绊住了,这才没能掉下去。 等叫声慢慢消弱下去,毛先生头晕眼花,张嘴便吐,然而饿得太久,他连口水都干得吐不出来,只吐出了一些黄胆水,就连黄胆水再怎么反胃也挤不出更多的。 闭着眼喘气休息了一会儿,毛先生的魂魄才渐渐归位。 他张开眼,先看到一片破碎的水晶残层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等背上手上感觉到冰凉之意脑袋里才重现了自己掉下来的情形。 那个巨大的蛇头,几乎有成人一个横身宽的美丽的蓝色鳞片…… 毛先生非常缓慢的移动手指摸了摸身下。 异常的坚硬又有点硌手,入手非常冰凉,就跟冰块似的,冰得毛先生心里直打哆嗦。 他动也不敢乱动半分,只拿眼偷偷再四下的瞄。一瞄之下不得了,毛先生发现自己腿被一根铁链还是铜链给绊着,这才阻止他从蛇头上滚落下去。 这链子颜色青中泛红,几乎有他半个手臂粗,顺着链子看去,一端滑下蛇头边缘不见,一头往上,延伸到蛇头的正中间靠前的位置。 那里,粗大的链子同其他方向的链子混在一起,捆住了一个长方型事物,将它牢牢的固定在蛇的脑袋上。 毛先生呆滞了一下,随后心跳如擂鼓:棺椁! 是的,蛇头上,靠额的位置,锁住的是一副巨大的棺椁,这棺椁好不巧巧的卡在蛇头两个鼓起的大肉瘤中间。 毛先生连滚带爬攀着链子爬过去打量。激动得指尖都是颤抖的,但他不敢伸手摸,只贪婪的打量这个棺椁。 这棺材与一般的棺不同,看材质并非木,而是黑色如墨汁的巨大玉石雕刻而成。最为奇特的是棺椁周身雕有花纹。这些花纹并不是祥云,也不是瑞兽,而是一幅幅的跪着的人群仰头喝水,被做成奉灯陶俑聚在一个地下洞口前。 毛先生这一侧只能看到这里,看不到另外的叙述,倒把他着上了急。他试着碰了碰棺,棺椁并没有一般玉石入手的冰凉,而是带着一种暖意,倒叫毛先生惊了一下。 像王候将相,讲究奢华,棺椁会以黄金饰宝石玉石等突显象征自己的身份地位,平民百姓则一般使用木棺、水葬、土葬等,这种整块大面积玉石制作的棺椁,可见墓主的地位非同凡响。 古人制棺,不仅材料严格,还会严选颜色,这个墓最为古怪的是外看都是秦风,但内里的陶僵等又是后来的朝代服饰。但这一点也让毛先生这会儿心里有个猜测:这是一个秦朝墓。 秦皇深受邹衍“终始五德”五行学说的影响,认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既然是秦朝代替周朝,那么秦朝必然是主“水德”。水 ,色尚黑,因此,在秦朝,黑色就是最尊贵的颜色或说是皇家专用的颜色。这个棺椁竟然敢用纯黑的玉石制作,这是不是说墓主与秦皇…… 想到这里,毛先生的心几乎快得要从嘴里跳出来。 他脑袋里浮上秦朝的皇家人物史,然而就在他想要捋清人物关系来分析这到底是谁的墓时,一阵鸡扑腾的声音硬生生把他的思路打断了。 毛先生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大黑影子追着个小黑影往自己这边奔来,再定睛一瞧,好家伙,原来是一只陶僵追在那只鸡祖宗后边。 毛先生一摸刀,摸了个空,才发现刀早不知掉哪去了,再摸衣服里头套着的小刀和工具,刚才一翻翻滚还悬空倒吊,又少了不少好东西,他气得难得的骂了声剁脑壳的,摸出把小刀来赶紧割缠着自己的链子。 一刀子下去这链子纹丝不动,还隐隐发出金属声响,毛先生的刀虽然薄,但特别利,眼看着那蠢鸡引着陶僵快跑到自己面前了,毛先生大急,以为天要绝他的时候,上头忽然一声哗啦脆响,毛先生一抬头,一团黑影伴着无数水晶碎片儿正好砸在了那个陶僵身上。 这也太运气好了吧? 毛先生有点儿不敢置信,看着砸到陶僵的人哎哟一声唤才回过神,听出来声音竟然是关大先生,他大喜,连忙问:“大老板,你莫得事吧?” 关大先生这一摔摔得脑袋阵阵发黑,听到一个声音,但像是隔着个山,不太真切,好半晌甩了甩脑袋才清醒了一点,这才有些真实感,听到有人喊关大先生关大先生,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赶紧顺声看过去,就看到毛先生一身狼狈的冲自己一脸焦急的大喊:“快跑!” 关大先生呆了一下,就这么一下,眼前一花,人就被大力给掀到了一边。 陶僵跳起来就往关大先生身上扑,关大先生一滚,险险的避开来,爬起来就不顾命的奔向毛先生。 关大先生的心里,毛先生会弄机关,做出厉害的东西,自然是能挡这陶僵一下的。 毛先生看到关大先生奔自己跑来,越近来,眼睛里像看到亲人一样的热切与寄予重望的眼神哪有不明白的?毛先生脸都要绿了,喊道:“别过来,抓着鸡丢过去挡一阵。我被链子缠住了脚,大老板快来助我脱身一起对付它。” 关大先生也看清了毛先生的困状,闻言返身就去抓跑在自己前头的鸡。 巨蛇似乎发了怒,猛的一扬,头一偏便撞往旁边的水晶柱子。 这根柱子几乎有七八个人合抱之粗,关大先生跟毛先生吓得跌滚成一团,两个人不约而同牢牢抓紧了链子,只恨不得将链子都缠在身上就好。 哗啦的巨响,两个人连着棺椁一块儿撞到了水晶柱子上。 好在棺椁巨大,倒是替关大先生两人挡住了直接冲击,水晶碎片砸了两人一头一身,割出无数小口子。 巨蛇甩头力道非常大,等两个人心有余悸的抬起头来看,水晶柱子硬生生撞断了不说,棺椁竟然也布满了裂缝,顺着裂缝,一阵淡淡的异香散开,钻进关毛二人鼻子里,顿时让他二人脑袋神清目明舒服得不行。 显然知道头顶的小跳蚤没有死,又或者闻到香味知道不对,巨蛇再次嘶吼着,身体猛的拔高了一截,狠狠的再次撞向自己前方。 水晶一路不要钱的碎裂撒开,先头关毛二人还吓得魂魄差点离体,但渐渐的品出了一丝不对:这巨蛇并没有再次用棺椁撞击水晶柱子和晶壁,莫非……它顾忌着棺椁毁坏? 闻着渐渐浓烈的香味,关大先生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但又一溜而过,他看着棺椁,又看看因为角度能看到下方渺小得如蚂蚁的两方人马,最后眼神再次落在棺椁上。 一口气说到这里,关大先生喘了口气,自己去倒了茶水喝了几大口润了一下喉咙。 关梦龙听得入神,但看他父亲的样子,便没有出声催促。 外头毛珌琫发现师兄不知什么时候起一直很沉默,他又悄悄的平衡好自己移到外头点,跟个老母鸡护崽似的,将师兄散发冷气的身体往隔风的自己身前护。 关大先生也没有休息太久,又喝了几大口水道:“我看着日本人和应该是何家的人都在下边开枪打架,甚至还派了人绕到后边或前边想方设法想从蛇身上往上爬,就晓得,我们要找的墓主,怕正是在蛇头这个棺椁里。也就是说,我和毛先生运气好,竟然直接就掉到了目的地。” “但这蛇怕是通灵性,晓得我们都是冲这棺椁来的,突然发狂了一样的拿头往水晶上蹭,一开始我还莫有明白它的想法,但渐渐的,我们抓着缠着的链子居然开始晃得厉害,我就有了个猜测。” “爹,你猜它是想做么子?” 关梦龙忍不住还是接了句嘴。 关大先生笑了一下,他垂着头,因此连关梦龙都莫有看清他的脸色。 “这东西,长得那么大,早成了精了。我猜它是想把棺椁从它头顶上弄下去。” 第106章 争夺 关大先生和毛先生对视一眼,两人牢牢抓紧链子又把视线投向大棺。 也不知这些链子是怎么扣的,硬把棺椁扣得很牢固,大蛇蹭了好几下这棺椁都还紧紧的固定着,位置都莫有变一下。它再次一扭身,蹭死了几个顺着它的身体想往上爬的人,突然伏下身体往前一窜后迅速盘旋。 这可苦了下边的人。很多黑衣人来不及避开,被它像巨车碾蚂蚁一样发出惨叫后就没了声息和影子。 毛先生关大先生被它这突然的动作惊得只能抓紧链子伏低身体,两个人被它的快速转得脑袋都是个晕的,毛先生突然问关大先生有莫有听到胡三斤的声音。 关大先生一呆,疑惑的侧耳分辨,最后摇了摇头。 毛先生一脸失望,低声苦笑一下道:“怕是我耳朵出问题了,竟然这种时候以为听到小胡子声音。” 关大先生叹口气道:“我相信胡师傅能力,关师傅莫想多了,他怕是掉进哪个耳室里也讲不定。” 毛先生嗯了一声,关大先生指着棺椁道:“别个都要来抢,只怕这个墓的最值钱的东西就在这里头。我两个天时地利,倒不如抢在前头拿到手,出去卖了钱分给各个兄弟。” 他这一说毛先生顺着看过去。 毛先生道:“大老板看到棺外的雕刻棺画了莫有?这棺里到底有么子,只怕看那一边的画就能晓得个大概。” 蛇这个时候突然又无声嘶叫了一声,伏低着扬头向着下方猛的喷出大量的微微泛蓝的口水。 因为它这动作,毛先生一个没抓稳,人往后倒着滑下去。把关大先生吓得,往前一扑,双手硬是死死抓着他一只右脚不敢松开。好在关大先生翻过来一根链子扑了,正好这链子压低后他又从另外一根链子下钻出来,两个链子一绞,倒把关大先生缠住了。 毛先生倒吊着晃动着,手摆动着想抓住鳞片使力,蛇类的眼睛是看不见的,然而这条蛇太大了,眼睛都跟两个小太阳一样,它怕是感觉到了自己鼻上、两眼间的不舒服,忽然一低头,毛先生就在飞速的下坠感中看到蓝色的盘旋如一道卷卷高升的蛇身,鳞片泛着幽光漂亮又刺眼,最叫他心脏突然紧缩的是竟然在这蛇身与鳞片当中看到了短短的像是爪子的东西。 瞬间毛先生脑袋里闪过很多关于蛇与龙的典故,尤其下意识想到的是《述异记》。《述异记》中记载了一句话:“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 古书《墨客挥犀》卷三则说得更为具体:“蛟之状如蛇,其首如虎,长者至数丈,多居于溪潭石穴下,声如牛鸣。”这段话中清晰地描述了蛟的形态,外貌,长度,生活环境,声音。 蛟本身又由大蛇修炼得来。有种说法,一旦大蛇活得长久开了灵智修炼长出角或爪,即为蛟。但是跟龙还是有区别的,蛟只有一个角,一对爪,而龙是两只角,两对爪。 这一刻,毛先生从来没像现在这一刻又激动又疯狂又是畏惧。 他疯了一样向关大先生吼:“这是条蛟龙!是条蛟龙!是条蛟龙啊——” 华夏地大物博,各种志怪传说不少,像蛟龙,世人都只在口耳相传与各种野史志怪小说里听说,从未有人能真正拿出它存在的证据,而这一刻,毛先生觉得自己简直在做梦,竟然见到了一条活生生的长出爪子的巨蛟。 他也在起伏的情绪中对棺椁两侧的肉包有了一个肯定式的猜测:那一定是快要长出角来的地方! 就在毛先生哈哈哈哈的又笑又哭的声音当中,关大先生惊恐的看着他的头被绞进了紧紧缠成一巨大一团的蛇身当中。 巨蛇忽然抬起一只爪子就往自己额中抓来。 关大先生听清了毛先生的喊声,还来不及悲痛忽觉眼前的鳞片上反射出黑压压的巨大黑影,一抬头,就看到一只三叉的巨大的放大了无数倍的巨爪向自己当头压下。 生死就在这一线,关大先生松开手,蹬踩扒拉着链子,猛的用力让自己侧身翻到链子下方。 巨蛇的爪子目标是棺椁,它不顾把自己抓得鲜血淋漓,扣住棺椁就往下扯。 关大先生眼看着棺椁向自己压来,心下绝望,心想自己这回怕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结果就在关大先生正要闭眼等死的时候,一声公鸡的打鸣忽然在水晶巨洞里响起。 一阵风声刮过关大先生的耳边,他睁眼一瞧,就看到胡师傅和毛师傅一路不肯放弃的大叫鸡此刻像给逼到了绝路,逼出了勇气,竟扣着巨蛇鳞片,头一抻一啄像道残影。 它不停的啄着巨蛇右眼处,巨蛇吃痛,疯狂的扭动打起滚来。链子在它的撕扯之下终于承不住巨力一根根崩断,翻了个个儿往下坠,关大先生在不远处也跟着失重向蛇身上掉落。 瞬间失重下坠的恐惧攥住了关大先生的心脏,但转眼他又被棺椁的异象吸引了目光。 因为翻了个个儿,棺椁盖在下边儿,自然的自己打开了,里头掉出来的,除了一具保存完好的尸身,还有大量的散发异香让人耳清目明的液体。 这种液体在蓝色的蛇鳞与水晶的照射反射下,淡蓝带着闪闪金色,如星河匹练自九天落下,美不胜收,其中还有花草等物,都鲜活如刚采下枝头之物。 因为近,关大先生甚至把那尸身都看得清清楚。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约二十多岁,侧面刚毅无须,身上穿着一套金丝玉石铠甲,甲下的布料吸收了液体贴在身上,可以看出其下的肌肉贲张有力。这人梳着秦朝武人的偏髻,闭着的眼甚至眼睫都如常人般乌黑,就像是睡着似的,下一秒随时可能睁开眼来。他双手交握于胸前,一手执着一柄金黄如新铸的大铜剑,一手则握成拳,放在心脏的位置。 这是一个秦朝武将。 关大先生迅速作出了判断,心里更是狂喜:金缕玉衣! 做文物的都听说这个,传闻玉衣也称“玉匣”、“玉柙”,是汉皇帝和高级贵族死后穿用的殓服,外观与人体形状相同。汉代人认为玉是“山岳精英”,将金玉置于人的九窍,人的精气不会外泄,就能使尸骨不腐,可求来世再生,所以用于丧葬的玉器在汉玉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虽然眼前这秦人所穿并非全身的殓服,但能集玉做成这样的一套铠甲,他的来历必是不凡!只要能弄到手,编段儿隐秘秦史哄那些外国人,何愁卖不出天价?说不定拿出去还能改写玉衣史,让自己史上留下名头来。要晓得,现在为止全国都只听说过这样的物件儿,真正出土的可没有! 想到这里关大先生的心里火热,他忽略了一件事,一个武人,为何皮肤会白得几近透明,只下意识的伸长手,想去够到尸首。 下方有人尖叫,似乎也看到这具尸身,说话快速又激动,巨蛇显然也发觉棺椁的掉落,它嘶叫着竟然连啄瞎自己眼睛的公鸡都不理会,偏过头来就张嘴在半空中用力一吸长舌一卷。 它这一吸,如长鲸吸水,硬生生将还未落及身躯地面的异香液体并尸首吸向巨大的嘴里。 关大先生受到牵连,更是身不由己的被一同吸着往蛇嘴里落,眼看着巨蛇长如高树的尖锐的牙齿离自己越来越近,关大先生终于从发财了的美梦里清醒过来,眼睁睁看着自己就要一头撞上去命丧蛇口。 几声枪响伴着几道黑影阻止了大蛇举动。 有人更是嘶声喊:“快抓住尸体!别让它吞了!” 关大先生眼看着蛇的长舌卷着尸身从自己身边经过,眼疾手快的下意识伸手就抓住尸身左右置于胸口的手臂。 蛇舌力道极大,关大先生也使出了力气,因为沾着液体,关大先生两只手扯着尸身的手臂整个儿都飘了起来,但也免除了撞上蛇牙的危险。 感觉到这尸身的拳头,关大先生咬牙够住铜剑用力扯,想扯下来扎进蛇嘴里固定住自己。 巨蛇被诸多人攻击着,关大先生甚至听到了手榴弹这种东西的爆炸声响,它愤怒的翻滚起来,关大先生在翻滚里还是撞上了蛇牙,但他反应快,忍着身体的剧痛用脚盘住蛇牙不肯松开,手上更是攥紧了尸道的拳头和剑柄。 就在关大先生跟蛇舌角力的时候,一个黑影一闪,竟是成功突破了巨蛇的攻击窜进了蛇嘴。 这人看也不看关大先生,身体躬得像只猴子,两臂隆起,手指如钩的就向缠着尸身的蛇舌一挥。 关大先生本来使尽全力的拉扯着,也不知这人的手到底是什么做的,竟然硬生生把蛇舌给斩断了半截,巨蛇痛得猛的张大嘴,关大先生受到大力反向后弹,带着尸身就往后倒。 来人再度踩着蛇嘴一跳而起,举手照着关大先生的手臂就砍。 关大先生看清来人的长相,吓得大喊:“钟师傅!你怎么了?你看清点,是我啊!” 一只眼仿佛根本没听到关大先生声音,攻势一点不减,气势根本就是要关大先生的命。 关大先生喊完才发现不对,一只眼大概已经不能叫一只眼了,他皮肤青黑,眼睛的眼黑翻了上去,只能隐隐看到一丝儿,眼眶里的眼白布满了鼓起的青红丝,看起来格外狰狞。手臂也不同于常人,鼓胀着,手指更是曲骨如利钩子。 这分明已经不是他认得的钟师傅了。 第107章 逃出生天 关大先生眼看着一只眼攻过来,情急之下干脆抱着尸身用力一翻,让尸身替自己挡住了一击。 这尸身也是奇怪,被一只眼可断蛇舌的一抓之下并没有皮肤破烂,但却像感染了巨毒,从被抓到的地方开始泛黑。 这种黑像是一种细长的线,遇到水就化开似的,从小至大,大面积的迅速占领尸身如白玉的皮肤。 关大先生注意到这个现象,但他更着急一只眼一击不成又攻过来,就是傻子看着一只眼那黑漆漆的钩子一样的手和指甲都晓得怕是很厉害,关大先生再次扯动尸身手里的剑,大概因为感染了一只眼的毒气,尸身的手竟然微微松了松。 关大先生大喜,大喝一声扯着剑柄一挡,挡住一只眼的再次攻击后想再硬抢剑,但却发现剑居然被握得更紧了。 一只眼从斜方再次抓过来。这次一只眼倒是狡,并不直接自己抓,而是巨力打到尸身的右手上,握着剑的手便猛的朝躲在左侧的关大先生倒过去。 关大先生一缩头,噗的一声响,手上一轻,这剑锋利无比,竟把尸身的左手臂从手肘上方一点砍了下离,离着关大先生的鼻尖不足一毫。 大先生手上还攥着尸首被砍断的左臂呢,眼睁睁被一只眼偷袭过来的腿给踹得脚一时没勾稳舌牙,侧飞着从蛇嘴里飞了出去。 这下怕是死定了。 关大先生这么想着,可天真不绝他,好巧不巧的一截蛇身正好盘旋在蛇嘴前方四五米左右,关大先生撞上蛇身居然顺着蛇身弯曲的角度往下滚,又滚到下边一截蛇身身上。 被剑砍断的左手离开尸身就开始干枯,像瞬间被抽干了血肉一样,甚至在滚动中发出咔咔 的声音压断成了一截一截,他原来紧握成拳的手掌也化成了骷骨,再也遮不住手心的秘密,倒在翻滚的时候叫关大先生看清了里边握住的东西,那是一块黑色的石壁。 关大先生不知道这看起来平凡的东西值什么钱,但能被墓主紧握于手置于胸前的,定然有其不凡之处。眼看着石壁滚了几滚掉到下方,而且正好落在自己面前,关大先生咬牙蹬一脚硬追了上去,在石壁要被蛇身绞吞之前将它握在了手里。 巨蛇显然也中了一只眼的毒,身上蓝色的鳞片都在大片大片变黑,它嘶吼着疯狂的拍扫周围的一切,关大先生最终被震飞了出去,撞到了别人身上后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只是我并莫有晕很久,因为蛇发了狂,到处都是掉落的水晶,死的人成片成片,我没多久就被逃命的人给踩醒了。” 关大先生道,关梦龙听他讲到石壁,忙从衣里掏出脖子上挂的那块石壁来问他爹:“爹,你当时下墓,找到的就是这块?” 关大先生沉下脸,四下看了看后道:“收起来,这东西很重要,你一定莫要现于人前被别个看见。” 关梦龙不解,看他爹眼神犀利,倒也不争辩的将石壁又塞回衣内。 见儿子听话,关大先生对他更是满意,声音压低了道:“后来我痛醒来,到处找发现这个石壁我还握在手里莫有掉也莫有被人抢去,心想怕是当时并没有人看到我捡到这个东西。于是收好了爬起来也跟在不认得的人后头逃命。” “我看别个都恨不得爹娘多生几条腿,就往他们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结果发现很多之前看到的水晶蛇涌过来。这些蛇像是也感染了毒,好多少是黑色,碰到旁边的蛇又把旁边的蛇传染成黑的,看得直让人心里发毛,我哪还敢慢?硬跑着一边躲水晶一边躲蛇,还超过了好几个人。结果跑了一阵,前头有个把旁边的人推去挡蛇攻击的人影我看着不对,才发现原来是孙世庆那孙子。我想着糟,但逃命要紧,于是还是跟在他后头,哪晓得他居然是去和那个日本老头汇合。” “那老头受了伤,一条腿被水晶砸断了,但就是这样他也硬莫有喊痛,而且眼睛尖,一下就看到我,用日语喊了声是谁,接着就从水晶里扑出两条恶狗向我袭过来。” “这老头不远还有个人被捆着坐在地方,我那一眼也看清了,居然是胡师傅。他大概是掉下去后被日本人捉住,捆住了不说,还用破布堵住了嘴,看到我激动得不行,一个劲拿眼睛看我又看向日本老头。我其实不晓得他想说么子意思,我理解成要我往日本人那里跑,我就跑了。” “胡师傅还一个劲的看手腕子,我当时边跑边想手上有么子,结果突然一下想起来原来毛师傅给每个人都分了一份小针筒。眼看孙世庆那孙子和日本人都掏了枪,我赶紧抬手,就给他两个一发针筒。” “你还莫讲,毛师傅做的针筒威力真的很大,孙世庆太狡了,看我一抬手就往日本人身后躲,结果针全射在日本人身上倒没落空,但人没死,就是惨叫一声捂住了脸。大概是血的味道刺激了那两条狗,我跑过去后一脚踹翻了孙世庆,拖起胡师傅就跑,等回头看时两条狗扑到了日本老头身上,孙世庆那孙子就跟在我后头,还想开枪打我,还好我躲得快。” “结果跑晕了头,我带着胡师傅又跑回了巨蛇发疯的地方。地面都被它拍碎了,我手忙脚乱给胡师傅解了绳子,胡师傅居然怀里还有个罗盘,他端着罗盘到处找出路,最后往上头指了一下,说我们别的地方怕是走不了,只能从上边出去了。” 那个时候地面裂开了无数道,关大先生听胡师傅这么讲,一咬牙,干脆拉着胡师傅往蛇身上爬,要想往上出去,除了巨蛇这个天然的天梯,根本别无他法。 他们往上,孙世庆居然也跟了上来,孙世庆也不晓得从哪里找到个同伴,在后头一边走一边骂,结果没爬出多远,有人又开枪,硬是把他那个同伴给打中了,滚了下去。 关大先生看着开枪的人怕应该是何家的人,就在那人又开枪的时候,一具黑漆漆身上长毛的人物突然冲出来,只一剑就把开枪的何家人给杀了。 这人关大先生眼熟得很,穿着一身玉铠,显然就是棺椁里的墓主,但现在完全变了个样,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见人就杀,只吓得关大先生跟胡师傅拼出老命的寻机找路往上爬。 也不晓得关大先生哪里吸引了这尸身,他忽然一转头,阴森森的瞪着已经睁开的没有眼白的黑眼看过来,随后速度奇快的往蛇身上蹿。 他动作不同,一边借力蹬着向上跳,一边用铜剑扎入蛇身让自己再次借力。那剑显然是件削铁如泥的宝物,每一剑下去都硬扎入了巨蛇的厚鳞之下,抽出来时带出一片片的发黑的蛇肉。 巨蛇显然被扎得更狂躁,疯了似的用巨大的蛇尾四处狂拍狂打,嘴里的毒雾喷个不停。 关大先生与胡三斤最终没站稳一头栽了下去。 就在这里地面显然承受不住巨蛇的巨力,裂开的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一阵雷鸣似的轰鸣声从地底深处传上来,眼看着关大先生他们就要着地摔成肉饼,裂缝里涌出大量的地下水。 这些水急速的上涌着,倒正好接住了关胡及孙世庆三人。加上蛇尾在水里又是用力一拍,水位哗的猛往上冲,关大先生在国外学会泳水,见胡师傅脸憋得吐气泡,晓得他怕是不会,赶紧抓牢了带着他趁着这一波涌动往上蹬。 水势太快,关大先生再蹬也追不上它的速度,最后直接被巨大的水压冲得向上。 这水一路淹过了他们来时的天坑栈道,几乎快冲上那座峰顶。 关大先生也憋气憋得视线脑袋开始模糊,最后隐约看到像是树一样的东西就在身边,他下意识的就伸手拽住,又把胡师傅也带过去两个人牢牢抱成团,这才失了意识。 等被冻醒,已经是不知多久的事了,新鲜又冰冷的空气,稀少星子的天空,都恍如隔世。 关大先生好半天才回过神,再看胡师傅,摇了半天,胡师傅浑身冰凉僵硬,竟是不知何时已经没了。 关大先生哭了一场,最后看着还隔着四五米高的距离的天坑边,只能放弃胡师傅的尸身,自己扣着长势接近的树往上爬。 “山顶并不好下,后来还好遇到另外两个到处找路的离队的汉子,我又给他们许了重金,三个人这才借着毛师傅做的飞索一点点蹭下去的。” “那个山,后来发了地动,天坑都埋了,那条巨蛇跟那些人,那个墓主,怕埋在地下,这么多年,肯定是真死绝了。” 关大先生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起身又倒了杯水滋润自己干渴的喉咙后慎重无比的告诫关梦龙:“这个石壁你要收好。要晓得,那个烟赌鬼讲的长生的秘密一定是真的,否则世上不会有那么大的蛇,还长出了角和脚爪子,那棺里的尸身也不会几千年还保存得像个活人一样。” “你要晓得,蛇能长得多大?但那条蛇硬就超出人的想像,就跟快成龙一样了,我们一动棺椁它就发疯,我猜它能长那么大,肯定和棺椁有联系,而且那些香,一闻特别好闻,这么多年我就没忘记过,所以我也有个猜测,那石壁上的秘密,怕就是长生的一个药方。” 关梦龙点点头,随后想起什么的道:“爹,那孙世庆还命真大,居然没死。” “何止他,那个日本老头居然也很命大,居然也逃了出来。因为墓里我两打了照面,孙世庆一直猜测我晓不晓得墓的秘密,我老道,一出来就让晏先生把这石壁带去了法国给你,所以这么些年来他时不时找我麻烦,但我忍着,硬是没让他发现破绽。” “爹,那我戴着它在法国不是更安全?” 关梦龙不解。 关大先生叹口气:“我倒是想,但七年前,我重金收买了孙世庆手下的一些人,前一阵那个巴三突然找到我,给我看了两样画的东西,说是老板让他找的。其中一个,就是这个石壁。我觉得,怕是孙世庆不对我动手,一个是不肯定我晓得墓的真正秘密,一个则是烟赌鬼在死前告诉了他们更大的秘密。而这个,是他肯定我不晓得的。” “巴三当时狮子大开口,要价太高,几乎是咱们家在省城的银行,这么大一笔,我当然要考虑,结果他就出事了,人也失了踪。既然我得了这块,这长生的秘密想来和我们家有缘,我猜另外那块怕是在孙世庆手里,所以这次喊你回来,就是打算你接手生意做幌子,我把资产慢慢往国外转移了,再把石壁弄到手,然后远走高飞,不回来了。” 第108章 怀疑 关大先生话音一落,藏身外头的何洛忍不住捶了一下墙壁,发出一丝声响。 “谁?” 关大先生警觉的站起来奔到窗户边推开窗打量,外头一片儿黑漆漆的,又有几层高,鬼影子都没有见到一个。 关大先生便当自己疑神疑鬼了,带上窗后想想还是再三交待关梦龙将石壁藏好,又唤了四个汉子在屋里屋外守实了,看天色太晚,他对刚才的声响多少有点介怀,硬就打算在屋了里的沙发将就一晚,关梦龙劝不过他爹,只好喊护士给重金再去隔壁病房开一间出来让他爹住,等得护卫队长几个进屋子检查一看,告诉关大先生窗户沿上有脚印子,关大先生哪有想不通的理?当下又惊又怒,一只手就按在了自己脖子下方胸口上方的位置。 随后铁青着脸道:“给梦龙办出院,回家!” 何洛跟毛珌琫回到屋子时已经快二更天了,何洛一路沉默得很很,毛珌琫感觉到他不对劲,也没有再说话,两个人默默无声的走了一路,一进院子就看到屋里灯是亮的,伍三思架着腿儿等着呢。看到两个徒弟就来气:“叫你两个去探个病人,一探给我探到半夜三更才回来,要是莫得能说服我的理由,你两个自己去跪着抄经去。” 毛珌琫看了师兄一眼,发现何洛神游天外还没回来,再扫到屋里跟被打过劫似的,瞬间就明白他们不在的时候屋里怕是遭了强盗,难怪师父面色不渝,他推一下师兄,看师兄没得反应,于是只好勉力其难的将他两个偷听到的事情简明扼要的讲了了一遍。 关大先生说得太离奇,毛珌琫其实是不相信的,但看师兄的样子太不对劲,也不敢妄下断言,等讲完了见到他们师父眉头越皱越紧,表情越来越严肃,心下一动,小声问伍三思:“师父,师兄从听到这个事就一直不对劲,那大老板讲的故事里的何家人……” 伍三思看到大师徒在提到何家的时候攥拳的手紧了一紧,就晓得怕是有联系的,他招呼徒弟们坐下。 “这个事,阿洛你说是不是真的?” 何洛被他师父弹了一脸冷茶水,清醒过来,听到伍三思又问了一次,红着眼睛,嘴皮子都是抖的:“我老家……就在回龙沟的山里……” 他这样一讲,师徒三个又沉默了一阵。 何洛显然开了个头,积压的怒气怨气终于得到了释放之地,他声音几近哽咽:“我娘当时带我走,我还不肯,因为原来父亲他们出去了一趟后抬着九叔他们尸体回来的,父亲当晚就让我娘送我上山,我还不肯……后来回去看,发现村子一把火都烧得精光……我……我……” “要是我那叔还活着,我一定要把他挫骨扬灰!” 说到后头,何洛双眼通红,样子狰狞得把毛珌琫吓了一大跳。 但想一下,还有么子比亲人带着外人来把自己屋里人一窝端了,连老祖宗的坟都挖了这个事儿更让人寒心?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伍三思饶是油嘴滑舌的,这下子看到徒弟突然爆发,也不晓得要怎么安慰才好,想了半天只好道:“你先冷静,这个事,我们坐下来讲讲。” “我觉得,关大先生讲的这个事,不尽实。” “第一,像那么多僵。制僵哪是那么容易的事?那水是么子水?光听那个毛师傅讲是北边的神水就一定是这东西制出来的?第二、那水晶蛇,要是水晶蛇跟巨蛇有关系,那为么子在巨蛇跟日本人他们打的时候这些水晶蛇没有现身?” “第三、巨蛇。这世上,不是我讲,你们祖师爷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但像关大先生讲的那么大的蛇,还真没有听说过。” “第四、关于钟师傅他们如何变异的,关大先生也莫有讲清。” 说着伍三思看向大徒弟,“阿洛,你屋的老祖宗的棺椁真的是绑在一个蛇头顶上?” 何洛摇头:“不晓得,我只晓得我们家的族地有家仙,而且里头是不准女子进的,但族里死了人都会抬进族地去葬。听太祖公讲,族地也是祠堂,里头供着我们屋的保家仙,很是厉害,而且族里老祖先的棺木也是家仙看管,不是何家人是近不了身的。” “那你家那块石壁有几块?” 一般人要是这么追着问这样隐秘的事,何洛肯定跳起来就给一巴掌了,但问他的是他师父,这师父看着不着调,对人是没得话说,更何况还是他母亲托孤的对象,证明在何家有难时,只有帛门才是最值得信任的,当下何洛也不隐瞒,“只有一块,只有我戴的那块。” 伍三思指指凌乱的屋子,叹口气:“你们两个不在,晚上好几摊人摸进来了,居然还有毒人,为师我交了手,感觉路子不是华夏的,我怀疑是不是东洋奇术。要晓得,唐时的幻术特别厉害,日本人那时候遣唐使多,费尽心机学咱们的东西,连汉字都搬回去使用,我刚才就一直在怀疑这个事,现在听你们讲了一讲这个故事,说不定日本人查到何洛你当年的行踪,所以怀疑到我们身上了。” “但也不对啊,师父。师兄这石壁现在明明被姓关的得了去,日本人那么厉害的话,又怎么会从墓里出来后放过关大先生?不怀疑他当时得到了什么?” “对呀,为么子不怀疑呢?” “两块石壁,按理讲,得了墓里的,肯定就以为那个是真的,但为么子前阵子那几个人一屋子的宝不抢,偏偏点着何洛脖子上的东西抢?可见对方晓得墓里的东西怕是个假的,又或者看到何洛脖子上的东西,起了怀疑。” 伍三思笑了笑,指着何洛道:“按关大先生讲的,当时场面混乱,别个怕是没看清他得到了石壁。但也有一种可能,就是和日本人真正有勾结的,可能不是孙世庆,而是关大先生,又或者他两个都是给日本人做事的,这也是出了墓后日本人和孙世庆没有真动关大先生的原因吧。要晓得,世人都讲孙世庆跟日本人有勾结,可我们真的亲眼看到了?不,我们都是听说的,仔细一想,一个人能当汉奸,就不能多几个人?要是何家那个烟赌鬼叔叔当年没死,落在哪一边手里,只怕他被严刑利诱一逼,百分之百是会将这石壁的秘密全数吐出来的。” “师父,你的意思是……关梦龙身上的,或许是块假的?” “不晓得,但不排除这个可能。我猜着得到石壁的关大先生也没法子判断东西真假。要是何洛讲的,墓地只能何家人开,那石壁怕也只能何家人才晓得机关。” “总之,师父你要讲的,是我身份已经暴露了吧?” 何洛沉声问,咬牙切齿有种随时起身要拼命杀人的冲动。 伍三思一把按住他:“不,我也就是怀疑。关大先生认得那个抢了经书和你的祖传之物的巴三,讲不定巴三当时就和他形容过你。最主要是你和我们下山时都莫有遮掩,有点能耐的人就能打听出我们的来历。” “但今晚那些人来,也不晓得是试探还是来偷找东西,不管怎么样,依为师所见,就是现在没敢肯定,不久后怕也会对你起疑,毕竟巴三见过你,和他一起的,还不止一个人,另外还有他人。” 伍一思摇摇头,突然长叹一声:“看样子,只有摊子闹得越大,幕后的人才会越坐不住现出原形啊。” 他讲完这一句,拿眼一瞪两个徒弟:“再气也莫得用,搞卫生,不搞卫生莫得觉睡!” 说完施施然背手上楼去了,留下毛珌琫和何洛傻了半天,最后毛珌琫看了眼师兄道:“搞卫生了,师兄,。这个事你也莫着急,我晓得你现在恨不得杀人,但我们莫得证据把柄,唯今之计来看,还是小不忍则乱大谋,而且师父讲了,把摊子闹大,闹大了,后头的人自然会坐不住跳出来的。” 随后又拿肩推何洛,声音压得特别低。 “大不了,我们改天想办法把姓关的和姓孙的抓来……” 何洛先还不为所动,听到这句后眼睛亮了一笑,咬着牙露出一个阴森的笑。 “好。” 毛珌琫看师兄表情,知道他是听进去了,便也不再多言,拍拍何洛肩头,去找出锤子钉子等东西,两个人修补屋里破烂的家具。 扈老十等人回到屋,一脸的惊魂未定。 手下几个兄弟都心里烦乱,以为是兄弟的细佬原来私下里真的投靠了孟长老,这算么子?明晓得孟长老和扈老十并不是明面上那样的和气,他这是打算当个钉子监视着十哥这边的动静好向孟长老卖巧,把十哥挤下去自己当这片儿的堂主? 扈老十听得你一言我一嘴的说话,心里更烦躁,干脆轰人。等人都走了,他栓了大门,一回屋就发现滕咒阿婆居然起来了,她起得匆忙,只披着厚袄子在肩上,等扈老十进来了,唤他近前凑近了闻了好一会儿,才一脸凝重的问:“你晚上去哪里了?还好对方道行不高,又有我的蛊在,你才莫得事。” 又问:“你被人下蛊了,你晓得不?” 扈老十一惊,晓得滕咒阿婆厉害,肯定不会骗得他,想了一下,便把晚上去捉背叛兄弟的事讲了一讲,听完了滕咒阿婆啧了一声:“你讲屋里有个小妹坨?那怕就是她了。” 第109章 一把铜钱草蚱蜢 听滕咒阿婆讲对方的蛊不是害人只整人,扈老十放下一颗心。 他是晓得养蛊这个事的,也晓得滕咒阿婆一般不出手害人,心想那个小妹坨应该不会有多大反噬,应该是莫得么子事的,便听滕咒阿婆把自己训了一顿,灰溜溜的回屋去睡觉。 滕咒阿婆回了屋,这才翻出自己指头,右手中指上不晓得么子时候停了个小小的像七星瓢虫一样的小虫子,黑壳红点儿,像是很高兴似的用自己两根细触须点点滕咒阿婆的手指皮肤,随后慢慢顺着手指爬进了她衣袖里。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更不可无。老十啊,还是憨厚了一点,也难怪弟兄会不服,以后怕是要呷个亏呢。” 阿婆叹息一声,最后吹灭了灯。 他们这一夜的动静并不小,很快就被有心的人都晓得了。 唐四爷的铺子一开门,就迎来了第一个客人:毛珌琫。 师徒三个里头,这个毛珌琫块头最大,但为人最不打眼,为啥?因为太低调,有他师父和师兄在,别个真难得听他开腔讲句话,但也不是让人无视到成空气的地步,毕竟个头长相在那儿,唐四爷的伙计们都认得他,虽然惊讶怎么没开铺就来了,但还是客气热情的把他请进铺子。 毛珌琫谢绝了茶水,直奔主题:“不晓得四爷铺子里有没有铜钱卖?品相差的,出坑品都成。” 伙计一听是来做生意的,也认真道:“有,肯定有,就是传世的都有,您们来买,保证不挣你们一分钱,都按实价给。不晓得毛师傅你们要哪个年头的?要多少?” 毛珌琫干脆利落得很:“我们师徒手头不宽,就不要品相好的,你只管拿品相差、坑出的就行,随便哪个年头,有裂、残、缺、翘、漏也莫关系,能凑多就要九十九枚。” 铜钱这东西,分生坑出土品、老生坑、河水坑、传世品、传世黄亮美品等,伙计一听毛珌琫的要求,心里就说了声乖乖,毛师傅这是要包圆废钱吧这是?尽挑差的来。 但好奇归好奇,伙计应下来就进去翻找铺子里的存钱,顺便给唐管家打了个电话,把这事儿提了一嘴。 唐管家晓得自家四爷看重伍师傅师徒三,听到这事转身就跟唐四爷讲了,唐四爷来了兴致,说:“不是老甲头上回从陕安那边弄了一大批散钱?都是老坑货吧,在哪个铺子?叫人送过去给毛师傅挑挑。” 他正好吃完了饭,本来还有事要去省政府,事也不跑了,先坐车往铺子看毛师傅挑钱。 毛珌琫还真不是开玩笑,他来是请了一天假跑腿来的,早上伍三思丢了笔钱让他出来买品相差的铜钱,他狡,不出声,何洛那个老实娃沉不住气,直接就问伍三思买钱做么子。 伍三思等着徒弟送上门给自己训呢,当然不会错过机会,骂道:“说你蠢你就蠢吧,你是不是想找机会再去关公馆找机会把石壁弄回来?讲不得还想把人绑了逼问当年的事情的真相?人家受了暗杀,又被你两个打草惊了蛇,屋里屋外肯定看得跟水桶一样,你们进得去?这种时候也不想下你们学么子的?你们师门么子最拿手?” 一通骂下来,师兄弟两恍然大悟:师父这怕是要拿铜钱点灵弄进关公馆去做手脚。 毛珌琫没想到挑个钱唐四爷这个大老板还有空来,见过礼,看着唐四爷让管家送上来的一大盒子钱,毛珌琫心里嘴抽了抽,手上还是又快又准的翻找着自己需要的钱。 他师父那么鬼畜,还讲了,要越差的钱越好,一听就是要坑死人,他以为差钱好挑啊,这年头品相差的卖不脱,哪个要?都当废品卖了吧。 结果他师父当头把他也骂一顿,直接给他指了明路,让他来唐家铺子,一看到这一盆子的钱,毛珌琫心里给他师父点了个赞:嘴巴是损了点,但本事还是有点本事的。以后要穷得揭不开锅,他跟着师父摆算命摊子大概还是能坑蒙拐骗不愁吃喝。 唐四爷其实好奇得不行。 古玩这行的钱,要么是买来收藏,要么就是来做五帝钱、六帝钱。后者有要求,得要传世品,也就是市面上流通到现在,经过无数人手的保存得好的。前者就不管是坑出品还是传世品,收藏的话倒不挑,但多少会介意是不是洗过的。 洗过的是啥呢?就是为了好看,把铜锈给洗擦了去。这种伤钱,也少了经历风尘岁月的那份沉淀的美感,有眼力的懂行的一般是不要这样的钱,也就唬弄洋人和不懂水的。 像品相差得只能当废品的,一般情况下还真的莫得人要,所以毛师傅一来指明要买这样的钱,就让唐四爷来了兴趣。 他也不拐弯,直接开门见山问:“毛师傅怎么想买品相这么差的钱了?现在这钱不好找,土夫子们看到了都不乐意带出来,嫌占当(占地方)白花功。” 毛珌琫生硬的笑了一下,直接将球踢到他师父身上:“我也不晓得。师父让买这样的钱,我就想着外头没有,不晓得四爷这么大的店子会不会有点儿,来碰下运气,没想到还真有。” 说完低头认真挑钱。 唐四爷故意让管家掺了点假钱在里头,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毛师傅低头挑钱,一挑一个准儿,手指头停都没停过,一番下来竟是还把假钱都另外堆到了一堆,心下暗暗心惊,再次对帛门师徒的实力有了深刻认识。 毛珌琫很快挑好了钱,要付帐儿,唐四爷还真不唬人,给了个实价,眼看着大高个儿带着钱走了,唐四爷喊手下机灵的伙计唐大海:“你跟上去看看,看看毛师傅除了上我们铺子买铜钱,还去别的地方买么子了。” 唐大海应声跟了上去。 毛珌琫揣着钱也不乱走,直接就去了药店。 唐大海远远的跟着,心想不会是伍师傅生病了吧,结果没多久就看到毛珌琫拎着一捆艾草出来。 他远远的吊在后头,直把毛师傅送回屋这才转回去跟唐四爷讲这个事。 唐四爷真心更加好奇了。 毛珌琫晓得有人跟着自己,但发现是唐四爷的伙计便不放在心上,回了院子,按师父的吩咐,和银霜两个拿买来的艾草编蚱蜢。 银霜在寨子里的时候见过别人编过草蚱蜢,但她是没接受过的,毛珌琫性格沉默,她头一回跟这个二哥单独相处,心里其实对毛珌琫有点儿畏惧,有心想要毛珌琫编慢点儿她好学,可一看二哥那块头和沉着像别人欠他钱的硬脸,就讲不出话来。 毛珌琫早注意到银霜时不时瞟向自己的小动作,她不出声,他想问,又不晓得要怎么问,留心到她的眼神多落在自己手上,她自己捏着根艾草好半天也没折腾出个名堂,大概就晓得她到底是想说什么了。 他也不讲话,只把自己的手速放慢,看着银霜惊了一下后学着自己的样子把草折过来,于是速度再放一点,做下一个动作。 银霜跟着编啊编,慢慢的发现了毛珌琫的小动作。她偷偷抬眼打量一下这个二哥,面无表情,还是很严肃,但这会儿却怎么都叫人生不出他很难相处的感觉,只觉得窝心得很。 银霜想到这里不由得笑了一起,放开胆儿讲:“二哥你编得真好,你再慢一点儿,我刚才莫有看清楚。” 伍三思压着何洛收敛表情和心思去上了一天的工回来,就看到外表生人勿近的二徒弟跟银霜不但织好了九十九只草蚱蜢,还做好了饭菜。 老太爷伍三思满意得很,一边呷饭一边讲:“等下呷完饭了,我们往关公馆走一趟。银霜,能不能让我们别被别个发现,就全靠你了。” 银霜突然一下听到点自己的名,一脸惊讶的抬起头:“三叔,你肯让我帮忙做事啦?” 伍三思好笑:“我么子时候讲不让你帮忙了?你手里头有让人神志不清的蛊虫吧?带一个去就要得。” 毛珌琫在桌子下踢了踢他师兄,小声说:“师父怕是生气了,要搞名堂。” 何洛嗯了一声,偷看了他师父一眼。 他师父嘴巴毒,还爱坑徒弟,但有的时候对自己人,真的莫话讲。大概就像他自己讲的,帛门的人护短,自己人只能自己欺负。 何洛咀嚼了一下这句话,想到师父经常拿着身份欺压自己跟师弟,生出的那点子窝心又马上收了回去。 ——他可不瞎,师父哪是生气,分明是借机生事搞名堂。 师徒三个吃了饭,拿着旧钱在屋里,伍三思不再嘻嘻哈哈,一脸严肃的道:“点灵你们是晓得的吧,世间万物,相辅相成,有阴即有阳,有光即有暗,既有点灵除秽的去岁之术,自然,就能有点阴入岁之术。今日我要教你们的,就是入岁之术。” 何洛与毛珌琫顿时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入岁入岁,一听就是与去岁法相反的秘技,师门门规“仁、义、善、信、德,医世人,医万物,远邪恶,远杀戮”,故创去岁之法,意指去除阴邪留下美好,但师父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怎么不叫一直受门规薰陶的徒弟们吃惊? 第110章 做人,得有底限 “怎么着,你两个么子表情?” 伍三思乜徒弟两个一眼,恨铁不成钢的道:“我收你们入门,可从来莫讲过师门就一定要做个老好人,别个都欺上门了,还任着别个揉萝卜菜一样,哪个会那么蠢?要学就学,不学拉倒。” 他这话不轻不重,但两个徒弟心头都是一凛,总感觉要是跟脸嫩的师父讲仁义道德的大道理,这真正的师门缘法怕就要在这里断送了,两个机智摇头,坚定的道:“师父,我们要学。” 伍三思满意了,他半点儿不掩饰自己的表情,满意后又一脸嫌弃:“师门门规确实让弟子立心向善,但善人总为小人欺,人心有两面,遇到真小人与真恶人还傻傻报以好意,在助人放下屠刀前,讲不定就先把自己小命送了,故祖师们又创入岁之术以保身。” “你两个学了点灵,自然知道点灵需要摸脉、点准灵气催发节点,这是正脉,与之相反则称点邪,也叫反脉、影脉。打个比方说,你们画个北斗七星,再按着北斗七星画个反的,就是反北斗、影北斗,和太阳下人会显影一样的道理。” 他说得浅显易懂,已经有点灵实质经验的师兄弟马上就领悟了,这才恍然大悟师父为什么弄这么一堆破钱,感情是给他们两个点邪当练习用的。 伍三思看两个徒弟抓着铜钱和草蚱蜢就上手研究反脉了,总算给了点称赞的眼角,自己抓着四个铜钱,就像是非常随手的那么一塞,就塞进了四个草蚱蜢肚子里。 这草蚱蜢编的个头大,肚子一道道的,瓷实得很,但铜钱塞进去后神奇的全鼓了起来,甚至隔着一道道的草片儿能看到里头青黄黑的钱身。 两个徒弟低头专心摆弄自己手上的东西,就没有看到他们这个师父手指弯成钩子,迅速把四个草蚱蜢捋了一遍,拿朱砂点在两个眼睛上后,草蚱蜢就化成四道绿色的流星给从窗户丢了出去。 这四只蚱蜢快落地时突然动了动,背上扎的翅膀突然就跟活过来似的挥动了几下,落地后简直就像活了似了弹跳飞着自己寻了院子四个角落往那儿一趴,一种像是三伏天空气被蒸得厉害似的扭动的空气在整个四角生出来汇到院中心合上,又振了振才消失。 何洛与毛珌琫似有所感的抬起头,一抬头就被伍三思训:“乱看么子?点灵点邪是能分心的?老实点好好摸脉!真是的,我怎么就收了你两个蠢徒弟?要是废了一个草一个钱,翻倍给我赔回来。” 银霜在角落里看书记字呢,闻言心里翻个白眼:三叔太不要脸了,这屋子里的花销全是大哥二哥在出呢,他一个子都没出过,还好意思让大哥二哥自己出钱买东西自己赔。 脸呢? 没脸没皮的伍三思才听不到小妹子的腹诽,跟个严酷的监工头子似的,一会指责这不对,那出错,一会儿捧着废钱劈头盖脸骂蠢徒孽徒要赔钱,眼看着晚了徒弟还莫能摸出几个正活,晚上想跑关公馆的事只得放一放,他把银霜轰回自己屋子睡觉,自己也倒在床上拉被一盖眼一闭,先去会周公也。 何洛和毛珌琫眼看师父睡下了,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起身走到床边拉出打人的架势就往师父身上招呼,可拳头没敢真落下,隔着一定的距离,隔空来了一套拳打脚踢再无声的骂了一句这才端着蜡烛捧着钱和草蚱蜢下楼去继续练手。 等屋里黑了,伍三思翻个身脸朝上,磨牙霍霍:“敢背后给我来阴的,大逆不道以下犯上,欠调教啊。” 次日起来练了功吃早饭,伍三思提点何洛:“蠢徒弟,那个事你莫想太多,昨天脸色根本藏不住,要是再这样要不得。要真是怀疑关大先生,就更要像以往一样,别让人看出破绽。况且我们在他铺子做事,天时地利人和,能直接接触到这个人摸清他的底儿,你莫犯蠢,把这样的大好局面搞砸了。” 何洛嗯的应下,晓得自己昨天脸色是难看,他抹把脸:“师父你放心,我昨天是莫有调节好,今天不会了。” “那就好。” “今天银霜你莫读书了,去花鸟铺子走走,看到喜欢的花花草草买点子回来也要得,只要入你眼。另外,神智不清的蛊你多养几个,我有用。姓关的那里要跑,我们也打听打听姓孙的和那个巴三,寻机会也往他们那屋里走一趟。” 伍三思把任务吩咐下去,银霜读书读得头昏脑涨,突然听到三叔让自己接触自己的行当,喜得不得了,比平时要多呷了半碗粥。 何洛心里有恨,从听到那个故事脑袋里就挥不出当年被他娘带出来的情形,还有后来回乡后只看到一把火烧得干净的破村子的模样。 关大先生的讲法就算再有破绽,但他从头到尾承认了一件事:他进了他们何家的祖坟,掘了他何家祖先的墓! 这仇,不共戴天! 何洛也晓得自己心情不好,脸上多少带出来了,眼睛都能看到长盛的招牌了,他深吸一口气,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要忍,要忍,忍字是心字头上一把刀,一定得忍住,在探听出真相之前,一定不能让仇人先发现自己。 伍三思跟毛珌琫拿眼角看着何洛的,眼看何洛拳头捏得青筋鼓起来,但好歹脸上的狠毒杀意压下去了,这才暗暗在心里松口气。 他们走到铺子门口,正好一辆车子开过来停下,三人一注目,原来是聂小姐来了。 天儿下着雨,金桂撑着伞挡着不让雨打湿自家小姐,聂璇下车一抬头,就看到师徒三个,她眼睛一亮,脸上浮出笑来,小跑了两步打招呼:“伍师傅,何师傅,毛师傅,早。” 她穿着洋装及踝的裙子,跑的时候手自然提着两边的裙身露出下方小方头皮鞋的脚,纤纤细细的,好看得很,何洛只一眼就将她从头到脚看在眼里,顺嘴一个早字出了口,马上就从聂璇身上看到关大先生的虚影,又仿佛听到她喊舅舅的声音,心里顿时说不上来的难受与烦躁,自己都不晓得的往后退了一小个半步。 伍三思跟毛珌琫倒如常的打了招呼,注意到何洛的躲避动作,师徒俩不着痕迹的在背后给了何洛一巴掌,提醒他注意保持原来的样子。 何洛被两连击一打,顿时想起师父刚才的交待,他还好反应快,马上扯着嘴皮子微微笑一下就装没事的往铺子里走。 聂璇其实心细,看出何师傅好像心情不太好,有心想跟他讲话,可顾及着伍师傅和毛师傅两个大活人,便收敛了自己的性子,大家闺秀的跟在后头往里走。 到了开工的院子,等做事架子拉起来,屋里就她和何洛,还有门口的一个伙计了,聂璇这才轻声问:“何师傅,这两天看你脸色不太好,是遇到么子事了?” 何洛不出声。 他心里其实乱得很。 他晓得这个事跟聂小姐一点关系也莫得,事发的时候他自己也才十三岁,这聂小姐才多大?晓得个么子?可看到她就会想起关大先生,想到他两个是舅甥的关系,他就一时没法儿像往常那样用平常的口气跟她说话,只想她离得远点儿,让他有点儿空间余地平复一下心情。 要不是师父和师弟在这里,他只怕那天晚上在医院会忍不住冲出去把姓关的父子给剁了。 聂璇不晓得何师傅发生了么子事,但看自己问话后他的脸一下子拉下来,通身的气息都渐渐吓人,心里有点儿失落和难受,聪慧的她知道何师傅并不想讲,便换了个话题:“何师傅,要不你今天休息一天吧,要清洗哪些,我现在也懂些,我慢慢做,明天你来直接上手修?” 何洛听了,一抬眼,复杂难平的心一看到聂小姐平时灵动又有朝气的眼神现在竟有点小心翼翼与担忧,也不知怎的,心头突然就软了一下。 ——是啊,这个事,和她有么子关系?自己不能让仇恨蔽了眼睛,连累伤害无辜的人啊。 想到这里的时候,一个念头又如流星般从他脑海里划过:聂小姐是关大先生的外甥,要是接近她,是不是能更近一步接触到关老贼?是不是能借助她混进关公馆,想办法把祖传的石壁给弄回来? 他这么想着,隔壁间伍三思并没有开工,而是摆开了一溜水的物件儿装样子,实际从怀里掏出了何洛捡来的那个钱在打量,想事儿。 他在想何家当年的惨案。 何洛也许不晓得,但案发半年前,他和师父是曾经到过何家村的。关大先生说得不错,何家的祖坟,确实和长生有关,不,更确切的说,和返老还童有关,因为他何家石壁的秘密,牵扯的,更是帛派最大的秘密——药芝。 想到这里,伍三思看一眼门口,伸出手掌摆在灯下,眼神像是在打量自己的手掌,又像是透过手掌眼神落在了遥远的、不知名的地方。 想了会子,他想起关大先生那位外甥女看自己徒弟的样子,眼角含春,笑里含羞,显然对自家大徒弟有了心思。 大徒弟是个木头,但并不真蠢,他想不到人家妹子的心思,但会想到人家跟关大先生的关系,现在又听到那样的秘事,只怕愤恨冲动之下,莫要生出么子伤人的心思才好。 做人,不讲光明正大腰板儿挺直,但一定要有底限,不能因一己之私就将无辜的人卷进来。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恩怨分明才是他帛派人的路子。 看样子,下工回屋了,还要给徒弟敲打敲打才是。 第111章 散步 何洛没想到自己那点小心思还没确定,就被他那个不起眼的师父给看得一清二楚了,一顿语重心长的教训,没成型的心思别说泡泡,连渣都被批判得一点儿不剩,化作飞灰散去了。 师父那句:“为人者,不求坐直,但求身正、骨正,有气节。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牺牲连累无辜却不是一个正直且强大的人的所为。人,不能没有底限,能严格掌控自己并认识自己的人,才真正强大。”如同重鞭鞭策在何洛心头上,也如雷声划过毛珌琫与银霜的心头。 银霜生活在苗寨,苗寨的人热情,大方,骨子里是讲究恩怨分明的,她阿婆并没有教过她太多做人的道理,只要她学养蛊,学防人,告诉她男孩子女孩子长大了就生出蛮多的心思,再不会像小时候天真,很多人为了利益怕是会利用她。 她初遇到伍三思与毛珌琫不是不怕不防的,但人家收留了她,这些天来也相安无事,摆明的态度也确实拿她当个小辈。伍三思为她买来书籍本子笔,让她感受到了缺失的关爱,而晚上严厉的教育,则让这个只学会“用蛊防人害人”的小妹子真正的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被严格期望的暖心,又或者说是一种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新奇的,类似父亲对孩子的期待。 伍三思哪晓得小妹坨白挨训居然对自己居然产生了一种隐隐把他当成父亲的孺慕,他严格的监督着徒弟们进行秘术的练习,同时还鼻子里插葱——装相的检查银霜买的花花草草。 银霜买的是几盆观赏松,另外还有两盆盆栽梅,一盆剑兰,多的是一些种子。 伍三思从不摆弄花草,看着这些种子只觉得都长一个样,要不是银霜一一介绍,他都不晓得原来这小妹坨竟然身上藏了这么多毒草毒花种。 一想到这么多的种子都变成蛊虫,伍三思在大方赞扬了小妹坨的工作能力后一转身就打了个冷颤。 他的个祖师爷哎,那么多虫子,光想都鸡皮疙瘩掉满地了好么?他为么子作死想不开,捡个养蛊的妹子回来养? 他有病啊他有病。 能退货么? 好像晚了……都养这么久了…… 有了敲打,何洛再见聂璇时心里有一丝歉意,但也因为歉意,反而面上柔和很多,总算让聂璇松了口气,想到自己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尽想着何师傅为么子不高兴,聂璇松气的同时又生出一丝不好意思与嗔怨来:真是个木头。 何洛与毛珌琫练了一周的手,银霜也没闲着,她抱着花花草草关进了自己的屋子,神秘的捣鼓着自己的草蛊。至于四个人里身份排场最高的伍三思,闲得要生霉了,干脆每天饭后出去溜达。 他一溜达,就好巧不巧的遇上了唐四爷。 唐四爷是真好奇这师徒拿着废钱做么子用,伍三思也不瞒,笑说在练师门功夫用的,唐四爷一听这话就不继续打听了,跟伍师父一边吃茶看戏一边聊天,正聊得好,就遇上了带着副官来听戏的唐委员。 唐委员这段日子过得不可不谓春风得意,大光头都似乎在灯光照耀下散发着一层粉色光芒,四爷忙把伍师父与自己亲爹正式引见了,一落座,伍三思就看着唐委员淡笑道:“唐委员,有些东西虽然喜欢,但还是摆着观赏就好,太近了,是会伤人的。” 这么明显的意有所指听得唐氏父子都怔了一怔。 唐四爷反应极快,他突然想起么子似的看向唐委员:“爹,可是关大先生又送了你一批美人俑?” 唐委员摸着光头,眼一瞪:“怎么,做老子的收么子礼你个臭小子还要管?” 唐四爷对他亲爹一点客气也全无,冷笑一声道:“你怕是着道了。” 又看向伍三思,切缝换脸那个自然,笑得格外亲切:“伍师父,麻烦你帮我爹看看,是不是真有不妥?” “有啊,怎么莫得?” 伍三思笑道,好像说天气一样平常,似乎全没看到唐委员一瞬间阴沉下来的杀气腾腾的表情:“并不多。我师门虽说从事修复一行,但真正的本事,却是医。唐委员肾精不足,乃夜梦过多,若只两三天,倒还好,但眼下却有阴秽之气缠身,显然近来有么子东西入得青眼,常常放在身边所致。” 考虑到公共场合,伍三思这话说稍委婉了一点,但也真不客气,唐委员脸色变来变去,猛的一拍桌子,眼睛跟狮子似的瞪着伍三思:“放肆!你一个普通人敢这样对老子讲话!” “听不得就不讲了呗。” 伍三思缩了缩,看着害怕,脸上却笑嘻嘻的,唐四爷忙把他爹按住,虚心跟伍三思请教:“伍师父,您看,我爹身上这丝阴秽气能不能除了?” 伍三思眨两下眼,唐四爷很上道:“唐某必有重谢。” 唐四爷是晓得师徒几个缺钱的,现在还从他这拿残币呢,他寻思着也不用等久了,明儿一早就自己多带钱上门就行。 还别说,他把伍三思心思摸得挺准,一听有重谢,伍师父眼睛就亮了一下,二话不说出手如闪电就搭住了唐委员右手命脉。 唐委员几个吓了一大跳,等反应过来唐委员想抽手,却发现对面这个少年看着青稚未脱,人也瘦弱,但那力气简直出奇的大,竟叫他挣动不得半分。 唐委员心下骇然,伍三思不给他反应,曲起右手中指与拇指尖顶在一起,望着他脉门就是一弹。 唐四爷看不出什么门道,就是站在唐委员身后的副官也提着刚才一紧张下意识拔出来的枪一头雾水,只有唐委员才晓得,方才这少年曲指一弹,落下的力道非常轻,可却像弹出一道气劲,从他手腕里产生,带着巨大的、像能摧毁一切的汹涌气势从手臂震向他四肢与头脑,最后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幻听,甚至脑袋里响起了哧啦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烧着的声响,接着一切趋于正常。 唐委员回过神来,看儿子瞪着眼在看着自己,不由得好气的一巴掌挥过去:“瞪么子瞪?你这个不孝子,尽在外头落老子面子。” 他说着甩了甩手站起来,觉得应该是自己错觉,好像自己身体居然暖和了一些,而且还身体轻松脑袋灵泛了些。 心里惊疑脸上不显,唐委员居高临下打量伍三思一眼,拱拱手:“我看四儿与伍师傅蛮聊得来,有空就跟他来唐公馆坐坐。” 等人走了,唐四爷摇头给伍三思解释:“我爹这人性子耿直别扭,伍师父你别往心里去。” 伍三思摇头。 等散了场,让车送到门口目送着唐四爷走人了,伍三思脸一拉,嘿嘿的笑得特别阴险。 他心情好得很,看到两个徒弟听话的在练习,走过何洛时拍拍大徒弟的肩:“为师为你做了这许多,明儿多做些好吃的感谢一下为师就行。” 何洛一头雾水,不晓得他师父闹么子妖,也不晓得唐委员跟唐四爷一回了家,脸都黑沉如水,父子两个如出一辙的喊来人:“喊医生来帮我(我爹)全面查一下身体。另外给我查,把姓关的查个底朝天。” 点邪术说得轻巧,但实际操作起来比点灵术要难上好几倍,它已经归结于邪术之类,阴秽之气极重,对人体也有损害,等何洛与毛珌琫练成,已经过了十天了。 看着徒弟们做出来的十一个丑陋的成品,伍三思先不出声,等到两个徒弟并个小妹坨惴惴不安的快要爆发了,这才叹口气:“这么蠢,做得这么丑,也就勉勉强强可用吧。” 闻言师兄弟两恨不得跳得起来把师父打一顿饱的。 银霜在一边同情的看着个头高大的大哥二哥,刚想要不要唆使他两个晚上偷偷下手,就听到三叔喊到自己:“银霜啊,你下时间现在几个点了啊?快做饭快做饭,三叔晚上想呷个羊肉锅子。” 这下银霜也想打人了:她买羊肉是拿来催虫的好吗?三叔太没下限了,居然跟她的宝贝虫子抢呷的。 然而银霜心里火是火,还是乖乖的跟着两个哥哥弄了火锅出来,四个人呷完了,一身热烘烘的,躺床上都热得睡不着,伍三思大概是烦了,干脆把人都喊了起来,从屋里拿了四套黑衣服出来:“换上,我们出去散散步。” 两个徒弟晓得师父的尿性,一看衣服就猜师父八成要出去做么子坏事,银霜不晓得,一看黑衣服还有点嫌弃,但想到从来莫有大半夜的出去玩过,还是去把衣服换了。 等人齐了,伍三思打头,大摇大摆的领着三个人出了门。他这会子也不小气,居然还喊了人力车,只把银霜惊奇得,小声问同车的二哥:“二哥,三叔这是领我们去哪里耍?” 毛珌琫面无表情的反问一句:“你养的东西带了莫有?” 养蛊人哪不随身带蛊的? 银霜点点头,这才听到二哥讲:“师父这是领我们去散步,记住,是散步。” 银霜瞬间想把蛊砸到二哥脸上。 第112章 二探 关家一连串的刺杀绑架事件,确实如师徒几个所想,关公馆几乎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水泄不通,就算是半夜外头都还有十人组的两组队伍在绕墙看护。 何洛有些心急,但看他师父一脸老神在在的,便把心思按捺住,三大一小围着个既能看到关公馆又能藏身不被人发现的小弄弄,也不知道伍三思从哪弄的,竟摸出了四个烤红薯,一人一个,一边看着关公馆一边吃红薯暖身子。 这巷子弄小窄,而且老大一股尿骚味儿,银霜几个听着伍三思嚼巴得很香的声音,几乎想把这个不靠谱的师父打一顿,哪不好挑,挑个别人常来撒尿的巷子让他们吃东西。 他们吃不下可不代表伍三思吃不完,吃完了闻着味儿知道徒弟们没吃,他也不客气,从徒弟手里抢过一个继续吃。等吃完,关公馆外头巡逻的终于有动静,有个汉子与其他人讲了一身,哼着曲儿就往他们这藏身的地方走过来。 几个人脑袋凑在一块呢,看那汉子一边走一边解裤带就知道怕是往这里来撒尿的,难怪巷子里臭气薰天的,师兄两一把捂住银霜眼睛,说着“小孩子看么子看,没得看瞎东西长针眼。”手上则把银霜脑袋硬往后头按,伍三思三人随着那人走近也往后头退了退。 他不管两个徒弟,反而把银霜扯到面前来小声道:“看到这人没?放虫咬他。” “啊?” 银霜反应过来三叔是让自己丢蛊,赶紧问:“三叔,放哪种?” “迷人心智的。” 银霜就伸手在左手袖子里摸了一下,隔空弹指向提着灯已经照亮了巷子口的汉子。 这汉子哼曲儿正自在,冷不丁看到平常放水的巷子里居然窝着人,吓得就是一个冷颤,然而没等他伸手去抽腰间的砍刀,就感觉有啥东西咬了自己一小口,还没感觉痛呢,接下来就头晕眼花耳朵也糊了。 伍三思出主意,银霜负责总行动,硬让这个被蛊虫控制了神经的汉子带着另外的蛊转手给了其他人。 一看事成,四个人大大方方的走出来,在巡逻队视而不见的眼皮子下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关公馆。有银霜在,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只是摆平了园内巡逻的护卫,银霜制出来的蛊虫也全用光了。 将银霜抱到一处地方藏好身,伍三思在她周围放了四个铜钱蚱蜢:“你乖乖在这里等我们,要睡也要得。” 又拿大衣再把银霜裹一层,留了三个烤红薯,师徒三个向关公馆里摸去。 三个人目标明确,伍三思找关大先生的屋子,徒弟两个翻进关梦龙的屋子。 关大先生一遭被蛇咬,哪睡得下放心觉,师徒三个还没近屋就听到里头许多杂乱的打呼声和说话声,躲在窗子下头一分析,里头怕是有二三十个人在守着,听那意思,怕还有枪。 这年月,有钱就能从土匪强盗或走点后门弄点枪的,更莫提还能自制土枪,三人拳脚再厉害,也抵不过人家枪盒子一枪。 “爬墙上。” 毛珌琫是行动派,扭了扭颈脖扣着外墙缝就跟个壁虎似的往上蹬。 何洛一看这小子抢了头,对师父一拱手也赶紧跟了上去。伍三思骂了句蠢货,一手捏着一只铜钱蚱蜢。 这蚱蜢在他手里像突然活了过去,先蹬腿儿再动翅膀,随后被伍三思捏着拳头里,他用力一蹬,整个人就跟突然吃了仙药似的往上窜出了老大一截,瞬间就蹬在了二层一间楼的阳台边缘上,把吭哧吭哧爬得要出汗的师兄弟两眼珠子都给看得要瞪出来了。 别个看不到,他两可看得清清楚楚,师父周身一层绿黄的光,像是他人镶在一只巨大的蚱蜢肚子里,这蚱猛长了四对翅儿,再一扇,一弹,哦豁,他直接飞升登顶了。 …… 师父他作弊! 心好痛,更痛的是为什么他两个没想到这招? 啊,不对,是他两个想到又怎么样?能有师父这一手风骚操作? 两个大块头挂在墙上蛋疼的又一次认清一个事实:师父为什么是师父,而他两为啥年龄大个头大,却只能当徒弟。 伍三思哪晓得徒弟两这么丰富的内心世界,丢下句:“我先进这屋找了。”就闪身不见了人影,何洛与毛珌琫赶紧的也加快了脚步。 关大先生防范得极是严密,想是叮嘱了家里的人,每个窗户居然都从里头上了栓,另外女眷屋里也多加了两个女佣守夜,男眷的屋里窗前都站着人在守着。 何洛冒头快,差点就叫人发现,好在他反应快,抠着墙缝儿抓紧了铜钱蚱蜢就学着他师父,用自己力气去催动这个小玩意的灵点。 那汉子拿着枪探头出来,啥也没看到,吐了口痰道:“见鬼了。”又把头收了回去,何洛也是机灵,见他伸手带窗,咬牙扬手将自己手里的蚱蜢趁着空当往窗里一丢。 这番看护太过严密,师徒三个找不到半丝下手的机会,好在他们此行目的也不是一定要进屋翻找清楚,而是要趁机把这些蚱蜢送进屋内就行,费了点力气引人开了窗完成了这事,等带着吃完红薯在打瞌睡的银霜回屋,天边都泛上一丝蓝色了。 关大先生这边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伍三思按住蹦达的两个徒弟,跟啥事也没发生似的照常上工吃饭睡觉,何洛猜不透师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私下里同毛珌琫发牢骚:师父怎么不接着去找孙家和巴三家了? 毛珌琫晓得师父黑,肯定有他的道理,把师兄按住了,心里却是想再忍个两天再问师父。还得让师兄这傻子去问去,到时候骂的肯定是他不是自己。 何洛哪想到师弟这么没有半分兄弟情谊,等了一天后师父还是没动静,客人到是上门了。 唐管家来送了贴子,说是唐四爷请他们师徒去呷饭。 扈老十这头正清理完门户心里不得劲,突然就听手下来报信,说唐四爷再次请那个何师傅的师徒几个呷饭。 这消息倒没啥大不了,但手下压低了声音讲的后半件事让扈老十翻江倒海再坐不住。 “这回因为在戏园子,我们兄弟就离得近些,又是耳目特别聪明的家生在,听伍师父讲,他徒弟无意中在关梦龙病房探病时听到关大先生讲古,说起和孙世庆的恩怨,说是当年挖了人家一户祖坟,发现了一个巨宝秘密。” “这到底是什么宝贝,他们声音压得太低,还拿手挡了嘴,家生就没听出来,大概就听到个长生的字眼。” 扈老十笑一声:“长生这种不着边际的事儿你能当真?怕是讲出来做障眼的,说的肯定怕是秘密宝藏。” 他还真就这么想的,越想还越觉得是那一回事。 “要晓得,以前农民起义,像闯王,不就讲他败了后将金银珠宝交给心腹给藏了起来?还有太平天国,传闻也是一大笔。说不定哪,他们讲的就是这些。” 扈老十讲着,想像了一下宝藏这事儿,心头有了点火热。 人生在世,哪个不想活得痛快些好些?哪个不想给自己老子娘婆娘子女过好日子? 想,当然想,尤其江湖人,来财说易,去得也快,一些门派还是舔刀子走火炭的日子,要不盗门能发展出土夫子这个支派?就是想得钱快些易些,活得痛快些。 想到这里,扈老十眼珠子一转,吩咐手下:“你多喊几个我们自己的弟兄,把唐四爷跟这何师傅盯死了。” 扈老十心里盘算着,唐四爷是什么人物,这事儿何师傅他们敢跟他讲,就算是假的,他也不过费点了盯稍的功,要是真的,这唐四爷能放过这块肥肉? 他肯定得先探听真假,真的肯定就想法子弄,到时候自己带弟兄跟在后头捡点碎渣子骨头,不说大富,小发总也是可能的。 这么一本万利稳妥的活计,怎么做不得?自然是做得的。 想到这扈老十咧嘴憨厚的笑了,倒没注意到手下在出了门后看了他一眼。 唐四爷也震惊,没想到呷个饭居然听到这样天大的消息,他回了屋,管家上来帮他拿着外套递给佣人后又递上热茶,道:“四爷,您说,这伍师父他们讲的可是真的?这也特离奇了些。” 唐四爷喝着茶闭着眼享受着茶水的清苦微甘回道:“倒不见得。关孙两家虽然积怨,但原来一直没撕破面皮,如果这个事是真的,那倒也能证明为么子最近孙世庆不管不顾的要给关老狐断子绝孙了。” “不过长生不老这事,我可不信。要真有哪,那秦皇还遣人去寻仙山找长生不老药呢,怎的就没看他找到?只怕是两个人共同发现了一个秘宝重藏。” 讲完了,唐四爷又抿口茶才抬眼看向唐管家:“伍师父既然求我帮忙打听孙家屋里人的出行,你明天就派人把孙世庆他和他屋里人的行踪仔细给伍师父讲了,他要有么子事,你就讲我的意思,要人要枪都可以。” 唐管家应了,转过身后直匝舌:这伍家师父看着年纪不大,可真能哄他家四爷,瞧把人哄得,头一回甩出要人要枪都可以这样的话来。 有唐四爷吩附,第二天伍三思他们一下工回去,就看到门口唐管家带着两个汉子已经候着了。 第113章 绑架孙世庆 伍三思故意把关大先生讲的事儿讲给了唐四爷。 他前头指点了唐委员,又用的秘法给他清了缠身的阴秽之气,加上以前的事,唐四爷最近气色也越发的好,真本事摆在那儿,就不信得唐四爷不相信。 这不,人家主动送上门来听他差遣,伍三思就晓得,唐四爷怕并不信得长生之事,而是自我判断孙关二人当年是得到了一个宝藏的消息。 他也不客气,听了唐管家的转叙,直接道出自己打算:“承蒙四爷看得起,我伍三思在此谢过,也厚颜跟管家您交个底,不管如何,这孙、关二人撬的是大徒弟家的祖坟,但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是要确认清楚,报仇也不能乱报,伤及无辜。因此吧,我还真想跟四爷借点人手。” 唐管家一挑眉:哟,这还真是个胆大的,居然真敢不客气问四爷要人,四爷还真猜对了。 等他一回去,把伍三思要人的事一说,唐四爷都震惊了,问管家:“你再说一次,这伍师父说什么了?” 唐管家递上绢子给四爷擦嘴,道:“他说,打算将孙世庆绑了,撬开他的嘴问清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指了指桌上那个粗布袋子上边摆的那个铜钱草蚱蜢,苦着脸道:“这是谢礼。” 唐四爷就顺手将这蚱蜢拿起来摆在手心里端详。 伍三思给这蚱猛塞的钱是枚品相好的传世品,点过灵,并用上了去岁之术,两个眼睛更是拿朱砂点的,活灵活现的。 蚱蜢简直跟活的一样,唐四爷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总觉得刚才这蚱蜢好像动了动翅膀还歪头看了自己一眼。 他一惊,再看,草蚱蜢就是个草蚱蜢,个头挺大,都有自己半个手掌大小了。 唐四爷心里笑自己多疑,随后就将这蚱蜢丢在桌上说:“放到我屋里逗鸟儿也成。” “他要人,你就挑队功夫好的,带上枪给伍师父指挥着用,我倒想看看,这伍师父能问出什么来。” 说完了唐四爷起身就往楼上走,走了七八步,猛的转过身来,从后头跟着的管家手里把蚱猛接过去道:“还是我自己带上去,叔你下去休息吧。” 唐管家一头雾水,看四爷自个儿跑了,也就不说啥转身走,他一下楼,就给唐四爷的小妾杨柳拦住:“唐管家,刚才四爷得了什么宝啊?走得那么急,也不给我瞧瞧开开眼。” 唐管家打哈哈:“没个啥,我也没看清呢,四爷就带走了,要不,您去问他要看个?” 杨柳长得漂亮,人可精明,又锦衣玉食的养得好,当下还真上楼去讨看了。 唐四爷进了房,再次拿起这蚱蜢来看,浑身青翠欲滴,眼如红宝,竟跟个真正的活物一般。 ——他记得,当时派人跟着毛师傅去买艾草时,人家手里提回去的是捆干的! 干草长啥样?那就是黄的枯的! 被发现的事实震惊得回不过神的唐四爷捏着草蚱蜢还没看够,结果这蚱蜢突然一跳,展翅真就飞起来了,满屋子的窜,最后窜进了一个博古架上摆的小铜鼎里硬就不出来了。 唐四爷去掏,掏出来它又跳进去,再掏,它又跳,反复了三回,唐四爷跟做梦似的终入放了手,好半晌回不过神来,等听到敲门声再一听杨柳靠上来看着那蚱蜢一脸嫌弃的话里话外说送礼的是个土包子没见过世面,没好气的把人赶了出去。 他看着铜鼎半天,摇铃喊了唐管家来。 “杨柳心养大了,爷的啥事都想来管,把人弄出去吧。” 帛门师徒不晓得一个草蚱蜢让唐四爷休了个妾,等夜里唐四爷亲自带人上门了,都吓了一大跳。 “听闻伍师父有大事要办,我正好闲着,就过来帮称帮称。” 唐四爷说得很客气,伍三思客套两句,大方的让人进了屋,毛珌琫和何洛两个你看我我看你,头回发现自己师父很有点能耐。 孙世庆这个人,虽然心狠手辣,但也非常惜命,大概也知道自己干的伤天害理的事不少,出出进进不止带的人多,而且还分好几路真真假假的做掩护。 “孙世庆有两个缺点,一是爱财;二是好色;三是怕大婆娘。” 唐四爷的手下道,他指着一张简易的省城地图,动作准备迅速的圈出来五个地方。 “他屋里养了三房太太,有传闻这三个女人都是日本人给他找的,外头则另外养了五个,这处越鹿山下的院子里养的,是最近新收的一个百乐门的舞女,叫杜牡丹。从我们往日的监视来看,他五个车队,有个车队途中和另外的车队换驶去这个地方的时候比其他地方多,车里的人应该是孙世庆无疑。” “而且据我们得到的消息,这越鹿山脚下的院子可不止他金屋藏娇的地方,恐怕还是他一个放古玩货物的地方。” “就去这里。” 唐四爷一锤定音,他是个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话一出口才想起来自己的人马是借给别个办事了,于是看向帛派的几人。 伍三思上道得很,笑道:“这种事我们第一次做,还真摸不到头绪,还好有四爷您这大行家在,四爷,不介意多指点指点我们吧?” 这台阶送得体面,唐四爷心里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脸上却是端着不显的点点头。 四爷手下一众的兵痞子土匪,从来只见过唐四爷横和狠,哪见过他这样和颜悦色的,不由得看向帛派师徒的眼神都带了一丝敬佩。 副手把孙世庆去越鹿山院子的时间一一标注出来,他这人绝对不在外过夜,最晚夜里十一点就回去,唐四爷一看怀表,都九点四十了,赶过去时间应该差不多,于是都起身准备行动。 银霜巴巴的看着一群汉子往外走,想跟着去看热闹想得要命,但看三叔没发话,自觉的抱着她一盆原来是红色,这几天养得花朵儿渐渐变黑的梅花盆栽站到了一边。 哪晓得伍三思下了楼,把件厚棉袄与捂耳朵丢给银霜:“快穿上,你带点小家伙跟我们一块去。” 银霜眼睛一亮,高兴的把盆栽放下穿衣裳:“三叔,不用不用,我身上的小家伙多着呢。” 伍三思想像了一下数不清的小蛊虫儿在自个衣服里、身上…… 他再次有了把银霜丢掉的冲动。 可谁让他把人捡了呢?自己作的死,就是跪着也得认了。 唐四爷站在门口等着呢,听到两人的对话不动声色垂下眼睛打量银霜。 这个小妹坨他认识,但伍师父只讲是捡来的孤儿,他一直以为是个普通的小妹子,然而看样子能让她参与这样的事情,伍师父居然一点莫有担心教坏小孩子,这妹坨,怕也不简单。 伍师父的那点心思,唐四爷只想一下就明明白白,可他全生不起气来,反而觉得有意思。像这种真材实料的、不客气的明摆着要让自己给他做靠山的家伙,这近三十年来,唐四爷还是头一回见到。他承了人家的情,得了好处,顺水给他一个人情也莫得多大的事,更何况,唐四爷也想借着这些事儿跟这三师徒打好关系。 再说了,伍师父不是讲了,他们门派的根本其实是医道么,正好,还能给他爹看看,唐委员也好色,现在党系斗争也越来越厉害,他爹这把火迟早是要烧起来的,身体不好咋对敌人?所以好医生也是很必要的。 互惠互利才是王道啊。 一行人上了车,先是进了唐四爷开的戏院儿,接着等在里头的伙计接替位置,一行人又从暗门下了楼,换了身衣裳外套再次坐上另外的车子前往越鹿山。 这越鹿山是省城的一处景点儿,山不高,因为古代一首诗作而出名,山脚下种了成片成片的枫林,秋天枫叶红似火,景致倒是美得很。只是现在是隆冬快进腊月了,整个山萧瑟凋零得很,看不出半分美景,加上晚上,更看不出一星半点儿颜色,跟个黑糊糊的背景似的,反而看着轮廓有点儿让人觉得发悚。 河这边住户多贫民,山脚下多富人的别院,故蛮多人还养了狗,唐四爷手下的人利索,居然弄了什么外国人爱用的香水给每人喷了点,毛珌琫和何洛揉着鼻子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银霜做为妹子倒是对这个香水充满了喜欢和好奇。 一行人在唐四爷引领下走后门进了一处别院,等进了院子看到院墙摆着一溜儿的木梯子,上头都站着人伏着身子拿着在戏院见过的那种望远镜的东西看外头,何洛心里有了猜测。 “四爷,莫非对面就是孙世庆的院子?” 何洛忍不住问,唐四爷点点头。 “弟兄们准备齐活了?” 一个队长模样的人抬手行礼:“四爷,兄弟们都准备好了。” 唐四爷笑一声:“行,都把脸蒙上,咱们去对面瓮中之鳖捉孙世庆这老小子去。” 院子里呼拉拉的本来或站或坐五六十个汉子,闻言迅速列了队敬礼后拿黑巾往脸上蒙,戴好这个顺着门摸黑就往对面去包抄。 伍三思忙喊一声:“等等,对面院里怕也不少人,让银霜打头阵吧。” 又问银霜:“怎么样?能行不?” 银霜拍拍自己胸口,笑得格外单纯清甜:“三叔你放心吧。” 唐四爷等一票汉子都惊讶了:这么小个妹坨,能干什么事?怕只会拖后腿吧? 第114章 错金杜虎符 银霜有过一次的经验,再次用蛊却还是激动得很,她知道,三叔跟两个哥哥都在看着呢,她可不能给他们丢脸,因此丢起蛊来那叫一个认真。 唐四爷等人大开眼界,都没想到这个娇俏俏的小丫头一弹指,对面的人居然就跟傻了似的老实自己把门给打开了。 一行人呼啦啦的没有半分阻力的进了院子,但银霜人小,养的蛊虫数量也并不多,制住了前院巡逻的十六人就后继无力,唐四爷一挥手,召来的精兵悍将们就提刀拿枪往后头与屋里摸过去。 昏黄的灯光下时不时能听到几声闷声惨叫,不一时就有人站在打开的屋门前请唐四爷进去。几个人依次进去了,屋子里亮起了灯,孙世庆养的外室显然是被从床上拖下来的,穿着洋人爱穿的丝绸的睡衣,衣裳不整的跪在地上,她旁边还倒着个年轻男子。这男人显然被打断了腿,又被绑了手堵了嘴,痛得额头上汗大股大股的冒,头发都湿成一撮撮的贴在脑门上,看到唐四爷满眼惊惧。 伍三思把银霜别过身去不让她看,她倒也听话,只是时不时想回头瞟几眼。 看到唐四爷,孙世庆这外室哭着扑上来抱唐四爷腿:“大哥你行行好,莫要告诉老爷,我莫有找野男人,都是他,都是他勾引我的……” 何洛跟毛珌琫看到一堆白花花就有点儿晕菜,他两个住在深山老林里,就是出来做活交货,遇到的大妈大婶子哪个不穿得工工整整的?像这种露腿露肩还哭得像梨花带雨的细嫩美人真是头回遇见,顿时眼睛都不晓得放哪放好。 毛珌琫倒还好,何洛可看着就想起了曾经见过的聂小姐,那笔直又白嫩的腿,走起路来那样妙曼,顿时脸上跟起了火似的,恨不得用院里的井水泡一泡才能好。 那头别个的心思都放在了审人上头,倒没注意到何洛的异样。 唐四爷一脚把人给踹开了,有个汉子赶紧扯了窗帘下来给四爷擦被碰过的靴子。 “老板一天没来,你个小皮娘就忍不住找野男人,还想要我不告诉老板?行啊,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叫我们这帮子兄弟满意了,自然就不告诉老板听了。” 唐四爷摸了烟出来,旁边的人又给点上,他抽一口,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厌恶的眼神:“别想抱上来,你这样的破鞋我还看不上,有钱给钱,没钱给命。” 这话太透白了,孙世庆的这个外室杜牡丹一下子就僵在了地上,唐四爷使个眼色,一个汉子上前捂住她的嘴,在她惊恐的眼神下握着她一截左小指就是用力一掰。 杜牡丹疯了一样的踢打要尖叫,可她嘴给捂得翘死,又身娇体弱的哪比得过这种当过土匪、入了军后成天还操练的身强力壮的汉子,挣扎根本是徒劳。 指头被硬生生掰断的痛像根刺似的猛的扎进她脑袋里,痛得她想打滚儿,就听到坐在沙发上的年轻男人像在说吃饭喝水似的平常的说话声。 “现在来说说,你用么子跟我提条件?” 顺着唐四爷的话,那个汉子又抓住了杜牡丹的左手无名指准备施力。 剧烈的疼痛已经让杜牡丹恐惧万分,此时感觉到无名指被用力往上掰起,她吓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大声尖叫着:“我有!我有!我晓得老爷在这屋底下弄个了个地下室!” 这下子唐四爷总算正眼看了她一眼。 一个汉子踢了杜牡丹一脚,她趴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打着嗝一边交待:“我也是无意发现的,老爷……老爷在屋外头的灶屋里弄了个暗门嗝,有晚上半夜我听到响……就起来看了……看到老爷带人往灶屋里……搬东西,只……只见进,嗝~只进不出……” 她好好一个漂亮柔美的女子,此刻全无半分原来的娇柔妩媚,更是顾不得春光大泄,只恨不得把自己晓得的一股脑儿全倒出来能换来面前这个男人给条活路。 她话音一落,唐四爷的副官马上就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转回来报告:“大哥,确实有暗门。” 唐四爷就站起来,喊一边看他手下行凶,但脸上一直古井无波的伍师父:“没想到今晚来的居然不是孙世庆那孙子,是个姘头,不过也算有收获,伍师父,要不要一起去看下?” 伍三思把两个徒弟的不自在到后来的一脸震惊无措与欲语隐忍都看在眼里,也觉得这会子出去比较好,就点头同意了。 出了屋,唐四爷拍了拍副官肩膀,副官回头就给手下使了个眼神,十来个汉子顿时笑起来鱼贯进了屋把门给关了。 孙世庆这暗门弄得巧,藏在一堆柴火后头,可再巧也架不住唐四爷人多力量大,一找就找出来了。 那门也就过一个人的宽,门槛低,得弯腰进,阶梯蛮陡,约下了三十多阶就到了底下。 一进去,何洛就闻到一股铁锈味儿,地上也能看到斑驳血迹,再打量周围,好几个挖出来的屋子,门大开着,点了灯,里头摆了不少箱子和物件。 唐四爷问副官:“最好的东西在哪儿?” 副官忙领路去了最小的一间屋子。 这屋子是真小,也就十来个平方,摆了七八个木箱,箱子被汉子们暴力撬开了,显露出来里头的物件,端看那些幽青颜色,帛派三人一眼就判断出怕是秦汉战国时期的青铜器。 唐四爷上前,也招呼帛派师徒:“伍师父,难得有好收获,你来看看,喜欢么子尽管挑。” 他说这话跟送自家东西似的自在,何洛跟毛珌琫不约而同隐秘的皱了下眉。 ——这种强盗抢劫行为,也实在过分了,尤其还伤了人命。 但同时又因为满室的青光里,各种佩剑将士、战马,甚至虎形动物的晃动奔走而心惊皱眉。 ——这孙世庆竟收藏了这么多好物。 伍三思倒面上正常,反而笑着应下,推一把银霜道:“四爷大方,我就不客气了,银霜,你看看,有么子喜欢的不。” 银霜上前这个看那个拿,她倒是兴奋得很,结果发现这些青铜器件儿都沉得钉手,最后一圈下来一眼扫到一个特别小的木盒子,就拿在手里退到伍三思身边,把盒子举给他看。 “三叔,这个小巧,我就拿这个。” 伍三思看着她手里的盒子,笑得意味深长。 他接过盒子,当着唐四爷的面儿打开。 里头首先出现在一众人眼皮子下的,是暗金无光的一块动物形状的东西。这东西块头并不大,而且是碎的,从腰那里碎成了三块,兽头嘴大张,头呈尖形,身体刻成流线纹由头至后脚跟处,尾巴横卷翘着,跟头上雕刻的鬃毛相接,像孙猴子头上的紧箍咒似的。 唐四爷可不是空有外表的公子爷,他看了看,便张嘴道:“这是……虎形……舆车饰?” 伍三思点点头,眼见的看到碎刨木屑里还有一块黑色的东西若隐若现,便把这块碎了的虎形饰拿出来让银霜隔衣片拿着,自己小心伸手将盒底的那个黑色东西摸了出来。 这也是一个兽形雕件,东西不大,高才四厘米左右,长约九、十厘米,黑色的躯体线条流畅简洁,尾微翘,四肢呈奔状,耳伏于眼后,这个物件显然只有一半,像是被剖开来,背面有槽,颈上有一小孔不说,最令人称奇的是兽身上还雕刻了文字,字身呈金色,因为年月的关系,黯然无光,但更呈现出一种浑然大气与古朴的贵气。 在场的除了银霜皆是有眼力的人,何洛一看便脱口而出:“小篆?我看看。” 徒弟要看,伍三思也不恼,将这东西递过去,何洛小心的接了,与毛珌琫站在灯前仔细的一寸寸的打量。 好一会儿,何洛的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控制不住的颤抖:“师父,这……这应当是块错金杜虎符……” 接着他隔空摸着字念出那段小篆来: “兵甲之符,右才(在)君,左在杜。凡兴士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必会君符,乃敢行之。燔燧之事,虽母(毋)会符,行殴(也)。” “是虎符,一定不会有错!” 毛珌琫接嘴道:“虎符最早出现于春秋战国时期,当时采用铜制的虎形作为中央发给地方官或驻军首领的调兵凭证,称为虎符。这个符呈奔跑猛虎状,象征的应是军威和进军神速。” “不错。” 伍三思简短肯定,转头就表扬银霜:“你倒是会选,这一屋子的好东西,就让你挑到这个了。” 说着话音一转:“只是这个虎符不适合你,那个虎形饰也不适合。四爷,要不这样吧,和你换换,你给我家银霜补偿些小姑娘喜欢的首饰东西就行。” 唐四爷哈哈大笑着拍上伍三思的肩。 他手还未落下,隔着几毫的距离毫无征兆的就感觉手掌一阵被针扎似的痛,竟然完全落不下去。 唐四爷心里惊骇,面上却保持着笑容,神态自若的收回手道:“行,只是这虎符怕也是那孙子从坑里弄出来的,伍师父,要不你出手帮我弄干净,我必有厚待。” 他爹是个司令,他自己也是一个少帅,虎符对于他们这样身份的人,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 伍三思想着唐委员那个脸孔长相,笑着应下了。 有时候,有些人的运势,是注定的,但他不介意自己做个推手,再在后头帮忙稍稍使出一点力。 第115章 沸腾 师徒三几个回家后半夜睡了个好觉,起来都神清气爽的,一出门就听说了一个大事儿:有人把孙世荣的仓库给抢了。 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等师徒三到了长盛门口,外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随便拉个人一问,原来长盛一早伙计起来开门,外头七八个人不由分说冲进来就一顿乱枪乱打乱抢不说,还抬了夜壶泼了一番屎尿跑了。 长盛的人追出来只看到几个汽车屁股,这会子报了案,又在清卫生呢,里边有人挤出来,被外头的人拉着问情况,那人一边摇头一边憋笑不住:“你们莫看到那情形,烂臭得伙计都不肯进去扫地,警察来了都站在外头,有两个还忍不住去吐了,那气味呀,简直跟乡里茅厕一样,又大又臭。” 这人说着还拿手当扇子在鼻子下扇风,好像那臭味还停在他鼻尖似的,师徒三个只觉得大快人心,何洛一直以来不自觉绷皱的眉心也松快下来。 他在心里呸的一声:敢挖老子家祖坟,该! 关大先生几乎要气疯了,脸色简直能拧得出墨水来,他几乎不作他想,认定来这一下的人一定是孙世庆。 上回明目张胆在自己家门口就想暗杀自己,这回竟然敢光天化日的抢自己店子不说,还泼屎泼尿,这口气他要是咽下去他关字就倒起来写! 红着眼睛,关大先生听着伙计跟警察讲述经过,那阴恻恻又狠厉的眼神还好叫眼镜片儿给挡住了,但他身上散发的气息仍叫一旁的晏先生都感到心惊。 师徒三个虽然心里笑得打跌,可脸上都一脸震惊的挤出人群,上前来问发生么子事,正巧常师傅从店里出来,见到他们三个赶紧迎上来道:“店子遭了土匪强盗,里头乱得要死,陈管事给我们放三天假。” 陆续又有两个掌眼先生过来,于是一行人干脆组了个大队去找了个包子油条摊子坐下一边呷早餐一边聊这个事。 店里的师傅都在省城有屋,也就比师徒三个早来一点,不晓得具体的经过,但有两个看到了店里的狼籍污糟,一边呷一边摇头讲太狠了,有两个伙计被开枪打成重伤不讲,还有三个护卫的也吃了枪子,送到医院去了不晓得人救不救得回,讲完店里惨状,年长一点的一位陈掌眼,跟新任的管事有亲戚关系摇头道:“要我看,大先生怕是得罪么子厉害人物了,上回在公馆门口就被堵着刺杀,现在还光天化日抢到了店里来,我们就是些手艺人,只求个地方呷个安稳饭,有一就怕有二,要是以后还来这样的事……” 他话未讲完,但在座的人都明白未出口的意思,一时都沉默了。 散了场后师徒三个也不急着回去,先去菜市场买了些肉,又买了三十斤豆腐和十斤猪血并十三香粉子,银霜能干得很,年纪看着小,居然会烘腊肉做猪血丸子,眼瞅着要过年了,小妹子突然自动跳出来说她在家里莫得事,可以做点子腊菜过年,正好铺子开不了工,师徒三个可以在屋里帮忙,顺便做私活。 银霜平时一个人在家,陪伴她的就是那个特别大的巨兽头,说不寂寞是假的,突然看到三叔和哥哥们放假,她可高兴坏了,几个半路子凑在一起的家人挤豆腐剁肉抹盐系草绳挂肉条,难得气氛欢乐又高兴。 就在做事劲头上,唐四爷没事儿来串门子,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大盆小盆摆满了,木板上还一排排的摆着挤成团糊了猪血的丸子。 几个人跟唐四爷打了招呼,唐四爷问:“怎么有空在家做这些了?关老狐肯让几个师傅一起请假?” 何洛道:“那倒不是,店子早上被抢了,还出了人命,一下子开张不了,就放假了。” 唐四爷是个瞧稀奇的,看他卷着袖子在搅着拌了肉和香料的豆腐泥,于是也洗了手,卷起袖子来要做从来自己只呷过不晓得做的丸子,唐管家在后头急也莫得用,唐四爷坚持得很,只好站到一边盯着。 一边学着揉丸子,唐四爷一边道:“今天早上来这一下,姓关的怕是要对姓孙的下狠手了。孙子昨天晚上损了一批货,又发现养外头的女人勾搭上自己手下的人,怎么看都以为是关老狐在报复他上回刺杀的事啊。” 伍三思坐在一边老神在在的喝茶吃花生米监工,听到这话莫名其妙起身给唐四爷揖了个首:“我师徒多谢四爷援手。” 唐四爷笑,看着管家在一边忽然觉得碍眼,一扬下巴:“叔,你光看我做事?那怎么要得,来来来,也来帮忙。” 唐管家正在念叨自己带大的崽居然帮别个做家事,这会突然被点到名,傻了一会眼,看唐四爷难得的表情轻松,两肩于是一松,卷起袖子干脆去帮忙银霜做香肠了。 ——一群大老爷们居然要个小妹子自己做重活,也忒不要脸了。 中午和晚上留了饭,唐四爷才提着新出炉的抹好盐和香料的腊肉香肠走了,打算回家挂起来等薰出来了孝敬他老子——这可是他亲手做的!人生第一次做呷的!多孝顺! 关上门,银霜欢快的去瞧唐四爷送来的东西,除了钱,她可看见有粉红色的盒子了,肯定是给她的。 看着她欢快的拆盒子,何洛小声问他师父:“师父,今儿早上的事你怎么看?” 伍三思翻个白眼:“我有么子看的?唐四爷是个妙人,也是个狠人,抢了姓孙的一大笔,转头就让人装成姓孙的去找关大先生报复,把他自己摘得清清楚楚的,还挑得两头狗咬狗,正好给我们也出了气不是?” 何洛点头。 他原先也觉得是孙世庆做出来的事,但唐四爷上门来,他师父居然肯给脸子道谢,他就多想了一层,倒还真想到了这个。眼下听他师父说出来,何洛心里倒是对这个省城一霸生出好感。 小院子风平浪静,可江湖上却是狂风暴雨了,也不晓得哪个,把关大先生对崽讲的那番话给传了出去,一传二、二传三、三传世人,传开了,各种版本都出来了,但都是一个中心:关大先生跟孙世庆发现了一个天国秘宝,结果两人因为分赃不均生出了猜疑。又有讲法,他们两个莫有分赃,而是因为争夺这个宝藏的藏宝图才翻了脸子。 前者先还有人信,但有人就笑:要真的分了那个宝藏,那孙世庆当年不得打上门去?可人家莫有,可见应该是还莫有得到实物,怕是两个人都在猜对方得了藏宝图,但又各自打太极隐瞒,又怕别个晓得这件事,所以表面没闹大,只是私下翻了脸,总有摩擦和试探。 江湖上消息散播得快,尤其还是一个曾经的太平天国的宝藏,整个江湖就像丢进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炭,马上沸腾开了,土夫子们、做古玩行当的几乎都起了心思,人心浮动起来。很快这事儿也传遍了省城,加上长盛铺子被打砸抢,几乎在有心人心里就坐实了这件事了。 孙世庆大气也不敢出,他的公馆很大,是买了前朝一个大官的屋子,六进六出,古香古色,最难能可贵的是这宅子极有年头,就是拆了木料卖,那都能卖上好价钱的年头货。 宅子最中心的地方是孙世庆的屋,平时请的佣人都是长得好看的,可眼下宅里宅外佩着枪和刀的一看就杀气腾腾的汉子们来回走动着,把这个地方看得翘死,屋里,孙世庆平时坐的上首现在坐着一个瘦瘦的中等个子的中年男人。 这男清秀温和,像个学校的师长,然而孙世庆站在堂中,连头都不敢看他一眼,似乎极是害怕这个男子。 这男人也不讲话,只在喝茶,不久有人捧了盒子进来,这个男人道:“孙君,这是我给你的礼物,你可收好了,我知道你是个为天皇陛下办实事的忠心的人,只是这些年我也对你太放纵了一点,让你松懈了,拿着我的手下尽办些不入流的小事,全忘了追查当年那件事。” 孙世庆听着这男子像拉家常似的温和口气,眼睛看着眼皮子底下的木盒子。 里头皮肉翻卷的手指、耳朵、眼珠子带着湿漉漉的血色与锈味儿,无一不在提醒他这些熟悉的部件都是从他小崽与喜爱的女人身上拆下来的。 他噗通跪在地上,盒子掉在地上他不敢多看一眼,眼泪说来就来。孙世庆往前爬了两步一个劲磕头:“松本大人,您饶了我,不是我不做事,是那姓关的太狡猾了啊,我对皇军的忠心苍天可鉴,这些年我一直想办法派人去卧底,把关公馆明里暗里搜了十多遍,硬就莫有发现那个东西下落,好不容易巴三发现线索,把东西弄回来了,可哪晓得他是个呷里扒外的,早就被姓关的收买了……松本大人,你再给我个机会,我一定想办法把东西弄到手!你再给我个机会!” “给你机会?要不是你闹的动静太大,这个事怎么会传了出去被那么多人晓得?我辛辛苦苦在湘郡隐藏暗处布下大的大好局面眼看着就被你一个打砸抢报复给破坏得一干二净,你还要我给你机会?” 孙世庆哪听不出这个松本平平常常口气里的杀意,他也不顾不得难堪不难堪,上前抱住对方的脚,哭嚎道:“大人,这消息肯定是姓关的走漏的!上回我绑了他崽,可惜还没来得及动手,人就被他求得姓唐的出手救走了,他那样紧张他崽,要我看,东西怕就藏在他崽身上!他就是想转移别个视线!” 第116章 打算 松本不动,他身后的男子掏出枪来上前把孙世庆踹开了,直接就是一枪。 孙世庆被巨响吓得一哆嗦,刚庆幸自己没死,就看到两腿间一缕硝烟袅袅升起,再一定睛,刚才那一枪就打在他裤裆前十厘米左右,一个小坑洞烟直冒儿。 ——这一枪要是落在自己腿间…… 孙世庆又是一个哆嗦,没忍住,身下一热。 “你办事效率太低,还掺杂个人恩怨,这样吧,就让佐佐木先生来协助你,我看你也儿孙满堂了,少个儿子也没什么区别,就让你家老二给佐佐木先生当差吧。” 松本把茶杯放下,站起来就走,孙世庆听他这么一讲,人都瘫在了地上,脑袋里浮上那个阴森森的干瘦老头的面孔和他用毒制出来的死狗与死人,嘴唇都直抖:他的崽啊,落到佐佐木那老头手里,还能是个人吗? 走到门口的松本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过头来道:“要是你能力不足,那就只好请佐佐木先生出手,帮你全家都提升一下了。孙君,私を失望させないでください。” 这下子孙世庆是真的吓尿了。 良久,等日本人走了,他家的管家陶顺德才战战兢兢走进来,一进来就闻到一股尿骚味儿,只见他家老爷跟堆烂泥似的瘫坐在地上,陶管家也是跟着孙世庆见识过日本人的手段的,晓得怕是发生了什么让老爷万分害怕的事,他心里呸骂着日本人,赶紧上前将孙世庆掺了起来。 洗了澡换了衣,孙世庆才渐渐回过魂,突然拉住管家问:“二少爷呢?” 他声音带着惊惧不安,陶管家嗫嚅了一番后终于实话实说:“老爷,二少爷被日本人……被日本人带走了……” 这下子孙世庆又跌坐回床边,他的头和脊骨都佝偻下去,管家退下前眼尖的看到从老爷看不见的垂下的脸孔那儿,有水珠子掉落到衣襟上。 孙世庆在屋子里坐了良久,最后抬起头来,苍老的脸上,一对三角眼散发着阴冷又凶狠的光:都是那姓关的,若不是他,自己当年早就得到了那个长生秘宝,若不是他,自己儿子怎么会落到被那个可怕的日本老头手里? 既然姓关的害得自己没了崽,那就也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弄死他之前让他尝尝断子绝孙的滋味! 拿着重礼正在拜访白军统的关大先生猛的打了个喷嚏。 想到早上的事关大先生控制不住怒气,只恨不得快点儿见到白首长,全没把这喷嚏当回事儿。 白军统白启宪是关大先生找的靠山,外人都不晓得,关大先生在国外发了财回来办银行,他一个外来人要在省城落脚哪有那容易,全靠当时他眼光好,听了晏先生意见,说这白首长相貌堂堂,通身气质不凡,将来怕是成就不俗,便拿了礼送给当时还是蒋阀的一个副官的白启宪,再奉上银行的百分之十股份,这关氏银行才顺顺当当的在省城开了起来。 也因为有着军统这样的靠山,关大先生敛财的速度非同凡响,随着银行挣钱,白启宪会做人,一部分孝敬上头,一部分自己收拢军队,很快就从副官调任了军校的副校长,再至校长,有了钱财铺就的履历,又给军统打了两场漂亮的战,自然而然就升任了旅长、师长、军长。 白启宪的仕途一帆风顺,同时他的胃口也被养得越来越大,三番几次问关大先生索要更多的银行股份,弄得关大先生心里生出了怨隙,及至后来自己私下入了古玩行当,这个行当有着唐委员和孙世庆那个孙子二王占据,关大先生给着孝敬,又拿这二人做挡箭牌,使尽浑身解数才让白启宪相信他自个儿真没得什么油水,这才没有狮子大张口,加上关大先生虽然厌恶,但仍要扯着白首长当虎皮,每月每年孝敬不断,倒也哄得白首长默认了这一行为。 关大先生想到这里就心烦加意乱,他是很想换个靠山,然而唐四爷太滑不丢手,唐委员收了他咬牙奉上的一系列美人俑孝敬就没了下文,眼下又发现这样的事,关大先生考虑再三,还是找上了白首长。 白启宪事多,忙完了才回公馆,一下车就听到管家说关大先生来了,他白日里也听说了长盛发生的事,不由得冷冷一笑。 “这姓关的这个时候就晓得来找我了,想靠就靠,不想靠就走人,当我这儿是什么地方?不见,有么子事你让他明天到军部说,想要买军火借人,现在人手正紧缺呢,我到时候再想想看。” 管家跟在后头听着这话,知道白军长心里不痛快,应了话目送白军长上车去别院找养着的歌女,自己回了屋告诉关大先生:“刚才军长来了电话,他事务繁忙,今儿怕是很晚才能回来,您的事我和他讲了,军长说让您明日去军部详谈。” 关大先生听了,晓得今天是白跑一趟,面上保持着笑让管家把礼留下了走人。 一坐上车,管家摇头道:“大先生,您看这事……” “再备一份礼,你悄悄的帮我出面去唐公馆走一趟。另外再从江湖上发个招人的启事,给我寻批心狠手辣的亡命徒强盗来,要多少钱你从帐房里支,别省。” 管事看关大先生闭着眼,晓得他不想再说话,自己把这话咀嚼了一番,也明白老爷的意思是想走三部。 白公馆这里坐了半天结果等到个这样的结果,怕是这姓白的军长要靠不住了,唐家那头送过礼,但一直客客气气没啥态度,老爷怕也是心里没得底。至于这第三步,想来才是老爷真正的目的。借着前两步做幌子,告诉别个白、唐是关家的靠山,这么一来,就是凶狠亡命之徒找了姓孙的报复,他身后的日本人也得掂量一下份量。 管家确实摸到了关大先生的想法,但他并不知晓,大先生还在想着一件事:自己要是报复,那姓孙的就是条疯狗,上回就敢派人绑架梦龙,只怕接下来还会对自己的崽下手。 国内的形势眼看越来越不好,东北已经是日本人的天下,他们的势力扩张得很迅速,显然狼子野心,南边这边国党与共党又互夺地盘,大战小战、各种起义与镇压不断,自己看来不能再贪,等陕安最后那批货到手了,不如赶紧的分化到上海与广州那头送出国。 有这一大笔的文物,自己下半辈子还愁什么?有钱就不怕等,只要长生的那个秘密在自己手里,总能等到华夏一统和平的时候,到时候再打着投资爱国的名号回来找出秘图的内容才是最稳妥的方法。 想到这里,关大先生又想到外甥女。 这个外甥女经常提及何师傅,这师傅年轻,本事也扎实厉害,除了修复,做掌眼先生都做得,倒是个人才。自己做事,就需要人才,既然阿璇喜欢,倒是可以让她跟他接触接触。 随着车子的摇晃,关大先生把厉害关系与自己的进退想了一路,回到家他才放松一点下来,脱了外套便坐在沙发上按揉自己紧皱的眉心。 闹心事太多,烦哪。 关梦龙和聂璇见他那样,都担心的围在左右。 “梦龙,这姓孙的红了眼,是么子事都做得出来的,上一次就让人绑架过你,我怕他还会对你下手,最近你在家莫出去得好,要是实在不得已出去,多带些人,我和警察局长也打了招呼,回头让护卫队都带上枪。” 关梦龙应下,他年轻,没得关大先生老成稳重,眼看着父亲一下子憔悴不少,心里恨得咬牙咯吱直叫,划算着夜里趁父亲睡着了,找批人来把孙氏的铺子也打砸抢一回。 他正想着,就听到关大先生问到聂璇。 “阿璇,最近不太平,你也要小心,能不出门就先不出去,要是修复上有么子问题,你就让金桂请何师傅到屋里来指点。” 说着又道:“铺子里要修复的莫有遭到毒手,要不这样,干脆把公馆侧面的院子收拾一下,让几个师傅都到那里做事,这样保险蛮多。” 聂璇先还在想铺子出这么大事自己怕是要被禁足,想到一时半会要见不到何师傅,心里就有些难受,这会听到关大先生这样说,高兴得脸上笑得喜欢,忙娇声应好。 关梦龙看着表妹笑颜如花,就觉得喉咙里哽着一口气:那个乡下泥腿子有么子好的,年纪那么轻,一看经验就少,真材实学哪比得上常师傅他们那些做了十多几十年事的。 然而他晓得他父亲的性子,说出来的话就是决定执行的,当下只道:“阿璇,你也不小了,到了相看人家的时候,跟个何师傅单独相处不太好,以后让金桂在一边陪着,免得碎嘴的坏了你名声。” 聂璇一听皱脸给关梦龙做了个鬼脸:“表哥乱说什么话,我行得正坐得端呢,才不怕别个讲。” 她回了省城有一阵,这会子说话自然而然带上了地方音,又惹得关梦龙皱紧了眉:“Vous &ecirc;tes une femme, comment pouvez-vous dire un langage aussi dur?(你是淑女,怎么可以说那样粗鄙的语言?)” 聂璇一听不干了,瞪眼撅嘴道:“Je parle de la langue de ma ville natale, o&ugrave; est-ce que c'est rugueux?(我说的是家乡语言,哪里粗鄙了)? Cousin, vous pouvez aussi &ecirc;tre le comt&eacute; de Xiang.(表哥,你可也是湘郡人)” 关大先生听着头痛,忙做中人喊停:“你两个别吵了。” “阿璇,你也确实不是小孩了,男女有别,就听你表哥的,以后啊,让金桂在一边跟着,听话。” 关大先生发了话,聂璇不高兴也只好应下来。 第117章 晚清玳瑁发簪 三天的假里伍三思把那个看不出原样的钱弄好了,退还到了何洛手里,他不多说,但何洛看着缠在自己手指身上乱窜的紫金细线,颜色明显比得到的时候要清透明亮许多,色泽华丽但带一丝威严与自然之美,竟隐隐能让人由心生出尊敬之意,就知道这钱大有来头。 但他师父不说,他也不追着问,只把这钱用绞股的粗红绳串了牢牢挂在脖子上后藏到衣领下。 前一晚关大先生派了伙计来通知做事的地点变动到关公馆,因此出门前伍三思再三交待大徒弟:“我晓得你心里有恨,但没把东西找回来前,这个脸暂时不能翻,你一定要管好自己,莫露出眼色马脚了。” 何洛应下,师徒三个这才去上工。 关公馆分出来的这个小院子原来是给下人住的,因为几次事件下来,里外围得水泄不通,虽然有伙计讲话,但三人仍感觉得出空气里不同寻常的气氛。 因为地方限制,这回虽然还分屋,但东头分给了掌眼先生们,西头的大屋分给几个修复先生,师徒三个加上常师傅和一个陌生的老师傅,五个桌儿摆得很满当,外头守着的人显然也不少,隔五分钟便有一队带枪的汉子经过。 何洛的位置被安排在靠门口的地方,他看了看,自己桌子前摆了两个凳,一张铺着兔毛皮子,明显就不是给他坐的。 桌子上的东西跟三天前摆放的一样,这搬东西过来的人倒是有心了,何洛坐下后才发现那个明代瓷盘后头居然还有个小小的长条盒子。 他觉得有些奇怪,正要勾出来看是么子就听到有人说话,门帘被从外打起来,穿着一身淡粉色锦绸夹棉旗袍的聂璇出现在何洛眼里。 这位大小姐头发披着,左耳边的头发全数别在耳后用小珍珠夹子别了三道,露出一侧的轮廓小巧的耳朵,耳上戴着个头稍大的粉珍珠,加上袍领襟边镶了白色的兔毛,称得她小脸既青春粉嫩,又娇俏可爱。 何洛看得呆了一呆,心跳快了一拍。 他不自在的咳一声点点头,就看到打招呼的聂璇后头露出脸来的关梦龙正一脸不善的看着自己。 “少东家早。” 死死按住冲上去扯住关梦龙衣领把东西抢回来的冲动,何洛及时的垂下眼睛站起来。 他这表现倒像是寻常的伙计见到老板的态度,关梦龙本心下有不满,见了何师傅这样倒在心里评了一句:看着还识相,不满微微少了一点,但仍像根刺扎着,尤其想到这两天表妹为了这样一个贫苦泥腿子跟自己唱反调,不满又多起来,看这个长相端正身材高大的何师傅又再度挑剔与厌恶。 他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嗯。”像是没看到何师傅似的跟屋里所有人打招呼:“各位师傅早。” 聂璇哼一声,转身让金桂放帘子:“表哥快回去吧,我们要开工了。” 关梦龙不放心的跟过来,本想给这何师傅多敲打敲打几句,无奈表妹看守得紧,加上又有外人在,他只好黑着脸在外头嘱咐:“做事就做事,阿璇,屋里师傅多,你可要记得让金桂在一边守着,有么子事好使唤。” 常师傅听了,笑着道:“少东家您放心,大小姐在这里安全得很,有么子事我们都不会坐着不动的。” 他又问伍三思他们:“你们说是不是?” 其余人都应声,关梦龙被噎住,只好转身就走,同时喊了护卫队的队长过来嘀咕了几句才真的走人。 听着关梦龙脚步声走远,聂璇坐着坐下,她位置离何洛不远,淡淡的香气钻进何洛鼻子里,惹得他心里又是一番悸动,再次假咳几声出声打破自己的尴尬。 “做事吧。” 聂璇心情好得很,眨着眼睛声音应得都比平时要大一点。 后头靠西侧的伍三思和毛珌琫看着,各在心里啧了一声:春天还没来呢,这大徒弟(大师兄)就有桃花了。 盘子已经清洗拼片,主要就是调胶粘合与干燥,聂璇学得认真,何洛也讲解的认真,经过伍三思教育,何洛虽然对关家抱着仇恨,但也冷静下来晓得聂小阻并不是当年害得他族人死亡,祖坟被掘的仇人,因此教学倒没有藏私,伍三思关注着徒弟举动,大半天下来心里满意的点点头。 他们讲话声音并不大,金桂在一边打下手递工具倒水洗棉布的,开始还无聊,但听着听着听进去了,再看着小姐和何师傅耐心又小心的将那些碎片拼镶起来还原出它原来的样子,渐渐感觉出了趣味,听着也就不觉得枯燥,反而意犹未尽。 等盘子弄好,金桂左看右看,衷心的感叹:“何师傅,小姐,你们太厉害了,我也要学着些,以后屋里的碗盘摔缺口子了,自己捡起来补好,可省了买新的的钱。” 聂璇听得好笑:“你呀,这门手艺学会了,讲不定能来长盛当个女师傅,到时候工钱高,你怕是就看不上你屋的旧盘子了。” 主仆两笑闹了两句,聂璇眼瞟到何师傅伸手拿起了盘子后头的那个细长盒子,忽然就咳了两声。 何洛相貌好,浓眉大眼,既正气又阳刚,脸的轮廓也深刻,因为练武做活,他手掌比城里的老爷少爷要厚实,骨节分明,头上更是因为师门的原因,不像新时代的人剪短发,也不是满清残余那样织辫子,头发长到臂腋下方,在头顶扎成一把后挽成古人发髻模样,随便插了根树枝削的短发簪。他闻声微微侧头看向聂璇,因为角度,小侧脸更显出五官的端正与鼻梁挺直,将没有防备偷眼偷看的聂璇看得心里悸动,脸上控制不住的热起来。 “咳,何师傅,”聂璇别开眼角,又偷偷转回来,声音压得特别低。“这个可不是铺子的东西。我昨天在老城古玩巷子里看到,觉得挺好。这段日子又一直跟着何师傅学东西,也不是贵重东西,送给何师傅当束脩,希望何师傅不嫌弃。” 她讲完又再强调:“就是一点学艺的学费,何师傅你一定要收下,你先莫拆,等回屋了再看。” 说完了喊上金桂,说今天事既然做完了,她就先走了,撩了帘子就急急走了,金桂在后头抿着嘴看着何洛笑了一下,直把何洛笑得莫名其妙。 因为指明是学费,又要他回家再看,何洛便将这细细长长的盒子塞进怀里。 下工回了屋,给大老爷伍三思倒了茶,何洛想起聂小姐送的这个盒子,他拿出来放到桌上。 屋子小,师徒三个都围坐着喝茶,见到他掏出盒子,毛珌琫用肩膀推师兄:“师兄,这是么子好东西,快打开看看。” 何洛给他一个白眼,打开盒子。 盒子里是一支短发簪,半透明的黄澄澄簪体当中泛着深色圆色,通体油光低调厚重大气,并非一般金银珠宝可比拟。 师徒三人几乎一眼就看出这是一支盘得蛮好的晚清玳瑁所制的发簪。尤其开过眼的三人当中,在盒开之时都还看到一阵黄光闪过之后,一只幼小的玳瑁长长呦声一鸣,痛苦的挣扎着,却仍旧不敌人手,活生生从背甲上拔下甲片后这小玳瑁碎成万千碎片消失的情形。 银霜端着菜进了堂屋,就看到三叔和两个哥哥都盯着桌子中间的一个盒子在瞧不出声,她走近把碗放下,伸头一看:“这是么子呀?” 被银霜一打岔,三个人都回了神,何洛道:“这是玳瑁簪子。” 伍三思看大徒弟拿起簪子,比划着往头上插,给银霜解释什么是玳瑁,发簪怎么挽头发,也不打岔,只等他讲完了,才叩着桌子说道:“阿洛啊,我们帛派虽然避世,但却不是出家人,不讲求斩断情缘,你觉得合适,这东西就收下,改天给人家妹子回个好看的发梳还是么子。要是你觉得不合适,这东西,明天就退还给人家,说话要委婉一点,别蠢得直话直说,会伤人。我看那聂小姐,倒是不错的。” 何洛听得云里雾里,直看到毛珌琫这个目无尊长的师弟也冲自己挤眉弄眼,一向没表情的死人脸上好像都有一种似笑非笑的模样,何洛哦的应了,看着手里的簪子,脑袋突然灵光一闪。 发簪在华夏,是古代女子常用定情物,古代一般都是女子送男子发簪,作为定情信物。表示只做正室绝不为妾。古有男子赠发簪,欲求此女子为妻,意欲结发。 …… 何洛手一抖,簪子掉进盒子里发出一声闷响,吓得他一弹,赶紧拿着盒子来看,还好还好,这玳瑁簪子还蛮结实,没摔坏。 他脸上发烧,咳着把盒子盒上塞进怀里,银霜一头雾水,伸手往何洛脑门上一放,嘴里嚷嚷:“大哥,你脸好红,是不是发烧了?” 这下子毛珌琫忍不住了,他平常不笑,这会笑意明晃晃的,嘴角也僵硬的微微勾起,意味深长的摸着银霜脑袋道:“对,你大哥发烧了。” 第118章 联手 且不说何洛怎么满心纠结的一夜没睡,因为伍三思故意放出的消息,省城的江湖人人人都人心浮动起来。 范十九爷听到手下报上来的消息,也和扈老十一样,很是震惊了一把。他让人盯紧了关府的人与孙府,不出他所料,来酒馆买消息的人是一波接一波,有明的有暗的,就连西长街的观音寺里,长春会都再次把他们这些有影响力的上层人物召集了去,再次开了个大会。 福态的郭会长笑呵呵的请人都坐了,张口就直奔主题:“最近哪,省城很是不太平啊。前些日子闹出个门派经书,搅得我们江湖是鸡犬不宁,这都还没把经书找出来,眼下又突然爆出来一桩天国秘宝的消息,这个事……不晓得大家怎么看?” 长春会,一个会长,两个副会长,四个长老,四个长老里头的华长老最是爆脾气,听了这话马上接嘴:“财帛动人心,突然一下冒出这样一个天国秘宝的宝藏图传闻,哪个还坐得住?本来手下不少人就因为门派经书的事坐不住了,这又来一个招人眼红的,莫说别个,就说我们彩门里头,那些个彩立子、阡子、色糖立子的都起了心思,听讲关府马上要到关大先生五十生辰,估摸着怕是要开宴,都想办法想往里头钻。” 另外一个瘦瘦的戴着眼镜、像个帐房先生一样的长老旁长老点头,摸着下颌稀拉的几根山羊胡子叹道:“怎么不是?华长老你们彩门还算好的,我们挂子行才真的一下了懵了。你们都晓得我们挂子行那些个夜叉,别的没得,就是一把子力气一身的武力,靠着本事呷不多的饭,听到这个消息,好多根本坐不住,拉场子卖艺的点这几天都少了蛮多人,就稀拉几个不入流本事还莫学到家的在撑场子。” 有他两个开头,其他几人也都各自把门下人心散涣的事情简单讲了一讲。 财帛动人心,哪个不想富?有守江湖规矩的,但也有不守江湖规矩的,更何况还有游离在江湖与普通社会之间的地痞流氓二赖子这类货色,大家伙儿正常的摊子活计都不专心做了,尽想着往关府与孙府靠近打探消息。 郭会长叹口气:“关大先生抢了孙世庆的货,这回有消息,他晚上又弄了孙家在越鹿山下头的一个仓库,还支使手下人杀了孙世庆养的外室,等于把孙老板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他们这回真是撕破了脸,两家结下了死仇,依我看,这个秘宝图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否则哪弄到这地步?” “关家和孙家也都放了赏金买对方人头,他们那地盘,现在招人不说,都围得跟铁桶一样,应招募的不还是我们江湖弟子?到时候冲突一起,死伤的也多是我们江湖人,这个利害,都回去跟门下人讲清楚了。” “另外,这个消息传出来,动静太大,国党内部不稳定不讲,这头还有土匪强盗,有农民要翻身做主人,养人招兵处处都要钱要粮晌,这秘宝图的消息出来,莫讲别个,首先就得被国党和政府盯上。我们江湖人,是有本事,可有本事抵挡得住乌盒子枪?也莫摆出不服气的脸,那洋火的厉害,哪个不晓得?我郭富山在这里也拉下个老脸倚老卖老一回,你们都把人给看好了,要真有那死心眼子硬抱着一丝‘讲不定那个秘宝图就跟我有缘,得到我就发了’的想法的,就让他去,利害关系讲过,听不听就是他们自己的事,到时候可莫来找我们求情救命。江湖人,说一就不二,都记住了?” 众人点头,范十九爷和扈老十坐在最下手,两个人面对面儿,看到互相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这会听到郭会长说话,都深以为然。 上方郭会长又点名柳门、盗门、丐门:“你们这几个门派打探消息最是灵敏,多派点人盯住关府与孙府,还有国党与政府的一举一动,要是几方真对上,就尽快通知那些给他们做事的江湖兄弟抽身出来。现在是非常时期,大战小战,大小起义不断,这个世道里我们江湖人本就越活越艰难,眼下再来这么一个动摇根本的事,不抱团以后江湖还有几个老骨头活得顺当哦,这种时候大家都放下成见怨怼,先抱团把当前局面渡过再说。你们觉得如何?” 他这话很深明大义为江湖弟子着想,出发点也确实是为在座的江湖人士着想,在座的都由衷应好,接下来便是头头们相商门派如何配合的法子。 眼见着自己位低言轻,扈老十跟在范十九爷后头出了屋,两个人一个摸出洋烟火柴,一个摸出长烟杆子,各自点了烟站在一尊小沙弥像边上聊天。 “十九爷最近好久没冒头了,上哪开心去了?” 范十九爷听到这话,拿烟杆子敲了敲手心道:“你个扈老十,我就不信得你不晓得我行踪。你也莫猜了,这回我接了鲁主席的活,做么子就不好讲,要不是小二金有两把刷子,我范十九就得栽在里头客死他乡了。” 他讲得坦荡,扈老十就不好追问得,笑道:“你范十九爷一向命大福大哪,最是叫我羡慕的。” 说着话一拐,拐到今天的主题上:“十九爷,你丐帮消息灵通得很,你说,这回这个秘宝图的消息可靠不?” 吐着烟的范十九爷沉默了一下,四下看了看,把声音放低了:“要我看,前头突然闹出经书的事,现在突然又冒出这个秘宝图,这事儿,怕是真的,怕还有可能就跟找经书的那个后生崽有关系。” “我也这么觉得。外头是不晓得,但我听到关大先生跟孙世庆下的墓是人家何姓家的祖坟,就想到这个后生崽身上。” 扈老十看附近没人注意到他和范十九爷,干脆拉着范十九爷转到了偏门的持杵怒目金刚后头。 “为么子我觉得这个事是真的?我让手下的心腹兄弟去打听了,孙世庆屋里可能出了事,别的没探到,但一个在他屋里做护卫的说孙家老二被日本人带走了,走前还割了耳朵的。日本人敢这样子动手,显然是对这个消息的走漏不满,所以我猜这个藏宝图是真的存在。但有一点,我又不太明白,为么子日本人不直接对关大先生动手?” 范十九爷熄了烟,也压低了声音道:“那有莫得可能,当年其实三方都莫得到藏宝图,是让这后生崽带着逃了?如果是这样,那就能说明日本人为么子不对关大先生下手,是因为晓得他手里根本没得图。” “你这样讲倒是让我又想到个事。我怀疑这何洛后生崽说是找祖师爷牌位,但实际,那秘宝图有莫得可能就在这祖师爷牌位里藏着?”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不约而同点头。 范十九爷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下:“老十,你老实和我讲,你对这个天国秘宝动不动心?” 扈老十闻言笑了一声:“不瞒十九爷,现在这样的乱世道,我怎么不想有钱?做梦都想发财,这样就能供养得起我家阿婆和师父,养得起屋里的婆娘跟崽,让他们过舒心日子。再讲了,要是真打起战,也能雇人护送着我们南下去香江,听说那边洋人多,地又当年在老佛爷手里租给了英国人,那头肯定要安稳,我啊,就盼着有钱,可以拉扯着全家老小在危险的时候去那边安定下来。” 他这话听得范十九爷难受,十九爷叹口气:“我俩个认识这么多年,对过擂,一起做过事,听你这样讲,我心里不好受。我十九虽然莫成家立业,可总想着有一天能跟喜欢的人退出江湖过上安稳日子,我也跟你透个底,我听到这个事,心里是真的起了念头。” 说完了两个人又沉默了一番,最后范十九爷打破沉默:“老十,不如这样,我两个联手吧,也不贪全数,能拿点就拿点,到时候你我两个屋结伴一同退了江湖,去南边或南洋那里讨生活,互相也有个照应。” 他讲完了在黑暗里看向面目看不清的扈老十。 扈老十同样在黑暗里望向范十九爷的方向。 两个人心里同时想着:认得这么多年,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十(十九爷)靠得住么? 想了一番,两个人又跟约好似的同时开口: “我信得你,要不,咱俩联手,干了这票。” “这么多年的称兄道弟,别个我信不得,你我还是信得,成,咱们合计合计,做这一起活,一块儿退江湖。” 第119章 理由 两个人初步达成了一致,等散了会,便一前一后拐着弯儿去了宜春园茶馆。 这回亲自招待他们的是柳门的王当家的,亲自下厨给做了桌简单的家常小菜,还亲自己端了上来。 扈老十一看他上完了菜还在一边坐下,心里就有数了:怕是自己跟范十九爷的商量刚才范十九爷先到,已经跟他透了底,范十九这是打算着这个事也带上王当家的一份子。 这年头,呷男呷女的权贵不少,反正世道乱,哪个管得过来?但扈老十有人脉,来消息来得快,自然晓得范十九爷跟王当家的不是那种关系,两个人原来是对被分开卖了的兄弟,好不容易五年前相认。外头不懂的人以为范十九爷捧着王当家的是安了龌龊的心思,可真相完全是相反的。 “要真有这个打算,我们就得仔细挑挑能用的人手。” 王当家的王长贵看面相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相貌是相当的清贵,虽然是个男的,因为唱的角儿,身段与眼角眉稍都带着一份旁人学不来的风情,加上年幼时伤过身,面白无须声音虽然清亮男声,但又带了份阴柔,只要不开口,还真是雌雄莫辩。 “不错,我这头刚刚梳理了一番下自己带拉的弟兄,现在的十来个人都信得过。” 扈老十坦荡荡的将自己最近做的事讲出来,倒是让范十九爷吃了一惊。 “怎么?你手下有背心的缺德货?” “有三个。要不是五小姐给我通了个气,我还冒发现这个事,说起来我还得好好谢谢她。” 一边呷酒,扈老十一边说出缘头:“十九爷,王当家的,这个事不小,我看你们也最好学我一样,把人手仔细检查一番,要到紧要关头突然被人后头反水捅刀子,那就真的大麻烦了。” 王当家的抢在他哥哥前头点头:“是这个理。我这边尽快把人捋一遍,关大先生下个月生辰,我多跑跑他屋里管家的关系,看能不能让我们班子进去唱戏。” 范十九爷不反对,看着扈老十道:“老十,你何师傅打的交道多,听说他师父和一个师弟也来省城了,你觉得厉害不?” 扈老十一听范十九爷这话,就明白十九爷怕是打着摸到人家屋里摸底的主意,他就将那晚的事情说了一遍。 范十九爷跟王当家的虽然在江湖混,但显然毒人这种存在没怎么听说过,当下皱眉问扈老十到底是么子。 扈老十又细细给讲了,又重点点了一句人家屋里养着个会耍蛊虫的女娃。 “看来别个也盯着他们了。”王当家的若有所思。“要不这样,他们白天上工,屋里想来是莫得人,趁那个女娃儿去买菜了,十哥,你让人进去探探情况,我们再想个由头请人出来呷个饭,探下口风。” 三人都觉得这样可行,便再次订下了二探帛门出租屋的事情。 师徒几个可没想到有人把主意再次打到自己这里来,夜里伍三思喊了何洛谈心。 “这里莫得别个,为师虽然莫成亲,也莫和女子有过多的接触,但为师看得出,聂小姐是真心喜欢你。她大方开朗,个性也纯粹,为师看得出,她是真的喜欢你。阿洛啊,你对她,也是有点想法的吧?” 伍三思直线出击,讲得何洛这个看着比他年纪大、个头也大的青年耳朵尖染上了一抹红。 “师父……” “为师没得别的意思,也不反对你跟她在一起。外头的人讲门当户对,要我讲,你出身帛派,祖上血统……讲不定比很多人高贵,更何况你虽然不着调一点,但有能力有本事也有担当,这才是一个可靠男人的最好品质,你要是有心,就跟她处处,但要是将来她晓得你和关家的恩怨,怕是会多想。阿洛,你要真有心,也动心,不愿错过,就和她把你家与关家的恩怨讲清楚,让她晓得你是真心,不是存心利用她接近关家。” 何洛应下。 这夜何洛翻了一夜的身,睁眼闭眼就是聂小姐的巧笑倩兮或使性子时的小模样。他长这么大,幼年只晓得顽皮淘气,少年家破人亡被送进了深山老林过清苦日子,等到学了手艺跟着师父下山做活计,遇到的不是卖菜的大娘就是人家铺子或屋里的女佣人,开头遭有人看上自己,还是个有钱老板屋里的大小姐。 何洛心底还是有惶恐。他一个穷小子,哪里配得上人家?师父讲他祖上可能比别个都高贵,可他从没觉得过,也没听屋里的大人讲过古,师父怕是逗他的。 可想着聂小姐的音容笑貌,何洛又忍不住按住胸口:心跳得有点儿快,脸上有点儿烧,奇奇怪怪的,难受。 他翻了一夜,累得躺一边的毛珌琫也没睡安稳。侧对着墙,毛珌琫一忍再忍,最后还是没把蠢头蠢脑的大师兄给踢下去。 ——现在的女孩眼光真不咋好,怎么光看上这样的呆头鹅,就没个漂亮姑娘看到帅气的自己呢? 这夜聂璇也睡得不好。 她送发簪也是一时兴起,当时就看着这样古朴低调的簪子适合何师傅,后来回来了,舅舅看到这簪子就给她讲了发簪含义,送给何师傅时聂璇觉得自己一身的勇气都用完了,翻来覆去的在心里烦恼着何师傅回去后看到簪子会不会明白自己的意思,还是傻傻的不晓得。 金桂看小姐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担心的,想提醒聂璇:人家是修复师傅,晓得的厉史典故肯定比她多。 而且小姐态度那样明显,再笨的人也会有所感觉吧? 聂璇怀着紧张不安又期待的心思迎来的新的一天。 她以为何师傅会一早跟自己摊牌,又或者何师傅不明白这发簪的意义,可没想到一个上午,何师傅除了不拿正眼看自己,仍旧做他的活,就跟没收过东西似的。 何洛其实哪像聂璇看到的那样平静,他简直坐如针毡,能收到人家大小姐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又期待又灼热,可他就是心虚,不敢直接回应。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散工,伍三思和常师傅、谢师傅打了招呼带着毛珌琫就走,何洛落在后头一点,等人都走了,这才装着收拾东西跟聂璇说话。 “聂小姐,要不是你照拂,我也莫得今天,不晓得你有没得空?我想请你……明天中午一起呷个饭。” 聂璇听出何师傅口气里犹豫了一下,她心里打了个蹬,但听到请自己吃饭,还是忍不住高兴,抿着嘴笑着应下了,等何师傅走了,她在园子的茶花后探出头,直到看不到人背影了才笑着回屋。 关梦龙被管束在屋里养病,正无聊得很,就从窗户看到表妹站在开得正艳的茶花后头探头探脑,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往铁门走的一个高大背影,气得关梦龙用力捶了书桌一下,响声惊动了在外头守着的护卫,忙问发生么子事了冲进来,就看到少爷痛得捧着手,脑门上还出了汗,护卫吓得不轻,赶紧去请了医生上来看情况。 晚饭关梦龙仔细盯着聂璇,但见她笑由心发,时不时会走神,就晓得表妹怕是跟那个何师傅有点么子了,他脸色难看得很,硬忍着呷完了饭,等到聂璇睡了,这才让人把金桂喊了过去。 金桂不晓得大少爷找自己做么子,等听到大少爷问起小姐跟何师傅,她把白天何师傅教了么子,小姐学了什么都讲了一遍,关梦龙看金桂一副柔弱胆小的样子,也不好逼问,就让人回了。等金桂一走,他又喊来自己的长随阿顺。 “你机灵点,给我盯紧了表小姐,和那何师傅。” 阿顺应下。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好不容易捱到了次日中午,何洛在隔了一条街的美味楼等来了聂璇。 他忍着心痛订了个小包间,看到人进来,赶紧起身给聂璇拉开位置,等点好了菜,伙计下去,金桂看着两人抿嘴一笑:“小姐,我想起来还有点事,我出去一会子可以不?” 聂璇迎着金桂微带促侠的眼光,脸上发烧的嗯了一声,等到包间就剩下他两了,何洛咳了一声,发现想了一夜的语言这会早忘光了,只好硬着头皮拿出盒子道:“聂小姐,那发簪太贵重了,我实在有些受不起。” 聂璇没见他将簪子退回来还请自己呷饭,以为何师傅是要和自己表白心意,哪想到会听到拒绝的话,当下眼圈就红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的身份不配你才拒绝我?” 她气极了,站起来就要走。 何洛恨不得给自己一下,瞧瞧,说错话惹人生气了。 他赶紧站起来,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你先坐下,聂小姐你很好,说真的,哪个看到聂小姐会不动心?我、我其实也……不是不欢喜的……只是,有些事我觉得你应该要晓得,等你听完了,你就晓得我为么子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聂璇气得不行,恨不得拿起茶水往何洛身上扔他一头脸,可她手摸上茶杯,滚烫烫的,烫得她心都起了水泡,疼得难受,最终聂璇还是收回了手,转身走到门口。 眼看着聂小姐一副不肯听的架势,何洛在后头苦笑,心道自己确实像师父讲的蠢,话都说不好,一张嘴就把人给气走。 他正想着,又听到蹬蹬蹬的脚步声近来,抬头一看,却是聂璇又转身走了回来。 聂小姐不肯看何洛,眼睛别到一边恨恨的道:“你讲,我不听到令我心服的理由,我就不走!” 第120章 巷战 金桂借口有事,其实是出去在楼下的一个小桌边坐下等着,给小姐和何师傅空间。 她是晓得小姐的心思,何师傅高高大大相貌堂堂,更难得的是出身虽然贫困,但谈吐学识都极好,底子根本不比世家的公子少爷差,所以金桂觉得他还是配得上自家小姐。 自家小姐没得挑的,留洋归来,人也漂亮大方,对她和王妈等下人也和善,既有大家小姐的矜贵,又有别的小姐没有的体贴仁厚。这样的小姐,走到哪里不被人喜欢?好几个公子都经常打电话送贴子约小姐出去玩耍呷饭看戏呢,何师傅这个人也明显眼里有小姐,一看到小姐就手足无措,这会子小姐大胆借着发簪和他表白心意,他肯定高兴得很。 金桂要了茶水喝着畅想着,忽然就看到包间的门开了,小姐脸色苍白的走了出来。 这是? 金桂往小姐身后的包间看去,却并没有看到何师傅,顿时就晓得怕是何师傅拒绝了小姐。 小姐有哪里不好?有钱又好性子,人也长得漂亮,人家还巴不得把小姐娶回家供着养着,这何师傅倒好,居然还拒绝? 真是气人。 金桂赶紧起身走到聂璇面前,聂璇一句话也不说往外走,金桂本来还想劝慰,但看小姐一脸伤心难过,她么子话也讲不出来,只好恨恨的看着包间跺了跺脚后跟上聂璇走了。 关梦龙使人紧盯着表妹的一举一动,听到护卫队员回来将这事说了,一边高兴的同时一边又对这个惹得表妹难过的何师傅生出更大的厌恶来。 ——只要有钱,有本事的师傅哪里招不到?还缺了他一个姓何的不成? 关梦龙阴沉沉的想,早晚得想个法子把这个人从长盛赶出去。 他这想法儿关大先生并不晓得,他正忙着跑关系、买军火、招人报复,除了长盛,这几天又陆续有别的地方的铺子被打砸抢偷,关大先生一个头好几个大,气得都要炸了去,介天跑这跑那的,都好几天脚不沾地,人也不在省城。 何洛并没将当年的事全盘托出,只模糊提到关大先生当年怕是挖过他祖上的墓,拒绝了自己有好感的姑娘,他不是不难受,但想着两家的仇怨,看着聂璇脚步不稳的离开,何洛想:这样就好,这样就不会让这样一个好姑娘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他叹口气,下了工回到屋,伍三思看徒弟心情低沉,也不劝他,只招他两个带上银霜一起去呷饭。 唐四爷倒是高兴得很,孙世庆打砸抢得好啊,给了他一个好借口,使着手下人装成孙世庆的手下混水摸鱼的也抢了关大先生两个铺子一处仓库,调个头又使人装成关大先生请的人抢了孙世庆。他这一得手,高兴得三天两头请帛门师徒呷饭看戏,顺手还送了好几样的好东西。 唐四爷的手下们也高兴得很,托了帛门师徒跟关大先生和孙老板有仇的福,他们跟着四爷趁火打劫,装成两边的人两边儿抢偷,赚足了一大笔油水奖励,今年这年儿过得那可舒坦得很。 可怜了警察局,往年虽然有小事儿,可都没像今年,报案的多不说,来来回回不是关大先生就是孙老板,夹在两个有钱人物当中,真是头都大了一圈。 两边互相指认对方抢砸偷自己的货物,可两边都又莫得确切的证据,只弄得警察局上上下下头大无比,一看到两边来人,都恨不得插上翅膀躲得老远。 帛门师徒拿着东西莫得多大用处,便托唐四爷一并出手,唐四爷也是大方,手一挥干脆按着高价儿给买了下来。 这晚散了场,师徒几个坐车回去,车子到巷子口停了,伍三思付了钱,几个人小声聊着天儿往巷子里走。 走了一段路,毛珌琫突然和何洛一左一右隐隐将师父与银霜护在了中间。 “银霜哪,这路不好走,又黑,来,三叔背你走这一段。” 伍三思笑咪咪的蹲下,示意银霜爬到背上。 银霜年纪小,从小失了父母与阿婆一起生活,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背过她,她吃了一惊,说:“三叔,我不怕黑,不要紧,我能走。” 然而伍三思不动,蹲在地上又催了她一番,银霜不好意思得很,还想拒绝,结果毛珌琫不出声拎起她就放到师父的背上。 “搂紧点我脖子,莫掉下去了。” 伍三思道。 银霜听话的紧了紧手,脸上又是高兴又是感动,最后在心里感叹:三叔的背可真窄,但是好暖和啊。 她被伍三思背着往前走,没有注意到两个哥哥落后了几步后突然左右跃上了墙。 墙头不知什么时候伏了一批人,眼看着行踪暴露,干脆抽出家伙来打算对师兄弟俩痛下杀手。 何洛白天才拒绝了自己心动的女子,又憋着仇恨,当下怒喝一声一脚就踢飞了一个黑衣蒙面汉子,侧身躲开劈下来的刀,挥着拳头就将另外一人打下了墙头。 那拳头砸在人下巴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咔嚓响声,显然是把人打伤了骨头,但奇怪的是这人掉下墙也没发出半点呼痛声。 毛珌琫那边也是这样,拳脚踢打了三人后总有种不和的违和感,一边躲刀一边进攻时突然听到巷子里传来他们师父的声音:“被人操纵的人傀,是不晓得痛也莫得意识的。” 人傀? 不容师兄弟两个反应,伍三思的声音又响起来:“小心刀,刀上怕是有毒。” 这下两人不约而同避开一次攻击后看向对方手里的刀子。 埋伏袭击的人拿的刀是那种江湖艺人耍的大刀,两人仔细一看发现了不同,要是一般的刀,挥舞时会带起亮光,但这些人手里的刀一片黑,就跟这夜晚似的,很难看清,最诡异的是挥动时居然没有破空声。 师兄弟两个心下心惊,不约而同趁着侧身躲避的同时伸手便劈向对方手腕意图夺刀。 来人似乎也明白两人的目的,翻手一撩,刀子就划向两人。 墙头狭窄,要保持平衡还要维持攻击,师兄弟两与黑衣人的距离非常狭小,眼看刀子就要砍到身上,何洛胸前突然有紫金色光芒细细的一闪,堪堪要砍到他的大刀忽然冒出一股臭气难闻的烟子,黑衣人似乎也受到了影响,终于发出一声惨叫从墙头跌了下去。 毛珌琫那边形势危急,他个头差不多一米九,眼看当胸要遭殃,他一个铁板桥,身体居然硬向后倒下,两手撑着墙抬腿就把前面的人给踢了下去。 巷子里的伍三思也不轻松,他背着银霜,让银霜闭上眼时巷子的前后便有带着腥气的动物急驰而来向他扑去。 这腥味很重,像是腐烂的肉,又带着一股血铁锈味儿,令人作呕。银霜紧紧攀着三叔的脖子,把脸埋在三叔背上,都还闻到了这个气味,心里头直翻腾。 因为两手抱着银霜的腿,伍三思腾不出手来对敌,只好在黑影快近之时提气侧身蹬上旁边的墙壁。 他飞檐走壁会轻功似的一溜儿侧身蹬蹬的跑出七八步越过前头的黑影后才落到地上,一落地拔腿便跑,两个黑影在空中撞成一团掉在地上,也不发出声音,爬起来就追着伍三思跑,暗沉沉的巷子里只看到四只暗红发光的眼睛尾随不放,极是悚人。 伍三思快,这两个黑影更快,几个呼吸两只黑影就和伍三思拉近了距离,眼看着两个黑影一跃而起准备从后头直扑向伍三思与银霜,黑暗的地面上,伍三思奔跑中的虚幻的影子忽然拱了起来。 一道黑色的人影像是静待埋伏的猎人,在黑影跃到了半空眼看就扑到银霜身上时突然伸出手来。 两只手各自扣住一只黑影的咽喉,这影子显然并不怕毒,也力大无穷,两个手掌很厚实,用力一捌,这两个黑影的头就歪到了一边,身体不停的抽搐着被甩到地上,随后慢慢的像是地面塌陷了一样,这两个黑影挣扎着,被地面的影子慢慢的吞噬掉,在银霜忍不住恶心回头的时候,最后一丝暗影身体也被吞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追击不过是一场梦一样。 银霜回头一看,隐隐绰绰的只看到墙头两个哥哥在跟好几个人打架,她不由得戳三叔:“三叔,三叔,有人打哥哥,我们回去帮忙。” 伍三思头也不回:“帮么子?就这么点小角色他们都解决不掉,正好如了我的意,踢出门去,我就可以另外收徒了。” 他这话不轻不重,正好叫何洛与毛珌琫听到,两个人一阵吐血:师父简直就当他们是捡来的,从前嫌弃,现在还居然在妹妹面前更嫌弃! 想了后反应过来:他俩还真是师父捡的,可不是师父主动求的。 …… 糟心的事实让师兄弟两个愤怒得不行,当下放开手脚,跟拼命似的抢过刀就是一翻狂砍猛踢。 他两个逼得发起了威,黑衣人顿时不敌,夜里忽然响起了一声奇怪又短促的哨声,几个黑衣人像是听到了口令,互相望一眼后退开几步。 师兄弟两个顿觉不好,往后跳开一步,对面的一个黑衣人掏出个什么东西就砸了过来。 一片呛人的烟子飘起,何洛与毛珌琫咳得用手挥着烟一边舞着刀从烟子里冲出来,然而定睛一看,巷子里哪还有黑衣人的影子? 第121章 立字据 眼看着人跑了,师徒三个回到家一关上门,何洛便神色凝重的道:“刚才的人身手像是唐四爷铺子外遇到的。只是那些人是活人,今晚的……有古怪。” 伍三思放下银霜,好像背这一阵自己是跑了八百里的路似的,累得坐到唯一一张破太师椅上瘫成了人饼,闻言一脸没好气:“怕都是些被别个操控的傀儡。要晓得,隐门的蛊门就能用蛊虫控制人,对方使的手段怕是异曲同工,但到底是么子秘法,为师一年到头住在深山里,这外头世界日新月异的,为师也莫得地方去晓得。” 说完了像是累得不行,挥手道:“太累了,为师先去睡了。” 等走到楼梯快尽头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银霜哪,姑娘家可讲个好身材,你这个年纪是不是有点太胖了?” 说完就走,一点不拖泥带水,银霜先是一呆,随后反应过来,气得刚才那一点子感动烟消云散,跳脚道:“我哪里胖了?三叔,明明是你力气小!” 被师父这么一打岔,何洛原来低沉的心情反而轻松了一些,他好笑的揉一把银霜的脑袋:“师父张嘴总能气死个人,你就当他说话是空气,莫往心里去。” 这一夜何洛与毛珌琫不放心,守了一夜,半夜银霜起来,发现两个哥哥在三叔屋里好像在交谈着么子,她心下奇怪,悄悄的站在门外抻了耳朵听,只听到什么“师父这样子,怕子是不好……”“天一亮就去药铺。” “……拉下脸问问唐四爷……” 她吃了一惊,三叔明明看着好好的,难道昨天晚上受伤了? 晚上到底发生了么子事银霜一头雾水,只闻到令人作呕的气味,和似乎快如闪电的攻击,这下子她心里不安起来,忧心忡忡的想推门进去问个清楚,但想到怕是自己连累到三叔,看两个哥哥小声说话都避着自己,怕是这个事不想让自己晓得,银霜站在角落里黯然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默默回了房。 次日伍三思没出门,他们现在活不重,何洛刚拒绝了聂小姐,去了两看两尴尬,于是去给自己和师父请了假,银霜机灵得很,不出声只看着,发现大哥居然买了些一看就很贵的药材回来,心里更肯定晚上三叔怕是受了伤了。 这一天伍三思没下过楼,呷的全是何洛送进屋,银霜去了一次,只看到三叔面容惨白带点青色,但看到她的时候还是微微笑了笑安慰她没得事,是老毛病。 这下子这个小妹子心里难受得不行:要不是有她拖后腿,三叔应该能没事的。 哪个要她年纪小,蛊术也不到家,还不会武术。 银霜躲在灶屋哭了一会,抹了眼泪后下定决心从今天开始缠着两个哥哥学武艺。 伍三思哪晓得就自己虚了一点就给收养的小姑娘定下改造的决心了,他喝完了大徒弟敖出来的一罐子杂药,挥挥手道:“莫得事,就是闹了点肚子不舒服,你们也太不精细了,省城开销这么大,呷穿都比别处贵,还花钱给我买么子药,太浪费了。” 何洛听了眼睛直往桌上的人参上溜:也不晓得拿这十年生的人参能不能把他师父那张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巴给堵住。 他这师父,平时看着好,但身体有个大怪病,就是隔段时间要呷药。 别个是生病呷药,他们师父不是。他们师父看着正常,但隔一段时间就要呷特别上好的药材,要不然人就特别虚,身体肤色和头发颜色都会变浅,虚弱到最后脸都会看起来缩一圈,像小了好几岁。 何洛觉得,他们师门会在深山老林里,怕也是和师父的这个怪病有关系,因为在深山老林里好找药,特别像云山那个有七十二座山峰的大山脉,范围不小,而且因为高,深,山里药不少。他师父精贵,靠不住的师祖他是没有见过,但隔个三五年会收到托人送回来的各种药材种子,按理讲地方不同东西种下去肯定长不出来,但他师父就是有办法让那些药长出来,也是很可以的。 除了不吃药材身体会虚,他师父还有一个怪病,就是一般情况不能让人近身,尤其是不能受伤,这个是为么子,何洛不晓得,但当年他闹着下山,跟他师父打了一架,他师父被树枝挂个了小口子,血不仅颜色偏银红,更带有香气,就把何洛给吓到了。 他那时候傻,还以为他师父是个妖怪,没留神就叫出嘴了,等后来他被揍老实了,还被缺德的师父拿着这个事威胁着留在山里头,他都没能闹明白他师父得的是么子病。 后来他师父不肯讲,又往死里操练他,他也就莫得么子心思去刨根问底晓得他师父的秘密了。时间一长,他更麻木的把这两个奇怪的事当成了平常。 ——再有病,能把自己揍得满地滚、顿顿呷得比他好的不都是他师父嘛。 眼下他们身上钱财还算充足,但要想买到特别好的参,人家铺子里还不一定有,何洛干脆就跑了好几个铺子收了几支十五年、二十年生的就把刚攒的那点子钱用得差不多了,但有了这几支参,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一些药材,他师父好歹能好过点。 何洛把那点好奇压回心底,把人参递过去道:“师父你莫讲话了,把这根参嚼了好好休息,等晚饭好了我再送上来。” 大徒弟难得这么硬气,倒把当师父的看得一愣,伍三思才笑了笑,一时并没有动人参,反而伸手从枕头下边摸出那枚虎符递给何洛。 “反正请了假在屋里,这枚虎符,用点你的血点字去岁。” “师父,不是点灵?” 何洛点完头忽然发觉师父的话里不对之处。 伍三思一脸理所当然:“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讲你蠢你不信,这个东西不比别的物件,它生来就是用作号令,调动天下兵马,比起点灵,让它的那段始皇行兵令活过来,才是它真正的意义。” 何洛明白过来,顶着他师父一脸看蠢蛋的不爽眼睛,提醒自己不要打病人,不要跟病人一般见识,带着虎符下了楼。 这枚虎符保存得完好,只有腰身与尾巴有几个小小的损坑,连修复都不用,只要点灵去岁,它就能成为一个极好的法器。 何洛要做事,银霜就乖乖的捧着本子坐在桌子另一头抄字温习昨天学过的东西。 伍三思说得轻巧,何洛摆开架势仔细打量了这枚虎符后发现了难处。 一般点灵,是点这个物件全身的脉络灵气节点,但他师父讲了,这个符不要点虎,而是要点字。深想一下,就是把每个字都用点灵之术点活它,字有了灵气,才能让虎符活过来。 这就是个细致的活了。一般物件儿大小都摆在那,可字只有这么大一个,虎符小,字就更小,要看出每个字的灵气节点在哪,难度不是一般的高。 师父给这么高难度的活给自己做,怕也是看出自己情绪不太好,想让自己分神吧? 想明白这些,何洛深吸一口气,抛开杂七杂八的胡思乱想,让自己集中精神仔细研究虎符上的字来。 唐委员那天回了家后一查,就让人把摆在屋子里的大大小小的美人俑摆件与美人图都移了个屋放不说,还订了一批的玻璃罩子一件件仔细给罩起来存放。 到了晚上,唐委员做梦,梦到飞檐走阁的大唐大户人家,自己坐在几前,平时的话歌女舞姬早就吹拉弹唱开了宴席,但这晚不一样,每个美人儿,包括自己身边围绕的美人们都哀哀怨怨的掩袖看着自己,眼里有的泪珠滚滚,有的则似泣欲泣哽咽无度,但怎么着都风姿款款,直把唐委员看得心跟泡水里似的软成了一片。 最早梦里认识的美人依进唐委员怀里,极为委屈的道:“唐郎,您为何忽然之间厌恶了妾等?可是妾身红颜老去叫郎君厌倦?亦是郎君另得新欢要弃妾等离去?” 她带了头开了口,其他的环肥雁瘦不一的美人便也跟着叽叽喳喳的围上来哭问,直把唐委员哭得一个头好几个大。 他先还耐心的解释,可怎么解释都是枉然,最后渐渐失了耐心,大吼一声道:“都给我住嘴!” 做过土匪头子,手里沾了无数人命的一方军阀气势全开起来威力不小,美人们都被这一吼惊住了,保持着各种姿势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以前一直谈吐不凡温柔体贴的唐郎。 唐委员吼完了,看着美人们惊吓委屈的样子心里又后悔,他咳嗽两声,放柔了声音:“并非是那样,只是近来有重要之事,怕是累及你们受伤,便想稍远些,不会波及你们。你们放心,我唐生智爱护你们还来不及,哪舍得抛弃你们呢?” “哦~是这样么?” 涂山氏云娘,也就是唐委员最早梦里结识又恋上的美貌女子忽然掩口笑起来,她唤来侍儿端上纸张笔墨往唐委员面前一摆。 “既如此,不如唐郎为妾等立下字据为证,妾等保证安安静静听从安排,静候郎君归来。” 第122章 嫁祸 唐委员一听要立字据,一个头好几个大,正在着急想着办法想推托时眼前的景象忽然剧烈恍动着,耳边也传来自己老管家忠叔的声音。 “老爷,老爷,有客人来了。” 唐委员睁合着眼睛花了几秒才听清门口的声音,看着自己熟悉的屋子才渐渐清醒过来,他不耐的问:“来的么子人?” “老爷,是委员长那边的人。” 唐生智这几年其实因为派系斗争被白首长张大帅等人联手抢了些地盘不说,更是策反了他一批人马,气得唐委员病得去了上海修养了好长一段,别看这光头一脸悍匪的样子,其实粗中有细得很,虽然折损了人马,可手里仍掌握着一大批。加上早些年投了国党参加的各种战役打得那个威风,他又有江湖义气,待手下仁义,所以军中口碑极好,留下来跟他的人基本忠心,比起别个部队,有板有眼,说正规可正规得多。 唐委员啧了一声穿了衣起来,忠叔在门口跟上他,嘴里汇报:“来的人是个面生的,带了委员长手令,我看过印章,确实是委员长的没错,我已经将人请到书房里等着了。” 忠叔家五代为唐家效力,忠心耿耿,别看唐委员叫他忠叔,其实他人不老,也就五十出头一点儿,只是他前后服侍了唐家三代人,称声叔是唐委员对这个老兄弟的尊重。 唐委员心里有了数。 虽然北伐战争他反对了委员长,但这个人能力手腕都有,最让唐委员看得上的是他提出并建立陆军军官学校,本身看着不强壮,但上得了战场,狠得下心肠,27年在派系斗争里孤立无援,被自己和汪、李等大阀逼到了绝境时他居然能远走日本寻求支援不说,回来后更是离弃了自己原来的妻妾,娶了宋家女儿为妻。 宋家是什么?那可是大大有名的政治家、外交家、金融家,宋家的姻亲可是孔祥熙,孔子的后人,国党政府财政部长!他留学归来,推行的各种利民政策极得净阀赏识,更精心策划了当年的各国来使参观华北运动会,赢得了洋人交口称赞。后来华北大旱,他又通过关系好的洋人教会向华洋义赈会贷得了美元,再提出以工代赈修建公路渡过灾难不说,更推动了交通经济发展,赢得了北洋政府与人民的称赞推崇。 何况宋家的儿子也手腕高超,更是一手掌握着国党经济命脉,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家在美国人那边都说得上话。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像蒋委员长,有能力有头脑,既然弄不死,被他找到了生路,伴上这样强大有力的姻亲靠山,他的东山再起是显然可期的。 唐委员眼睛毒辣着,原来同意李、汪联手,本来也是想着几大势力之下,这蒋委员长定无生路,然而这个人居然硬生生从包围圈里走出一条活路来,光这一点,就让唐委员知道此人不凡。 他本来就跟李、汪等人因为利益暂时合作,结果等自己打进了徽省了,桂系的挑事儿,趁机给自己下套子,暗里策反吞了自己一批人马。 既然这样,也别怕他唐生智一个大老粗反手投靠姓蒋的回头对付他们。 唐生智也不怕得蒋委员长掉过头来对付自己。 他姓蒋的虽然有靠山,可现在更需要的是武装实力助他重登高位。 他唐生智被李、汪摆了一道的事哪个不晓得,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共同的利益。姓蒋的需要他这一方湘土大阀的武装势力,他姓唐的也需要一个有力的政治财力背景将自己的东西从桂系军阀手里头抢回来,一拍即合,不挺好的? 而且就他唐生智跟他崽的眼光来看,跟着姓蒋的必有出头日啊。 唐委员脑袋里想东想西想了一杂拉,但脸上半分没显出来,人未至脸上先带了笑,看起来憨中带凶得很。 “你好你好,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来人闻言站起身。 这是个年轻人,看着长相外貌很普通,嘴角自然翘,一见面就很给人好感。 他穿着文人长衫,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迎上唐委员态度也不亢不卑。 忠叔端了茶水上来后关上门,亲自站在门口守着,免得不长眼的过来打扰。 里头的商谈并没有很长时间,大概十来分钟后门就打开了,忠叔将人送到门口上了车,等车驰出了唐公馆这才转回身。 唐委员还在书房,忠叔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话给唐四爷。 “这姓蒋的倒是会找机会,他的人看样子已经渗透到姓白的那边,刚才居然来和我讲省城大老板给姓白的大量暗里送钱财的事,这是暗示你老子我拿这个由头明面上攻扦姓白的,让他乱个方寸。” “我晓得,我是你老子,还用得着你教?要动姓白的这事得做漂亮,怎么着也不能让人怀疑到我们身上……成了,你个当崽的怎么这么啰嗦,改天带你那个师傅回来呷饭,挂了。” 挂了电话,唐委员摸着光头给忠叔安排任务:“明天一早准备好车,我这病了一阵,病也得好了,该回去上班听差了。” 唐四爷刚从外头听戏回来就接到他爹的电话,等他爹挂了电话,他好笑,他爹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别别扭扭,什么他那个师傅,他唐四又没拜人家为师,更连人家请来做事都还没请动,怎么就成他师傅了? 想请人呷饭就痛快说,这老头哟。 他想完了喊来唐管家问监视白公馆的事,又召了幕僚与得力干将们高论刺杀白启宪的事,白启宪这人狡得狠,到处办了明的暗的屋子,行踪飘忽,姓蒋的那边怕是下过好几次手都没得逞,要不也不会半夜派人到他屋里提醒他老子“抓到姓白的就杀掉。” 看来这姓蒋的动手不成,就想拿他唐家当手里的刀子。不过也行,姓白的当年从他唐家身上硬撕了一大块肉,这个仇也是时候报了。只要得了手,他们唐家在军统里的地位更牢固,更能震摄一大批心怀鬼胎不怀好意的魑魅魍魉。 他这边监视着人家,人家同样也派着人监视着他们。 很快的,有人深夜造访唐公馆的事就传到了睡下的白首长的耳朵里。 “看清是哪边的人没有?” 来人摇头:“看不清,这人很谨慎,戴着帽子,帽檐儿拉得很低,用手抓着差不多将脸挡光了,身形也看着陌生。” 白启宪来回踱着步,迅速在心里扒拉着军统里的派系、自己的敌对,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但能肯定一点,唐生智这老东西跟自己不对付。 当年趁着北伐自己狠狠从他身上咬了口肉下来,策反了他手下的得力干将,姓唐的倒也狡,马上装弱避开风头装病跑到上海疗养。他去年被手下的人趁机推着重回湘郡,明里暗里跟自己针尖对麦芒的事儿还少? 虽然不晓得今晚是么子人给他递了么子消息,但肯定一点,怕就最近的搞政府主席鲁平下台这事儿要对自己下手。 反正早结了仇,早晚要怼上,不如自己先发制人,学日本人对付张大帅那样,弄死他了,趁机把他手下那些兵力呷到嘴,再把责任推到日本人身上或姓蒋的身上。 有了想法,白首长也不睡了,唤人去把自己的几个得力手下喊过来召开小型的会议。 “这个好办。姓唐的住所就那几处,我们搞个夜袭,干他NIANG的。” 有人道。 马上有人出声反对:“姓唐的弄死,还有那唐家小狐狸崽子。要是他父子两个不一块宰了,唐四爷报复心重得很,到时候只怕带着人马真投入蒋派去,反而是给我们树了个大敌。” “我呸!这敌不早就树起来了?还用得着现在?不过确实是,打蛇不死反被咬,要我讲,父子两个一块干掉。” “他一个只晓得武力打战的蛮夫,生的崽哪有你讲的那样狡猾,要我看,要不是有他爹罩着,他唐四只能在山里耍泥巴。” “依老夫看,白首长几次在外头遇刺,怕是蒋派给唐系示好。蒋派当年败走日本,后来休妻娶了宋家女,虽然重新有了靠山,可手里头缺人。他要重新登上国党的高位,没有武力哪成得了事?这么一想,首长您几次遇刺倒十有八九是蒋派的人做下的,一来去除您这颗眼中钉,扶持唐系重新夺回湘郡牵制住广西广东我们桂系北上让他在南京那头坐安稳,二来也是给唐系卖个好,表明与唐系合作的决心与诚意。这三来嘛,除掉了首长您,桂系大伤元气,姓蒋的自然会趁水摸鱼接手您手下的力量。” 这老者此言一出,满堂沉默了。 “依老夫所见,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只要首长遇了刺,抓到犯人指证姓唐的,事实摆在那儿,他一个悍匪还能不上军事法庭?” “要是他晓得这行刺进行裁脏嫁祸的是蒋派的人物,想来唐委员心里会不好受吧。” 白启宪等人越听眼睛越亮,听完了都哈哈大笑直呼妙计。 第123章 实验 白启宪对自己这位手下极是信任,他仔细把方才提到的前因后果想了想,越想眼睛越亮:除掉姓唐的,他崽打下的那片公司铺子产业不也全是自己的了? 军队军队,想壮大人手,拉拢人心等开销花费就大,到处要钱,姓关的虽然供着自己,但这些年他生意做大了钱赚得满盆满钵了,心也开始野了,别以为他不晓得,他背地里给姓唐的送礼送东西,这是看着姓唐的在几次政治局会议上被点名称赞、又从上海回来湘郡了呢,嗅到了他要复起的机会,打着主意想甩开自己重新换个靠山。 这姓关的算个什么东西!没有自己这棵大树,当年凭他那点子小钱能在省城开起银行?早被别个连骨带皮吞下肚了!拿他点孝敬怎么的?那是我白启宪应得的! 现在还想着从自己这里捞好处,借自己名头跟姓孙的和日本人对着干…… 想到这,白启宪阴沉沉的笑着,划算着怎么做个大局干脆一次将唐氏父子和关大先生一块儿给解决了,将这两家的丰厚产业尽收囊中。 关大先生和唐氏父子三个不约而同的在梦里打了个喷嚏。 省城的郊外,连绵起伏的稻田和小山陵之间稀稀落落座落着乡村田舍,星星点点也不知什么时候飘起的雪花里,偶尔响起一两声狗叫,万物沉睡,两个黑影忽然出现在其中一户人家的门口。 这两人肩上扛着大麻袋,学着老鸮叫了几声后那户农家从里开了门,等这两人猫腰机灵的进去,门里探出人头左右看了看这才关上。 农家的院子不大,开门的人提着个防风油灯在前头引路,引着两人进了屋后搬开了屋里一边床头,露出后头藏的一处暗门,门后是处阶梯,一下往下延伸进黑暗,虽然阶梯看着不长,但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们三人没有说话,按顺序进去后又从里头将门关上。 前头的人提着灯照路,下了一段阶梯后一拐身,又继续往下,明显这处是个挖空的四方地下,而且特别深,走了差不多百多梯才到了底,底下的一方是道拱门,门上悬着巨大的方形长条的断龙石,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持刀的汉子,这两个汉子眼球无光,像两潭死水,皮肤呈青黑颜色,又像被吸干了一部分水份,皱皱巴巴的如同半个骷髅。 持灯的汉子拿着灯在他们面前晃了晃,灯油散发出一股古怪的气味,大概让这两个守门的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持着刀的手和迈出的腿又退了回去恢复成守卫状态。 背后两个背着大麻袋的汉子不出声的跟在后头往里走,显然对这里也非常熟悉。 他们一进去这个古墓门,里头是条甬道,除了墙上点了火把,隔一段路还有同样的像骷髅的人守卫着,戒备很森严,两个人背着大袋子没敢东张西望,老老实实的走路,越往里,空气就越难闻,飘荡着一股强烈的尸臭与鲜血混合的味道,同时还有各种腐霉味儿。 这个墓室很大,耳室很多,每个门都另外装上了新的木门,隔着门不时能听到抓挠的惨叫声与奄奄一息的叫救命声,还有古里古怪的像动物一样的咆哮声、嘶吼声。 等走到了主墓室门口,门口守着的除了两个持刀的,旁边还蹲着两条狗,这两条狗眼珠子一片暗红色,嘴角滴着涎水,大概是闻到了生人气味,兴奋的站起来发出低声咆哮。 提灯的人从怀里摸出两块不知什么动物的生肉丢给两条狗后头一回开腔:“可以进去了。” 这两个人扛着东西进了主墓室。 主墓室很宽,正中间原来应该摆放棺椁的地方却被挖成了一个四方样子,里头安了一个巨大的青铜鼎,这鼎咕噜咕噜直冒热气水泡,里头的水呈绿色,气味闻起来腥得不行,显然下方还安装着加热的炉子。 鼎里坐着一个人,这个人要是孙世庆在这里,一眼就能认出来是他的小儿子孙存禄。 此时孙存禄哪还有在宴会上色咪咪打量聂璇、与关大先生相怼的恶毒嘴脸,他像是经受着很残酷的拷煮,皮肤上一个又一个的绿色水泡,油亮亮的,整个人不停的挣扎,可是他被割了舌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无声的张着嘴痛苦扭曲了脸部像在嘶吼,嘶吼间仿佛嘴里又是有舌头的,只是那舌头非常的细长,上下摆动,前端分了岔。 走得近了,透过翻滚的腥水能看到他身上被铁链子捆着,下身本来应该是双腿的地方两条腿已经整根没了,反而是一条像是白色的水桶粗的蛇尾巴在里头盘着。原来腿断处和蛇尾相连的地方密密一圈不平的针线缝着。他浑身上下全是大小不一的泡,好像一戳就会炸开,就是扛麻袋进来的人刚才一路声色不动,进了这个屋后都忍不住额头脖子开始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墓室里的周围依着墙摆放着大小的罐子、铜鼎,一面墙上则打了钉子,挂满了各种形状可怖的刀具。下方是个只到人大腿高的原来摆棺椁的石台,上面红红黑黑,能看出来还有未干的新鲜的血液。 一个老头正在台子前拿着玻璃瓶子往小鼎里倒东西,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咧嘴一笑。 这老头干干瘦瘦,看起来像个最普通的农人,穿着一身黑色衣裳,两个汉子见了他将麻袋放下,并腿抬手给他行了个礼。 “佐佐木大人,这是您要的货物。” 老头看着麻袋,两个人赶紧弯下腰将袋子打开,扯出里头的东西给他验货。 袋子一扯掉,露出了里头捆着的两个人。 这是一男一女,年龄都在二十多岁左右,穿着简单,衣服上还有补丁,但脸色不错,显然身体底子还可以。 佐佐木脸上露出笑来,他一笑,微微显出嘴里的一嘴牙,不是普通上了年纪的老人的稀牙,而是一嘴稀疏但牙小、尖利的牙齿。 他弯下腰,拿手掰着两个人的下巴左右打量,又翻开眼皮子查看,嘴里问道:“打晕的?” 两个人一头的汗,背上衣裳都粘在了皮肤上,但两个人显然不敢乱动,听到问话站得笔直的道:“报告大人,没有!自从大人您说用药会影响实验品质量,我们现在改用打晕的方式以保证他们的身体良好。” 老头满意的点头,看着地上的一男一女小眼睛放射出狂热的、如同看到好猎物的可怕光芒。 “做得不错,只是实验品数量少了点,虽然这种二十岁左右的正年轻的身体质量最好,但是为了大帝国,还需要一些各个年龄的孩子参与这项伟大的实验。好了,你们下去吧,记得下次多送些孩子过来。” “属下明白了,大人。” 两个人再次敬礼,退后几步后转身出了主墓室。 在大鼎里泡煮着的孙存禄听力应该还好,听到这段对话后挣扎得更加厉害,然而他做的只是无用功,老头看着年老,但力气显然非同常人,他轻而易举的抓起昏迷不醒的女子,拖着就往石台上丢,眼睛却看向鼎里的孙存禄。 “孙君,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可是你们华夏的一句老话。加油,熬过了这段时期,你就是我最伟大的杰作,你将为大帝国做出巨大的贡献!” 他话音落下,换来的是孙存禄更加剧烈的挣扎与痛苦的嘶吼声,老人像是听着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把女人身上的绳子解了,轻轻拍了拍手,不一会儿便有五个半骷髅的汉子走了进来,一个扛起地上的男子将他用铁链子捆住堵住嘴丢在一边,四个则走到四台四角,按住了女人的四肢。 佐佐木从自己刚才调配的鼎里挖了一勺粘粘糊糊的的东西出来塞进女人的嘴里,等了一阵后这女子脸上开始出现痛苦的表情,他这才从墙上挑挑捡捡拿下了几把刀子,又拍手唤进了一个汉子。 “去,去把一号屋里培育出来的狼蛛送过来。” 黑暗的地下深处,绝望的惨叫声绵绵不绝,然而这声音穿透不过厚重的地表,并不能让隔着距离的其他住户们听见。 雪越下越大,没过多久山、田村子都被埋在一片雪白之下,世界静悄悄的,师兄弟打着哈欠起来时都打了个哆嗦。 “我说今儿天怎么早得这么早?” 何洛抱着胸,凑到窗户边往推开一丝往外看,外头一片雪白。 “下雪了。” 毛珌琫哦了一声,利落的穿好衣裳,活动下了手脚,将棉袄丢到师兄脑袋上。 “起来练功了,不然师父又得骂人。” “急么子,师父不是生病了?他肯定窝在床上呢,哪有劲头来监督我们,嘿嘿,让我偷下懒。” 伍三思站在楼上,听到这话别过头跟银霜讲:“听到莫有?外头下雪了,快回屋穿厚点,免得冻到了。” 说完探个身子出去要笑不笑:“穿那么厚还练么子功?怎么,一到省城住两天就变得细皮嫩肉成了公子少爷了?都给我滚出去站桩去!” 银霜吐吐舌头:虽然恢复健康的三叔是好,可三叔也恢复得太好了些,骂起哥哥们来,嗓门儿清亮。 第124章 下黑手 关大先生和孙世庆两边都在召集人手,更找了关系在江湖下了悬赏,但很快两人就不敢动弹了,因为出了件大事,军统的白副司令在武北省遇刺了。据说白启宪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两省戒了严,封锁了各处进出口在严查凶手,关孙两人哪敢在这种时候作妖,搞个不好就有可能因为私扩武力而被当成刺客给牵扯进去。 除了关孙二人,就是普通平民百姓也更加龟缩起来,街上每天多了来回巡回的士兵而不是警察,荷枪实弹,只要看到行迹有点古怪的,不由分说就动手抓人,一时间繁华热闹的夜晚各种活动都冷清了许多,晚上在外行走的人数大大的减少,就连江湖人都收敛了许多。 这些天师徒几个上工都不方便,在街上走着随时会被拉住问话,等好不容易到了关公馆,聂璇虽然仍来学习做事,但面色客气,看着何师傅的眼睛时时哀怨又难过,就是年纪大的师傅们都感觉到了气氛古怪,个个分了精神,拖累手下工夫。 尤其是大少爷,像是跟何师傅有仇似的,有事没事儿跑到这院来训话,他一来,就算训的是何师傅这个后生,可老师傅们也得放下活计跟他打招呼,加上就在不远处训人,声音还不大不小都听得到,就更加分神了,直把常师傅憋得狠了,看大少爷就有点儿厌恶了。 没别的,常师傅可是带着私活让何师傅夹带着在做,这不是影响何师傅给自己做事吗? 关梦龙自打聂璇跟何洛吃饭回来,看到她眼睛通红,对自己态度也冷淡了很多,心里就生出一股气来,他把这股气全归结到了何洛头上:要不是这个穷小子使坏,表妹哪会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以前虽然跟自己拌嘴,可关系还亲热,可现在呢?根本就是要把他当个隐形的。 何洛被个比自己还小一点的人天天喊着训话,尤其这个是还是仇人的儿子,更是恨不得上去拳打脚踢问他知道他爸做下的缺德事不,可他心性坚毅,每到这个时候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要忍住,家族宝物师门经书还在他们身上,忍着,等把东西弄回来再狠狠的把这张讨厌之极的脸给踹到泥里踩几脚。 他硬生生攥紧了拳头,指甲扣进了肉里受住了关梦龙的刁难,因为每每垂着头,聂璇看得又怒其不争,又是心疼,连带着对关梦龙更加讨厌。 她表哥有么子了不起?舅舅幼年还不是卖身到大户人家当小厮,因为聪明灵俐会来事,又刻苦肯学得了提拔跟到国外才慢慢发起家来成了现在人人尊称一起的大先生,他关梦龙和自己母亲不过都是享了舅舅的连荫福气罢了,哪个祖上还不是泥腿子穷人出身?数典忘宗、自以为自己是人上人,学识还莫得何师傅深厚,他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去人家面前指手划脚的?没了舅舅,他关梦龙什么都不是! 聂璇越想越气,单方面的跟关梦龙冷战了。 她态度越差,关梦龙就越生气,送礼被拒,好言亲近连个白眼都得不来,心里头就更加把这一切的源头按到了何洛身上,要不是近来严查得厉害,他都恨不得指使护卫队长带人把这姓何的往死里揍,干脆把他两个手都给折了,让他没了呷饭的手艺,看他不冻死饿死街头。 然而这么恶毒的法子现在实施不了,关梦龙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训了好几天何师傅后免得自己看到他会气死,又干脆不来院子里转了。 他不来,先生们都松了口气,常师傅甚至拉着何洛问:“何师傅,你哪里得罪大少爷了?我看他这几天有事没事儿就挑你做的活的刺,他是大少爷,少东家,要是真得罪了可不好,你跟他赔个罪道个歉儿,虽然咱们一块做事的时间不长,但你这后生有本事,又勤快,挺好的。” 何洛听出他话下的意思,笑了笑胡乱应付了,回到家后差点将墙壁打出裂痕来。 伍三思看着徒弟那样儿直摇头,毛珌琫心眼儿多,一看师父那样子,估摸着师父怕是有想法。 师父能有什么办法给大师兄出气?现在外头查得严,晚上他们要夜探关府的计划被白首长遇刺的事搅黄了,白天做工,院子外头到处是巡逻的护卫队,要接近公馆接近关梦龙根本莫得么子机会…… 不对,是有机会的。 毛珌琫想到什么,眼睛一瞬间闪过一阵异彩。 他再看他师父,大老爷似坐在那儿嗑瓜子等呷饭,默默在心里勉强给他师父点了个赞:老狐狸。 晚上睡下,毛珌琫用肩膀推师兄:“师兄,你想不想整一番姓关的?” 何洛心情不好,没好气的问:“你有法子?” “前些天,咱们不是夜探了关府,放了些铜钱蚱蜢?” 毛珌琫给出提示来。 何洛当下陷入了沉思。 不错,前些天他们是弄了一批铜钱蚱蜢丢进了关公馆,那是因为要通过它们在关公馆里搜寻经书和秘宝的下落,但当时师父要他们两个学着点的是点邪增岁之术,这样的东西,一时半会不起眼,但过段时间,会聚集起阴气秽气,而这些东西是他们做出来的,只要想法子弄个引子丢进去…… 想通了这个,何洛抿嘴笑了笑,黑暗里眼神带上了一丝凶狠。 师兄弟两个凑在一块嘀嘀咕咕,又偷偷摸摸找银霜要了点东西,隔了没两天,关府的少东家大少爷拉肚子,拉得快虚脱了,屋里气味闻着难受就想下楼去楼下的厕所,结果被打扫的佣人没注意撞了一下,手没扶住脚下打滑,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接好了一阵、眼看再老实个一个月就好了的手臂再次摔断,就是上早工先到关公馆的师傅们隔着一些距离都听到了当时关大少爷的那声惨叫。 关大先生被儿子的惨叫声惊醒,披着衣连鞋都来不及穿就焦急的往外跑,结果一开门,被安排在屋里守卫的汉子给挤到门,十指连心,莫讲一次被夹的是四个指头了,何洛他们刚进关府,就看到乱哄哄的一片,管家跟护卫队匆匆护送着关氏父子上车。 人要倒霉喝水都会呛,因为走得急,抬着关梦龙的护卫队员绊了一下,结果让大少爷雪上加霜的伤手撞到了车门边上,关梦龙本来痛晕了过去,结果这一下又活生生给痛醒过来。 看着屋前车道上的鸡飞狗跳骂声一片,何洛长吐了一口浊气:姓关的,走着瞧,这才是开始! 他连日憋屈,这会总算出了口气,心情松快了不少,走在前头的伍三思不由得好笑:这两个蠢货,这会倒也不算蠢了嘛。 关府鸡飞狗跳,唐委员和唐四爷那边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白启宪的遇刺就像一根导火索,虽然没有明着说抓到了人说是他唐委员派人干的,但军统开会,桂系那派的人阴不阴阳不阳,话里话外就拿着他唐生智说事儿,说得好像是他看姓白的不顺眼派人行凶杀人。 可去他爷爷的。 他唐生智是出身山贼土匪没错,可他讲义气,做人光明磊落得很,虽然蒋系是跟他讲遇到姓白的就杀了,可他正在想计划还没动手呢,哪个就把这个事给先策划了。 怕不是老蒋那边派的人吧? 唐生智跟自己的一干手下分析这个事儿,唐四爷安静的听着,听完了才张嘴:“我有些话,爹,各位叔伯兄弟,你们都冷静一下,听听看我说得对不。” 唐生智自己是个痞子,带出来的兄弟们也带着匪气,但这些都是讲义气肯两肋插刀的汉子,差不多都看着唐四爷长大的,听了这话也不争得脸红脖子粗了,都点头:“行,小四要讲话了,都莫吵了,听小四的。” 唐四爷看吵得像鸡笼的办公室安静下来了,这才开口:“依我看,这个事,一,可能是委员长那边派人下的手;二,很可能是白启宪自己给自己下的手。” 他这话一出有人跳起来不服:“小四,这可不对了,哪有自己对自己下手的道理?他白启宪又不是个傻子。” 唐四爷也不急,点着烟一边抽一边轻声慢语。 “一般人是不会自己对自己下手,但如果是为了做个局套住我爹和诸位,那就有可能了。” “姓白的虽然传出来重伤的消息,可到现在我们哪个看到过他本人?派去的人打电话来讲是在抢救,那意思就是没见到,所以他是真受伤还是假受伤,我们都不晓得,我个人是偏向后者,他根本没受伤,只是放出个烟幕弹来迷惑我们。” “再者,这凶手没有抓到。因为白启宪受伤,军统会议上桂系的那些家伙明里暗里指责是和白启宪不对付的我们下的手,鼓动委员会投票限制我们湘军接受盘查,这个事儿可就是明显的针对了,接下来我猜他们怕是要从湘军里揪出几个嫌疑犯来严刑拷打或威逼利诱,让他们认罪指证是我爹的指使。” 闻言有人跳脚拍着桌子骂:“他们桂系的算么子东西?敢!” 唐四爷心里哂然一笑:他当然敢。 这次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桂系打着召开会议的名义,把唐系的骨干们都招了来,其实一进军统,他们这行人就相当于被软禁监视了起来,美名曰:为了防止有心人的利用打击,在事情真相水落石出前请他们接受检查。 姓白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怕是早买通了湘军里头的人做下了这个局,就是想将他爹连根拔起。 “敢不敢不管,这个事蒋委员长那边肯定也是听说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动,他既然想拉拢我爹控制两湖两广方便他在金陵成立新政府,那就得拿出诚意来。” 唐四爷吐了口烟,老神在在的一点也不见着急。 第125章 种蛊 唐四爷稳如泰山,唐委员对儿子信任得很,只笑骂了句:“鬼精鬼精的”也就任由他去了。 前几年他反过蒋,难以保证老蒋现在因为政治因素要拉拢自己的真心实意,所以这也是个机会,既然白启宪动了手,他就看看委员长会不会出手帮自己把这破事给解决了。 唐生智想到自己在平津的旧部,不由得笑了。 不得不说唐四爷是个明白人,白启宪这事儿一闹出来,远在金陵的委员长气得就摔了好几个笔筒镇纸。 他在北伐的时候好不容易脱困而出,借着宋家再次翻身,可他有了财力支持,也能从美国人手里买到大量军火,但手底下能用的兵将太少。桂系当年吞了湘系的唐生智一大批人马,两边起了嫌隙,这个事儿让委员长看到了拉拢唐生智的希望。 姓唐的是个土匪,可他会带兵打仗,更疏财仗义会收买人心,别以为他不晓得,就算是唐生智的得力干将李品仙那个战将被桂系的收编了去,可私下里心还朝着这姓唐的。 得了消息,气得发过脾气后委员长冷静下来,想了一会儿打个电话到了武北省军政府。 就在省城到处戒严的时候,省城的湘郡中学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一间仓库里围着四个人,拿着大衣套在头顶盖住了脑袋与中间的那盏油灯在开会。 其中一个年长的戴眼镜的学者小声道:“国党内部派系斗争形势日趋严峻,这次白启宪被刺杀,一定会激化湘桂两派的矛盾。自从二七年姓蒋的撕破了脸发动‘四一二’事件,国共的合作破裂,到现在到处清共,我们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同志们,这种时候我们千万要稳定团结,不能在戒严的巡查军队前暴露。” “不错,卢为民同志说得对。开展爱国爱民宣传、发展爱国积极人士壮大我们的队伍、坚定信念,将工、农、兵组织起来进行革命是一项长期而艰巨的任务,我们一定要小心谨慎。” 这人说完,另外一个年轻一些的浓眉大眼的青年迟疑的道:“同志们,你们说,我们有没有可能接触一下唐生智,看看这位跟国党那边关系的虚实,如果能把他争取过来,我们的工农武装割据的方针就更容易推广。并且争取到了唐生智,湘郡与武北就都可以成为我们的革命根据地,从而扼制住两广的国党军队。” 他这个话提出来,其余的人一时都沉默,在思考这个可行性。 “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 卢同志可能是几个人当中的领导,他对这事做了总结,看向年轻的青年:“王常生同志,你的文物货商身份比较适合进行接触,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王常生严肃应下。 讨论完这件事,卢为民又将眼光看向在场的年龄最小、并且是女性的同志。 这位姑娘柔柔美美,穿着学生衣装,要是扈老十在这儿,怕是要惊讶出声,这个姑娘不是别人,却正是五小姐慧如。 她此刻全无在盗门的柔柔弱弱,一双眼睛坚定又坚强,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她同样压低了声音向组织汇报情况:“卢首长、几位首长,学校的思想进步的学生很多,我这边带领着学生会成员抄印了不少宣传小册分发了下去,已经有一部分同学经过我们的考验,心性坚定,思想积极进步,经过学生会会议,我想请示一下首长,可不可以将他们吸纳入党?” 她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册递给卢为民。 “这是那些同学的名字与家庭情况。” “另外,我也借盗门五小姐的身份接触了一下底层的江湖人士,有所触动的人不少,如果他们投身革命,肯定能成为一批中坚骨干的力量。” 王常生听了这话皱起眉,不认同的摇头。 “慧如同学,江湖人士投身革命我们当然欢迎,但要说他们能成为中坚骨干力量,这点我不认同。” 卢为民等人倒和颜悦色,既不否认也不点头,反而看向慧如:“慧如同志,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说出来。” 慧如显然对眼前的情况有所准备,她口齿清晰又有力的道:“江湖人虽然是士、农、工、商四民之外的人,但江湖人有本事,五花八门本事不同,虽说坑蒙拐骗的不少,但真正身怀绝技的也不少,并且江湖是个庞大的体系,有着堪比全国广大的消息脉络,如果晓之厉害让他们投身革命大军,不仅方便我们在湘郡的革命工作展开,更能及时得到一般革命工作得不到的情报。” 王常生轻哼了一声:“慧同学,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样的消息?什么江湖人,不就是一些偷鸡摸狗、吹拉弹唱讨权阀有钱老板欢心的伶人?他们哪来你说的那样大本事。” 慧如涨红了脸,瞪着眼从心底生出一股被轻视的怒气。 真正的江湖并不被一般人知晓,她晓得这个原因,但也为这话听着感觉刺耳。 同样是讨生活,只是江湖人多丐多盗,多杂耍唱戏算命看八字骗取钱财就被世人这样误解,慧如想到门里给自己表演绝技的那些兄弟,又深深觉得自己的想法没有错,身怀绝技的人材不该被埋没,如果他们也投身革命,一定能为革命的全国性发展做出巨大贡献。 就在慧如红着脸要争论的时候另一个老同志贺得清开口批评了王常生:“王同志,你这样的思想很危险,那些人和我们工农兵有什么区别?同样是生活在社会阶级底层的人物,如果能争取过来,我相信,确实可以壮大我们的革命队伍,并为革命做出贡献。” 他肃脸训完王常生,转过头来对慧如和颜悦色的道:“慧如同志,你提出来的问题确实是个好问题,这件事就交给你,你先想办法接触看看,如果可以,我和卢同志再深入一步接触。” 慧如被领导肯定,抿着嘴坚定的点点头,同时大方的接受了王常生同志的道歉。 她能理解王常生,他是一个商人,他接触的多是商贩老板,出入的场合让他看多了卖艺的伶人。她是一位坚定革命的好同志,不会因为对方这点言语失误就斤斤计较。 一场顶着戒严秘密召开的小型会议在黑暗里结束,外头的寒风刺骨,时不时飘落的几朵雪花更让这个夜晚趋向凛冬,但开会的四个人都坚信着,这只是黎明前的黑暗,革命的光明迟早要来临。 省城的另一头,范十九爷与扈老十打过电话,等扈老十挂了,一转身就看到滕咒阿婆站在后头看着他。 “阿婆,你怎么起来了?是不是炉子里的石头冷了?我这就去重新热几个换了给你热被窝。” 滕咒阿婆笑着摇头,她喊老十:“莫有,石头还热着呢,我起来喝个水。老十啊,来,回来省城你一直忙,我们娘两个好久莫有好好说下话,你要是不睡,就陪我聊下天。” 两个讲了下家常,说了下孩子和老十媳妇能干,将家里家外收拾得井井有条,滕咒阿婆拉着扈老十的手:“阿婆我年纪也大了,现在这个世道,到处是土匪,到处军队打仗,你们也不容易,阿婆这把年纪了,也就你这半个崽,每天你出去,我这心里都提心吊胆的。老十,你现在的这活计,要我这老太婆看,做的也不是良心活,要不,带着阿兰和孩子,跟阿婆我进寨子里住,日子是清苦了点,但有族人在,总是一方净土,莫得土匪强盗敢来打的。” 扈老十听得动容,他看着滕咒阿婆的面孔。 老人家眼神已经不好,脸上的皮肤也干干皱皱,只能依稀间看出年轻时的风采,还长了斑,头发也花白,可就算一把年纪了,看着自己的时候那眼睛也是世上最和蔼最动人的,老人家看着么子都不晓得,可他们更通达,更敏锐,更能感觉到有么子事怕是要发生。 扈老十心头发软,很想张嘴应下来,然而刚才与范十九爷商议的话又在脑袋里浮现,他张着嘴,结果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一个大男人,哪能这么大个人了还要老子娘为他操心?家是他的责任,让娘和婆娘孩子过舒服日子才是他应当努力奋斗的。 就这么一卡顿,滕咒阿婆大概就明白了老十的意思,她叹口气,声音在一盏豆黄的烛火里似乎也跟着寒气丝丝飘摇起来。 “要是老十你有另外的打算,我也不拦你,只是你人在外头走,凡事要小心。我这里也莫得么子好东西,虽然已经不养蛊很久了,但我这里还有个老伙伴,陪了我十多年了,我把它交给你,好歹遇到事能给你挡一挡。” 说着滕咒阿婆扬手就往扈老十胸口一巴掌拍下去。 扈老十瞪大了眼,默默的受了这一掌,在阿婆手掌拍过来时,他看到阿婆的指间似乎有一道细微的金色流光闪过,再摸身上,啥感觉也没得。 “阿婆,你给我下了么子蛊?” 扈老十把拍完一掌后像是全身力气被抽尽,一下老了好几岁的阿婆掺到了屋门口,终于在离开时忍不住问。 滕咒阿婆躺在床上虚弱的笑了笑:“不早了,你快回屋睡吧。” 站在阿婆的屋门口,扈老十站了好一阵,他的心里有一丝不安,但又无法说出是么子不安,最后只好怏怏的回了房。 屋子里,阿婆并没有睡着,她闭着眼长长的叹了口气:“老十,你可要好好的。” 第126章 下手 城里戒严,军统打着保护唐委员的名义将他父子等人软禁于军统里头,范十九爷和扈老十还在想忍耐一阵,然而关府突然闹出动静,两个人虽然没碰面,但都心里蠢蠢欲动,范十九爷吩咐下去:“让人盯死医院的动静,有什么消息赶紧的传回来。” 扈老十也差不多是这个打算,就连何洛也有点坐不住。 他私下拉住毛珌琫:“师弟,你说这回关梦龙会不会住院?” 毛珌琫心里有数,扬眉道:“师兄,你这是又打算晚上偷摸去医院了?” 关府人多,医院是公共场合,能让关大先生留下的人再多也有限制,何洛就不信凭自己跟师弟两个人的身手,还能制不住那些只有三脚猫功夫的护卫大汉,麻烦就是这些人手里头有枪,所以不能正面硬扛,得辅之迷药。 江湖的偷鸡摸狗之辈都有这种药儿,但何洛不想去买,怕落人口实被人顺着这个线索把自己查出来,他拉着毛珌琫:“这回不用你去,我只想要你帮我买几份药。” 他嘀咕着把药名说了,毛珌琫一听就琢磨出是要做十分厉害的迷魂药。 迷药有很多种,江湖里不入流的是那种粉末状,那是鸡鸣狗盗辈爱用的,迷魂药可比迷药高级,无色无味,既有可喷的、又有烟状的、还有液体的。像粉状的有种更是拍肩子使用,只要事先自个吃了解药,把这粉子往掌心一涂,一拍对方肩膀让对方吸入药味儿就能把人迷倒。 毛珌琫一琢磨就猜师兄大概是要弄烟子的和拍肩的。毕竟医院人来人往,看护虽然比关府少,但也有起码七八个彪形大汉。 帛门走的医道,对药物自然非常熟悉,这样的下九流的药物儿不多不少也有理解,师兄自己是有本事自己把药配出来的,可他拉着自己,显然是晓得自己一个人弄太打眼,会被教育他们做人要诚实正直善良的师父给再教育,扯上自己做幌子。 “行,下工我想办法去买。” 毛珌琫应下来。 做活做到快中午,关府的管家坐着车子回来了,常师傅正好在外头,看到了便上前打听关大先生与少东家的情况。 他是老人,管家倒没防着他,将关氏父子两的情况说了,长叹一声:“十指连心,老爷当时手指被夹得重,四个指甲头里头出血都成黑色的了,医生上了药已经包好了,近来怕是提不得重东西,要好生养。少东家就麻烦了,手骨还没全长好,这下子又断了,只能住院。” 常师傅道:“您也是辛苦了,这是回来打点少东家住院的东西吧?我还拉着您浪费了时间,实在是对不住。您先忙,您先忙。” 说完常师傅就走,走出两步想起来又喊住管家留步,道:“是这样,我受大先生恩惠这么多年,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这心里实在挂记着过不去,我想傍晚下工了和其他几个师傅去探望一下大老板与少东家,您看成么?” 管家点点头,两人这才散了。 回到院里,常师傅便拉着几人把这事说了,几个师傅都点头说要得。何洛因为有师父在,他现在出声得少,多由得师父做主,听到师父点头,他溜了一眼伍三思,一对上师父好像洞明一切的眼光,何洛赶紧拍马道:“我听师父安排。” 关梦龙又住回了他上次住的病房,关大先生手受的伤算是轻伤,但关太太挂念着,加上关大先生听说儿子的骨头这次断了三截,要动手术,心里担心得不行,便依着太太的话干脆也要了间病房住到了儿子旁边。 他这举动无可非厚,只是这样一来带进医院的护卫便翻了倍,而且据何洛观察,大概上一次医院的事有了阴影,这回人数不仅多出两倍,还个个带枪,尤其那些挑出来的护卫块头,腰圆膀粗的肌肉绷紧,一看就是有两把刷子。 就算再厉害的人请来了又怎么样?何洛咬牙恨想,这么个大好机会,他绝对不会错过! 到了下午完工,趁着师父他们买探病的果子药材等,何洛跟毛珌琫不动声色的也弄了点子药材藏在身上。 外头大街上戒严的士兵比前两天要少一些,一路走过去被拦着查了四次身份,但何洛敏锐的感觉到查话时士兵们口气明显没得以前凶横,观察一番后又发现巡逻的士兵们在一队队撤走,等进了医院,几个师傅提起这个事,都猜怕是对白首长行刺的刺客有了消息。 这姓白的跟他们八拐子打不到一起,何洛并不放在心上,但这个时候街上的戒严放松,还是很大的方便了他晚上行事。 借着探病,何洛对病房里外的警戒心里有了个数,到了夜里他偷偷起身,刚从柴火堆里摸出偷配的迷魂药,就被横里伸来的一只手夺去了一半。 毛珌琫理直气壮:“师兄,上回的事我们两个一块儿去的,这回我也去。” 何洛沉默了一下,没有反对。 他二人避开街上还残余的巡逻队伍向医院奔去,监视着小院的江湖人也都是些鬼精,发现二人的动静,当下也不迟疑,分出人手就缀着二人跟上去,另一边儿又把这事往扈老十和范十九爷那里传。 关大先生跟他儿子住院的消息传到了扈老十他们耳里,这两个江湖人同样以为这是个天大的好机会,只是两人就去关府踩点还是去医院,有了一点小分岐。 扈老十主张去关公馆,他理由也充分:“关大先生把他屋子看得那么严实,显然东西就藏在他屋里。再说了,有藏宝图,哪个会把图天天带在身上走,我觉得去关公馆找东西的机会大蛮多。” 范十九爷偏偏唱反调:“我倒觉得越是重要的东西,放在哪里都不如放在自己身上安心。” 王掌柜的看了会争吵,笑道:“要不我们分两路,一边夜探关府一番,一边又去医院看看。” 不管哪边,要想找东西,都得要艺高胆大活过硬的人,故范十九爷语重心长的拍拍扈老十的肩膀道:“这个事,就靠你了。” 扈老十本身就是个厉害的贼人,他手下有十一个兄弟,身手都不凡,他也亲自考验了心性品性,确认确实信得过,倒也不拿乔,把这几个兄弟喊进来问话:“等下子我们要分成两批,一批去关府,一批随我去会会关大先生这个老狐狸,你们要退出的话就趁现在,不然就再也没得机会了。” “咱们是‘收百物’这行当,今儿个要做的却是‘开天窗’‘撬排塞’这两行的活儿,一个不慎怕是会引起这两个行当的兄弟的误会,以为咱们不顾规矩抢饭碗。可都记牢了,把脸和身材藏实啰,千万别叫人把咱们给认出来。” 一群汉子应了是,晓得是做正事了,也没有平时的打闹嘻哈,由着心挑了队伍,很快就分成了两队,扈老十带队准备夜探关公馆,另一队则捂着笨厚衣裳与袋子里的蒙面巾子去医院。 范十九爷也晓得这种时候是盗门的人大显身手,他们丐帮的弟子可没人家飞檐走壁那本事,但也不闲着,同样喊来了忠心的兄弟分成两路。干嘛去?去给扈老十他们放哨。 就在江湖的人走在路上时,何洛跟毛珌琫已经到了医院。 有过一次偷翻的经验,两个不费吹灰之力就翻进了墙。他两个躲在树丛子里抬头打量关氏父子住院的楼房。 关大先生表面看着和善,但实在是个多疑的人,自从上次他怀疑自己跟儿子的讲话被人偷听了,连在屋里都安排着人守在房间内,还定时开窗检查。 眼看着上头的人缩回身子关上窗户,何洛不由得骂了句老狐狸。 毛珌琫问:“师兄,对方戒备森严,看样子再像上一次我们从窗户那走怕是行不通了。” 何洛冷笑一声,黑暗里的眼睛闪着森然的光芒。 “莫要紧,我们乔装打扮一下,扮成医生混进去。” 两个人避开巡逻打更的,摸进了医院里。 大晚上的医院冷清了不少,两个人蹑手蹑脚缀着一个推药车的护士往值班的办公室走。 等门关上,里头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毛珌琫四下打量了一下,冲何洛点了点头。 何洛从怀里摸出迷药,他跟毛珌琫先把解药吃了,然后打开纸包儿,用指甲抠了药粉,凑近门缝,就着漏光的缝细往里弹药粉,他边上,毛珌琫也在做同样的活儿,两个大男人牛高马大的,可做这细致活儿又灵活得很。何洛这药配得又猛,劲头大见效快,不一时就听到里头男男女女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下去,最后消了声。 何洛冲毛珌琫一扬下巴,自己先轻轻敲了敲门,里头没有反应,这才摸出一截细树枝插进锁孔拧了几下,听到嗒的声响,何洛伸手一推,门开了。 两人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关上了门,这值班办公室里躺了六个人,两个男的,四个女的。 何毛二人将人都摆放好,动作麻利的就去解穿着医生身上的长褂。 他两个个头大,人家医生身量没他们高,尤其毛珌琫,胸前的扣子都扣不拢,手臂和腋下绷得死紧,怕是动一下就会挣发线。 何洛看着师弟像是被上了刑具的僵硬的样子,原本一直愤恨压抑的心情忽然就得到了缓解,他忍不住笑道:“师父喊你秃毛熊还真莫喊错,师弟,要是有镜子你可真得好好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快把我笑死了。” 毛珌琫脸上表情不变,但显然而见脸色微微黑了。 ——这个师兄,不仅蠢,还非常欠揍。 第127章 假的! 毛珌琫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兄装模作样的用口罩把脸挡住,佝起背假装医生往楼上走。 不出所料,关大先生这次安插了不少人手把住了贵宾病房,因为还高价从江湖上请了打把式,何洛隔着距离就打量出门口八个人当中有四个浑身肌肉紧实隆起,尤其是肩膀,腱子肉比平常男子要厚上几倍,加上块头,上身横宽都要宽些,尤其有两人太阳穴微微鼓起,看得何洛心里直打鼓。 他学艺的时候已经十多岁,虽然以前在家族也练了,但那时候小不经事,经常躲懒,真正发起狠还是从探望村子看到一片灰烬残垣后。在山里他只有挨揍的份,到山下跟人真正动手,还真没动过。 何洛紧了紧握着迷魂药的手,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不出紊乱。 “查房。” 等走近了,八个护卫警觉的排开把路挡住,何洛扬了扬手里作记录的病历本子,歪着嘴笑道,抬手就是一扬。 江湖人反应可比一般的护卫要快,也更警觉,当下有人叫道:“闭气!有古怪!” 最前的两个正好是太阳穴微鼓的江湖打把式,他们冲步便从两边夹击过来,何洛急退,扔了病历本子从左边褂子口袋里掏出一把东西就冲这二人又是一扔。 两个打把式嗤笑:“别以为我们会——啊!” 两人话没说完,就觉得眼睛一痛,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捂着痛叫出声。 何洛骂了句:“蠢货,这可不是迷药,是辣椒辣椒粉子。” 毛珌琫追上来,跟他一人一脚将这两人踢出了老远迎上了后头的人。 有辣椒粉和迷魂药在手,走廊的八人哪还有抬手开枪的力气,很快就被师兄弟两人给解决了,但同样的,骚动引起了病房里的人的警惕,里头有人侧耳贴着门倾听外头的动静,结果发现外头刚才还骚动,这下又安静无声了。 关梦龙紧张得不行,看着屋里的六个汉子道:“你们喊应外头一声,问问发生了么子事。” 护卫队的队长点头,张嘴喊:“三才,三才,外头发生么子事了?” 他声音大,隔着木门正从护卫们身上搜枪的师兄弟两个听到,毛珌琫走到门前故意捏住喉咙回话:“没事,有人走错地方了,我们赶不走,赖在一边。” 何洛拿着枪,这玩意儿他见过没碰过,都不知道要怎么用,最后还是放弃了,两手各提了两把枪站到了门边,跟毛珌琫一人守住一间门,把住了门口。 护卫队长还是谨慎,喊手下:“你开门出去看下,把人轰走,不肯就让他们用武力。” 这队员小心的打开一条门缝,脑袋还没探出去,迎接他的就是一把迷魂药。 这药一吸就倒,后头病房里的人都发现了不对,护卫队长大喊:“快开枪!不是自己人!” 他喊的动作不慢,江湖的打把式扑上来的动作也不慢,可何洛早拿着枪就往里甩手而出,四把枪直袭四个护卫的汉子,何洛自己往地上一滚,躲过了两个打把式的攻击,抬手就快如闪电的往人家腿上穴道一点。 这两个打把式两腿一软人就往下倒,当下明白是遇到道上的人了。他们也是仗着自己身手好,不像关府的护卫队枪上了膛,以为双拳就能起保护作用,两人的枪都别在腰后,等反手抽枪想攻击时,何洛又是一把迷魂药甩出来。 护卫队长护着吓得脸色发白的关梦龙缩到了角落,他举着枪,可因为打把式挡住了何洛的身体,他根本无法射击,倒是旁边的一个护卫提枪就开,可何洛警惕得很,两眼忽然瞪过去,他满含仇恨,瞪大的眼睛像刀子似的把这队员给吓了一跳,手一抖,碰的一声巨响,枪嘴青烟直冒,然而根本没打中何洛,反而打中了一个打把式。 何洛双手迅速在袋里一摸再一拍,空气里顿时弥漫开一股甜香味儿。 除了何洛,屋子里其他的人,甚至连护着关梦龙躲躲闪闪摸到门边想外逃的护卫队长与关梦龙都闻味儿身上突然一软,头脑就昏昏沉沉迷糊了起来。 关梦龙心知不好,就着大开的门,他恍惚听到隔壁他爹那个屋也有声响传出来,但这会中了迷药的他半开半合的眼睛看东西都是个糊的重的,听到的声音也像是远方的山谷回音一样,根本反应不上来。 关梦龙只觉得自己软成了一根面条,感觉自己被拎了起来又扔到了地上,他痛得很,可哼叽着发不出声,只能模糊的感觉领口衣裳被扯开了,有人从他脖子上扯走了什么。 就在模糊的光亮当中,关梦龙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白褂男子左右开弓抽得他眼发黑,脑袋痛得不得了,嘴里还涌上了异味儿。 何洛满腔欣喜与激动的从关梦龙脖子上扯下了他看到的那个绳子。 这是他家的祖传之物啊,终于能物归原主了! 何洛忍不住咧开了嘴,然而嘴角马上就被冻住了。 绳子确实是他家的那根不知名的材质所制而成的不错,可下边坠着的石壁根本是个假的!仿的! 石壁本身并不好判断年头,但何家这块石壁打小就被传给了何洛,何洛贪玩,他记得他八岁的时候因为嫌弃,拿着刀在石壁的最下方划了两刀。刀痕虽然浅,又加上佩带时间长,表面渐渐看不到那两处刀伤,但他习惯用手去摸那个地方,尤其是发现家毁村亡后,每天摸刀伤成了他的习惯,这会他下意识的就去摸那两条刀伤,然而一摸之下光滑一片,竟然根本感觉不到浅浅的划痕。 何洛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当下红了眼抓住关梦龙就抽了几大耳刮子。 他几乎气疯了:“你忒么敢抢我的东西还弄假的骗我?我打死你!” 他连揍了几下,揍得关梦龙的脸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嘴里的牙可能磕了肉,嘴角都流了一丝血丝,何洛只觉得自己浑身泡在火里头,烧得旺热,脑袋一片空白,恨不得就将关梦龙打死,然而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声音,他手还没落下去就被人扣住。 毛珌琫扯起失控的师兄就跑:“来人了!快跑!” 何洛怒火中烧,想也不想就想甩开毛珌琫,然而毛珌琫被师父喊秃毛熊不是白喊的,他力道其实非常巨大,钳着何洛竟没让师兄挣动分毫,反而一边疾跑一边另一只扬起来就给了何洛一拳。 “师兄,你醒醒!姓关的那边来了江湖人,他还打了电话报了警,我们得快跑点,不然就有大麻烦了。” 他这一拳用了六分力,打得何洛咬到嘴,巨痛加上满嘴的血锈味儿总算让何洛脑袋清醒了几分,没有焦点的眼神开始聚焦。 毛珌琫一边出脚如风的解决闻声冲上楼来的医院巡逻人员,一边在护士们的尖叫声中抽空瞟了师兄一眼,看到何洛脸色铁青但好歹眼睛有了点神采便不再关注师兄,只是抓住何洛右手命门的手没有松开。 两个人一路硬冲到了一楼,眼看大门在望,然而猛的两道黑影快如闪电的一闪而过。 师兄弟两在山里没少配合着跟师父对战,当下下意识的各自侧身扬手就甩迷药辣椒粉。 那两个黑影再快,但师兄弟两也不慢,显然甩出的药和粉子多少吸了点,这两人身形一跄,何洛反身冲上去就扣住其中一人的手臂一捋,把他从自己手里夺走的那个链子给夺了回来。 可就这么一下的耽误,更多的蒙着面的汉子从楼上、大门堵了过来。 “把东西留下,你们就可以走。” 一个汉子出声,师兄弟两个一听就知道这人变了音,根本用的不是本声。 何洛冷笑一声:“大路朝天,本来各走一边。奇珍异花,自然能者得之。你们这是要坏江湖规矩不成?” “江湖规矩,夺彩夺到鸡打鸣,兄弟,你以为你能从我们这么多人手里逃出去?” 那汉子不吃何洛这套,反而压迫性的上前一步。他一动,周围的七八个汉子也围近来一圈。 师兄弟两个被包围了,但还留了心打量着这突然冒出来的对手。 这些人莫有拿兵器,但手指骨头都明显有变形,可见练的是掌上功夫,也不晓得是哪路子,而且刚才为了对付关氏父子和护卫队,两个人的药和粉子也都用得差不多了,服个软交出东西,是肯定能从这个门里走出去,然而何洛咬紧了牙,摸到那根带着微暖热意的古怪链子,眼眶就发热。 他咬牙道:“有本事自己动手来拿,我倒要看看你们七八个耐不耐得了我何?” 这几个江湖人原来还想借人多势众逼迫这人将得来的东西交出来,没想到对方是个硬骨头,面对自己一行竟然半分都不肯退让,是条硬汉子。 要是放在往常,这样的人他们是想结交的,然而现在有利益当前,几个汉子也被激起了火气。 他们正要动手,何洛的胸前突然紫金光芒大放,一阵奇特又威严无比的、让人由心生出恐惧的吼声蓦的震天响了起来。 第128章 再次潜入 空气震出了肉眼可见的波纹,在场的所有人顿时都顿住了,就连毛珌琫都和其他人一样没了反应。 作为声音中心源头的何洛受到的影响最小,他的耳朵里听到的只是一声幼稚的动物又软又萌的奶叫声,也就怔那么一下就迅速反应了过来,一看到全场的人都傻了,何洛直觉这是大好的机会,他回头一看同样傻掉的秃毛熊师弟,拖起他就狂奔。 出了医院,外头正在赶来的警察和一些花草树木里冒出来的遮了脸的汉子们都一脸呆滞,何洛不明白为什么一瞬间突然发生了这么诡异的事情,只知道现在逃命最要紧,他还没找回真品,现在还不能暴露。 毛珌琫被他一扯就慢慢回了神,两个人跑出了老远将身上的衣服和口罩都丢了,这才回了屋。 屋子里静悄悄的,两个人做贼似的弓着大块头儿以为这样就能不被人发现似的上了楼,想把耳朵贴到门上偷听屋里动静,脑袋一凑过去,两个人不约而同感觉脸贴到的东西滑溜梆硬还特别冰凉,师兄弟两个马上装作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在巨大的怪兽的虎视耽耽下心虚的溜下了楼。 师父也真是,这家伙明明是自己发现的,怎么反倒成了师父的跟班小弟了,还这么尽职尽责,也不知道私底下是不是收了师父什么修补好处。 到了楼下,毛珌琫拉住何洛:“今晚医院的事肯定打草惊蛇,姓关的狡猾多疑,他肯定不会再相信医院的安全,会撤回关公馆里闭门不出。” 何洛转眼就明白了师弟的意思。关府主事的人现在不在,今晚是最好探查关公馆的时候。 他心里憋着一股气,一团火,原来以为今晚借机下手把东西能抢回来,然而没想到居然是个假的,曾经的怒火愤怒结果只被逼得烧得更旺。 何洛从袋子里摸出来那根链子,狠狠的把假石壁给扯了下来丢到地上。 不用毛珌琫提醒,浑身怨恨之气都要化成实质的何洛将这真链子放到枕头里藏好了,与毛珌琫再次投身进了黑暗。 关公馆抽调了一批厉害的武装护卫去了医院,师兄弟两一摸到关公馆附近就发现了不对。 “暗里埋伏有人。” 毛珌琫声音压低得像蚊子叫。 “对方显然有武功路数,呼吸不太一样,不晓得是不是姓关的请的暗兵。” 何洛比划了一下,毛珌琫明白了意思,两个人悄悄摸到隐藏的一个人那片儿,将所剩不多的迷药给撒了一把出去。 何洛撒药,毛珌琫窜出去,在那人发现不对但中了招往地上倒的时候把人扶住,拉到角落里靠墙歪好了,一把扯了对方的手和脉门进行查看。 江湖的丐帮可不是随便坐在地上乞讨的那类,毛珌琫摸到了两手茧子,又捏了捏对方的手骨,这才站起来跟何洛无声的潜进黑暗里。 “对方确实有功夫,两手变形,但右手变形程度大一些,掌茧厚,显然是个用单手长棍兵器的。” 何洛听了脸更沉,眼神穿透了路灯下的围墙,像是看进了关公馆里头似的:“一定是江湖人。我们那晚听到的事在江湖上怕是宣传开了,这种时候关大先生不在屋,抱着跟我们一样的念头来搜找关府的人肯定不少。” “快点,姓关的要是醒得快,肯定反应得过来,会急吼吼的回来,我们的时间不多,得手脚麻利些。” 他说着一个助跑脚在墙上像跑步似的蹬几下就上了墙头,毛珌琫紧跟其后,两个如同灵猫窜到树上又落了地。 扈老十领着几个兄弟用迷药放倒了外头巡逻的一个小角落进了关公馆。他们是专业做贼的,虽然扈老十这些人做的是收百物,但他们几个多少私底下也练了练别个行当的功夫,尤其扈老十还有他师父指点。 他们一行人潜进了关公馆,结果跟何洛一样,还莫近到大门前就发现还有人抢在他们头前先进了屋。 这些人同样蒙了脸,但看那身形和身手,扈老十怎么看都熟悉,等看到其中一个人的脸后顿时脸上就不好看了。 别的兄弟显然也认出来了那个人,有人呸了一声:“那个杂毛,跟了姓孟的又到这里来了,我看他们队伍里还有别的人,怕是有几个门派的长老联手了,十哥,怎么办?” “夺彩夺到鸡打鸣。这些人看样子比我们先到一阵,我们要是冒然再进去,怕还莫开始翻就会被他们先发现。都备好药,我们在外头门窗下等着,等他们出来就用药药翻了,坐收渔利。” 权衡一下利弊,扈老十选了这个最稳无一失的法子。 做贼的眼看目标在前自己却不能进去,心里发慌,有人忍不住干脆道:“要不我们捉个人套问一下情况。” 这个扈老十不反对,于是这个叫阿金的兄弟带了两个人走了,不大一会扛了个人回来。 阿金个子不魁梧但声音很洪厚,他玩着小刀子贴着这个被堵了嘴的人的脸皮子耍花样。 同样是江湖人,这个人显然被阿金这手给吓住了,他瞪着眼惊恐的转着眼珠子,生怕阿金一个手抖刀子就落到自己脸上。 旁边阿金的弟弟阿银道:“兄弟莫怕,我们兄弟这手稳得很,就是他耐性不太好,要是问你么子你不老实交待,他一发火起来,那手可就特别抖。你要想保命,最好还是乖乖听话,有么子就都讲出来,晓得了么。” 这人想用力点头,然而畏惧阿金手里看不清轨迹的刀子,只敢小幅度的眨眼。 阿银又吓了他一番,确实这人确实晓得好汉不呷眼前亏这个理,终于高抬贵手扯下了他嘴里堵着的布。 “你是哪个手下?” 这人犹豫了一下,晓得都是江湖人,想必自己讲谎也迟早要被戳穿的,何况冰凉的刀子还时不是拍打着自己脸和脖子,他干脆老实交待:“都是一个道上的,我也不瞒兄弟你们,我是长春会的。” 扈老十听得心里一惊:居然是长春会。姓孟的竟然跟长春会的拉上了关系坐上了一条船,看来今晚抢在前头进了屋子翻抄的都是厉害麻子。 “不是我吹,兄弟,你们要在道上混,最好还是把我放了,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捉了我是小事,但惹上长春会的会长和长老,这个江湖怕就莫得你们容身之处。” 他这样一讲,阿金就踹了他一脚,因为嘴被阿银知机的捂紧了,痛叫声全给闷在了喉管里头出不来。 “你连我们是谁都莫晓得,扯上会长和长老的老虎皮子做大旗,我们可不是吓大的。怕个屁,老子就是宰了你,这月黑风高还下雪的,哪个晓得是谁做的?” 这下子这人不作声了。 他们这头说着话,一个兄弟忽然道:“有动静,里头有打斗声。” 这下子所有人眼光都放到了关公馆的大房子上。 盗门的人,耳聪目明手法快,当下这些人专心致志看了一会,便都发现了不对。有没有完全掩实的窗户缝里确实传出了非常细微的碰撞声音,接着二楼有个窗忽然被撞开,一个人影被人推着从窗户挤出来大半个身子。 这人显然是护卫,他张嘴想叫,后头的人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往他脑袋上砸了一下,这人就软倒了下去被拖回屋里后窗又关上了。 “回。” 扈老十等四个人眼力特别好,看到这人头垂下的时候有啥东西从头上往楼下的草地掉,怕是被后头的人下狠头砸出了血或是砸死了。 这种时候往里挤简直就是给自己身上找一身骚,扈老十虽然痛恨这么好的时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但他更担心自己兄弟几个的安危,也不拖泥带水,带头转身就走。 被绑来的人给忘在树丛后头,他想大叫喊来人放开自己,可又怕声音引来关府的护卫,只能憋屈的缩成一团,抻着脑袋眼巴巴的看向关公馆的大门。 就在他冻得直哆嗦,头顶上的树忽然轻轻颤了几下,有人落在树上。 这人吓了一大跳,好歹在江湖上混的,反应特别快,他瞬间就摒住了气身上绷得紧紧的动也不动半分,就跟个雕像似的。 后头来的师兄弟两个哪想到树下的杂矮树丛里还躺着个人,一点也没停留的下了树就往关公馆跑。 何洛他们是跑了,医院的人在他们跑出了好几百米路才不约而同浑身一震恢复了知觉。 蒙面的汉子们看着原本应该被他们围攻的地方现在空空如野,都是一脸疑问,然而还没进门的警察的嚷嚷声让他们感觉到事情可能有了不可挽转的发展,老大当机立断:“走!” 这些人身手矫健灵活,警察们冲进来后他们早跑得没了人影了,等到了楼上贵宾病房,躺倒一地的护卫让警察们眼皮子直跳个不停,等看清躺在地板上的居然还有关大先生和据说是他儿子的关梦龙,领队的队长骂了句倒霉,支使了个人赶紧的去给局长报信。 第129章 哭 关大先生醒来第一时间就是关心隔壁间的儿子,等看到关梦龙脖子上刺眼的、因为链子被粗鲁扯下时勒出来的一圈红肿勒伤,关大先生再维持不住多年练就的表情。 关梦龙摸着脖子气得半死,跟关大先生告状:“爹,我看这次这么明目张胆都敢打上医院来,除了孙家真不作他想。爹,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 关大先生铁青着脸,没有理会儿子,他已经不指望警察办事了,对怂在后头的护卫队长道:“走,都回关公馆!” 关梦龙头一回被亲爹无视,当下有点惊愕,他想追问关大先生,但看亲爹那可怕的像要杀人的脸色还是咽下了到嘴的话。 随便敷衍了赶来的警察局长几句留下个人报案细说经过,一行人坐着几辆汽车赶着回了公馆。 汽车的声音在夜里特别刺耳,潜进公馆里头都来不及翻找,先跟另外潜入的人打了起来的师兄弟二人听在耳里,等声音渐近就感觉出不妙,他们借招向后退开,望着窗户就扑。 对方显然也和他们一样的心思,前后都迅速从门窗撤了出来后狂奔逃跑。 跑离了关公馆不远,后头公馆灯火陆续亮起来,人声加上杂乱的脚步声,还有狗子的吠叫声,将夜晚的宁静搅破,关大先生这次是真正的震怒无比,他踹翻了沙发,指着被集中在地的被药倒的护卫们怒喝:“给我把这群酒囊饭袋给我弄醒来!告诉他们滚!一群没用的废物!” 同样中了药,被用沾水的帕子给弄清醒的女眷们都被面目狰狞的一家之主给吓得缩在一边不敢出声,聂璇头还有点晕,听得舅舅怒气冲天,心里揣测着怕是出了舅舅特别在意的事情。 舅舅在意什么? 生意,好名声,关家后继有人。 可昨天舅舅和表哥都出了事,两个人住进了医院,这怎么和生意,和名声的影响是不大的,表哥是关家唯一的血脉后人,那问题想来就是出在表哥身上了。 聂璇很聪明,只是转念就猜到了一个大致方向。她偷眼去看关梦龙,留意到关梦龙一只手一直放在脖子上,不时摸一下,不时摸一下。 聂璇注意到这个动作,再次在心里分析:表哥今晚不对劲的很,他以前从不做这个动作,而现在时不时的就摸脖子,有时候看他好像是无意识的,莫非,他脖子受了伤? 可在医院住着贵宾病房,他能上哪再受伤去? 还是说他脖子上原来有么子东西,但突然没了,他一时不习惯就一个劲的摸? 聂璇再看舅妈,看那几个姨太太,她们显然被关大先生的怒火给惊吓到,都没有留意到关梦龙的不自然。聂璇心里一怔,舅舅发这么大的火,如果和表哥的不对劲有关,然而舅妈他们显然不晓得的样子,是不是……舅舅将某种特别重要的东西交给表哥保管,但这东西今晚遭了贼手,不见了?所以舅舅才这么愤怒火大? 聂璇觉得有点儿冷,她缩了缩身体,将毛毯裹得更紧些,便听到关大先生赶人:“女眷们都回房,这件事你们插手不上,别杵在这儿受冻了。” 等她们都听话的上楼,聂璇往后头看了一眼,沉默的跟在舅妈身后。 女人们都离开了,关大先生也让护卫队的人都滚了出去,管家这才小心近来问老爷要不要喝点茶,他摆手:“你去沏一壶洞庭春送到书房来。” 看着满地狼籍,关大先生对欲言又止的儿子摆手:“杨医生马上就到了,你先回屋里等着,手伤不是小事,让他们好好看看,把手养好,这个事爹自然不会就这样算了,等我们养足了精神,我们父子再敞心谈一次。” 关梦龙看一眼自己的断手,也感觉到他爹对他的维护,本来还想说的话还真说不出口了,于是点头安慰关大先生:“爹,您也别太生气,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要想的是如何应对,生气只会气坏您自己的身体,让敌人知道了,还会拿这个事嘲笑我们,您可千万别如了他们的意。” “爹晓得,梦龙,你看得清楚爹才最放心,上去吧。” 冷静下来的关大先生理智回笼,听到儿子这话,脸上的表情总算恢复了一点原来的面貌,父子两道了别,目送儿子在护卫的拥簇下回了屋,关大先生这才走向书房。 这夜发生的事情让关大先生这个从商多年的老狐狸感觉到了危险与恐惧,他拿起香,划火柴的手一直颤抖着停不下,直到浪费了好几根洋火才将香点燃了插进了何洛去岁后的那个香炉里。 清香在室内飘起,关大先生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他便没有看到香燃了一会儿持香炉浮现了一个小小的蓝色的身影,像个小孩儿,揉着眼像刚醒来似的,随后眼睛看向书桌下方的缝隙处,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起了好奇心走过去想掏出来,然而他怎么蹲爬手也伸不进去,便只好撅着嘴放弃,接着仰着头看着关大先生,眼睛里露出一点担忧。 这个小小的穿着蓝衣扎着朝天小翘辫子的孩子歪头想了一想,便抓着关大先生的长襟摆往他身上爬,直爬到关大先生怀里了,这才往上抻起上半身,两只肥嘟哮的小手按在关大先生的太阳穴上,竟是给他在慢慢揉按穴道。 关大先生闭着眼,惊试的随口道:“咦?头痛居然舒服了些。这个香要得,闻着像跟按摩似的。” 他称赞了,这小孩按得更勤快了。然而这温馨的时候不长,书房很快响起敲门声,管家送进茶来,关大先生喝了茶,心情这才真正的控制住,他睁开眼双手摸上自己的脖子,解开最上边的两粒盘扣,拉出隐藏在里头的一根红绳。 将红绳解下来,关大先生拿出放大镜,仔仔细细,一寸一寸的将红绳坠的那块黑黝黝的石壁不敢错眼的检查着。 还没巴掌大的东西,若是个掌眼先生在这里,大概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能看完,可关大先生硬看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最后才摸着石壁上并不明显的纹路,将它又系回自己脖子上塞进衣内后扣好扣子。 也许是外人,也许关家有内鬼。 关大先生无比确定自己那晚和儿子的谈话被人偷听了去,否则这消息怎么走漏得快?但哪个会晓得,梦龙那里的东西是假的? 这世上的那个天大的秘密,只有自己能得到,就连梦龙也不能。 这次的事辛苦梦龙做了挡箭牌,但为了关家,为了他,小小的牺牲也是能接受的。虽然愧对了梦龙一点,可自己做的是大事,只要能将那宝贝得到手,梦龙是自己的儿子,是关家唯一的后代,自己的这一切,将来不都会留给他么?想来梦龙要是晓得了,对这点子牺牲也不会计较的。 关大先生想着,鼻子里的香味渐渐弱了,他看向香炉,站起来将最后一点余香灭了回屋去休息。 等到门关上了,书桌下头响起了扑梭扑梭的声音,好一会儿一只浑身青翠得开始变黑的大蚱蜢从底下爬了出来。 它扑楞着飞跳起来,身上好像飘着一丝一丝的细黑烟子。 那个孩子突然现出身,满脸厌恶的隔着距离冲那只蚱蜢挥着肉肉的小拳头,蚱蜢似是有所感应,突然转过头来,两只小小的放着红光的黑眼睛盯着香炉,猝不及防的猛然跳起来扑向香炉。 空气震动了一下,似乎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孩子的惨叫声响起,随后恢复了一室寂静。 关家发生的一切何洛他们自然不晓得,两个躲躲藏藏绕着省城拐了个大圈跑回屋,都快没气了。饶是他们习武,这一夜下来两条腿都打颤,跟面条似的,要不是撑着墙,只怕就软到地上了。 做贼似的摸进屋,两个人在门边站了好一阵,确认屋里师父和银霜莫有起来,这才偷摸着摸到床上躺了。 何洛将链子抓在手里贴在心口上,松了气下来,他脑袋就乱得很,链子的凉意从手心穿透皮肉直达他的心脏与脑袋,他闭上眼,脑袋里仿佛就出现了一幕族人被日本人疯狂开枪杀死的情形。 鲜血染红了地面,雄雄火焰吞噬了他的家,他的家人,他仿佛看到关大先生拿钱买通了那个看似憨厚农人的巴三,又看到了巴三看到自己时那一刹的惊讶与两眼放光。 他怎么就那么蠢,没有看出来那个巴三当时是在自己这发现了么子,才故意受伤被自己救呢? 明明巴三的眼神时不时会溜到自己脖子上来,他是蠢到么子地步才以为那个人是老实,是不好意思?分明是内里藏奸! 他,对不起何家的列祖列宗! 对不起他爹娘啊—— 旁边的毛珌琫没睡,耳朵灵敏的听到旁边侧向里头墙壁的师兄气息不稳,像是无声的在压抑着。 毛珌琫默默的在心里叹口气,哭出来也好,遇到这样的事,师兄怕也压抑久了,久抑成病,明明不是他的错,可这个世道,对好人,总是不公道的。 师兄,莫难受,你还有师门,还有师父,还有我呢。 第130章 怀疑 关公馆的事第二天全城皆知,外间在传因为接连出事,不仅关公子名义要办的宴会取消了,连关大先生的生日宴会今年都不准备举办了。 外界唏嘘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虎视耽耽想借机踩关家生意的多了海去,关家的铺子整好后照常开着张,但明眼的发现关大先生现身的时候确实少了许多。 师傅们放了一日假接着照常上工,几天下来,几个师傅们都发现活重了,量多了,某天下了工,管家喊住伍三思,师兄弟两个先回了家,等了约摸半个小时,师父就在后头回来了。 伍三思放了手里接的传单,脱了外头套的大衣,抱着手搓了搓道:“这下雪天真是冻死个人啊。” 何洛倒了杯热茶上来,伍三思接了双手捂着,闭着眼一脸舒畅:“还是热乎乎的舒服。” 他说完了,毛珌琫在一边问:“师父,管家留你做么子?” “做么子?”伍三思笑一下,笑得有点儿让人琢磨不透。“留下来是问我我们师徒三个帮常师傅做活的事。说是来了批货,比较赶,你们也晓得,常师傅做得多的是青铜器,他是讲不会亏待我们,但我说和你们商量一下,明天答复。” “这个事你们两个怎么看?” 何洛跟毛珌琫坐下陷入沉思。 这个事来得突然,要说正常,也正常,但要说不正常,他们又觉得有哪里有违和感。 想了一会子,毛珌琫谨慎的开口:“最近闹出的事太多,讲不定这是关大先生准备来个大转移或大出手弥补损失。” 伍三思听了点点头,也不继续这个话题,转头问银霜么子时候开饭,师兄弟两个就晓得依着师父的尿性,是打算接这个活了。 他两个没得异议,活一多,能接触关家内部的机会就更多。 何洛受了打击,哭过一场后人沉默了很多,上工的时候虽然仍会指点聂璇,但只要聂璇不开口,他基本就只做事不抬头,他这样的态度一天还好,过得两三天,聂璇心思巧慧,渐渐就看出了不对劲。 这几天她一边提醒人家对她无意,她做么子要一厢情愿呢? 一定要和何师傅保持距离,两个人当普通的师徒就好,一边又忍不住暗地里眼神关注着何师傅,心里猜测着何师傅这是出了么子事,整个人像是变了似的。 她不敢去深想,那日在包间何师傅跟她讲的何家与关家的恩怨就让她晓得两人之间怕是隔了天堑。 怎么会这样呢? 舅舅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她知道的关大先生,仁义大方,对下人从不苛刻,在外界也口碑人缘很好,生意做得大都一直强调做人要有原则。 然而突然有这一天,自己居然被颠覆了对舅舅的认知,聂璇怎么都不敢相信。 她又想起当时的自己,又惊又怒的指着何师傅道:“舅舅不是那样的人!你肯定被人骗了!何师傅,你想拒绝我不要用诋毁我舅舅的方式!我聂璇敢爱敢恨,你直接跟我说没什么大不了,可你不该用这种方法!我的一片心意不是这样给人践踏的!” 聂璇捂住眼睛。 那时候的何师傅有惊讶,有欲言又止,也有一丝伤心,可什么也没说,默默的看着自己甩门离开。 真的是他错了吗? 还是说……舅舅……真的伪装得太好,是个彻底的伪君子? 满心的复杂纠结着,聂璇想起表哥的不自然,舅舅那晚的涛天怒火。她趴在床上想了又想,起身往关梦龙房里走去。 “表哥在不在?” 聂璇在两个护卫的监视下敲了敲门,听到里头关梦龙的声音,她走进去。 关家现在像个铁桶一样,不止楼上楼下的走廊里有护卫,就连关大先生和关梦龙的屋里都时刻有四个汉子守着。 关梦龙坐在窗前的桌边看书,见到聂璇起身相迎道:“表妹怎么来了?快坐。” 聂璇坐到他对面,努力让自己脸色看起来担心:“表哥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我和舅妈提心得要命,现在舅舅又勒令我们没事不可以出去,在屋里呆久了实在闷,就过来看看表哥,和表哥聊下天,顺便借两本书看。” 关梦龙看着对面的表妹。 自家的表妹长得听说既像自己的小姨又像姨夫,捡了两个人的优点,明眸皓齿,笑起来的时候眼波灵动带着一点小狡黠,又像海棠花开。因为喜欢读书又爱笑,身上的气质又柔和了一股书香之气,像是真正的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是很多女子比不上的。 他记得表妹七岁的时候被他父亲领回家,告诉他这是表妹,他那时候十多岁了,第一次见面就对这个表妹喜欢得不得了,软软糯糯的喊自己表哥拿着大大的小鹿一样的眼睛看自己时,他的心都快化了,只恨不得把自己喜欢的好东西都给得她。十几岁的少年已经懵懵懂懂晓得长大成亲的事,他偷偷去问父亲他能等表妹长大了娶表妹么,父亲笑着说只要他优秀,只要表妹成长得也很优秀,就一定不让表妹外嫁给别人。 这话,他每一天都记着,他也在努力让自己各方面优秀,让表妹喜欢自己。 表妹现在眼里的关怀与担忧做不得假,那么明显,只把关梦龙看得心痒痒,他咳一声,“这点小伤没事,让母亲和表妹担心了。” “表妹想看什么书?这次我回来带了很多书籍,我记得你喜欢看福尔摩斯探案,正好在上海的书局看到世界书局出版的全译《福尔摩斯探案全集》,我拿给你。” 聂璇顿时一脸惊喜:“表哥居然还记得我这套书没有看完一直挂念着?林先生翻译的《福尔摩斯探案》看着有些吃力,福州话的翻译总让我忍不住和英文版本的做对比。” 闻言站在书柜面前的关梦龙笑道:“这次你可以放心了,这回可是程小青、周瘦鹃与严独鹤三位先生共同翻译的,不但案情比林先生的版本全,翻译严谨,注释详尽,在上海的书局卖得很畅销的。” “太好了,真是太谢谢表哥了。” 接过关梦龙递过来的书,聂璇笑得有点小羞涩:“我能在这儿跟表哥一块看书吗?” 关梦龙正愁回国后和表妹相处的时间少,闻言简直求之不得,他看聂璇穿的衣裳有点单薄,便喊自己的长仆方生:“把屋里的炭烧旺些,别让表小姐冻着了。” 他这么体贴,聂璇又是感谢又是害羞的笑了笑,当下两个人吃着点心看着书,不时就书中办案的观点与细节进行讨论,时间过得又是温馨又是愉快。 一盘点心吃完,聂璇时不时抬手抹一下额头,关梦龙时刻拿眼偷偷注视着娇俏可爱的表妹,自然发现了聂璇的不对劲,眼看着聂璇如玉的脸庞渐渐浮上粉色,心动之余他也明白表妹这怕是觉得热了。 他正要开口让方生将炭火弄冷些就听到聂璇嘟起嘴抱怨:“太热了,表哥你怎么让人将炭烧得这么旺啊?你看,你也出汗了,也不擦一下。” 关梦龙听到表妹关心的话,高兴得不行,接过聂璇递来的帕子,看到素雪的帕子一角绣着一枝银丝傲梅,梅下还有个小篆体的璇字,心头就是一荡,本想将帕子塞进自己怀里,但看表妹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他只好忍下昧掉帕子的心思,虚虚擦了擦额角道:“表妹的手帕我用过了就脏了,我先留着,让人洗干净了再还给表妹。” 聂璇大方的点头。 “好,帕子我有很多,表哥不用急着还我。” “对了,表哥,我看你脖子也出了汗,你也把脖子擦一擦。” 聂璇提醒关梦龙,一边说还一边眨着眼拿手指指着关梦龙的脖子。 关梦龙穿衣很严肃,在室内穿着西式的衬衫,扣子扣到了第二个,聂璇对他笑颜如花,直笑得关梦龙高兴无比,表妹说什么他就觉得是什么,当下拿着帕子给自己脖子也擦了一把。 也许是确实流汗了,也许是聂璇的话让他觉得脖子确实粘乎乎的难受,加上聂璇又一直看着他笑,关梦龙擦着脖子便又解开第二粒扣子擦抵。 聂璇拿着书对关梦龙甜甜的笑一下,指了指他没擦到的地方,这才低下头重新将视线落在书本上。 他两个表哥表妹相处得洽,到了晚饭时间金桂来请了,聂璇才依依不舍的放下书。 关梦龙见她不舍,自然很上道的让方生将书都帮着送到聂璇屋里去。 自从关府接二连三出事,关家的气氛低沉很多,平时得宠的姨太太都收敛了妖俏,化妆也改成了淡妆,一桌人食不言的吃完饭,关大先生将关梦龙叫去书房,聂璇则回了屋。 她一关上门,笑脸就沉了下来。 表哥的脖子上一道勒痕,颜色已经变得青黑有点散开,可见原来确实是戴着东西。 是什么东西被抢让舅舅如临大敌?甚至让舅舅在屋里更加加重了看守,还吓得足不敢出屋? 聂璇几乎不敢去联想,不敢想这东西是不是和何师傅祖地被舅舅弄走的东西有关系,她咬着唇,在脑海里回想舅舅书房前的守卫与屋里巡逻队交接时间,心头浮现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131章 窃听 想到便做,聂璇的视线在屋子里搜索,努力回忆自己有什么可以使用的趁手的东西,随后眼光落在了一角的留声机的喇叭上。 她想了想,卷起袖子就上前用力拆留声机。 书房里,关大先生不晓得楼上自己的外甥女起了疑心,正准备借喇叭做成古代式听瓮来偷听自己的谈话,他移动书架上的一本书,架子的一侧无声的向一侧滑开,露出后头一个进身非常浅的小密室。 这密室放的是个大铁柜子,挂了无数道的锁,关梦龙站在一边看着,正想这么多锁要解到么子时候,却不想关大先生挑了其中一把开始解。 “这是鲁班锁。”留意到儿子感兴趣的眼神,关大先生也不瞒关梦龙,给他讲解这个锁的来历。 “也叫孔明锁、八卦锁,这种拼插器具内部的凹凸部分(即榫卯结构)啮合,十分巧妙,外观看是严丝合缝的十字四方体,如果不是对鲁班锁有所研究,这个锁是很难打开的。” “爹珍藏的东西都锁在这个柜子里,除了这个鲁班锁,你看,还有这二十四道锁当中的这把无钥字码锁。这种锁是同治年间发明的,别看它横式圆柱体样子普通,但你看这把负,由很多的转环组成,每一环面上都刻有不同的字,这锁哪,转环越多越难打开啰。” 关梦龙听了,仔细打量这两把锁,鲁班锁确实非常的巧妙,他看他爹先是考虑着抽出其中一根,然后又反手转动第二根抽出来,抽得越多,那叠在手上的锁片竟完全一样,这下便是对国外洋文化甚是推崇的他都觉得不简单起来。 解开这把锁,关大先生将锁片放到书桌上,又来解无钥字码锁。 这个锁是厚铜锁,呈长圆形,两头雕成梅花花瓣形状,锁身则分成了许多格,刻了有字。 关梦龙对华夏文化学习得不深刻,看半天没认出是什么字来,只感觉古朴浑厚,还是关大先生道出真相,这些字是小篆体。 这把锁很难开,足足有三十二个字,一字一字的转动着对换,花了一点时间才在最后一道字对正后发出一声轻响,上方的锁鞘咔的弹开。 柜子打开,关梦龙几乎被整柜的金条给晃花眼。 除了金条,还有好些用盒子小心装好的珍稀财宝,关大先生看着儿子,将来自己的产业都是要交给他的,便将东西都摆到书桌上打开给关梦龙过眼。 其中一个小香瓜大小的翡翠摆件是个翠绿的西瓜,绿色清透灵动,间夹着天然墨玉的西瓜条纹,浑然天成,无一丝瑕疵,关梦龙只一看便心头浮上一句话:价值连城。 像其他的还有宝石革带、秦半两、一幅金缕玉衣、一樽黄金三足酒杯等等等等。尤其那樽黄金三足酒杯,关梦龙特别喜欢。 这个杯三足是黄金象头,鼻尖微弯撑着杯身,杯身底点翠色,夔龙耳,杯身是复杂的缠枝镶宝太阳花纹,除了一处缺了一块宝石,品相可说得上相当完美。 “这是金瓯永固杯,是清代皇帝每年元旦举行开笔仪式时专用的酒杯。这个杯乃是从孙殿英的手下手里买来的。你不在国内,怕是不晓得他是么子人物。这个人,心黑贪财,胆子也够大,今年夏天更是仗着手里有兵干了件大事,他啊,说是军事演习,可实际上封锁了蓟县马兰谷东陵那片儿地区,掘了最后那位太后的定东陵得了大量金银财宝不满足,还又去撬了乾帝的裕陵。这杯子,就出自那个陵。” “姓孙的贪得多,当时跟着他掘坟的副官手下们也得了不少好,我接了信过去时正好遇到一个当兵的偷偷捡到这个杯子要出手,就低价给收下了。” 关大先生不无得意,又指着那个小翡翠西瓜说是太后墓里的陪葬。 楼上聂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双手的漂亮指甲都拗断了两根,总算把那个金属喇叭给拆了下来,她将喇叭放到地上,自己不顾形象的趴下去,将耳朵对准了喇叭细长的那头。 一时多种声音透过大喇叭涌进聂璇的耳里。 有男子交谈声,有女人指使女佣的声音,也有姨太太洗澡时哼歌的声音,聂璇耐着性子听着,分辩着,终于从中锁定了讲解文物的舅舅的声音。 她听得晚,听到的是金瓯永固杯的后半段,因为有杂音,有些地方并没有听完全,但也足够她知道东西竟然出自皇陵。 聂璇心惊不已,一时间忘了侧久了自己姿势别扭脖子酸,更加专心致志的尖起耳朵。 哪晓得楼上多了个巨型耳朵,关大先生拿起十多件大小不一的盒子里的一个小盒子,神情非常凝重的看着儿子。 “梦龙,我晓得,你被抢了那块石壁心里非常不甘,我何尝不是?但那人肯定莫有想到,石壁本身是有一对的。” 关梦龙大吃一惊,他不敢置信的站起来看着他爹手里的那个盒子。 关大先生当着面儿将盒子打开,上手将里头的那块石壁放在手里小心递给儿子。 “现在爹将这另一块石壁托付给你。贼人抢了你的那块,是不会想到另一块还会藏在你身上。切记,这个东西万万不能失去,我们关家的财富可以失去,因为失去了我们能挣回来,但这东西绝对不能!有了它,才能解开长生的秘密,不管花几代人心血,我们一定要把这个秘密找出来掌握在我们关家手里!” “爹——” 聂璇猛的坐直身体,满脸的震惊惊骇。 她舅舅一定是疯了,这世上哪有可能有长生不死的秘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有! 舅舅一定是糊涂了。 可舅舅真的是糊涂了? 他声音那么慎重小心严肃,甚至只和表哥一个人讲这件事情……对了,表哥脖子上的勒痕,刚才舅舅也说了是另一块石壁…… 长生……难道是事实? 舅舅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东西?这东西和何师傅家祖坟被挖没莫得关系? 一时间各种猜测和否认、不得不承认的混乱情绪充斥着聂璇的脑袋,她盯着喇叭,最后两眼迸出明亮的光芒,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又俯下身去偷听。 关梦龙觉得自己在做梦。自己刚被父亲叮嘱了一个离奇的故事与重要宝物,结果自己在家就出了事住院,捂着的宝贝被抢了不说,心绪难平之时父亲居然告诉自己这石壁原本是有一对的!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 关大先生儒雅又温和,嘴角像是天然带笑似的让人感觉亲切。关梦龙看了这张脸孔看了多年,眼下却觉得父亲显然还有着不为他、不为母亲所知的另一面,心思深沉,办事处处留给自己后手。 果然,能取得今天的财富与成就的父亲,是自己还不能比拟的。 关梦龙心里生出一股挫败,但又多生出一股不服气的劲儿:总有一天他能赶上父亲,处事得当,高瞻远瞩,格局广大。 他也慎重的接过这块石壁,将这块绞股了六根红线的石头小心又牢固的套到了自己脖子。 “爹,您放心,这次我一定保管好它,不会让这块石壁再出现失误。” 关大先生欣慰的点头,口气一转道:“被抢的那块我们得尽快找回来。爹这些年为么子要呆在国内?就是在研究这个东西,十多年的时间,眼看着我和晏先生已经研究出了一点名堂了,这个时候出现岔子,我不甘心。这是我关家的机缘,我关家的泼天富贵,绝容不得他人染指!” 父子两就被抢及关家进贼的事研究了一番,这番谈话一直谈了两个多小时,聂璇默默的趴在地上听完,将喇叭重新拼斗回留声机上,自己拿着丝巾将它的底部跟留声机的残梗处系紧,想了想还是将留声机下边垫了一本书,固定好它要倒未倒的平衡后喊金桂。 “金桂,给我端个橘子罐头进来,口无味,我想呷这个。” 金桂开了道:“小姐,这都晚上了,怕是呷这个对身体不好。” 聂璇皱眉:“要你拿你就拿,快去。” 她这些天天天心情不好,金桂只当小姐还在难受,想呷东西出气,便也不再劝,去到楼下很快拿了个漂亮的软木塞玻璃瓶罐头上来。 “放到那。” 聂璇指使着金桂将瓶子放到留声机旁边,透过梳妆镜看到金桂往外走了,聂璇起身去拿瓶子。 金桂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后头突然一声巨响,小姐的尖叫声也响了起来。 这下子金桂吓得魂都要飞了,转身喊着“小姐怎么了?小姐?”就看到小姐一脸惊魂未定的看着地上。 留声机跟才端上来的橘子罐头都掉在了地上,地毯湿了一大片,玻璃碎片和散橘片到处都是,金桂眼一黑,奔过去惊慌的抓住聂璇的手焦急的翻看。 “小姐,有没有哪里受伤?” 第132章 老彩穿墙 关公馆又是一阵兵慌马乱,人人都来关心了一番不小心撞倒留声机的聂璇,金桂因为没看好小姐,吃了一顿训不说,还因为小姐手脚有烫伤划伤被扣了三个月的工钱。 聂璇等着人都走了,给眼睛都哭红的金桂道了歉,更是开了自己的箱子拿出三个月的工钱弥补金桂。 金桂忠心,也喜欢这个对下人并不严厉的大方开朗的小姐,自己也觉得是自己伺候得不到位才害得小姐受伤,哪里肯要?聂璇好说歹说,甚至假装生气威胁说不要她就换人伺候,金桂这才收下了小姐的钱。 小姐真是善良。 金桂难受的同时对小姐感观更加的好了,同时心里暗想着以后要特别精细的照顾小姐。 揭过了留声机弄坏的真相,聂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她心里的怀疑、何师傅对她讲的话、自己模糊听到个大概的舅舅与表哥的对话,表哥和舅舅的异常,都在她脑海里不受控制的反复回想,聂璇不停的劝自己并没有什么不正常,但又晓得自己确实是起了疑心。 她难受极了,她对舅舅亲敬有加,并不想怀疑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的品德,可她又直觉何师傅并没有对自己说谎,那时那冰冷又仇恨的眼神,像把利刃一样扎痛她的心。 ……要不要……去问问何师傅,舅舅……从他……从他祖墓里拿出来的是什么?告诉他自己偷听到的消息? 聂璇想着,又想起何师傅当时仇恨的脸,捂着发酸的眼睛又恨恨的想,他都跟自己划清界限了,自己凭什么还要帮他? 滚!他心里没有她,她才更不会喜欢他! 在地上打铺的金桂听着小姐的动静,担忧的想小姐一定很喜欢何师傅吧?自从那日后,小姐的心情一落千丈,还总爱一个人单独相处,夜里更是忧思深重。 何师傅真是有眼无珠,自家这么好的小姐上哪找去?他怎么就狠得下心拒绝小姐呢? 金桂叹息,同样在骂何洛的同时又理解两个人的门户悬殊。只是在金桂对小姐的认知看来,其实只要何师傅一点头,小姐坚毅忠贞的性子,想必是愿意舍弃繁华富贵跟着何师傅过清淡日子的。 大先生仁义慈爱,尤其将小姐视如己出捧如掌上明珠,只要小姐一心坚持,同意小姐跟何师傅在一起也不是没有不可能的。 唉,何师傅真是个榆木脑袋。 关公馆发生的事师徒三人一无所知,他们正伏在人家屋顶上偷偷的观察孙府的情况。 几个人脸上神情并不轻松,他们躲的这处儿已经隔得比较远了,孙府的大门处只能看个大概。何洛实在忍不住,悄声道:“师父,这孙府人手比关府少,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呢?而且外头有这么多江湖人跟我们一样在暗处藏着观望,看样子我们莫得办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进去。” “确实。” 伍三思看了一阵,两条秀气的眉毛纠在了一起。 “江湖人倒还好讲,你们两个蠢徒难道莫有发现对方的宅子哪里不对劲?” 被骂蠢已经骂得麻木的两个徒弟无视师父的讽劲,小声的道:“孙宅的阴秽气很重。” “不错,这么重的阴秽气,一般来讲会成鬼宅莫得人肯住,这姓孙的居然住得好好的,显然他的路子不正当。等等,你两个快看,有人要近去了。” 师徒三个顿时凛然收声看向孙宅。 他们这位置在三层高的民居顶上,但因为顾虑着被前头占了好位置的江湖人们发现,选的这处离得比较远,也是帛门的好眼神才能在纷纷扬扬的雪花里看清点孙宅那头的动静。 师徒三个死劲儿盯着,勉强看清那是一个背有点驼的小老头,穿着灰黑色打补相的棉衣棉裤,趁着人家门口巡逻的队伍交叉而过的空当,身手利落的像只大耗子似的一溜烟就跑到了孙府巡逻死角的一处墙下。 这人四下警惕的观望了一下,随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红布。 这红布不算大,也就一米的横宽高,四四方方的,他往身上一批,本来就驼的背更是一拱,整个人就像钻进这布后头似的,连个脚跟儿都没露出来。 “师父,这是?” 何洛没忍住,出声询问,毛珌琫也支楞尖了耳朵。 伍三思晓得他两一直住在深山,走得最远还是眼下这省城,对江湖知之甚少,倒也耐心,没有讥讽的解释道:“是个老彩。” 他没说透,但师兄弟两个是学过一些江湖知识的,各种回想了一下,毛珌琫不确定的道:“师父指的是彩门。” 伍三思就嗯了一声。 华夏有一个成语,叫做“五花八门”,但是其实这个五花八门最早就是形容这些街头上讨口饭吃的江湖贫苦人。 正如车船、店、脚、衙等各代表一种职业,五花八门也是各代表一种职业。 其中五花为一者金菊花,借指卖茶花的花女;二者木棉花,是指上街为人治病的游医郎中;三者水仙花,此指酒楼上的歌女;四者火棘花,是指在街头摆摊玩杂耍的人;五者牵牛花,这是暗指卖苦力的挑夫。而八门又分别是,一者巾门,算卦占卦;二者皮门,搭卖草药;三者彩门,百变戏法;四者挂门,功夫卖艺;五者平门,说书评弹;六者团门,街头卖唱;七者调门,搭篷扎纸;八者聊门,高台唱戏。 其中这八门之一的彩门,将这方圆百里变戏法的头号“把头”,也就是杂耍圈里公认本事最好的变戏法的艺人,称呼为“老彩”。 何洛也反应过来,有点儿不敢置信的瞪着那个手一抖,将红布盖住全身贴在墙上的老头:“师父你说他是老彩?” “是不是,接着看就晓得了。”伍三思翻个白眼,两个蠢徒弟太莫得见识,还好莫得外人,否则丢脸都丢出家了。 何洛与毛珌琫顿时都瞪大了眼,不敢眨动半分的盯着那块红布。 也不晓得是不是他们错觉,本来裹着人的红布是突起很大一块的人形的,但随着时间过去,那块红布竟然像在一点一点儿陷下去变平。 何洛没忍住,揉了揉眼:“我是不是眼花了?怎么这个变戏法的人好像消下去了?他人是不是变莫得了?” 毛珌琫嗯了一声:“师兄你不是错觉,我也看到这样了。” 两个人齐刷刷看向伍三思。 伍三思顶着一张秀气的少年脸嘴里吐着中老年人口气的话:“我怎么收了你们这两个蠢徒弟。彩门是做么子的?是耍杂技、变戏法的,最出名的时候是唐朝时的幻术,什么上天庭偷蟠桃啦、什么就地种瓜得瓜啦,还有一叶障目、穿墙取物啦,这个老彩道行深,艺学得精,你们莫小看他只用这块红布,只怕使出来的就是现在莫得多少人晓得的穿墙术。” “你们也莫小看那块红布,只怕红布上就跟我们的点灵术一样,用特制的丝线绣了这种秘术的法门,一般用这个戏法最后还得借这个红布做门回来,这才是完整的穿墙取物。” 这是师兄弟两个头一回真正见识江湖人士的身手本事,都没有轻视,反而听了师父的话后更加严肃认真的观察。 确实不是他两个眼花,那张比人还大的红布还真的就慢慢慢慢瘪下去,最后贴在了墙上,像被用胶水给粘上去似的,又古怪又神奇。 两个人心里不约而同的想:那老头莫非真的穿墙进去了? 他两个不由得都抻长了脖子往前探,想看到孙宅的墙里头去。 伍三思眼角瞟到这两个傻子的动作,又翻了个白眼。 脖子抻成那啥长劲天鹅都莫得用,隔这么远呢,能看到个毛。 真蠢。 师徒三个的眼睛不同常人,又静趴着看了一会儿,也没过多少时间,孙府上空笼罩的浓厚的黑气忽然搅动起来,何洛最是沉不住气,脱口而出一句不好。 伍三思摇头,一脸凝重的看着孙宅上空的黑色。 那老大一团的黑气一会儿呈个残缺的骷髅头骨,一会儿又扭成一条让人觉得恶心的黑色巨蟒,一会儿又像一团长了无数瘤子的圆团,各种变化后又归于了平静。 “那个老彩怕是完了。孙家这宅子很凶,一般江湖人趟不得水。”伍三思道。“我们先回去,要进孙宅,怕是要先做点子准备才好。” “这老彩栽了,要是外头的江湖人里没有他门人及时发现,孙宅里要是有狠人,只怕会比江湖人更快发现墙上的红布,到时候只怕有得闹。你两个莫娘们一样的磨蹭,都给我走快点。” 他说完掉头就走,何洛和毛珌琫还想再看,见师父干脆利落,便也不再停留。 伍三思摆明不想趟接下来的混水,但师兄弟两个却是犹豫的,准确的来讲是何洛。 他跟着师父在人家屋顶上奔跑着,觉得他们这样见死不救或事前提个醒有违本心,但看师父绝不回头的姿势,也下生出不安:能让他哄天骗地一肚子坏水眼睛贼毒的师父走得这么干脆,这孙府只怕还真是龙潭虎穴。 第133章 铸母钱 一夜太多话,然而伍三思回到屋后就睡自己的大觉,徒留两个徒弟躺着睡不着,就着老彩的穿墙术和彩门的障眼法讨论到了鸡打鸣。 神清气爽的起来呷了饭,伍三思看着挂着黑眼圈的两个徒弟指派任务:“今儿个休息,你两个再去唐四爷的铺子收点子五帝钱来。” “咱们穷,可别弄么子大五帝,就管小五帝挑。” 他也没讲数量,只是要求要好钱,给钱也给得大方,弄得师兄弟两个一头雾水,出门嘀咕了一路师父这是要搞事还是莫有准备搞孙府的事。 唐委员和唐四爷的事儿外头也多少有传,他们也多少听在耳里,一边嘀咕一边猜测唐委员和唐四爷他们脱了身没有。 桂系的人借着白启宪首长遇刺将他和唐委员进行了软禁,然而蒋委员长哪是呷素的,一通电话后武北省那头马上就爆出来抓到了刺客。 这刺客显然受过酷刑,押到军统后一口咬定是李传鸿,桂系另一位和白启宪不对付的副军长下边的营长下的令。 白启宪没气个半死,他正坐在回湘郡的火车上,安排了插进湘军的人手正要假装在大街上被当场逮捕后指证唐光头,结果没想到被姓将的抢先了一步。 火车在省站一停,他人还没下车就接到了这个消息,等听到武北省那头姓蒋的居然还派了人从金陵出发去探望他,白启宪气得连站都莫有出,又坐着火车轰轰轰的往回走。 可就这么走他能甘心? 阴沉着脸,火车开动前白启宪给副官下了命令:“军统处也不是不可能没有背叛的手下嘛,让人尽快下手,完了将这个事推到共党身上去。” 唐委员等几个刚接到刺客在武北被抓住的消息,一个眼色,一位团长就冲进来的人喊:“娘的,都查明不是我们做的,你们这群饭桶,敢诬蔑委员和咱们兄弟,我倒想晓得随便诬蔑是么子罪,你们有几个脑袋够咱们崩的?” 桂军一个小营长耸着脑袋听着骂,恭恭谨谨的将几人的枪给奉上来,讨好的笑道:“一场误会、一场误会。这不是白首长遇刺,上头委员长要求各处严查么,否则小人哪有胆子请委员与各位长官在此避嫌。” 他态度放得特别低,一个劲儿的陪小心,低声下气的承认错误,倒让唐委员看在眼里,小声跟儿子道:“娘的,这小子是个人物,能曲能伸的。” 唐四爷也这么觉得,接回了枪,一行人往外就走,经过这个营长时唐四爷瞟了一眼,瞬间看到这营长嘴角一纵而逝的诡笑。 “小心有诈!” 唐四爷反应迅速得很,掏枪就上膛,抢在这个人开枪前一枪正中他眉心。 枪声像是捅了马蜂窝,外头守着的五六个兵端枪就开,湘军这边迎接唐委员的兵们反应也是快,他们来接人更加提高着警惕,突突突的对打起来,很快就将偷袭的几人打成了筛子。 那个被打死的营长死前还是开了枪,只是没打中唐四爷,流弹倒是擦着唐委员的左手臂飞了,拉着一道烧灼擦伤,唐四爷踹了几脚那人的尸体,从鼻孔里哼一声:“把这个事闹大,将这些人的身份给推到桂系身上去。” 莫以为他不晓得,这是姓白的在阴他们,他怕个球,一样给他阴回去,以为假装受伤躲起来就能摘清自己?莫得那容易,就算不出面,都要让他巴一身骚气。 唐委员也不傻,吩咐一个手下将领王道安:“联系李傻个儿,就讲我老唐遇刺了。” 王道安嘿笑了一声,也不怕得上下有别:“我说老大,早就该喊李傻个儿回来了。” 另外的人就笑:“你晓得个屁,李傻个儿带着那么多兵,每天要呷多少饭?姓白的帮我们养人一天是一天,咱老大要不是想着他们能呷,早就把人喊回来了。” 唐四爷招人嘱咐了几句,几人也不回去,大刺刺的喊了医生来讲是受了伤,于是白首长遇刺的事还莫落下去,这头唐委员又遇刺的事情闹开了。 唐家父子并几个将领在军统哭惨,指责桂系竟然要把他们一网打尽,打着电话求蒋委员长做主,各种闹各种逼迫桂系低声下气割地赔款,占了把大便宜后父子俩才潇潇洒洒的回了家。 唐四爷在家好生饱睡了一天,早上呷了饭就在看这几天的帐。几个店子的管事都一脸喜色:“四爷,您是莫晓得,咱们这几天的生意不晓得为么子,特别好。有些洋人来了,别个的店根本不进,直接就拐到我们铺子里来,看东西一看就中,爽快得很。” “正是,也不晓得是不是一下子开了运,北平那头的富海公司打着电话说想派人来从我们这里拿一批大货,给的价很优厚。这几天四爷您忙,我瞧着让下头的窖赶一赶能把这批湘郡瓷烧出来,就自做主张把这个单子接下了。” “我那头也是,不过我接的是上海和杭州那边的单子。” …… 几个管事七嘴八舌的,听得唐四爷一边高兴一边又有点儿觉得不对劲。怎么着这好事儿上赶着就在一块儿奔自己来了?这也特奇怪了点,难道说那些公司是联合起来给自己做套?还是给自己送钱? 唐四爷正想着呢,就接到伙计打电话来说何师傅跟毛师傅到铺子里来买古钱了。 这才买了多久,就又要买钱? 唐四爷来了浓厚兴趣,帐也不看了,干脆让管事们先回去做事:“人家要送钱,货只要我们有,这钱我们就挣,就是送货的时候一定要格外注意,莫被人摆了道。” 管事们都应了是,唐四爷领着唐管家提着个鸟笼子到了主铺。 何洛和毛珌琫正在挑钱,看到唐四爷起身行了礼,一行人重新落了座摆上了茶,何洛直爽的问四爷遇刺的事,唐四爷将事情三五两句讲了一下后问:“何师傅、毛师傅,你们这是要大五帝还是小五帝?” 五帝钱是有讲究的,根据八卦五行,按着盛世朝代的古老与否分成大五帝与小五帝。 大五帝钱指秦朝的半两钱、汉代的五铢钱、唐朝的开元通宝、宋朝的宋元通宝和明朝的永乐通宝,材质属于青铜。 至于小五帝,指的是清代的钱。是清朝最兴盛的五位帝王(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和嘉庆)在位期间所铸造的铜钱。 何洛笑道:“师父讲要小五帝。大五帝不好凑,我们目前也用不上。” 唐四爷就看看桌上摆的盘子。 伙计们晓得四爷看重这几位修复先生,店里的好货都挑出来放在里头可着师兄弟两个挑。 因为伍三思有话,一定要好钱,这个好字,就在于品相,在于传世与否。 唐四爷看到另一个盘子里已经挑出来四套钱,就挑了挑眉头:“两位师傅要是不介意,我唐某也帮着挑一挑。” 他又喊唐管家:“我记得后头院子里还收着好些老钱,都拿来。” 唐管家可就有点惊讶了,他看了唐四爷一眼,毛珌琫心细得很,将唐管家的吃惊看在眼里,心里一转念,有了个猜测。 没让他们等很久,唐管家提着两个做工精致讲究的扁圆方耳的盒子出来。 打开第一个盒子,将里头的钱倒出来,师兄弟两一看,仍是清五帝的钱,但数量正好只有一套半,上边蒙着一层十多厘米高的淡淡紫金之光,这光飘忽如一团淡雾,隐约聚化成龙形,非常美丽,也昭显着这些钱币的与众不同。 另一个盒子就比较厉害了,都没打开呢,师兄弟两个就都看到的是浓郁了好几倍的紫色云雾,这些云雾聚散着,忽而游窜,忽而散开钻进盒里又钻出来。 师兄弟两个心下大震,就是毛珌琫平时板着个脸这会子都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唐四爷将第一个盒里的钱往师兄弟两面前一推:“伍师父既然要请五帝钱,这套五帝和一般的传世品不一样,都是钱母。” 钱母二字一出,何洛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这太贵重,师父可没有讲要用这么好的钱。” 钱币古玩有讲究,坑出品、传世品,这两个其实都是大量的铸造使用的铜钱。 这钱母是什么呢?就是母钱。 母钱是古时翻铸大量钱币时,中央和地方财政所制作的标准样板钱。母钱作为样板的用途,可分为三种,即钱样、雕母钱和铸母钱。 师兄弟两的拒绝在唐四爷意料之中,他摆手:“算不得特别好的东西,是些铸母钱罢了。” 母钱里的钱样是最不值钱的,因为这是样品,是送交皇帝过目审批用,不能市面流通。而铸母钱是开了模后的第一枚钱,做为母钱分发各地进行铸造。 至于这雕母钱,雕母钱体积比母钱和流通钱大,母钱又比流通钱稍大,铜质也较好。据鲍康《大钱图录》,钱局每开炉铸钱,先取精炼黄铜制成雕母,再以雕母翻铸若干母钱,最后用母钱翻砂铸流通钱,因此雕母又称祖钱。 一个祖字,代表的意义不言而喻。 世上不是没有祖钱,而是能收集到的祖钱太少,就连这次一级的铸母钱都是非常难得的珍贵之物,而唐四爷就这么随意的讲句不算特别好的东西,师兄弟两个哪不明白,一个是唐四爷有钱有势,手里怕不止这一套半的铸母钱,说不算特别好只是一个谦虚讲法;一个则是看得他们师门起,所以才把这好东西拿出来。 至于另外一个盒子,唐四爷亲自揭了盒盖,将里头的钱倒了出来。 第134章 埋钱 伍三思没想到让徒弟们去占便宜买点钱,居然把人家大老板给领回来了。 军统发生的事也上了报纸头条,伍三思也让银霜每天买份报纸边看边认字儿,上头含糊带过的唐委员的名字他看在眼里,唐氏父子的事也在省城闹得纷纷扬扬,见到唐四爷笑咪咪的,伍三思一点都不拐弯抹角:“瞧四爷神态轻松,想必近来烦心事都解决了,请坐,请坐。” 唐四爷坐了,管家将金丝楠盒子摆到桌上。 “那点子事不算事,反正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听说伍师父要收钱,我这有几套还不错的,可惜何师傅和毛师傅都客气,我就干脆带上门来让你掌掌眼,要是觉得还行,伍师父就别和我客气。” 伍三思不看光看那两团气雾就明白徒弟们为么子不肯收。按常理,他这个做师父的看到贵重的也是要客气不敢狮子大开口的,可伍三思脸皮子太厚实,何洛站在下手,一看他师父那装模作样的姿势就晓得他们师父怕是要黑下唐四爷的这两套大小母钱五帝了。 师兄弟两个一对眼,都看出对方想有多远走多远的、这人我不认得的心思,可这屋就这么大,到院子里站着这天喝西北风自己找虐这事他俩可不干。 伍三思很是不客气的冲唐四爷点头:“这两样儿都是极品,四爷大方,在下就不和四爷客套了,只是我眼下只用得上这套小五帝,大五帝还请四爷收回。” 唐管家和自以为猜中师父心思的师兄弟两都没想到这伍师父不按套路出牌,一下没绷住脸,各自脸上皲出了裂痕。 唐四爷讶异了一下,就听到伍三思问何洛:“叫你修的那个符弄好了没?” 何洛点点头。 他眼都要瞪瞎了,才将将的把那枚虎符弄好,这还没捂热一天呢。 虎符准确的来说只有半枚,当时抢劫孙世庆的仓库,这东西唐四爷是见过的,那时候除了简约大气古朴等老套形容的感觉外,也就因为它的不完美,唐四爷看出它值钱,但特别值钱也谈不上,然而当何洛将这枚过了半个月再次见到的虎符送上来,唐四爷一看就发现了不对。 这枚虎符仍旧乌黑,但其光泽不再暗沉无光,而是像重新过一层清漆,有了生动之意,尤其虎眼与身上的文字,仿佛还散发着一层淡淡的令人见之折服的威严肃感。 “这东西,适合唐委员。” 伍三思将这虎符推给唐四爷。 “它与委员有缘,但有缘多久,就端看委员将来的选择了。” 唐四爷也不客气,自从伍师父给他铺子里弄过,后来又零碎将其他的铺子也抽空搞了一下,他只觉得自己现在不仅神清体好的,还特别来财。 八成和伍师父有关系。 唐四爷可觉得伍师父一出手,这东西肯定好,慎重的将虎符给包好了,唐四爷也没交给管家,而是塞到了自己怀里的暗袋里。 他这次跟着来,除了是想见见伍师父联络一下感情,再一个是对伍师父请五帝感兴趣。 听了唐四爷的话,伍三思脸上倒是平常:“四爷有这般雅兴,我也不和你讲假话,这钱,我是打算用到孙宅的。” 唐四爷是外行,何洛跟毛珌琫两个一听都惊讶的看向师父。特别是何洛,他看着师父,心里有一丝复杂。 ——虽然师父嘴巴欠,还爱罚人,可他还挺护短。 孙宅阴煞秽气极重,虽然他们莫有近前,只远远看到,但他是相信师父所讲的,里头不好闯。 华夏古代民间一直有用古钱币驱邪的习俗。五帝钱是中华民族中最兴盛的五个帝王所铸钱币,因而五帝钱更多汇聚了天、地、人之气加上百家流通之财气,故能镇宅、化煞,并兼具旺财功能,还能强化主人自信,化解六神无主之缺陷。它又是灵器,是法物,它兼具了帝王之威和民族之神。故破邪去岁,五帝钱确实妙用非常。 普通的钱财经过去岁,作用就很大了,作为母钱,此类多经由帝王验看把玩,沾染了真龙天子一丝气息,更是非同寻常,难怪面对可卖出高价的稀珍的小五帝的母钱,师父狮子大张口,竟然要下了。 唐四爷自然也是晓得这个缘故,加上见这师徒三出手神秘,他心下的好奇就欲发浓郁,当下便问:“不知伍师父要如何使用?唐某实在好奇,不知可否一观?” 伍三思闻言,眨了下眼睛:“好啊。” 唐四爷满意的走了,何洛没毛珌琫沉得住气,当下就问伍三思:“师父,咱们搞孙宅路子,真要带上这位大人物一起去啊?要是出了事怎么得了?而且关系到咱们门里秘术,他一个外人,不方便在场观看吧?” 毛珌琫默默在心里翻个白眼。 他可比师兄看得清楚,师父出乎意料,想来是心里在憋着么子坏水。讲真的,师父看着脸嫩,这么多年人似乎往年轻里倒走,可真不能被外表骗了,他想么子,讲么子话,可真不是年轻人的无知轻狂,反而比人家七老八十的还老辣心黑。 这明显怕是要坑人呢。 但要坑唐四爷做么子,毛珌琫自觉自己特别聪明,都想不出来。 要是伍三思晓得徒弟这么腹诽自己,怕是一巴掌就拍上去,能叫你们两个蠢货想透,那他和你两个就得掉个头换个身份了。 师兄弟两个自认为师父就是用五帝钱的辟邪功能对付孙宅,然而伍三思却只让何洛将这几个钱点灵去岁,何洛放血都放成了习惯,哀怨的看着师父带着师弟每天晚上去孙府外头踩点溜达。 银霜一边写字一边安慰大哥:“大哥莫伤心,你看我,天天在屋里学习念书做家事都莫有觉得麻烦,这不有我陪着你呢,你要是还觉得太单了,我养几个蛊出来让它们跟咱们一块玩。” 何洛:“……”妹妹啊,我谢谢你的一片好心了。 何洛做这个事轻车熟路,白天照常上工,聂璇先还有两天没来,他看着空空的另一把椅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愧疚,有难过,有喜欢,有歉意,更有这样就好的惆怅,过了两天聂璇照常出现了,何洛注意到聂小姐脸色并不太好,还像多了心事。 “师兄,聂小姐是不是有事想找你讲?我看她这两天都欲言又止的。” 毛珌琫找了个空偷偷问何洛。 何洛眼睛也不抬。“我不晓得,你还真有闲功,居然注意到这样的事。” 听到师弟提起,何洛的心里有些难受,但脸上不表露出来,抓过毛珌琫打下手。 聂璇是真心想跟何师傅谈谈,然而鼓起能力到了何师傅面前,她又开不了口,关大先生最近又花了大价钱请来了一批打把式的江湖人做护卫,她可急得不行,有了怀疑后就一直在思考偷偷潜进舅舅书房看能找到当年跟何师傅家祖坟有关的资料或么子不。 她更加想向何师傅打听一下,他何家的东西是么子样子,要是何师傅肯讲,她就再想办法去关梦龙的脖子上确认一下舅舅慎而重之交给他保管的那个东西,是不是就和何师傅家的一样。 可她就是开不了口。 在聂璇纠结犹豫的几天里,伍三思终于带着毛珌琫把点踩好了。等着夜里下起大雪,师徒三个带着银霜喊了车到了唐氏铺子,借着风雪渐大,会合了唐四爷换了下装束,从角门子转了出来,拐个大弯去了城另一头。 唐四爷是个老省城,虽然养尊处优的,可这巷巷弄弄居然清楚得很,眼看着伍师父喊了停,等付了钱送走人力车不见了,唐四爷才就着雪天的朦朦光亮与路灯打量着四周。 “伍师父,这地方,离孙公馆还有两条街远,我们在这里下车,难道要走过去?” 伍三思笑着背着手回过头:“不不不,我们要做的事,是埋钱儿,不用走到孙府面前去。他府外头好几队巡逻的护卫不讲,而且外头肯定还蹲了江湖人,我们怕是莫到面前就被发现了。” 他这么一讲,唐四爷就闭上了嘴。 五帝钱这东西有讲究,得按金木水火土五行来布局使用。唐四爷自从请过几回饭,送了银霜好几身漂亮衣裳,就跟银霜成了熟人,他拉着银霜跟在后头,也不觉得掉身份,一只手居然还抓着一把要给银霜的外国糖。 一行人顶着雪走了一段路,伍三思点点一处墙脚跟到路灯的中间位置,正好在石板和石板缝隙的旁边,毛珌琫扛着小锄头就在那地方开始刨雪挖坟。 唐四爷在一边看着,渐渐看出了点名堂:这帛派的师徒除了修复得一手好器物,身上怕还揣着不小的功夫底子。别看挖坑,省城的地板儿那可都是铺得工工整整,这位自己从来没怎么留意过的毛师傅一锄头下去竟然没有把路石给挖得四分五裂,而就那么一条缝,又整又漂亮的…… 毛珌琫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弄出一个工整的深坑,何洛从怀里摸出钱,年号在上放进坑里,唐四爷又注意到这铜钱闪过蒙蒙的一层非常薄的光,上头像是粘了黑色的东西。 他还想细看,但毛珌琫动作快,一脚就把土和石给踢回原当,认认真真将这个坑填回了原样,再埋上了雪。 第135章 古怪 唐四爷观察得仔细有兴味,伍三思大概晓得他心思,走得特别慢,硬是冒着风雪带着一杂拉的人转了好几条街,算是打了个老大的圈。 等最后一枚钱埋好,唐四爷忍不住开口:“伍师父,这五帝钱不是按五行相生相克的等距离放?” “一般来讲是这样。” 伍三思冷得不肯把脸从唐四爷提供的狐皮围脖里露出来,就将讲解的任务交给了大徒弟。 何洛蹬上了一处围墙,伸手将唐四爷拉上来,又接过银霜道。 “但我们帛派不同,我们讲究的是看病,任何东西在我们眼里,有它的经络筋脉。” 唐四爷是个聪明人,一听这话就有点恍然:“这么讲,这五帝钱埋的地方就是以孙府为中心相出来的经脉要点?” 见几个人点头,唐四爷就没揪根问底,他倒是想起自己的铺子,虽然说做的事儿不一样,但当时伍师父他们也在外头墙下划出过道来,现在隔着孙公馆这么远,这是为么子? 他是做生意又管军队的老精,脸上不显现半分出来,反而是暗地里打足了百分之千的精神仔细观察。 他们偷摸着又上了那晚趴过的屋顶,唐四爷算是个娇生惯养的,小的时候就是撒野也有人看着管着顶着,长得这么大了头一回做贼似的,差点儿连银霜都比不上,脚下打滑了好几次,只把下头的卫兵们吓得肝胆肺俱颤。可唐四爷觉得新奇有趣得很。 他趴在一边,因为没有开眼,所以看过去也就看到的风雪里的正常人家的夜静更深的风景,和也许是错觉的金丝线闪过、消失在伍师父指出的孙府的上空。 他没出声,瞪大了眼透过望远镜看着,何洛他们三个的眼里,看到的就全然是另一幅光景。 埋钱的地方开始,确实形成五道细细长长的金光延伸着向孙府汇齐,大约是感觉到了不对劲,在金线沾上外墙时,孙府上家的黑雾突然一下膨胀炸开。 金光跟着突然大涨,五条细长的似蛇似龙一样的奇兽翻滚着将孙府团团围困住后头部钻进了黑雾当中,就只见黑雾疯狂变化滚动着,时不时闪现里面的金紫之光。 眼看着斗得厉害,何道小声问道:“师父,你说孙府投靠了日本人,那日本老头会不会住在里头?” “这个不晓得,但孙世庆肯定养着懂行的,不是日本人,就是江湖败类。” “来了。” 他们正讲着,毛珌琫突然张嘴打断了聊天。 唐四爷赶紧举着望远镜看。 孙府的门打开了,一队人也莫打伞,顶着风雪和门外的巡逻队像是交谈了一番后,这队的五个人散开,开始和巡逻队在周围打转像是查找么子。 他们这是发现不对劲了?怎么发现的? 唐四爷心里充满了疑问,将精神集中在站在门口檐下的像是和阴影化为一体的一个人身上。要不是这个人动了动,向前迈出来一步,唐四爷都没有发现在那五人之后还有个人这么隐蔽。 这个穿得非常单薄,手上拿着个么子东西,他大概有所发现,又往前走出几步,从他身后的门里猛的就窜出来两道黑影。 这两道黑影停了一下,大概在听这人的指示,唐四爷注意到这是两条黑色的大狗,他凝神看着,两只狗猛的转过头来,红得幽亮瘆人的眼睛仿佛透过了放大镜片跟唐四爷瞬间来了个对上。 唐四爷这样的厉害人物,杀人见血都经历过,这一瞬还是被那种冰冷阴狠的看猎物似的眼神给震得怔了一下。 他也就愣了一下,赶紧又凑眼看去,两条大黑狗也不吠,撒开四脚带起风雪就往他们这个方向迅速跑来,后头还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护卫。 “师父,那个人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何洛道。“要不,我下去会会这两条畜牲,师父你们先走。” 伍三思按下就要起身的徒弟。 “未必是发现我们,毕竟蹲守的还有别个。珌琫也跟你去,记得把脸蒙住了,前头蹲点的江湖人不晓得这东西厉害,会呷大亏,你两个去帮一手。” 唐四爷看师兄弟两个一跃而下,骨子里的血性子和豪情被刺激起来,当下也想跟上去帮忙,结果被一只小手拉住。 唐四爷一低头,就对上了银霜的眼睛。 “四爷,你要去哪里呀?带上我啰。” 银霜笑得天真可爱,唐四爷虽然莫得儿女,但对这个讨人喜欢的小妹子蛮喜欢的,他掏出糖递给银霜:“你年纪小,听话,跟你三叔在这里呆着,我去给你哥哥们帮忙。” 他说着往下滑,结果又被银霜扯住。 “那正好,带上我。” 银霜不肯放手,唐四爷说不得重话,就只好拿眼看着在一边不晓得么子时候摸出一点炒花生瓜子在呷着看戏的伍三思。 伍三思挥手:“银霜啊,四爷一片好心要给你两个兄长帮忙,你就莫添乱了,来,到三叔这边来,跟三叔一起呷东西看戏就行。” “四爷,可莫开枪,那狗啊,怕是要把头砍了才行。” 三叔发了话,银霜笑嘻嘻的就松了手。 唐四爷松了口气,跳下屋顶后就往前头跑,吓得在暗处等着的士兵们端着枪,听到不能用后又干脆把刺刀拆下来拿着赶紧跟上去。 很快唐四爷就看到了前方风雪里的缠斗。 孙府的人莫有用枪,但个个手里有刀,缠斗的人还不少,看过去一路怕是有十多个身影,两条黑狗分别在攻击四五个人,唐四爷定睛找了一番,很快发现何师傅和毛师傅正在斗狗。 他指挥着手下十人就上前帮忙。唐四爷更是欺身就上,何洛刚一脚踢空一个后空翻躲开另一条狗偏过来的偷袭,就看到唐四爷一行人,当下顾不得暴露不暴露,压低了声音喊:“狗有问题,你们莫近来,千万莫被咬到。” 两条黑狗也许感觉到了威胁,它们顿了一下后,本来就快得像黑影子的身影更是快了一倍,几乎眼角一闪,一个士兵就被咬了,发出一声惨呼。 唐四爷回身一看,这个士兵右腿处缺了一大块的棉衣绑腿,肉也被撕了一块走,血没得几下就染红了一片白雪。 两个人将这个士兵拖向后方,其余人听着唐四爷号令分成两边把狗围起来进攻。 风里一阵又一阵的腥臭难闻的气味,有了唐四爷的出手,何洛两个轻松蛮多,就是另外三个陌生人一看来了这么多人,脚下抹油,趁着变故的当儿赶紧的就溜走了。 唐四爷拿着从个士兵手里抢来的刺刀,刀刀凌利,他手下的兵配合得也非常有章法,黑狗先偷袭成功,然而后来众人有了防备,就被困住了,饶是速度再快,有何洛与毛珌琫两个人拳拳到肉的重击,渐渐速度就缓下来。 “来刀。” “砍头。” 何洛跟唐四爷不约而同喊出声,接过不晓得谁抛过来的刺刀,何洛觑个空,低喝一声一个跨步上前,刺刀就扎进了黑狗的眼里。 唐四爷这种人,会虚空子得很,跟着上前便补了一刀砍在脖子上。其余人的刀子接着补上,这只黑狗被乱刺乱砍锯了一番,疯狂的挣扎着,顶着被弄断了一小半的脖子竟然在众人抽刀的时候猛的往前冲跃,一口凌乱尖利的牙齿大嘴大张着扑向唐四爷。 士兵上前飞快的挡在唐四爷面前,何洛一脚猛踢在这狗的腰身上,将它侧着横踢飞出去。 这狗撞到了孙府一个护卫身上,这护卫发出一声惨叫,猛的退开几步捂住了左脸。 唐四爷喊手下:“别管我,快上去把脑袋给砍了!” 几人呼拉拉冲上去,照着狗头就砍,孙府的护卫和蒙着脸的江湖人一看这架势,各自退开一步撒腿就跑。 他们很快将狗解决了,唐四爷这才看向还在惨叫的那个护卫。 就几个呼吸的事,这护卫的惨叫声就弱下来不少,整个人倒在地上弓成一个虾子,嘴里的惨叫在唐四爷几个上前的时候弱成了呻吟。 这也太古怪了。 唐四爷心想,不就是被狗撞了一下,怎么看着像伤得快要断气了一下? 他使个眼角,有士兵上前将这人的手挑开,那张捂住的左脸就淬不及防的暴露在风雪当中。 只见原来好好的半个脸,颧骨到眼睛嘴巴的那一大巴掌片儿,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腐蚀掉了,融出了一个血肉黑色大洞,里头的舌头根和一些器管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人抽搐着,脸上的洞越来越大,直到他没了声息,才渐渐缓下溶化的脚步。 唐四爷带出的都是好手,个个不说久经沙场,那也是纵横过绿林不少年的,心狠手辣得很,但看到眼下这种情况,个个都感觉到了一种古怪的寒意。 唐四爷闻着越来越重的腐臭味儿,眼神忽然一凝:不对,这狗怎么出的血不是红的?是黑的? 他再看看那人的脸,洞边上沾着黑色的像是半固的东西。 莫非,把这个人给溶化掉的,是这黑色的狗血? 他还莫想明白,放风的士兵来报:“四爷,孙府那头有蛮多人往这里来了。刚才那些不认得的都跑光了,四爷,您看我们……” 唐四爷看向何洛与毛珌琫。 师兄弟两都偏了偏头,唐四爷挥手:“撒。” 第136章 潜入孙府 等到孙府的人喊了援兵过来,地上只有三具尸体及两条被砍断了头的死狗,这尸身,两俱孙府的,一俱则是个陌生面孔。 领头的人让人把尸体都拿挡水的油布给裹了拖走,就在他们清理死人的痕迹时,唐四爷他们一行从另一边拐着弯到了孙府的右后侧。 他们这行人本来并不少,唐四爷方面加上士兵一共十一人,帛派这边四人,一起十五人,然而刚才一个士兵中了袭,他的下场虽然不如脸被融出大洞死掉的护卫可怕,但也很麻烦,被咬掉一大块肉不说,伤口还迅速灰白起黑丝,整个人浑身滚烫,眼珠子不受控制的上下翻动,汗像不要钱似的一个劲儿出。 帛派主医,当下伍三思就看过,最后遗憾的冲唐四爷摇头。 唐四爷心里不好受,喊了两个兵将这个手下送回去,顺便支会管家带上一笔厚金给这手下的屋里人。 他做事厚道,帛派的三大一小在一边点头表示赞服,唐四爷本来心情还沉重,看到银霜那么一个小娃居然小大人一样的老气横秋反差萌,又好笑又笑不出,憋得脸色都古怪了,还好伍三思一句一鼓作气直捣黄龙打破了唐四爷的尴尬。 孙府的人没想到有人居然敢杀个回马枪,帛派的人谨慎,还是绕了个大圈子,他们找的这个位置是个死角,就是四处没有可借力爬墙的地方,还隔着一点距离,毛珌琫突然道:“有人抢在头前了。” 雪下得大,纷纷扬扬的,一行人早就披了一身的白,在这夜里倒是很好的掩护,唐四爷打量了一下距离,这起码还隔着五十来米呢,因为雪大,还干扰视线,但人家那口气,就肯定发现了情况。 他和一众手下眯起眼打量重重雪花后的墙,然后视野很差,只能看个大概。 何洛见唐四爷疑惑,便小声解释:“我师弟看到孙府墙上有残脚印子,所以才说有人抢在前头翻进孙府了。” 其实想一下也正常,他们在前头打斗了那一通,肯定吸引走了大量警备力量,有心思的人拐着弯儿从这头看似平坦没什么巷弄反而难得近人的地方趁机摸进去也是正常。只是唐四爷听了这话心里翻起了大涛浪,这得是什么样的眼力才能隔着这么远在这么差的条件下看清那白墙上的一丝残痕? 他不由得眼神落到背着手老神在在的伍三思身上。 越是接触,这乡下来的修复师徒几个就越神秘,唐四爷将蠢蠢欲动的好奇压住,跟在后头,就看到伍三思到了围墙前边突然加了点速,接着像是跑步似的在墙上蹬了两脚人就噌噌的上去了。 何洛跟毛珌琫倒没动,反而站在墙下站出马步双手一扣道:“快些,送你们上去。” 银霜机灵得很,助跑一段跳起来,何洛一抬手,往上送力把银霜抛了上去,伍三思牢牢将人一接,一大一小翻个身就跳进了孙府。 唐四爷他们被个小女孩抢了先有点傻眼,也晓得不是发呆的时候,赶紧的都像银霜那样蹭蹭的翻进围墙内。翻墙时唐四爷特意留意了围墙,还真看到一枚残脚印子,约摸两指宽,看着像是前掌脚趾那块的鞋印子,非常浅。 这帛门的人,真是非常不得了啊。 孙府的面积不小,假山奇石飞檐走阁到处是花草树木池塘,非常典型的老中式建筑,倒是方便了这么多人藏身。 “这儿大,我们分头搜,目标主要是孙世庆和他崽。” 唐四爷并不晓得帛门的人找上孙世庆到底是报仇还是别的目的,但他本身是想拉拢这样有实力的人物的,带着人来本身就是要出力,当下干脆的让人听了指挥,一行十四人,分成了三队散开搜索。 何洛和毛珌琫分别带着唐四爷的四个人奔向了东边与北边,唐四爷与伍三思和银霜一个队,往正中。 他们这队只得四个人,两个成年男子,一个少年一个小少女,趁着躲避巡逻的队伍,唐四爷身边兵压低声音跟唐四爷道:“四爷,咱们这队人少,还带着个孩子,这不是碍手碍脚吗?要不,您跟那个女娃子在外头安全的地方躲躲,我跟伍师父去找。” 唐四爷没好气的拍他一巴掌:“滚一边切,伍师父都不担心,你怕个球,还是不是我唐老四的兵?” 这人摸着后脑勺嘿嘿缩回脖子不再多话了。 借着廊柱等走了一阵,巡逻的队伍越来越严密,人也渐渐增多,唐四爷注意到伍三思低头跟银霜说了什么,这个小妹子不停的点头。他们拐到了一个拐弯处,伍三思站在前头,银霜被他挡在身后,反而手里有武器的牛高马大的唐四爷跟他那个兵像是被保护的,都给挤了后边。 伍三思他们这个位置在一处假山后,山下种着茶树,茶花顶雪开得正好,红的白的漂亮得很,空气里还浮动着一丝香气,银霜一点也没有小姑娘家的怜香惜玉的性情,笑嘻嘻的又是捋花又是摘叶子,只把唐四爷看得一头雾水。 他们窝了没多久,伍三思小声道:“来了。” 说着让开了位置,将银霜抱到前头。 这是做么子? 唐四爷的好奇心简直升到了顶点。 孙府的巡逻的护卫个个看着就很凶狠彪悍,身上有股很重的匪气,但唐四爷仍看出有极少一些背脊挺直,行走间很有章法,像是训练过的人物。 他看着站在前面的小姑娘,有那么一瞬间感觉伍师父是不是确实有点儿缺心眼不靠谱。 好在伍三思拉了把小姑娘,把她往后又躲了躲,一队脚步声从走廊一头响起,渐渐走近他们这边,一行人大气也不敢出,缩在茶花和假山后头死死盯着护卫们走过去,眼看着最后一人就要离开,银霜探出身子扬手就是一拍。 唐四爷和他的兵吓了一大跳,他站起来就伸手去拉银霜,结果看到银霜根本没拍到那个汉子,而是伸手丢出了一朵残茶花打在那人背上。 要完。 唐四爷抬起了手里的盒子枪。 最后头的那个人突然呆了一下脚,伍三思伸手抓住唐四爷的枪口,银霜哧溜的躲开唐四爷的手,探出半个身子,把手上的花啊叶啊都往转过身来的汉子手里塞。 唐四爷好涵养这下都有点生气了,刚想冲伍师父追问这到底是做么子,结果就看到那个汉子像是痴呆了,居然捧着花草抬脚就往前追上前头的队伍。 他拿着花和叶一个一个的往人身上拍,后头被拍到的人就像被他传染了似的都呆了一下,接着脚步就滞了。 唐四爷二人被这诡异的变化给惊住了,银霜嘻嘻一笑:“三叔,接下来做么子?” 伍三思摸着下巴:“让那个队长带着子蛊进孙世庆屋子瞧瞧。他屋里要是有东西,你养的蛊怕是会出事,我们就在这里等着,要是没动静,我们再摸进去。” 银霜点头,那队巡逻的汉子突然就走上了正常的步伐。 蒙蒙亮亮的雪光之下,唐四爷看着银霜可爱的笑脸,没来由的觉得身上发凉。 他是真心莫有想到这么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妹子居然是个养蛊师。 唐家从他爷爷那辈儿开始没得家财,最后逃进了深山落草为寇,他爹年轻时更是横行西边大山里,那悍匪强盗的名头响当当的,整个儿西边谁不晓得? 唐委员是个狠人,抢的多,连军阀都敢,可就是一种地方,他不敢,那就是深山里的苗寨。 他们不是江湖人,但在那个地界呷饭,都听过苗蛊的名头。这是种不好惹的苗族,擅玩毒虫蛇蛛,唐四爷手下有个晓得一点蛊的汉子,唐四爷印象很深,是他爹派给他的护卫,结果有回打猎失了踪,过了好一阵回来,人莫变,但过了一阵就被一个苗族老太和几个汉子找了回来。 他那时候小,并不晓得发生么子事,只知道苗人跟他爹打了招呼,然后他爹带了一队人押着那个汉子跟着苗人走了,再过了几天回来,队里已经没了那人的身影。 后来私下里,唐四爷听到他的护卫们聊天讲到这个汉子,说是遇到个女的喜欢上,又懂一点蛊术,就给人家下了蛊,结果发现那个女的是个蛊师,就以为自己喜欢她是被下了蛊,和人家分了。 这还得了,那个苗寨的人晓得这件事不干了,找上门来了。 这些人讲了一堆,唐四爷大概明白他爹把人带过去处置,结果那个女的怀孩子了,也是狠,恨这个男的负心,自己身上的蛊不愿意解,要拼着带着孩子看着这个男的死,结果两个人蛊毒发了,死得格外惨。 他问他爹,唐委员也不瞒他,还特意让自己心腹、瞎了一只眼的老苗刀跟他讲蛊这个事,严禁他在山里乱跑跟苗人接触。 唐四爷叫唐委员保护得好,顺风顺水活到现在,没想到忽然间发现自己刚才还牵过给过糖的小妹子居然是个养蛊人,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看了又看,再看伍师父时眼神有了一丝了悟。 人家哪里是怕出来办事留孩子一个人守屋会怕会出事,根本是孩子有本事得很,带来一块办事的。 第137章 猜测 他们尾随着,眼看面前不远就是一处警备极严的院落,走在最前的伍三思忽然停下脚,耳朵微微动了动带着银霜就转身。 他并没有出声解释,但唐四爷看出这个一直表现镇定轻松的小师父脸上出现了一丝凝重。 老道的唐四爷没有一点犹豫跟着就转身往回退。 也不晓得伍师父发现了么子,撤退的脚步很快,无人时几乎是带着银霜急跑,他们退后了近一半的路,身后隐隐传来了骚动声。 被发现了? 随着后头的骚动声响起,孙府的其他地方也有人声脚步声响动,等级躲闪狂奔着从原地返回,他们三组人汇合到了一块,前头和后头还有别的人。 江湖人跟帛派的人都有默契,互相看到了对方惊讶了一下,个个都蒙着脸儿只露出张个脸或两个眼睛,打了照面后都发了狠的跑,何洛跟毛珌琫故意缓了缓速度落到他们一行后面,银霜被伍三思给塞到一个士兵的背上。 眼看着墙头在望,跑在前的江湖人们甩飞索的,脚两蹬上墙头的,搭人架翻墙的,还有变戏法一样人突然不见了,结果下一刻出现在墙头上的,把唐四爷看得差点啜牙花子。 他上了墙伸手拉扯自己的兵,眼神往后头看,落在后面的师兄弟两个跟人斗了起来。 后头的蒙面人身手滑溜跟泥鳅一样,灵活中还带着狠意,还有两个居然带着江湖杂耍那样的大刀。师兄弟两个人赤手空拳仗着身法好和功夫好竟隐隐压着这三人,直把这三个人气得。 后头已经有护卫从廊后冲了出来,一个持刀的对另两人使个颜色,三人抬手就欲扬。 何洛冷笑一声:“想暗算咱师兄弟给你们拖住孙府的人?你们怕是梦都没做清楚。” 他说着师兄弟两个脚下一变,唐四爷震惊的看着他们的身法突然变得像游鱼一样顺畅飘逸,并且快得带起了残影。 两人各自一脚把对手手里的大刀向着后头踢飞,转身隔着一点距离呢,毛珌琫落在后头,两手扣住师兄的腰,像耍狮子的举起他往墙上撞。 唐四爷看得分明,何洛曲起腿在墙上一弹,人往上扣住了墙边儿,嘴上喝的使了下力,两手撑起自己的身体往上窜,顺带着带起下头的毛珌琫往上跳。 这两人动作行云流水,后头刀子被踢向孙府护卫将孙府的护卫挡了一下的两个江湖人中的一个呸了一声:“原来是南边的狮子戏。” 风雪很大,逃窜的江湖人分了好几个方向,伍三思他们混在别人当中挑了个看着偏,其实弄子多的方向跑得很顺当,一行人回到唐氏铺子,大老爷们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背着银霜的那个更是一屁股直接坐地上,半天不想动弹。 “孙府不好搞。” 稍做休息擦了身上的雪水又喝了些热茶暖身,一行人总结了晚上的行动。 师徒三个将在孙府分开后的行动各自细讲了讲,何洛运气好也不好,他走的方向偏,巡逻的很少,但莫有发现姓孙的一家子。而毛珌琫那队更惨,走到半路就跟另外混进孙府的人打了照面。 两头都吓得不轻,不敢出声的按着对方都想将对方打倒,结果惊动了巡逻队……至于伍三思和唐四爷这队,伍三思摆谱儿不说,让银霜代为讲了一下经过。 听完了,何洛跟师弟两个也面露疑惑:“师父,你耳朵尖,是不是听到那院子里的人气息么子的不对?” 这正是唐四爷也疑惑的一件事,眼看孙世庆屋子在望,伍师父居然二话不说转头就走,这也太不符合他风格。 伍三思很直接:“那屋子里,有人傀。” “人傀?” 唐四爷头一回听到这个古怪的称呼,不由得出声。 何洛得了示意,就把人傀跟唐四爷讲了讲。 “人傀我们也喊活尸,或是活死人,可以说是一种药人。 这种药人的制作法子很阴毒,给活人下药,用药改变他的体质,像是不怕痛、力大无穷、剧毒等等等等,过程很惨烈,很多人熬不住那种折磨最后失去意识或被药物吞噬了意识,变成练药人的傀儡供他驱使,就是江湖人讲的人傀。” “我还以为是僵尸。” 唐四爷听了皱眉。“这么阴毒,居然拿活人做实验。” “我其实也算个药人吧。”伍三思突然接口。 这句话杀伤力极大,何洛两人没想到师父会这样讲,都惊了一下,你看我我看你,再齐齐看向师父。 伍三思倒是不在意,吹着茶末子道:“我算是死过好几回,师父为了救我这条命,全国游历,靠着师门秘方采集各种奇药给我吃着,才吊住了我这第小命,所以我算是从药罐子里泡大的,闻药这东西也比别个灵敏。刚才我们摸到应该是孙世庆的院子外,我就闻到了屋里除了浓郁檀香,还有一丝腥臭,像鱼腥草,但又比鱼腥草多了一丝甜,这甜味儿跟我晓得的一种毒一样,所以我才断定孙世庆身边,是有人傀在保护。” 唐四爷听着,手在桌上轻扣,唐管家马上端了烟上来。他接了一根放到嘴里,正要拿洋火点,忽然看到银霜那个小妹子窝在伍师父怀里睡得正香,顿了一下还是把洋火放回了盒子里,丢到桌上。 唐四爷组织了一下语言,笑得如常:“伍师父,江湖我也是晓得的,但像你们这样厉害的江湖人还真的接触得不多,倒不晓得原来江湖人蛮多就活在我们身边,原来江湖如此藏龙卧虎有意思得很。那人傀非常厉害?伍师父和毛师傅何师傅都对付不了?” “难对付。我们师徒上一回就在巷子里遇到过偷袭,我师父,”何洛回话,说着看了伍三思一眼,得到师父不着痕迹的点头,他才接着讲:“那回子生病,其实不是真病,就是对付人傀和今晚四爷你见到的那种怪狗被伤到,好在只是轻伤,中了点子小毒,要是那些没有医术的,就会被狠毒死了。” 这么一说,唐四爷就想起来了,他这下子也明白了为什么伍师父二话不说就走的原因。 真要打起来,他大概是能耐得何,然而他自己和银霜小妹子,还有个普通兵怕是会拖后腿,所以才干脆打退堂鼓。 毛珌琫外表呆憨沉默,但心思玲珑剔透的很,他看着师父师弟,估摸着师父放出自己是药人,以及人傀这样的秘事,有更深的打算,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他就接着开口。 “四爷,人傀这个东西,不是想练就练得成的,就我们门派记载,练制人傀需要的药材、程序和人体都非常严格,而且我听师父讲过,自从七十年前江湖门派联手灭了最后一个会练人傀的艺人后,这种秘术也就失了传,如今居然在省城悄悄出现……” “不是我讲的,四爷,您手下那么多人,唐委员更是一方大阀,如果有人悄悄的捉了合适的人练成人傀,不怕痛不怕死的跟你们打,你们打得赢么?” 唐四爷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 “不怕痛不怕死?毛师傅,你可莫逗我了,人傀有这么可怕?有人敢有这胆子在我唐家的地盘养这样的军队?” 伍三思笑了笑,“唐四爷你也莫不信,刚才缠斗的狗你也看到了吧?” 这下子唐四爷像被人扼住了脖子,忽然就失了声。 这个事冲击显然很大,唐四爷没了讲下去的意思了,留了他们休息,自己就离开了。 等到只剩下帛门四人,何洛才恨恨的骂了句娘,今夜差点白做工了。 毛珌琫摇头,他们主要的目的是埋五帝,这个活做成功了才会对孙府里头的鬼魅魍魉产生作用,他觉着,师父还是会有下招的。 何洛真笨吗?他并不,他只是在痛恨一个有可能接近仇人报仇的机会就这样溜掉,他不甘,他一直克忍着。 骂下也好,骂出来心里要舒服些。 何洛自己心里也是清楚,并没有骂太久,骂了两句后只阴沉着脸:“师父,我们搞关府也还莫有看到莫子用,探孙府也没探出特别有利的消息,要不,我找个机会转到孙氏铺子做事,这样肯定比我们偷摸潜入孙宅要方便得多。” “这个事,你别去,让珌琫去。珌琫话少人稳,最好是能想办法用最快的速度得到姓孙的信任接近他。” 毛珌琫想了一下,点头:“师父,你怕也是在担心人傀这个事吧?我看孙府护卫有江湖人有他自己的,也有像是东洋人的样子,我找个机会从长盛脱身,混乱到护卫队里去。” 师徒三个就这个事稍稍讲了讲,毕竟不是自己地盘,很多话不能细说出来,听着夜里更夫打更的声音,便吹了灯歇下了。 那头回了屋的唐四爷坐在灯下了无睡意。 江湖于他,只是个名词,是唱戏的、耍杂的、说书的、迎客的等一个统称,然而自从认识了帛派的师徒,唐四爷看到的就多起来。 江湖并不是表面那样简单的地方,江湖人更是神出鬼没高手不少。唐四爷是不太信人傀,但他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两条狗那样古怪,脑袋都砍下来了都不像活的那样流出鲜红的血,而是黑腥臭的比较凝固的。 人傀出现了好几次,伍师父怀疑孙世庆身边有人傀的保护,孙世庆给日本人当走狗,贱收高卖古玩文物孝敬养活着日本人,那这人傀,和日本人有么子关系不啰? 国家混乱,军阀割据,不少国家对华夏虎视耽耽,这个弹丸小国国小野心不小,占了东北那头,一直四处搞间谍搞利诱培养汉奸,就是打的南下将华夏全部吞掉的算盘。要是他们有那么一支不晓得痛、不晓得死的军队……要是他们真的有人会那种练人傀术,泱泱华夏人民不少,更可以源源不断为他们提供制药的人材…… 唐四爷猛的双手捏成了拳头,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第138章 秘密搜查 早上唐四爷留了饭,就着饭桌唐四爷跟伍师父等人请教了一番基本的江湖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和人傀这个事,送走了伍师父他们后,他自个儿上了车回唐公馆。 “爹,姓白的那头怎么样了?” 见到呷早饭的亲爹,唐四爷嫌弃的看着唐委员身边的小姨太让出的位置。唐委员装病在家给自己扮可怜装傻子见状挥手赶人,几个姨太太怨不敢怨的走了,佣人把椅子擦了又换了绣花垫子,唐四爷这才过去坐下。 “你一回来就摆脸子,我是你老子,这么随便就赶老子的人走,要是外头人看到,不得笑话死你爹啊。” 唐委员看着凶神恶煞的,口气其实一点凶劲也没,他让人给四爷添他喜欢呷的腊肉粥,被唐四爷止住了。 “都下去吧,我有事要和我爹讲。” 唐四爷抽了烟出来点着,管家一听就赶紧清场,走到外头喊了一声,外边屋的一队士兵就荷枪实弹的把屋子都围住了,就连餐厅门口都站了四个把守住。 “爹,你晓得江湖人吧?”唐四爷问,得到唐委员点头加疑问的眼神,便把昨天晚上的事详细讲了一番。 带出去的兵死了一个回来,这个事早上起来唐委员就晓得了,回来的人讲了个大概,这会听到儿子详细的从头到尾捋一遍,唐委员倒是放了早饭越听越认真。 “早些年咱们家落草为蔻你是晓得的吧,那你晓得你爷是怎么当上山大王的?” 唐委员一边呷油条一边噜粥一边讲。 “你爷爷年轻的时候跑货,在路上遇到个年轻拐子卖身给他娘看病抓药,你爷看太多人根本没理会这人,一时也不晓得怎么想,就上前给了人家银子,还好心把人送到了大夫那儿。结果后来家里遭了灾,下人走的走散的散,只有这个年轻人寻了来不肯走。 你爷啊,对这世道看透了,伤了心,以前关系好的还落井下石想强买强卖你爷手里仅剩的一点祖传东西,最后逃命眼看逃不了了,这年轻人就讲要不我们进山做强盗做土匪,你爷爷心一横,听了这人的话,进了山后拿着那点祖传物投奔贡献给了山里的一股小胡子算是落了脚。 这年轻人有本事,你爷爷也信得他,听得他讲,让做么子做么子,在胡子里呆了一年多,得到的钱财都拿来收买人心,眼看着差不多了,这年轻人就出手了,一夜就把三个当家都杀了,推着你爷做了头头。这年轻人就是个江湖人,小的时候我老追着喊二胡子二胡子,他也不生气,经常给我讲江湖变戏法儿、扛把子说书的事儿,他活着的时候,一直给咱们唐家招揽人才,像鬼才叔,阿凤姐,都是二胡子叔给寻来的,可惜他早年拼斗受的伤虽然好了,可暗伤重,人还莫得五十就死了,你是莫有见识过,他那一手飞花摘叶作飞镖的功夫。” “现在的世道乱,之前因为白莲教又被前朝打压得很厉害,所以江湖人现在少,一般不冒头,不让别个晓得身份,我是见识过你鬼才叔赶尸的本事,你今天跟我讲这个,我信得。只怕这孙世庆真的不简单,他在明处给日本人打掩护敛财,日本人又借着他那些铲地皮儿到处走村换巷的偷抓活人做实验。 娘的,日本人真不是个东西,阴险狠毒,东北落进了他们手里,肯定是还想着南下,省城这边得严查,可不能让他们在咱们地头上养出那样的兵来,到时候和东北那边来个联手,何止我们唐家,怕是大半个华夏都岌岌可危。” “你小子回来跟我讲这个事,怕是心里有了成算,来跟爹讲讲。” “爹,我是想做两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明面上,咱们借你遇刺这事儿封城严查,刺探一下孙府;暗里,再派人乔装打扮,不止省城,周边的村落都走一走,看看有没得失踪人口可疑人家。日本人真做这样的事,需要场地,练药肯定药味不会小,所以省城大户人家比较有可能,不引人注目的小村子也非常有可能。” “你想得周全,就这么办。对了,你请那姓伍的嫩脸少年几个来呷个饭。” 唐四爷就晓得他爹外粗内细,闻言点点头,“爹,有个事,我还想跟你讲讲。” 他父子两关着门又说了一番事,出来后唐四爷就交待了副官一件事,让他从唐家军里挑一千身手好,脑袋灵活的人脱了军装换上寻常人家衣裳,扮货郎的扮货郎,扮农夫的扮农夫,反正怎么寻常怎么来,走村换地的查人口,问人屋里情况。 另外,他白启宪不是遇刺要封城严查?他和他爹还在军统遇刺了呢,正好,省城再次封一封,每家每户不能漏的往死里查,说不定哪,这城里头,还窝藏着刺客残党。 副官有点懵,搞不明白唐四爷葫芦里卖的是么子药,他敬了礼就下去吩咐这任务去了,没得多久,街道上军车呼呼的窜过去,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士兵们牢牢把住省城的进出口,从外城开始入里缩小圈子,一家一户的挨个人盘查询问。 唐四爷这借口用得好,军统桂系的人气得半死,骂娘骂半天也莫得用,湘系指着他们鼻子讲唐委员是他们桂系派刺客偷袭受的伤。白启宪本来想弄死唐生智,然而老天站在姓唐的那边,硬是让他在危险时躲了过去,这个事被反利用起来,成了搬起石砸了自己的脚,白启宪还真给气得病倒了。 唐委员闹得比姓白的更大,当兵的家家户户盘查,大户人家都没落下,权贵政府官员们家里,几个唐系的心腹团长营长亲自带队走走过场,可富贵人家么,就没得那么好说话了,几个团长带着兵,跟普通人家一视同仁要求清点人员进屋检查。 孙世庆派人探回了这个消息,眼皮子就是重重一跳,他屋里晚上进了贼,让他挨了日本人好生一顿骂,这突然的又来个大严查,孙世庆让管家备多些钱财,然后把这事跟府里的一个年轻人讲了。 这个年轻人面容清俊,人瘦瘦弱弱的,身体像是有点儿不太好,肤色苍白,可那嘴唇又像抹了女人口脂,粉白里透着血红。若是伍三思他们在,怕就看出来这个年轻人是当晚拿着东西算计方位的人。 这年轻人哼一声,也不多言,只深深看了孙世庆一眼,便招手领了几个护卫牵着狗从孙世庆主卧的床下的秘道里进去,等关上秘道挪回床,屋子里点上味重的香,孙世庆这才抹了把脸上脖子上的冷汗,问管家,外头盘查的队伍离自家还有多远。 **************************** 右眼肿胀,故今天的更新达不到三千字,只能勉强两千收笔了。不好意思。 第139章 拜师 曹大志曹团长是受了唐四爷暗里指示重点查处孙府的,他领着二十来个兵,带着狗子,问话并没有问题,孙世庆稳得很,脸色也看不出变化,下人们也都正常,粗逛了一圈孙府下来,孙世庆既不拦还非常客气的请他们进府一看,等出了孙府,曹大志脸一拉,带着人和狗呼啦啦的走向下家。 孙世庆目送人走进另一户人家了,这才转回身重出了一口浊气。 查了几家,曹大志转身就把检查的任务交给了手下的营长,自己坐着车去了唐氏铺子给唐四爷回信。 他说得很详细,唐四爷擦着枪,看似心思在枪上,但耳朵却是一字不漏的听了个整齐,若有所思的道:“一切正常?狗子呢?吠没吠?” “吠了。”曹大志道。“在好几个地方叫得凶,一边叫一边有点怕的往后退,我特意使人上前去看,么子都没有。至于孙世庆的院子,进是进了,也很正常,他屋还敞开着门窗让我们看了,并没发现哪不对。” 听完了报告,唐四爷若有所思。 这孙世庆也是个人才,要么把那夜的人连夜送走了,要么,就是他府里有暗密之类的地方藏了人。狗子叫而退,显然闻到了气味,那东西比它们厉害得多,所以不敢上前,要是狗子敢往屋里闯,说不定还真能找出破绽,直接就能铐走这孙子。 可惜了。 唐四爷想着,心思拐到帛门师徒身上。 他们可一点都不畏惧那奇怪的毒性厉害的狗,要是求助他们,说不定能弄出来让狗子胆大的药物……只是狗子找到了那样的人或狗,打起来他这边上枪能干赢吧? 唐四爷有点儿没底,实在是想起那晚的古怪的狗,心里吃不准这个事儿。 “继续查,孙府既然正常就不用管了。” 曹大志得了令,被留着吃了饭后走了,唐四爷写好贴子,喊来管家让送去帛门那儿。 虽然街上再次戒严,可大先生并没说放假,师徒三个照常去上工,他们一路走着走着就遇到盘查,因为到处是军队,街上的报童人力车夫都少了一些,走了大半段路经过一所学校门口,有女学生热情的迎上来,笑容可爱又亲切的说:“先生,一月十六号晚上知名话剧演员张光奇老师来省城演出话剧《孔雀东南飞》,您看看宣传,凭上面的票可以免费入场的。” 他们三拒绝了一个又迎来一个,何洛摆手再次拒绝了一个女学生后看到一个学生微微怔了一下,只觉得眼熟。 他记性好,只想一下就想起那个柔美气质的女孩子自己曾经见过,是盗门的五小姐,叫慧什么来着。 师兄弟三人的气质特别,两高一矮,两个高大的跟在清秀的少年后头,像是长随跟着少爷出游似的,很引人侧目,那边慧如大概是感觉到了何洛打量的眼光,发完了一张传单,一扭头就看过来。 她显然记得何洛,怔了一瞬后脸上带笑迎上来:“三位先生,一月十六号晚上,也就是后天,知名话剧演员张光奇老师来省城演出话剧《孔雀东南飞》,您看看宣传,凭上面的票可以免费入场的。” 和刚才几个女同学同样的话,这回何洛倒没拒绝,伸手接过三张传单,对慧如微微点点头才离开。 走远了,毛珌琫习惯性的用肩膀推一下师兄,接过一张传单来,问:“师兄认识那个学生妹子?” “认得。就是我讲过的盗门的扈老十身边跟着的叫五小姐的。” “盗门的?倒是可惜了,进了这样的门派。那通身的气质,倒是像有钱人家的小姐。” 毛珌琫感叹一声,扬了扬手里的传单看向他师父。 伍三思盯着传单上的话剧两个字一脸严肃。 半天了,咳一声道:“再去拿三张。” 两个徒弟你看我,我看你,何洛最后翻个白眼倒回去又问人家要了三张。 这宣传单上可写了,凭此单免费入场,这下子他们有四张了,师父的意思应该是后天晚上全家人都去看这个什么《孔雀东南飞》。 真是老天开眼了,师父居然有这闲情逸志了。只是除了四人份,还多出两张,师父这是么子意思? 那话剧又是个啥东西? 戏曲?电影? 比师父和师弟更早进城的早一步城里人何洛看半天,心里也没底儿,不明白这话剧是什么。 显然,伍三思也不明白也不想讲明白原因。 晚上唐管家来接人,这回没在外头呷,一行人到了唐公馆。 唐委员热情得很,让自己几个姨太行了礼就不耐的把人都赶开了,伍三思几个先帮着唐委员看了一番收藏的美人与摆设,又给他把了把脉指点了几个小毛病,几人入了座,唐委员满上酒,端杯站起来就来敬伍师父。 “来来来,伍师父我敬你一杯,犬子多蒙你照顾,又蒙你大方赠得重宝,我是个粗人,讲不来文绉绉的,就着这水酒一杯表表心意。” 伍三思端杯站起来:“唐委员客气,是我师徒三人受四爷关照良多,这杯,该我敬您才是。” 他说完,一口饮了酒,又自己满上,面向唐四爷。 这种豪爽的个性倒是很得唐氏父子喜欢,唐四爷也不客气,端杯一口干了,又和何师傅毛师傅一一对饮了一杯,几人方重新落座。 银霜看着大人们你来我往的,最后都坐下了,她端着杯子喊:“等下,还有我呢。” 满桌的大男人们听了这话都看向这个可爱的小妹子笑了。 唐委员叹道:“这个妹子怪逗人喜欢的,要不来做我家女儿算了。” 唐四爷点头:“要得啊,这个妹妹我认。” 何洛桌下头推了推银霜,银霜就看向三叔:“三叔,怎么办?唐叔叔和四哥哥要和你抢我了。” “……” 伍三思好笑,点着她鼻子道:“你还真敢喊,敢随便拉低四爷的身份,也太皮了点。” “唐委员,四爷,对不住,我没教得好,失礼了。” 唐委员摆手,他越看银霜倒越顺眼,这丫头长得端正,眼神灵动,人也活泼会来事,说话那小嘴乖招人喜欢的,原来是开玩笑,但看着银霜唐委员心下还真有点动了心想认个干女儿了。 他怎么想唐四爷并不知道,但唐四爷显然也心里有想法,正好趁着这个时候,试探的对伍师父道:“伍师父言重了,银霜喊声四哥也没错儿。不晓得伍师父你那门派还收徒不?有没得年龄要求?我唐四虽然不聪明,但品性敢做保证,伍师父你看看不看得上我这百十来斤?” 这话显然没跟唐委员通气,他爹脸上露出吃惊,但马上就转为高兴。 这伍师父的本事,唐委员自身领教了一回的,刚才还又被把了脉对应着身体的不适按扎过穴道,那通体舒爽都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是个能人,这会子听到儿子想拜师,唐委员吃惊之余真心同意。 伍三思稳得很,脸上看不出来变化,何洛跟毛珌琫,还有银霜很吃惊。 师兄弟两个拿眼看向唐四爷。 唐四爷脸上如常的笑,但眼神很坚决,显然并不是说笑。他两再看向师父,师父那张脸啥也看不出来。 “四爷人品我等自然信得过,只是门派无名且落魄,怕是会误了四爷前程。” 听到推脱,唐四爷略略失望,马上又收拾好表情:“伍师父言重,我唐四是个能呷苦的人,我也晓得强人所难,但我唐某真心佩服贵派,想拜入贵派门下,伍师父,有么子入门条件,尽管说,我一定努力做成。” 他显然心意很坚定,这下伍三思也不出声了,歪着头想了一想后道:“入门确实有考验,我门讲究品性第一,诚信良善。师父也鼓励多收徒壮大我帛门,四爷若真有意,就等人傀这件事水落石出后再讲,如何?” 唐四爷自然应承下来。 唐委员看看儿子,又看看伍师父,摸着光头看向银霜:“听到莫有,将来怕是我儿子真能成你四哥,也莫等以后了,快喊声干爹四哥来听,就当事先练习个。” 这下子帛门三个人都有点脸上憋不住了,银霜看三叔没反对,甜甜的自己倒了桔子汁给唐委员和唐四爷各敬了一杯。 “干爹。” “四哥哥。” 有了这个插曲,两边人的关系拉得更加亲近,等到走的时候,唐委员被嘴甜的银霜哄得都要找不到北,硬是要留人住下来,伍三思也不反对,坐上车跟着唐四爷回去收拾银霜的衣裳和写本子。 等人走了,伍三思像是想起来似的,找出两张宣传单来递给唐四爷。 “我们来省城还莫怎么出去耍过,看到这个传单,打算带着他们去看个新奇。四爷有莫得兴趣?一起去看看?” 唐四爷接了传单一看,原来是话剧,不要钱的。 当下笑道:“师父你喊我唐四就好,去,一块去,我明天带着银霜来关公馆门口接你们,一起呷了饭去。” 伍三思点头,送走了唐四爷,门一关,他就对上了一左一右两尊徒弟大木桩。 “师父,你是打算好的,要收唐四爷入门当徒弟?” “师父,我们要有三师弟了?” 何洛和毛珌琫同时开口,目光灼灼的盯着矮了自己一个头多的师父。 伍三思咳一声,迈着八字步儿撞开两个徒弟。 “急么子,这不是还莫有收呢。” 等他回了屋,毛珌琫跟何洛道:“师父一肚子坏水,怕是故意显本事钓人上勾。唐四爷有钱有权,入门也好啊,我们就不用整天呷青菜萝卜住在深山了。” 何洛摸着下巴想了一下,非常认同的点点头。 唐四爷确实是个粗大腿啊,这要是收到门下,那得多好。 第140章 看话剧 只是他们师父真的就是因为穷才故意钓唐四爷动了拜师的心思吗? 师兄弟两人并不觉得。 帛门是个奇怪的门派,入了门接受的教导主要是武术与医术,师门的历史他们师父讲,但讲得很模糊,就连祖师牌位都只摆在供桌上,刻三个字:帛门 及姓的那个字。 帛门并不穷,地窖里藏的东西如果放出来,大宅院子,丫头仆人都马上能有,可他们师父明明小心的保存着那些东西,也知道其价值,却从没提过一嘴要拿出一件来卖的事。 可见并不是为了钱。 何洛与毛珌琫这晚睡得不踏实,两个人想了半宿,在想他们师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晚饭散了场,等人走了,唐委员才喊着儿子进了书房,先给自己点上了烟了,才开口问:“你个瓜娃子是么子意思?都不跟你老子讲一声,就自己要拜师?” 唐四爷也不哄他爹,反而开口就怼:“爹,我这么大个人了,自己的事怎么做不得主了?拜师这个事我想了有一阵了,这不挺好?还给你拐了个女儿回来了。” 唐委员被儿子气笑了:“拐个屁!干女儿可是我自己拉下老脸得来的。” 唐四爷也晓得自己要不把原因讲清,他爹是不会放过他,也不争,陈述自己的想法:“爹还记得吧,我小时候身体不好,老莫名其妙的遭灾,那时候你怕我出事,派了老多的人跟着我保护我,可我该摔摔,该病病,要不是有鬼才叔请了高人来给我想了法子,我怕是都活不到现在。 我那时候就经常想,我要是能自己有那样厉害的本事,自己保护自己就好了,这样爹您就不用老牵挂着我,做事束手束脚了。” 一番话,听得唐委员好几次要跳起来讲保护儿子他是天经地义,都被唐四爷伸手给按了回去。 “爹,我顺风顺水,莫得你护着,哪弄得起这么大身家,我晓得,要是爹多几个崽,我也安心,可爹您就我这么一个唐家后人,我要是出事,咱们老唐家就完了,爹也不用别个整,也要跟着完了,所以我琢磨着找师父这事儿,其实琢磨了很久,私下里也打探请过不少,可江湖多骗子,鬼才叔认得的那个高人也早就过了世,我左挑右选的不满意,才拖到了现在。 好不容易发现这个伍师父是个有能耐的,我这心思就又活了。当然,我也不是冒冒然,他们师徒三个的能耐、人品我也打听了,察看了,觉得可行,才动的念头,您也别把你崽我看得重了,就觉得别个也要把你崽看得重,人家也表明了态度,没有说收,等人傀那个事解决了再说。人家这也是想就这个事看看我的能力和品性。” 唐委员本来听着还没了气,认真思考他崽讲的话,结果听到后头气又上来了,眼一瞪:“么子意思?我唐生智的崽就是好!只有你挑别个的,哪有别个挑你的!” 唐四爷摆手:“这个事我跟您这当老子的通了气了,接下来的您就别管了。伍师父不是请咱们看话剧?看剧的时候你和我师父通个气,挑个时间,弄个认亲宴,正正式式把我那妹子给认回来。” 唐委员被儿子嫌弃,那个伤心啊,烟也不抽了,一转头就从博古架上拿下一尊美人俑来抱在怀里伤心难过,唐四爷实在没眼看,起身就走,走到屋门口了,想起来又打开门讲:“爹,我那妹子可不普通,人家是苗寨的蛊师,您看看是不是给整套上好的苗裳和银饰才庄重?” 唐委员不耐烦的挥手:“晓得了晓得了。” 等关门上了,唐委员抱着美人俑的的突然顿下来,他猛的一抬头:等等,儿子刚才说啥了? 说啥了? 不管说啥,晚上睡一觉,白天各种事一忙过得快得很,眨眼就到了看话剧的时间。 慧如发的传单上写的地址是她们学校的礼堂,伍三思他们呷了饭,带着银霜散步走了过去,没想到还没到面前就有三三两两的人往同样的方向走。 何洛没话找话:“师父,你在外头跑过,你晓得话剧是么子么?” 毛珌琫和银霜一个尖起了耳朵,一个大眼忽闪忽闪的望着三叔。 被徒弟们和侄女这么期待着,伍三思望着天,嗯哼一句:“进去看了不就晓得了。” 三个人齐齐哦了一声。 还以为师父(三叔)是万能的,原来也有不晓得的东西。 学校难得的晚上开着灯,虽然不能看个全貌,但也能看出一大半,修整的房子,红砖黑瓦的,穿着学生装青春靓丽带着活泼明亮向上的气氛的学子们,虽然几个人正着脸,可眼神都偷偷时不时四下瞟看。 何洛和毛珌琫牵着银霜,更是注意到这个妹子的眼神更多的落在校舍与那些学生身上,又羡慕又隐忍,又渴望。 他们两个可不是没读过书的,何洛小时上的族学,那时候皮,学得不认真,后来出事被送到了帛门,就跟着师父学的医经和四书五经大学一类的,可要说起来没读过书,他还真没有像模像样的坐在课堂里,穿着这些年轻人身上的学生装束上过课。 何洛咳了咳,不肯承认心里有点儿微微酸溜。 至于毛珌琫,何洛偷看一眼师弟。 师弟脸色倒是很正常,只是眼神微微露出一丝思索的神色。 他这个师弟也奇怪,老大不小的突然被带回门派来的,师父讲他脑袋出了问题,他也试探过,确实除了自己名字,就么子都不记得了。 这个师弟别看失了忆,可气质还行,刚开始的时候讲得一口流利好听的官话(普通话),后来慢慢被他和师父带偏了,变成了地道的湘音,逼急的时候会说洋鬼子的语言,何洛联想当初他到山上时穿的西洋衣裳,总觉得师弟出身怕是很好的,只是可惜脑袋出了事,前尘尽忘。 他正想着,突然听到不爱多嘴的师弟道:“我记得学校,好像以前我常常在,就是穿得和这里的学生不一样。” 他说着指了指前头的人,何洛顺着手指一看,前头的人穿着洋人的衣裳。 “嗯,讲不定你以前就是在好学校读书。” 何洛点头,再拿眼看一眼师弟,忽然问:“你看到这样气派的学校,这些学生,有莫有羡慕,想回去?” 毛珌琫摇摇头。 他确实只是看着这样的学校,和来来往往给看剧的人做引路的学生们感觉熟悉,但他又总觉得自己似乎和这样的学生是不一样的,自己去过的学校也不一样的。他的脑袋里什么也想不起来,只隐隐约约觉得,他看到的学生穿着不一样,讲的话不一样,就连长相也不是华夏面孔。 毛珌琫低声说了句什么,就再也没把眼神分给旁边的人和物了。 慧如读的学校是明德中学,省城的名校,学校的先生们都是思想先进开放的有识文人,授课也是中西合壁式,所以老师们对请来张光奇老师上演话剧很上心,校礼堂不算特别大,但布置得像电影剧场一样,师徒侄四个很快找到了座位,唐委员跟唐四爷比他们晚到一步,座位连在一块儿,正好亲近的说话。 唐委员显然真心喜欢银霜那个小妹子,非得让她挨着自己坐,唐四爷就坐到了亲爹跟伍师父中间。 省城是个大地方,随着洋人入境,西洋文化的冲击,省城的新鲜事物也越来越多,学生活动也像北平上海那样的大地方开展得热烈了。 唐四爷跟伍师父道:“这张光奇我倒是听说过。原来是奉天省师范学校的历史老师,很有能力,组织了一个么子读书会,阅读各种进步书籍,还组织演出各种话剧。明德居然能从奉天那边请她来演出,倒是花了真心思。” 唐四爷说到这,压低了声音:“师父,外头只晓得她演出反帝反封建的话剧等,实际上,她怕是不简单。” 一侧,耳朵尖的何洛跟毛珌琫两个人心里呵呵。 这还莫有拜师呢,就自来熟的师父师父喊上了,怎么不连大师兄二师兄一块喊? 礼堂很快坐满了人,灯光熄了下去,只有一束灯打在舞台幕布前,照亮了穿着学生装,长相柔美清丽的学生身上。 何洛定睛一看,这个报幕的人正是慧如。 慧如先是用甜美的声音介绍了一下晚上的话剧孔雀东南飞,又介绍了一下张光奇老师,然后带头鼓掌,一边退到舞台一侧下来。 舞台光变换拉开幕布正式开演话剧。 孔雀东南飞是个话本演的是东汉末期的建安时期,少女刘兰芝被婆婆刁难,她写信给丈夫诉说不公,丈夫赶回家为她求情,却被母亲生气的逼迫着休妻另娶。 因为要赶着回府任上,丈夫面对难缠的母亲,只好请刘兰芝回娘家先避一避,然而刘兰芝回家后,马上就有县令之子、太守之子前来求娶,刘兰芝一一婉拒,惹恼了兄长,她奈何不了兄长,只得允了太守之子。 话剧的人物穿着古装,舞台上按着进度变换着家具、马车等装饰,人物对话和戏曲的唱全然不同,生动又让人容易理解,像日常生活的对话一样,把所有人都看得津津有味。 看到刘兰芝身边的小侍女时,何洛忍不住跟他师父讲:“师父,那个演侍女的,就是给我们发传单的那个五小姐。” 伍三思点点头,何洛眼神好得很,发现慧如一登场,前排有人似乎骚动了一下,有三个看着陌生,但有一个他觉得眼熟,想了会儿,猜测着会不会是扈老十。 人家一个门派,想来发传单,肯定也没漏了他们吧。 想清这个,何洛笑笑,心思就放到了扈老十身上。 第141章 私下较量 上回找过扈老十没找到人,后来一连串的事儿,加上省城里传出了天国秘密的消息,何洛还真没和江湖上的人有联系,这会子看到扈老十,他想了又想,自己既然在江湖上下了单,可这扈老十和范十九爷一直不找自己,这是真没线索呢?还是说,那个秘宝让他们也动了心? 他也不傻,晓得自己当时做的事经不起推敲,那些张口呷饭、生意人、老合们都是老江湖,眼神老辣得很,自己那么多破绽,像扈老十和范十九爷,人家能当上头头,就证明能力不小,八成是匝巴出自己跟秘宝有么子联系了怕。 想到这,何洛就有点坐不住,只想早点子回去把这个事跟师父提一提。 这个时候何洛不得不承认,他师父看着面嫩年少,但老辣就是他和师弟比不上的。他师父这人,看事情,长远着。 舞台上话剧演得活灵活现的,一幕幕的逼迫,一幕幕的夫妻情深不渝,最后刘兰芝含恨跳井,仲卿徘徊树下后自缢殉情。 大幕在两人合葬于华山旁时缓缓伴着扮演刘兰芝的张光奇起伏有力的诉控旧封建社会对美好有情人的迫害,讲述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的鼓励中缓缓落下了帷幕。 在一众出演人员、灯光师等出来谢幕的观众热烈掌声里,何洛一行人起了身混在人堆当中往外走。 银霜头一回看戏,还是看这种人物生活对话式的表演,特别高兴,缠着唐委员一个劲的问为什么叫孔雀东南飞啊,汉朝离现在多久啊,问题问得唐委员脑门上的青筋都要纠结成一团了,逗得走在后头一点的唐四爷跟师徒三个想笑只能憋着。 他们出了礼堂,才走了一米多远,何洛眼光就跟旁边的人碰在了一起。 扈老十带着婆娘儿子和滕咒婆来看的戏,见到何洛怔了一下,随即笑开了。 “何小兄弟也来看戏啊。” 何洛点头。 听到碰上熟人,他们这行人便停下了脚步。 扈老十早晓得何洛师门的消息,他乐呵呵的给何洛介绍了一圈自己屋里人,眼神在毛珌琫和伍三思身上微微多停了一下。 伍三思上前拱拱手,客气的道:“原来是扈师傅,小徒初来省城,行事不周,多得扈师傅关照。” 扈老十有点儿不好意思。 人家可出了钱请了他办事,现在他跟范十九联起手来想弄那一大票,这一大票八成还是人家祖传或门派的东西,这会没准备对上了正主,还跟打着心思的自己这么客气,总觉得浑身有点儿不自在。 扈老十打个哈哈:“哪里哪里,您客气了,我扈老十可莫有帮上么子……” 他正说着,旁边突然插了个声音进来,硬把扈老十的说话给打断了。 “哟,老十,这是遇上哪路熟人了?” 伍三思等人抬眼看过去,来的是好几个汉子。当前那人长相硬朗,带着一股沧桑感,手里提着个长枪杆儿,慧巧跟在他身旁,几个人眼尖,都看到慧巧皱了皱眉,脸上的隐忍和一丝厌恶一闪而过。 扈老十笑着回道:“孟长老这是要回去了?今晚这剧好看,慧巧演得可真好,我婆娘看到后头都看哭了。” 扈老十婆娘安安静静的,听到这话就羞涩的笑了笑。 孟长老笑着点头,抓着慧巧的手捏了捏放开,扬眉看一圈后显然是认得唐氏父子,一一打过招呼后眼神落在何洛师徒三个身上道:“这位小兄弟我好像在哪见过?” 他后头有个汉子就上前一步微微躬身道:“是找老十哥做生意的年轻人。” 孟长老就笑了笑。 他后头的人上前把扈老十往一边挤开,孟涛上前走到了伍三思几人前面。 “小兄弟,我孟涛虽然只是个小长老,可手底下的兄弟多,盘的地盘儿比老十要大一些,他啊,也归在我手下手做事,你的事要是他解决不了,尽管来找我。” 这么赤果果的当着扈老十的面儿抢生意,听得何洛都忍不住要皱眉头了。 何洛看了他师父一眼。 伍三思只脸上带着笑,并不出声。 于是何洛也嘴角翘了点,像是在笑的说道:“十哥很尽心,人能干也亲和,很好。您位高权重事务多,我这种乡下小子的一点子小事能被长老您看重,真是小子的福气,我何洛在此谢谢长老。” “那行,”孟长老点点头,转头看扈老十一眼:“老十,这位小兄弟的事你用心,要是办不了就跟我讲。” 说完他再次跟唐委员和唐四爷打声招呼,带头就走,慧巧满含歉意的看扈老十和何洛一眼抬步跟了上去。 孟长老一走,他后头几个兄弟也抱拳告辞,等着人离开了,扈老十黑下脸来。 “何小兄弟,快看看你们的钱袋子。” 他刚才被挤开了,人在外围,可看到这几个姓孟的手下动了手。 孟长老管的是收百物,他的手下确实是省城最多的一派儿,尤其是他亲信的几个徒弟,仗着师父长老的身份,收百物有点儿无视规矩,他们这行当,有规矩要留活,也就是不能全拿,得留一点儿,可他这几个徒弟经常将人钱财拿光,有些时候连穷苦人家的救命钱都不肯放。 眼看他们围上去,扈老十眼神好,就看到几个人私底下出手如电,两个两指一并做夹子,夹了两个有点鼓的钱袋子在背后迅速递手给另外两个。 他们早养出了默契,这两人接了钱袋子便手一翻,袋子翻进了他们袖里,整个过程迅速得很,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发生了么子。 扈老十一出声,何洛就惊讶了一下,摸了把自己袋子才想起来身上莫得钱,他们的钱财,全在他们师父手里掌着呢。 这会子伍三思出面了,笑着谢了一番扈老十的好意,手掌一翻:“多谢关心,还好还好,想来孟长老为人诚信本份,并没有随便对不相干的人出手,我们这钱袋子倒是还在。” 唐氏父子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唐四爷看着伍三思手里的钱袋子,摸了把自己口袋和怀里,自己的还在。 他有点迷惑了,伍师父手里拿的这钱袋人家真没拿?听对面那汉子口气,他们可不是一条心,要不能喊长老长老的,转个身就卖了自己长老? 唐四爷正想不透时就听到毛珌琫给大家解惑:“没得事,我刚才看那几个兄弟手指搓来捏去的,想试试盗……空门功夫,就先解了两个钱袋子。空门果然好功夫,我这还没捂热呢,就被他们自己拿回去了。” 有外人在,毛珌琫干脆的把盗门改成了空门,倒是让扈老十心下生出好感,等听完这话,一时又是惊讶这何小兄弟的师门身手竟然比他盗门的人物还厉害,一边又为他们出手戏耍了一把不对盘的孟长老高兴,但心底又生出一眯忧虑:看样子何小兄弟的师门都是难缠的角色,他跟范十九合伙,也不晓得盖得住人家不。 这些想法一一闪过不现在脸上,扈老十只装作松了口气,佩服的说了几句,正想告辞,那个瘦瘦矮矮的少年却突然上前一步拦住他,嘴上对扈老十说话,眼睛却看向滕咒阿婆。 “这位阿婆眼睛可是不太好?在下不才,出身医门,这位扈兄弟,要是信得过,改天我帮你阿婆看看眼,不是很严重的事。” 扈老十一怔,马上露出真心实意的惊讶:“真的?我阿婆眼睛能治?” “能的。” 伍三思点头。 “就是要懂针,她这个眼,除了年纪渐长,主要还是因为虫。” 滕咒阿婆在一侧被老十媳妇和孩子扶着,本来很安静的面向着唐委员那边,听到这个虫字突然浑身微微一震。 “要是愿意,你就找个时间告诉我徒弟,知会我一声就行。” 伍三思仿佛没感觉到滕咒阿婆的眼光,笑咪咪的抬手告辞。 滕咒阿婆的眼睛没得那好扈老十晓得,他接了慧巧给的传单,想着阿婆来省城天天困在屋里都莫出去耍过,就当饭后全家人散步,反正话剧他让慧巧安排坐到前头,再加上对话说唱,阿婆多少看得些听得懂,不是那么没意思,这才带着全家来看话剧,但他全没想到会遇到熟人,人家那少年一眼就看穿了阿婆的身份。 那个少年是什么来头? 他想着,手突然被人抓住拍了拍。 滕咒阿婆头一回脸上露出一丝凝重:“既然刚才的小伙子说我老太婆的眼睛能治,你就给我找个时间,约他到屋里来。” 扈老十有点不安,但还是应下来。 那头伍三思几个走出一段距离了,银霜才嘟嘴道:“那个阿婆,三叔你做么子要给她治嘛?她厉害得很,我养的宝贝都怕她。” 伍三思就揉了把银霜的脑袋。 “怕就说明你学的功夫还不到家,你讲讲,你是不是要拜个师父奋发图强混出本事才对得起三叔养你的粮米?” …… 几个大人忍不住都笑起来。 他们是可乐了,先坐了车走了的孟长老和几个手下在车里说笑,几个人把钱袋子拿出来抛,正说着一群傻子,钱袋子莫得了都不晓得,有个人突然啊的一声,拿着钱袋子拍了一把旁边的人。 “莫笑了,你们看看,这钱袋子是不是我们几个的?” 他们停了笑,拿着钱袋仔细一看,两个人都把自己的钱袋认了出来,这下连孟长老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还以为让那几个人呷个亏,晓得转头来找自己办事,让扈老十呷回亏,没想到人家手脚竟然比他们盗门的还厉害,转手私下就把自己的人耍了一番。 好,好得很。 ******************************** 更正:上章赶稿,把慧巧的名字写错了,写成了慧如,实在不好意思。 第142章 坦白 这晚的事并没有在帛门师徒心里留下太多痕迹,他们一走,后头出来站在门口看了很久的金桂才小心开口问小姐:“小姐,都散场了,我们也回去吧,太晚了怕不安全。” 何洛不晓得聂小姐也来看了话剧,还在散场后看到了他,次日上工,一早看到聂璇与自己打招呼,何洛既有些惊讶又有些担心。 “何师傅,跟着你学了这么久,给你添麻烦了,虽然没行拜师礼,但你也是我师傅,家里出了事,我仔细考虑了一阵子,打算回去帮舅舅做事,今后怕是不能来学习修复了,这么长时间蒙你关照,想今晚请你呷个饭表示一下谢意,请你一定不要拒绝。” 聂璇开口请客,态度少见的带上了从未有过的坚持,倒把何洛要拒绝的话给先堵在了嘴里。 何洛本以为他说出了那么绝的话,已经让聂小姐明白他们之间的天堑了。看她不好受,他其实也难过得很,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他们之间有的,不是普通的仇,是血海深仇都不为过。 摊了牌,聂璇深受打击,也尽量避免着与他的亲近,何洛都晓得,然而今天的聂小姐神情严肃,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等她走了,何洛才打开工具抽屉拿工具,就看到自己的工具上有个小纸团。 下了工何洛把这个事跟师父和师弟说了声,伍三思倒是支持他去:“去吧,有么子话,大大方方讲出来,才是真男儿本性。聂小姐倒是有情有意的,舅舅屋里一直出事,她愿意在这样的关头帮忙支持,好品性。可惜了。” 可惜么子,伍三思没讲完,但何洛明白师父的意思。 他么子也没讲,只是苦涩的笑了一下。 聂小姐人好,他晓得,不单长得好,还开朗大方,有情有义有担当,喜欢的,更不会像一般的姑娘家扭捏,而是鼓起勇气敢于追求,这样的聂小姐,生动又美丽,他何尝不被这样的聂小姐吸引呢? 要是没得师门的事情,没得听来的两家的恩怨,该得多好? 然而没有没得,已经发生的事实就是事实,早早理智的将这样的现实摊开来,总比将来晓得真相要好,也不会耽误了人家。 何洛赶到酒楼,聂璇已经先一步到了,她认认真真倒了酒给何洛敬了,说了感谢的话后,咬嘴看了眼金桂。 金桂打小服侍小姐,对聂璇忠心得很,见状马上明白小姐的意思,便借着喊酒出了门,站在门口给小姐放风。 等到包间只有他们两人了,聂璇再次抬起头来,眼睛黝黑,晃动着灯光的反射,像是铺满了星子。 “何师傅,我舅舅从你家得去的东西是个么子东西?是不是在我表哥身上?” 何洛没想到听到这样的问话,一瞬间紧张起来。 然而没有给何洛说话的时间,聂璇又自顾自的道:“我不晓得舅舅拿了你家么子宝贵的东西,但我偷听到他和表哥讲话,说是东西有两块,要表哥一定保管好了。” “这件事,我可以帮忙打听,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自己。我不相信舅舅是那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如果确实是舅舅得的,我、我会劝舅舅把东西还给你……如果不是舅舅,我想把这个事弄个水落石出,将栽赃嫁祸的小人揪出来,还舅舅一个清白。” 她声音不大,有理有据,条理分明,何洛听着胸口说不出来的滋味与难受,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聂小姐的意思我明白了,省城现在到处在传有人发现了天国秘宝,你晓得吧?” 何洛道,看聂璇点头,苦笑道:“你舅舅,从我屋祖坟里得去的,就是这个传说中的秘宝的地图。” 聂璇饶是作好了各种心理准备,都被这个消息给惊裂了表情。 她幼年时在国内成长,十一岁被送出国学习,虽然对华夏的历史文化研究没得土生土长的何洛精深,但天国宝藏这个她小的时候还是听说过的。 据说这个天国宝藏是太平天国宝藏。说到太平天国,就让人联想到了洪秀全、清末的农民起义。 当年起义闹起来,洪派使手下搜刮了大量的金银财宝,有一说,其宝藏之一是天京藏宝,当年湘军入天京,疯狂的掘地搜刮了三天三夜,捞尽了天京首府所有的浮财,然而兵败后严刑拷打都硬是没有找出这批财物来,仅仅只寻得两方“伪玉玺”和一方“金印”,别无所获。有说洪逆在金陵建天朝宫殿时,是倾“全国”所有,掠各地奇珍异宝于宫内,其他王府也都藏有金银珠宝。然而这批宝藏一直没有下落。 其二则是石达开的大渡河藏宝。 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率领的太平军覆灭于大渡河前夕,把军中大量金银财宝埋藏于某隐秘处。石达开当时还留有藏宝示意图,据说图上有隐训,暗示了藏宝地点,然而这个地图一直无人知晓在哪。 莫非,何师傅家里得到的,就是这两处的? 这样的东西,哪个会不动心?哪个晓得不会眼红不想据为己有? “地图是块石壁。”何洛拿着酒水在桌上画给聂璇看。“聂小姐,我信得过你,所以这么重要的事情和东西我都告诉你,愿不愿意相信我,就是你的事了。” “等你想好,再决定是不是真的要帮忙打听,到时候再告诉我也不迟。” 何洛讲完,就闭上嘴不出声了。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沉默下来,两个人都无心呷饭菜,良久,菜都凉透了聂璇才抬起头。 她双眼通红,显然刚才的思想斗争很是激烈,看着何洛,聂小姐道:“我决定了,这个事,我要帮你,我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关府你不好进,现在戒备非常森严,舅舅因为几次事件,就算去铺子也带着非常多的人,趁他不在的时候,我想办法进书房找找看有莫得线索,表哥跟我亲厚,我再想办法让他给我看看他脖子上的东西。” 何洛越听越心惊,不由得道:“不行,太危险了!你们本是亲人,要是被他们发现你的举动,你们还怎么相处一起生活?这个事不行。” 聂璇却不肯听,她按了按眼角站起来:“何师傅你莫劝我,我心意已决了。只是有件事要你帮忙,帮忙弄些可以迷倒人的药来。” 蛮晚了,伍三思跟毛珌琫练了功正要睡就听到了门口有响动,等看到进来的大徒弟,两个人都有点惊讶。 何洛的神色太不对劲了,这是出么子事了? 把人按到桌子面前坐下,毛珌琫给师兄倒了茶水,等着何洛喝了大半杯总算回了神,伍三思才问发生了么子事。 何洛没有隐瞒,将晚上呷饭的发生的事情点滴字句都详细讲清楚。 他记性好,甚至连两人对话的每一个字和语气都学得活灵活现,听完了,伍三思摇头:“是个烈性的女子。” 何洛痛苦的道:“师父,她对我袒露心迹,真诚得很,可我祖传之物却是拿省城传遍的假话在骗她,我……” 伍三思按住大徒弟的肩,一向没个正形的算计的脸上突然慎重无比。 “你想告诉她?” “告诉她么子?消息是假的?那怎么解释你家的祖传之物?” 也许是师父的转变太过奇怪,毛珌琫都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他上前一步低声喊了声师父。 伍三思松开手退开一步。 屋子里点的是蜡烛,细细弱弱的,被从门窗缝隙里钻进来的冷风吹得东飘西摇,就连照出来的高高长长的人影也随着烛光飘忽不定,在气氛突然冷沉的屋里,好像夜里冒出来的妖怪一样,莫名的让人心里生出凉意。 何洛看着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师父和他身后像是乱舞的魔怪的高高大大的影子,似乎看到影子在扭动着变换了两个姿势。 而在这样的影子的面前的师父,脸沉静如水,仿佛像个雕刻出来的没表情的雕像泥塑,一双眼睛在微光里更是深深沉沉,好像两潭深渊,只盯着人就感觉自己被扯动着要离开正坐着的身体,被吸进那两潭深渊里去永无出头之日。 这么可怕又陌生的师父让何洛这么大个人都忍不住绷紧了背,无意识的摆出了要攻击的姿态。 大概是两个徒弟发毛的样子让伍三思感觉到了好笑,他突然笑出一声,摆手道:“你两个怕么子?我是你们师父,可不是么子呷人的妖怪变的。” 他又恢复了一直以来的老神在在,自己坐下后看两个徒弟一左一右,眼里还留着戒备的神色,也不介意,反而一支手随便摆着,一支手支起来,手掌撑住了右边脸颊,那样子,就像个天真不知世事的少年似的。 “有些事,我本来想等你们本事再扎实些,出去历练了回来后考察好,确实能收入帛门了再告诉你们。” “但现在突然想了一下,你两个在门里呆的时间也不短了,这回子的事又有不小的牵扯,你两个人品我看着还行,就算看错了,我也一定能代替师门铲除祸患,倒不如趁着现在,就跟你两个说一说。” 伍三思一边说,一边轻轻扣桌了,他手细长,长得很好看,像个姑娘家似的,先还好,只有笃笃的轻轻的木响,等话音一落,手扣下去再抬起来,桌子上多出来四个圆孔。 何洛跟毛珌琫浑身一颤,背后一股凉意顿时窜上心口。 第143章 石壁之秘 伍三思似乎没有感觉自己吓到了两个徒弟,他翻摆好杯子,像往常一样使唤徒弟:“还站着做么子?还不给为师我倒杯茶?” 毛珌琫和何洛互看一眼,两个人上前坐下了,何洛伸手给自己及师弟倒好茶,然后规矩的坐好。 “师父,我能不听不啰?” 两个徒弟头一次心有灵犀说出同样的话,伍三思摇头,他俩就不出声了。 “我们帛派,从医之道,创派之史追溯起来,其实非秦,而在夏商。这是因为创派祖师收的一位弟子,叫空峒。他天纵奇才,却一生反骨,师门医术秘术年纪轻轻便学了十成十,创派师祖对他赞叹不已,临终前将门派托于其手。 然而创派祖师并没有想到,空峒祖师对于钻精医术并无兴趣,反而毕生精力云游天下,不择手段收集奇草异药研究长生不死之谜,江湖上所创的药人、人傀,若要说起来,便是出自这位祖师爷之手。 这位祖师爷研究毒、研究人、研究世上的一切,更拿自己作试验,因其作为有伤天和,掌门之位执掌了仅三年,便转让给了自己师兄,此后消失了踪迹。 多年过去,门中皆以为这位祖师已死,经历朝代更迭、世事变迁,帛门本就人丁稀少,一度几乎断绝了传承,消失在历史长河当中,无人知晓。然而到了春秋战国末期,帛门重立,开派祖师,便是这位空峒祖师的传人。 没有人晓得曾经的空峒祖师去了哪里,也没有人晓得祖师爷到底活了多久,这位新的开派祖师在医术之上发明了点灵之术、点邪之术与去岁之术等。同样的,祖师继承的不止是医术,还有空峒祖师的反骨,他毕生明面研究的是救人之法,暗里,却研究着曾经空峒祖师提出的长生不死之术。 这段历史并不流于笔记,而是代代掌门口述相传与门下弟子周知,因为自空峒开派,帛派最大的秘术,并非点灵去岁之术,而是长生。” 淡淡的语气像是在谈天气般自然,然而透露出来的消息却比冬雷还要来得雷霆万钧,叫人震颤。 “昔秦皇为寻长生不死仙丹妙药,遣三千童男童女随徐福出海寻访仙山仙人而无果,实际上这是明面上的,暗地里,一位祖师收了徒弟,却是拿大徒练制药人,然而此事为小徒弟发现,他投靠始皇,假以练制长生不老之药为名哄骗师兄入瓮,想借始皇财力物力将师兄养成真正的灵药服下自己得获长生。” 伍三思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喝了几口茶,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个徒弟。 “世人和你们一样,都不相信有长生之术,却又有太多人害怕生老病死,穷一生之力想获得长生。可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之术吗?” 何洛与毛珌琫两人一脸茫然。 长生这种东西,太缥缈,他们两个从来没有想过历史故事里的始皇求长生会和帛门有一些联系,两人像在听天方夜谭,很有不真实的感觉。 伍三思显然也莫有要徒弟马上就接受的意思,他自顾自的道:“至于这个故事和何家有么子关系呢?关系自然很大。 因为何家祖上,是建陵的监工将军,地宫封陵,你祖先从那位成了药人的师祖手里得到那块刻有地图的石壁,受师祖之托寻访到帛门,将两位师祖之间的恩怨一一道明。本来石壁应归于帛门保管,但你的先祖是位高风亮节之人,与药人师祖交好,自愿为了保护这个天大的秘密放弃身份成为守护者,也正因为如此,帛门祖师心下有愧,便将石壁送与何家的先祖,留待何家走投无路之时解读石壁上的地宫地图,挖出宝藏重振家业,亦同时立下契约,帛门永与何家永为同盟。” “那石壁,有的不止是滔天的富贵,一旦打开,里头还有也许可以让人得长生的药人祖师培植而成的长生秘药。何洛,你是我帛派大弟子,也是这一代石壁守护者,你的族人与父母来不及告诉你这个真相,就由我来告诉你。 我今天告诉你们两个,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应该让你两个晓得,晓得这件东西的重要性,当然,也是让你两个正式入门的意思。” “好好想想,明早上立誓行拜师礼。” 伍三思说完就走,徒留两个徒弟坐了一夜,想了一夜。 别逗了,这世上哪来的长生不老之术呢? 可是这世上真的没有吗? 要是莫得,师父做么子说这样一个故事来哄他们? 天快亮的时候,何洛忽然问毛珌琫:“你觉得师父讲的是不是真的?那位药人祖师是为了培养成长生的药而存在?” “不晓得。”毛珌琫诚实回答。“但有一点师父应该莫哄我们,那石壁大概真的是始皇地图地图。要不然,那个巴三那么多古董文物不拿,单单就抢了你的石壁和我们帛门的经书,还有那一位祖师的牌位。” 他两个又呆坐了一会儿,虽然不肯相信师父讲的,但心底深处,同时又有个声音告诉他们,师父讲的,才是真的。 世上,也许有长生,就在帛门,就在那块石壁隐藏的数千年前的地宫的里面。 以人为药,集天下之珍,或可得长生。 帛门真正的让世人疯狂的秘术是也。 何洛吐出一口浊气,握紧了拳头。 不论真相如何,石壁是他何家的祖传之物,是何氏唯一的传承,单只这一点,他就要拼尽全力把石壁找回来,才对得起何家的祖宗们。 等伍三思起来,两个徒弟洗了澡换好衣裳还烧好茶水在等着了。 伍三思仔细打量两个徒弟,一夜过去,大徒弟原本有些发跳的眉眼开始沉稳,眼神也变得坚定;小徒弟倒是一副老样子,稳重又可靠。 他笑了笑,坐在上首受了跪拜磕头与供茶,随后带着两人在院子里拜过天地,念着入门的门规重新与诸祖师磕头,方才真正的让两人入了门。 过程倒也简单,坐下来呷饭的时候,何洛道:“师父,聂小姐说关大先生给了他儿子一件东西保管,说是非常重要,要他一定要保管好,我怀疑怕这次把真石壁给了关梦龙。关府现在戒备森严,我们不好下手得,但关梦龙总有一天要出去,趁他出去,我们装做日本人把他绑了,将石壁夺回来。” “这个可以是可以,就是不晓得他能在屋里窝多久才出来,而且除了石壁,还有祖师爷的牌位。你们两个怕是不晓得,那个牌位正是成为药人的祖师的牌位。对方有备而来,我倒是怀疑,以关大先生狡诈的性子,又事关长生,他未必会把真石壁放到自己崽手里。” “师父,不如我们直接绑了关大先生逼问石壁经书和祖师爷牌位下落?” “经书不用管,我已经拿回来了,巴三是孙世庆手下,我倒是怀疑祖师牌位可能在姓孙的手里头。眼下唐四爷全城秘密搜查日本人,只要找出点子线索和日本人对上,日本人就会顾不上姓孙的这头,到时候我们朝他下手,先把牌位弄回来。” “至于关大先生这头,我们在他屋里下了铜钱草蚱蜢,他屋里的气正在走衰败,等再出事,就是我们进屋搜找的好时机。” 话说到这里,何洛与毛珌琫脸上现出明了神色。 关梦龙摔断手、关大先生夹伤手指,怕就是与正气变秽气有关系。 两个人为秘术的厉害心惊的同时,又被伍三思敲打了一番不可因为邪术管用而走上恶之一途,要学会守于本心,不忘初心。 他们正常去上了工,下工后出了关府,就有人迎上来招呼,何洛定睛一瞧,却是扈老十。 扈老十是来问医的,几个人找了个小酒楼一边呷饭一边商定了看眼睛的时间才分开。 银霜被唐委员带回唐公馆住下,她可爱又活泼,卖得了萌装得了天真,嘴又甜,看到唐委员的几个姨太太都喊姐姐,硬是把人家哄得心花怒放,比唐委员还要喜欢她,师徒几个登门来接银霜,三个大男人都没想到她在唐公馆过得好得很,也就一天一夜的功夫,几个姨太太并唐委员真把她当女儿,买了老多的洋装鞋帽不说,居然还给她弄了一个丫头跟着伺候。 “师父,我这妹子真的可爱,反正回去也莫得么子事,就让她在这里多住几天,哄我爹开心开心。” 唐四爷跟伍三思打商量。 “我爹叫人在看日子,打算摆个宴正式认干女儿,师父,你看要得不啰?” 几个人看着银霜切了水果叉着亲自喂打牌的唐委员,哄得他一张悍匪老脸笑得跟朵花似的,都无语的眼角抽了抽。 伍三思硬起心肠道:“那只能再住一天,我约了人三天后给他阿婆看眼睛,银霜是一定要去的。留出一天,得让银霜做点子准备才行。” 说着指使着唐四爷将人从唐委员和一众姨太太那里喊了过来。 几个大男人就看到伍三思拉着银霜手挡着嘴嘀咕说了一番悄悄话,银霜一个劲点头,眼珠子直转儿,看着就古灵精怪的显然打着么子鬼主意。 第144章 绑架 孙世庆自从宅子被入侵,日子就有点不顺遂了。 先前唐光头借着遇刺的事又掀起戒严,比姓白的搞得更过火,居然挨家挨户的查找,美名为了保护广大百姓人身安全,所以要对人口与房屋进行仔细查探。 他就是个做生意的,能耐得了这些有刀枪人马的土匪们何?只能忍着气脸上还得堆着笑请人家进屋子看犯人似的把大小屋里人下人都盘问一番,还把屋子也里外看了遍走人,走就算了,还得客客气气再塞点子辛苦钱。 辛苦他们个屁! 骂是骂,气是气,可这事不忍也得忍着,哪个叫日本人在南边这边的势力一直被控制着明面上发展得并不如意?姓唐的就和姓白的斗吧,两条疯狗,咬得越凶越好,最好两败俱伤,到时候最后的赢家还不得是日本人? 可也不晓得么子回事,那晚闹了贼,自己屋里藏的那个年轻日本人居然吐了血,说是受了伤。要不是姓唐的来得快,自己早把他送出城,结果到现在还因为外头到处是兵,只能把他窝藏在宅子里头,跟供大爷似的供着不自在。 想到那个日本人居然还说对方很厉害,要自己把那天晚上来的强盗们找出来,孙世庆就一个头两个大。 他不敢不应,二崽的教训才多久,他印象太深刻了,日本人手段也诡异古怪,要是他敢不听话,只怕下场比死还惨。那晚上摸进来的人也太莫得本事,要是把这日本人弄死就好了,自己也不用成天跟条巴儿狗似的仰人鼻息听人指挥。要是把那个神出鬼没的老头弄死他孙世庆保证请班子给全城唱三天三夜的戏。 孙世庆没得本事,就心里这么唾骂一番安慰自己,结果这盘查人口的事才过去两天,他坐着车子去铺子呢,一大早的,没想到有人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将他绑了! 孙世庆早上从屋里出来,如同往常一样在护卫的保护下坐上车,吩咐跟了自己十年的司机老余去码头,昨儿大半夜的,孙家来了一批货,经历过和关大先生抢货的事儿,孙世庆这回回货硬是压到半夜卸,而且买通了警察局长派了人帮他守着,货下来放在码头的仓库里看守着,孙世庆得去看看,这批货他是有大用的。 车子像往常一样开得稳,眼看快要到码头了,车行到分岔路多的地方,老余放缓了速度,就在孙世庆不耐烦的问老余做么子这么磨蹭,老余侧过头,左手往后头就是一扬。 一股甜香的味道在车子里弥漫开,孙世庆大惊,然而这个捂住嘴鼻的老余下的药显然很厉害,孙世庆只一闻到香味整个人身上就突然没了力气,连骂都骂不出来往一边倒。 他倒下去,管事的坐在一边倒在他身上,随着车子打弯,两个人保持不住平衡又滚到狭窄的座位下,只把个孙世庆撞得七晕八素,早饭都不停的往上翻的昏死过去。 等到孙世庆有知觉醒来,脑袋还一钝一钝的痛。 他睁开眼骂娘,才发现声音有些难听,眼前一片黑,应该是被黑布给绑住了。 孙世庆是个混人,也确实借着出卖老板,收买凶手将老板一家杀了侵吞了财产才发起的家。这样的人心本来就狠,手也特别辣,对道上做事就更加有认知,当下就心下一惊,再动手脚,手脚都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动弹不得,空气里有股子潮、闷、霉、阴、冷的气息,跟着手下下过墓的孙世庆当即就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身处地下,也不晓得是不是在墓室里头,只把孙世庆吓得心里求爹爹告奶奶。 他扯着嗓子喊:“有人吗?有人吗?你晓得我是哪个不啰?还不快把我放了?只要你放了我,咱们有话好讲,要钱,行!要好多,你讲个数,看我出不出得起。” 他这会子为了性命,低头低得快得很,但聪明的不讲自己有钱,反而放低身段。 孙世庆喊了好几声,一开始没得人应话,等他喊得没力气了才在不远处有人嗤笑了一声,随后孙世庆就听到沉闷的脚步声不急不徐的向自己走过来。 这人的脚步声很有特色,轻,有点儿像踩高跷,又像是大型猫科动物,只故意带出一点子声响,这让孙世庆想到了几岁到十来岁的少男少女,但刚才那声笑声分明又是个成年男子,古怪得很。 这人走近孙世庆,孙世庆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到了奇怪的嘶嘶声,人还莫有反应过来,一种阴冷冰凉的触感就贴在孙世庆的脸上,腥臭的味道直往他鼻子里钻,这活物贴着孙世庆的脸蜿蜒蠕动,所过之处冰冷和细小鳞片刮过皮肤的那种触感刺激得孙世庆心脏砰砰的不受控制的狂跳,头皮、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蛇! 孙世庆吓得浑身直颤,牙齿都差点要打架了。 “孙老板。”这人大概欣赏够了孙世庆吓尿的丑态,慢条斯理的开口,声音是个粗犷的,带着北平那边口音的卷,不难听,反而奇怪的让人觉得有种魅力。“您可别乱动,我手里这条银包铁可是喜欢您得很,只是它胆子小,要是您一个不注意吓到它,它怕是要跳起就咬您一口儿。 孙老板认识银包铁不啰?也喊银环蛇,节节乌,洞萧蛇,咬上一口了也不怎么痛,就是让人想瞌睡,睡着睡着一命呜呼。” 这个人说得轻巧,可一字一字的钻进孙世庆耳朵里跟冰水似的,让孙世庆从骨头里生出寒意。他哪里敢乱动半分,缩在那儿拼命想压抑自己狂跳的心脏。 这个人显然很高兴看到孙世庆恐惧的样子,抬腿踢了踢孙世庆后问道:“孙老板,这请您来呢,一个是我养的蛇喜欢您,想和您亲近亲近,一个哪,就是想问问孙老板,您那么针对关大先生,是为了那个省城传遍了的秘宝吧?怎么样,孙老板,您好好说说,我是个和气人,您一五一十肯讲,讲得好,我自然不会为难您,您要是耍什么花枪儿,我也实在告诉您,我养的,可不止这么一条银环蛇,还有百步倒,眼镜蛇等。您要不要和它们打个招呼?我瞧着它们都挺喜欢您的,都想过来跟你过声招呼儿。” 他说完,孙世庆吓得就是一抖。 这一抖惊到了他身上的蛇,孙世庆只感觉右脸颧骨微微一刺痛,瞬间就反应过来自己怕是被蛇咬了。 孙世庆这人,心狠手辣是真,但经过了这么多年富贵生养日子,骨子里头开始已经将他年轻时的血性养软了,越上年纪越富贵,反而越惜命,蛇一咬他简直从四脚百骸里生出绝望的寒意来,当下吓得直喊:“我讲我讲,你要听么子我都讲,这位兄弟行行好,快给我蛇药解毒。” 那人怕就等着这话,也不磨蹭,干脆的捏着孙世庆下巴往他嘴里塞了颗清苦有腥味的土药,又粗鲁的拿刀子把孙世庆脸上咬伤的地方划开,用力挤出毒血,随后敷了一些粉状的药物。 弄好这一切,孙世庆只感觉自己好像过了一天那么长,他松了口气,晓得对方让蛇咬自己怕是在威胁自己,静下心来后孙世庆也听到了更多的嘶嘶声和爬动的声音,听着感觉离自己很近,心知这人讲的怕是真话,他是真的把自己绑到了一个蛇窝里。 可就这么将自己保守的、私心想从日本人那里分一杯羹的秘密讲出去,孙世庆又有些不舍得。 他微微犹豫了一下,因为眼睛被绑着,就没看到自己的表情和微顿被绑匪看在眼里。 这人冷笑一声,弹了弹手指,顿时好几条蛇先后游窜缠上孙世庆。 这个绑匪很瘦,但穿得很厚,身上像是套了好几层厚衣物,里里外外都是黑的,他也不急,伸手从口袋里摸出来好几张木片,随手摆弄了几下,木片合在了一块,渐渐现出一张像狼像狐脸的面具轮廓。他把面具套在脸上,然后转着手里的杀猪用的尖刀子挑断了孙世庆眼上的布条。 孙世庆突然眼睛得到解放很是不适应,闭了一会儿才感觉可以了,方才慢慢睁开眼。 这一看之下,孙世庆几乎魂飞魄散。 他身处的确实是个墓室,这间墓室并不大,棺椁被挪着靠在墙上斜立起来的,一角点头烛火,细细弱弱,晃动的不是正常的橘红色光,而是幽蓝带绿。 让孙世庆恐惧的并不是棺椁和离自己不远的个头矮小肥墩的戴面具的汉子,而是这间墓室真的如绑匪所言,满屋子全是蛇! 各种花花绿绿、长短肥瘦不一的蛇在蠕动着,以那个戴面具的绑匪为界限,冰冷的竖瞳闪耀着幽光,像是在盯着孙世庆这块美味的大肥肉,只是主人没得命令,所以它们才没有行动,但也有些按捺不住的探出身体往孙世庆这头爬,又缩回去。 孙世庆吓得哆哆嗦嗦,看着那个面具男子在自己一米开外的位置抱着一条起码有两米多长的三角头巨蛇亲热的抚摸,心肝儿直颤的头不敢动,只转动着眼珠子看自己身上。 不出孙世庆所料,他五花大绑的身上爬缠着好几条蛇,其中一条浑身呈土体躯粗短,身体颜色为绿色,背中线有一纵列不规则之黑色菱形斑块稜脊,腹部呈灰白色,昂起像是与孙世庆对视的脑袋较为圆钝,略呈三角形,自眼后经口角到颈侧有一深色带纹,颊窝微微陷下去,裂开的嘴里现出小巧尖利的弯管牙,伴着嘶嘶蛇声,分岔的舌头舔在孙世庆脸上,滑溜带腥,更冰冷入骨。 “这是莽山烙铁头,孙老板不愧是做大生意的老板,连我这蛇都很喜欢您哪,怎么样?您这生意,是做还是不做呢?它就等着您一句话呢。” 像是配合这人的话,钝圆三角脑袋忽然往孙世庆脸前凑近了一些,椭圆形眼睛里的竖瞳呈一条直线,冰冷得像盯猎物的死神一样,让孙世庆有种下一刻自己就要被这蛇扑上来咬死的错觉。 第145章 暗斗 孙世庆失踪的事儿很快传到了唐四爷耳朵里。 唐四爷有点儿不敢相信。 孙世庆那孙子出门前拥后护的,坐车子出去,前头和后头都有两辆车的护卫跟着,这还是在大街上,车子就那么大众瞠目之下开出了城。要不是几辆车停在人家冬天的田上特别不对劲,于是上前一看,发现车上护卫们个个昏迷不醒,只怕一时半会他失踪这事还不会叫人晓得。 他赶紧的派了人去支会帛派几人这个消息。 几个人得知这个事儿也是微微吃惊了一下,伍三思道:“这也不是可能的事。江湖上身怀绝技的高人不少,只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一般人哪个认得出?那天晚上除了我们还有别个,怕绑走姓孙的就是其中一支。” 两个徒弟出世未深,还未真正和江湖人交过手,对于江湖和江湖人这两个名词,大理解其实就停留在表面上,即使何洛跟扈老十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可人家就是偷儿,绝活就是偷,江湖那么大,身怀各种绝技的他并没有接触过,所以实际上还是跟他师弟一样,没有太大的感觉。 何洛和毛珌琫对视一眼,虽然没有特别正式的接触,但不防他们想到对方可能用到的江湖手段:迷药。 这东西可是个好东西,就连下三滥都使得欢,因为特别见效,想来姓孙的一行就是被药翻了才光明正大从那么多巡逻守城兵眼皮子底下出的城。 “师父,这姓孙的得赶紧找到才行,我怀疑那起人是冲着秘宝地图去的。” 何洛道。 伍三思点头,毛珌琫可会看脸色,一看他师父看着自己,就晓得师父大概是让自己说说想法,于是张嘴道:“这事靠唐四爷靠谱,他手下的兵多,眼线多,找起人来可比我们大海捞针要方便。” “抱个大腿就是好啊。” 唐四爷自然是给力的,一让人通知了帛门几人自己就问唐委员又要了点人马,指挥着找人这事了。 他是想得好,要拜师呢,自然得多表现表现,好给自己加分儿,拜师就容易些个。 并且吧,唐四爷这个人脑瓜子灵得很,或许帛门师徒是吃定他会帮忙自己懒得想,但唐四爷自己就琢磨了。 这么大个活人突然不见,要跑肯定是跑不得很远,那么人能藏哪儿?对方如果也是冲着那么子秘宝去的,怕会寻个隐秘的地方严刑拷打加威逼利诱撬开孙世庆的嘴,一旦得到想要的消息,怕就马上将隆孙的宰了。 从发现人不见到早上车子出去,这也就过了大半天的时候,人能跑得好远啰,省城周围能藏人的地方不多,但肯定有一个适合,那就是地下头的墓。 湘郡历史悠久,地下墓藏庞大丰富,没有上万也得成千,所以古玩文物行当红火,唐四爷觉着,对方怕就是把人藏在这墓下头,叫人不好找,等费心费力找到了,那时间也是够够的,足以逼问出东西来。 唐四爷将眼光放在了省城和周边的已知的墓地上,让自己的副官喊来十个小队长,叮嘱他们专门去找省城有名的铲地皮儿头子,将整个省城已经挖出来和没挖出来的墓地分布给弄一份。 桂系军统被唐系反就着行刺这事将了一大军,又在军统会议和政府会议上被揪着这事攻扦主事的桂派官员的疏忽职守、也许是故意想害死唐委员这样的恶毒猜测逼迫着要求换人上位,这些日子憋屈窝囊得火没地儿发,突然接到唐系内部暗钉传来的消息,说是唐四这小子暗里调动人马,桂系的头头们马上开了个临时会议。 “这姓唐的弄虚作怪,要我看,根本是暗里想造反,派人刺杀我们。” 有人拍桌子阴狠的出主意道。“不如我们趁机先发制人,把那对父子先干掉,人一死,出钱买他几十个穷人命顶案,姓蒋的就算晓得是我们干的,他也耐我们莫得法子。” “老胡这个主意依我看,要得。” 有人附和。 “不错,这阵子姓唐的那派咄咄逼人,拿着遇刺当回事儿硬拉下王之山和陶大勇在军统的位置,政府方面都把我们的人逼走了好几个,要是我们还不想个办法,湘郡怕以后又是姓唐的天下了。” “这老王八犊子,不如趁现在搞死算了。” “同意胡佚夫副旅长的想法。” “我也同意。” “我也同意。” “干掉姓唐的这事,我带人上。老崔能说会道,要不你带兄弟们去问人买命。干这事儿,我一个大老粗没得你们会策。” 军统的人很快达成了共识,散了场,几人分头行动。 只是他们在唐系安插了钉子,唐系也同样在桂系里安插了钉子,唐系的人想方设法将这个消息往唐委员那边递的时候,共党的同志也将这个消息千方百计的递到了省城的地下工作点。 这个事态显然紧急,工作点的摊贩模样的地下同志马上又紧急联络了好几个作各种市民装扮的同志汇集于一个破旧民院召开了临时紧急会议。若慧巧在,肯定就能认出其中有她在学校的师长卢为民,以及省城地下工作点站长贺得清同志。 “现在国党内部斗争得厉害,不管哪一方胜利,对我党的工作展开都非常不利。” “上次我们几个同志在明德中学开过会议,觉得唐生智军长倒是可以接触接触,当年我们的贺同志曾在他手下工作过,唐生智这个人,匪气重,但讲义气,带的队伍大,但不扰民,招拉军队时也没有桂系军阀的强硬手段,擅长用钱财打动人心,给人屋里留后路。依我看,不如趁着这个事,安排我们的同志进行保护工作,这样一来,不管是劝说还是监视唐生智的行动都会顺利很多。” “不错,上回王常生同志借着生意跟唐氏的管家接触了一下,然而对方防得紧,并没能直接接触到唐四这个中心人物。现在是个好机会,倒是可以安排保护,将工作进行展开。” “这个工作展开的话,咱们在国党内部的同志也会顶着巨大的暴露身份的风险,我个人觉得这件事还要详细商议商议,不能随便拿那些同志们的性命安全开玩笑。” 地下同志们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对唐生智进行保护工作以期对唐委员进行直接接触,另一派则担心此事不成反而暴露了我党潜伏在国党内的工作人员,让他们受到性命威胁。 开会的七个人,主持会议的是贺得清同志,因为两边谁都说服不了谁,于是贺同志提议进行投票,他作为主持者评判,就退出投票以示两边公平。于是几位党员同志在不被人看到的情况下用笔在旧报纸边上写下了自己的决定。 四票对两票,保护唐生智的选票高出,另外两个同志虽然担忧,但还是对这个投票认服,他们站起来,向其中一位面容硬朗正气的青年同志行了礼。 “马浚生同志,此次任务危险重要,一定要在保证自我安全的情况下进行。” “请诸位同志放心,对于此次行动我有周全的计划。桂系有几个秘密会议地点,这次要动唐家父子,他们想要收买人命,安排人手肯定不会在军统内召开会议,因为暴露的风险太大,所以一定会用到这几个秘密地点。我已经安排几位同志对这几处进行盯稍,到时候我将人引到那里,抓几个小兵回去上报,我想,这事事关重大,唐委员,又或者说直系的手下团长等一定会喊我问话,到时候我再想办法跟在他们身边进行保护战斗。” 这位马浚生同志作为打入唐系的并混到了一个连长位置的老革命,他严肃慎重阐述了自己的想法并回了一礼。 散了会,外头放风的同志传来外边安全正常的信息,几个人便隔着时间分别从前后门离开,马浚生迅速喊了人力车在街上转了一圈,找到一队巡逻的兵,低声道发现了桂系某个营似乎有异动。 巡逻的队长是妥妥的唐派,闻言心下一惊,看到马浚生拿出的军官证,报上的部队队号与上级团长的名字,他心里的疑惑马上消除掉,晓得要是真抓到桂系的鬼动作对自己而言是个大功劳,当下高兴的拍着马浚生的肩膀,喊了几个心腹过来秘密往马浚生掌握并故意透露的桂系秘密地点儿摸过去。 桂系的人马确实如马浚生所想。 军统,尤其是湘郡的军统处被唐家父子借着行刺事件迅雷不及掩耳的迅速控制住了桂系的主要人物,更一举以搜查为借口换了大量站岗放哨的人员下来。几个人开了会后分成各派又各自到了外头或自己的屋子招集人手安排这次反杀唐家父子的事件。 马浚生一行到的是个杂货铺子,老板坐铺子前头一边烤火一边眼神时不时四下溜看,寻常之下透出一股警惕之意。 那个队长躲在暗处瞧了,呸了一声,脸上露出了笑来:“兄弟们,走,那家铺子好像没查过,咱们上去盘查盘查。” 第146章 发臭 守铺子的人看到士兵走近赶紧的站直了,他一站起来,脚边上蜷着的土狗也跟着站起来就想往后头跑,两个兵上前一挡啧道:“哟,这狗养得挺肥的啊。” 货铺老板一脸堆笑的迎上来,手里拿着些银元一边陪笑一边递给队长:“各位长官好各位长官好,您们这大冷的天儿还为了咱们安全没得个休息,这点儿小意思,请您们喝杯茶。” 说着用脚踢狗子:“去去去,别挡了长官们的道儿。” 那狗性情温顺得很,呜咽一声躲开又往后头钻,队长看在眼里,手上接着钱儿心里冷笑,这群王八蛋倒是会递信,弄个畜牲往后头报信还真不打眼,要不是对这个铺子有了底,他们怕还真能给哄过去。 “倒是个会来事的,掌柜的会做人,铺子生意一定旺。这样,我们哥几个奉命搜查刺客疑犯,也就不费那细工,进去看一圈就走算了,这冷的天,还是赶紧做完活找个小馆子点些热汤热茶,人才活过来啊。” 队长说着头一偏使个眼色,手下的兵就撩起布帘子往后走。 杂货铺老板赶紧的跟上,就被一个兵给挡到了身后头,只得额头冒汗眼睁睁的看着这几个人冲进后院。 这回士兵们没拦狗,狗子跑得贼快,一进院子就吠起来,里头的人得了信赶紧的往外跑,想从角门子出去或找秘处隐藏,马浚生带着另外几个人拐了个弯从后头角门抄过来,正好配合上队长的速度,两头夹击,他在外头抬脚用力就踹,力气大得很,硬把木门给踹开了,弹在冲近的一个人身上,就听得一声痛叫,这人被门板弹得向后倒在地上。 马浚生一挥手,一群人呼啦啦冲进来。 里头的人举枪就开,这头反应更快,枪都端在手里的,直接砰砰砰的先发制人,杂货铺子老板想跑,结果一个士兵端着枪就是一枪,直接命中了心窝子。 唐委员领着几个手下分好了任务,召集了人马突袭军统桂派人员的办公室,事情进行得倒是顺利,然而打死或缴械的都是些小鱼小虾,踹开办公室门一看,里头应该坐着的几个头头只抓到了两个,其他的显然是早溜了。 被抓的两人色厉内荏,在士兵们的羁押下挣扎着怒骂道:“你们做什么?竟然敢持枪乱闯军统重地,威胁国军要员人身安全,还不快把枪放下?” 一个戴眼镜的文弱军人斯文一笑,“王团长邓副旅长,有人递上物证,证明你们和前些天指挥人员刺杀唐委员一事有重大干系,还请你老实一点配合我们的调查,尽早将这误会查证清楚,否则不小心出现了误伤,你和我都要遗憾不已哪。” 这两人气得破口大骂,旁边的士兵早将准备好的破布塞进他们嘴里堵住了那些污言秽语,押下去的时候他们还不肯老实,立即有人重重送上了几枪托。 城中百姓安生了还没得两天,街上突然有大量的军车呼啸而过,上头坐满后头跟紧了大量荷枪实弹的士兵直往桂系军营直扑而去。 马浚生他们生摛了三人,枪杀了两人后仔细的搜查了一番,押着人证和搜出来的一些密件出来正好遇到大部队从面前驰过。 马浚生一看方向马上反应过来,招呼那个队长:“快,咱们押着人赶紧跟上去。” 只要把人证和物证交上去,不说一定能接触到唐系中心,至少也会露一个脸,往上踏出一大步。 他们拦下了一辆车,车上的士兵正要发火,马浚生上前出示了自己的身份,把情况迅速简言一番,车上的人马上换了脸,踹下几个人换了他们上来。 湘军出动得迅速,桂派军队反正也不慢,本来还在调配人手,听到传来的消息,副军长林大同一拍桌子:“命令下去全军集合!他娘的,姓唐的造反了,都赶紧的把枪端起来,把这个造反派一举生擒活杀了!” 桂系军营很快吹响了战斗准备的喇叭,至高点上放哨的士兵紧张的盯紧了远处,透过望远镜看着车轮和满满的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向着这边跑近,他报着距离,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这士兵突然没了声音。 下头有人紧张得很,喊这个人的名字问他娘的怎么不出声了,上头的士兵们隔了一下才说看到他们前头车上绑了人。 唐生智也晓得,这事儿闹大了,自己这边跟桂系怕是真枪实弹会在明面上干一架好的,不管哪一边,肯定都得有死伤。 他都没想到自己这么运气,正调兵谴将呢,自己下边的人居然就捣住了桂系一个联络点,一举抓到了人不说,还搜出了一些桂系联系制定实施阴谋的信件。 这就是活妥妥的证据哪。 他证据一出,那就师出有名,那几个孙子要是敢呛声,直接枪杀都可以把责任踢到他们身上,谁让他们负隅顽抗?作下坑害国党高级军官等事件,证据确凿,死有余辜。 那几个孙子要是老实束手就擒,只要老实交待幕后指使,他唐生智大方义气得很,还是能保他们一条狗命的。 至于别个会不会取,那就和他莫得关系了,他可仁至义尽。 桂系的人马听到望风的士兵这么一讲,几个高级军官心头都是一跳,生出一股不安。 没待他们有所行动,外头忽然响起了喇叭声。 唐系的人扯开了喉咙喊:“里头的人听着,刺杀唐委员一案的幕后凶手已经有一批落入我军手里,证据确凿,罪行累累,还请诸位国军兄弟深明大义,将门打开,让我们带着人证物证进去与幕后主使人员对薄公堂,也免得连累无辜兄弟为虚伪心狠的人白送了性命。” “里头的人听着……” 这士兵嗓门大,耐劲儿足,连吼了四五遍声音依然洪亮,桂系的士兵们先倒还好,多听了几次连累无辜兄弟白送性命后,有靠近门和枪炮口的士兵们就忍不住探出点眼睛去瞧,看完后缩回来跟后头的人讲:“前确实绑了人,还摆了东西,像纸张信件。” 话一个传一个,传开了后有人就开始动摇了。 ——他娘的,唐光头那边的人吼得这么理直气壮,还真的绑着人带着东西,怕真的是上头搞事,他们不过是些小兵小将,到时候打起来当官的在后头一跑,他们这些前头扛枪的那还真是炮灰,死不足惜。 有人骂娘枪口往下朝了,有一个就有第二个,渐渐的军心动摇起来,很多人都看向了向个高级军官所处的后方。 就在几个高级军官骂咧着要让人把喊话的唐军给毙了,隔着远的孙世庆的府上突然发生了异动。 孙世庆的突然失踪让整个孙府一下子陷入了恐慌。 孙世庆的大崽可莫得他爹有威望,要说老二是个好色草包,老大就是个唯唯诺诺的怂人,而且在日本人的控制下还喜欢抽福寿膏。他爹一失踪,管家的火急火燎的找到这位大少爷,他刚抽完大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听明白事情,顿时就慌张起来,一把抓住管家的手道:“孙叔,您跟在我爹身边的时候长,我爹出了事,我弟也被人送走了,不如你帮我赶紧把铺子清点货物卖了,咱们赶紧走。” 孙管家几乎气晕过去,他又是恨大少爷这种时候居然想卷了家财跑路没担当,又晓得这个时候孙家得让人站出来,去求日本人想办法把老爷给找回来才行。 他深吸一口气,硬让僵硬的脸上扯出一抹笑来:“少爷,老爷失踪而已,一定会回来的,只要少爷您去求府里的那个日本人,请他们出手帮忙找人,一定能把老爷平安救回来。” 孙存福一听这话就缩了一下。 外头人是不晓得,可他从小看到大,日本人在孙府做事,表面上是下人,可就算面对他爹都有种高高在上的高人一等的感觉,说话听着客气,可动起手来,又狠心又残忍。 他可还记得前阵子出了么子事,日本人发了火,冲进他们被看管的屋里抓着他爹的姨太太就硬生生拿刀把手指给切了下来用盒子装走了。 他弟那边虽然被捂了嘴,但他还是听到了惨叫声,闷闷的,声音里的痛苦和恐惧像刀子一样扎进了孙存福的神经,吓得他将自己的太太推到身前挡着,后来更是一连做了好几夜的恶梦,白天时更是不敢出门去,因为一出去,孙存福总觉得空气里飘着一股血锈腥味儿。 现在叫他去跟日本人交谈,还不如拿把刀子把他给杀了来得痛快啊。 孙存福往罗汉床上一躺就要放赖。 正僵持着,有伙计突然闯了进来,一脸惊骇,几乎连滚带爬的扑到了罗汉床前道:“大少爷不好了!不好了!” 管家一脚踹过去:“大少爷好得很,你话讲清楚点子。” 这伙计吃了一脚也顾不得痛,爬起来急道:“大少爷您快去看看吧,老爷的屋里突然发臭了!还有响声,艾妈他们几个喊闹鬼了吓得跑出来了。” 一听出了事,管家也顾不得身份了,硬把使赖的孙存福给拖了起来,让伙计扶着赶紧的往孙世庆的院子走。 第147章 杀人不用刀 人才走到院门口就闻到了敞开的屋子里头传出一股臭味,像是腐肉,又像是生馊泔水,总之难闻得要命,孙存福都还没近去呢,腿就开始哆嗦发软了。 管家的恨不得踹大少爷一脚,可他在孙家呆了半辈子,哪敢真做出这举动,只得一边气得摇头一边掩鼻冲两个伙计使眼色,让他们硬拉着孙存福往里头走。 走得近了,隔着屋子确实还隐约有动静传出来,又沉又闷的声响像是被重重掩盖在墙后地下,也难怪之前的下人说闹鬼,就连大胆的管家听到声音时都有一瞬间以为屋子里真的有脏东西。 孙存福更是死死扒着门不肯进去,他莫得一点男了气概,眼泪说出来就出来,哭得稀里哗啦的道:“妈呀,屋子里有鬼呀,你们这群人还要逼着少爷我进鬼屋,安的是么子心啰?你们听听,你们听听,那声音,讲不定就是我爹啊~他得死得多惨才又臭又动静大啊~” 孙存福哭嚎着,屁股突然被人用力踹了一脚,他痛得往前钻,脚勾着门槛儿扑通就来了个四脚朝天。两个拉他的伙计被孙存福挥着手抓住,带着也摔下去,直把孙存福砸得眼冒金星。 孙管家吓一大跳,正想看看是哪个有胆子做出他敢想不敢做的事来,一回头就看到一位穿着洋西装套的眉眼利落的面容只有三十多岁的女子领着两个女佣站在后边。 这下子孙管家都不敢出声了。 这是孙世庆现在的太太,名叫陈芝芳,但实际上府里上下都晓得她其实是日本人在孙世庆婆娘生小二难产去世后送进府的太太,并不是地道的华夏人,据说她身上,有着一半日本人血统。 这位太太显然受命监视孙世庆,她嫁进来后深居简出,孙世庆办宴会等么子大事她一般会露脸,是个神秘又很低调的人物,但孙府没有人敢看轻她,因为她入府不久展现过她的狠辣一面,孙世庆的前太太留下的佣人并不喜欢这个年轻的夫人,因此语言上有些怠慢,结果陈芝芳不声不响,让自己带来的两个女佣将人绑了,堵了嘴,据说当着全府上下将人筋骨硬是一寸一寸的打断,活生生折磨而死,当时孙世庆在一边看着,饶是他不是个好人,都被吓得连着发了三个月的恶梦。 从那时起孙府上下对这位太太都从心底生出畏惧,她提出要养育孙家两个孩子,孙世庆都不得不同意,然后大的养怂爱抽大烟,小的好色爱强抢民女。因为她恣意宠溺,孙家兄弟对这个后娘是又敬又怕,孙存福这会子也回了头,一看到冷冷站在门前,像是高高在上俯视自己的后娘,顿时要骂的话就像被人扼住了脖子,卡在了喉咙里头。 “世上哪来的鬼,胆子这么小,还是算了吧,存福你让开。” 陈芝芳冷声道,手里拿的马鞭在手心里轻轻敲着,孙存福吓得赶紧推开伙计爬起来。 “小妈您来了啊,您说莫得那肯定是莫得的,我这让,这就让。” 说着推两个伙计:“杵在门口做么子?快滚开,别挡着小妈的道了。” 孙存福侧身让陈芝芳进了屋,自己忙不迭的滚出屋子后还晓得带上门,孙管家直摇头,但不敢发表么子意见,眼看着孙存福转身就走,孙管家想了一下,走出一段距离后冲一个伙计使个眼色,那伙计麻溜的便转了身往院子一侧走,拐了个大弯到了没人看见的地方,这伙计动作利落的翻进孙世庆院子,摸到了屋后边。 他胆子也是大,一间一间的贴着耳偷听寻找,不大一会儿就找到了位置。大概是因为屋里太臭,窗子被推开了小半格儿,这伙计躲在一侧再次四下看了看,没看到有人,便伸长了脖子从窗缝里往里瞧。 屋子是老爷住的,里头的床被移开了,地板上一个黑黝黝的洞子让伙计瞧得清清楚楚,两个女佣一左一右就守在洞子口,浓郁的臭味从洞子飘出来,还有他们当成鬼的响动和人说话的声音。 里头的声音随着臭味加重越来越往洞口靠近,这伙计贴着耳朵偷听,也就听到个一星半点儿。 “有人……动手脚……” “……狠人……离开孙……府……快……” “杀人不用……刀……” 这声音断断续续,但听着都是同一人,伙计捂紧了口鼻听了一番,才听到太太嗯了一声,说:“你不能死在这里,撑住。” 感觉着太太似乎要从洞子里出来,这伙计赶紧走人,没想到跑路时不小时撞到了拐弯后的假山上,一脚踩上一根枯枝。 两个女佣同时出声:“誰ですか?” 说着扑到窗前推窗就跳出来搜索,伙计听不懂日语,但晓得这两个人怕就是日本人,吓得拿出了飞毛腿的速度,风快的逃窜。 他跑得快,后头两个佣人追上来,却只仅仅看到墙头落下去的一片灰色衣角。 两人互相看一眼,赶紧回去上报陈芝芳。 屋子里陈芝芳已经扶着一个年轻男子出来了,这男子模样非常凄惨,脸上与露在外头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密密麻麻啃咬过,失去了大量的皮肉,然而他没有流出红色的血,伤口处都是一片黑色的液体,离得近了,就能闻出屋里屋外的臭气正是从他身上这些伤散出来的。 这个人缩成一团,显然这个时候身体还在变异,他痛苦的冲着陈芝芳喊:“快走……送……走……” 陈芝芳站在巨臭的边缘脸色没有变化半分,她依旧冷静的吩咐女佣:“快扶着河川大人离开这里。” 两个女佣应了是,把发现有人偷听的事情说了说,陈芝芳哼一声道:“眼下不是追究这个事的时候,先送大人离开,我们也得快些离开。” 女佣们扶起那个年轻人,他短短的时间里竟然已经没有了能站起来的力气,等女佣的手扶上他胳膊,两个人都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骨头折断的声音。 年轻人软软的塌了下去,两个女佣下意识放开手,就看到自己的手上沾了一层比墨还要黑的臭液,随后手掌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住似的,生出钻心似的巨痛。 这下子陈芝芳变了脸色,她刚要厉声让两个女佣止住痛呼,就听到年轻人异常虚弱的喊她:“……有人动了孙……府……术……之道……杀人……杀人……不用刀……走……将……此事告诉……告诉……大……” 他断续强撑着说着,结果话未说完,脖子处突然缺了一大块,头一歪瞪着眼没了气。 陈芝芳猛的站起来,因为呼吸急促,胸快速的起伏着。 她死死瞪着年轻人的尸体,看他被黑色的液体吞噬,甚至看到黑色的液体飘到了空中像遇到什么东西发出嗤声烧成了腥臭无比的青烟消失。 她像是被这个古怪的景象刺激清醒,陡然拔腿出了屋子,牢牢的将门给关上后急步走到院外喊人备车。 下人眼看太太脸色阴沉带着一丝狠厉,便咽下了在别的院子发现死狗和发臭死去的下人的事,赶紧去准备车子,陈芝芳转到自己屋里,打开暗藏东西的地方想要把里头的一些东西取出来带走,忽然感觉屋里亮堂了起来。 她挺直着背,慢慢转过头去看。 屋子里确实亮堂了很多,像是泡了一层淡淡的非常漂亮的紫金色的光,陈芝芳看了一圈,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踩着的地面,光就从下头透出来的,照到她的脚的时候,陈芝芳感觉似乎有东西,像是一条滑鱼,贴着自己的脚踝处游走了,贴过的地方一阵火辣辣的痛,像是那东西有毒,蛰到了她,她不由得抽口冷气迅速坐到梳妆凳上提起了脚。 空气里响起滋滋的烧东西的细声,陈芝芳便看到自己脚踝处的西裤边居然无火自生烟,只眨了几下眼居然就烧缺了一指甲块大小的布料。 这是怎么回事? 她马上想到刚才那年轻人死前说的话,不由得脸色变得惨白。 “可恶的华夏人!” “到底用了什么术?竟然破解了大人为孙府置下的风水和法器?” “不行,这件事一定要赶紧让大人知道。” 陈芝芳打量着屋子,在心里丈量着自己到屋门的距离,估算下来不远又不近,要是硬冲…… 一道细长的光芒在屋子里闪现,紫金色的光芒形成巴掌大小的鱼鳞在空中一闪而过,显露的一角显然昭示着这奇异的东西异常巨大。 陈芝芳倒抽了一口冷气,她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就在光芒闪动时,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五腑六脏到身体,整个儿从里往外不受控制的生出细密的痛意,像是自己被撕扯着要从这个身体里被吸进光里去似的。 这下子陈芝芳真正的惊恐了。 这是什么秘术?是么子人,竟然晓得他们藏身在孙府,竟然想把他们一网打尽? 就在下人来报备好车的时候,屋子里的光芒重重一亮后暗黯下去,下人打开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第148章 跑路 这下人张嘴惊恐的想叫,一条鞭子却像蛇一样卷上他脖子将他拖进了屋里,不大一会儿这下人连滚带爬的从屋里冲出来,像是身后有可怕的东西在追似的,死命的往外跑。 管家听了偷听的下人的话,脸色难看得要命。 孙家没有底蕴,全靠得孙世庆当年忘恩负义杀主夺财,要不是他这手段被日本人看中并扶持着他买了傀儡顶了牢命之灾,又躲到这南边来,别说有后代,就是这孙家的铺子生意们都是一堆梦幻。 孙管家当年受过孙世庆一饭之恩,是个记恩的人,所以孙府再腐臭,他都默默的跟在孙世庆身边打理着孙府。眼下孙府突然变得这么一团糟,孙管家生出了一个念头:孙府怕是要完了。 偷听的下人叫孙忠,浓眉大眼看着倒是正派讨喜,他看着四下没有别个,咬牙低声道:“爹,日本人在孙府弄得神神鬼鬼,现在还出了事,到时候倒起霉来肯定是孙府我们这些做人手下的,与其等到日本人来找我们算帐,不如趁着现在孙府乱成一团,我们走人。天空海阔的,我呷得苦,走到哪里肯定能养活干爹。再讲了,爹您也不老,管得一手好帐,上哪人家都爱请您这样的老经验,离了孙府我们肯定饿不死的。” 他说完拿眼看孙管家,孙管家不出声,半晌后轻轻点了点头。 ——孙府里的日本人神神鬼鬼的做的事,孙管家不全晓得,但他是孙世庆身边的老人,多少还是看在眼里一点。 日本人不多,但弄出来的手段很古怪,介入着铲地皮儿的队伍满华夏的跑不讲,更让孙管家忌惮的是呆在府里的那个年轻人和时不时神出鬼没出现在孙府的一个老头,他两个弄进来的人和狗都怪得很,虽然活着但又给人早死了的感觉,非常瘆人。 孙管家晓得点子江湖,晓得奇人异士在江湖里多得很,用他的眼光来看,这些日本人就像是那类的,但给人感觉阴邪。 现在那个年轻的怕是死在里头屋里,也不晓得太太和她身边的几个日本女人是不是也出事,但光这一人之死,以日本人小心眼又歹毒的手段,以后肯定要报复的。 儿子的担心不无道理。 孙世庆在最绝望的时候给了他一碗饭让他得了活气有了生的动力,他为孙世庆做了这么多年的牛马,这一饭之恩,难道就抵消不了?因为晓得孙世庆为人,孙管家遇到孙忠娘的时候可小心谨慎得很,硬是莫有让人晓得他跟个女人偷偷成了亲有了崽。要不是婆娘得病撑不过死了,他怕崽在外头自己看顾不来,哪会让孙忠偷偷隐藏身份跟着自己一块到孙府里头来憋屈讨生活? 为了崽,是时候得有个了断了。 想定了主意,孙管家点点头,从自己裤腰上解下一大串钥匙,警惕的确认了周围安全,这才喊崽:“走,咱爷俩一块走。爹这些年跟着孙世庆,晓得他有些不义之财放在哪里,爹为他做牛做马快一辈子,临走拿点子辛苦费也是应该。爹去弄点子小东西,你去爹屋里把爹藏在桌子下边活砖下头的小盒子拿出来,再到角门那边喊个车等着,我拿上东西就到那里和你汇合。” “屋里的衣物莫要了,到时候买新的。” 孙忠听了点头,叫他爹小心了自己赶紧的去角门叫车。 孙管家迅速到了孙世庆的书房。 他拿着钥匙在孙世庆的博古架子上翻翻找找,最后在一个书卷宝瓶的下头发现了钥匙孔。 等插对钥匙拧开了,挂着四君子的画幅后头传来轻轻的喀的一声响。 孙管家警惕得很,再次四下确认了安全,这才闪身过去,从竹画后头的四四方方小暗格里掏东西。因为赶着时间要走,他也顾不得看到底拿了些么子,扯了自己的棉背心一股脑儿的兜,感觉着份量足够,将背心一卷扎严实了确保不会漏出东西,便急步匆匆的往角门赶。 遇到护卫遇到下人,孙管家不愧是多年的管家,面皮子上镇定得很,和往常一样的和人点头,说话,半丝看不出他怀了异心,倒还真一路顺风顺水的走到了角门。 孙忠捡了孙管家的,做事利落干脆,早拿了东西正好叫来车子等着,父子两个碰上面,孙管家又和角门的门子讲了几句话,无外乎去哪个街哪个铺子给大少爷买卤味,爷两个顺顺当当在门子的眼神恭送中离开了孙府,越走越远,最后汇入了人流,像一滴水滴进了川流不息的大海,了无了痕迹。 孙管家刚跑路,孙存福抽完了一通大烟压下惊,躺在自己屋里感受着身体腾云架雾又舒爽又清透,又觉得安全,脑子这会子明白得不得了。 孙存福搂着自己的二姨太亲一口,抽了福寿膏,他这会子何止觉得安全了,更觉得自己平时没有的胆气儿也上来了,更突然的开始思考府里的事情来了。 外头乱得很,军阀都上门了两三次,他爹平时做的缺德事可多,怎么看都不能放心,怕是人家晓得点么子了,这才三番四次上门来搜查。现在屋里还闹了鬼,他爹更是被人绑了去,就他爹那样的,肯定是和人结了仇,怕是放不回来了,这屋里,还真像管家叔讲的,是该自己做主了。再说了,自己那个弟弟被日本人弄残了带走也好,这样没得人跟他争家财。 平时孙存福的两个姨太太就没少在他面前问钱财,孙存福胆怂,也没得那手段哄他爹漏多些供他花用,超过的零花钱儿和福寿膏都是他小妈心疼他给得的,这会大概抽了大烟,二姨太刚才一边抽一边又拿府里现在是他作主这个事跟他嘀咕。 他正想着,下人恐慌的来报府里死了人,就连陈芝芳这位孙太太都突然发了臭身上烂了。 这下子孙存福惊了,他抽完大烟这会子人正好得很,就连下人问他怎么办,孙存福赶紧挥手:“快去找管家!让他将人偷偷运出府去丢了!” 结果下人道管家带着孙忠出去了,人还莫回来。 等人走了,孙存福头乱如麻的将床帐子死死拉紧攥住不让透进一丝儿光线,然而还是觉得不安全,他害怕得六神无主,嘴里直嘟喃孙府完了孙府完了。 正在他惊恐时身后突然贴上来一具柔弱无骨的身体。 二姨太太娇声在孙存福耳边道:“我的少爷,府里老爷失了踪,怕不是给得得罪过的人绑了,这会子都莫人上门来提赎金,怕老爷是回来不得了。府里现在乱成这样,还死了好几人,只怕警察晓得了要带少爷走。少爷,不如这样,趁着外头还不晓得我们屋里的事,少爷你把铺子和货都找人脱手,换成钱财我们换到别的省落脚,那边肯定也有孙家铺子,这湘郡的警察总跑不到别的省去,那样子少爷就安全了,这孙府,也保下了。” 孙存福先还烦得要发火,这会听一通下来,越听越高兴,改推为摸,摸着二姨太的小手连连点头。 “你这主意要得。” 孙存福在日夜薰陶之下,对他爹严格控钱不给他太多花用的事早就有了不满,更莫提他爹还偏爱弟弟多一些,现在孙世庆出了事,连着后娘都不好,孙存福觉得自己确实该立起来了,当这个家的主了。 他赶紧的起身,喊来自己的长随跟着自己去他爹屋里找铺子的帐本地契等,有钱开道,屋里死人恶臭算得么子?他孙存福都能忍得下来。 光想孙存福都心头一片火热,带着人捂住嘴鼻闯进他爹的屋子,地上的死人叫孙存福吓得不轻,但很快发大财变身孙家当家的的刺激占了上风,孙存福甚至冷笑出声后指挥着人大肆搜刮他爹屋里值钱的东西,移开的床后的洞口看着阴森森的,孙存福胆气还没下呢,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想到他爹可能在下头藏了金银财宝,那点子怕也就不算得么子,拿着灯又让两个下人在前头开路,孙存福亲自下了洞。 洞子深,下去后并不大,到了下头是个有断龙石的石门。 孙存福虽然不学无术,但也多多少少接触这些,晓得点子皮毛,一看倒也认出是个墓室的样子。 他爹这是么子趣味,竟然买了大官的屋子后在下头弄了个墓? 疑惑了一下,孙存福想到手下那些铲地皮的、土夫子们不就靠挖坟发家么?墓代表啥?那就是钱! 想到这里,他又能理解孙世庆的心思了,当下对他爹拍了通马屁后叫人上前开了门。 门一开,一股刺鼻的臭腥味扑面而来,当场薰得几个下人忍不住呕吐起来,有人定睛往里一看,吓得更是尖叫一声,像见了鬼似的往外跑。 他们这反应倒叫孙存福生气,他拉不住人,便举着油灯往里一看。 墓里头是一片血池,艳红艳红的血像有生命似的在冒起无数的气泡,里头翻滚着人体的残肢断脚。 孙存福只看了一眼就吓得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他转身顾不得秽物沾在衣上,踉跄着也往外逃,一边跑一边喊前头的下人:“等等我,等等我—” 连滚带爬出了孙世庆的屋子,府里的下人们已经把刚才看到的一切散播开了,这下子简直炸了窝,连护卫们都开始逃离。有那胆大的反而借着这机会冲进主人的屋开始扫荡值钱的东西。 孙存福阻拦无果,他一时哪还敢去搜找房屋铺子地契,吓得忍着脚发软冲回屋叫二姨太收拾了自己屋里的钱财,想起他爹书房里还藏了些值钱物,便又拉着二姨太去了书房。 等看到字画后的暗格敞开,里头的东西只有零落的少数一些,孙存福气得大骂,一边骂一边把东西又扫进自己怀里,最后拉着二姨太踹开了来找自己的太太,冲出孙府直奔孙家铺子而去。 货一时卖不掉莫关系,铺子里的现钱和值钱的古玩他总带得走,能变得了钱。只要逃出了这里,他就是为孙家保了根,他爹要是晓得,肯定要感谢他的。 第149章 发疯 孙存福不管不顾的跑了,感受着冷风吹在脸上的刺骨寒意时他还想日本人死了的消息肯定莫得那快被其他日本人晓得,却不晓得远在望城县郊的一处农家院子的地底下,一个盘腿坐在团蒲上的日本老头挂在身上的两块玉吊坠突然裂了,他更是莫名的吐出一口黑色的血。 这个老头已经坐了很久,自从孙世庆出事,他就像是有所感应,抛下了正在肢解缝接的一个女子,拿出一个草团蒲坐到了大鼎面前。 他坐着,本来闭着的眼突然睁开眼睛,眼神一刹之间好像毒蛇的竖瞳,阴狠无比。他嘴巴蠕动着,用一种古怪但极有韵味的声调在急速吟唱着什么文字,干瘦的手指更是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结着古怪的手印,而在他面前,则是大鼎里的孙存禄。 孙存禄的模样非常凄惨,整个人像疯了似的挥动着手不停的抠抓自己的嘴巴,手臂上捆住的铁链子击打得鼎里的药水急荡着。 他似乎失去了控制,又像是被人控制着,被剪了舌头的嘴里只发出嘶哑的啊啊啊的声音,左手右的食指突然勾住嘴角用力往两边扯。 随着孙存禄的巨力,他的嘴巴终于承受不住,硬生生被手指勾破了一个洞,接着像撕纸一样发出一声轻响,唇角硬被他自己撕开,一直弯曲向后延伸到耳根的地方。 孙存禄痛得直打滚,诡异的是他的脸上并没有鲜血迸溅,而是缓缓流出黑血的半凝固似的液体。这些液体像活物,缓慢爬过他的脸角脖子。 随着孙存禄嘶叫痛苦的搅翻一鼎药水,隔着数百里距离的地下墓地里,孙世庆被毒蛇逼迫得想要交待一点儿事情来换取绑架者手下留情的嘴巴刚讲了几个字,突然就像被人扼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 孙世庆惊恐的听到自己像面前和周围的蛇一样只能嘶哑的啊啊的一种叫法,嘴角更是无法控制的,像被看不见的力量往两边拉扯撕勾,巨痛使得孙世庆眼泪鼻涕不受控制的往外飙,对面显然是驱蛇高手的江湖人被这意外给吓了一跳。 他谨慎的盯着扑倒在地上打滚的孙世庆,起先还以为孙世庆在演戏,然而好几条蛇被孙世庆突然压到而攻击了他,他竟然像是没感觉似的一边吼着一边打滚,渐渐的叫这个戴面具的驱蛇人看出了不对劲。 “娘的,你身上居然被人动了手脚。” 驱蛇人气得大骂,眼看着中了蛇毒,一股灰败青黑色在孙世庆脸上蔓延,他赶紧喊人:“快进来帮我摁住他!” 墓室的门打开,两道人影风似的冲了进来,他们身上应该有药,所过之处蛇类都嘶嘶的吐着信子避让开一条路来。 这两个也戴着面具,连声问:“怎么了?” “这孙子……娘哎,这是被蛇咬了?” “不晓得,他突然发疯,蛇受了攻击就咬了他,你们快摁住他,我给他除蛇毒!” 三个男子手忙脚乱上前抓住孙世庆。 然而孙世庆可能真的疯了,力道巨大无比,一摁之下三个人竟然都没能摁住,反而被他带倒一个踹倒一个。 三个汉子齐声骂娘,再不敢留手的冲上去按手的按手,按脚的按脚。 墓室里鸡飞狗跳,群蛇让路,好不容易三个人把孙世庆按住了,驱蛇的汉子上前扣着孙世庆下巴将他头抬起来想喂他吃蛇药。 然而抬起头后三个汉子都吓得浑身一抖。 孙世庆还是孙世庆,但也变得和刚才还正常的孙世庆完全不一样。脸色变成了青黑色,眼珠子上翻已经看不到黑眼瞳,只有一片眼白,模样非常可怖,更可怕的是大概是刚才他翻滚时自己两个手抠住了嘴角用力撕扯,嘴巴两边已经硬生生撕裂了,露出藏在里头的牙齿和脸颊皮肉下的血肉筋络,鲜血糊了小半个脸,下巴和脖子已经看不出肤色,全是艳红的一片。 被抓住了手的孙世庆力气很大,还在用力的用手指勾扯撕自己的嘴巴,疯狂的样子哪还有人样?直把三人看得毛骨悚然。 “这是么子回事?” 按着脚的汉子打了个寒颤,差点因为一愣神被孙世庆给蹬出去,他赶紧正神用力按实了冲着驱蛇的汉子喊问。 往孙世庆嘴里塞药丸的汉子摇头:“不晓得,他突然就疯了,我看不对劲赶紧喊你两个进来的。” 他用力掰着孙世庆的牙齿把药丸进去,结果孙世庆马上又把药丸给吐出来,甚至哧哧的,当着三个人的面儿,就那么一眨眼的功上下牙齿一合,猛的咬住了自己舌头。 滚烫的血溅在驱蛇汉子的面具上胸口上手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三个人都惊得失去了反应,等回过神来,孙世庆已经头一歪不再动弹,只余那对只有白仁的眼瞳瞪得大大的,像厉鬼一样死死盯着驱蛇的汉子。 饶是三人行走江湖多年,见识过不少手段,都被这诡异可怕的一幕给惊嚇到。 良久,驱蛇人伸出手放到孙世庆鼻子底下,在其他两人的注视当中最后摇了摇头。 “他娘的,这叫么子事?我们好不容易把这孙子给弄出来,还么子情报都莫有套出来!” “他这样子,像不像中了蛊?我以前见过中蛊的人,所做所为不受自己控制。” “我倒是莫有听过孙世庆跟江湖人有深接触,外头都晓得他和日本人是一路。你们讲,会不会是日本人做的手脚?” 当一个汉子提出这个想法,其他两个人都眼露不可置信。 “蛊门的人不会收日本人为徒的吧?” “莫得可能!蛊门收徒讲血缘讲天份和性别的,怎么可能会同意日本人做徒弟?” 驱蛇的汉子上前踢了踢孙世庆尸体,哼了一声道:“不管是不是蛊,姓孙的突然发狂自杀,怎么看都是和日本人有关系。我们做了趟白工,他失踪这个事现在闹出的动静肯定不小,要我看,就把他留在这里算了,他这辈子做事缺德得很,就是曝尸野外都莫得人可怜,现在有个古墓也算让他入土为安了不是。” 其余两人想了一下也点头。 孙世庆一死,他们想要套要的关于秘宝的情报就无疾而终,但好在虽然孙世庆是完蛋了,但还有一个关大先生在。 “趁着现在这孙子失踪让湘郡乱上加乱,我觉得倒是个好时候趁乱向姓关的下手。” “姓关的现在躲在屋里不出来,这个手还真不好下。” “怕么子,有钱能使鬼推磨,关府又不是铁桶一块儿,也不是么子军枢重地,他请的护卫可还有江湖上的打把式,只要我们出得起价,就肯定撬得动里头的人放水。” 三人一想都觉得这个理很实在,驱蛇人走到墓室外了,别过头向里头孙世庆的尸体看了一眼,他弹了弹手,数百条蛇马上疯涌向孙世庆的尸体,随着三人从盗洞钻走,陷入黑暗的墓室里只有一片可怕的嘶嘶声与啃噬声,经久不散。 孙家大乱的消息在孙世庆失踪后不久就上继爆了出来,唐四爷接到消息都怔了一会,实在没想到靠着日本人占据着省城古玩市场三巨头之一的位置的孙家会倒败得如此迅速。 唐管家也是一脸的一言难尽,等听完手下讲到孙家恶臭出现死人时,唐四爷将手里的烟摁在烟灰缸里站了起来。 “四爷,怎么了?”唐管家微微吓了一跳,出言相问,唐四爷张嘴欲说,但最后一脸深沉的摆了摆手又坐了回去。 “派人抢在警察前头进去弄具尸体出来。记得隔开不要手直接碰到。” 唐四爷下令,不知怎的想起那天晚上遇到的狗,又补充了一句。 手下赶紧的去办这个事。 孙府那头乱成一片,下人们散的散跑的跑,倒给围在孙府外头监视的士兵们造成一定的困扰,领头的黄胡子想了想,当机立断:“四爷让关注孙府自然有他的用意,宁肯错过不肯放过,不管哪个出府的,都派人盯住。” 好些士兵得了令缀上了这些离府的下人。大多数还好,都是各回了各家,或是偷拿了东西急奔别人的店子或当铺脱手销赃,但其中一个却拐了几道弯子,又是走又是坐人力车,原本他进了当铺莫得一会子出来,跟在他后的士兵还觉得正常,然而跟着看他换了方式绕了一个大圈子往南城门去时就觉得有点子不对了。 盯稍的是两个人,一个叫孟来,一个叫姚义气,两个人跟到了城门,一边死盯着这下人与守城士兵谈话,一边偷偷拉住另外的士兵亮了身份,让他赶紧的递信给上头。 眼看着下人莫被查到可疑重新上了人力车往城外头去,孟来和姚义气赶紧跟上去。 人力车行了一段,孟来和姚义气远远的尾随在后,努力记着路线地图,看到前头的车子停下来,车夫似乎和那个下人在讲么子,下人从怀里掏了东西出来给得车夫,这车夫才喜笑颜开的又拉着车跑起来。 城外的路倒不算偏,就是路不太好走,孟来和姚义气给了钱,又拿出军统士兵的身份压着,才让得车夫不得不在指点下跟着跑动,跑了很长一段儿,人力车夫都觉得腿要断了,才远远看到前头跟着的车子到了一处城门前。 孟来和姚义气伸着脖子一看:望城县。 第150章 撤 “跑这么远,这车可得不少钱,他一个下人居然付得起价,不可能莫得问题。来哥,城里路多屋多,就我两个盯着,会不会出岔子啊?” 姚义气看着天色和前头换了车在望城街上匆匆行走的那个下人,心里有些打蹬儿(犯怂)。 孟来是山匪出身,胆气儿大得很,人也横,顶了顶头上的帽边儿哼笑:“怕么子,这进了城,咱俩干脆上去把人先捉了,有人不长眼来拦,就咱们国军身份,还有人敢拦不成?” 姚义气点头,两个人干脆也下了车小跑着往前头接近。 望城不大,这个点儿天阴沉沉的,马上要入黑,风又冷,带了点毛毛雨点子,路上的行人匆匆,摆摊的都在收摊子回家,两个人追着追着,眼看着前头的下人七拐八拐在弄子里没了影子,心里生出不妙。 就在他两个在弄子里寻找这个下人的身影时,这个下人已经七拐八拐跑着从另一头喊了个车再次出了城,顺着路又往省城返。 这人谨慎得很,路上不时借着拐弯回头看周围后方是不是有人盯着稍,等到快近省城了就付了钱下了车,装模作样的走了一阵后直到周围一片空旷,这才转身非常熟悉的往旁边小山丘上走。 孟来和姚义气跟丢了人,气得直骂娘,最后莫得办法,喊了个车返回省城去汇报这事儿。 桂系驻地气氛紧张凝重,像充满了火药似的,随时一点就能燃起来。 当官的商议了半天,决定跟唐生智的军队硬碰硬,命令下了下去,下头的兵人心浮动,但还是在长官的强迫性要求下向外头的唐军开了火。 唐军早有准备,藏身藏得好,当下马上就用猛集的火力回敬起来。 唐四爷给他爹打了个电话过去,将战况说了下,唐委员的大嗓门简直要从话筒里冲出来:“一群蠢蛋,姓白的手下有几个真能打的?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崽啊,我跟你讲,那几个打头的八成借着这一大群小兵挡火力,他们趁机在后头转移逃跑来着,你赶紧的多带些人绕到后方去,逮着就毙,娘的,人一死,他姓白的就算告我上军事法庭,老子我硬讲是刺客,他能耐得了我何?” 唐四爷摇摇头,想到他爹看不到,便吐着烟道:“晓得了,爹,这个事你放心,我就跟你讲一声,你那头打电话去跟委员长哭,把这个事儿倒个个,怎么惨怎么哭。” 唐委员哽了一下,骂道:“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黑心崽,比老子还黑。”骂完挂断电话,唐四爷的副官默默的在门口往后退了半步,作为唐四爷的心腹,副官对四爷不说完全了解,但也比别个明白得多,就这通电话,他哪能不明白,唐四爷这是打算打残了桂系,折了他们气焰手脚再把自己人装伤装残装死,换个说法说成被桂系突袭,缠着上头给说法给赔偿。 见过不要脸的,可真没见过比四爷更不要脸的。 枪炮声里,副官感叹一句自己跟对了人,敲着门喊报告。 “进来。” 唐四爷扬声,隔着烟雾看着副官。 “少帅,”作战时候,副官对唐四爷的称呼极为正经。“下头有人报上来,孙家的下人有问题,有两个兵跟了其中一个,结果绕到了望城被甩掉了。” 曲指敲着桌子,唐四爷淡声道:“孙府里头肯定有日本人,我们锁了城严查,他们不好动,但这会子孙府出了事,自然就好混水摸鱼逃溜出去。” “日本人能无声息出现在省城里头搞鬼,想来离省城不会太远,你让人加大力度搜索城郊,他们制那鬼东西应该要避人,就挑偏僻的地头村庄严加盘查,望城那头也仔仔细细滤一到。” “是。” 副官下去了一阵,来来回回进行战报的如流水,到了天全黑下来,有人又来敲门,一脸喜气的来报道:“少帅,您可料事如神,陈一百王山那两个老东西果然贪生怕死,前头让人跟咱们的兵打得响亮,自个儿偷偷带着亲兵护卫从一侧假装咱们的人给混出去了,好在少帅你早想到这招儿让咱们注意着,他两被我们抓住的时候正打劫了普通百姓的衣裳要换,还想装傻死不承认,砸了他们一口老牙满嘴的脸就吓得自己全招了。啧啧,这么几个软骨头居然也混到了个副旅的位置,姓白的真瞎眼。” 唐四爷好笑道:“有些人不要有大能耐,会溜须拍马拍对人就成。走,把他嘴给堵了送回我爹那儿去。” 眼看人转身,唐四爷又道:“等等,把陈一百他们堵了嘴绑到前线去,让人继续喊话,叫对面的桂军看看他们的主帅是在后方坐镇呢还是落在咱们手里了。” 这军官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前线就敲锣打鼓的响起了大喇叭大嗓门儿。 一开始枪炮声还密集,随着唐军这边扯开嗓子嘶吼,渐渐的唐军们停了枪缩在安全的地方有节奏的起哄,桂军那头先还继续放枪,慢慢的枪声弱至凋零,没了枪炮声,唐军的喊话就清晰可见了。 唐四爷不顾唐管家的劝站到了窗户旁边,侧耳听着隔了距离的动静,挑了挑眉毛,眼角带出一丝笑意来。 他和他爹这波应该稳了,不但能吃下桂军一部分军力,还能借这个重重给白启宪为首的桂系一击,他们唐家当年被桂系重咬一口只得远避南边,现在可好了,忍了这几年,这湘郡哪,还是他唐家军的天下。 实权重掌,国党那头自家才更有说话权,不过太过顺利,掌的军力越多,那边的那位委员长怕是不得安心的,那个人哪,心思深沉,狡诈多疑,得想个法子…… 就在孟来姚义山回到省城上报的时候,那个他两跟丢的下人也硬走了三十来里的荒山路到了省城东南郊外的农家村子里,那个日本老头藏身的地方。 按照原来的暗号接上头,这下人闪身进了屋向日本老头报告孙府发生的事。 日本老头佐佐木没有呆在地下拿来做实验的墓室里,而是领着一群男女老少在堂屋坐着听汇报。 伪装成下人的日本男子在众人面前恢复了挺直的背脊,将孙府的事简明扼要的讲了一遍,佐佐木冷哼一声:“华夏果然卧虎藏龙,竟然有人无声破了我的阵术。桥本与山口郁子几人已经死了,他们的尸体一定会引起华夏国党的怀疑,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转移。” “是,大人。” 满屋二三十个男女老少没有人出声质疑老头的决定,反而像早知结果似的转身开始有条不紊清理与销毁东西。 四爷对日本人这件事很上心,派出的人手也够多,下边的人虽然骂骂歪歪,但听说上头给重赏,这些兵痞子们倒也认真执行任务,以省城为中心往外辐射,一个村一个庄的搜找,找到了快下半夜,一队人搜到了城东南郊这边的小湖村。 下半夜开始下毛雨,虽说雨不大,但空气冻得要死,几个兵见了村碑抹了把脸上的水跟队长讲这鬼天快冻死了,要不先进村休息一下? 队长也是又冻又累,骂了两句就同意了,一队十五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村里走,打头的提着个煤油灯边走边道:“我说队长,这村怎么有哪不对劲儿,这都没人养狗哪?” “你不讲还真莫发现,确实,这个村好像太安静了点子。” 队长一怔,回了话后眉头皱了起来。他突然停了脚喊:“退!别出动静,都往后退!” 一队兵们还在奇怪,冰冷刺骨的黑暗里忽然响起一声女人柔媚的轻笑。 “谁?” “鬼鬼祟祟的么子人?快滚出来!否则老子开枪了!” 几个兵警惕端起枪喊话,话音一落,这女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飘忽不定,在周围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蒙上了一层雾纱似的,让人背心发凉。 就在队长准备下令往后跑时,空气里忽然有东西弹起响了一声,队长跟十几个士兵只觉得脖子上身上一痛,接着有么子东西从痛的地方往外涌。 他们抬起手想摸一下,然而手抬了一半就直直垂了下去,十几个人分崩解析成了一堆被利刃一刀切断似的尸体。 煤油灯掉在地上碎了玻璃,油也洒了,但火还顽强的微弱的亮着,照亮了从黑暗里走出来的一男一女两个普通农家打扮的人,这两人手上缠着一根极细的线,线上血红血红的。 “可惜了这么多新鲜的尸块,要不是眼下形势不好,原还勉强可以给大人做下实验的。” “只能浪费了。” “大人的实验还是用活人好,走吧。” 女子嫌弃的踢了一脚一个兵的头颅,跟上了男子的身影又消失在黑暗里。 唐四爷一夜莫睡,处理完投降的桂系的事情,用了点早饭去了刑讯室,他刚坐下看擅长刑讯的手下唐十七拿起沾盐水的鞭子,就有人进来报告。 “四爷,咱们一队人全死了,就在城东南郊的叫小湖村的村子口,这个村一个活人也没有,就咱们的兵的尸体。” 第151章 黄雀儿 唐四爷闻言脸沉下来,起身就走。 一个村不见人,只怕那儿早被日本人偷偷占领改建了,他得去现场看看。 “派个人去请姚师父鬼才叔他们过来。” 士兵领命而去,同时将这个消息带去了接到四爷通知被管家趁夜偷偷带进已经封锁了的孙府的帛门师徒。 孙府外头盯着的人不少,财帛动人心,尤其现在还是乱世时候,孙管家父子跑路时外头的人还没怎么着,但到后头下人们以及孙存福都争先恐后的像后边有鬼追似的往外逃,潜藏盯稍的江湖人们就有点坐不住了。 扈老十接到范十九爷传来的消息,对来人道:“军队把守得严密,要我看,只怕还是会像上回那样,到了晚上想方设法要混进去的人不少。” “十九爷也是这个意思,我们要是去得晚,只怕捞不到么子有用的线索,所以十九爷已经亲自过去了,花了点子钱走了走外头军队的路子。” 一听收买了看守的军队,扈老十立落的带了个心腹高手往孙府赶。 隔着一条巷子,扈老十和范十九爷汇合了,十九爷那头就他自己,一起三个人,买通的士兵抛着钱袋看着三人有点不乐意的道:“我说十九爷,你这也过份了点子啊,说带人进去,我还以为就你一个,结果你一下子要我们带三进去,这么大的块头,太打眼了,再说我们在角门子那边还好几个兄弟吃风喝的,这买卖,做不成哪。” “哎哟,您瞧我这记性,刚才带的钱袋子错了,是这个是这个,您看看。” 范十爷九笑着摸出个钱袋子递过去,袋子沉沉的很扎手,两个兵的脸色马上阴转了晴,但口气还是不怎么好。 “十九爷,现在查得严,你要是自己一个人进去还好说,带着两个,这实在是有点子为难我们兄弟。” 扈老十见状,哪还不晓得是还想坐地起价,为了抢个先机,他也不婆妈,拿出一份锦袋来递过去,脸上诺诺的拍马讲好话。 有钱又有人送着高帽儿戴,这两个兵也是老油子了,钱一到手惦几下就晓得狮子口也开得差不多了,当下让他们三个把头上的帽子戴实了往下遮了点脸儿,一再叮嘱他们老实听话,这才先往孙府角门那边过去了。 范十九和扈老十肯出钱,他们装成了府里刚回来的下人顺顺当当从角门入了府,只把潜藏在暗处监视着的人看得嫉妒得很,有人很快认出了三人的身份,呸了一口后把这消息转头递给了门里,然后想方设法的也想用着各种办法混进去。 何洛还不晓得范十九爷和扈老十混了进来,他们的活做得稳又快,接到消息后就跟管事的报备了一声调了一天休息过来了孙府看情况。 别个是看不到,但何洛他们是看得分明,孙府原来是笼在乌黑的秽气当中的,现在五道金光闪闪,化成一条条吐着紫息的金色长龙盘旋穿梭在孙府不停的撕噬着秽气。三个人感觉更是比别个还要强烈,隔得老远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恶臭。但因为埋下的五帝钱阵起了作用,恶臭虽然浓,仔细分辨的话又能从中闻到一丝正常的气息了。 何洛骂了句好臭,抬手捂住了口鼻,毛珌琫不动声色,只暗暗皱眉让自己的气息变得缓慢悠长。 师弟就是个傻子,捂个嘴难道还出丑?没看到那些当兵的个个都撕着布把嘴鼻都挡起来的? 臭味进了孙府越来越浓烈,直薰得人想作呕,唐管家捂着厚厚的从医院弄来的口罩都被薰得头重脚轻肚子里翻江,看到帛门师徒淡定的样子由心生出佩服。 他领着人先去了孙世庆的屋子,饶是他已经看过一回又吐得肚子里连胃酸都不肯出来了,这会只再看一眼屋里的情形他都肠胃又开始绞痛翻腾。 伍三思看得分明,制止了唐管家跟自己进去,自己仍旧背手迈着八字步不急不徐的进了屋。 里头的地上躺着一男两女,尸体已经只能勉强看出人样,全身像是泡在黑色粘液当中,恶臭就是从他们身上发出来的。 而在帛门师徒的角度,这三个人虽然有人形,但身上包裹着一个巨大的茧蛹一样的黑雾残茧,露出来的那部分古怪的像动物又像巨大的虫子的利螯和人体重叠在一起。 “戴上手套子,你两个搜屋,莫直接碰这种已经快实化的秽物人傀。” 伍三思道,自己摸出一幅路过药局买来的手套子,看着床后头的那个冒着黑气像择人而噬的可怕洞子,一条细龙吸掉一口黑气,扭头用红色的眼睛看伍三思一眼,扭身就钻入洞子里。 伍三思笑一声,他低头看自己脚下,自己的影子像有生命的东西从沉睡中醒来,长大,蔓延到洞边,他这才跟着后头下了洞。 何洛和毛珌琫没有注意到师父这里的怪异,两个人分工,仔细的搜查屋里的角角落落,就连床幔的蚊帐钩子都没有放过。 两人找得非常仔细,找了没得多久,伍三思就从洞子里出来了。 “真是死几十遍都不足惜。” 两个人头一回听到师父沉下脸口气非常恶劣的说如同诅咒的话。 “你两个莫下去,下头很麻烦,是个血阵。” 伍三思说着还往地上呸的吐了口不存在的痰,这下子倒真让何洛吃惊了。 他们师父虽然是个无赖地痞式装老摆架子人物,但从来不会做出这种粗痞的动作,可见他眼下真的是气得很了,连脸面都不肯顾了。 毛珌琫看了眼走神的师兄,倒是会抓重点:“血阵?师父,血阵是么子?” “以人血及尸首制作的一种邪术阵法,也是制作人傀的一种邪法。” “早晓得孙府下头会有这样的东西,我就不该贸贸然出手,好在五帝钱取真龙正气,破了这个阵的封,却还不至于让它秽气外流,但要一力压制下去,却麻烦。” 听着伍三思叙说,师兄弟两个一脸震惊,看看师父又看看那个冒着黑气的恶臭洞子。 何洛家门突变,但他本人并没有亲眼见证其过程,后来养于深山,毛珌琫则因为失忆被捡带回帛门,两人虽然经常在山脚范围接触村民镇民,对人心人性有一些了解,但这么可怕的事还真是头一回听到。 伍三思扬扬下巴:“你两个下去看看就晓得了。都去。” 他两个依言下了洞,不一会儿便前后铁青着脸走了上来。 毛珌琫一个大个子,平时面无表情给人极为沉稳可靠感,然而这次竟是一言不发走到了屋外。 何洛还好一点,就是气得身上抖得厉害,他看师弟出了屋,神色复杂的看了洞子一眼,便也脚步有些凌乱的走出去。 毛珌琫在外头扶着墙吐了一番,抬袖抹了嘴后冷冰冰的骂了两个字:“畜牲!” 这是他头一次语言里带上鲜明严肃的语气,骂完了这才注意到师兄也跟出来了,毛珌琫以为师兄要怼自己,结果却看到师兄红着眼身侧的两个拳头在微微的发抖。 “……”师兄这是看到那个残忍的画面,想到了自己的家族族人们了吧? 毛珌琫的肠胃还在翻滚搅动,但他站直了硬压下去难受的感觉,经过师兄身边时想了想,抬手拍了拍师兄的肩。 “师兄,总有一天,我们一定能把这帮子畜牲绳之以法的。” 讲完了毛珌琫一抬眼就看到伍三思站在门口。 伍三思也不晓得是不是看出了大徒弟的痛苦,他喊毛珌琫:“珌琫,你回去,把我屋里那个鼎带过来。” 毛珌琫撇了一眼何洛,点点头走了。 目送着小徒弟离开,伍三思踱步到大徒弟身边。 “打起精神来,我们要做的事还有蛮多。这屋子里搜不出名堂,只怕书房里有,走,跟我过去看看。” 何洛嗯了一声,伍三思走在前头,听到后边传来重拳击打墙壁的砰砰闷声,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随后抬起头看向天空,稚气青涩的少年的脸上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沉重与沧桑来。 他在拐弯站着,静静的听着后头的动静,好一阵儿,后头拳打脚踢的声音才算没了,听着追上来的沉重的脚步声,师徒两个一前一后都没出声的往孙世庆的书房走。 远远的,抄手游廊的角落里,范十九爷和扈老十惊疑不定的看着师徒两个消失在书房门后。 范十九爷道:“想不到在这里看到何小兄弟和他师父。他们……难道也是听了消息过来的?也是,他们跟唐四爷好像关系蛮好,现在看守孙府的全是唐家军,只要跟唐四爷打个招呼,唐四爷那种对亲近人很护短的人肯定给面子。” 扈老十点头认同,两把大刀眉皱得快粘在一起了。 “真是麻烦了,他们抢在前头进去了,看样子我们捞不到好。” 扈老十话一落,范十九爷摇头,压低了声音:“我们先盯着看看,要是他们发现了么子,我们就……” 他话没讲完,但扈老十和他手下金贵都明白了十九爷的意思——螳螂捕蝉,他们就当那个在后的黄雀。 第152章 小二金受寒 范十九和扈老十三个找了个外头看不到的、但他们微微隔着缝儿就能看到外头的假山腹藏了起来盯住了书房。 他们怕伤眼,三人轮着盯稍,还以为师徒两个要一阵才会出来,毕竟找东西要时间,哪想到没得好久一高一矮就绷着脸出了书房往孙世庆屋子那边走。 “我们要不要跟上?”金贵问。 扈老十和范十九爷都点了点头。 就在他们三个打量好了一丛茂盛的茶花树丛打算换地方盯稍时,那头的路有人声脚步声近来。 范十九爷正好在缝隙边,一看愣了一下:“怎么小二金跟警察局长来这了?” 扈老十和金贵听了也是一愣。 小二金有名头,但外头多晓得他是靠住了政府呷饭做事,他这种时候跟警察局长一块来了孙府,看样子孙府出的事不会小,否则哪会让警察局长去请动他出山? 这下子范十九和扈老十都有点儿想打退堂鼓了。 可花了大价钱抢在别个前头溜了进来,真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出去?他们又做不到,扈老十看了范十九一眼吩咐金贵想办法溜进书房摸找一遍。 盗门窃贼一行,行于陆者十二:曰:&quot;翻高头&quot;越墙贼也。曰:&quot;开天窗&quot;掀瓦入室贼也。曰&quot;开窖口&quot;,掘洞贼也。曰&quot;撬排塞&quot;,撬门锁也。曰&quot;踏早青&quot;,清晨窃物也。曰&quot;跑灯花&quot;,薄暮行窃也。曰&quot;铁算盘&quot;,行窃于商场也。曰&quot;收百物&quot;,乘人不备见物即取也。曰&quot;扒手&quot;。曰&quot;插手&quot;、曰&quot;对买&quot;,曰&quot;拾窝脖儿&quot;,乃偷鸡贼也。 金贵和属于收百物的扈老十不同,他是翻高头的个中好手,厉害到什么程度呢?厉害到两米高的墙别人还得借力蹬,他就那么轻轻一跳就能窜上去,速度之快,连残影都不留,简直就跟说书先生嘴里的传奇的武合侠高人一样。 而且金贵这人别看着长得清隽内向,除了一身翻高头的好本事,他暗里从小也被扈老十传授着收百物的秘术,什么火中取栗,指节翻花,就是扈老十这个在何洛面前曾经亮过技的一个堂口的盗门堂主都满口交赞金贵青出于蓝胜于蓝,由此可见金贵之厉害。 但金贵低调,他机灵聪明,从小见过了人情冷暖,享受了亲族为财陷害追杀他全家的事,养成了极高的警戒心,就是救了他的扈老十都是尽心尽力全无保留的真心对他好,传授他技艺又为他找师父,花了快十年时间才让金贵真正的放下心防信任并只亲近扈老十。 他对扈老十亲近了,那便真的是忠心耿耿得很,扈老十有吩咐,就是前头有刀山金贵都敢去闯,这会听了老十的吩咐,金贵毫不迟疑就走,扈老十一句话音还没落就见他没了人,虽然晚了一点,但还是把后头一句也讲了出来。 “小心些,自己安全第一重要。” 范十九爷好笑:“人都走了你讲这句他又不听到。来来来,我两个把想法讲讲,看想的是不是一样。” 他两个凑头到一起,都没发现金贵从假山上垂下头来看了他们一眼才真的走人。 他两个猜测着小二金来这里的目的,那头小二金和警察局长已经走进了孙世庆的屋子。 何洛跟伍三思站在那个洞子口,听到人声回过头来,就跟脸色铁青捂着口鼻的警察局长对上了眼。 警察局长姓谢,见到屋里居然有陌生人当下顾不得自己恶心想吐和地上的黑油油的尸体,眼一瞪就放下手又敢紧的捂住嘴凶道:“警察办案,无关人等在这里做么子?是要破坏现场?” 引着他们进来的唐家兵闻言解释:“这是我们四爷请来的两位师父,不是外人。” 小二金在一侧被薰得心里也是难受,但他一向端神仙架子端惯了,这种时候也只皱眉强忍着不适,手指头掐着点点头招呼:“原来是同道中人,失敬失敬。” 何洛看师父一眼,发现师父眼里也是了然之色,便往后退开一点站到了伍三思身后当柱神。 伍三思面上带笑简单介绍了自己与徒弟,当听到两人居然是修复先生,不止小二金,连谢局长都一脸的“你在逗我?”的表情。 小二金是老江湖,尴尬了一下后马上就反应过来,能被唐四爷请来的人,怕是并不简单,除了明面的身份,只怕私底下还有大能耐,他抢在谢局长开启嘲讽前拱手作了个揖:“山高水长,四海来聚,原是高门师徒,失敬失敬。” 小二金用上了江湖用语打招呼,师徒两个便重新拱手行了礼。 “五行三家出能人,先生是相家。” 江湖三教九流外八行,外八行里有金点、乞丐、响马、贼偷、倒斗、走山、领火、采水,合称“五行三家”。金点为算命一行,响马为拦路抢劫一行,倒斗为盗墓一行,走山为骗术,领火为蛊术,采水为官妓,这少年声音倒是猜得很准,更是一语点出自己是相家,晓得自己是江湖内行人,果然,唐四爷请来的人,同样是相家。 听到这话,小二金很是矜持中带着一丝自得的点点头,心下却是不敢看轻对面听声音蛮年轻的人物。 谢局长一头雾水,他不是江湖人,自然听不懂切口,也就是江湖行话、春点、寸点、唇点、唇典,有心摆架子,但旁边有个政府要员都要客气相待的能人小二金,这谱儿就摆不出来,只好尴尬的咳嗽几声以示自己的存在。 小二金听到提示,别过头道:“谢局长不好意思啊,遇到两位先生,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您事务忙,能来趟不容易,您看,咱们还是先做活,不耽误您时间要得不啰?” 小二金递了台阶,谢局长点应赶紧顺着下,那头师徒两个也配合,伍三思道句误了大事,实在是不好意思,便让开到一边。 师徒两个不提帮忙,小二金就晓得怕是想看自己本事,他也有心卖弄,闻着味儿听着唐家军讲解屋里的情况,掐着手指头算着,越到后头脸色就越是不好看,这大冷的天额头上都冷汗一层一层的往外冒。 谢局长先还仗着小二金,看帛门师徒那眼角是吊起来高高在上的,这小二金是么子人,这两个小年轻能比得?那可是鲁主席的坐上宾,从来就没小二金算错的事。 然而小二金的脸色越来越差,本来还有些自傲的谢局长就看到小二金老先生汗越出越多,脸色由青变白,最后手都抖了起来,整个人像是突然受到了重击,踉跄了一下后佝背就倒。 谢局长大惊,上前一步想扶住人,但旁边有人更快,黑影一闪,就抢在谢局长前头先将人扶稳了,谢局长长吁了一口受惊吓的气,定睛一看,却是脸嫩少年身后站着不出声的那个年轻高个儿。 请小二金出手,谢局长可是跟鲁主席作了再三保证,保证一定护好小二金老先生的安全,哪想到进了孙府差点就出差子,谢局长惊吓后倒是有点感激何洛了,他冲何洛点点头,这回态度温和很多,上前扶住小二金道:“老先生,是不是算出不好的事了?” 小二金点头,他一时气虚,讲不上话来,谢局长想追问,却被人按住了肩膀。 那少年瘦瘦弱弱的,没想到手劲如泰山,也不见他用力,谢局长却是怎么使力都挣不开,就听到他温声道:“算之一道,窥探天机,有得便有失去,老先生本就人寿有损补,现在到这样的秽污之地来,自然会难受。我说得可对,老先生。” 小二金费力点点头,他这会头晕耳鸣,整个人像被抽了力气似的,关键是一阵冰凉如冰水的寒气从脚板底直往自己身上蔓爬,阴森难受得不行,好在有人及时扶住自己。 也不知道这人是么子厉害角色,谢局长纯粹就是个不懂行的,哪晓得人家借着扶自己,出手如电的按了好几个穴道,他扣住自己两只手,手掌像是有一股暖阳般的热气从他手臂往下暖和了全身,硬生生将那两股子寒气往下逼退。 “何洛,屋里太脏,你扶老先生到外头坐一会儿。” 何洛应了,旁边机灵的唐家军赶紧抄起把椅子扛出门,何洛跟谢局长一人一边扶着小二金到了外头坐下。 趁着人都进了屋赶紧换了藏身地方的范十九爷和扈老十从密密的茶花树丛后扒开缝隙偷看着,两个老江湖都奇怪怎么进去没多久小二金这老把式就像患了大病似的被人掺了出来。 他二人潜伏着不敢动弹,看到小二金坐下后院门口进来了四个人。 两个士兵在后头,唐管家在前,落后他一步的是伍师父遣回去的二徒弟。 只见这二徒弟大步急走,双手上捧着个锈蚀得厉害的青铜鼎。 那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被那年轻人端捧着如若无物,但看在范扈二人眼里两人很是吃惊。作为老江湖,两人自然是晓得真正的青铜鼎的份量的,看那年轻人抱着一点儿也不费力,下盘稳当,可见这人力气极大,只怕身上功夫也不错。 两个人打量着,突然看到那年轻人别过头来看向他们藏身的这边。 范十九和扈老十同时瞬间生出被人看穿的感觉,但两人不愧是老江湖,硬是动也没动半分,直等那年轻人转回头去喊师兄,范十九爷和扈老十这才感觉松了口气。 两人惊骇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自己怕是太轻视这个门派了。 第153章 放血 毛珌琫捧着鼎跟师兄打招呼,伍三思从里头出来倚在门边道:“老先生好点了不啰?要是感觉难受怕还是早点看医生比较好。” 小二金和谢局长一愣,尤其是小二金,沉默了一下后喊谢局长:“我身上确实难受,谢局长,您请我来结果么子忙没帮上,还拖累您后腿,实在是见谅,还要麻烦您送我一程。” 他又面向门口的方向:“后生伢子,这屋里大凶,你们虽然年轻气盛,但怕也招架不住,也早点子离开比较好。” 伍三思应了,谢局长跟在抬着小二金的士兵后头往外走,走着走着想起来往回看,就看到嘴里应得好好的年轻人三个前后抱着鼎进了屋关上了门。 这唐四爷怕是被人忽悠住了吧?居然找这样的人来这种出事的地方办事。 谢局长在心里摇了摇头,靠近小二金问:“老先生,那屋子真的大凶?” 小二金点头。 “那个屋子风水大凶,只怕要请上三教的高人来才处理得好。我早年闯江湖也认得几个人,等回去就去信请他们来。” 听了这话,谢局长嘴巴动了两下后还是把那几个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留在那屋里的事憋回了肚子里。 不知天高地厚,还是要呷些苦才晓得脚踏实地多大的泥巴坝(BA,四声)多大的灶。 谢局长心里冷哼一声,匆匆的跟着小二金来,又匆匆的跟着小二金离开。 扈老十听过小二金名头,但自己莫有接触过,怀疑的低声问范十九爷:“十九爷,这小二金算的真的准?这屋子要我看,也看不出么子不同,怎么就是大凶了。” “他是真有本事,要不然政府要员能请他当座上宾?只怕这屋子里头真的有问题。” “要我们要不要……” 扈老十指了指窗户,范十九爷看着窗沉吟不语。 他明白扈老十的意思,是问他要不要过去偷看何小兄弟师徒几个在里头做么子。讲真的,范十九爷是好奇的,他们弄个青铜鼎来,也不晓得要在里头捣鼓么子,但这三个人看样子蛮有能耐,而且窗户下头目标太大,唐家军时不时巡逻过来,要是被发现得不偿失。他们进来的目的,是想从孙府找到关于秘宝地图的线索,依范十九爷的想法,那么重要的东西只怕也藏在孙世庆这个屋子里,要晓得,人是越重要的东西就越害怕掉,自己管着才最放心。这么一想,整个孙府还有哪里比孙世庆自己屋子来得更安全? 扈老十又问了一遍,自语道:“神神秘秘的,我倒是真的想看看他们在里头搞么子名堂,讲不定那个秘密地图就藏在里头。” 两个人都动心,但两个最后还是忍了下来,都是老江湖了,定力那不是一般的深。 就在他两个放弃的时候有人突然就出现在角落里向书房那边摸过去。 扈老十和范十九爷的心都提了起来,两个人仔细看着那个人。 脸是陌生脸,年纪约有五十多六十了,佝着背,人很瘦,但手长脚长,却又像手脚伸不直似的驼着走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种动物——猴子。 这人别看有年纪,走路却非常的轻巧灵活,就连眼法练得特别好的扈老十都只看到他人一闪,就从廊下奔到了书房门口。 糟了,金贵还在里头! 扈老十大惊,差点就要站起身来,还好范十九爷反应快,一把按住了他。 “老十镇定,你那兄弟金贵身手耳力应该蛮好吧?” 扈老十点点头。 “我们现在出去也拦不住人,到时候反而暴露了,先等等看动静如何。” 范十九爷出主意,“来人怕也是打着找线索的主意,你看出来他出身莫有?” 扈老十就着疑问好生的想了一想,有点不确定的道:“像是彩门的。” “彩门?你这样一讲,我看着也是像……看他那架势,不是色彩立子,怕是彩立子没得跑。” 彩门是江湖艺人里的一支,江湖艺人按所操艺业的不同,分为文艺人和武艺人。武艺人做武生意、武买卖,比如拉洋片、变戏法、耍猴、打把式之类;文艺人做文生意、文买卖,比如说书、说相声口技、唱大鼓、竹板等。江湖艺人所操的“艺”是给人看、给人听的。他们必须有些绝活才能吸引看官和听客。所以,高明的艺人总能使人留连忘返、乐意掏钱。 与正式艺人不一样,江湖艺人不一定有固定的卖艺地点,大多数人必须四处奔波。主要在经济文化繁荣,人多热闹的都市、商埠、码头等地方安营扎寨,显身卖艺,以招徕更多的顾客。 而这彩门就是武艺里的耍杂技。变戏法的叫“彩立子”,变戏法兼表演武术的叫“阡子”,卖戏法的叫“挑除供的”,变洋戏法的叫”色糖立子”。总起来说,杂技行分为变戏法的和实戏法的两大类,最出名的是唐朝时候的幻术,据说幻术最厉害的,是无中生有,把不可能变可能,叫人真真假假幻幻真真分不清楚。 范十九爷皱起眉:“前些天老彩进了孙府就再莫出来,这回只怕来的还是个老彩。你看他身法,跟常人不一样,也和一般的杂耍不一样,要灵巧很多。” 扈老十看着,最后点头同意了范十九爷的话。两个人不由得担心起金贵来,反而暂时忘记了孙世庆的屋子。 孙世庆屋里头师徒三个并不晓得有人在窥视,关好门窗断绝了其他人视线,何洛问师父:“师父是要用这鼎来实施去岁法?” 伍三思并不让徒弟把鼎放下,反而解开长袄子,露出缝在里边的好几个插袋。当着徒弟面,伍三思抽了支刃窄利的细刻刀,在屋子里翻翻找找找出洋火来划燃了,把刻刀反复两边都烤烫,这才撩起衣襟擦干净递给何洛。 “这回蛮严重,只能多借你要点子血了。回头我买人参多炖几个鸡给你呷,好好补回来。” 自从来了省城,师父已经要师兄放过两回血,这下子连毛珌琫都惊讶了,脱口而出:“师父,为么子要用师兄的血?不如用我的?” 伍三思看着二徒弟要笑不笑,声音压得非常低:“我倒是想,可你不是何家人,没得他屋的血脉。” “你们看到五帝钱埋下去后产生的气机化成的龙形吧?何家祖上并不姓何,而是姓赢,虽然到了现在他的血脉已经隔得久远,但作为曾经的皇族,那丝皇家之气还是残留在一代又一代的血液里传承下来的,用在这里,自然会引起五帝钱共鸣,也能代替朱砂更好的让青铜鼎点灵作为阵眼实施去岁大法。” 毛珌琫惊讶得不行,再看师兄,何洛拿着刀也不晓得在想么子,他呆愣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他师父。 “我明白了。” 你明白么子了? 毛珌琫腹诽,就看他师父忽然严肃的看着他师兄和他:“把血放到鼎里后我和珌琫两个马上就出去,挡住任何人进这个院子,何洛,你带着鼎下去,找到血池正中心的点,将这个鼎三足朝上,口朝下,拍进地里正对血池,一定要让它稳、牢,下面的东西太邪性,要是不晓得的到时候乱动了鼎就是大麻烦了。” 师兄弟两个明白这种时候可不是开玩笑的,虽然对洞子有一丝好奇,但显然师父不想让他们看见。 何洛拿着刻刀,按师父讲的,在自己两个中指指头割出伤放血。 伍三思在一边盯着,还不忘记让两个徒弟注意血的颜色。 帛门人开了眼,看到的事物不一样,能看到人体散发的光芒,两人忙定睛看何洛血染的手指。 青铜鼎是被伍三思一只手托起来的,师兄弟二人先是闻到潮湿水汽的冰凉水滑之味,随后就看到巨大又可怖的兽头穿透师父的身体,一张大嘴凑在何洛手指底下,眼睛半眯,像是非常享受的用鼻子吸取着红色血液里飘忽出来的非常非常浅薄的一线浅金光芒。 何洛和毛珌琫同时觉得这兽头的表情很怪异,就像是抽大烟抽得登上极乐的烟鬼似的。 “这是麒麟,这只鼎沉海年月悠久,倒是得到天时地利,受海水滋养,竟能养出灵气化成这种神话中的瑞兽,孙府风水被改就阴邪秽气的血阵,倒是正好用这个鼎做阵眼来破解。” “须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血阵用的血再多,阴秽再重,都敌不过由无际海川养育而成的这只鼎灵。” 说着伍三思忽然按住何洛两只手腕,快速在他穴道上一点。 “就用这么多即可,你的血通俗点讲与龙血沾边,可助长鼎灵之灵力。你两个,这件事万万不要随意告诉他人,否则只怕会引来邪术师的窥觑。” 何洛放的血并不多,除了指尖痛得发麻,其他并莫得感觉,眼见着点过穴道止住了血,伍三思便又提点徒弟:“你下去后不要看血池,耳朵也不要听,那些都是幻觉幻听,不管发生么子事千万不要把鼎掉到地上,要捧牢了倒过来固定在血池正中央的上方的土地里,也千万不能让这个鼎掉进血池,切记,切记。” 第154章 孔雀翎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你千计不能沾染血阵里的一滴半丝血液。” 伍三思说完,毛珌琫忍不住了,道:“师父,这简直不可能做到。又要悬空倒挂铜鼎,又要师兄想法上去,师父,且让我随师兄一同下去,助他一臂之力。” 何洛出声打断:“你住嘴,我一个人能行。” 毛珌琫头一回情绪外泄,对着何洛甩了个冷眼:“我一身力大如牛,能撕虎斗熊,我晓得,正是因为这样,师兄你才喊我秃毛熊。就你那三斤重量,我轻飘飘就能把你拎起来甩到天井上去。” 这个徒弟从捡回来就沉默寡言得很,这么多年过去,突然一下子露出锋芒毕露节节逼人的气势,倒让伍三思和何洛两个都很意外。 何洛先心虚了一下,后被那句三斤重量给刺激到,一脚就踹了过去:“不也背后喊我何二傻?还当师父面告状了啊你,这么大个块头还跟小孩子一样,真是只长个不长脑,果然叫秃毛熊没叫错。” 毛珌琫身手比师兄差一点,但他看到师兄脸色阴沉就晓得他要爆,早防着呢,一闪就躲到伍三思后头让何洛这脚落了空。 “师父,让我助师兄一臂之力,共同完成这个鼎阵吧。” 伍三思伸腿脚掌抵住大徒弟的脚,一个巧劲,腿如蛇一勾一翻将大徒弟甩退了两步,没好气的骂道:“要打等回去打,莫在这里祸害别个的地方。” “珌琫,你师兄身上有古钱开灵可做法器护身,你……算了,你也滚去帮忙吧。” 听到师父口气严厉,师兄弟两互瞪一眼,马上一前一后下洞子。毛珌琫提了盏油灯在前开路,何洛捧鼎在后,等他们身形不见了,伍三思走到洞子口,他脚下的灰黑色影子如同水波纹动了动,覆在洞边恢复正常。 他像是只是在洞边确认,只站了一下转身就走,走了莫得几步忽然顿了脚皱起眉,随后满屋子看了看,快速窜到门背后贴紧了,不一时门忽然吱嘎一声轻响,被人从外推开了一丝缝。 伍三思心里骂了句娘,阴沉沉的想唐四爷手下的兵真得好好整顿一番才行,还防人呢,都特么叫人用金钱随便给收买腐蚀了。 他心思转动着,手一翻,三指间就夹住了三根细小非常的银针,也不晓得是从哪里摸出来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实际上是用眼角看着来人进来。 随着门开,一阵轻微的香气在空气里散开,伍三思一怔:女人? 外头的范十九和扈老十也是很晕菜了。 书房里很快传出了轻微的、显然双方都很顾忌克制着的声音轻微的打斗声,范十九爷和扈老十晓得怕是金贵跟那个老彩对上了,正想动身过去帮忙,结果听到身后的墙后有动静,他两个哪还顾得上?趁着游廊士兵们还没巡逻过来,发狠全力跑回了之前躲藏的地方。 他两刚一矮身,茶树丛后就落下来两道身影。 “女人?” 两人心里同时和门内的伍三思发出同样的疑问,书房里,金贵与那老者显然也感觉到了不寻常,住了手静了下来。 这两个女子警惕的四下看了一番,一人扬鄂一人从袖里摸出一个圆圆的似是黄铜打磨的圆片入到了地上,随后两人眼光一碰,退身迅速藏到了范十九爷和扈老十躲过的茶树丛后。 老江湖。 范十九爷和扈老十凭着对方这点子行动立马看出对方跟他们自己同样经验老到。 伍三思闻到香怔了一下,随后没看到迈进来的脚,却是滚进来一个圆片。 他看到这物眼瞳忽然微微放大,别头一扫屋子里,看到床侧移开的屏风,身形快如闪电,一窜就窜到了屏风后。 这屏后本来立在床前不远,既做隔断,又做挂衣,可后来被人为移动到一侧,正好挡在墙和大柜子之间,空出了一个三角形空地,伍三思身形瘦小,一缩正好缩在空三角地带,让那个鹊登枝湘绣屏风把自己挡住。 那圆片仅有银元那么大, 在地上滚出一道弧后发出细细的咔咔声竟然自己变化起来,不一会便伸手伸腿在地上化成了一个黄铜小鸟的模样,小巧迷你,仅有女子的一个指节大小,可爱得不得了。 它歪着头,眼珠的地方像是镶嵌了两颗极小的黑珠子,随着歪头,闪动的光芒变化转角,就像它是活的,正好奇的打量着自己无意误闯的这个屋子。 伍三思透过半透的屏风眯起眼打量着这个小东西,虽然看不实它的真实模样,但并不妨碍他脚下忽然涌起的一阵比浓墨还黑的浓雾包裹住他的大半个身体,有人仿佛低语,在他耳边道:“机关傀儡术。一只小麻雀儿,凭声音将情报告诉自己的主人,虽然简单,但实用,使用之人必离之不远。” 伍三思不出声,盯着那只机关小鸟的动作。 它蹦跳着,像是好奇万分的孩子跳到屋内的死尸面前。 黑色的粘液经过多时并没有凝固化硬,而是仍呈半液半凝的状态,这小鸟的双足踩上去,屋子里顿时飘出一股融金之味。 小鸟吱喳的叫起来,身体两侧的可爱的小薄圆翅用力拍打着,伍三思便看到它真的飞了起来。 销器门高手? 这小鸟别看个头小,速度却奇快,绕着屋子边飞一圈边叫,声音很有节奏感,黑色的浓雾将伍三思整个包了起来,但却并不妨碍他的双眼,门口的门被推开,来人谨慎的探出双眼打量了屋里后才迈腿进来。 伍三思扣紧了手里的针。 隔着锦屏可以看到这人是女子,梳着两条长辫子,身上穿着平民女孩子家常见的斜襟立领、打有补丁的深蓝棉袄,下边穿着黑色的棉裤,显然年纪才十七八九,她警惕性极高,伍三思注意到她手里还拿着东西甩了一甩后,巴掌长的东西就变成一根一尺来长的锋利的尖刺。 很显然,这个机关小鸟停在肩头上的年轻女子表现出来的模样可不是年纪那样无害。 伍三思看了一眼床后头。因为床的原因,洞子是看不到的,但在帛门眼里却能看到疯狂翻滚仿佛被大力搅动的黑雾腥气,他可以想像出两个徒弟在下头一边斗嘴互骂一边想办法按自己所讲的将鼎安放到阵眼的位置。 可不能让不明来历的人搅了大局。 伍三思一抬手,细针银光一闪,便穿透屏风急射向偷摸进来的那个年轻女子。 江湖人要是闯荡的时间长,阅历够,沉淀的经验多,就是不明来历,也会下意识身体对危险产生出一种本能,很显然这个年轻女子就是。 她并没有看到银针,却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危险,手里的长针一甩人猛的转了个身轻叱:“谁!” 可惜伍三思速度比她要快,更是出其不意的偷袭,她一字出口,身上三处地方忽然像被蚂蚁叮了一口,整个人就动弹不得,保持着转身挥刺的动作定在了原地。 这女子心下大骇,眼睛里黑影一闪,从左后方的屏风后看到一个黑影如道闪电脚下两点就越过自己窜到了门口。 外头的人耳目都聪明得很,这女子发出的一声轻叱透过门窗被有心的人都听在了耳里,都范十九爷和扈老十心下如猫在抓,恨不得晓得屋子里头发生了么子事,那个藏起来放风的女子更是惊讶,她刚想起身就看到有人从屋里窜出来直扑自己这边。 这个女子惊噫一声,抬手就是两支绿色的东西对着伍三思当胸甩出。 伍三思看着年纪小,但能做一门掌门,显然能耐并不小,他不急不徐在这两铁将近之时一个侧身,左右手如长了眼睛快速一抓。 扈老十和范十九爷看得大惊,就见这少年轻松将对方的攻击解除了,两下闪身又避开了对方扔出的一群像是蜂子的东西,把攻击向他的那两个东西一报还一报的甩了回去。 他闪动间扈老十眼神好,看清楚女子使的是两枚绿色椭圆带深绿圆纹的雀翎,当下没忍住,对范十九爷道:“销器门的武器孔雀翎!这小子是么子怪物?竟然能徒手接住这东西?” 范十九爷也是老江湖,闻言皱了下眉,马上就从记忆里搜出孔雀翎这东西来。 销器门是江湖一个神秘的存在。一般人晓得销器门有两大人物,一是开派祖师春秋鲁班,后则是三国诸葛亮孔明先生,其中鲁班造云梯,制钩强(钩拒、钩巨),更“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公输子自以为至巧”,这个发明的能飞三天的木鹊更是神乎其神的战事侦察工具,更别提只有其门下才能学习的各种机关秘要之术,由此可见销器门之厉害。 而孔雀翎也是销器门的一种发明,严格来讲是一种武器。江湖资深者晓得它的存在,一般的人还真不知道这个东西。但是除了销器门门人,江湖能者对孔雀翎了解的也不算特别深刻,只晓得这是一种很阴毒的、外表漂亮如同孔雀尾翎,但却能忽然展开射发,化成一蓬刺雨笼罩住对手叫对手无处遁形的厉害武器。 这东西是谁发明的,为么子发明,莫得人晓得,就连销器门弟子也是三缄其口,又因为使用出来的时候极少,所以才只有老江湖晓得这东西存在。 而现在,两人居然亲眼见到了这种传说中的销器门武器,更见到有人徒手在这武器展开前将它捏在手里退返回去,范扈二人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第155章 师父救命 “太快了,老十,你眼睛尖,你看清他出手速度莫有?” 范十九爷忍不住张嘴问道。 盗门的人可比乞帮的人眼法还要好,他们这行,眼力都是特别练过的,当范十九爷看到扈老十摇头,不由得啧叹了一声。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他在感叹,却不知道扈老十心里掀起了涛天巨浪。 那个少年的动作看着普通,身法也快,但范十九爷一问,扈老十才反应过来,那个女子出手的速度是极快的,销器门的孔雀翎本身是暗器,而他们眼中看到的则像是少年正常伸手接下暗器又用正常速度甩回去,但真的是这样?只怕少年的速度已经快到一连串残影都连接起来,在他们的眼睛里留下正常的印象,才让他们误以为看到的是正常的一串动作变化。 太快了! 他扈老十行走江湖多年,却是从没见过这么深藏不露的高手! 扈老十的心里直发寒。他想起他师父讲过一些拥有奇法异术的人物,当年曾经无意提到一句,有些高手到了一定的境界,体内生机澎湃无比,故老而不老,尤如春枝。 扈老十不知怎的浑身颤了一颤。 他们两人的交流看似长,实则不过一瞬间,但在这一瞬间外头就千变万化。 那女子显然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手如此迅速,只见她双手舞动,被甩回去的雀翎堪堪在扎进她眼睛的瞳仁时停在了半空。 隔着距离,范十九和扈老十看不出她用的手法,但欺身而近的伍三思却是看得分明。 他微微一笑,少年人清秀美好,笑起来就像冬天的阳光,让人有一霎的涌起喜爱,然而落在心脏吓得差点跳出来的女子眼里,却像恶魔一样带着不怀好意。 “姑娘使得一手好纵傀儡丝,可惜,丝太细太多,是容易割伤手的。” 他速度奇快,话才说一半人就到了这个女子面前,双手还是跟个老太爷似的背在身后,但右腿借着冲劲抬起来就由下往上直踢这女子的下巴。 那女子怔了一下,腿风扫到下巴的寒冷让她从被人点破自己使用的物件来历的震惊里清醒过来。 她反应也是快,当下一个后倒翻下身去使出铁板桥,手上像是翻花绳五指乱弹往踢向自己的右腿,两枚孔雀翎激射向伍三思右腿。 伍三思脸上笑容不变,忽然自如的收腿往后疾退。他脑后像长了眼睛,三两下就退回了屋门口。 这女子一个打挺站起来看到掉在地上的孔雀翎,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然而不待她冲出茶树丛,伍三思已经从屋里出来,他就像个天真少年,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提着敲晕的那个女子,像丢垃圾似的往这个女子这边掷出来。 “这里可不是好人家的女子来的地方,带她走吧,否则有么子麻烦,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这女子怕手上的东西伤到飞过来的同伴,两手像拉面条上下两张,飞到面前的女子身形停滞了一瞬间后才缓缓倒落在她身上。 交手时间短,过的招也不多,但这女子对伍三思生出忌惮来,她抿着嘴狠狠的瞪着站在门口的少年,像是要把他的样子刻印在脑海里似的,最后扛着同伴,手一张,五指上不晓得么子时候套上了五个尖锐如兽爪的东西,抓在墙上脚再一蹬就越过围墙消失得无踪了。 伍三思背着手站在檐下,脸上还是带着微微笑,但眼珠子一转分明看向了书房。 “我讲了,不该来的地方还请不相干的人物出去,执迷不悟误了唐四爷大事,那就不好意思了。” 这话如惊雷般在范十九爷和扈老十心里炸开,两个人同时心里骂了句娘,也不晓得为么子,那个少年看着人瘦瘦矮矮的,但气势竟然无比诡魅强大,平淡的口气硬让两个老江湖生出了一种寒意。 伍三思显然也没打算等到金贵他们老实,说完了,他直接扬声喊:“来人!” 他声音很大,本来就走近的一队唐家军听到动静小跑着过来。 “唐总管在哪?请他过来一趟。” 伍三思说完转身进了屋,士兵们去喊人,院子里一下子空出来。 范十九爷和扈老十晓得要走现在是个好机会,他两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意思,两个人起身就走,那头金贵蒙着脸跟那个老者也一前一后迅速钻出来。 唐管家来得快,伍三思听着书房那头好像是没了动静,这才真心实意的露出笑:“唐管家,这院子麻烦很大,怕是要请四爷信得过的人围了守好才行。” 唐管家一听心下有些明了,虽然不明白屋子里有么子大麻烦,但这师徒的本事他跟在四爷身边也有见识,也晓得四爷看重得很,甚至还想拜眼前这少年为师,他客客气气应下,赶紧就去布置人手来围院子。 外头的人走了,伍三思又瞟了一眼院西靠围墙的假山,然后进屋拖出一把椅子,往椅子上一坐,脚蹬到门和门槛上,手往袖子里一拢,居然就着真跟个老太爷似的打个哈欠守起门来。 他把外头这事解决了守着了,师兄弟两个下去了洞子后见到那个血池脸都青了,眼睛里几乎都要冒出火来。 一个不小的墓室里的池子,要把它填满,这得多少人的鲜血和尸骨? 这种伤尽天理的手段,简直不是人才能做得出来! 两个大个子饶是心理素质好都被眼睛的一幕气得发晕,好半晌何洛才率行出口:“这里邪秽之气太重,然而师弟你注意到莫有?它的气机只在这个墓室里,怕是周围被日本人设下了阵法锁住了出不去,所以之前才莫有叫人发现。” 毛珌琫打量着周围。 血池四四方方,边缘是一种黑色厚石围成的,宽度不过一个拳头,他蹲下去看,隐约看出石面上刻了花纹还是字迹,但刻得很浅,差不多还有很厚的血壳子,所以一时也看不清到底刻的是么子。 他站起来道:“这石宽很窄,要承受我和你的重量怕是莫得那容易,师父也讲了不能碰到这里的秽血,师兄你抱着鼎等我一下,我找东西来量一下血池的深度,再看想么子办法送你上去。” 他算术很好,几乎看了看这池子就已经在脑海里算计出了它的中心点,说完时眼睛顺便看了一眼血池中心正对的上方天井的位置。 何洛抱着鼎让开路,毛珌琫走到地面,四下看了看,直接走到孙世庆的床边,伸手抓住了拔步床的一根床柱木。 拔步床也叫八步床,一类是廊柱式拔步床,另一类是围廊式拔步床。孙世庆做古玩,他这拔步床自然是件极好的明朝中叶时期的楠木垂花柱式拔步床,挂檐及横眉部分均镂刻透雕,表现古代人物故事;前门围栏及周围档板刻有麒麟、凤凰、牡丹、卷叶等纹样,刀法圆熟,工艺高超,放到外头,可老值钱,可毛珌琫一点惜爱古物的心思也没有,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抓住床柱腰腿之力下沉,嘴里威喝一声,手上使力,硬生生将床柱子给扯了下来。 扛着这根木头,他调整着角度和抱姿花了点子时间将它弄到了地下墓室。 何洛一边以手掩鼻一边抱着鼎不知在想么子,听到动静后再看师弟又返身回了地面,何洛隐约晓得了师弟的打算。 就在伍三思打退了人又警告了一番暗里的人物们时,毛珌琫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把那个拔步床拆得稀烂,雕刻着精美人物、动物、花纹的床板都被暴力拆了带到了地下。 估摸着够用了,毛珌琫让师兄站到一边,他举着床柱木靠近血池,怒喝一声举木便往血池里猛的戳下去。 这血池也不知有么子古怪,床柱戳进血水里,整个池子像突然烧开了似的,咕嘟咕嘟的竞先涌出大大小小血泡,血水更是滚动波漾起来,像是池底潜伏了么子东西,被床柱子给惊醒了过来。 毛珌琫面容一肃,大声道:“师兄快退到台阶那,这血池里头有古怪!” 何洛抱着胤,第一反应是上前查看帮师弟忙,然而他才迈出一步就想起手里的鼎,扫了毛珌琫如临大敌绷紧的背影一眼,何洛一咬牙,说道:“你小心!” 他退到台阶那,想想又急道:“你先看着,不对劲就赶紧上来,我去通知师父!” 说完何洛抱着鼎狂奔。 毛珌琫连应嘴的机会也没有,就在喊完师兄快走,血池的血液与残尸断肢沸到了一定的程度,那些大小的血泡忽然炸开来,一团团血红的东西扑头盖脸带着浓郁的腥臭往墓室门口扑来。 毛珌琫早在感觉不对时手里抄起了一块床板,突然碰上这样的突变倒还算反应快,他举起床板一挡自己则松手往后迅速退开再抄起一块木板立起来挡住自己全身。 咚咚咚的撞击到木板上的声响如同落雨,而且力道极大,饶是毛珌琫拥有一身博虎之力都被这阵袭击撞得手臂发麻人往后退开一大步才顶住了木板。 那头何洛就吃亏了,一团团的血污速度很快,木板并没能挡住整个墓室门,一些落到地上发出呱呱的蛤蟆的叫声后蹦跳起来就往奔上台阶的何洛袭去。 何洛手上抱着鼎,虽然没有回头看师弟那里出了么子事,但突然袭来的风声和浓重得薰得人想吐的腥臭都让他晓得自己被盯上了,可他腾不出手来,只好扯开喉咙大叫:“师父,快救命!” 第156章 接近 一五六、接近 呼喊时何洛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上亮起了极淡的紫金光芒,一线亮光如同游蛇迅速围着他游窜,那些眼看就要沾到他后背腿背的血糊糊一样的东西被这光一沾顿时发出嗞嗞的烧焦臭气,化成黑碳掉到地上。 后头以木板苦苦支撑的毛珌琫倒是看到了这一幕,不由急喊:“师兄,你有护体的法器克制这东西!快回来、快回来!” 何洛回头一看,迎面几团血糊糊的东西离自己几乎只差几厘了,就在何洛心脏紧缩、脑中一片空白的瞬间,这些东西忽然焦臭化成了黑碳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何洛一颗心猛的落下,臭味和腥血之气又刺激着他回了神,何洛大喜,抱着鼎转身迎着下雨似的这些东西扑上去。 毛珌琫松了口气,可接下来脸色又非常不好看了。 这些鬼东西也不晓得是么子,砸到木板上力道巨大不说,因为攻击数量多且密集,一块不薄的板子有些地方马上就出现了被溶浸的血印。更糟糕的是落在地上的那些血团呱呱的叫着四处跳动着,但有好几团显然转了方向像是发现了毛珌琫。 娘哎,他可没得师兄那么好的法器护身啊。 毛珌琫心头哀号一句,气沉丹田一只手和一个肩顶住木板,身体下蹲,一只手伸出去够其他的木板。 他速度快动作也快,木板往身侧斜挡,上边跟原来那块靠在一起,刚好又挡住了地上弹扑过来的几团血糊。 大概是发现这两个人类不好惹,血池里争先恐后扑出来的血糊不再像刚开始的东西傻乎乎的扑,而是隔着距离猛的张开嘴。 毛珌琫挡身的木板发出一阵阵密集如雨的笃笃声,这些东西攻击力显然更厉害,毛珌琫眼尖的看到木板上全是它们攻击时细长得像长芦管儿扎出来的小口子。 何洛仗着自己身上有点灵的法器护身,看到急如箭雨的那些秽血养就之物并不惧怕,反而道声来得好,忽然想起青铜鼎,举鼎迎上那些东西,手里用力一拍。 “你好歹也是吃了我不少血的法器,快,该你出力的时候你好好表现一下。” 大概真是因为得了天子皇族一丝血脉的原因,墓室突然像泡在一片海水当中。 青蓝流动的海水漂亮无比,其中更有各种长相各异、身体色泽鲜艳的鱼群在游来游去。这些鱼群目的明确,迎上口里细舌长弹射出的血糊,这这些血糊被它们一碰,肉眼可见的身体覆上一层白雾,随即化成了一团冰团坠落地上后摔得四分五裂。灯火之下,这些冰团从半空到地上,闪耀出一层接一层的动人光芒,就像在下一场壮大的冰钻水晶雨。 “厉害……” 师兄弟两个两眼放光,都没想到这破破烂烂的青铜鼎点了灵淋了血会这么厉害,两人看着扑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少,等到没了动静,这才低头看地面,洒一地的仿佛血色玛瑙的东西,好看得很,两人仔细辩认了一阵,何洛皱眉道:“这是么子东西?怎么看着像蟾蜍?你看这舌头,你那挡敌的板子上那么多密得跟蚁窝似的小洞眼莫非就是它们的舌头给扎的?” 毛珌琫也觉得是,“确实像。我们这么大动静,上头师父莫得反应,怕是莫有听见,等此间事了我们再问问师父。”说着把木板一甩,扛起床柱走到血池面前。 血池里的东西大约也感受到了厉害,血水翻滚得厉害,原来还像起波浪一样,这会儿正中心咕嘟咕嘟的像喷泉一样水面升高成柱,往四面滚涌而出。 那一条条的波浪,直看得毛珌琫退后了一步。 “师兄,还没完,你有法器你顶上。” 何洛抽手就给师弟后脑勺一下,刚才还牛哄哄的冲到前头,这下子又退后让自己先扛,真是师门好兄弟。 “一边切,让你见识一下大师兄的厉害。” 何洛说着挤上前,一看之下,十来条血线涌上了石板台面盘卷着昂起头,那模样分明就像是血凝而成的长蛇。 毛珌琫别看长得牛高马大身体强壮,说起来天不怕地不怕,但他这人就一个毛病:怕蛇。这事儿何洛晓得,他师父也晓得,难怪这孙子这会子不表现了怂着他上。 何洛乐不可吱,人正要往前面挡,结果这些血蛇猛的弹跳起来直取他面门和仍在游动的那些艳色鱼群。 “师兄小心!” 在毛珌琫的叫声里,何洛错步躲开几条蛇,但血池里有更多的蛇疯涌而出,从地面迅速游向他,显然目标是他们两个的双腿。 毛珌琫挥着木柱砸到好些蛇,一砸下去并没有感觉到砸到东西,反而这些蛇倒是爆开来血往两边飞溅。 何洛和毛珌琫离得近,不防师弟这一手,几团血瞬间就落在他衣裳上,一沾衣便滋滋的发出腐蚀之声。 这蛇不怕自己身上的法器! 这下子两人脸色难看了,虽然说鱼群和一些蛇缠斗到了一起,但师兄弟两人这边也有更多的蛇在涌来,还不能打不能踩不能碰,更可怕的是血池里应该还有更可怕的东西存在,原本浮在池里残肢断手不知什么都不见了,血水里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毛珌琫挥开几条蛇,一柱子又扫飞几条快碰到鼎上的,冲师兄吼:“师兄你先走,我断后!” 何洛心里着急,这鼎真正的大家伙这种紧急时候竟然没有现身,也不晓得是出了么子事,他刚想应,却双腿忽然像被什么东西给固定在原地。 毛珌琫显然也遇到了这样的事,两人大惊,都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这才发现自己的影子居然扭曲得不成人形,像是活了似的,一部分缠住自己的脚,一部分则灵活游动着,仿佛被无形的手操控着,忽然升空忽而在地上蜿游,所过之处是一堆凌乱的黑线。 这些黑线似乎极为厉害,碰上那些血蛇,血蛇连逃走之机都没有便被吸入了黑线当中,随着黑线游动,两个人惊骇之下也看出一点名堂出来,这从影子里分出来的黑线仿佛是在画一幅巨型的水墨山水之画,他们二人身处其中,如置云海群山里,渐渐的随着线落消失,两人看到山川云海升出一轮圆物,圆物之外有云雾之线矫游着身形越来越长,轮廓越来越明显,最后化成一墨笔黑龙扑向血池当中。 血池当中之物显然知晓厉害,未等这黑龙扑近,血柱哗啦一声便落回了血池当中。 这巨龙失去目标,张嘴像是长吼了一声。 明明没有听到这巨龙消失前的吼声,但何洛与毛珌琫的耳朵却鼓痛不已,也不晓得是不是两人错觉,恍惚间好像听到人一般的带着微微无趣的轻笑一声。 两个人头蒙了好一阵才渐渐回魂,再看满室,破破烂烂的木板和地上的血迹、散落的冰块都在昭显着刚才的一切并不是梦,他两抬脚试了试,束缚感不知何时也消失了,自由得很。 何洛跟毛珌琫面面相觑,再看血池,经过刚才那一番看似长,实则短的交手,血池的血竟往下减少了近一半。剩下的血还在轻微的翻滚着,像是发出不甘,不时有血泡冒出来又扑的一声炸破。 两人不解、疑惑得很,但都奇怪的直觉现在怕是个好时机,现在是安全的,毛珌琫赶紧抓着床柱扎在血池边缘。 血池墓门前的地虽然铺了青石,但空隙大,其中显露出来的是泥土,毛珌琫力道又大,柱子像打桩一样牢牢的钉在泥里。他一边并排隔着一点儿空扎下了三根柱子,然后将最长的床板儿举起来放到柱子上,往血池上方推动,渐渐的板子伸到血池上方,就像一个跳水的板台。 “师兄,快踩着我背上去。” 估算着差不多,毛珌琫停住了手,两手扣住留出一小截的板子边缘,弓步一站,示意师兄上去。 何洛也不说话,踩住师弟绷紧的大腿纵身跳上板子往血池那头跪趴着挪去。 这个台板仅有三根床柱和毛珌琫使力固定着,何洛一个大男人重量不轻,还加了一个鼎,每爬一步板子便晃颤不已。 下方血池里的东西许也感觉到了威胁,血水咕咕的又开始密集的冒腾,时不时便突然冒出一股细流,像小型的喷泉,直把扣着床板边不让床板掉下去的毛珌琫透过床柱空隙看在眼里心急如焚。 眼看着血泉柱要喷到床板背面,那些血泉柱微微一滞,便哗啦一声掉回血池,毛珌琫松一口气,然而过不多时,又有血泉柱接二连三的喷涌升高,速度比头一回还要快上不少。 毛珌琫一颗心都被吊了起来,可他又松不了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在这血血泉柱还是没能碰到床板便散掉,几番下来,毛珌琫便猜到怕是有么子东西阻止了它们。 他真心松了口气,问师兄:“师兄,你到了莫有?前面留一尺距离就不要再前进,就在那个地方,对,不要再前了,往后退一指距离。” 何洛爬过了头,依言退回来一点,嘴里不耐道:“你抓紧点,可莫把我掉下去了。” 刚才毛珌琫手劲忽然松了一丝,他跪趴着挪动本来就辛苦,更别提手里捧着鼎还不能沾地沾板儿,差点没让他往前扑滚下去,就是板子也晃得厉害很多。 好在他是帛门弟子,功夫基础打得牢,关键时刻硬是腾出一只手五指扣进门板稳住了,就是指头痛得厉害,怕不是指甲断掉了。 深吸一口气,何洛将鼎翻了过来,抬头看向上方。 第157章 沉睡 师父的要求是把鼎倒置于血池上方,鼎口对血池,这其实是件非常难的事情。 因为不借助外力,只借人力,最重要的不是人力如何把它镶嵌进去,最重要的是先了解这个古墓的构造。 秦汉时期,上行下效,多是覆斗式的墓葬,覆斗就是说封土堆的形状,像是把量米的斗翻过来盖在上面,四边见棱见线,最顶端是个小小的正方形平台;魏晋时期巨大厚实的山石砌成拱形,缝隙用麻鱼胶粘合;唐代开山为陵,工程庞大,气势雄浑,这也和当时大唐盛世的国力有关,唐代的王陵到处都透着那么一股舍我其谁天下第一帝国的风采。 而北宋晚期金人古墓,多用当时比较流行的防盗技术天宝龙火琉璃顶,这种结构的工艺非常先进,墓室中空,顶棚先铺设一层极薄的琉璃瓦,瓦上有一袋袋的西域火龙油,再上边又是一层琉璃瓦,然后才是封土堆,只要有外力的进入,顶子一碰就破,西域火龙油见空气就着,把墓室中的尸骨和陪葬品烧个精光。 其实南宋到明末清初这一段时期,兵祸接连不断,中国古代史上最大的几次自然灾害也都出现在这一时期,国力虚弱,王公贵族的陵墓规模就不如以前那么奢华了。再后来到了清代,康乾时期,国家的经济与生产力得到了极大的恢复,陵墓的建筑风格为之一变,更注重地面的建筑,与祭奠的宗庙园林相结合。吸取了前朝的防盗经验,清代地宫墓室的结构都异常坚固,最难以下手。然而不管哪朝哪代,华夏数千年来的墓葬形式,都来源于伏羲六十四卦繁衍出来的五行风水布局,万变不离其宗,都讲求占尽天下形势,归根结底就是追求八个字:造化之内,天人一体。 所以土夫子铲地皮儿下墓,单凭墓造结构就能先判断出它是哪个朝代的墓,再根据那个时代的特点分析会有哪些古墓机关,进行破坏下手。 一般来说墓里会有悬魂梯、落石、暗弩、流沙、窝弩、石桩、天宝龙火琉璃顶、夯土层、翻板、腐玉、陵寝驱虫秘药等设计,何洛仔细打量墓顶的构造,墓顶呈拱穹,石面自然且缝隙填得极为平整,仔细看才能看得出来,显然是魏晋时期的风格,倒是让何洛松了口气。 要是宋金墓,那墓顶必定是天宝龙火琉璃顶、夯土层,能破是能破,可花时间啊。但没有后世那多七拐八弯花样多的防盗设计的魏晋墓也不是那样好摆平的,再一想孙世庆在这里住这么多年,怕是这个墓在改造前也被日本人摆弄过,破过机关,应该是能放得了心。不过没有称手的工具,他单凭人力要怎么搞才能把鼎给镶嵌进山石里去? 毛珌琫听了何洛这么一问,也沉默了。 ——师父赶鸭子上架把他两个踢下来这里,可半个字都没提过这事怎么解决,就好像……就好像……他觉得师兄出马,一定能成一样…… “我先试试。” “师兄你试试。” 两人齐齐开口,互相嫌弃的对视一又收回眼光。 何洛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双臂和双腿使出力量猛的一蹬一举,如同霸王举鼎般举起青铜鼎就往墓顶大石推。 随着何洛站起,他身上淡淡的紫金之光闪起,脚下的黑影更是如同附骨之蛆的幽灵附在他双腿上往上蔓延。 毛珌琫注意到这个异象,震惊不已。 大概是感觉到严重的威胁,何洛举起鼎,双足一蹬的同时,下方血池里潜伏的东西再也忍耐不住,在血水喷涌里闪电一样窜向木板前端。 何洛身上的光芒忽然大亮,黑影直攀上他双手,化成坚硬泛着暗黑泛紫的鳞片覆盖住何洛双手,如同给他生出一对鳞甲拳套。 砰的一声轻响,但落在何洛与毛珌琫耳里不啻惊雷,震得两人都直摇晃,青铜鼎如同遇上豆腐渣做的墓顶,不费吹灰之力轻松如意的三只鼎足直没入墓顶大石当中不见。 何洛心里的惊骇不比师弟的少,他看向自己的两只手,黑鳞仿佛知道达到了目的,快速的如退潮般从手上往脚下退回。 一阵无声,但巨大威严的像是来自远古的啸声在墓室里响起,震得墓室不停摇晃,天井籁籁直往下掉灰尘碎石,五条金色从五个方向窜进了墓室,伙同时何洛身上紫金的光芒撕咬住攻击何洛的那只血池怪物。 这怪物不敌半分,吱吱惨叫着在空中被撕成了碎片,师兄弟两人听到惨叫不由看过去,才发现这东西像人又像猴,全身血淋淋的像剥掉了皮似的,最终受不住法器的灵气攻击碎成片后化成了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这火焰红如血,味腥臭,烟如浓墨,直接向着青铜鼎里飞去。 “师兄,你松手看看。” 抓着板子的毛珌琫脖子上青筋都冒出来了,他算计着时间、根据师兄使出的力道调整着自己的力气,汗如雨下几乎快要力竭,因此喊出来的声音都开始嘶哑。 何洛慢慢松开手,青铜鼎牢固的镶在墓顶上,仿佛它天生就生长于那。 何洛松了一口气,随着毛珌琫大喝着往后抽木板附下身去抓紧了板子边缘固定住自己。 血池沸腾得厉害,血红的雾气从血池里被抽出来,它们发出各种尖号惨叫想逃散,但却被绕着四面八方游动的五条细长金龙驱赶包围逃离不了,青铜鼎现出了巨大的兽头,这只麒麟头的毛发与鳞片已经青中泛着淡金,双眼如同黄金,神秘而高贵。它张着嘴,血雾哀号着被源源不断的吸入它嘴里。 看到这样的情形,两个滚倒在地一身狼狈的师兄弟总算真的松下劲来。 两人互看一眼对方的狼狈样子,最后相视一笑,抬腿互相踢了几脚,这才掺扶着站起来,蹒跚着走上地面。 他两个像跑了八百里路,又像是跟百来个人打过一场,累得不行,上去寻了干净的地,勉强看出他们师父背着光坐在门口,说了句不负师命就摊在地上睡过去。 伍三思脸色不知道么子时候起变得雪白,像是非常勉强才睁开眼睛一丝缝儿。空气里忽然漫起一丝特别好闻的幽香,他抹了把嘴角的溢出来的一丝血,抬指放到嘴里舔干净,随着血液舔光,刚才的香气像幻觉似的消失了。 唐管家安排了师徒三个在孙府住了一晚上,三个人都睡得正香,隐约听到有人来喊。 毛珌琫是最先清醒的,翻身坐起来从窗户看天色,发现天边还是沉沉墨蓝,晓得时辰还算早,转头打量了屋子一下,很陌生,就自己一个人,当下抓起棉袄穿上鞋就开门出去。 旁边的屋门吱呀一声也打开了,何洛披着衣揉着眼一脸未醒:“吵死了,么子事啊?” 来人并腿行了个礼:“何师傅早,四爷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可能发现日本人行踪。” 听到这话何洛眼睛总算睁开了,点头表示晓得了,一转头就对上毛珌琫的眼神。 何洛怔了一下,道:“师父呢?” 那个士兵才走了两步,听到这话转过头来道:“伍师傅住在正中屋,刚才我敲门喊了,没得人应,怕是还在休息,就没敢打扰他,来敲何师傅你这里的门了。” 师兄弟两个互看一眼,等士兵走远了两个人齐齐来到伍三思门口。 敲门,喊声,确实没得人回应,两个人都生出一股不太好的感觉。何洛比毛珌琫冲动,想了想退开两步抬腿就踹。 他昨天做的活太累,很久没有肌肉酸痛了,睡了一夜酸痛感全冒出来,身手力气弱小很多,一踹之下居然没踹开,还是毛珌琫在一边补了一脚两个人才把门打开。 屋子里很安静,两个人轻声喊:“师父。” 没有人应。 绕到屏风后头,大屋套小屋的拔步床放下淡青色的床幔,里头隐约可见隆起的被子。 师兄弟两个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重,极有默契的各捞起一边床幔喊着师父往床里看去。 伍三思在床上睡得工工整整,然而脸色如同白雪,不自然得很,倒是称得头发眉毛黑如墨,嘴唇轮廓都是泛白的,正中唇珠处又像是身上仅有的一点血涂在那里,红得特别妖艳。 两个大男子都惊得心跳停了一拍,何洛更是脑袋空白了一下伸出手,手指横到了师父鼻子下。 他不出声,毛珌琫板着脸看着,良久才忍不住低声问:“师兄,怎么样?” 何洛这才被唤回了神,摇头脸色凝重:“不太好,师父的气息非常微弱,呼出来的气像冰。” 毛珌琫也顾不得是不是以下犯上了,抓住师父的右手就把脉。手一沾上伍三思皮肤,一阵强烈的像电流一样的触感先就电得毛珌琫痛得一个哆嗦。 可他没敢放松,硬挺着仔细感觉师父的脉博。 伍三思的脉仿佛停止了,良久才能感觉到一丝极为微弱的跳动,被抓住的手也白得雪似的,冷得跟冰一样。然而把脉下去,只能判断出他活着,身体很虚弱,毛病又没有毛病。 “师父现在这个样子,不能留在这处秽地。” 慌乱了一会,何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们先送师父回去,师父这样子怕是老毛病犯了,屋里还剩了些药材,你熬了喂师父,守着他,日本人那头的线索我过去看看,这样师父要是醒来晓得了,我也好跟他讲讲。” 毛珌琫点头,两个人再看向躺着如同睡着的师父,心底都滑过一丝担忧。 来了省城,师父这都已经犯第二回了,还这么严重。 他们的师父,到底身上有么子秘密呢? …………………………………………………… 章节里古墓的知识来源度娘。 第158章 夜来客 两人把师父送回了屋,何洛跟着唐管家走了,毛珌琫看着唐管家留下的人手把守住院子,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回屋子找出还剩下的人参灵芝等好药材,并没有像一般医者那样按方开药熬药,而是熟悉的都丢进一个小陶罐里加上一定量的水,搁着泡药。 何毛分开行动,就不晓得关家再次遭了秧。 关大先生是派着人盯着孙府的,孙世庆失踪的消息他晓得得比唐四爷就慢一步,听到孙世庆失踪,关大先生跟关梦龙先是幸灾乐祸,可幸完灾乐完祸了,关大先生脸色一沉,叮嘱晏先生和关梦龙去清点轻便的行礼,说是等晚上出发带他们去汉武接货。 他们动静不大,但聂璇关注着舅舅和表哥,到了晚上关家人睡觉的时间过了一阵了,外头居然有轻微的声响,聂璇本身就没睡着,感觉不对便悄然起身,拉开一丝门缝看到关梦龙的长随提着箱子,四个粗犷孔武有力的护卫把关梦龙护在中间往楼下走,心头电转,这是发生了么子事,让表哥趁夜要离开关府。 他行动无声,打量周围又非常警惕,显然是得到某件事的风声,感觉关府可能会有麻烦才想偷偷逃离? 但也不对吧,舅舅和舅妈都莫得动静……不对,舅舅疼爱表哥,在他眼皮子底下肯定不会让受伤的表哥乱来,搞不好表哥离开就是舅舅安排的,只怕他早在下头或外头车里等着? 金桂在屋里打了地铺的,迷糊转个身看到门口站着个人,吓了一跳差点尖叫出声,等看清是小姐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她站起来边揉眼边走向门口:“小姐,你这是做么子啊?” 聂璇吓一跳,忙掩门起身捂住金桂的嘴,手指放到嘴前比着嘘声让金桂安静下来。 她再凑到门缝边,外头已经在下楼梯的关梦龙一行应该莫有听到金桂声音,仍在往下走,聂璇松口气,接着几声突然如其来的枪响,就看到表哥他们突然停止了下楼的动作,反而反身迅速往楼上跑。 这是出么子事了? 聂璇心头一跳,有不好的预感。 她胆子大,把门缝关到只有一线大小,紧张的打量外头。 关梦龙他们显然遇到了吓人的事情,一慌张就忘记掩饰自己的脚步声,又慌又乱的脚步声里,他一个踉跄脚尖勾到最后一个台阶,人直往前摔倒,好在旁边的护卫赶紧伸手扶住他,没有整个人栽到地上,然而断臂被大力一抓,痛得关梦龙脸色一白痛哼出声。 聂璇正无语,忽然听到一种奇怪的沙沙声、丝丝声,像是有么子东西从四面八方爬过来似的。 金桂看到小姐在门边一个劲的凑头看,自己最后也忍不住也凑了过去。 她看了一下刚想说少爷怎么还莫睡觉,就看到楼梯一角有细长的黑线一样的东西蜿游着爬到了一个护卫的脚背上。 “妈妈……呀……蛇……蛇……蛇……” 金桂吓得牙齿都打起战来,咔咔直响。 就一眨眼的功夫,那条蛇就顺着护卫的鞋面游上了他小腿,还在快速往上窜。在它之后,一条、两条、三条、四条、五条……一条接一条,金桂数都数不过来的大大小小粗粗细细的各种花色的蛇蜿游上来,追上六人往他们身上缠爬。 关梦龙痛得冷汗涔涔,只觉得身上有么子爬动,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长随和楼下房里房外的人发出尖叫。 这叫声带着瘆人的惊慌恐惧,几乎震破关梦龙的耳膜。 聂璇头皮发麻,手一带关紧了门,金桂一头撞在门上,这才回过神后知后觉尖叫出声。 “小姐!小姐!好多蛇、好多蛇啊——!” 聂璇也吓得不清,但被金桂抓着手这么一叫反而镇定了很多,她无视金桂抓痛了自己,低声拍着金桂的脸道:“冷静,咱们关着门的,蛇进不来的。” 讲了三四次,金桂才渐渐安静了一些,一边哭一边打嗝:“小姐……不怕……我……我……保护你……” 金桂吓得不轻,但还是牙齿打架的挡到聂璇身边,抄起桌上的茶壶面向房门。 门外头悉悉索索有东西爬过的声响不断,门甚至还微微响起推动合上的卡卡声,显然外头有力道大的东西在顶门,金桂吓得腿直发软,人却往前一扑,顶住门一边哭一边喊:“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 聂璇心头泛酸,也上前与金桂一道把门顶住,回应金桂:“嗯,我们一起把门顶住,那些蛇肯定进不来的。” 楼下忽然传来声音,有人骂骂咧咧的,聂璇赶紧喊金桂静声,她两个抬来桌子顶住门,聂璇更是不管什么闺阁礼仪了,爬上桌耳朵贴到门上仔细听起外头动静。 来人没有掩饰声音,但三楼听得并不那么真切,聂璇便让金桂顶着,自己扯下了床单,咬牙推开窗,将床单一头系到了沉重的紫檀梳妆桌腿上,自己深吸了几口气,在金桂惊恐的眼神中抓着床单爬出窗外。 关大先生坐在车里等着儿子,隔得老远看到护卫队的一队人走过来,他有些不悦,自己老早就讲了晚上要出去办事,他们还有么子事要找自己? 等那队人近了,关大先生示意晏先生摇下窗,口气不太好的问:“有么子事?” 护卫队的队长脸色难看,关大先生注意到他额头居然在出汗,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队长口气不好的道:“大先生,得罪了。” 他话音未落,其他几人都端起了枪对准了车里的几人。 关大先生心头重重一跳,晓得坏事了。 那队长脸上的笑像是哭:“还请大先生回屋。我也不想的,但是大先生应该也晓得命在别个手里身不由己的味道。” 关大先生气得脸色铁青,护卫队还是自己的人,拿着自己给的枪来威胁自己,没有么子比这更下关大先生脸子的。但他能说么子?么子话都讲不出来,只好暗暗按了按自己袍子下别的枪,拿着箱子从车里下来。 这一下来,关大先生才真正的脸色突变,除了自己站的地方,眼睛及所之处,竟然有数不清的蛇。 难怪护卫队的人说身不由己! 关大先生吓得心脏都像被攥紧似的,脑袋空了,另一侧的晏先生下来后见到这情形,浑身直打摆子,两腿都伸不直了。 见状护卫队长示意两个人各自掺着关大先生和晏先生往屋里走。 群蛇蜂拥着他们进了屋,后头有人跟进来,笑道:“大先生好啊,在下有点子事情想找你来问问,你不介意吧?” 关大先生被按在沙发上坐好,几条三角脑袋的蛇迫不及待的缠上他的脖子。 冰凉的触感和脖子上绞着东西的认知让关大先生动也不敢乱动。 毕竟是几十年走南闯北的老狐狸,关大先生硬是压下了害怕,涩声问道:“哪路朋友,有么子事?” 他说话间,一条灰褐色的蛇头凑在他嘴边不停的吐着信子,好像随时会被关大先生咬到,只把关大先生吓得嘴角身上僵硬无比。 来者三人,脸上都戴了面具,右侧的人提了个大铁笼,外头罩着黑布;正中那人抛着一根白骨细长的骨笛,显然是三人当中为主的那个,他也不客气,拿着笛子吹了一下,笛子并莫有发出声音,但蛇群簌簌的开始往各个房间和楼上游动,楼上响起枪声,但更多的是惊慌的脚步声,还有门房打开声音。 关大先生心急如火烧,看着对面的人冷声问:“你们到底是哪路的朋友?夜闯我关府有么子事?” 中间那人声音带着笑音,低沉沙哑:“关大先生,明人不讲暗话,省城现在传遍了秘宝的消息,想来关大先生是晓得的吧?外头的人可是讲了,晓得这秘宝图去处的,除了孙老板,就是您关大先生了。你说我们花这大力气,也是怕不认得,贸然上门进不了你这大门,就只好大冬天的把一些伙计喊来壮胆了。” “关大先生,我们是诚心而来,也希望您配合一点子,不然这些伙计被闹起来爱咬人得很,我也不敢保证它们的毒马上就能除。” 像是配合这人说话,几条蛇嘶嘶的贴着关大先生,猛的在关大先生面前张开嘴吐出长信。 一侧的晏先生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抱着关大先生丢给他的箱子不住发抖。 他一抖,左边的汉子便注意到他手里的箱子,起身把箱子抢过来放到茶几上用手压着,看着关大先生道:“大先生这大半夜要去哪去?不介意把箱子打开看下吧?” 关大先生眼瞳顿时微微放大又紧然一缩。 对面的人把关大先生的细微变化看在眼里,三个人使了眼色,一条细蛇猛的一口咬在晏先生右脸上,痛得晏先生惨叫出声。 正在时候,楼梯上的蛇分开道,一些蛇卷缠着几人慢慢走下楼来。 关大先生定睛一瞧,正中身体发抖、脸色发白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儿子关梦龙。 第159章 以假乱真 儿子受控,晏先生显然中了蛇毒,很快就抽搐着往沙发一侧歪倒,关大先生窝火的同时又深深害怕,他哼了一声:“秘宝图一事我可以把我晓得的都讲出来,但你们得赶紧给晏先生解了毒,并且保证不得伤害我关府的每一个人。” 他这样讲了,正中那人点头:“那是自然,我们行走江湖,讲的就是个诚信。” 关大先生心底并不信这些人的说话,但现在命在别个手里捏着,他只好阴沉着脸摸出钥匙把箱子打开。 里头是一箱子银行大额钱钞。 三个人显然也不信得关大先生,把钱全检查了一遍后,等关梦龙落了座,这才笑着看向关大先生,示意他讲秘宝图的事。 关大先生眼看着儿子头上脖子上腰上挂着好几条粗细不一的毒蛇,只好将他在医院说给儿子听的那个故事又讲了一遍。 关梦龙被软绵绵冷冰冰的毒蛇围着,说不慌是假的,他不停的吞咽着口水,努力让自己无视周围虎视耽耽的蛇,让自己专心听父亲讲那个往事。 关大先生大概因为讲过一次,再次讲起来流利很多,不一时便把故事讲完了。 对面的人显然也被故事的离奇曲折给吸引了,听完后右手边的人迫不及待问:“显见藏宝图是被你拿了,姓关的,快把这图拿出来,否则别怪我们让你关家断后。” 他讲完,中间的人刚给晏先生解了毒,一抬手,关梦龙只觉得自己右手背一痛,低头一看,一条深身黑色背脊微几天拱起的三角头怪蛇正正咬在自己手上,随着牙齿拔出,溢出来的血都是黑色的。 关梦龙瞬间便觉得心跳在加大加快,耳朵被心跳震得有些痛,更可怕的是他感觉脑袋身体突然麻痹,开始失去知觉。 关大先生紧紧盯着儿子,眼见他被蛇咬了身体一歪就口角流出口水朝一侧倒,顿时慌了神,想站起来去扶儿子,却被对面的人给按了回去。 “刚才所言我敢发誓没有虚假,只要你们赶紧救我儿,给他解毒,这藏宝图我关伭山必定双手奉上!” 事关关梦龙,关大先生再也没了镇定,甚至把箱子往这三人面前一推:“只要放过小儿,这些钱我关伭山也可以给你们!”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中间那人点头:“行,这毒发作还有十分钟时间,这段时间里,只要关大先生把秘宝图乖乖拿出来,我就给少东家解毒。” 关大先生忙道:“那东西是块石壁,就挂在我儿脖子上。” “这东西有两块,我本来得全了,但是前阵子在医院被人抢走了一块,只剩这块在我儿身上。我关伭山敢对天发誓,这话是真的!” 看到关大先生咬牙一脸的坚定举指发誓,三人本来还有怀疑都被他这番作态给打消了。两人上前,一人扯开关梦龙衣领,把那块石壁拿出来一看,不客气的用力扯下,另一人则摸出解毒丸子塞进关梦龙嘴里。 中间的人起身吹笛,所有的蛇像是听到了命令,快速的游聚到客厅后你追我赶游进了铁笼,不一会儿就团成了一个巨大的蠕动的蛇团,还有一些则仍缠在关大先生和关梦龙身上。 “大先生爽快,我们也不多讨扰了,还请大先生送我们一程。” 两人抢了护卫的枪抵着关大先生和关梦龙,一行人伴数十条蛇慢慢往屋外走。 关大先生本来还想暗中给护卫队使眼色,然而这三人很谨慎,护卫队的都被关在屋里不准出来,他只好憋屈的将三人送出公馆,看着他们上了车,车子发动了,那些缠着的蛇这才嗖嗖的被召了回去。 望着远去的汽车,关大先生怒吼:“都是死人?还不快去追!” 护卫队的人跑出来就听到老板大发雷霆,哪敢拖延,赶紧上了另外的车追出去一大半。 关府墙头和角落里潜伏的一些江湖人一脸失望:娘的,被人抢先了一步。 那人这样的冬天竟然都能使蛇使得出神入化,难道是蛊门的高手? 江湖人们猜测着,纷纷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情报传达回去,金桂看着小姐居然从窗户翻了出去急得不得了,她赶紧移来凳子屏风等东西把门堵了个严实,自己踩着梳妆台大半个身子探出外头,嘴里小声喊着小姐小姐,眼睛四下搜索聂璇的影踪。 时间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过了一会儿,二楼的窗户探出个人影,抓着床单就往上爬,嘴里还在喊着:“莫喊了,是我,快拉我上去。” 金桂吓得不轻,但看到聂璇松口气,心又提起来,她赶紧抓着床单使力,下头聂璇也双脚用力蹬着墙面,等到安全回了屋,金桂一下子瘫在地上哭起来。 聂璇晓得她是受吓过了头,赶紧转两圈让金桂看。 “金桂,你看,我一点事都莫得。外头的蛇你也莫要担心,马上就走光了。” 她哄了哄金桂,自己站到窗边开一条缝看向外头。 亲眼看着舅舅和表哥被人威胁着送那几人坐上车子走了,他们转身往屋里回,聂璇这才快一步拉上窗放下帘子吐了口浊气。 松气下来,聂璇才发现自己两只手被床单勒出了深印,整个手掌通红,她不敢休息,喊金桂两人把床单重新铺上了,这才让因为看到她勒痕又心疼又紧张得忘记刚才的事的金桂上药。 楼下关伭山查问了晏先生的伤,又问了管家屋里人的情况,好在几个姨太太并关太太都睡了,后来听到枪响发现不对都堵了门,并没有遭受蛇害,倒是让关大先生松了一点子气。 他让管家喊了医生来,自己靠在沙发里亲自拿了热毛巾给关梦龙擦脸倒水喝。 “父亲,怎么办?现在我们没有了那个藏宝图……” 关梦龙恨恨的道,还要讲的话被关大先生横看过来的如冰刀的一眼给制止了。 “没了就没了,么子财富都比不上你重要。” 关大先生何尝不气?可已经没了,还能怎么样?反正那些人再抢,也是抢的…… 想着,关大先生无意识的右手抬起往自己胸前放,然而快近胸前时他醒过神来,及时抬高手臂让手摸上自己下巴。 关梦龙没有注意到父亲一瞬间的不自然,改与父亲谈论这几个人的来路,旁边的晏先生眼中若有所思一闪而过,他低下头,再抬起头来时表情已经恢复了愤怒和害怕的神色。 兵荒马乱到收拾干净,已经是下半夜的时候了。 关大先生并关梦龙吃了点东西,父子两目送晏先生回了房休息,两人上楼再次来到关大先生的书房。 这次关梦龙总算把憋在心里的话讲了出来。 “父亲,你为什么要告诉那些人真话?我们本来就遗失了一块藏宝图,现在另一块也没了。” 关大先生摇头,模样憔悴:“这也是命,孙世庆失踪,说不定就是刚才的人干的。他们是江湖人,江湖人的手段花样百出,诡奇多端,为父要是不把这石壁交出去,哪能保住你?保住关家?” “梦龙,一早我带你去银行取钱,你赶紧走,带着你母亲你表妹赶紧走,到上海等我。这几人留着我们不动,想来也是想证明那个石壁真假,要是觉得是假的,会以为我们骗了他们,到时候只怕会真的对关府的人出手。” “不,爹,要走我们全家一起走。” “不,爹走不了,爹在这里可以吸引那些江湖人的眼光,而且铺子一大批货已经从汉武出发了,不日就到省城,这批货转手出去,爹是打算将国内的铺子产业都脱手,带着你们回法兰西不回来了。” 连哄带骗哄得关梦龙上楼睡了,关大先生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他靠坐在椅子上,给香炉点上香,伸手掏出贴肉挂着的东西。 那是一块关梦龙被抢走的石壁差不多的石壁,但这块更加圆润,上头隐隐有不规则金纹流动,等关大先生摊开手,一股古朴大气与说不出来的雍华才真正展现出来,仔细看那金线条纹,仿佛活的一般,中间淡金点点闪闪,美妙无比。 关大先生闭上眼把这石壁放到鼻子底下用力一吸,脸上露出如醉如痴的表情。 半晌,他像抽大烟抽满足的人那样瘫在椅子上,轻声道:“真香啊……一群傻子,被我关某人玩得团团转而已,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我关某人会以假乱真吧?哈哈哈哈~” 他再次举起石壁放到鼻下。 香炉的香微微一动又立直了,不一会儿一角探出一只青翠到发黑的草蚱蚂头。 这蚱蜢活灵活现的,头上的触须甚至还不时动一动,两只眼睛红得像血一样,死死看向关大先生,随后在关大先生睁开眼之前又缩回了香炉里。 关大先生没有帛门的异眼,因此并没有看到自己用得好的香炉从里到外已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黑雾,而那燃烧盘旋散开的香在空中变形着,如同一个小婴儿难受的在无声的哭泣,最后化成黑色的烟雾钻进他的嘴鼻里。 第160章 疑惑 关大先生早警觉到不对,本来还想带着儿子远避开去,但没想到江湖人速度这么快,竟然很快找上门来。 闻着香,脑袋一阵阵的清明又自得。 孙世庆那个蠢货,带那么多人出行还会被人从眼皮子底下绑架,对方何止有人,只怕更是大有来头的江湖狠人。惹上那种人能得好?他关伭山是不信的。 只是今晚江湖人能逼进关府来,这个事也着实打他的脸。一群呷白饭的,那么多个护卫,竟然被人用蛇逼着开了门。 想到这里关伭山脸色又阴沉下来,摸着脖子上的石壁。 他是爽快交待了,那几个人也走得痛快,只是人家怕是有底气留他关伭山不敢离开省城,这是其一;其二,只怕这几人拿着石壁怕是要验真假。要是晓得他骗了他们,秋后帐怕是很快就算。 想晓得他这石壁真假,除了关大先生,还有可能验证的,就是孙世庆和日本人了。只希望孙世庆不会被那些人找到,而是落在别个手里。 只是自家被江湖人来去自如,这石壁自己带在身边怕也不保险,梦龙那里已经放过两回假的,他还不晓得东西是伪货,这个拿出来不好解释,不能再交给他保管。 阿璇是个好的,自己养了这么多年,花钱花力的宠,宠得她人单纯天真,对自己又信任无比,交给她再把故事编完美,把遗失此物的重要性说得非常严重,想来她怕是会吓得用命来保管这石壁…… 只是阿璇年轻,真的能保管好? 关大先生想像了一下自己将石壁交给聂璇后的情形。 年轻漂亮的外甥女爱打扮,总穿得漂漂亮亮的,耳环项链手镯每天几乎不重样,这石壁上面的金纹是如此玄妙美丽,阿璇会忍得住不把它戴到脖子上吗? 这大冷的天,她有时候还穿露脖子的洋装呢,如果被人看到这个石壁……不行!石壁是自己的!旁的人都不值得信任,重逾性命的东西只有自己才最信得过! 关大先生猛的睁开眼,拿着石壁的手都在颤抖。他死死的盯着手里仿佛揉碎了点点星光在里头的金纹,眼神热烈又执着阴鸷得仿佛想把石壁吞下肚去。 面前没有镜子,故而关大先生没有看到自己的眼睛泛着不正常的红丝,眼珠子鼓得比平时要大,撑得眼眶都像随时要裂开似的。 关大先生入了魔似的,又是嗅着石壁,又是站起来来来回回在书房里不安的走动,他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石壁藏在哪里最保险? 良久,香炉里的香都烧得只剩残渣,关大先生终于脸上露出了喜色。 ——世上只有自己最保险,石壁又不能叫旁人发现了去,那就藏在自己身体里不就好了? 这样一来,哪个晓得真正的石壁在他手里呢? 他打开自己的保险柜门,从里头挑出一把外型古朴的短刀,又翻翻捡捡,捡出了一张薄如细纸的拓满文字的金箔书页。 得了这两样东西,关大先生喊来管家,与他耳语了一番后管家离开了一会,不多久悄然无声的领着一位医师避开了他人眼目进了书房。 蛇退却,屋里的人都受到了关大先生的安抚,几个姨太太听到枪声晓得不对,死顶着门没有出来,只有聂璇看到了大量的蛇,听着舅舅的漏洞百出的枪走火的假话,聂璇一幅受惊的样子退回屋里,心底却是沉下去。 舅舅有秘密,她晓得了,很显然,舅舅是早猜到会发生晚上的事,所以才让表哥晚上莫发出声离开,想来是早打算带着表哥出去躲风头。 关键时刻,舅舅的眼里,只有表哥,因为表哥是他儿子,是关家唯一的后代,就连舅母都被蒙在鼓里,更别提自己只是一个外甥女。 血缘血缘,亲情在危机面前,哪堪一击呢? 聂璇侧躲在床上用力一抽鼻子,忍住疯涌至眼里的泪水。 聂璇是个聪明的女孩,大方明媚,看似娇气,可骨子里自有一股不肯轻易认输的节气,这会受了打击,一夜都翻来覆去没能睡着,早上起来的时候金桂看到她一脸憔悴还顶着两个老大的黑眼圈,吓了一大跳。 结果聂璇让她自己看镜子,金桂一看,自己也没比小姐好多少,她是昨晚看到那么多蛇,后来小姐又绑床单从窗外跳下去给吓的一夜没能睡着,她以为小姐也是被蛇给吓的,不由得又讲小姐:“小姐,您可千万别用床单绑着梳妆台从窗户下去了,您晓不晓得好危险的,我真害怕您出么子事,您看看,我这一夜都吓得睡不着觉。小姐您这眼圈也好黑,怕也是后头吓到了吧?” 聂璇听了没有否认,任金桂拿着凉勺子给自己贴眼下。 收拾好了聂璇才下楼,几位姨太太显然夜里也睡得不好,都化了浓妆来掩饰,聂璇看到关梦龙,过去问了好后担忧的看着关梦龙的手:“表哥,昨天晚上枪走火,莫有吓到表哥吧?我正做美梦呢,突然那么大声,被吓得不轻。” 关梦龙顺着聂璇的眼神看向自己绑着纱布吊在脖子上的手,心下很是烫贴,表妹这是担心自己也和她一样受了惊,一个没注意伤到自己受伤的手呢。 想到这里关梦龙脸上带着笑,声音也比面对那几个姨娘温柔许多。 “我莫得事,倒是阿璇晚上受惊了,别怕,父亲已经把枪走火的护卫严惩了一番赶出去了,你要是还害怕,我把房间换到你隔壁,怕的时候你敲墙,我就过去陪你。” “表哥最好了。可是表哥你的伤……” “不要紧,这点伤不算什么,我注意着,很快能好起来的。” 他两个低声交谈着,关大先生和太太走下来,顿时大家都安静了,等到一家之主落了座,还有姨太太不长眼的想提晚上枪走火的事,被关太太笑着看过去:“一大早的,既然还有闲心疑心老爷晚上对几个护卫的处置,想来也是没心情呷关家的饭,不如回家住几天,认清了自己位置再回来。” 关太太是个眉目看得出年轻时是位秀美佳人的人,笑得也可亲,说话声更是大家闺秀般的不急不徐,然而说出来的话像刀子,叫那姨太太顿时就讪讪住了嘴。 他们座桌是个圆形欧式大桌,关伭山和太太坐在上首,关大先生左手是自己儿子,再下去是晏先生,而聂璇则坐在关太太左手侧,往她那边往下则是姨太太们,聂璇看那姨太太认了错,赶紧给关太太挟了一筷子她喜欢的油酥小河鱼,娇声道:“舅妈,您快吃吃看,这个小河鱼可是我让林妈趁早去码头那儿收来的,可新鲜了,趁热才又酥又脆的好吃。” 关太太得了聂璇的哄,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点了点聂璇的鼻尖,嗔她:“你呀,没事尽想着整吃的,也难为你记得舅妈的喜欢,那我就多吃点儿。” 聂璇笑嘻嘻的说最喜欢舅妈了,然后看向舅舅,见他温和的看向自己,聂璇抿嘴一笑,赶紧又道:“还最喜欢舅舅了,跟舅妈一样喜欢。” 说着拿碟子挟了小河鱼,又挟了林妈自己腌的醋嫩姜片起身走到关大先生和关梦龙之间把菜递给关大先生。 “舅舅,您看,我也记得您爱吃嫩姜片的。” 关大先生笑着接了,看着碟子道:“那是,居然还给我挟了小河鱼,应该是比喜欢你舅妈要多一点子,至少给我的菜比给你舅妈的多。” 关梦龙看着调节气氛的表妹心里欢喜得很,连声也要聂璇挟的菜。 几个姨太太看着上首一团亲情满满,私下里咬牙的咬牙,不甘的不甘,可脸上都不敢现出神色来,只低头默默吃自己的饭。 晏先生不时在一边插上一两句奉承的话,脸上带着笑,突然就感觉桌下有么子东西在踢自己。 他心里一凛,等那物再踢过来后就明白了,又小又挑逗的,怕是哪个的脚呢。 借着挟菜,晏先生眼角带笑的往李姨太那里看过去,正巧这位姨太太也伸筷挟同一道菜,像是不小心碰到了筷尖,李姨娘惊讶的抬起眼来,水波盈盈的看向晏先生一眨。 晏先生脸上带笑,手在桌子下等着时机一捉,正好,还真捉到一只穿小巧的锦缎面绣珍珠鞋的鞋。 他心头一荡,把玩着上头的珍珠,似乎隔着厚厚的桌子都能闻到鞋上薰过的香气。 下首的暗里的事上边的人没有查觉到,就连其他几个姨太都没有发现,聂璇回了自己位置后一边呷饭一边在心里疑惑,舅舅的脸色看起来惨白虚弱,晚上他还好好的,但刚才自己送菜到他旁边时却隐约闻到他身上除了浓浓的薰香,还似乎……似乎……有种熟悉的血的味道…… 只是半夜的时间,舅舅的身上出了么子变故? 聂璇不动声色的打量关大先生,关大先生看起来表面如常极了,除了脸色不好之外,举手投足之间硬是让人看不出异常来。 第161章 申请保护 聂璇心下有怀疑,但脸上表现如常,关大先生还不晓得自己曾经思考过的宝物保护人之一,自己刻意花费财力物力的外甥女对自己起了大疑心,呷了饭他便招了关梦龙和管家议事。 白天人多眼杂,聂璇有心想晓得关大先生跟表哥讲么子,但找不到机会靠近去,他们商议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一个上午很快过去,呷了中饭,在聂璇按捺心焦的眼神中关大先生带着管家坐了车出去了。 关大先生一走,关梦龙就指挥着人给自己挪屋子。见状聂璇心下一喜,过去装成帮忙的样子,手里捧着书跟关梦龙一边走一边讲话。 来回七七八八的好几趟下来,关梦龙对聂璇半点设访也无,顺顺利利的就让聂璇套了不少话出来。 表兄妹两个亲亲热热的搬着东西聊着天,关大先生眉头紧皱来到了警察局。 警察局长正好在,正在听取孙府黑尸的检尸报告,他不顾小二金的劝,硬是拉了两具尸体回来,结果有大性的警察碰到那层黑液,手就被瞬间腐蚀了一大块,惨嚎把整个警察局的人都镇住了,这会看到报告里写的胸腹腔打开,里头的内脏已经化成了一堆黑色的液体,警察局长嘴巴都白了,周围一圈还因为上火,长了好几个大小的泡。 听到手下说关大先生来了,谢局长直皱眉:这关大先生最近事真多,这是跟他们警察局过不去呢这是? 等到敲门声响起,谢局长换上了和蔼的脸色,调整了一下坐姿喊声请进。 两人打交道得不少,先是热络的寒暄了一番,等到谢局长试探的问关大先生可是有么子问题不能解决,关大先生这才苦笑着道:“不瞒谢局长,昨天晚上关府被人抢劫了。” 他开了头,谢局长自然上道一脸惊讶气愤的道:“在我治下竟然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 一侧当背景板的秘书马上喊来小警察做口供,管家也知机的请了晏先生和被咬过的护卫进来让谢局长等人看蛇咬的伤处。 “这些个江湖人太无法无天了,我们是新社会,讲法治的,如此藐视王法,这还得了?这还得了?查!一定要严格彻查!” 秘书领命下去,谢局长转向关大先生,一脸诚恳:“伭山老弟你放心,这些坏人我一定将他们绳之以法。” 关大先生立即一脸感激:“多谢谢兄正义相助。不瞒谢兄,这查找凶手我倒还放在其次,最担心的孙老板失踪孙府现在散乱成一团,我那公馆请了那么多护卫都被人强抢进来,这有一就有二,有人开了头,这些年我做生意,招来的眼红也不少,只怕别个看到有人抢成功了,也会暗里起心思再对我关家下手。我这个年纪,手也受了伤,儿子的手也受了伤,屋里多是些没见识的女人,哪有能耐挡得下穷凶恶极的歹徒?请的护卫不少,可昨天还是被人轻轻松松给威胁着开了门。谢兄,我这心里啊,真的是不怕您笑话,怕哪。” 关大先生长叹一声,他说着说着他是真情实意的感觉到一阵一阵的后怕。 “眼下省城有唐委员坐镇,想来谢兄这警察局事务要轻松一点,是这样,我想哪,警察一身浩然正义,可不是那些宵小敢接近的,就想来问问谢兄,依我这情况,可以申请一个保护么?您放心,如果可以,去关府的那些警察兄弟的薪水呷住我全包了,另外再翻一倍,也不久,就到年后,差不多也就一个月的时间,过年那点儿该有的东西也有我关家照常儿发用。谢兄,您看?” 这挨着年关儿近了,警察局的人确实在四处想方设法捞油水,现在大街小巷全是唐家军把守巡逻着,警察们的工作被夺了去,油水也不像往年捞得顺利,关大先生这一嘴提的,倒是说到了谢局长的心窝处。 这有人帮自己养人,政府照发的那批人的俸银和年节补贴不就名正言顺自己收下了吗?自己做这个人情,姓关的财大气粗,肯定还要跟自己意思意思一番,想到这里,谢局长被黑尸弄出来的烦心都抛到了云南四川,笑得极为真挚热情的道:“老弟你这个事确实不能忽视,这样吧,我拔二十个人过去保护关府,你看如何?要是要得,我这里开一份保护申请令,你填一下,人手让黄秘书给你挑咱们全省城最好的。” 关大先生是作了两手准备。一手是谢局长不答应这个事,一手是答应自己这个事,但给人给个七八人十来人,这会听到二十人,关大先生饶是精明都微微怔了一下,只一眨眼他就明白了谢局长的算盘,心里不由得又是鄙视又是如吃了个臭鸡蛋如哽在喉,可这事儿自己提出来的,自己有求于人只能低下头来,想想也只有认下,就当花钱消灾。至少二十人的警察出现在关府里外,能起到的震慑效果好就成。 其实关大先生更想请的是唐家军。 白启宪算个么子,胃口越来越大,想独吞了他的银行不提,现在更被唐生智那个光头逼得,只怕在湘郡的武装力量都要如数被吞并,所以关大先生一开始就抛开了白启宪这条路。 可唐家军他有心想靠,哪晓得一开始唐生智还收自己的礼,然而不久前就脸一变,推三阻四的不肯见人,眼下他那唐家军围了城,又正在跟国党桂系交火,他就算拎着再贵重的东西去,唐生智也未必肯见待他。 思来想去,反而是警察局这个路子最好走。 就像儿子说的,唐家军把巡逻的事都抢了,警察局只能龟缩到一边,又近年关,往常警察们靠着巡逻查铺捞不少油水过好年,现在却只能看着自己的肥差被唐系军阀的士兵们抢了去,自己只要给点子油水,还怕警察局不同意? 关大先生想得多,实际也不过一瞬间的时长,他痛快的应承下来,和谢局长两个老狐狸你看我我看你,笑得由心真挚。 快速把这手续办好了,管家知机的捧着一个竹篾片编的小筐递过去。谢局长一看,上头堆着一些干菌子等山货。 关大先生笑道:“我晓得政府人员奉公廉洁,是不愿占百姓一点子好处的。谢局长您别见外,我尊您一声大哥,这只是我听说谢老太太近来天冷身体不适,怕是山货发了炒菜会开胃,这才弄了一点子。” 谢局长上道得很,让秘书接了,笑着拍着关大先生肩膀:“贤弟有这一份心,哥哥真是感激不尽啊。” 两个人热情寒暄着,谢局长直把关大先生送到门口,目送着自己二十个手下跟在车后离开。 等回了办公室谢局长让秘书也出去了,自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将竹筐子在新闻纸上倒了个底朝天。 一堆的干菌子干笋子中间一个长盒子格外打眼。 谢局长拿起来一看,里头装的是条小金条,拿着惦一下咬一下,纯,起码得有十两重。 谢局长笑得更满意了。 这关大先生能跟孙世庆唐四爷并称省城古玩三巨头,就是会来事啊。 穿着黑色警服扛着枪跟在小汽车后头,关大先生威风凛凛的回了公馆。 警察们是得了上头的吩咐的,晓得自己要卖力气的临时东家包呷包住还包钱,这会子新上岗极外的卖力,发号施令抬腿举枪巡逻整整齐齐的,倒还真的把暗是窥视的一群江湖人给嚇住了。 除了真正的江湖人,江湖上还有三教九流外的下三滥。 下三滥就是下三流,古有九流(也可分上、中、下九流,何谓“九流”也各有说法),九流中也分上、中、下三流,原指地位低下的卑微的人,因要靠为人不齿的手段谋生,也指卑劣的手段。 他们这些人不乏亡命之徒、下贱无耻之徒,及贪敛、滥刑、卑污为人之人,孙府乱了散了,可有唐家军把守,关府有钱,晚上明眼的人一看就看到江湖人闯了进去后又挟持着关大先生从容离开,有脑子的晓得关大先生受了这等损辱肯定是会想方设法将关府弄成铁桶,只抱了观望查看的心思,可下三滥的人莫得眼光,反被成功闯进闯出的江湖人激发了一个自己也能冲进去抢砸夺拿一票的思想。 二十个警察往门口一站,那架势还真唬人,尤其管家更知机的将里头的护院也调了部分人手出来,黑压压绕着关府外墙,倒是真让这些心头火热又贪婪的下三滥子们收敛了心思,不死心的等到了晚上寒风如刺骨之刀,身上那破烂棉袄实在顶不住了,这才骂骂咧咧的退散了。 关府的事江湖人消息快的晚上就晓得了,在孙府受了挫、结果关府这头又被人捷足先登的扈老十气得跟兄弟们喝了一顿闷酒。 他喝酒的时候,码头那儿的小酒馆来了个惹人注目的美人儿。 这女子二十来岁的年纪,眉目如画,身条盘顺,穿着一身黑色织金很贵气的旗袍,解了外头披的皮草长披风,只从门口走到掌柜的柜台前那一段二十来步路,盈盈像是不堪一握的腰肢扭得跟条水蛇似的,叫酒馆里吃酒吃饭烤火的四五个码头伙夫眼珠子都看直了,手里的酒菜掉了都不知道。 这女子到了台前,娇声道:“十九爷呢?奴好久不见他老人家了,怪是想念,前来会会。” 第162章 不正常 掌柜的一呆,正想问这女子贵姓,便看到她修长丹蔻的指尖在柜面上轻嗑,长短有序。 掌柜的心下一凛,脸上堆笑起身引领这女子往楼上去:“十九爷正在楼上对帐,要是知道您来,这些个俗事是肯定要放到一边的。” 这女子上了楼,进了屋,范十九爷从帐本里抬起头,看到她一怔之后皱起眉道:“你怎么来了?有么子事让下头的人跑一趟就成,要是被别个看到怕是……” 女子出声打断范十九爷的话,刚才还娇滴滴的女声这会子变成了一道清亮的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雌雄莫辩的声音:“哥,这个事我不放心得下头人。再说了,被别人看到你到我那来怕也会想到蛮多东西,还不如我化了妆换了行头过来,别个就是看到也只以为我是你相好的女人,不会把我往王当家的身上想。” 范十九爷看着弟弟莫可奈何的叹口气,看屋里就自己和他两个人,便也不追究这个事,一边给王长贵倒茶一边问:“你冒着被别的江湖人看到的险过来,事情怕是不小,到底是么子事?” 王长贵从脖子上扯下个东西放到桌子上,推到范十九爷面前。 “哥,我们要找的东西我弄来了。” 范十九爷以为自己听岔了,往桌子上一看,上头躺着块凿满线条的不规则的石头雕刻的石壁。 “这是?” 见范十九爷疑惑,王长贵也不含糊,把弄来的经过简单但清晰的说了一下。 范十九爷与亲弟弟幼年时被分别卖掉,后来还是靠着两人耳朵上长的红痣相认,他一直以为弟弟就是柳门的当家儿,会的是柳门的那一套,想不到竟然有那样天大的能耐,竟然能从一大票护卫手里绑走孙世庆、弄得孙府崩分离析不说,竟还夜闯了关府要胁了关伭山、从关大先生嘴里挖出旧时秘闻和这块传说中的秘宝图的一半。 王长贵看兄长不出声,他微微敛嘴苦笑了一下。 兄长只晓得他在柳门的经历,可哪晓得在入柳门前,他有多惨多苦。他那时候年纪小却很记事了,记得当年穷得揭不开窝,爹娘就把对自己好的哥哥卖给人家做了长工,后来他爹生病,他娘没得法子,看他清秀就把他往妓门里卖,结果一个前来寻欢的汉子看中了他,加了价将他买走。他以为自己会像哥哥那样做长工,然而并不是,人家拿着既当长工,又当个试蛊的药人。 这个汉子玩得一手好蛇,带着他四处行走宿深山林子,就是为的抓蛇,他的身体,在各种蛇毒和解药的折磨下看着健康,实际已经全是毒了,毁了根基了。 那种日夜与蛇为伍,跟蛇一起入睡的如同恶梦的日子逼使得王长贵绝望无比,最终在黑暗里衍生出将那个汉子弄死的决心。 人在恶劣环境心智成长得很快,王长贵开始小心的学习汉子的使毒使蛊技术,试过的毒自己背地里也强迫自己记住解药成分与解毒过程,他更是不敢放松的盯紧了一切机会偷学制药的步骤。 蛇蛊人没有想到一个八岁的小孩会有那么深的心计和胆识,很多学识甚至当着难受得满地打滚的王长贵面前记录、自言自语。 王长贵忍了一年又一年,当再感觉不到学到东西,他也终于自己暗中制出了蛊药能成功控制几条毒蛇了,在一个蛇蛊人喝醉酒睡着的晚上,指使着毒蛇开了笼子放出自己。 王长贵使蛇麻痹了蛇蛊人的神经,挑了他手脚筋后,就像他平常对他那样的,把自己曾经遭受的痛苦全都一一回报了回去。 五岁被卖,一直到十岁,五年的时间,他看着蛇蛊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后蹲在地上哭了一夜,最后踉踉跄跄从深山里走了出来,也不晓得走了多久,挣扎着看到官道了人就昏了过去。 再醒来,王长贵才晓得自己被人救了,是个叫王二山的跛脚汉子救的他。 从那以后世上再没有范二这个人,王二山带着人到了省城落了脚,渐渐的,柳门出了个王长贵,那是个生旦净末丑都扮得惟妙惟肖的“老天爷赏饭呷”的出彩少年,到后来,江湖里外王家班出了名,挣下了自己的地盘儿建起了戏楼,王长贵仁义大方功底深厚更结下了湘郡商政军深厚人脉,慢慢坐上了柳门当家的位置。 王长贵不想兄长晓得这些,只笑道:“我手下有个能人会蛇蛊,全靠着他办成的这件事。哥哥放心,这人为我救过性命,早年起了誓跟随我一生奉我为主,信得过我才敢领他们办这事。” 范十九爷还是紧张,把弟弟叫起来前后左右查看了一番确认弟弟并无受伤不妥才松口气。 他紧着眉训话:“到底你我身在江湖,还能不晓得江湖都有些么子人?我们身份在外摆着,也肯受江湖道义和规矩管束,然而财帛动人心,多的是表里不一的人物,这么大个事,你都不与我和老十商量就自己带人去做了,省城被你闹得快翻了个边,要是被人晓得或出卖,长贵,哥哥就你这一个亲人了,你还大好的年纪,我还盼着带你南下过安稳日子,娶个漂亮媳妇生几个崽给咱们范家传宗接代。” 王长贵低下眼不出声,乖乖受教。 等范十九爷训了一番了,估摸着时候,王长贵才弱声道:“哥哥训得是,你放心,我再也不敢了。哥哥虽然信任那个扈老十,但我是有点子不放心,这个世上,除了哥哥,我哪个也不信得。眼下这个刻了地图的石壁我已经得手了半块,听姓关的说还有半块前阵子在医院被人抢了,眼下我们只要把抢那半块石壁的人找出来,这一大笔财宝就是我们兄弟两的了。” 范十九爷听出弟弟撇开扈老十的意思,他看着手里的那块石头,就这么一小块儿,却代表着一个天大的财富,如果换成扈老十得到它,扈老十就真能遵守三人协议告诉自己它的存在?而不是想方设法的独吞? 十九爷的犹豫和挣扎王长贵看在眼里,他也不劝说哥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道:“东西交给哥哥管理,哥哥觉得应该告诉扈老十,那就告诉他,我只要哥哥好,其他的都无所谓。” 他这么一说,范十九爷点点头,想想便把这石壁往自己脖子上系实了,塞进了衣领里保证不露出一丝儿,这才目送弟弟满脸笑的走到门口,腰身一扭化作了一个漂亮大方的女子款步离开。 扈老十连打好几个喷嚏,他正与几个兄弟讨论着关府请警察的事儿,这会子喷嚏一个接一个的,惹得下头的人打趣怕是有相好的想十哥了。 几个汉子嘻嘻哈哈,但对夜闯关府的人都莫得么子头绪,多在吃惊省城居然神不知鬼不觉还藏着那样会使蛇的高人,扈老十心想着使蛇怕也是用了蛇蛊,不如晚上回去问问滕咒阿婆,说不定会有么子线索。 那头何洛跟着唐四爷去看了一队士兵离奇死亡的村子。 唐四爷身边也有能人,很快就找出了佐佐木曾经藏身的那个院子,一行人找出密室下到下头,便是唐四爷定力再好都忍不住吐了两回,那种人与动物缝合在一起的惨烈古怪又可怕的模样简直深深刻入在场的所有人的脑海。 日本人走得很利落,尾巴也扫得很干净,他们呆了大半天,找不出有力的线索来,只得悻悻离开。 何洛坐着车子回了城,先去药局里买了一支参才回去,还没近屋就闻到老大一股药香,等进去看到毛珌琫坐在廊下的小炉子前扇火,忙上前去把人参拿出来道:“师父好点了莫有?我回来的时候去买了支参,加进去给师父用。” 等他拿着参稍稍洗干净用纸吸干了水,毛珌琫揭开药罐盖子,面无表情一板一眼:“师父怕是不太好,到现在都没睁过眼,脉膊呼吸都微弱得不得了,上午那罐子药我是硬掰开师父的嘴给一勺一勺的灌下去的。” “师兄,”毛珌琫顿了一下。“你比我早入门,跟师父跟得久,你晓得师父这是么子病么?” 何洛叹口气摇头。 他确实是比毛珌琫早入门三年,然而那三年里见到的师父的样子很平常,要讲不普通的,大概就是见到他拿着挖出来的天麻、黄芪直接生呷。 那时候他学艺还不精得很,医理懂得也不多深,就晓得是药三分毒,还拿这话开玩笑,师父也不生气,只笑,说他是饕餮,么子都能呷,特别是药材,呷了不坏肚。 现在想来,师父其实是不正常的,只是深山老林,就他们师徒为伴,这份不正常便没有放在心上。 何洛看着门口立着的士兵,再次叹口气道:“我进去看师父。” 屋里伍三思仿佛睡着了一样,何洛探了脉,确实还是微弱的很,他坐在床边捻着手指,低声跟师父讲:“师父,你要快点子醒来才好。日本人那头发现了些东西,他们……他们……怕是在搞人体实验。师父你是莫有看到上半截的人身,从肚脐下头却缝上了动物的一半身体……” 第163章 药王像 何洛自言自语,心里发愁师父这没有来由的古怪病症,不多时毛珌琫端了药进来。 师兄弟两个等着药冷的时间,何洛道:“不然……咱们请尊药王像或画像回来?” 毛珌琫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师兄觉得点灵后会对师父有用?” “查不出原因,怕也只有这个办法,反正试试不会掉肉,我们先弄饭呷,呷完了去外头看看。” 商议好,随便弄了晚饭呷了又扶起师父灌了药汤,嘴里塞了烂参让他躺好,何洛刚要出门,唐四爷就来了。 唐四爷来了还带了省城有名的医师与很多东西,让人往屋子里堆了道:“听说师父病了,也不晓得呷么子药有用,我就管着最起用的那几种弄了点来,两个师兄只管用,少了我再买。” 看着唐四爷大手一挥毫不在意的样子,师兄弟两个终于明白师父拐了很多弯子要把唐四爷哄骗进师门的原因。 ——有钱包养,感觉不要太爽。 毛珌琫更是想摇醒师父:师父,你莫不是晓得自己要发病,才故意设了一个一个的套子让唐四爷踩的吧? 两个人道了谢,不客气的把药材收下,毛珌琫一个盒子一个盒子的打开检查里头的药材、年份、处置手段,师父眼下用不用得多,大概用得多长时间,何洛则不客气的跟唐四爷打听药王像。 唐四爷听到药王二字先就想到了寺庙里的药王菩萨,随即反应过来大师兄说的怕是民间以前爱供奉的药王俗神扁鹊像。 这两者是有很大区别的。前者乃佛教菩萨,后者则是华夏本土的神医。 药王首称者,乃神农,尝百草、首创医药,尊称为药王。 二为扁鹊,洞晓医源深明医理,传黄帝《素书》即与扁鹊论脉法,后世祀为药王。又战国时渤郡人有姓秦名越人者,精于医学,在齐、赵行医,人亦以扁鹊称之,祀为药王。道门尊扁鹊为灵应药王真君,《正统道藏》收有《药王物。 为什么呢?因为清代以后华夏民间所称的药王大多为唐代名医孙思邈。根据中国民间有关孙思邈的传说,药王的塑像大多为孙思邈坐虎针龙之雄姿,成为人们祈求安康、祛病禳灾的精神寄托,在民间是极受欢迎的。 整个木雕刷了红漆,显然被精心照顾得很好,漆色虽然没有新漆的艳红,但光华沉淀内敛,朱红厚重,更难能可贵的是木雕生动形象,隔着一米人便能闻到浓郁的烟火香气,可见确实被诚心每日供奉于家中。 何洛凝神于眼再看,整个像仿佛活了过来,隐隐一层纯粹到极点的红光由像内发出,像放大了一倍的坐虎针龙之像,虎上的药王眼睛甚至微微张开,像是感觉到了何洛的眼光,回了他一个慈祥安定的笑容。 “有供奉才是好物,希望四爷有好好补偿那户人家。” 何洛对像做了个揖,想到师父让他以血点灵的两回,心里一动,用针扎了指头挤出几滴血来混进了朱砂里。 第164章 不平静的夜 小院子里,各人做着各人的事情,普通人家都陷入了梦乡,然而省城并不平静。 收编城郊那支桂系降兵的事唐四爷交给了副官和唐委员派过来的一个旅长,同时加强了兵力传令下去在岳湖、省北、宝庆、城步、永城、郴城等地进行唐军调动布防、紧急进入战备。 白启宪没想到唐生智会这么不要脸的出兵神速倒打一耙,他接到其他桂系高级将领关于省城动乱的消息,几乎一口老血都要气得吐出来,立马打电话到委员长那里哭天抢地说他人老了不中用了,为党国拼死拼活卖命了半辈子,铲平了多少不平处,虽然莫得功劳,但也有点子苦劳。结果人上年纪了没想到会遇到别个栽脏嫁祸泼脏水,不就是嫌他老了占位置吗?只要委员长一句话,他白启宪还是会看眼色的,一定不霸座儿,哭着要把手里的军权如数上交自己卸甲归田养老去。 委员长倒是想应,但心里一方面也对唐委员撇开向自己汇报私自行动很不满,同时也不想姓白的队伍被唐生智吃下,那可不是个好啃的骨头,有人有底气都反过自己一回,要让他再壮大实力了,那就不是自己能利用的刀,而是反手扎自己肉的凶器。所以委员长一边怒骂不晓得这个事,要去找唐委员问个清楚,一边又好言安抚白启宪等他那边的消息 白启宪哭了一番觉得差不多了就勉强着应下,调个头赶紧联系了桂西与汉武这边的军队秘密调动起来,从南北两面形成夹势向湘郡悄悄进兵。 唐委员莫有睡,把玩着伍三思送的虎符,跟一干手下彻夜分析桂军从哪个方向过来的时间最短最快,哪个地方人手怕是不够要补充,哪处的军粮弹药能支持多久。 当爹的开着大会,当崽的唐四爷也莫睡,见了鬼才叔姚叔两个投靠到父亲手下蛮多年的江湖人士,分析了小半夜日本人的目的、动向、线索。 鬼才叔是个搬山道人,他有一手绝活就是闻土,不管么子土到他鼻子底下,只要一闻,都能差不离的闻出年代、在下头有么子。 至于姚叔,则是个哑子。但莫看他年大有残疾,却是销器门的传人。销器门最擅做机关,但有一支叫暗销,做的不是机关,而是杀人的武器与暗杀的活。这类暗销最擅长的就是分析蛛丝马迹进行追踪。 按理讲鬼才叔这个老搬山做了多年钻洞子的活,见过的古古怪怪的离奇的事物只有多不会少,但他都搜肠刮肚只猜测日本人是做人体实验这个目的。 现场杀人手法干净利落,没有留下凶手脚印子等痕迹,甚至连气味都莫得,就是姚叔这个老理手都找不出半丝可疑的痕迹,这让唐四爷心里隐隐生出一股不安。 日本人肖想华夏的心思只要有格局观和眼力界的都看得出来,他们从满州那头下手,装出和善哄得满清皇帝上当,以为真给他提供了依靠,想挟天子以令诸候,暗里借机在满州发展势力侵占土地。为了发展,又搭着毛子国,暗杀了张大帅,狼子野心已经渐渐浮出水面。要不是华夏大部分地区各个军阀与党国们看得紧,防着他们,国土怕是早有大部分要被侵略。 日本人面对这么大一个好呷的饼会舍得放弃?自然不会,所以他们想方设法一定会搞阴谋活动。现在发现了日本人的实验,晓得他们的目的是么子就非常重要了。 唐四爷说有收获,这次收获了自己无故惨死的手下的尸体,和地下墓室的人兽缝合的恶心怪物残骸,要说莫收获,日本人的影子都莫有看到,整个村是空的,只怕早就遭了他们毒手被偷天换日顶替了,直到被迫离开村子才被他们发现。 要是伍师父莫得事就好了,他看着脸嫩年纪小,但办事很牢靠,看人做事都很有前瞻性,而且似乎晓得的东西非常多,他要是去看了那个村,讲不定会有么子发现。 唐四爷遗憾的想了想,只好把这个事暂时按下去,只让人加紧了省城的巡逻戒备。 到了两更天,日本人的事放过,副官报告了马浚生他们发现桂系秘密联络地点的事情,唐四爷抽了烟,安排副官白天让马浚生跟那个队长来见自己,这才带着满脑子的思绪睡下。 想方设法想接近唐委员和唐四爷的马浚生并没有睡,趁着夜他与联络点的同志接上了头,汇报了自己的工作进展。 作为有丰富作战经历的老同志,马浚生跟联络点的同志分析了唐桂两系这次的战斗影响与范围,都肯定桂系会行动起来,只怕针对唐家父子的暗杀也会在不久形成一个密集展开。 联络点的王大力同志肯定了马浚生的工作,再三叮嘱他以自身安全为前提,再想办法打入唐系核心。等马浚生走了,王同志马上又送出秘密消息给省城里的各个联络点,吩咐各处的同志在唐桂两系形势恶化的紧张局势逼近前想办法离开省城,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 扈老十屋里,扈老十则跟滕咒阿婆聊着蛇蛊的事情。 滕咒阿婆擅使各种毒虫,但多少也对其他的蛊有了解,母子两个点灯夜话外头人称捕蛇人、但实际有一小部分是蛇蛊人的事情,扈老十听得心惊又佩服不已。 省城的另一角,即使有着军队把守,孙府还是再次迎来了一波身怀绝技的江湖人士。 看着翻墙的翻墙,买通唐家军的走角门,暗处里有两个人眯着眼提着尖尖的杀猪刀在墙角搜寻查找,很快就发现了一处帛门师徒埋下的五帝钱的地方。 他两个蹲下,想用尖刀撬开埋钱的石板,然而刀尖还没碰到石板就像遇到了阻力,滋滋的让刀尖飘出一股常人看不见的黑气。 两个对视一眼,再三强力尝试,都不得法,只好放弃了这个行为,记住埋钱的地方后一个人看看怀表,对另一人点点头,两个摸到了孙府不远处的暗巷门后站好。 他们等了一阵,孙府里有人出来。出来的是个女人,一副普通女工的打扮,她警惕得很,四下注意着并没有被人跟踪,和这两人碰了头,低声道:“屋子里有华人高手下的阵,非常厉害,我接近不了,你们只怕也接近不了,除非大人前来。我只能在小范围找了找,孙世庆的线索根本没有,就大人那边的消息来看,孙世庆是肯定死了,眼下我们要赶紧找到孙存福。” 她指了一个方向,却正是白天孙存福坐车跑路的方向,三个人脚一蹬,人就不可思议的上了一层高的平房楼顶,三个人在黑暗的掩护下以超出常人的诡异的速度奔腾跳跃,像一阵残影般眨眼功夫就离开了孙府的范围。 这三个人仿佛有着狗一样的鼻子,一路偶尔停顿下来判别方向,然后继续前进,约摸过了快一小时,三个人停在资水河边的一座飞檐走阁前。 “大人交待了抓活的,别的人弄晕。现在城里戒备太严,尽量别杀人,别惹出麻烦。” 女人下令,两个汉子点点头,三个人自阁顶跳下来,倒挂金钟的贴着窗透过隐隐传出的男女调笑的声音寻找着孙存福的存在。 另一边太平街的宜春园戏唱到了近半夜散了场,伙计们扫了地,搬好桌椅搞卫生,又把行头归归整整的放好了,王当家的穿着长衫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点头让众人散了去休息。 诺大的茶园馆子不一时便冷清下来,王长贵望着天空呼了口冷气,抬步下了台阶,走了五六步忽然背上生出一股寒冰之意,像是自己被么子凶猛狠毒的东西给盯上了似的。 他背上的肌肉一紧,脚下步子不停,人像没事似的,只是手指微微蜷起来握成了拳,保持着速度与步伐。 等得王长贵回到屋关上门隔绝了那股恐怖的窥视,他心下大急,捏紧了蛇笛闪身藏在易守易攻的位置警惕的死盯着门窗。 过了一阵屋上头忽然有轻微的瓦片声窣响,像是有人蹑手蹑脚走动时不注意发出来的响动,王长贵憋住了气,把蛇笛塞在嘴里,他的衣领和衣袖口各有一条两条通体幽黑细如筷子的小蛇探出头来,似乎感受到了王长贵的紧张,蛇扭动着,又往衣里缩回一点头,只剩下一点嘴尖并不时吐出的蛇信留在外头。 屋上的响动仅两声,随后就消失了,王长贵绷紧了神经等了也不晓得多久,直到听到城里走街串巷打更人的打更声才松下劲来。 王长贵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暗道怕是路过的么子并不走正当路子的江湖人罢,倒是自己把自己吓倒了。 王长贵这么想着,人还是小心谨慎得很,又熬到两更天,真正确认莫得威胁自己的人或物了,才收了蛇笛点起了烛。 满室从黑到光明,似乎也让人心里有了安定依靠,王长贵长吁一口气,端起烛转身欲上床睡觉,却陡然瞪大了眼睛动弹不得,整个人像被大冷天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 床上,不知么子时候,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一个人。 这人眼瞪如牛,眼白处在幽幽烛火之下更显鲜红,黑色的眼珠子像吸人魂魄的漩涡,直勾勾的令人毛骨悚然。 他对上王长贵惊失神的那一刹眼神,忽然咧开嘴一笑,举起了横在自己腿上的闪着寒光的尖刀。 第165章 当铺 谢局长得了关大先生送的好处,搂着包养的歌女睡了一夜好觉,只是这好心情到了快中午就肉眼可见的往下掉。 今天来警察局报案的特别多,先是二花巷的望春楼一早的来报案说是恩客惹怨互欧,结果伤到了人,接着是孙府发现有人入侵的痕迹,另外还有小门小户人家来了四户说自家男人两夜未归,去了做工的地方问了,昨天下工后说是回家,结果等了一夜不见人,到处也找了,莫得发现。 警察被抽调了人手去关公馆,局子里哪想到突然就有事连着一块儿挤在这个档口出来,刚不耐的让下头把案都立起来调查,这头宜春园的管事又来报案说班主王长贵和两个京剧武旦角儿。 听到王长贵失踪,谢局长吃了一惊。 这王长贵的名字可能太普通,一般人听了还得反应一下才明白是哪个,但宜春园就不一样了。宜春园可是省城最有名的戏班子,班主,也就是当家的王长贵那可是个能人,京、昆、花鼓、越剧等好几个都剧腔都学得炉火纯青,刀马旦花旦生旦各种角儿都演得出神入化,更绝的是他要扮男那是英武神气,动作身形潇洒利落;他要是扮女,那身段风流,一颦一笑眼波流动简直美得让人从心窝子里发酥。 就是凭着那精湛入臻的演技与他本身的俊美气质,才吸引得好戏的党国军校杨文生副校长、省政府鲁主席等好几个有权势的都为他倾倒不已,不惜折节相交待如座上宾,便是唐委员的儿子有几回指定听戏去宜春园,说是王老板那样的神仙人物唱的戏儿才是活的。 王当家的又是个长袖擅舞的,周旋在这么多权贵不但不惹厌,还让这些人物都对他关照有加,谢局长都不敢轻怠了去,更何况他对那位王当家可也是有好感得很的。 这样的风华绝代名彻省城的人物,竟然会一夜之间失踪了去,谢局长忍不住在心里直骂娘。 哪个缺德的敢在省城乱象方呈之际绑架了王当家的哟,这不是给他们警察局、给他这个局长找不痛快?尤其只有得一个来月就过年,谢局长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按下烦躁赶紧把这件事立了案,还没说几句官话就接到了鲁主席的电话。 省政府鲁主席是个五十多岁的微胖老头,笑咪咪的,在电话里头却是难得的声音有点火气,就着王当家的失踪这个事让谢局长多上心,然后问谢局长么子时候能破案将人找回来。 这话谢局长哪敢硬接,想打太极,那头鲁主席来句谢局长当局长以来办事能力强大,一年间破了多少案子,相信这次也就三、五、十天就能将凶手抓到,将人找出,他就静候谢局长的佳音等等,直夸了谢局长一番便挂了电话。 谢局长差点就要把电话给摔了,可关键时刻想起宜春园的管事还在呢,硬是忍了下来。 他刚与管事的保证一定尽快派最多的人手把王长贵找回来,送走管事的,接着电话又响,秘书接起来一听,恭敬的跟谢局长汇报:“局长,是军校杨副校长。” 谢局长:“……”他想装死。 管事的报了案,调头也管不得别的,直接上酒馆找十九爷。 十九爷跟他们王当家的关系老好了,他这个管事的可是晓得当家的有时候还会留十九爷宿,这可是对别人都没有的态度,虽然十九爷只是个开小酒馆的,可真混江湖的,谁不晓得丐门的十九爷是下一界的长老内定人选呢?人能量大着呢。 随着宜春园的人多嘴杂,同时宜春园三个人失踪、其中包括王当家的的事没过多久就在江湖上爆开了。 且不提江湖又是怎样一番猜测、范十九爷是如何一番悲怒震惊,小院子的师兄弟两个也在头疼。 师父沉睡不醒,工是做不得的,得有人守着招呼,但关府不去不行,尤其何洛,少东家对他眼不是眼鼻不是鼻,只怕会抓着请假的这个事儿做文章憋他,毛珌琫跟何洛两个商量了一早上,最后何洛无可奈何,为了大局一个人出门去上工。 关大先生有了警察,还以为自己能睡一夜好觉,然而一夜里人昏昏沉沉做了梦,醒来不记得梦到么子了,但太阳穴突突的轻跳,难受得很,想来应该是恶梦。 何洛来给师父和师弟请假的时候关大先生正好在呷早饭,听到声音出来招呼何洛坐下,等下人端上茶来,关切的的问:“伍师傅身体欠佳你也不用特意来请假,让毛师傅在屋里好好照顾他。就算不上工工钱也照旧,等下工你问管家先把这个月的工钱和奖励拿回去用,你也莫客气,病了最是要花钱看病呷药,我也不是卖人情,你们师徒三个做活又快又好,我都看在眼里的,都是我关某请的师傅,自然不会亏待。” 这话说得,若是旁的人听了就得感动得不得了,遇上这么仁厚待人的东家,是多少做工人的梦想的福气。 可关大先生面对的是何洛,每个字听在耳里既刺耳又像是刀子。 他牙根咬得发痛发麻,因为害怕自己忍不住露出杀意就低着头,这会倒是很好的让关大先生误会这个年轻有本事又本分的何师傅因为他师父和他这番话难受着感动着,便自以为和善慈祥的伸手拍了拍何师傅的左肩。 何洛整个人都僵硬住了,差点儿没绷住,跳起来就想将掘祖坟害家人的仇人给踹吐血。 好在他指甲掐得自己大腿肉发痛,硬是把他从失控的边缘给唤了回来。 何洛憋着,几乎咬牙切齿的憋出一句:“谢……谢大先生……” 关大先生听出他声音的干涩,只当是心情不好,笑道:“真要谢,以后也用心做事就行。” 两人短聊了几句,聂璇早在听到何洛的声音时就尝不出嘴里的饭菜滋味了,她一边心不在蔫的应付关梦龙与舅妈的聊天,一边支起耳朵听外头客厅的动静,听着人离开了,看自己碗里也莫剩么子,娇娇笑着推了碗站起来,跟舅妈说了句我呷好了,借口一个书画的修补问题匆匆上楼拿了画卷往修复院子走。 关梦龙沉下脸来,关母看他这个样子,笑着拿手拍儿子没受伤的手背:“梦龙,你表妹上进,想着帮你爹学本事分忧担烦,你也莫因为手受伤就气馁,反正也没得事,不如陪阿璇过去师傅们那里学学东西也要得。” 关母说的话倒是进了关梦龙耳里,他嗯了一声,说“那我过去看看,妈,等会儿我和阿璇回来陪你和爹吃点心。” 关母笑着让他走了。 聂璇不晓得关梦龙要追着过来,进了院子先给到了各位师傅问了好,随后看也不看何洛一眼从他面前走过,经过时金桂在后头撞了何洛一下,悄无声息的帮自家小姐递了个纸条子。 关梦龙追过来,看到表妹拿着字画坐在一位掌眼的艾先生旁边,一老一小低声在专注讲话,心底不由松了口气。 他面无表情的撇了何师傅一眼,心想这个人物事没做多少事,还好意思厚着脸一个劲的请假。 当他长盛铺子是做么子的?想请假就请假,还带工钱和奖金,脸皮怎么那么厚?是得和父亲好生说说,他和他师父那样的人物,还是早开了比较好,省得浪费他关家的工钱,给得别个都比给得他们好。 何洛背对着关梦龙,并没有看到少东家一瞬间阴狠的表情,但却从落在身上的眼神上感觉出了恶意,他心下一顿,凛然的嘴角微微上翘。 姓关的,我跟你屋有生死大仇,你看我不顺眼,我还迟早要你的命! 关府表面平静暗里暗潮汹涌,离省城两百多里外的三湘镇的一家当铺一早开门就迎来了站在外头等着的客人。 这可是稀奇事儿,掌柜的跟伙计心里都是一喜。 做生意的人,都信兆头,要是开张开得早,开得顺,那一天的生意保证又好又顺畅。要是一早遇上退货换货拉扯婆妈的,又或者一个早上不开张,那这一天生意肯定不顺当。眼下一开门就有人等着说要看东西,掌柜的能不喜? 客人有两人,像是三十来岁的兄弟,穿着锦缎面的棉袍气度不凡,身边跟着短打裳的一看像是长随的年轻人。 掌柜的坐在柜台后问客人要看点么子,两个人当中的左边那位道:“昨天傍晚时分有个老人带着个壮年汉子来当东西,掌柜的,他们当了么子,你都拿出来。” “这……” 掌柜的听了这话心头一跳。 当铺这行当,不管东西来路,只要值点子钱,么子都收,他们这行买卖都自由自在,背景自然就得硬,然而客人上门点出东西出处,那就代表一个问题:那些东西怕是来得不干净,追讨的人找上门来就怕是有一定的底气和手段,并不怕得他们铺子背后的老板和关系。 这下子掌柜的说话谨慎了很多:“小人这店儿高收薄卖做的是良心生意,对方说的是死当,客人想看那我小老儿都摆出来让您们过过眼。要是看上,只要出得起钱,您只要几样或是全要,那都不成问题。” 右边的人就笑笑,“自然。” 见客人痛快,掌柜的微微松口气,撩起帘子一摆手:“那两位客人里边儿请。” 第166章 灵牌 上了茶,掌柜的拿盆子端了好几件物品出来,金银珠宝顶好的翡翠玉石都有,他把东西摆在客人面前。 “客人,这都是昨天您说的那两位客来死当的东西,买了它们,可是花了我一大笔钱。” 来的人用手扒拉了一下,笑道:“掌柜的不地道,明明当的不止这点子货,拿别个当来的物件哄我们呢。” 掌柜的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年轻人突然一扬手,室内便飘起一股极淡的青草气味,掌柜的抖着嘴皮子一个字都没蹦出来人倒萎倒在了地上。 也不用人吩咐,年轻人窜身三两步就冲进了铺柜后头,出手如闪电的避开伙计掷来的算盘一把捏住他脖子,就将人放倒了。 几人把当铺刚开张的铺门板子又给合上开始里里外外仔细搜找。 当铺被翻了个底朝天,值钱的东西在这三人眼里显得普通平常,但也没有落下,找了个包袱皮给装了,有个紫水晶十八子、人参如意翡翠吊牌、葡萄纹纯金香薰球被扒拉出来放在一边,一个锦袍人闭着眼凑近了,在这几样东西上撒了点子灰白色的粉子后用力闻了几下,又拿出一个瓶子来,将里头装的一只蜜蜂倒在这几样东西上。 这蜜蜂和一般的蜜蜂不同,个头比马蜂要大,身体呈漂亮的金黄色带黑圈,尾针更是像根缝衣的细针,一看就晓得不好惹,几对脚尖更像刺一样。 蜜蜂先还僵硬着,大概是闻到了气味还是么子,突然抽动着脚和翅膀,翻了个身在沾了粉的几个物件上爬动,随后嗡嗡的飞起来,摇晃着往门口去。 “走,跟上。” 最后走前年轻人还踢了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掌柜的一脚,呸了一口。 “敢拿东西随便胡弄,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个。” 他们捉着蜜蜂绕到了角门开门出去,蜜蜂迫不及待的便往一个方向飞去,三个人抬腿追上去。 这蜂子速度很快,三个人显然早有准备,拐了个弯绕到当铺那条路上时,在当铺不远处的巷子口那有年轻人牵着四匹马等着,他们会合了翻身上马紧紧跟着蜜蜂。 这蜜蜂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领着几人拐七拐八的出了城往东南方向走了一阵,闻粉的人突然道:“气味近了,孙世庆那管家怕是躲在这个村里。” 四人交流了一个眼色,看马的年轻人嘻笑道:“四叔,您口渴不渴?要不我们进村讨碗水喝啰?” 那四叔点点头,四个人便尾随着蜜蜂进了村。 孙管家被儿子策动着席卷了孙世庆暗藏的一些东西跑了,他和孙忠商量着南下到越地去落脚自己开铺子做生意,毕竟除了上海天津,越地有码头,来往海客多,父子两也是觉得现在军阀割据得太厉害,迟早怕是有大战要打,也想着万一真塌了天,他们就从越地坐船去南洋。 既然要开铺子要进货,那就得要钱,原来攒下的一点子身家就不够看了。父子两个拐了道到孙忠早死的婆娘的娘家村里落脚商量了,便将卷来的财物挑了一番,把不打眼的几件出了手,买了马请了四个护卫,这会子正在村里清东西准备上路。 “这大冬天的还有虫?” 有个护卫忽然道,其他人闻声看去,果然在天上发现了嗡嗡乱转圈靠近孙管家的蜜蜂,有眼力好的看了一下说:“好像是蜂子,比马蜂还大个儿,真是奇怪,我怎么不晓得蜜蜂还有长这样的?你们看它那屁股上的针,是不是太长了点?” 这东西不好打,几个人就寻了扫把挥着不让它近孙管家的身。 孙管家和孙忠两个也觉得奇怪,两个人脑子活,虽然想不透这大冬天的居然还有蜂子这么活跃,但都心里生出一股不对劲。 也不拖拉了,起身就拿包袱喊人:“不管蜂子了,时候不早了,我们早点走了。” 有人接嘴道:“走也要得,只要把你在孙家偷的东西都交出来,老老实实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们一高兴,还是会让你们走的。” 几个护卫反应慢,还以为哪个家伙开玩笑,结果院子里忽然有草味儿飘起,他们看着结实魁梧,一闻了味儿就跟纸扎的似的扑通扑通都倒了地。 孙管家和孙忠也中了招,只觉得身体一转,视线天翻地覆自个儿就摔在地上动弹不得了,神智倒是还清醒着。 孙管家侧倒下,心里直发毛,眼角忽然就出现了一双黑面棉布鞋向自己走近来。鞋越近,孙管家的心跳得就越厉害。 孙管家只觉得身上一轻,就看到包袱被丢在自己面前的地上,来人蹲下来,是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他打开包袱招呼别人:“四叔,您来看看。” 于是孙管家眼睛里又出现两个锦衣华服的身影。 年轻人喊完了人,调过头来拎着孙管家的衣襟搜身。孙管家被他一扯,心下大急,又恐慌得不得了,有心想使力挣脱这人钳制护住自己的怀内,然而浑身骨头都像被搜掉似的,半分不听指挥,只能任人鱼肉。 这年轻人下手没个轻重,哧啦就扯破了孙管家的棉袍,双目一凝脸上露出笑来,伸手抓住孙管家棉袍下头、怀里的一角露出来的一个小布包儿用力一扯,同时抬脚一踹,就把孙管家踢到了一边顺利将小布包扯了出来。 他献宝似的拿着布包给两个锦衣人看。 “四叔,这姓孙的果然滑头,好东西藏在自己怀里头呢。我瞧瞧是么子?噫?居然是个灵牌?” 那四叔伸出手,年轻人把东西递给他。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细小木牌,黑灰色色彩在光下乌黑华贵,表面柔滑细腻似乎上有油光,看着不大,但入手却令四叔手一沉,这位四叔凑近了看,竟从黑灰色当中看到了隐隐的一丝动人心魄的紫色。 他一边摩梭敲打这块木头,一边辩认着上头雕刻的字迹:“……帛……弟子……管……子之位……” 旁边的锦袍人脸上露出笑来:“得来全不费功夫。” “好个孙世庆,果然支使巴三抢了人家的牌位。”他说着示意年轻人将孙管家拖近来。“孙管家,你要是痛快的有问必答不隐瞒不作假呢,我唐三给你个生路;你要是不老实呢,我也不是非要从你嘴里听答案,想死也不留你,只是这死得痛快还是难受,你就没得选了。怎么样,你选生路,还是死路?” 他这话落了音,那头另外一个年轻人拖着孙忠来到面前,当着孙管家的面儿抓着孙忠左手小指用力一掰,孙忠痛得像条鱼似的在地上直打抖子,然而人没能起身也讲不出来话,眼珠子因为激裂的痛意睁鼓得老大,张大的嘴角不一时便有口水控制不住流了出来。 年轻人笑嘻嘻的,又抓住了孙忠左手的无名指。 孙管家被眼前活生生的折磨给吓得脑袋发晕,同时心里又难受又捏紧了的痛,这是他儿子哪,被人这样拿着折磨,他心痛哪。 唐三伸手在孙管家鼻子下凑了一下后缩回手,他手上有股清凉的气味,刺激得孙管家打了个喷嚏,同时听到了自己的哭音。 “我说!我说!你们要晓得么子我都讲,只要放了我崽!” 孙管家哭红了眼,死死盯着孙忠的手,听到他这么一讲,年轻人啧了一声放开了孙忠站到了唐三身后。 “你是孙世庆身边的老人,晓得的应该不少,我们叔侄想晓得的也不多,就只想晓得这块牌位的来历、和它一块的,还有莫有其他的东西?” 唐四爷让孙管家看了看这牌位,亲自动手拿原来的布把这牌位包起来递给了折人手指的侄子。 他笑得温和,可看在孙管家眼里却如同恶魔,他看着来历不明的年轻人有意无意的一脚踩在孙忠的手上,长叹一声,晓得自己这个时候要是扯半点子谎孙忠只怕不保,崽都不保了,他这个年纪还有么子活头?钱财再要紧也莫得崽的命要紧。这么想开的孙管家开始娓娓道来这牌位的来历。 “这块牌位,是两个多月前老板手下的一支铲地皮队伍的头子巴三从下边的小镇武岗镇那边弄回来的。” “巴三的名头,只要是省城的都多少晓得一些,他这个人狠,不守规矩爱抢坑,是老板极为信任的手下,原来全国各地到处打洞,但在几个月前巴三突然传了消息回来,是我吾给的老板,信上只说找到了,请老板放心,他一定会把东西带回来。后来过了不久的一个夜里,巴三突然出现在老板养的一个情人的院子里。” “当时巴三受了伤,身上衣裳也破破烂烂,虽然做为老板的心腹,但那回老板没让我在旁边,我觉得奇怪,就在外头借口守着,没多久就听到屋里传来了老板不高兴的声音,说‘你们这么多人、我要的东西呢?这个鬼东西……算了……’随后巴三就走了出来。开门的那一瞬,我看到里头桌子上摆的是这块牌位,但当时并没看出来是,只看到是个长长的样子熟悉的东西。” “大概是我看得久了,巴三当时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注意到他的手在怀里按了按,虽然不晓得老板要他找的是么子,但下意识巴三怕是并没有听老板的话,把东西都交出去。” 第167章 乱 “哦?如此听来这里倒不是适合我们谈话的地方,孙管家,不如咱们进屋坐着一边喝茶暖身一边详细听你道来。” 几个人听得认真,唐三唐四让两个侄儿把孙氏父子弄进屋免得冻坏了,几个护卫则像垃圾一样丢到了堂屋门侧后不管。 “孙管家,你可好好讲清楚了,你不隐瞒,我们也自然客气,你要来虚的,也莫怪得我们兄弟叔侄心狠。” 断人指的年轻人摸着屋里的茶壶还有热气,也不重弄了,倒了杯水喂了孙管家喝了,脸上带笑语气却是满满的威胁。 孙管家看着被捏住脖子的儿子,识趣的点头。 他喝了点温茶,冰冷发寒的心里和身体得了一点缓和,便又哑着声音继续说下去:“他走得急,老板的脸色也不好,见人走了后便让我喊了我们自己的护卫队长进去,让他带人从巴三屋里搜东西。” “孙世庆身边不是有日本人?”唐三唐四敏锐的听出问题来。“你的意思是孙世庆这个事并不想让日本人晓得?” 孙管家点头。 “确实,老板当时很慎重的看着那块灵牌,又收好的,后进来的护卫队长都莫看清是么子,但我比他早进屋,是看清的。听到老板这话,我也吃惊,因为我晓得老板的生意全靠着日本人在后头人力财力支撑,而且老板好多去的地方都是日本人指定的。这回老板避开日本人,显然这东西利益大得很,大到老板都横心想赌一把,从日本人眼皮子底下夺东西。” “正是因为想到这个,我才对老板想要的东西起了好奇。” “护卫队去得快,但在巴三住处并莫有看到人,本来私底下就有人以前讲过巴三对老板并不忠心,私底下弄到东西他还暗中扣下一部分自己倒手,也有人讲见过巴三跟和老板并不对付的关大先生私下见过面交易过,护卫队长回来把这个事禀了,老板很生气,又显得不意外,只黑着脸给护卫队长比了个痛下杀手的手势。” “但接下来巴三就失了踪,我们这边猜测怕是巴三拿着东西跟关大先生喊汪汪(高价),关大先生那个人,表面看着是温良仁厚,但我姓孙的总觉得他有点伪和,可从不相信乱世里他那样的性格能发得起家,就和老板同样猜测怕是他表面哄得巴三,转身怕是和我们打的主意一样,就是从巴三手里抢东西。” “老板动了收买的关大先生的人,想方设法的打听出来巴三要卖给关大先生的并不是那个牌位,而是一本门派宝典和一块石壁,巴三能躲,老板生怕关大先生抢先找到他,派出的人越来越多,惊动了日本人,结果等找到巴三,已经是个死人了。” 听到这里,唐四突然出声打断:“你是说巴三死了?他的尸体是在孙世庆和日本人手里?” 孙管家嗯了一声:“不是老板,是日本人手里。” 像是回想起么子,孙管家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日本人很生气,行踪也诡异,巴三的尸体被弄去了哪里我们都不晓得,从那后日本人派了厉害的角色住在府里监视着老板的一举一动。” “你们孙老板是觉得东西可能是关大先生拿了,所以撕破了这些年的假意和平,同关大先生斗了起来是吧?那东西确实是在关大先生手里?” 唐三问。 孙管家应话:“不晓得,但老板是肯定关大先生怕是得了大头。” “……难怪孙世庆如此不管不顾痛下杀手……姓关的也藏得真个儿深哪。”唐三感叹一声,掂着怀里的牌位:“孙管家,要活命,你就老实点交待你晓得的,他姓关的和你老板、还有日本人为么子咬着人家这牌位和那东西不放?” 孙管家惨淡着扯动了下嘴角:“不瞒各位,老板这个瞒得很紧,我们都不晓得,日本人因为老板一直失手,甚至把二少爷都弄残了在逼老板把东西抢过来。可惜老板还莫得动作,屋里就出了事。” 唐四笑:“孙管家,做人要实在,你还晓得么子都快痛快说出来比较好。” 孙管家哭了出来:“我晓得的就这么多,其他的真的不晓得了。要不是老板出事,我怕日本人对我们这些做事的下手,尤其我是老板的管家,更加走不脱,哪会一横心卷了东西跑路?” 唐四只笑,抓着孙忠的年轻人也脸上带笑,像谈天气样自然的抓着孙忠两指一一再次折断。 孙忠痛得抖得像个癫痫病一样,孙管家哭嚎得恨不得爬过去用自己代替儿子受这个苦:“我求求各位了,我晓得的真的全都讲了!我真的莫有隐瞒的了啊~” 一连折了孙忠六根指头,孙管家硬生生哭晕了过去,唐三唐四才使了眼色让侄儿停了手。 几人看着晕过去的父子两,两个年轻人走在后头,将他二人并护卫们各灌了一些药粉子后掩上门。 四个人翻墙走壁避开人出了村翻身上了马,看马的年轻人问:“三叔四叔,咱们去哪?” “去省城。孙管家后头的脸色你们都看到的,他是真的不晓得别的了,我觉着,真正的好东西只怕确实是落在关大先生手里。” “我们不把这牌位的悬赏拿了?” “拿么子,先扣在手里头,好东西要是在姓关的手里还好,要是被发赏的主家拿回去了,我们还能用牌位跟他谈下条件,何况这牌位居然是阴沉木这样的好东西……” “老四,拿人家祖师牌位谈条件可以,你要是看中阴沉木的价乱来乱卖,万万不行!” 唐四赶紧的摇头。 四骑扬起灰尘,沿着来路又往西北直上重返省城。 他们追踪着孙管家出省城时容易,这往回走了,路上来往调动的军队就非常频繁了,进个城镇也盘问严查得很紧,一连下来,叔侄四个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越往西北越紧张,省城这是出了么子事? 可莫要有人抢在他们前头对关府下手才好啊,想到这,四个人加紧了脚程。 有像他们追着孙管家出城的,自然也有暗中追着孙存福的,关府这头虽然请了警察,然而江湖人一时顾忌没有动手,却不表示他们就简单被吓退了。 范十九爷一夜睡得不安稳,没想到第二天居然就迎来了自己弟弟失踪的消息。 范十九爷眼前一黑,差点儿没站稳,急着揪着管事的衣领问:“到底是么子回事?人怎么一夜之间没了?” 管事的也急得恨不得晓得当家的去向,然而他么子都不晓得,范十九爷便跟着他去了宜春园,顺道还给小二金打了个电话。 他的弟弟才从关大先生那里得手,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园子里的武旦还有两个也不见,范十九爷心里直哆嗦:会不会是这两个人根本靠不住,反了水联手想从弟弟这里把藏宝图抢过去,所以绑了长贵三个人都失了踪? 也怪不得他会这样想,毕竟王长贵跟他讲的话才过去一天,长贵的性子他晓得,最是稳重不说,所以出事的话那两个人嫌疑最大。 然而到了宜春园范十九爷却是进不去,谢局长先一步到了园子让人把茶楼封了,正挨个儿的在问话审问。 范十九爷心里再焦急也没得用,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有警察骑着马从别处急驰过来,范十九爷眼尖,看到马上的人行色匆匆脸色带着沉凝,便使了个眼色给管事的。 管事的反应快,转眼就明白了范十九爷意思,他赶紧的上前表明身份,见警察放行了,又喊十九爷:“还不快点子跟上?磨磨蹭蹭的。” 范十九爷弓着背缩起脖子瞬间气质就变成了自卑怯弱的下人样子,好在他穿的也不是新衣,是袭旧黑棉袄子,警察并没有起疑,挥手就让他两个进了宜春园。 一进园子范十九爷寻了没人的地方就直起腰来,听着动静往长贵住的后院靠近,还隔着一定的距离就听到有个年轻的声音在说话。 “局长,望春楼那儿打架伤的人都调查清楚了,可我们一去一搜,发现一个屋的妓子死了,听说她晚上接的恩客姓孙,是孙存福。队长让我们把楼里楼外都搜了个遍,都莫有发现孙存福的影子,问了老鸨和护院们,又都说晚上只看到孙存福进去,并莫有看到他出去……” 听到这,范十九爷心头一跳,莫名的就觉得孙存福的事怕和长贵的失踪也有关系。他也不晓得为么子,心里就是有这个感觉。 谢局长不晓得有外人混了进来听到了这事,几乎要把眉毛给皱烂了去:“娘的,怎么又出了这档子事?四爷前儿还在讲要把他找出来……快,把这个事给唐四爷也禀上一声。” 那警察接了命令跑着去骑马,谢局长长叹好几口气,挠乱了自己梳得油光发亮的头发,烦躁的把帽子夹到自己左腋下。 “这他娘的都是些么子事?都要过年了,省城里怎么突然一下就这么乱了起来?” 谢局长叹气,范十九爷也是心头沉甸甸的:确实,这省城,怎么突然一下就乱了起来呢?长贵,你可千万莫要出事啊。哥就你这个亲人了,咱们都得好好活着,活着去南边,去过安稳日子。 第168章 师夷长技以制夷 唐四爷正在处理降兵的事,听了小警察的报告,心里隐隐的生出一丝不安,他咬着烟叮嘱副官:“加派人手,把省城每一寸土一个屋都再给我仔细的搜。” 副官不明白四爷这副如临大敌的口气是为哪般,但四爷吩咐了他只要照做就是,赶紧应下来去安排人手。唐四爷想了想摁熄了烟带着人坐上车打算前往失踪人口的地方人家都走一走,看能捞出么子线索来。 省城人来人往,但更多的是十步一队的巡逻士兵,繁华气氛掩不住紧张肃杀的气息,唐四爷打量着行人们各色的面孔和表情,长久的军旅生涯培养出来的挺直的背脊一点也没有放松。 车子经过一处岔路,两边的路上有穿着学生制服剪了短发或齐肩齐发的学生们在递发传单,唐四爷微微皱了皱眉,手下的另一个孙副官会看脸色得很,马上道:“四爷,之前戒严就已经交待过这些学生不能随便在街上散发传单鼓动吹宣各种运动,怎么就这么不听劝? 这事是我失职,四爷,我下车去看看,不行就带些兄弟到学校跟他们那些师长校长好好讲道理。” 唐四爷让司机靠到路边,掏了烟出来磕着精致的洋烟盒子,孙副官马上摸出洋火来给点上,唐四爷吸了一口吐出云雾缭绕,说道:“别带人横,现在是非常时期,文人骨头硬得很,要是桂军压境,后方这些文人拉起横幅游街示威指责我们唐家军横行霸道欺压百姓,战也不用打了,到时候唐家军都要被软刀子给划出一大半给别个呷。” 孙副官应了是,手摸上车门把了又听到唐四爷悠悠的道:“先把他们这几天发的传单收集一下,之前精力都放在找刺客上头,只怕正好中了华共下怀,怕是让人混在学生里头给百姓发宣传无产阶级、促进工人运动的东西。” 孙副官面上一肃下了车,接了几章传单后转回来交给唐四爷这才走人。 唐四爷摇下车窗,食指磕在烟支身上将顶头烧成了灰带着暗红的烟灰敲散飞走,拿着传单漫不经心的翻看。 他看似看得不认真,实际上却是大致浏览就看明白了内容。 孙副官接的来有七个单,但主要的是三个,一个是宣传鼓励女子们反抗旧社会压迫、勇敢站起来争取自己权益和自由的宣传,一个是人民自身利益与阶级的讲座宣传,让唐四爷抽出来放到一边的,则是一张反军阀专权独裁的小单。 再次看了眼发传单的男女学生一眼,其中一个面相甜美的学生素得像朵小花似的正巧拿着一叠单子抬起眼看向这边,远远的,隔着半个街面,唐四爷的眼神跟这女学生的碰在了一块。 这姑娘……有点眼熟啊…… 唐四爷神情不变的再看了一眼,这才吩咐司机发动车子。 他表面平静,心里却一直在想着事儿。 现在湘桂两派系的战火一触即发,虽然华共发展得并不如国党壮大,但唐四爷在心里承认,这一代的新的华共领导人很有见地,晓得将农村发展做革命根据地,施展农村包围城市,到处成立党小组、新民学会、起义组织等,将力量分化开,在广大的工农基础上进行劳动人民应该站起来推翻资本主义军阀主义与帝国主义、自己当家作主的新社会思想的革命宣传。 姓蒋的怕也是日渐感觉到他们的力量壮大不受控制,才能不计前嫌的回头来找他爹,想拉拢他爹把湘郡牢牢掌控在手里吧?毕竟,现在华共的领导人好些出身就是湘郡。 他还真是想得美。 唐四爷吐出口烟,漫不经心的想。 湘郡是唐家的发家地,让,自然是不能让出去,但继续傍着国党走,真的就没问题么? 泱泱华夏传承几千年,要不是洋人们入了关,晚清的皇帝朝臣们又没能力,这家国又何至于四分五裂,他唐家又何至于因此落草为寇,又因寇而一跃成为一方霸王? 这戏文说得好啊,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己虽然有个好爹,手里掌了一定的兵权一方说话权力,可有眼光的来看,这华夏经历了痛苦磨难,总有那么一天还是会统一。这蒋委员不就在为这目标奋斗?想统一了军阀党派,赶走外国人日本人后自己登位做总统? 华共现在根基虽然不深,但发展势头猛烈,以广大的贫苦工农作基础,发展的是广大群众,华夏人多,有钱有权有势者有多少?贫下工农又有多少?看看这满大街,多的还是中下贫,像他这样坐着小车带着护卫佣人的一对比,可不就少? 想到这里,唐四爷在烟雾里笑了一下,再次把烟塞进嘴里。 他爹有野心能力可不大够,他作崽的看得清楚得很,像他爹那样的野心自己倒是莫有,只想过个安稳日子罢了。这前路,于他父子两而言,就怕没那顺畅。 不过……唐家军人多眼杂,他们能往国党别派里收买人安插眼线,也难保自己的队伍里会有别个的人,再观望观望,接触接触,说不定……可以接触一下那个华共革命组织看看…… 车子在路上驰过,唐四爷听着战战兢兢的小警察指路,很快就到了孙存福失踪的地方。 谢局长早从宜春园赶过来候着了,他能当上省警察局局长,除了好色爱财的毛病,能力那还是有的,见着了唐四爷,一路儿嘴皮子直翻,很快就把整个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引着唐四爷看了凶杀的现场,又道警察们正在一个一个盘问楼里的人。 孙存福也是个蠢的,跑路就跑,他上各个铺子卷了现钱并不少,但一看到铺子里的古玩物件,他就舍不得这些财了,心想着省城这么大,日本人他们总不至于一下子就把自己找到吧,便吩咐掌柜们赶紧的倒卖东西给他凑钱,随后想着望春楼的相好,便带着钱去了那儿会情儿。 死在屋子里的正是孙存福的老相好,叫汀湘的,唐四爷进去一看,人半个身子全仰着挂在罗汉床外头,身上衣裳整整齐齐的,就是眼珠子鼓瞪、涂着口红的嘴大张,嘴边有不少泡沫痕迹,皮肤惨白惨白,那样子,更像是抽大烟刺激过了度死的,然而仰出一个大弧度的脖子上一道血红平整的细线可不是这样说的,叫人奇怪的也是这里,按说要是利器割的,多少要出血,让人死得大出血,可汀湘脖子上就像绕了一圈红线,看不到半分多余的血迹。 有验尸官看过,断定是他杀,死血过多死亡,但地上都莫有找到血迹,因此汀湘的尸体准备拉回局里解剖查找死因。 最叫唐四爷也不明白的,是孙存福的失踪。 谢局长让人把屋里屋外找了一遍,唐四爷也让鬼才叔和姚叔也看了现场,两个人都给出一个答案:孙存福是不翼而飞的。 压下疑惑,唐四爷并未停留,又带着鬼才叔和姚叔去了别的地方。 他这一圈转得大,全转完下来一天就差不多过了,眼看着天开始黑,累了一天也懒得回去呷,便请了两位先生去坐馆子。 唐四爷挑的馆子不大,是个火锅店子,捞了帘子进去,眼睛周围一看,唐四爷一怔,看到角落里坐着对男女挺眼熟,他也没出声,也不离开,挑了个离得不远不近的比较打眼的位置坐下,等着上了热茶和腌萝卜等小菜,便与两位先生讨论省城这一天发生的失踪案。 鬼才叔是个老搬山,闻气味厉害得很,他直言:“应该是一起人做的案。每处我都闻到了一点气味,像腐肉臭鱼的味道。” 旁边的姚叔也点头。 抿了口酒,鬼才叔继续道:“能够神出鬼没做这档子事的,除了江湖人,日本人怕也莫有这个能力吧?” 唐四爷闻言摇摇头:“鬼才叔,你莫小看日本人,我心里,其实是有一点子怀疑。” 鬼才叔疑惑,反而是哑子的姚叔马上明白了唐四爷的意思。他讲不了话,便总是随身带着一叠纸和一支炭笔,这会从袋子里拿出来刷刷写了几下便把纸递给鬼才。 鬼才一边看一边小声儿念:“四爷是怀疑日本人很早就有想法设了路子,送了人来华夏隐名埋姓拜江湖人学手艺?” 读完了鬼才若有所思。 “四爷这怀疑确实有道理……想当年唐朝盛世,他日本人就派了遣唐使来咱们华夏进学求购各种技艺、文学、军事等,唐时幻术盛行,江湖百花齐放,对什么都缺的日本人来讲就像到了极乐世界。当年既然都肯派人来学咱们老祖宗们的本事,自然现在也是有这个可能。只是四爷,他们学我们江湖手艺能有么子大用?” 唐四爷笑道:“怎么没得大用?” “几十年前,良图先生于《海国图志.原叙》里提出‘是书何以作?曰:为以夷攻夷而作,为以夷款夷而作,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华夏文明悠远流长,文化精萃博大精深,便是江湖各种技艺都叫人眼花缭乱,日本人一直以来野心不小,可他们国小人少,如何控制咱们诺大华夏?控制咱们千百万华夏人民?自然便要渗透、侵蚀,师夷之长技以制夷,使吾等长矛以攻盾。如此一来,便能用最小的代价达成最快最好的目的。” “这怕也是其侵华的一个主要手段之一。” 第169章 主意 几人边呷边聊,都觉得这事儿和日本人脱不了关系,但日本人藏身在哪里呢? 三个人分析着,怕就在省城里头。 姚叔和鬼才叔都说:“大隐隐于市。” 唐四爷很认同。 省城不小,就算军队现在全城戒了严,一家家盘查了好几回,到目前却还是莫有发现么子不对劲的,这也从侧面证明日本人隐藏得很深很深,想要把他们挖出来,就要费很大的力气。眼下湘桂斗争又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分出人手来找日本人吧,就不能保证对桂的输赢;不找日本人专心湘桂斗争吧,如果紧要关头日本人在背后搞阴谋捅刀子,唐家军就怕一败涂地损失惨重。 唐四爷指头在桌上轻敲,思考着这个问题。 日本人是万万不能轻视忽视的,他们就像躲在暗入想进行狩猎的野兽,有耐心又残忍,一旦战打起来,肯定会在后方动手。他们又狡猾,一定要找出来,如此一来,省城戒严严查的人手就要增加。 最叫唐四爷心里不安的,是在村子下头的墓里见到的人和兽的缝合在一起的尸体,还有孙府下边的那个血池。 他的心里其实有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想像答案,但唐四爷马上又打散了,觉得那根本是无稽之谈。 鬼才与姚叔两人等了一阵后大概想到了一起去,两人给唐四爷出主意:“四爷,日本人的手段诡奇,只怕我们还按正常的问话盘查是找不出来他们的,我们两个倒是有个想法。” 说着姚叔递过纸。 唐四爷一看,眼睛一亮,只见上头写着五个字:找江湖人找。 他脸上露出笑,亲自给两位叔叔倒酒:“姜还是老的辣,两个叔叔这主意好,令我茅塞顿开。” 他这头气氛和乐,眼看着差不多呷好了,唐四爷转了转眼看向角落。 角落坐的何洛跟那漂亮的有点儿面善的姑娘气氛不算好,两个人都一脸沉凝。 唐四爷想,莫不是小人情之间吵架了? 唐四爷议完了正事,便有了心思观察自己将来的大师兄,看了一会儿就看出来那两人恪守礼节得很,显然在谈论什么事情,虽然说话不多,但那姑娘显然也是谨慎的个性,连在座位旁边守着的女佣两人时不时会眼睛横扫店周围,显然并不想碰到熟人或是让人晓得他们谈论的事情。 就在唐四爷这么想的时候,何洛跟聂璇站了起来。 聂璇出声制止了何师傅一同离开,自己带着金桂先行了一步,何洛又坐下,摸着怀里的聂小姐递来的纸张陷入了沉思。 他是真的很惊讶,甚至到了震惊的地步,没想到聂小姐喊他出来并不是为了什么儿女情长,而是将自己晓得的关公馆里发生的事情巨无细靡写在纸里告诉了他。 聂璇的脸色并不好,但态度很坚定:“何师傅,我找你,是想和你暂时结盟,我想晓得舅舅到底做了么子事,到底在隐瞒么子。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至于我的提议,何师傅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等你消息。” 她没说出口,舅舅那晚让表哥偷偷带着行李离开,却把她和舅母丢下。想清这件事的时候,她的心、她的血都是冷掉的,像是泡在了一月天的冰水里,冻得她直想哆嗦。 可聂璇没有。 这些天她想了很多,也听到很多,她发现,她想晓得真相,就算明晓得最好不要去接近真相,让舅舅还是那个疼爱自己的舅舅,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欺骗不了自己。 她更欺骗不了自己,何师傅高大帅气,面对自己会脸红不好意思的样子,她抹不去。 就算他不喜欢她,她还是想帮他,也想帮舅舅洗去冤名。 思来想去,聂璇狠下心来,决心找何师傅。 她态度坦承,何洛都不得不承认,面对聂小姐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时,他心里除了一丝痛,一丝想要哄她安慰她的心,更多的是愧疚。 如果不是他,聂小姐还是那个开朗的、单纯的聂小姐,可因为他,聂小姐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经历了自己的拒绝、对她亲人的恨。 何洛想道歉,可那三个字沉甸甸的压在心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呆呆的坐着想事,直到对面一道阴影落下,何洛抬眼一看,讶道:“四爷,晚上好。” 唐四爷点点头,也不提早看到他的事,只问了好,便喊何洛坐他的车回去,他正好一路去探望一下伍师父。 何洛自然不会拒绝,喊了伙计结帐,却被告之已经有人结过了,何洛苦笑,明白聂小姐怕是晓得自己并不富裕,才做如此体贴举动,心下又是一番说不出的滋味来。 唐四爷给何洛引见了鬼才叔和姚叔,两人早听唐四爷和唐委员讲过几嘴帛门师徒的事,初见面见这后生崽态度谦逊、不卑不亢,都对何洛有不错的印象,四人坐着车一同回了院子,唐四爷有让二人与帛门的人结识的意思,领着他二人进了屋。 毛珌琫仍在熬药,几人寒暄了几句,唐四爷注意到堆放药材的地方不过一日竟下去了一半,心头暗暗吃惊:这伍师父到底是么子回事,毛师兄竟然是把药材当饭和水喂他在呷么? 他送来的药,他心里是有数的,都是唐管家和自己挑出来的有年头的特别好的药,除了参,还有其他如虫草雪莲等珍稀的药物,可是药就有个定量,多了则和要人命的砒霜鹤顶红有么子区别? 莫不是毛师兄他们把药收起来了? 或者卖了? 唐四爷不动声色,下一秒就听到何洛问毛珌琫:“你今天一天都熬药给师父喝了?师父好了莫?” 毛珌琫摇头:“中午的时候师父体温不晓得为么子一下子变得像冰一样,把脉全无问题,我只好把药尽量捡好的熬了一直喂,好在到了傍晚师父的温度总算回转了一点,我刚给他换了垫被和衣裳,就又下来熬药了,到现在都没歇气。” “师兄,你是莫有看到,师父当时体温冰得,被子和衣服都像结了冰。”毛珌琫说这话时压低了声音,但唐四爷站得不远,倒也模糊的听了个明白,顿时心下一惊:药居然不是收或卖,而是全给伍师父呷了?这是么子毛病,居然这么厉害,呷这么多药竟然才只稳住体温? 唐四爷上楼看了伍师父,又和师兄弟两讲了一下省城失踪案的事,包括孙存福和宜春园的王当家的、他打算让鬼才叔姚叔召集江湖人在省城寻找日本人的事,等唐四爷一走,毛珌琫问何洛:“师兄,师父在孙府出的事,怕是和日本人脱不了关系,他现在状态怕是不太好,早点找出日本人,晓得他们那个血池到底是做么子用,弄了么子手段,怕才好救师父。” 何洛点头。 他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他们都还在长盛、在关家做事,要找日本人就要时间,少东家对他本就有意见,老请假可不是个事,可辞了这个工,他就等于自己断了接近仇人的机会,更莫提聂小姐还想帮他,哪个晓得为了利益,关大先生会不会连亲情都不顾?他又怎么可以陷聂小姐于不仁不义不孝,陷聂小姐一人身处危险? 毛珌琫感觉到了师兄的沉默,他搅动着药汤,直言道:“师兄,有么子顾虑,说出来我两个商量一下。” 何洛一想也是,便把聂小姐约他见面、关府夜半关大先生和关梦龙偷偷带着行李要离开、结果被人用蛇抓住关大先生逼进了关府、关大先生为了关梦龙把他脖子上的石壁交出去的事一一讲了个底朝天。 “那石壁,姓关的果然留了后手做了假的。我很怀疑他主动交给使蛇人的,搞不好也是个假的。毕竟对我们他就使了回假。” 讲完了这事,何洛顿了顿,还是将聂小姐的主意说了出来。 “聂小姐提出与我假扮情侣,她在关府打探关大先生的事情,同时借用这个身份让我趁过年的时候跟进关府,她给我打掩护,找机会一探书房里的暗柜。” 毛珌琫面无表情的打着扇子:“师兄你告诉聂小姐石壁是么子了?” 何洛苦笑:“我只讲是藏宝图。” 事关重大,已经不止是他何家的祖传宝物,而是一个惊天的门派秘术,何洛怎么敢轻易告诉别人? 何洛想起来省城百姓失踪的事,毛珌琫忽然叹口气:“也是我们人少,师父又出事得不是时候,只怕从孙府逃出去的那些人,都被别个缀上了。依我看,孙府的藏东西的地方都被翻了,肯定是晓得机关密码的,我们要找的经书和祖师牌位,讲不定就在其中。” 何洛也有同感。 但有么子法子,师父一倒,让人束手无策,他们师兄弟又只有两个人,分身乏术。 何洛的犹豫和挣扎愧疚毛珌琫看在眼里,他忽然道:“聂小姐这个主意其实不错,关家要混进去,尤其要接近关大先生,怕是要有个稳当的、亲近的身份才好使。师兄,我看,你可以答应。” “至于查找日本人,”毛珌琫看着师兄。“唐四爷当着我们的面讲,其实就是想我们帮忙出手吧。他既然有想法,怕也打好算盘会找可靠的人来照顾师父,也好,到时候我去。” 第170章 验尸 一七零、验尸 何洛听了师弟一番话才发现自己确实疏忽了唐四爷,不由得心下感叹:能在省城一掌一方军权又做大生意的,果然心思都不是他们这种凡人能比的。 感叹之余又回味起师弟那句你可以答应,何洛的心隐隐的难受起来。 商议好后毛珌琫次日回了唐四爷答复,并向唐管家要了一套小五帝并一把战国小刀,师兄弟两个连夜赶班赶点儿的点了灵去了岁,毛珌琫贴身带着准备做事。 唐四爷的动作很快,得到师兄弟二人的回复马上就着手安排人手进行省城排查一事,鬼才叔和姚叔都是老江湖人,自然有一套人脉在,不过三天便集结了毛珌琫在内的九个人。 “诸位都是有能之人,此次四爷请诸位来,实是为了共参省城安危大计,此事关系重大,不仅关系省城安危,也关系到咱们江湖门派的安危。咱们江湖人也不拘那些繁琐礼节,既然接下来要在一块做事,便都先报个家门认识认识。” 鬼才叔在唐氏铺子后院里环视着请来的一众人士扬声道。 来的人多是生面孔,毛珌琫只在几人当中只面善鬼才叔姚叔和小二金,其余人士有男有女,有老年有青中年,其中中年男女似乎是一对夫妻,两人不惧他人眼光,女的坐在椅子里,头却靠在身后男子怀里,撇去面上的细纹,可见昔年男子英俊女子美丽。 男子嘴角一直微微上扬,身后背着一个半尺宽、三尺长的木盒子,看着女子的眼神很温柔,二人的大方态度着实令人侧目。看在毛珌琫与众不同的眼里,这对夫妻身上男子冒一层蓝光,女子则冒一层粉色之光。 除了他二人,另外则是一个身形高壮如塔的大胡子男子。面相硬朗一头短硬寸长的头发,双手与颈脖处都有青色的纹身花纹从袖口领口蔓延出来,脚边更是依放着一对连手柄都是金属的斧子,一身凶悍歹人气息。而于毛珌琫看来,这个人浑身血气如个数不清骷髅头组成的巨大人头骨,应该是手里沾过不少人命的原故。 至于离众人不远单独坐在一处的一老一青则叫人不看则已,一看就会生出避躲的心思。 这两人似乎是祖孙,都穿了一身黑衣,精精瘦瘦不说,皮肤白中带青如尸,脸上更蒙了层黑布挡住了大半个脸,露在外头的双眼黑黝黝的像四只黑洞,对视过去如同魂都要被吸走一样。 毛珌琫只看一眼便被他们浑身仿佛在蒸腾的黑色秽气给震惊了一把,最让毛珌琫心下惊骇的是这两人身上居然还有一种浓郁的香气,但毛珌琫鼻子同样也灵敏,更在其中闻到了一股隐藏的腐尸气味。 ——真像两个活死人。 在场的人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了这对一老一青,鬼才和姚叔先各自做了自我介绍,毛珌琫才晓得他二人一人搬山擅闻土一人虽然不能讲话,但出自销器门,做得一手机关暗器。而在孙府见过一面的小二金说话谦逊的很,也莫多余介绍,但毛珌琫留意到周围人的神色,便也猜出他是省城一位人物。 那对夫妻接着互相道出名字。 女的叫肖梅,男的叫李清,两人果然是夫妻,但两个人都没具体说自己身份来历,毛珌琫单看女子风韵犹存的娇软样子,心下略有一个猜测,男的双手老茧且变形厉害,怕是出身打把式;女的一举一动风情万种,只怕出身娼门。 在这夫妻后头自我介绍的是身上有刺青的魁梧男子。 “在下宋魁星,也莫得么子长技,也就化缘建庙乘鹤来仪会点子,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他笑呵呵的,一张嘴说话倒是与外表完全不符的彬彬有礼,可牵动脸上的肌肉却更显得他凶悍恶霸,在场的都是新老江湖,一听到‘化缘建庙乘鹤来仪’都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毛珌琫对江湖了解得没师兄多,但也听伍三思讲过不少,属于“半开眼”儿,接了嘴自我介绍了名字和身身帛门擅医后回了座,回味了一下那句话,才和江湖雀大致挂上了钩。 这江湖雀是么子呢?首先得说江湖。 江湖有三教九流,这三教九流之外的行业则被分为四大江湖和四大海湖。 这江湖雀,便就是四大江湖 “风、火、雀、要”里的雀。 风,花言巧语骗人做官,而从中敛取钱财者为风。两类:一、装有门路,骗人钱财;二、出资买官,自己敛财。 火,骗人配药炼金或烧铅炼汞而没其金珠者为火,这种骗子多出自“彩门”(旧时变戏法的行业)用戏法骗几次金主,让金主相信他真有神通。 雀,化缘建庙乘鹤来仪而有邪术者为雀。装神弄鬼,骗心虚之人。 要,要挟硬诈者为要。旧时多是绑架,勒索,或是碰瓷欺诈,手法多样。 这宋魁星一副打把式的样子,没想到竟然是个邪术骗子,毛珌琫无视他人落在身上的或好奇或略带一丝轻视的眼神,坐如雕像般眼珠子都不动,但调动着眼角不动声色打量最尾处的一老一青。 开口的是老者。 这老者先是双眼环视一番全场,他速度极慢,好像脑子反应有问题般,一双小眼只看到黑瞳几乎看不到白仁从毛珌琫身上扫过时毛珌琫几乎感觉到实质一般的冰寒与刻骨,身上的汗毛更是在那一瞬立了起来。 这是一种极度危险的直觉,毛珌琫差点反手就要将自己腰侧的小刀向着危险来源攻甩过去,好在他反应极是迅速,手指一动后马上就反应过来,硬生生张指成抓扣在了自己腿侧上。 老者似乎也对毛珌琫和那个宋魁星感兴趣,眼神在两人身上多转了两回,这才慢悠悠开口道:“老夫苗桐与孙儿苗万里,乡下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讨点子生活罢了。” 闻言,在场的除了鬼才和姚叔两个人不动如山,其他几人的脸色都微微变了一变。 “攒儿亮”、也就是熟悉江湖的几人已经听明白了话中意思,毛珌琫在一堆人里只算得上个小新人,还是个对江湖事务一知半解的“半开眼”这会子倒是有点云里雾里。但毛珌琫惯常是张没表情的别人欠他钱的大爷脸,有么子他又不在脸上表露,端坐在那里反而在一群人当中显得他沉稳老重,众人变过脸色后也注意到这个年轻的后生伢子的态度,个个虽然都莫有听过帛门名头,但都在心里赞了声好气度,又想到他说擅医,便也没有小瞧的意思,反倒让毛珌琫阴差阳错的收了一波好感。便是眼神阴森森如同死人一样的苗氏祖孙都又再看了毛珌琫一眼。 几个人做过介绍,鬼才叔喊守卫在周围的士兵抬尸体上来。 几人看到仿佛被黑色的油包裹住全身的尸体及从郊村找到的上半身为年轻女子、下半身则是狼身的古怪缝拼尸身时都吓了一大跳。 鬼才与姚叔在上首,揭开盖布便牢牢盯着在座的人的表情,将各人的神色俱都一收眼底,见动容吃惊并不作伪,鬼才这才道:“请诸位来,便是此事。” “这两具死尸,诸位有何看法?会是哪个门派的所作所为?” 几人都上前围着这两具死尸查看。 老实讲气味并不好闻,尤其那人兽死尸,肚脐一圈的缝合处应该是化了脓,皮肤都肿泡起来发亮,四处有细小的难闻的脓水流出来。 这女子长发凌乱,上身赤祼,毛珌琫先是注意到她浑身浓黑如墨的秽气,其次便是身上,女人的上半身并不如常人是光滑的,而是覆了一层淡白色浅短的细绒毛。 宋魁星显然胆大得很,让士兵找了根棍子来,他用棍子扒拉着枯乱打结的长发,让这女尸露出脸来,众人一看之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肖梅更是啊的一声惊叫躲进了丈夫怀里。 众人心思都被女尸给惊住,这会倒没有被这对夫妻的亲密侧目,只看了一眼便心神又回到了尸体上。 女人眉眼秀气,可见生前是个漂亮的女人,然而鼻子和嘴已经不是人类该有的。鼻梁拉长,鼻头翘而圆黑如同狗鼻,下边本应是娇柔的红唇向两侧裂开很多,唇肉上翻,露出一嘴参差不齐的细而尖的野兽一样的牙齿。 在座的人都心头打了个突。 宋魁星胆大得很,又用棍子戳这女尸的手指让大家观看。 这女子的双手手掌骨骼明显比常人要厚要宽大,最让人心里发毛的是微微蜷起的五指指尖,指甲全是黑色,且枚枚长约五六厘,若是活着给人一爪,只怕连皮带肉要扯下一大块来。 大家都慎重起来。 第171章 重金相聘 “鬼先生,这到底是么子回事?” 李清问道。 鬼才不答,反问在座的人:“你们看,这会是哪个门派做下的事?” 在座的人都不约而同看向毛珌琫。 毛珌琫摇头。 “医道确实有制人傀、药人之术,亦有返祖之珍奇异像,但这种人兽合一的疯狂邪术,我帛派传承几千年,门中籍典中从未记载过此术。” “在座各位都是行走江湖极久的老前辈,自然也看到这女尸脸孔和手指的变化,可见应该都知道这人和兽合为一体的邪术显然开始是成功的,甚至让这女人的为人部分被狼的部分影响同化改变。诸位呷的盐比我走的路还多,您们可听说过江湖上有这样的邪术流传下来或是哪里出现过?” “不过医门确实有异想天开者拿活人、死人动物做研究。所以这人只怕确实与江湖医门蛊门毒门有关联。” 毛珌琫难得一气讲这么多的话,说完便坐下不再多话。 几人听了都若有所思,再看毛珌琫,眼神就带了一丝小心。 一个传承几千年的门派,根基底蕴可就不是一般江湖门派能比拟的。而且能被一省霸主请来同他们这些江湖上有名号的人一起共事,可见人家本事摆在那里。 因此毛珌琫这么一讲,这些人精倒没有反驳么子,反而依言搜肠刮肚回想自己闯江湖有没有见过听过这类邪术的事情。 最后一个个都摇头。 肖梅更直接些,直言道:“这南来北往小女子莫说听过,便是见都是头一回见到呢,太吓人了。” 宋魁星也点头:“这么子鬼邪术,竟能把人变成野兽,要是真成了……我的个娘,不敢想下去……” 小二金看不见,但突然向着最尾处道:“苗老先生怎么看?” 苗桐似乎在笑,本来瘦得显高的颧骨更加的突起,配上阴恻恻的眼瞳,大白天的硬让肖梅打了个冷颤,抓住丈夫的手不敢放。 他不出声,眼神落在毛珌琫身上,直勾勾黑漆漆的眼神仿佛瞬间能勾人魂魄,饶是毛珌琫长这么大并无什么惧怕都被看得心头生也凉意。好在苗氏祖孙看了一阵后移开了眼,毛珌琫这才不为人知的微微塌下了一丝肩膀。 “那位毛小兄弟说得不错,老夫也觉得,怕是与医门、蛊门、毒门有关联,具体的,不若让行家解尸仔细探查一番,若有毒、有蛊,自然剖开肚腹皮肉查找,总会留下一丝痕迹。” “江湖有正道,自然有邪道,这人厉害得很,老夫倒是想会上一会,也不晓得这种兽人起了尸,会是么子样子。” 包括毛珌琫在内的所有人:“……” 这种兽人若起了尸……说不定会比僵尸流还可怕吧?这苗老先生也真是可以的。 鬼才轻咳一声,打破了僵局。 “依苗老先生所言,呆会就找人操刀将两具死尸剖了。只是那黑油油的尸体很古怪,外头的黑油液若碰触到,会腐蚀人的皮肉,便是刀子也会有轻微腐坏,并不好剖,四爷发了贴去请人,等他一到,咱们便再围观检查。” “因为委员近来受刺,城中戒严,巡查之下孙府出事后,我们在孙府发现了这些被可以蚀人的黑色粘液包裹住的死人,孙世庆,我想大家都晓得是哪个,也都听外头捕风捉影的消息说他跟日本人混在一起,这是其一,后来这个古怪的女人与狼后半身缝在一起的尸体也与日本人有关系。这是我们跟踪孙府下人后一队士兵被杀的城郊某个村子里发现的。为么子我们断定和日本人有关?因为孙府下方,是一个墓室,被改造成了一个血池,而这人兽死尸,也是在那个村子的地下墓室里发现。除了这两个,省城前几天开始接连发生失踪案,在座各位都是江湖中人,自然都应该晓得柳门的王当家的和他手下两个武旦失踪的事,四爷怀疑日本人潜伏在省城当中,捉了人去怕是拿来做这两样的人体实验。” “也像毛师傅、苗老先生所言,四爷的意思,不是江湖医门败类暗中行此邪术,投靠日本人拿咱们华夏百姓残害,就是日本人更早的时候潜伏混入江湖拜师偷艺再做人体改造。” “当然,这只是四爷的猜测,但此事既然发现了苗头,就不能放任听之,而且此术太过邪恶,所以四爷再三思虑,请了各位来,就是希望集大伙之力,把这种败类找出来。” 他们一行人又去了孙府现场,孙府看管非常严密,但远远的看去,府上笼罩的黑如墨碳的浓雾已经消散了一些,颜色也变浅不少,浓雾之外,一只巨大的兽头仿佛吞云吐雾在闭着眼享受这些浓郁秽气,其中更有细细的金光仿佛游龙在秽气里钻进钻出好不自在。 等进了孙府,原来的阴冷入骨与叫人心惊的怨、愤、恨、怒、死、惊、杀等感觉也平和了一些,毛珌琫心知是血池上方的去岁青铜鼎并五帝钱阵起了作用。 他们一行下到血池,其他人都是头一回来,见到血池脸色都大变,苗老先生那仿佛木头人一样的孙儿更是上前一步,头一回出声道:“好重的戾气死气。” 门派不同,自然感知不同,但不管哪个门派出身,看到那么大的血池里只下去了一点点小线的血红的鲜血残肢灌集而成的血池,都晓得怕是要死多少人才能弄成这么个血池出来,便是娇娇弱弱的肖梅都忍不住出口骂道:“作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那些人迟早要遭报应!” 苗万里闭着眼,俯身去闻气味,毛珌琫不由得上前一步提醒:“小心,池中有活物,怕是血蛊,会暴起伤人。” 说着血池的血液波浪起伏着,忽的一道血线爆起直扑苗万里脸庞,后头围着的人都惊了一下。 苗万里并没有动,那血线眼看就要沾上他脸庞,墓室不小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叮铃”的铜铃脆响。 这血线似乎被这铃声震动吓到,哗啦的在半空中停住后,忽的又像失去了支持的力道落回血池里。 血池的血水翻滚起来,不时急起急伏,像是其中有活物正烦躁无比的狂奔怒撞,想冲破血水表面出来袭击众人,然而铃声又响了几下,伴着铃声,青蓝带金的巨大的麒麟头钻进墓室,张嘴用力就是无声一吼,毛珌琫被巨大的气流吼得差点往后倒,眼看前边的苗万里瘦弱的身躯倒将过来,他伸手一推一转,施个巧力抵住了苗万里的肩头让他稳住了身形。 在毛珌琫眼里,麒麟巨大的眼神正在与自己对视,也不知是不是他错觉,总觉得在其中看到了一丝鄙视。随后这巨头深吸一口腾满墓室的血红雾气,再喷出一股淡金气体冲散红色。 墓室里沉闷得叫人心里直发慌生毛的空气忽然间清新了不少。 “好古怪的血池。” “里头是么子东西?竟然还活着,这古怪我们行走江湖几个见过?怕是要请佛门术门来才能解决。” “刚才真是险,我说苗小兄弟,方才可是你身上的法器响?那般厉害,难怪你敢凑上前去,要是我宋某,遇到这种古怪莫说上前,就是隔远看都不敢多看。” 其他人七嘴八舌的声音让毛珌琫神智回了笼,苗万里声音像冰碴子,他像是没听到宋魁星的话,仰起头来直勾勾看向血池上方。 众人讲了几句,发现到他的沉默和姿势,便都顺着看过去,这才发现血池上方的室顶上居然倒悬着一只圆口鼎钟一样的东西。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一看便都不约而同猜道:“这是术门法器?” 鬼才想解释,刚张嘴便对上了一张面无表情的俊朗的脸。 毛珌琫对鬼才微微生硬的勾了勾嘴角,摇了摇头。鬼才怔了一下,笑着点头闭上了嘴。 “这是发现此处不对,四爷赶紧请人前来布下的阵,那先生说这血池阵异常歹毒厉害,一时破解不了,只能以阵压阵慢慢化解,你们看到的便是那个破阵法器。” 领着人都上了地面,鬼才严肃的道。 他环视几人一圈:“省城城心地段出现这样的血池阵,便如刀插在心头上,据四爷所知,孙世庆的女人好几个都是日本女人,所以外头的谣传并不是假的,故而四爷断定是与日本人有重大关系。也不知省城别处还有莫得这样的血池,所以诸位,我们的时间紧迫,在更多人失踪遇害之前,一定要把歹人找出来!” “诸位,四爷说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这是定金。” 鬼才说完,有士兵端了盘子上来奉到各人面前。 毛珌琫看着红布下头露出来的五个元宝的一半,金灿灿的,他只扫了一眼,就迅速判断出了一锭金子的长宽高差不多重量,心中惊喜:四爷出手真大方,居然先就一人给五十两金子。发了,发了。师父要是醒不来,他跟师兄散伙买地建屋没后顾之忧了。 第172章 保密书 揣着巨款回去,师兄弟两个在灯下就未来人生进行了一番谈话,然后继续熬药的熬药,该做事的做事。 唐四爷对这个事看得很重,别人走了,小二金却是留在了唐公馆,次日一众人前往唐公馆集合,就看到小二金神情萎顿,仿佛一夜之间生了急病,毛珌琫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总觉得小二金不止皮肤没有血色,就连脸上也多了几道深皱。 小二金咳得厉害,说话都是鬼才代劳,这早上唐四爷也在,坐在上首跟一众人听鬼才讲小二金算出的方位。 算命多为江湖骗子,但真材实料者也不少,小二金的本事在省城出了名的,又被鲁主席请作座上宾,在坐的人都相信他的能力。 鬼才面色肃穆道:“昨晚小二金老先生出手算了回我们要寻的人的事,然而老先生连算三次,都没能算出来。” 在座的江湖人都吓了一跳,宋魁星最直接,脱口而出:“不是吧?居然算不出来?” 小二金一边咳一边道:“咳,确实算不出来,就像被么子东西给遮蔽了一样。咳咳咳咳,对方咳,可能很棘手咳,咳。” “诸位莫急,我已经派人去请沈师傅了。” 唐四爷接口,正在这个时候有士兵站在门口似乎有事要报告,得了准,士兵压低声音跟副官耳语了几句退下了,副官上前又小声跟唐四爷汇报。 唐四爷听完沉下眼,嘴唇线抿得更直了一些。他环视几人:“这会接到警察局谢局长电话,刚才又接到了三起失踪案报案。” 说完唐四爷干脆站起来。 “走,都去现场看看。” 一行人跟在唐四爷后头上了院子等着的十多辆小车浩浩荡荡走起,毛珌琫跟宋魁星都是大块头,便两人坐同一个车,看着风景在外头往后闪走,毛珌琫想了想,问宋魁星:“宋师傅,刚才四爷提到沈师傅,你可晓得这沈师傅是么子来头?” 宋魁星笑道:“省城出名的厉害的不少也不多,但要说九金,十八皮,七十二套寡头,除了小二金老先生,占星有个师傅比较神秘,外传是姓沈。” 闻言毛珌琫便有些理解唐四爷的做法了。小二金是算命先生,但他居然算不出来方位,就应该当时跟四爷讲对方很厉害,怕是使了么子秘术抹去了存在的痕迹,所以唐四爷才想从另外的方面下手。 秘术再能遮掩行踪,但骗不过天地星辰自然乾坤,故小二金算不出的时候,反而让占星师傅通过星盘或紫薇九宫把握比较大。 宋魁星是个自来熟,见毛珌琫开了口,便兴致勃勃的问:“毛兄弟不晓得九金七沈师傅?莫不是并非省城出身?” 毛珌琫轻微点点头。 “才来省城不久。” “难怪了,这位沈师傅江湖上认识的人并不多,主要是他来历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唐系军阀某位高级军官,也有人讲他是省城的一家沈氏百年大族族中之人,说的多,有人说是老头,也有人说是中年人,但也有人说是像我两一样的年轻人。” 毛珌琫不用开口,宋魁星便倒豆子似的将他想晓得的事情都说了个遍,原先看着这人是个煞气重的,没想到一接触居然是个话唠,毛珌琫又躲不开去,只好面无表情的听了一路。等到了一个巷子人家面前停了车,呼吸到外头的寒冷新鲜空气,耳朵的嗡嗡叫声也停了,毛珌琫只觉得自己居然能忍耐一路,也是个历史奇迹了。他不着痕迹的看了前面的几人一眼,有点儿怀疑这些老江湖怕是晓得宋魁星是个么子样的人物才故意把他踢来跟自己同坐一车的。 报了案的人家已经有警察在了解记录情况,毛珌琫跟在后头进了那户人家,这头,何洛到了关府,就听常师傅讲大先生要召他们说话。 进屋的路上,何洛小声问常师傅:“常师傅,你晓得大先生找我们所有人去是做么子不啰?” 常师傅借着何洛的手在修复私器,两人私下关系好得很,闻言也压低声音道:“昨天夜里好像来了一批大货。不止船货,听说还有火车拉过来的一两节车厢。” 火车? 这是个新鲜名词,何洛听说过,但没有见识过,从他人嘴里只晓得是种老长的转着很多轮子跑动的大家伙。他心下一动:“莫非大先生是想要我们去接货?” 接货这事他做过,之前的一船货他和常师傅去了,结果遇上了孙世庆抢货。一般接货其实用不上师傅们,但他们这行当不同,真货里头掺假货,真货贵重的要是被人路上调了包换了货,那可就损失大了去,所以押货一定要师傅,接货也要行家在。 看常师傅的眼色,怕也是因为这个事,何洛便明白了:怕是一连串的出事,大先生这是杯弓蛇影怕再呷亏呢。 关公馆现在三步一小岗,十步一大岗,从偏院走到正门不过几十米路,但一路上何洛留心到他们起码遇到了五拔巡逻的队伍,到了正门,更有穿着公服的警察在门里门外守着。 守卫这么森严,聂小姐竟然想以身犯险查探关大先生的书房……不行,他一个大男人可能都躲不开这么严密的守卫,更遑论她一个弱女子,自己不能害了她,要赶紧找时间联系上她,打消她的念头。 何洛想着,听到关大先生的声音回过神,落后常师傅后头一同问了好后坐在最下方尾处的长沙发一角。 有些天莫有见面,何洛再见仇人心里倒比之前要冷静了很多,他趁人不注意打量着上方的关大先生和关梦龙。 这父子俩连遇一连串的糟心事脸色都没有之前的红润,眼下都微微发青,显然夜里睡得并不安稳。关梦龙还好,身体只包裹在一层淡淡的灰色秽气当中,但叫何洛吃惊的是关大先生。 帛门祖师认为人身有光芒,其光根据身体的健康、强弱等或隐或现、或浓或淡,初次见到关大先生时,何洛看到的关大先生是没有光芒的,何洛虽然吃惊,但想到师门医训光有隐有显,就没有留意了,只当是正常。而现在,坐着摆着一贯和善表情的人周身蒙着一层淡黑的光。 父子俩个因为并肩坐在一起,身上的灰气与黑色互相接触,在何洛眼里,关大先生身上的气机更是有一丝一缕缕的往关梦龙身体里钻去。 但这不是最叫何洛吃惊的,令何洛吃惊的是关大先生身上的秽气形成的是一个规则的圆,就像个鸡蛋,外张约身体十厘米开外,像是被无形的罩子给固定住,才形成的鸡蛋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关大先生并不晓得何洛在打量自己,他正与领头的掌眼先生及常师傅讲接货的事。 这次是批大货,他不得不小心了去,甚至连分铺的所有师傅都喊了来。孙世庆是失踪了,可他后头不是有日本人?要是日本人把孙世庆失踪的事算到他身上,关大先生怕是百口难辩,更怕借着这个由头抢他的货做赔偿。 “你们都是铺子的老人,我是放得了心的,只是这次的货量大,又出过孙老板猖狂劫货的事,后来内奸虽然找了出来,但损失也并不小,所以这次接货前呢,我就想到事,各位师傅,要是你们同意,就签这份保密书,要是不愿意,我关某人也不勉强。” 关先生话一落音,好几个掌眼师傅修复师傅就开口表忠心,关大先生一脸的笑,亲切得很。“那要得,各位师傅要是莫得意见,那这份保密书就麻烦传一下,确认了就在下头签个字。” 十来个人一人传一个,一人拿一张,何洛也分得最后一张,保密书也就一张纸,写得也不多,就是保证自己对长盛的忠心,关于店里进货出货的消息要严格保守秘密不能透露他人,违者要赔多少多少,何洛读了,心里冷哼,这保密书于自己并无么子作用,他本来不想签,但心思一动,货量大的话这老狐狸肯定要自己严查死防,只要他为了货离开关府去仓库,就是混进关府的一个机会,也是想办法翻进他书房找宝的机会。 想到这个,何洛大手一挥,签下了自己名字。 签个字不要得好多时间,很快晏先生就把众人的保密书给收齐了交给关大先生。 关大先生一张一张的确认都签了名,笑得更可亲更真诚了。 “既然大家签好了字,那便让梦龙来给大家分一下队,分一下工。梦龙,接下来的交给你了。” 关梦龙看他父亲一眼,顺着关大先生搭好的台阶讲话:“这次船运三艘,火车也有两趟,两个车节,数量大,东西不少,所以这次船运那头三个组,火车这边要两个组,师傅们正好十五人,正好三人一组,你们看商量一下,最好是掌眼先生修复先生搭配着,哪几人组在一起,把想去码头还是车站写了交上来,我再和父亲一起商量定夺。” 第173章 接货 何洛最终跟常师傅及共同做事的一个掌眼先生作一组,常师傅对船货心有余悸,便提出他们去接火车,何洛与那个掌眼先生并无意见,便把这想法递了上去,很快关大先生就点了头。 一行人分流前往来货地点,何洛是头回到火车站,车子越近车站,人潮就越拥护,汽车虽然开辟出了车道,但来往的人太多,都只能慢慢的像蜗牛一样移动。 何洛注意到来往的人都提着行李箱或包裹,行色匆匆,还有人扯着喉咙在喊:“要去汉武的票不啰,要去汉武的票不啰,只有八张了,就收一点子排队手续费啰。哪个赶时间又莫买到票的,要买就快点子,再有半个小时就发车啰。” 常师傅晓得何洛出身山野,见他看着外头,顺着看过去后道:“那票贩子,就是专门倒卖车票的。” “省城的人脑瓜子真是活,居然晓得这样挣钱。” 何洛感叹一声,常师傅笑:“哪个讲不是。火车跑得快,走得远,可比船和汽车马车要方便多了,坐的人可真的不少,热闹的大城市来往的人多,票难买得很,自然而然就有人想出这个办法了。” “你是莫有坐过,莫得票或者有票要上车的,我跟你讲啊,排队排得正好,检票的人突然会喊停止检票了,那也不是真到了点不准进了,而是要你给钱。我坐过几回,回回遇上,递个票子过去就给进去了。但上了车还莫得用,还要找坐。” “这不是买好票了?还要找座?”何洛不解。 “对。火车有头等、二等、三等车,头等和二等都是达官显贵有钱老板坐得起的,人少管得严,一般混不进去的,三等车坐的人最多,我回回上车一进车厢,里头全是人头,只能睁大了眼睛到处找,看到有空的赶紧一屁股坐下去占了再讲。” “但有的人不讲道理不让坐,硬讲那个座有人,我遇到过一回当兵的,霸了好几个座,硬不是让人近去。他有枪,我们好多人挤在一边只好看着,硬站了六七站,等人下车了才上去抢,结果我抢不过别人,站得腿要断了,最后就两站的路才坐到座位。” 常师傅回忆起从前,满脸的感叹,直听得何洛匝舌。这火车这么受欢迎?到底是个么子样子? 关大先生是大货主,这批货看得也很重,请了很多人手来保护货物安全,十多辆车子绕了个大弯从一侧的偏门开了进去,常师傅下了车,指着黑色的样子古怪,身体像一截一截拼接成一条长蛇的铁皮车子告诉何洛,这个就是火车。 他们下车的这边是货运的,隔着车厢空隙能看到另外一边不远的站台上站满了等车的形形色色的人物。 何洛看了几眼后收回眼光,跟在常师傅和沈师傅后头往货厢走。 火车站这边关大先生派了人先来一步,等人近了就听到一个陌生但又在哪听到过的中年男子声音在跟押货的管事做交接。 到了大开的车门,何洛暗暗吃惊:这火车看着不像特别大,近了原来并不小,里头非常能装货,虽然只看到门口,但里头垒满了木箱子。 一行人跟管事寒暄了一番开始验货收货。 箱子撬开,看了一个又一个,一边检何洛一边试探常师傅:“这么多货,怕是省城几个铺子都放不完,码头那边货比这边还要多,大先生这回进这么多,得要多少钱哪。” 常师傅点头认同:“大先生开得起银行,身家丰厚才能这样大手笔进货。噫,这是么子?这么轻?沈师傅快来看看,这好像是布料衣服?我不太懂这个,你来掌下眼。” 沈师傅在另一头,闻言检了手里的通过了让人搬下去,拿着放大镜走过来。 这批箱子里有瓷有陶有铜器书画金银等,随着开箱越多,何洛也暗暗心惊,除了大量现代工艺烧出来的瓷器,被掩藏在下头的,显然到代的东西极多。一个生意人,一次能弄到这么多好东西?要是船货里头也是假少真多,那得一次掏了多少个墓?看这些品相好的,还是一次掏空了七八九个王公贵族的大墓吧?莫有想到里头居然还会有布料衣服? 也太稀奇了。 听到这话便挤到常师傅那边一脸好奇:“沈师傅厉害,我跟我师父学了蛮久,也就对瓷器铜器学了点子皮毛,这衣物还真是一抹两眼黑。” 沈师傅是个严肃的老头,连看都没有抬头看一眼,手上小心的拿起像画卷一样外头套着一层细绸卷扎起来的布料。 “衣物比字画还不好保存,而且寿衣居多,所以市面上出现得少,但洋人不怕是不是寿衣,他们肯花大价钱收买,我也是师父教得杂,就跟着学了点子皮毛,何师傅要是不介意,你也过来打下手,可要小心。” 沈师傅让何洛跟常师傅各拉着一头,又轻缓的拉开了一点缝隙,自己碰也不敢碰,只拿着放大镜尽量抻长了脖子打量包装里的布料,好一会儿才缩回头让两人同步将外夹保护层给封上。 “是件浅茶色褐衣,看着像是秦汉时期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洛赶紧道:“只看到一点就能看出是么子朝代,沈师傅实在是厉害,果然不愧是掌眼先生,小子我要到您这个境界,这一辈子时间不晓得够不够。” 这话沈师傅听得顺耳,脸上保持着严肃的只有一点笑的面容走回去继续检查别的箱子,常师傅打趣何洛:“你小子蛮油嘴滑舌的,怎么,只有沈师傅厉害,我就从未听你讲过我的好话哪。” 何洛赶紧认错儿,连道常师傅也厉害怎么怎么的,转个身又捧了晏先生几句,他年轻,讲好话态度也不像别人那样带着自卑与胆小,反而笑得自然,口气不亢不卑的让人听着心情舒畅,一时间车厢里老师傅们跟这个后生师傅一边做事一边聊,不知不觉一个车厢就检完了,眼看着最里头还有三个长横箱子,晏先生笑着道:“那三个就不用了,走走走,我们去下个车厢,早点子收了工我们过去江海楼呷饭,大先生可是讲了,大家伙今天辛苦了,请我们去江海楼呷顿好的,随便点酒呷菜。” 有了晏先生的话,几个人便调了头下了车厢。 何洛走在后头,蹬上隔壁的车厢时旁边力大的伙计正抬着长木箱子下车。 这木箱细长,横宽几乎占了车门同宽,两头各有三个汉子抬着,另外有两人在箱子两侧的腰身位置一同使力。 也不晓得这箱子装的是么子,何洛注意到这些汉子手臂的肌肉都绷起弓起了衣服,嘴角咬紧脸呈红色,脖子上额头上甚至有几人青筋都鼓起来,明显彰显着箱子的沉重。 何洛在抬脚完全进入车厢时再次看了一眼那个被吆喝着小心不要磕了碰了落在地上的木箱,晏先生最早下车,但却没有跟上来,反而走到一边跟押货的管事在一边看了看箱子低声说些么子。 这姓关的这次弄的货这么多,搞的护卫比寻常要多很多,莫非这次的货里,有对他来说很有价值的东西? 那些个秦汉布帛衣物过了沈师傅的眼,可见是到代的真品,他扒死人寿衣,难道说真的是为了卖给洋人? 在心里呸了一声骂了句卖国贼,何洛心头忽然闪过一道亮光,脑子里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来。 隔壁车厢的木箱显然不好弄下车,因为太长,斜横着出来就挂住了车门框,外头伙计折腾出了一身的汗硬是没弄出来,反而把木箱挤撞磕出了好几个印子,只好苦着脸求助晏先生。 “晏先生,您看,这箱子不好弄得很,要不我们试着把它立起来斜着里头推,我们在外头拉,您看要得不啰?” 晏先生沉下脸来,有点不高兴的道:“不可以,大先生交待了,这几个货不能立,会让里头的东西受损的。这样吧,找人喊下车站的人来,看能不能把车门扒开一点,尽量从里头斜推出来。外头箱子伤也算了,只要小心不弄出口子,回去我跟大先生讲,大先生应该不会生气。” 伙计的声音大,晏先生说话压低了声音,但何洛选着车厢门口蹲着验货,又尖起了耳朵偷听,长年的深山生活也叫他的耳力比别个要聪敏,倒也大致的将晏先生的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何洛一边假装做活一边沉思,那箱子里放的到底是么子?会不会真的是他想到的那个? 要是有办法晓得这三个箱子会运到哪个铺子保管就好了,到了晚上偷偷去探一下,要是真的,就得想办法将这三个箱子弄走才行。 两个车厢的货验了大半天,三个木箱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还是没办法,晏先生请示了关大先生后才同意立起来一点点角度,前后十个汉子费了一身的呷奶的力气才弄下车来。 晏先生紧张得很,不让人放在地上,自己上前仔仔细细的前后上下左右检查了个遍,确认没有破坏这才松了口气,伙计们换了一摊人上前接了手,吆喝着抬着箱子上了租来的大卡车。 第174章 震惊 运走了三口大箱子,晏先生呆了一会说大先生找便把场子让给常师傅作主走了,何洛心知怕是去守押运货,沉住了气一边做事一边跟常师傅沈师傅讲话。 常师傅跟何洛熟了,说话并没有那么防范,听到何沈师傅提起那三个大长箱子,他看了看门口守着的护卫伙计,压低了声音,带着神秘的道:“这里头的东西,你们怕是想也想不到。” 他这样一讲,沈师傅就笑:“我们不晓得,难道你个老常头就晓得了?” 常师傅略有得意:“确不确定不保证,但一个月前我倒是无意中听到过大先生和晏先生讲话,我只听到一点子,提到了么子兵马俑人。这兵马俑人是么子,我也不晓得,后来想了蛮久,我猜哪,怕是葬坑陪葬的陶制兵人。” “我都忘了这事了,看到刚才的大长箱子这会子倒是想起来了,那箱子的长和宽,你们不觉得跟棺材像?” …… 沈师傅一脸吃惊,何洛也作出惊讶的样子。 见到两人一脸恍然大悟,常师傅得意的笑着喊伙计把检查的箱子抬下去,另外抬个未检的来开封。 何洛其实也觉得那箱子大,简直像棺椁一样,但听完常师傅的分析,何洛偷偷看了常师傅一眼,小声道:“我倒觉得不是兵马俑人。” “常师傅,你说像棺材,确实是像,但兵马俑人一般都是摆立件,哪有放在像棺材里的箱子里运货的,而且不能立起来,只能平抬或斜一点子抬?” 沈师傅听了点头,随口接话道:“不是兵马俑人,难道是把人墓室里的墓主给抬过来了?” 这下子何洛跟常师傅都呆了一下,三个人脸色都精彩起来。 沈师傅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是个老江湖,出道比常师傅还早,早年还曾跟着师傅做过一家古玩洋老板的座上宾,后来这洋老板看军阀割据太厉害,他搜刮的钱财古董也多得招来了嫉恨,便关了铺子回国去了,沈师傅的师父带着沈师傅找活儿,最后被关大先生聘了过来,就一直呆在长盛做事。 可以说沈师傅的见识因为跟着洋老板,比常师傅这个地道的修复师傅要宽阔,晓得的东西怕也要多些。 见一老一小一脸儿不信,沈师傅嗤笑了一声,又看了圈周围,声音压得低得不能再低。 “你们怕是不晓得,洋人可大胆了,何止收古董,听说有的人那癖好变态得很,连人尸都收藏。” “你们也别不信,我年轻时候的老板是个洋人,还是个外交官,当年我和我师傅就给他掌过眼一具元代将军的尸身,听他说要运回他国家卖给么子博物馆收藏的。” 他不说还好,一讲常何二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夜里呷了饭,何洛跟关大先生并几个师傅一一道别后回到屋,师弟先一步回来了,两个人仔细问了煎药的士兵师父的情况,又仔细看了煎出来的药,两个人把完脉才坐下说话。 何洛问毛珌琫那边的进展,毛珌琫摇头:“蛮棘手,唐四爷请了沈师傅来占星,然而没得用。师兄,你说这世上真有法器能屏蔽天机?” “不好讲,这世间的奇妙,你入了门接触了,又不是不晓得,就说说这眼睛,开眼术施用了以后,你看到的东西就比普通人不晓得多多少。人身有光,器物有灵,师父带着我们这几回动手,开了灵的器物可做不了假,我是相信有的。” 毛珌琫点点头,他也就是一筹莫展才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走算命占卜的路子走不通,眼下我们把希望寄托在苗老先生祖孙身上了,我懂医,唐四爷让我跟他们一块儿看解剖,看能不能从死人身上发现线索,我也就回来看看师父近况,既然师父莫得事,那我坐一下就走了。” 何洛略有些吃惊,提醒毛珌琫:“我听过你讲的苗老先生,他祖孙怕不是巫蛊传人,就是赶尸匠,总之身上秽气肯定很重,你小心跟他们接触,要是被秽气缠上就麻烦了。” 毛珌琫看了看唐四爷给的怀表,还有点子空,便问何洛这边跟聂小姐联系的情况,何洛没好气的踹他一脚:“你操么子空心,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反倒是你,杀鸡杀鸭可莫剖过人,今晚可莫吓破了胆哭着跑回来讲你怕。” 毛珌琫:“……”傻缺师兄,看在你是我师兄份上,我忍。 他一脚踹了回去。 何洛眼疾腿快的跳开,眼一瞪:“哟嗬,以下犯人啊你,是不是看师父现在没醒来没人管,就露出你的真面目以下犯上了?来来来,让师兄教育教育你这不成器的知道么子叫师不在兄为父。” “idiot。” 毛珌琫面无表情双手一扣,转动着手腕子。 “你先晓得我这话是么子意思才来跟我讲师不在兄为父吧,师兄。” 何洛呸的一声,抢身上前就是一记黑虎掏心。 毛珌琫侧身右腿往后拉开弓势,双手交叉在胸前一摆架住了何洛的手,用力一格绞,师兄弟两个就在师父那间小屋子里打了起来。 他两个又要顾忌莫打击撞倒了东西,又想将对方狠揍一顿,结果束手束脚的放不开,渐渐都起了收手的心思时有人蹬蹬蹬上门来问:“何师傅在不在?外头来了个女的找。” 何洛呆了一下,毛珌琫趁着他发呆,扣着师兄的手一把把手扭到了他背后将师兄压在桌子上后,何洛抬腿后踢,毛珌琫赶紧松手往后跳开一大步,拉出防卸姿势。 “滚滚滚,刚才不算,等我回来再跟你重新比划。”何洛拍了拍脸,嘶了一声,暗骂这小子下手真重,开了门下楼。 毛珌琫啧啧的摇头,跟在后头出了房。 何洛来到楼下,见是扎了两根辫子的金桂吃了一惊,金桂显然很焦急,一见到何洛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奔上前急声道:“何师傅,你快想想办法,小姐她不听劝,晚上想要去探叶公馆。” 何洛一把将金桂按在凳子上坐下,毛珌琫倒了茶水不出声递过去。两人听到这话,都震惊了一把。 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居然突然要去做梁上君子的勾当?这也太……让人惊讶不解了。 金桂接了小声道声谢,喝了几口凉茶稳定了一下情绪:“今天下午,隔壁的叶公馆突然开进几个大卡车,小姐在窗子前看书,凑巧就看到了,觉得打头的车子下来的人眼熟,喊我看是不是晏先生。” “我还笑小姐眼花了,结果小姐较了劲,一个劲盯着那头看着,过了不久,小姐一脸震惊,跟我说看到老爷过去了。” “我和小姐在窗子边守了蛮久,天擦黑才看到老爷和晏先生出来,有说有笑,他们一走,好多带枪的护卫就把门和院子守住了。小姐当时还没得么子,刚才呷完饭在路上,老爷说有事坐着车走了,小姐突然就说晚上要去隔壁公馆看看。” “小姐娇生惯养的,哪里晚上单独出去过,更不晓得怎么爬墙,我急死了,怎么劝也劝不听,只好把小姐打晕了。”说到这里,金桂都快哭出来了,她腿一软就往地上要跪,被何洛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施力压下她的反抗,将金桂重新按回凳子里坐下。 “我怕得要死,这个事又不敢跟少爷和太太讲,要是晓得了,怕会把小姐关起来。小姐又是个犟脾气,犟起来哪个讲话都不听,我、我也是急得没法子了想到何师傅,何师傅,小姐喜欢你,肯定肯听你的劝,我求求你,想想办法帮我劝住小姐吧,我给你磕头了。” 金桂又要跪,有防范的何洛再次按住她。 毛珌琫不晓得具体的情况,便在一边没有出声,只看着师兄沉声安慰金桂:“金桂你莫急,你打晕聂小姐是多久前的事?关府到我这里有一段路,就是叫车过来,我跟你过去,一来一去花的时间也不算短,只怕聂小姐这段时间里已经醒来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我怕小姐醒来趁我不在跑去隔壁公馆犯险,我……我就把小姐捆起来了。” 金桂话一说完,何洛跟毛珌琫都呆住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想:这佣人也太大胆了吧?这才是真正的以下犯上啊。 师兄弟两个心有灵犀的对视一眼,又各自不屑的别开头,别开了毛珌琫又回过头。 “这么晚,师兄一个男子进去关府找聂小姐不妥当,要不这样,师兄你写个信让金桂带回去劝劝聂小姐。” 何洛正好也考虑到这个,闻言哼一声,但还是点点头。 金桂也是病急乱投医,听到这话才惊醒过来自己晚上因为小姐执意冒险而寻求年轻的何师傅帮助确实很不妥当,还好何师傅跟毛师傅稳重,一句话点醒了自己。 金桂一脸愧色,当小姐说要夜探隔壁叶府时,金桂几乎没吓得魂魄离体。 她当时打晕了小姐,手脚都在发软,想告诉少爷,可想起小姐对少爷的不喜,而且少爷要是晓得了,老爷肯定不久也会晓得,老爷是宠小姐,可小姐这样的举动分明是怀疑老爷做事啊,小姐又不是他亲生的,如果因为这个事让老爷对小姐有了想法,她以后在关府还怎么过日子? 金桂急得不得了,最后眼前一亮,想到了何师傅。 这是小姐喜欢的人,只要请何师傅来劝说小姐,小姐应该能听得进吧? 毛珌琫这么一点,顿时就让急晕的金桂清醒过来。 ——还好何师傅和毛师傅可靠,没有同意自己的点子,要不然她真的要羞愤得撞死过去,哪有脸再见小姐。 何洛不管金桂愧疚又庆幸的眼神,赶紧写了信交给金桂,想想不放心,又跟到门外追上金桂。 “太晚了,你一个女子单独回去不安全,我送你过去。” “我在外头呆一会儿,要是聂小姐不肯信,你再来找我。要不,能想办法支开后门的门子让聂小姐见我一面,我就当面劝劝她。” 金桂听了,嗯了一声,这回没忍住,语带哽咽的道:“谢谢你,何师傅。” 第175章 有玄机 毛珌琫跟在后头出来,听到这话看了他师兄一眼,然后在金桂看不到的角度递了把盒子枪和菜刀过去。 虽然不晓得白天接货到底有什么内幕,但依照他们几年的相处,毛珌琫觉得他师兄应该是动了心思要去探一探那个神秘的叶府。 何洛接过东西藏在身上,用眼神说了个谢字就跟金桂走了,毛珌琫看下怀表,时间也不早了,那头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他又叮嘱唐四爷派来保护的士兵守好师父,自己也上了车离开。 聂璇气得要死的同时,又有些感动。 她没想到金桂看着听话得很,居然会做出打晕自己、还把自己绑起来堵上嘴的事。 可气过一阵后冷静下来,想起金桂的劝说和害怕,也晓得自己是冲动了。她看着门,心想金桂怎么还不回来?她这是去哪了做什么了?难道把自己想偷偷去隔壁的事告诉舅舅他们了?这么一想,聂璇又自己否认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人来敲门找她,可见金桂并没有告诉这屋子里的人,可她大晚上的消失了这么久,莫非……她代替自己偷偷跑去隔壁公馆了? 这么一想,聂璇的心又紧紧的攥了起来。 隔壁守卫森严,金桂要是被发现,也不晓得会有么子后果在等她。 不行!她不能傻等着,她得想办法去找金桂! 金桂绑得实,除了用衣服,还拆了蚊账上的流苏绳子在上头又绑了一圈,聂璇挣扎努力了大半天才只挣松动了一点,就在她休息了一下又继续奋斗时门外传来弱弱的声音,带着点儿试探:“小姐?” 是金桂。金桂回来了! 聂璇松了好大一口气,就看着门被推开后金桂火速关上门。 金桂对上聂璇倒映着灯光显得分外明亮的眼神就是一抖,她吓得不行,腿都在发软,但好歹撑住了,一步一步挪到床前小心翼翼的跟聂璇跪下道歉,随后哭着一边给聂璇解绳子一边把她病急乱投医、去找了何师傅来的事儿一股脑儿说了个底朝天。 聂璇又是震惊又是生气,听到何师傅竟然来了,在后门外头等着,心里又浮上一缕甜蜜。 何师傅心里应该还是有自己的吧?不然哪会关心自己的死活? 紧接着又想起何师傅说到舅舅时流露出来的仇恨,聂璇的一腔高兴又变成了黄连。 何洛穿着棉袄在后门不远的阴影里站着关注着,天寒地冻的,风直往衣服里灌,虽然眼睛看不到周围动静,但何洛感觉着黑暗的地方除了自己还有别的人也在窥视着关府。 等了好一阵,后门隐隐有说话声,随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聂璇出不来,出来的是金桂,何洛趁她走到附近探头晃脑的,伸手一把将金桂拉到阴影里来。 金桂吓得差点儿喊出来,还好反映快,自己捂住了嘴,听到熟悉的声音说“是我”后松了一大口气,她刚想开口,何洛抢先一步。 “要你家小姐千万莫出来,关府外头似乎藏了不少人在注意着动静,不晓得他们的来路,切莫任性乱来。你和聂小姐讲,隔壁的事我去探,有莫得发现我明天上工时递纸条告诉她。” 说完何洛就走,金桂轻猫猫的喊何师傅何师傅,等不到回应,金桂只好转回身回去跟聂璇回报这事。 何洛有功夫在手,他理着墙角走,能感觉到身后缀上了一两个人物。对方显然也身怀武艺,快速移动时并没有发出声音,何洛冷笑一声故意走出老远,还喊了个车,后头的人大概看他坐上车是真的要离开,便站在巷子口远远的盯着,直等车子跑出两个街口了,何洛才喊师傅调头。 隔着距离下了车,何洛谨慎的再次搜找感觉了一下周围,叶公馆这边显然也不平静,暗藏偷看的人也有好几拔,何洛只想了一下便明白了为么子。 关府现在在风浪口尖,白天的收货动作不小,江湖人耳目聪明,既然盯着关府,自然就会盯上这批货的动静。 想到这里何洛不由得庆幸:好险,还好聂小姐没有真的出来,否则只怕这叶公馆的墙还莫摸到,她就有可能先被江湖人请去做人质跟关大先生讲价钱了。 不是他夸自己,单打独斗他并不畏惧任何江湖人物,但聂小姐那样的娇小姐在身侧,就成了他的弱点,也拖累他出手。 想到这里何洛呼了口气,看向夜幕沉沉里的叶公馆,眼瞳突然一缩。 夜幕下,叶公馆的墙上有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何洛摸出菜刀,又弄出毛珌琫同时塞给自己的布蒙上脸,警惕着周围的动静后如同灵猫一样翻进了墙里。 叶府的构造和关府的一样,也是欧式建筑,但来往巡逻的护卫并不如关府多,主人家听说是姓叶,做茶叶丝绸肥皂等生意,也是有钱得很的人,这样的人物,跟关大先生有么子关系?居然会同意他把货放到他屋里,就不怕屋里人反对嫌弃? 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正常,何洛侧耳倾听着动静,叶府看似没什么巡逻的人,但暗里或轻或重或缓或急的呼吸声却并不少。何洛听了一会儿便反应过来,心里骂了句老狐狸。 看守叶府的人不是庸才,反而聪明得很,把护卫都化到暗处埋伏在可攻可守的险要位置隐藏起来,一般人难得发现,表面看着松懈,但若有肖小,就等自己送入虎口,逃不掉。 这叶府,有点古怪。 想到了这点,何洛不敢轻举妄动,静静的压下呼吸躲在暗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动树枝花丛的唰唰声,忽然有咕咕的不连惯的鸽声弱弱的在夜风里响起,何洛将身体伏得更低了。 这是探哨,大概是判断出安全,不一会儿便有布料的轻响,仗着良好的眼睛,何洛好一会儿从夜色里分辨出三个身影小心的摸着道往叶府那边过去。 这三人摸到了拱门口,蓦的几声破空的咻咻声接二连三响起,三个人中有人骂了句‘他娘’便没了音,接着便是倒地声。何洛心头一跳,屏住了呼吸死死的盯着门口动静。 几条黑影迅速从藏身的假山花丛后钻出来,像拖死狗一样把那三个人拖走,何洛仅听到他们低声说了句:“大老板果然料事如神。” 看样子对方有备而来,怕是晓得东西拉进叶府打眼,才施行这招瓮中捉鳖。 何洛蹲伏在树下,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是闯上一闯呢,还是脱身而去等他日再来。 但若他日再来,关大先生的货转了个地方,来了也莫用。若加强戒备,自己怕也进去不得,既然来了,就趁着这股子劲,还是闯一把试试。 何洛想明白,握着刀趁着那几人拖动入侵者的动静,一溜烟的在别的埋伏者发现自己前往拱门处换了更近的一处藏身点,手在地上摸啊摸的,摸到了一块小石头。他拿起这个石头,凑到眼皮子底下细细的用手摸索起来。 夜晚用不了眼睛,对一般人而言很不方便,何洛干脆闭上了眼,一边摸一边用心感受着石头的纹路、形状。良久,他觉得把这石头摸得清楚了,心里对眯灵的地方也有了底,便拿着菜刀用手指夹着,戳了指尖一下沾了一丁点血,感受着左手拇指下的地方,用菜刀尖扎下去。 约摸着快一个小时后,一处廊柱下的一团黑暗里有极淡的红色光芒一闪而过,随后那处空气像是动了动,又恢复了平静。 这是何洛第一次将点灵术与去岁术使用在自己跟一块石头身上。他揣着石头深吸了一口气,不再躲躲藏藏,而是现身抄廊,像这户人家的人那样正常走动。 黑暗里有轻微之极的响动,但马上又趋于平静,似乎埋伏的人没有看到何洛似的,何洛走到了门口,甚至回身望了望都没看到动静,不由得心下一喜:看样子点灵自己让石头的气机同化自己果然有用,这就好像彩门的幻术一叶障目? 没有细想下去,何洛趁着这大好的机会往叶府那边靠近,一路上的暗处都隐藏了人,何洛甚至能感觉到隐隐的杀机,一楼的门窗都关紧了,好在二楼有处窗微微开了一条缝,何洛便攀着墙壁往二楼爬。 小心的探明白屋子里头没有人,何洛翻身进了屋又掩上窗,极为警惕的将刀握紧了探查四周。 一圈下来,这个屋子里虽然摆了床和家具,但冷冷清清,并没有人住的样子,何洛只觉得违和,但想不出哪里不对,他走到门口,拉开一条缝观看外头的情形。 缝一开,便有光亮隐隐占据了何洛的视线。何洛仔细一看,亮光似乎是在楼下,像是被么子东西罩围住,形成一道直线,微弱得很,难怪在外头时一楼一片黑,还以为人睡下了,其实并没有,只是不让外头发现里边的动静罢了。 这叶府,有问题。 何洛想到关大先生的货和晏先生的态度,神情凝重的眯起了眼睛。 第176章 尿骚味儿 何洛很谨慎,透过门缝看着走廊并没有人把守,但他还是没有马上行动。 就在他等了很长一阵,准备推门而出,楼梯口忽然出现了几个鬼魅一样的身影。 四个汉子身形矮小,也是何洛眼睛好,带上门前的那一瞬把他们的样子隐约看了个清楚,成年人的面孔,身体却像个孩子,显然是侏儒。他们走路几乎无声,每人手上拿着刀。 隔着门,何洛放缓了呼吸偷听,这四人显然是在巡逻,从靠里的一间开始查看,灵敏的耳朵能听到他们开门关门的那一丝非常轻微的响动。除了门动的响声,还有一种极微弱的铮响响了一次,何洛猜不出那是么子,听着声音渐近,他看了看,如同灵猫一样窜上了床顶,四肢一张,身体微微下陷,脚尖和手指扣住了床柱顶,整个人像陷进了上方帐顶里化为了一体。 要不是他手长脚长功夫好,这样的躲藏方式根本不可能实现。 就在何洛藏好不久,门被推开了,何洛的耳朵动了动,全神贯注的竖了起来。 四个侏儒一开门,其中一人忽然疑惑的嗯了一声。 “有生人的气味!奇怪,还有泥土味儿……” 闻言何洛心脏一紧,差点儿呼吸就要出岔,好在他反应极快,稳住了。 四个人暂时还在门口,另一个声音道:“门上的细线没有断,人怕是还在屋里或跑了,赶紧招呼狗子找。” 说完有摇铃声响起,何洛心下大急,但这个时候反而晓得要越镇定越好,说不定对方是借着这方话让自己傻乎乎的被吓出去。 果不其然,铃响后等了一阵,有其他的人上来了,问发生么子事,一开始出声的那个侏儒道:“有人潜进来了,我们乍了一乍,莫得动静,对方要么是个老理手,要么就已经从窗户出去了,赶紧通知老板一声,把屋里院子里都翻一下。” 来人声音粗犷一些,不满的道:“要不是那个姓晏的犯蠢,大摇大摆的开车送货进来,哪里会引来这么多江湖人,娘的,伪君子,看着就想扒了他的皮让他学狗叫。” 其余人不出声,随后便各去叫人。 这个人嘴上骂得难听,铮铮铮的绷断了三根线和几个侏儒们举着油灯进了屋,何洛赶紧屏住了呼吸,意识放缓让自己想像着冬天的蛇或龟,进入一种玄妙的半睡半清醒的状态。 这种龟息状态之下,何洛看不到,但脑子里却出现一个画面,一个脸上微微长着络腮胡子的侏儒走在前,像狗一样耸动着鼻子在空气里四处嗅闻,而其他的侏儒与三个持枪汉子则轻巧的拉开柜子门,趴在床底检查各种能藏人的地方,甚至有人还探身到床里一把扯开被子确认了没人这才缩回去。 “你们看,这屋子是哪个检查的,怎么留了丝缝莫关死?难怪会被人摸进来。” “上头是有气味,这人怕是发现门上缠的铁丝了,怕惊动我们又从原路退出去了。” “快搜院子。” 他们几人在窗户边打量了一番后急急离开,何洛感觉得到闻得到气味的那个侏儒疑迟了一下,在空气里再次嗅了嗅,似乎有打算重新搜一下屋子,然而别人发现这人的落后,喊了一声,他顿了顿,眼神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后还是跟着出去了。 好险。 何洛心道,承受着整个身体重量的十指与两个脚尖渐渐不堪重负,沉重中生出酸涩,何洛无视了去,人却不敢松懈半分,仍然龟息在床顶帐子里不敢动弹。 他小心谨慎得不得了,果不其然对方突然又杀了个回马枪,这回甚至真的牵了狗进来。 虽然看不到,但何洛听着呼哧呼哧散发涎腥的呼吸声心里判断出这是条猛犬,只怕还是喂养生肉长大的斗犬。只是这狗并不狂吠,只发出粗重的呼吸声,想来应该是嘴上被套了套子。 发现入侵者,不是更应该让狗取了嘴套搜找更好更安全?为么子狗套这种时候都不取下来呢? 何洛心里疑问。 对方明显不晓得何洛的心里所想,只唤狗:“阿黑,人是不是在屋里?快去找他找出来。只要找出来了,你想怎么呷就怎么呷。” !!! 何洛差一点叫这句话破了功。 他震惊无比,脑子里一直响起“只要找出来了,你想怎么呷就怎么呷”这句话。娘的,这里的人还是人吗?心肠竟然如此歹毒! 可容不得何洛多想,那只狗兴奋得很,在屋子里窜跑起来,根据它的脚步声,先是在门口停下嗅了一番,接着串到了窗户那儿,没呆多久就直奔大床而来。 何洛一颗心霎时绷到了极致。 脑子里催眠似的不停的道:闻不到我、闻不到我、你闻不到我…… 那狗嗖的串上了床。 有人道:“不对呀,我刚才抖了被子,床上和被子里根本莫得藏人的地方,这狗怎么跑床上去了?” “莫非这帐子顶上躲了人?” “不可能吧,上头又莫得板子,帐子布能承得住人重?江湖的高手再厉害,也不能把自己缩得比布还轻吧?” 他们在下头疑惑,何洛紧张得心快从嘴里跳出来,一个劲的按压着心跳咬紧了牙关。 那狗在床上蹦了几下,就在有人探头的时候忽然抬起腿。 哧啦啦一阵骚臭气伴着撒尿水声在屋子里响起,还以为发现古怪的几人顿时骂开了。 “娘的死狗,居然跑床上洒尿,真秽气!” “莫看了,去外头找,那人肯定从窗户跑了!” 狗子被人大力拖下床,呜呜的随着脚步声离开了屋子,门一关上,何洛松了一口大气,他催动着已经僵得快没有知觉的手脚四肢翻身下了地,背上头上一阵冷,抬手一抹,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他又摸了摸怀里那块点了灵的石头,心道:好险,要不是自己一时灵光一闪试着点灵了自己和这石头,只怕今晚就要栽在这里了。 何洛听着外头的动静,再次移动到门边,地上有三根细丝光一闪而过,他定睛一看,是三根极细的铜丝线,想到刚才没有冒冒然推门,何洛心中又是道一句侥幸。 再次推开了一丝门缝,楼梯口和楼道上都站了带枪的汉子,正在警惕的看着周围动静,下边一楼似乎有骚动和脚步声,但戒备森严得很,何洛根本没有机会出去,只透过门缝闻到了一缕似有若无的气味。 这气味很古怪,是一种令人难闻的恶臭,就在何洛抽着鼻子想闻个清楚的时候,这气味又被阻断了,像是被人掩盖住。 下方隐约传来令何洛熟悉的声音。 “大老板,这三个人刚才在院子里头发现的,您看要怎么处理?” “真当我姓关的好欺负,当我的地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按老办法处理了。” 关大先生声音亲切温柔,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都带着浸人骨头的寒意。 “这头交给你们了,把晏先生看好,我明天再过来。” “老板放心,我们一定看好晏先生。” 听着开门声脚步声,何洛晓得怕是关大先生离开了,他掩上门退回到窗边,隔着一点子缝往外头看,不一会儿便看到有掩挡的灯光晃动着离开。 何洛判断了一下,自己今晚怕是呆下去也探不出么子消息,他想了想,忍着恶心退到床边,摸了一手湿漉漉的被子,便将沾湿的手往自己露在外的手上脖子上擦,一边擦一边心里直骂娘。从关伭山骂到侏儒,从侏儒骂到日本人、孙世庆,最后骂到撒尿的狗,在心里把那只狗剁成了碎块又是做狗肉火锅又是熬狗头蛋,最后直在床帐上、床下头又躲过两波检查,听到更夫打了三更的梆子,外头院子里的狗低吠撕咬与闷声惨呼都消失得无踪,这才跳出窗子,仗着身上的点灵与狗尿骚味及自己的好身手翻墙大摇大摆的跑了。 屋子里士兵们在轮流值班儿,见到何师傅回来连声打招呼,等何洛进了屋,几个士兵低声交谈:“你们闻到了莫有?何师傅身上好像有臭味儿?” 其他几个人点头,有人迟疑说:“像是尿骚气?” 不等他们几个点头,熬药的士兵直摇头:“何师傅这么大个人,又不是傻子,不可能自己尿在身上吧?” 隔着门脱了衣裳准备打水洗手洗脸的何洛:“……” 尿你奶奶个熊! 何洛气得想把手里的木盆给摔了,就听到头顶上噗哧一声笑。 他一激灵,抬头往上一看,顿时惊喜得忘记了这回事:“师父,你醒了!” 伍三思靠在栏杆上,看着下头徒弟一脸高兴点点头,然后抬手皱脸在鼻子面前扇了几下。 “你掉尿坑里了?怎么这么臭?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蠢徒?这么多年身手还这么差,连个尿坑都躲不开,太丢为师的脸了,快点子去洗干净。快去。” 何洛说不出话来,给气得。 第177章 追查 毛珌琫还不晓得自家师父马上要醒,他坐着车去了警察局。 唐四爷正好慢一步到,两个人便一块儿往里头走。 存放尸体的地方在地下,苗氏祖孙已经在里头,祖孙两站在台子边,眼里满是对兽人那具尸体的感兴趣。 “苗老先生,毛师傅,你们是行家,这两具尸体就交给你们了。你们看哪个负责哪一具?” 唐四爷也不客气,将决定权直接交给两个师傅。毛珌琫早看到苗老先生的眼神,自然的往那具像裹了黑油一样的尸体边一站。 “苗老先生经验足,小子不才,就选这具了。” 苗老先生跟孙子都看向毛珌琫,两对黑森森像死人的一样的眼着实让毛珌琫心里凉了一下,尤其那个苗万里,僵硬的弯起嘴角像是笑了一下,配合着解剖台和死尸,活脱脱就像个从阴间还魂的死人。 毛珌琫幸得这么些年一直面无表情,因此被苗万里表情给吓得手里烟抖了一下的唐四爷一点也没查觉到不对,反而对镇定自若拿过衣服往身上套的二师兄心下多出了一丝佩服。 不愧是自己看上的门派,果然名师出高徒,这份气场,这份冷静,非常人可有也。 唐四爷全不觉自己的眼睛糊上了一米厚的滤镜,在看到毛珌琫淡定的拿起斧子给黑尸开胸掰骨时,佩服心更上了一层楼。 那层黑色的黏液也不晓得到底是么子,滑溜溜的,一开了膛,一股难闻的恶臭忽然在空间并不算大的屋子里散开,饶是唐四爷镇定,都被这气味薰得差点变脸色。 毛珌琫看着打开的胸腔,仿佛在看假人似的,分外冷静:“四爷,这人胸肚里的内脏全是黑的,还积有黑水。” 唐四爷刚抬步要走过去,毛珌琫又道:“不对,有东西。” 这下刚穿好衣服准备拿刀的苗氏祖孙也不做事了,凑近来看毛珌琫发现了么子。 毛珌琫在一溜的工具当中挑了个长约一米的细镊子,伸进胸腔的积水里搅动了几下,几人便看到黑色的积水中有长丝线一样的血红的东西上下翻滚着,像是感觉到了危险,很快又沉入了黑水里。 “像是蛊。” 苗老先生突然开口。 毛珌琫已经从何洛那里听过关于苗老先生家族事业的猜测,因此接口道:“老先生的意思,这是苗蛊?” “后生崽有眼力,竟然晓得苗蛊。”苗老先生一惊,马上恢复了阴森森的难看模样,然而眼色里看向毛珌琫时带上了一丝巧妙的打量。 唐四爷凝眉看着被镊子夹起来的一条在空中微微扭动后不动的红线,只觉得恶心又可怕,听到苗蛊更是皱了皱眉。 他幼年生活在深山老林山匪村子,自然是听过苗蛊的,只是从来没有见识过,没想到人生三十年,突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这种东西。 这种恶心的虫子是怎么进入人的身体,又怎么控制人体的?刚才竟然还能动,可见人死透了这蛊还没有死,生命力是这么顽强的吗? 苗老先生转回自己负责的台子举起刀:“只怕这个身体里头也会有蛊虫。” “先把那虫放瓶子里保存好,等这这解剖来找找看有莫得,看是不是一样的。” 毛珌琫沉吟不语,他心里奇怪:一但寄生的宿主死亡,按理来讲这蛊虫应该也会跟着死去的,但这黑色的水里的虫子竟然还活着,也太古怪了。这到底是么子虫?这个人浑身会分泌臭黑的油液一样的东西包裹自己,是不是和这个虫有关系? 不知怎的,毛珌琫忽然想起在医院墙壁上挂着偷听的一段事来,关大先生说到石傀,他们猜可能是北边的一种黑色的神水。 这个人身上的黑液,还真和听说来的神水很像。 他一时搞不懂这两者是不是有关联,拿起刀又镇定的割下心肝肺一一检查,所有的器官,包括这个人的血肉都黑透黑透的,甚至骨头都黑得发亮得有点透明了。 实在是古怪。 毛珌琫下手稳,唐四爷像在看一场行云流水的解剖手术,带着邪恶和美感,倒一时忘记了恶心,他这边进行得有条不紊,旁边苗氏祖孙动作也不慢。 这边的黑尸看着滑蚀,但刀子下去尸体是个软的好剖开的,反观那个狼人尸体,锋利的斧子轻易的划开了她的表面皮肤,然而接触到骨头时就像碰到了金属,发出锵锵金戈之声,苗老先生用力,那斧子都硬是划不下去。 唐四爷喊来两个力大无穷的士兵,让他们轮番上阵解剖这女尸,然而两个大汉累得满头大汗,骨头和筋竟然都没有断裂,这下子气氛凝重起来,一直没出声的苗万里突然开口:“骨头筋切不断,那就割肉。” 毛珌琫顿时看向唐四爷。 唐四爷可不是何洛,跟未来的二师兄还莫得一点默契,根本没明白毛师傅眼神的意思,见状毛珌琫只好开口道:“四爷,场面可能不太好看,你要不在别的屋子等,剖好了我上去喊你。” 他这么委婉一说,唐四爷才反应过来,摆手道:“我唐某带兵打仗死人看多了,莫得事。” 既然唐四爷不介意,毛珌琫便也不再出声,苗老先生退开到一边,这回让操刀的是苗万里。 苗万里戴着洋医生用的手套,先是从头到脚把女尸看个遍,随后伸手从她的头一直往下捏,女子赤身果体的,他好像在捏个假人一样,神色变都没有变,最后站在工具前,挑了锋利的手术刀。 苗万里这个青年看着像个活死人,手却非常的稳,下刀子一点犹豫也没有,就像在脱衣服一样的自然,随着他手起刀落,女尸的皮肉被漂亮的跟骨头分开来,甚至还从血肉里把神经血管等都剔了出来,站在台前的几人看着心里都不舒服,毛珌琫的眼睛盯着那把刀起起落落,随手拿着旁边的记录本子写下其中的疑点。 一, 女尸血肉呈暗红色,肌理分明,血液呈黑色半凝固状。 二, 骨头呈现黑蓝色,质硬,砍之有金戈之声,蛮力都不能断。 三, 筋呈黑灰色,如同骨头,割不开,切不烂…… 他记得很快,唐四爷看久了剖尸看得心里难受,一转头就看到二师兄在本子上写写记记,于伸头过去一看,不由得挑眉。 这具尸体解剖得特别彻底,等完全把肉、骨、筋、膜、血管等分离,已经是四更天了,但幸不辱命的是最终在这女子的脑浆里发现了一个虫卵一样的东西。 站了一夜,便是毛珌琫都觉得有点子扛不住,反观苗氏祖孙一脸若无其事。 苗老先生看唐四爷拿着装虫卵的瓶子在光下照着看,便给他解释:“这种浅浅粉色的虫卵老夫出道几十年,便是家族里也未曾听说过,只怕是人潜心研究出来的新品,四爷可否让老夫带回去仔细研究?” 唐四爷摇摇头放下瓶子:“蛊术我记得乃是蛊门秘术,也是属于巫术的一种,日本人按理是不懂得这些的,苗老,你在湘西蛮有名气,苗家也是大家,不是我唐某怀疑苗家人,而是就这件事来看,我怀疑日本人可能早些年潜伏拜师进了蛊门,否则如何解释这个古怪的尸体里发现的东西?” 也不晓得是不是毛珌琫站久了看久了眼花了,总觉得唐四爷这话说出来后苗氏祖孙青白的脸色又青上了一分。 良久,苗万里道:“我们苗家做的么子行当四爷想必清楚。” 苗老先生在一边也点头,他忽然叹了口气:“我们苗家的这个行当,想来四爷和毛师傅也多少有耳闻,必须具备有两个条件:一胆子大,二是身体好。而且,必须拜师。赶尸匠从不乱收徒弟。学徒由家长先立字据,接着赶尸匠必须面试。一般来讲,要看满16岁,身高1.7米以上,同时还有一个十分特殊的条件,相貌要长得丑一点。应试者望着当空的太阳,然后旋转,接着突然停下,要你马上分辨东西南北,倘若分不出,则不能录用。” “这些年随着洋人入关,交通也比从前不知道好多少,我们这行的营生,是越来越艰难,这几十年里收徒都不像从前好收,所以四爷这点子担心虽然有道理,但也不大可能。不过老夫还是会通知族里,把这一甲子的收徒好生捋一到。” 毛珌琫看着瓶子若有所思。 他到是觉得,虽然赶尸匠是巫蛊一支,这发现的蛊虫倒不如让真正玩蛊的行家来判断,故而看向唐四爷:“四爷,在下有建议,不知四爷认不认得蛊门中人?她们专业制蛊用蛊,只怕看到这虫子虫卵会看出来历。” 苗万里嗯的表示同意,这个年轻人这晚难得的再次开口:“制蛊需用心或心头血,像这种控人的肉蛊一般来讲更需要施蛊人自身的血肉养活。一般蛊死施蛊人会受反噬,要我看,这个人怕是受伤不会轻。” 唐四爷马上明白了他未完的意思:查找药铺抓药的情况,怕是能找出点线索。 他一拍掌,马上就着手让人去江湖发贴请蛊师同时全城盘查药局药铺医院来。 第178章 滕咒阿婆出山 蛊师并不是那么好请的,主要是这个江湖门派的人少,并且低调、神秘,多居于湘西山寨里,因为职业的关系,他们又特别讲究干净,所以省城所知的蛊师非常少。但唐四爷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许出了重金,很快的,江湖上一道聘令便传扬了开。 唐四爷这边的举动扈老十和范十九爷清楚得很,扈老十听闻王长贵失踪,赶紧去找范十九,然而走了几次都扑了个空,他倒也理解,这范十九爷跟王当家的关系好,蛮多时候看两人相处就跟亲兄弟似的,心里感叹,这范十九爷真是有情有义,希望这王长贵莫出事儿。 江湖人都盯着关府,扈老十也探过,后头还让手下的弟兄盯着,关府隔壁进车的事儿扈老十也得了消息,呷了晚饭他就寻思着再次来寻范十九爷,这个时候的范十九却是在小二金的屋里。 王长贵一失踪,范十九爷急了一番便想起了小二金,哪想到小二金又马上被唐四爷给请了去,他去请人扑了个空,自己下了重金换了个假名儿悬赏王长贵的下落,可到底坐立不安,催着人在小二金的住处外守着,时不时就要听下消息,好不容易等到了小二金回去的信,范十九爷饭都顾不得呷,便提了重礼匆匆赶了过去。 小二金这次算不出东西心里烦得很,就算范十九爷上门都没给个好脸色,等听到想请自己算一卦寻人,小二金直接便摇头拒绝了。 “这个事不是我不帮你,四爷这回请了我去算了,根本算不出来,我们金门这行是窥探天机的,这回对方连天机都能摒掉,可见对方手段高明,超出我小二金老远啊。” 他看不见,但直觉比常人更厉害,说完话感觉到沉默,便晓得范十九爷怕是有想法,小二金心下有点子不舒服,但脸上不露出来,只长叹一声道:“我算不出来就算了,唐四爷后来又请了沈师傅,结果也莫得用。 十九爷,你给我交个底儿,王当家的失踪,你这么着急做么子?” 范十九爷确实是有点子不信小二金的话。小二金是哪个?省城响当当的金门人物,从来莫有失过手,可这会居然说他算不出来,打死范十九爷也是不肯信的。 只是小二金接着提到了沈师傅,范十九爷心下一动,对自己的不信任动摇起来。 算命批八字和占星虽然同为金门,但同样也是竞争对手,一般都不愿意提到对方,但小二金这会子却苦笑着说出这样的话,范十九爷再想下唐四爷平常的作风,明白自己怕是急躁之下乱怪了人。 “王当家的是我拜把子的生死之交的兄弟。王当家的失踪,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不瞒二金爷,早年我义气斗狠,伤过身子,此生是不可能有崽的了,这也是我一直莫有娶亲的原因,王当家的和我讲好了,他以后成了亲有了崽,就过继一个给我,你讲,我能不急?” 小二金吃了一惊,闻言想安慰又不好安慰,想了想道:“找人也是一桩功德,这样吧,我还是给你算一回,要是算不出来,我也莫得法子了,四爷那边倒是请得能人在追查这个案子,或许那头会有蛛丝马迹,要是我这边不成,你看想办法跟唐四爷求个情,可能能从那头得信也莫一定。” 听了小二金这话,范十九爷感激得很,晓得小二金看不见也还是站起来恭恭整整给他行了个躬身大礼。 小二金很慎重,洗净了手又点了香,又问清范十九爷本名和王长贵的名字,这才用了蓍草,一边占卜一边口里喃喃念:“假尔泰龟有常格,尔筮[sh&igrave;]有常,其官姓*名*,今日有**事,未知可否。爰[yu&aacute;n]质所疑于神于灵,吉凶得失,悔吝忧考,唯尔有神,尚明告之。” 按说蓍草占卜的第一步,是要从五十根蓍草中取出一根来放置一边,只用四十九根参与演算,范十九爷也明明看到那一根蓍草被小二金放在一边的桌上,然而等一变二变三变完成,小二金脸色一变,说少了一根,演算不对。他伸手去摸那根拿出来的蓍草,桌子上却根本看不到踪迹,只有茶壶茶杯摆在那里。 两个人再三确认莫有动过草、又把所有的草重新数了一遍后都陷入了沉默。 最后十九爷脸色难看的拿出一个如意花纹小袋子放到桌上,起身告辞。 关上门的时候,十九爷隐隐听到门后传来一声轻叹。 他怀着满腹的焦急回到酒楼,听到掌柜的讲扈老十又来找他,等了一阵子见没等到人便走了的事儿也没放在心上,全副心思分成了两半,一半担心王当家的的安危,一半儿则在寻思如何求到唐四爷那儿去探听情况。 扈老十找了好多回都见不到范十九爷个人影,心里也生出了烦闷,同时还有一丝怀疑:就算是拜把子兄弟,范十九爷这也特上心了吧?还是说范十九这人面上答应着自己合作,实际上另外打着盘算想利用自己? 想想也是,他两人都是江湖人,隔门隔派的,都是为了利益才临时混在一起,人家有算盘也是正常,倒是他扈老十犯憨,把人想得太好了。 还好想清楚这点还不晚。 扈老十心情不好,回到屋后有兄弟在等着,跟他低语晚上有人要夜探叶府的事儿,扈老十想到孙论坛关府的事,沉着脸摇头:“姓关的货跟我们莫得关系,让那些贪心的莫得道义的去犯险去,你们只管盯紧了关府和姓关的府上的每个人,稳着点莫乱来。” 他手下的兄弟也觉得扈老十说得对,点头表了态后便走了。 这夜扈老十睡不太着,翻来覆去的,直到过了三更才有了睡意,然而天还未亮就被敲门声喊了起来。 进来的兄弟也不讲废话,直接就跟扈老十讲了个大消息:“唐四爷又下聘赏了,这回重金,这个数求人,请蛊门的蛊师。” “大哥,我记得咱们阿婆就是蛊师,”这兄弟两手五指一张一合,口气掩饰不住兴奋,随后压低了声音。“这回唐四爷给一百两金,哎,十哥,你先听我讲完,这消息来得真,不骗你,听说就是请蛊师去认蛊。” 扈老十听了眼神更怀疑。 “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只认个蛊就能得这么多金子?” 见老十不信,这个兄弟急了,想了想下了决心拍开老十推自己出门的手,一只脚卡在门槛里小声急道:“大哥你记得孙府里的尸体不?听说晚上在警察局剖了,发现了蛊虫。你也晓得唐四爷才请了苗氏祖孙做事,他们赶尸派和蛊门同出一源,发赏的时候还是他们祖孙跟着一个叫鬼才的去的会里。这消息一出来,认得人的,有关系的都起了心思,大哥,我这不是想着你养家供老人要钱?反正也就是去认个蛊,不会出么子岔子。 要不你问下阿婆愿不愿意去,我都听说了,只要验证了身份定下人,先给十锭金的定金,这么轻松的活计,错过了真的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 “十哥,你也莫觉得我多事,我来了几回,有注意到阿婆一个人在屋里的时候蛮无聊的叹气,你事多,嫂子也要做活,娃娃崽跟着嫂子,阿婆一个人真的难受,这会子是个机会,让阿婆做点子事散一下心,而且有了进项,过年你屋里也松快很多。” 扈老十想把这兄弟给踹出去,可听了后头的话腿就迟了。就在这时候楼上有响动,随后阿婆的声音响起来:“老十,你起来了啊?我好像听到别个的声音了,这么早,怕是有事,你喊他坐着聊,外头冷得很,莫把人冻坏了。” 扈老十听了这话黑着脸甩了个眼刀子给兄弟,只好打开门让他进来。 这兄弟笑嘻嘻的赶紧喊了声十哥阿娘好,搓着手一缩就坐到桌子边了。 “阿娘,我是来给我十哥介绍事做,轻松得很,老板是咱们省城的唐少帅唐四爷,出手可大方,就是这个活吧,十哥做不来,非得您出手。” 扈老十扶着滕咒阿婆下了楼,听了这话冷哼一声,跟滕咒阿婆讲:“娘,你莫听他的,您……您平时在屋里也无聊,要不这样,您坐下来也听听我这兄弟说的这个事,要是您觉得好,出去走走做下活也要得。” 那兄弟还以为老十要反对,没想到他突然改了口,呆了一下后笑着点头:“正是,这个事哪,咱们十哥空有一把子力气也莫得用,还是阿婆才能担主角儿。” 滕咒阿婆疑惑得很,她没想到老十居然细心的注意到了自己平时在屋里的事,笑着拍老十的手:“哪有么子无聊不无聊的,你和媳妇都孝顺,我喜欢得很。 只是老十,你老实讲,你遇到麻烦了?要是遇到麻烦,也莫一个人担着,我们是一屋的人,你讲出来,阿婆眼虽然不好,但还莫有七老八十的走不动,能帮你分担就帮你分担。” 她这么一讲,扈老十心里的愧疚倒是更重了一分,他想了想,故作轻松的把方才两人讲的事说了出来,末了问:“娘,就是这个事,和我莫得关系,只是兄弟看着这个钱多,活也好做,就来问一下看娘想不想接。” 滕咒阿婆不出声。 她算是个退隐的人物了,虽然老十孝顺,事事不想让她担心,但她也晓得,老十性子耿直,钱财蛮多贴了兄弟,还养着自己养着家和师父,负担哪里不重?省城又是个开销大的地方,老十在门里的位置上不上下不下,油水哪有那么多,她想帮称一把,莫给老十拖后腿添麻烦,眼下倒是个机会。 再讲了,这个事主老板是省城的少帅,她是不晓得少帅是个么子官,但听着就厉害,而且能出得起这样的大价钱,肯定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要是事做好了,说不定还能结下善缘,以后老十有了么子事,不求对方帮忙到底,照拂个一二也是好的。 想明了这层,滕咒阿婆笑道:“确实是个好事,阿婆我也还做得动,就是眼睛凑近了也看得清的,要是对方不嫌弃这个,我老婆子就走这一遭。” 第179章 碰面 “阿婆您同意了那我马上去接这个赏。” 扈老十的兄弟一蹦起来,风一样的跑了。 扈老十心里是有些担心的,阿婆眼睛不比从前,要是做活前能把眼睛治好就好了。想到这他就想到了那个何小兄弟的师傅,心下一动。 虽然一开始他对何小兄弟的师傅是个少年感到吃惊,但江湖门派里不讲年龄,而是讲能力,天纵奇才者自然身份地位会高贵很多,那少年说能给阿婆治眼,当时说好约时间,若不是这几天自己一门心思放在秘宝图上,阿婆的眼睛早就能得到治疗了,都是自己,贪财误了正事。 扈老十心里不好受,低声对滕咒阿婆道歉。 滕咒阿婆没想到老十困在这个事里头,她把老十当崽,哪能介意呢,当下好声的劝老十莫多想,母子两个讲了几句,滕咒阿婆怕老十心里挂着这个事放不开,便转移话题:“老十啊,这唐四爷是么子样的人物?你跟我讲讲。” 老十粗中有细的人物,一听就晓得阿婆怕自己难受,故意拐弯呢,便故做轻松的道:“娘,唐四爷可是咱们湘郡的少帅,他爹唐生智是咱们省的委员,外头也喊唐司令、唐督军,掌着一支老大的军队呢,现在城里到处戒严巡逻的兵,就是唐家的。” 他说完,想起阿婆接活,有些担心的问:“娘你已经好久莫有制蛊动蛊了,这答应去帮唐四爷做事,不带东西不要紧?” 滕咒阿婆晓得他说的东西是么子,温声笑:“莫要紧的,只是到时候你要陪着我,在我旁边就行。” 扈老十本身也不放心得滕咒阿婆,听了这话忙不迭的应了。 唐四爷派来的人动作很快,天刚亮不久就来了车子接人,唐四爷也重视这个事,派出的是自己的孙副官,扈老十跟滕咒阿婆坐上了车,得知这个军官是唐四爷的得力助手,心下暗暗吃惊,一边猜疑事情怕是有麻烦,一边又因为得到重视而心里舒服。 孙副官是个会来事的,态度客气亲切,又是唐委员早些年在湘西山里收伏的悍匪,聊起苗族苗寨头头是道得很,等到了警察局下车,扈老十才恍然时间居然一下子过去了。 他们一路往地下走,一边走孙副官一边提醒脚下,嘴里道:“等下子进去怕是气味不好闻,场面也不好看,要是阿婆您受不了,您就出声,可以到另外的屋等一会,我叫人拿那东西给您看。” 滕咒阿婆摇头:“要看的,蛊师辩虫是一方面,还要从中蛊的人身上看症状,才更好结合在一起做判断。孙副官不用担心老太婆,早些年年轻的时候,我也走南闯北的见识过一些大场面,不怕。”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要是不舒服您还是得开口告诉我或在场的兵,您是江湖前辈,可不能在我们唐家军这里受了委屈。” 孙副官笑道,话说得客气又漂亮,三人很快到了停尸解剖的屋子,守门的士兵行了礼,给三人递上了口罩和手套,等人都戴上了赶紧开了门。 门一开里头的气味便扑涌而来,苗氏祖孙和毛珌琫都在里头,孙副官给几人做了介绍后,扈老十只一眼就看到里头两个台子上躺着的被肢解的已经不成人形的东西,他就是个贼儿,先还没明白那些是啥子,等走到面前了正好对上凌乱的头发里显露出来的女人的眼睛和可见的嘴角鼻孔,心下一恶,克制不住肚子里就翻江捣海起来。 反观滕咒阿婆,老太太身材娇小,穿着黑色的夹棉袄子,灰白的头发工整的盘成个髻用素银簪子固定在脑后,稳如泰山面色不变,甚至还因为想看清楚伸过头凑近了去。 扈老十赶紧拉了拉滕咒阿婆的手,滕咒阿婆轻轻拍几下他手背,示意自己没得事,扈老十这才站到一边去。 毛珌琫没想到请来的是位老太太,面有点善,像是眼睛不好的尽往尸块上凑,看了苗万里一眼,苗万里根本没看室内的人,眼神只落在那具女尸的腰和狼缝合的那一截上,显然没有半分要介绍情况的意思,毛珌琫再看苗老先生,老人家坐在一边,正一双死人眼看着自己。 ……敢情人家等着他这个后生崽主动给人介绍呢。 “阿婆,”毛珌琫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上前一步。“我来和您说下情况。” 毛珌琫不爱开口说话,但真遇到了事要开口,说起来简单明了,用词造句不多,但事件的从头到尾都清清楚楚,他说了一大半儿,说到解剖发现虫的时候门又响了起来,毛珌琫被这声音打断了叙述,几人同时看向门口。 来的是唐管家,他旁边还站着个小人,毛珌琫一看赶紧上前,顾不得跟唐管家打招呼先就挡在门口道:“你怎么来了?” 银霜捧着个只有巴掌大非常精致的珐琅海棠式小圆盂,里头一汪清水养着蒜瓣儿似的水仙。她在唐公馆住着,跟二哥好些天没见到面,一见面毛珌琫都差点没认出她来。小姑娘的头发烫了,梳成了公主头,下边一卷一卷的,可爱得不得了,又穿着精致绣花的蓬蓬裙子,踩着鹿皮靴子,睁着水汪汪的眼睛依着翠生生的水苗花茎,跟个富家小姐一样。 要不是她露在口罩外的眼睛毛珌琫记得,还真一下子不会想到是银霜。 “二哥真厉害,都没看到我的脸就认出我了。”银霜笑嘻嘻的,下一秒闻到气味又皱起眉。 “我来帮忙做事的,二哥你放心,我不是来耍的。” 毛珌琫想说你一个小妹子来凑么子热闹,然而眼神落在那盆水仙上,想起她虽然小,但却是个苗蛊,便闭上了嘴,想了一下道:“你还小,莫见过死人,怕是受不了,去旁边屋里等着,我等下拿蛊过来给你看。” 毛珌琫不让步,银霜就是伸头晃脑也看不清屋里的情况,只好无奈的同意了,唐管家意外得很,没想到毛师傅看着冷冷清清木桩子似的,倒是细心得很。 他们的对话屋里的人都听到了,都看向毛珌琫。 毛珌琫全当这些人是空气,拿了装蛊的瓶子就走,门一关上,扈老十摸着胸口松了口气,他不晓得么子回事,自从进了这屋,心里头就不舒服,像是有么子在动,心跳得要比平时快,快得他有点出气不过来。 旁边一直当看客的苗万里突然回了神:“那个小姑娘是苗蛊。” 他说得很肯定,扈老十听了一惊,询问似的看向滕咒阿婆,滕咒阿婆没有出声,但也不否认。 苗万里自顾自的道:“也不晓得那么小的妹子有么子本事,祖父,我们过去看看吧。” 苗老先生站起了身,他们走在前,滕咒阿婆拉住扈老十,不出声的也跟在了后头。 银霜呆的屋子隔得不远,里头是个办公室,有柜子有桌子,还摆了单人的两张沙发,毛珌琫将瓶子摆在小桌子上,又从头跟银霜讲了事情的始尾,最后问道:“四爷要你过来的?” “不是,我是呷饭时听他讲要请蛊师,虽然我不是虫蛊蛇蛊门人,但也是苗蛊传人,三师兄和唐爹爹对我那么好,能帮上忙我就想出点子力。” 小姑娘讲话时神态轻松,毛珌琫看得出她是发自真心,心里暗暗点头,将瓶子往她那头推了推。 “那你试着看看。” 银霜也不客气,把两个瓶子打开了,伸出右手食指贴在水仙花茎上,毛珌琫仔细的盯着,就看到不一会儿非常小的一点翠点从茎上分离出来,如同活物般爬在银霜的指头上。 就在银霜将手指分别贴到装蛊的瓶口时门口传来响动,两人顿了一下看过去,就见苗氏祖孙和滕咒阿婆等人陆续走了进来。 看到苗氏祖孙和滕咒阿婆银霜背直了直,随后眼神落在扈老十身上。 毛珌琫感觉到了银霜一瞬间的戒备,不动声色的起身换位置坐到她旁边,拉着银霜站起来给她介绍人,要她喊人。 银霜感受着二哥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传来的热量,心下安定了很多,一一对着人物喊:“苗老太爷,苗大哥,滕咒阿婆,老十哥。” 苗氏祖孙僵硬的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倒是滕咒阿婆和扈老十都笑得亲切。 扈老十扶着阿婆坐下了,笑道:“银霜妹子好,我和你大哥认得,上回咱们看戏剧还见过面,你还记得不?” 他这一说银霜就想了起来,点点头,心下的戒备稍稍放松了一点,但仍贴着毛珌琫。 许是感受到这个小姑娘的不安,滕咒阿婆开口:“小姑娘,你身上的气很舒服呢,和我这老太婆不是一个路子,我这支是虫蛊,你气息好,怕是少见的植蛊?” 银霜想不到这位老太太这么厉害,竟然一口道破了自己的来历,她年纪还小,就算再古灵精怪聪明得不得了,也还少了江湖经验,吃惊就全写在了脸上。 毛珌琫不动声色的加重一点压她肩膀的力气,示意她放心,有他在,自己抢在银霜面前回了话:“姜果然是老的辣,阿婆居然一下就看出来我小妹的来历了。” 滕咒阿婆笑起来:“年轻人就是会讲话,我早年去过西广,在那头因缘际会在十万大山里头认识了一位植蛊师,银霜这小姑娘气息和那位差不多,所以老太婆我才敢这么讲。” 她虽然上了年纪,但笑起来很亲切,尤其提到了十万大山,银霜当下心里一动。 第180章 辩蛊 “阿婆去过十万大山呀,我小的时候,我阿婆带着我在那里住过哩。滕咒阿婆,等下事做完了,您能跟我讲讲您在十万大山的事么?” 银霜声音清甜,分外讨人喜欢,滕咒阿婆应了下来,扈老十在一边看着,注意到阿婆的笑容隐隐带着一丝轻松,扈老十心里一酸。是他疏忽得太厉害,阿婆平时一个人太寂寞了,自己婆娘又是个啥不懂的乡下出身,和阿婆虽然处得和协,可和阿婆除了聊他,聊自己崽,聊家里的负担,别的就谈不到一起了。 扈老十想,他自己不也是,和兄弟在一起,喝酒比试身手,那种痛快是别个不能相比的么。 想到这里,他看向漂亮的小姑娘的眼神温和了很多。 结束简单的问候,一行人把目光都放在了玻璃瓶上。银霜尊重滕咒阿婆是前辈,请她先看,至于苗氏祖孙,银霜显然不敢近身,但做为后辈不发声不好,她低着眼匆匆问过便缩到一边,苗万里不出声,倒是苗老先生居然破天荒的勾起嘴角像是笑了一下。 滕咒阿婆接过瓶子,扈老十喊士兵,问有没得放大镜,阿婆的眼睛没得那好,士兵赶紧去找放大镜,扈老十看着离自己很近的瓶子,心头那股悸动又不受控制的发作起来。 “老十,你来看,告诉我它们的形状,再闻一下气味。” 滕咒阿婆拿到放大镜并不急着动手,反而喊扈老十做事,其余人都带着疑问,视线落在扈老十这个粗汉身上。 扈老十顶着各种眼光只觉得压力特别巨大,他催眠自己不要在意不要在意,拿起瓶子仔细观察里头的虫蛊,又小心的在滕咒阿婆的指点下将瓶子置于鼻子下,闻了又闻。 “大家都是江湖人,想来对蛊门也有一定了解。传说中,蛊虫的制作方法是将各种毒性强大的毒虫放在一个密闭容器里,让它们在其中互相打斗,最后剩下来的那一只就被称为——蛊。” 随着扈老十认真做事,滕咒阿婆不急不徐的开口给在座的人忽然讲起蛊虫知识。 “外头晓得的蛊大概就是那些,还有就是我们蛊师晓得的更多的种类,但蛊出巫,世上虫子种类又多不胜数,前人能发明蛊,后人里也有天纵奇才的会研究制新蛊,填写蛊虫的种类惠及后代。所以遇到不认得的蛊了,就要靠其他的办法来辩认,毕竟蛊是众多毒虫撕杀吞噬后进化养成,虽然变了形态样子,但有些会保留吞掉的蛊虫的气味或能耐。” 滕咒阿婆这么一说,屋里的人便全都明白过来她为么子要扈老十形容过蛊虫样子后再闻气味了。 银霜甜甜的笑道:“阿婆,您懂得真多,和我阿婆一样,我阿婆也是讲,蛊虫是有气味的,所以我也想让我的小蚜闻气味。” 小姑娘软软的一说,所有人的眼光便从扈老十身上挪走,落到了小桌子上放着的水仙上。 装花的小盂色泽饱满,花纹鲜活,一看就不是个凡品,这小姑娘还穿得漂亮高级,养出来的那水仙水灵灵的极富生机,苗万里忽然上前几步,站到了桌子边空出来的位置说了句好。 苗万里戴着面巾遮住了大半的脸,说话的声音又嘶哑难听,有一眯眯像气管在空气里暴露出来的漏气声,说话时又没有特别的语调起伏,本来烧着炭盆子还算暖和的屋里因为他这句好字直接让所有人联想到死人,不由得都打了个冷颤。 见银霜害怕的缩了缩,毛珌琫想了想,抬手拍了拍便宜妹子的后背以示安慰。 扈老十很快的就把线虫的样子形容出来,他仔细的闻了很久,才不确定的道:“我闻着,似乎有一点腥香。” “这个腥像草味,又像是鱼或蛇腥?甜味则像糕点的香气,娘,我实在拿不准,闻着像有,可再闻又没有。” 扈老十一脸纠结的递过瓶子,滕咒阿婆拿着放大镜凑近瓶子眯起眼打量起瓶子里那一丝血红如线的虫子来。 “外形看像是吸血虫,但比那个虫要更细一圈的样子。” 滕咒阿婆一边看一边道,“要是用吸血虫做出来的新蛊那就麻烦了啰,大家都是湘郡人,怕是晓得岳庭湖那边经常发现有人大肚子吧?” 毛珌琫在心里摇头。 他不晓得自己是不是湘郡人,但吸血虫他肯定是莫有听过,更不晓得岳庭湖是么子地方了。 银霜显然也不晓得,疑惑的歪着头认真听着。 “这种虫,几千里来都莫得办法消灭它,而且它是个贪的,钻进人身体里,不仅吸血,血完了还要呷肉,难对付得很,我们虫蛊这行虽然拿各种毒虫入蛊,吸血虫也有人试过,但却是被禁的,因为用这种虫养出来的蛊,很可怕,血肉都不算,听说就是连人的骨头和脑髓都会呷个一干二净。寄主死了,按理讲蛊虫也是会死的,可这种吸血虫蛊听说一会子是不会的,它会想方设法离开宿体寻找新的寄主。” “而且这样的蛊因为太贪,所以很难被蛊师完全控制,反噬得厉害,蛊门有记载的,门中之人但习蛊者,是不可以碰吸血虫这东西的,它是禁蛊。” 滕咒阿婆声音冷静,可众人越听心里越发麻,等看到扈老十按滕咒阿婆的指示,拿了一根细细的长铁钉扒弄了两下那个三厘米左右长的红线虫子,结果原本一动不动的虫子忽然蜷身滚了一下后又展开身体像死去一样,众人心里皆是一寒,不由生出一个念头:这虫莫有死。 至于另一个虫卵一样的东西,饶是滕咒阿婆经验老到,都认不出来到底是么子蛊虫。 银霜等着滕咒阿婆看完了才接过手,众人听滕咒阿婆讲了这个小女孩的出身,此时倒莫得人抱着轻视的心里,再加上银霜能被请来做事,想当然是肯定有本事的,故而一众的大人反而都对这个小女孩提高了关注,想看看她到底有几斤几两重。 粉红色的虫卵带着一点透明感,身上有一圈一圈的隐白纹路,看起来很漂亮,也比吸血虫更得银霜接受。她将指头上的小绿虫放到瓶口,这小绿虫便摆动着脑袋上的两根细须慢慢往瓶子里钻。 她的虫非常小,只有米粒大小,通体翠青如同春天刚发生的那枝着一叶,触须和腿细得像是透明的,眼睛更像是针尖沾了墨水轻轻点了一下沾起的,小虫子可爱得不得了,就是爬动的姿势也小心又笨拙,像个刚学走路的奶娃娃,像苗老先生那样的人物都在心里赞了句好。 蛊门有各种蛊,苗家走的尸蛊,养出来的蛊虫不是灰就是黑,还带着尸臭,简直跟银霜养出来的据说是植蛊的蛊虫一个天一个地,便是苗老先生和死尸打了几十年交道的老江湖都不由得为那抹生机勃勃的绿色微微震动了心神。 “这是我的小蚜,跟滕咒阿婆的虫蛊不一样,我们这支植蛊是靠植物生蛊。小蚜是用水仙鳞茎生出来的,水仙的鳞茎有毒,沾了皮肤会红肿,若是呷进了嘴里则会恶心呕吐晕厥。” 那小蚜虫在主人的声音里慢慢接近了底部。 蛊师养蛊,一是供肉食,即将猪羊鸡砍碎,投入蛊虫生养寄住的缸里;一是用自己血肉,加强自身和蛊虫的联系和亲密,养得好,蛊虫才会真正肯听自己指挥使用,拿自己当主人。 在座除了毛珌琫和扈老十是门外汉,其他的人都是内行,眼看银霜闭上眼不动,便都明白这个小姑娘虽然年纪小,但养蛊制蛊只怕学得很正宗,对瓶内的蚜虫蛊掌控得住,想来用上了自己的血喂养养得虫与人的关系极为亲官,她正是通过蛊虫与蛊师的那种奇妙感应在探知蛊虫的感知。 只是瓶内的那只像吸血虫蛊一样的虫真的死了吗?若是有力气反抗,那米粒大的绿蚜蛊能赢不输?小姑娘可要控制好了,可千万莫叫她的蛊把那血线一样的虫给当补品呷了,那就麻烦了,他们可还没弄明白这虫到底是不是蛊虫呢。 就在众人的注视下,绿蚜蛊终于到了血红的虫子旁边,它好像天真单纯的孩子,挥着触角一点也没犹豫的爬上那条血吸虫,就在众人的目光里,它的触角挥动得更急了,它则像个小狗饿得狠了,要找呷的的似的,头也四处扭动着,不时用触角抵在虫子身上,像是在它身上找可以下嘴的地方。 “有草味……它呷过毒草蛊……还有肉……有自己的肉……” 银霜喃喃自语,就在此时半天没有动静的血线虫子突然如一道红色闪电缠绞住在自己身上寻找下嘴机会的绿蚜蛊,三两下便迅速将米粒大小的绿蚜蛊缠成了一个红色的小茧,仅留头顶的触角尖在外时不时动弹一小下证明它存在过。 “不好,这怕是蛊虫。”滕咒阿婆伸手就拍扈老十胸口。“不能让它呷了蛊壮大自己,老十,你忍着点子,我把你身体里的阿金叫出来帮忙。” 第181章 策反 扈老十吃了一惊,摸着胸口,那块儿随着滕咒阿婆的话音落下,里头真的像有活物忽然苏醒,从右至左顺时针转动着,快活的自胸腔的深处往皮肉钻出来。 他体内有蛊。 蛊虫在他身体里钻洞。 这两个诡异的想法一产生,扈老十打了个冷颤。 其他人因为滕咒阿婆的话都看向了扈老十,只有毛珌琫看了一眼就收回眼光继续注视着玻璃瓶里与闭目出汗的银霜,与他一起的,还有滕咒阿婆。 玻璃瓶里的红线虫蛹在不停的一鼓一收,像是里头的蚜蛊不服输的与这红线虫蛊在做激烈的斗争,银霜忽然道:“一种水……黑水……” 扈老十难受得很,隔着衣他都能摸到自己胸口的皮肤正在起起伏伏,皮下的活物似乎正在努力往外钻,他不觉得痛,只觉得一丝痒和麻,银霜这话突然一出,滕咒阿婆忽然就一巴掌拍在扈老十正按在胸口的手掌上。 “不用出来了,回去睡吧。” 随着滕咒阿婆这话,越钻越急的活物忽然安静下来,但似乎有些恋恋不舍,仍在扈老十的皮肉下钻了几下才渐渐往胸腔内里退去,不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扈老十长吁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出了一身薄汗。 滕咒阿婆的话像个信号,本来注视着扈老十的苗氏祖孙和唐管家这会全又都眼神转回了瓶子和银霜身上。 扈老十也下意识的看过去,就看到铁桶似的红线虫似乎敌不过蚜虫,身体还在大幅度的鼓起落下,但顶头一端现出空隙露出一抹翠色。 大概是心有所感,所有人都看了汗越出越多、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的小女孩。 滕咒阿婆更是瞪着眼睛直直看过去没有眨眼,扈老十从阿婆那对浑浊的眼里看到了一种熟悉的光。他记得,当年阿婆曾用这样的光看着养出新蛊兴奋得跳起来的阿婆的徒弟、自己那早年香销玉逝的未婚妻。 他不由得顺着眼光转过头,看着长相娇俏可爱的小女孩。 这一幕旁人或许没有注意到,毛珌琫却看在了眼里,因为滕咒阿婆的眼神并无恶意,毛珌琫便没有多关注,眼神落在玻璃瓶里。 瓶子里的红线虫长长的身体本来箍得密不透风,不过眨眼的功夫竟然就慢慢显出了颓势,越来越多的绿色从身体之间的缝隙里显露出来,也不知是不是毛珌琫的错觉,总觉得里头的蚜虫体形变大了一点,身上的那种初春绿芽的灵动之色也稍微的深了一点。 ——蛊之所以成蛊,就是靠互相撕杀吞噬来壮大自己,最终留下的胜虫才能成蛊。看这样子,这虫在人体内这么久都莫死,原是想呷了银霜的蚜蛊滋养自己,没想到银霜娇娇小小的,养出来的这呷植物的蚜蛊更厉害一筹,反而拿它在当营养品补养自己。 毛珌琫忽然有点理解师父当初为么子要收养银霜了。 这样的孩子孤身一人,若落在外头被有心的人捡了去哄骗培养,会造成大恶,好在她和自己师门几人有缘,看来回家了要和师父和师兄提一提,对银霜的教导要再严格一些。 蛊师养蛊,尤如供神,如若浇灌以自己的血肉喂食养育,那么它便如同自己的孩子,与自己有一种奇异的、普通人感受不到的联系。 银霜此刻就是。 她虽然闭着眼,但脑子却异常的活跃,能感受着自己养出来的绿蚜虫儿快活的心思,更能感受到古怪的口器扎进食物里用力吸食的那种食物特别香、特别吸引自己吃得停不下来的美味。 银霜觉得不舒服,在这种愉悦的感觉里可以分辨出食物的味道,就像常人上馆子品尝菜肴时分辨用的什么材料一样,更让银霜不舒服的是这种清晰得像是自己在吃着虫子的感觉让她生出一股微弱的恶心感和想要将对方分尸的微小暴戾感。 他们这头看着蚜虫将长长的血线一样的蛊虫慢慢吸食消化的时候,唐四爷在军统处正在听着各地关于桂军调动行军的卧底情报,有士兵拐了老大的弯找到了军统处。 这士兵等了大半天才得到传唤,他整了整自己坐皱的衣物和微乱的仪容,紧张的在层层岗哨监视下走进办公室。 “报告少帅,我是您派去保护伍师父的兵,伍师父今早上醒过来了,他让我转达谢意给少帅,另外还让我带了句话给少帅。” 这士兵声音洪亮,听得另一个副官崔副官暗里啧了几声,原本想接嘴,然而看到本埋头在写写划划的少帅抬起了头,崔副官便站成了一根木桩子不动了。 唐四爷扬眉:“伍师父醒了?他还好吧?要你带了么子话,快点说。” “伍师父说:‘少帅,既然尸体都从地下墓室发现,何不派人掘地三尺的找?’” 闻言唐四爷眼一亮,脑子里本来因为找日本人和桂军大举逼境的事日渐焦灼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很多。 他也是急晕了头,竟然没有想到这个盲点,伍师父一句话倒是如同迷雾里的灯,一下子点出了一条路来。 “把这话打个电话告诉鬼才叔他们,让他们想办法征用省城的铲地皮儿队伍。” 唐四爷快速的下令,对着士兵道:“你仍回去守着伍师父他们的院子,记得去请常军医一块儿过去给伍师父再检查一下。” 等着士兵走后唐四爷看了看桌上堆的一堆军情军报,起身往唐委员的大帅办公室过去商讨军情。 桂派这次是真的着了个大急,从四面八方包抄湘郡,湘军人不少,真要打起来是场大硬仗。 唐委员倒没心没肺的正在给一具美人俑拭灰,见到儿子微微皱起的眉头和眼下的泛青,有点儿嫌弃。 “我说崽啊,你这几天忙么子忙,你照过镜子莫有?看看看看,一副精力被掏空的样子。” 唐四爷几乎想捂额,有这样说自己崽的?这真是亲爹? 他随手拿起桌上另一尊擦得光生亮堂的美人俑,也不说话,前翻后翻看了看,随后手一滑。 清脆的瓷器碎开的声音可把唐委员惊得目瞪口呆,唐四爷跟个没事人似的又伸出手去摸另一尊俑,唐委员回过神,吓得火急火燎的赶紧将那美人俑抱在怀里,一双眼珠子几乎瞪成了牛眼。 “小兔崽子,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强的报复心,你眼里还有莫得我这个爹?” 唐四爷往椅子里一坐:“有啊,我不是每天看到你都在喊爹么?” 唐委员:“……”气得不想跟崽讲话了。 他不想讲,唐四爷可有话要讲。 “我说大帅,我们这回逼得白启宪那只老狐狸气急败坏,这派出的兵可比我们的多哪,四面包抄,几大进出主要路线都被他们截断,一看就是要来个瓮中捉鳖将我们一网打尽,爹你不急着喊各位军长旅长商议对策,还躲在这里摆弄你的美人们,你这是打算人家兵临城下了亲自带着美人们举旗投降?” 闻言唐委员气得脸别到一边,手上倒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伤了自己的美人们。他一边将美人们包裹锦缎装箱一边说道:“你爹我是那么没骨气的人?我说崽啊,你不是忘记几年前白启宪那老不要脸的截了我手下的李品仙一队人马走吧?” 李品仙? 唐委员这么一讲,唐四爷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张脸来。 李品仙这个人是他爹当年在保定军校的同学,14年底毕业后分派到了桂西陆军第一师第一团见习,同年六月找了关系转到湘军,正好分到他爹手下,此后,李品仙紧紧追随他爹在护法战争、湘直战争、护宪战争中屡建战功。 他爹唐生智升迁一次,李品仙肩上就跟着多增加一颗星豆。到1924年,短短8个年头,便从排、连、营、团长依次提升为旅长。26年时他爹就任国民革命军第8军军长兼前敌总指挥,李品仙升为第8军第3师师长。 这个人,虽然升迁之快依仗着自己老爹,可他显赫的战功和指挥作战能力也是原因之一。27年10月20日,南京政府那边下令讨伐自己老爹,免去其本兼各职,当时唐军内部分化,腹背受敌。他爹被迫通电下野,出亡日本。次年2月,李品仙等唐生智旧部,迫于李崇仁、白启宪新桂系重重包围,通电表示愿意接受南京政府改编,带部投靠了桂系。 眼下湘桂战争一触即发,他爹老神在在的提到李品仙这个人…… “就是你想的那样。”唐委员把美人俑放好了,端起桌上的浓茶喝了一口道:“你当我为么子敢这么跟姓白的对着来,要是莫得上头指示,我才不当这出头橼子。 为了统一国党势力,蒋委员长这次可是下了大功夫,给了我一大笔钱财。” 唐四爷若有所思:“爹,李品仙那第12路军中下级军官都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三湘子弟吧?” “不错。既然有人帮出钱,老李这大半的荣耀又是在湘军打出来的,我也待他亲厚如兄弟手足,有福同享,有难我当,你说,他一个湘军在桂系里真的呆着自在?我要是这会子找人给他送钱,问他‘脱离桂系,回湘郡去’,你猜他和那一干部下会不会动心?” 说完了唐生智嘿嘿的摸着自己光头对着自己儿子笑得猥琐。 他这么一说唐四爷就晓得他爹为啥有闲情坐在办公室里关照美人了,看样子他忙着那头追查日本人的时候他爹已经想办法去联系李之仙了。 第182章 如何是好 见崽不讲话,唐委员径直又讲下去。 “李品仙这事儿,你爹我是肯定他会回来,有他那队人马,东边到东北那边的战线我放得了心,余下的人马咱们手里的队伍对付起来不说一定赢,输是绝对不可能输,爹现在就担心一件事。” “爹是担心华共组织?” 唐生智的担心,唐四爷是明白的。 毕竟当年他爹在位,组织参与过几次对华共的围剿工作,在这种局势紧张的时刻,华共借这大好机会背后有动作的可能性非常大,如果华共想趁机背后报仇,对桂的输赢就很不好说了。 如果说趁着现在全城搜扑华共人士,时间太仓促,只怕人没真搜出几个,反而在战前让本来就恐慌的民心更加动荡,怎么看这个路都不能走。 华共跟国党的革命矛盾越来越深重,既然眼下不能动华共,倒不如想办法让敌人暂时变朋友,相信华共的领导也是很愿意看到桂系军阀呷大亏的。 唐四爷把玩着亲爹丢在桌子上的烟盒子,父子两沉默了一会儿,唐四爷突然问:“爹,你说,咱们有没得可能暂时寻求和华共的合作?” 唐委员怔了一下,喊副官:“去,把黄旅长、谢副军长、汪、秦、宋三位团长及叶开达先生请过来。” 马浚生作为发现桂系秘密联络点的有功之臣,这个事上报后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他所在的团的团长的嘉奖,也因为时机好,唐四爷正好在前线后方,顺手就接见了一下。但也就是一下,事后关于马浚生的奖励到现在还莫有下来,他仍旧随着大军在城郊的防线上进行加强训练巡逻。 看样子要接近唐氏父子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成的事,据马浚生的观察和平时有意在团里打听八卦,更是对自己的任务有了细致的规划。 马浚生这个人沉得住气,工作上也一丝不苟,就在他以为还要耐心等待的时候,没想到这天正在训人,他上首的宋朝阳宋团长的警卫兵忽然找上门来。 “马连长,宋团长请你过去一趟。” 马浚生道:“我马上过去,你稍等一下,我将这里的工作安排一下。” 他喊来副连长让他盯死了连队的训练不得有误后正了正军帽跟着警卫兵坐上了三轮的摩托车。 摩托车开到半路拐上了边外一边方向,马浚生心里一紧,暗道莫非他的华共地下工作人员的身份暴露了?手不动声色的借着腿换地方踩的动作暗暗放在了腰间的盒子枪上。 开车的士兵对马连长的小动作没有察觉,马浚生也沉得住气,他军帽檐下的双眼看似看着周围喧闹的风景实际牢牢的打量着身后与车子驶向的前方。 后头并没有跟上来的士兵,摩托车越驰,前面的方向马浚生就越觉得有点儿熟,等车子近了,马浚生看清了站了严密岗哨的大院门的门牌:湘群国党军统处。 这是? 马浚生的警惕心提到了最高,摩托车在岗哨停下接受身份检查,警卫兵出示了宋团长给的手谕,确认了三人的身份后岗哨这才放行。 军统里面的气氛一点也不比前沿阵地轻松,入目四处都是黑压压的军装大汉,等到了军统办公楼前,楼下楼上的走廊都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马浚生下了车再次接受检查,虽然没有搜身,但一个营长还是上前来请马浚生解枪。 他道:“目前形势严峻,大帅遇刺几回,我们不得不严加防范,兄弟是自己人,应该理解我和手下人的作法,对吧?” 马浚生行了个礼,笑着点头解枪:“长官说的对,现在是非常时期,白、李等桂军亡我湘军之心不死,这种时刻更应该严加防范,保护好大帅和少帅的安全第一重要,长官和诸位兄弟可比我们在前方准备战役的责任更重。” 他配合得很,又顺带儿的拍了一溜马屁,站岗的听到了都稍稍松了点脸色。 警卫兵站在一边等着,见卸完了枪,领着马浚生往二楼走。 马浚生来军统的时候非常少,他一边走一边趁着这难得的机会留意办公室的顺序门牌,等看到战略指挥室的门牌,马浚生警惕的心更加警惕了,他悄悄的深吸了一口气,在门里响起进来的粗犷声音中挺直如松的走了进去。 唐四爷坐在上首的全国地图前,旁边则是宋团长和叶先生。 马浚生向着唐四爷和宋团长行礼,至于宋团长旁边的那个留着老鼠须戴着副眼镜像个街头摆摊写字卖画先生的中年汉子则陌生得很,他一边牢牢将人的长相记下,一边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行了个礼。 那中年先生笑了笑,手里拿着把折扇敲着另一只手手心,却是坦然受礼。从他这个态度上,马浚生觉得此人的地位应该不低,只怕和自己顶头上司齐平。 唐四爷自马浚生进来就明里暗里在打量这个人。 人长得正气刚毅,行走站立间如青松挺拔,眼光也清正,见到自己态度也不亢不卑,看样子宋团长说得不错,这个年轻人如果这次任务担任完成得好,可以作为储备军干部好好培养一下。 想到这唐四爷心里带了丝笑,脸上却半分不显道:“马连长,前阵子发现的刺客秘密联络点是个大功劳啊,只是现在形势紧张,实在不是论功行赏的好时机,我这里,有个要紧的任务,你们宋团长刚才向我推荐了你,你要是愿意做这个任务,等完成了两件并一起论赏,你要是不愿意,就当今天莫有来过这里,上次的赏等形势安定了再补上。” 马浚生没想到顶头上司居然推荐自己出任务,他心下一喜,瞬间明白自己只要抓住了这个机会好好表现,自己就算是在唐少帅的心里落下了影挂上了名,组织交给自己的任务也就更容易办成。 他昂首挺胸敬礼道:“报告少帅,我愿意接受此次任务。” 旁边那位中年先生笑道:“还不晓得是么子任务,你这兵就愿意接了?我可告诉你,这任务哪,可不好完成得很。” 宋团长一听不干了,在一边扬眉:“我的兵有么子能耐我还是晓得的,叶先生,你就说除了我的人,有哪个发现了桂军联络点的?” 这话一出,马浚生就抓住了关键:上一次发现桂军联络点的功劳才让自己有了今天这个接受任务的可能。 上首这次要派下的怕还是跟追查秘密联络点的任务吧? 他这思想一转,那头宋团长蒲扇大的手掌用力拍上了马浚生的肩头。 “你小子,这回的任务不轻松,你可得给我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我好不容易在大帅和少帅面前争来的任务,你可得给我办漂亮了。” 马浚生再次行礼:“报告团长,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完成任务!” 他立了保证,一边看戏的唐四爷这才冲宋团长扬了扬下颌:“有胆识,好。宋团长,你就将这次任务说一下。” 宋团长是个粗人,从来不文绉绉的说话,三言两语的道:“马连长,这次交给你的任务是暂时调去情报室给叶先生打下手,调省城城内潜伏的华共地下组织人员及他们的秘密联络点。” 这话不啻一道惊雷,马浚生差点儿就失了态,好在他作为一个老地下工作者,经验够足,精神也强大,在三双锋利的眼神中硬生生在爆发的边缘稳住了自己。 “是,长官!” 唐四爷盯着这个年轻军官的一举一动,见他听到任务后脸上也没有出现其他表情,心里对他的素质更有了一个肯定。 “很好,此次任务限时五天,五天内一定要找出一批人员及一两个联络地点出来。” 等马浚生跟在叶先生后头出来,背上的汗已经浸湿了贴身的里衣,走到楼梯口了,叶先生特意缓了缓脚步等着马浚生只落后半步了,这才徐徐的道:“后生崽,要不是宋团长在会议上一力吹捧你找出别个莫发现的联络点的事,这个任务我是一点子也莫有想过找外人的。你可莫当情报室好来,既然少帅发了话把你安插进来,你可好好表现能力出来让我看一下,不然的话,虽然少帅给了五天时限,不用三天我就叫你滚蛋,免得浪费更多的时间。” “叶先生请放心,我马浚生对国党、对咱大帅少帅忠心耿耿,三天内就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也一定找出潜伏的华共名单给您。” 叶先生这才点点头,领着马浚生往一楼左边尽头的情报室走。 这个年轻人看着自信、冷静,倒像是个人才,就是不晓得工作能力怎么样。要真的能力出众,少帅给自己的那个学校传单和发传单的学生长相就算自己不告诉他,他应该也能找到别的方法。 马浚生不晓得叶先生心里的这一团官司,嘴里是应得格外好,外表也格外的镇定,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么的焦急如焚。 三天,他只有三天的时间,他得想办法将自己这个任务传递给革命同志们,让他们避开危险。但同时,他也只有三天时间拟造出一张虚假名单递交上去,否则自己就会有暴露的危险。 他要怎么办才好? 第183章 编排 且不提马同志如何的焦急烦恼,城里的药铺医院如何的被严查盘问翻个底朝天,何洛下了工到约定的地方把夜探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聂璇,再三强调未知的危险性高,又使眼色让金桂一定看住了聂小姐,这才回了家。 他到家时毛珌琫居然带着银霜先回了,连唐四爷都在,看到师父老爷一样坐在上首呷饭,毛珌琫和银霜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唐四爷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一盏豆灯照得屋里明明灭灭,家小,但整整齐齐的,犹其师父不耐烦的喊他蠢站着怎么不过去呷饭,何洛心里忽然一暖。 小桌坐着他们师徒几个本来就挤,加上个个头也不小的唐四爷,手都你挨我我挤你了。唐四爷从来莫有在这么贫困的条件下呷饭,虽然小,但人挤在一块儿反而有种他从没体会过的温馨,菜也简单,因为人多,天又冷,就弄了个火锅,银霜乖巧得很,给大家烫叶子菜下肉片,男人们便都就着糙酒水讲伍三思昏迷这段时间里的事。 一顿饭呷到了快深夜,银霜死撑着听得头一点一点的,等唐四爷走了,银霜又开始清醒,兴奋的追着伍三思问:“三叔,你真的跟我和二哥去做事啊。” 伍三思点头,看了何洛一眼。 刚才话里提到的滕咒阿婆,伍三思还记得自己讲要帮她治眼,他跟去做这个事,除了这个目的,还有就是对隐匿无踪的日本人感兴趣。 等银霜睡了,伍三思喊来两个徒弟,让何洛想办法把唐四爷这边的进度找机会泄露给关大先生听。 何洛起先还疑问,睡在床上想了一会儿,隐约就想到了一个可能。 关大先生在自己屋里还被人家出入如无人之境般的抓住要胁,便连睡觉都自己睡了一个屋,屋里屋外守着各有八个大汉才觉得安全,好在长盛的师傅们做事的院子就在旁边,关大先生偶尔还是会带着人过来看看工作进度,说几句鼓励表扬的话,又出点子奖金,倒是让何洛有一点接近的机会,只是何洛想了一个早上,都想不出到底要怎么讲才会让关大先生不起疑心。 接货顺利,关大先生松了一口大气,这天穿得精精爽爽的西服还难得的身上喷了香水来探望师傅们。看着撂着老高的货箱声音都比平常要更贴心:“要辛苦各位师傅了,眼看离着过年莫得多久的时间,你们为长盛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必然不会亏待大家。” 他说着,管家端着盘子上来,关大先生一个一个的递发红包。 常师傅他们几个还不好意思要推诿,关大先生笑道:“师傅们也莫客气,这是你们应得的,小年就要近了,各位作事再忙,那也得顾着家里办年货,都拿着,只要活做得好,一心向着长盛,放假前自然还有一个大红封。” 常师傅他们听了就不再客气,把红包接了满脸笑的跟关大先生说好听话,只差没拍着胸保证不怕苦不怕累一定把这批货在年前赶出来了。 何洛得了三个包,关大先生会做脸,连着伍三思和毛珌琫的份都有,何洛也不客气,把红包收好,坐在一边听常师傅他们嘴翻花儿似的说得好听,鼻子不为人知的辩识着香水之中掩盖的那一丝微妙的腐臭味儿。就在他面无表情的心里恶心关大先生时,关大先生注意到了何师傅,看似关切的上前问:“何师傅最近都不太爱讲话了,你也莫太挂念你师傅,你师傅那么年轻,肯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他说着,还随意抬手就往何洛肩膀上拍,就像个真正的体贴慈祥的长辈一样。何洛瞬间就想暴起一脚把关大先生踹出去,然而他一念又死死控制住了自己的念头和身体,僵硬的忍受着恶心接受了关大先生这一轻拍。 而且关大先生的走近,倒是让何洛原本还苦思冥想怎么接近他的方法得来全不费功夫,只是何洛怕自己表情露出破绽叫关大先生发现自己对他的杀意,便微微垂着头,心里做了下准备后接口叹了一口气。 “谢谢大先生关心,唉,师父也不晓得么子时候醒来。虽说唐四爷请了医生专家看了,都不敢确定,可惜四爷还想请师父去帮他解决一下孙老板府里的事……哎呀,大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到那个姓孙的!” 何洛回味过自己讲错话,慌乱的站起来道歉,结果带倒了后头的椅子,哧啦一声响。 哪个不晓得孙世庆疯了似的对关大先生下手,两家那可是死仇,关大先生现在最听不得别个在他面前提到姓孙的,这下好,这何师傅居然一忘性就讲了出来,常师傅在一边心里暗叹这小子不争气,张嘴准备给何洛圆边儿道歉。 关大先生确实不高兴。 姓孙的三番几次想要他和他崽的命,这仇可不是一般大,是死仇,无解!要不是孙世庆失踪得突然,关大先生是下了重金去请了悍匪想弄死他的,没想到孙世庆突然就没了信,跟从世间蒸发了一样,关大先生这仇没能报出来,憋在心里不上不下的,闷得难受。 因为晓得大先生厌恨孙老板,已经好久没得人敢在他面前提孙世庆这三个字了,没想到这会儿这个年轻人突然说出了这个名字。关大先生先是脸色一变,随后微微瞪大了眼。 “何师傅你讲么子?” 大概是关大先生语调微高让以为说错话的何师傅吃了一惊,关大先生看着何师傅让自己语气恢复正常,脸上仍带着笑,道:“我就晓得伍师傅是个有本事的人,没想到唐四爷都想请他去做事。唉,实在是可惜了,不过伍师傅吉人天相,一定会尽快好起来的。” 何洛再三道歉,关大先生反而温和的劝解何师傅不要在意,他莫有放在心上,两个来往对话了一番,常师傅和另外的师傅看不下去,就在旁边说和,关大先生看着天色也不早了,这才带着人走了。 等关大先生一走,常师傅几个就来了劲。 孙府的事沸沸扬扬,哪个不好奇?也是唐四爷封府封得快,外头的人不能得知里头到底发生了么子事,只是在传孙府出了人命,又有谣传说孙府闹鬼,孙世庆是被鬼呷了;更有谣言说孙世庆的日本婆娘跟别个通J被他撞上了,日本婆娘就一不做二不休跟女干夫合伙把孙世庆杀死在屋里,他们卷了钱财跑了。 各种版本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常师傅他们也听得要耳朵起茧了,没想到原来面前居然有个可能晓得真相的,这下子做事也坐不住了,就仗着年纪大来找何洛探情况。 何洛拗不过几个前辈的好奇心,只好一边做事一边当扯闲,挑挑捡捡的将孙府发现古怪的黑粘液包裹的尸体、孙世庆的崽、管家们把书房的暗柜打开席卷一空跑了的事。 “还剩了些东西,唐四爷看是瓷器,就想请我师傅帮忙看看,结果莫想到我师父一接近那个黑油油的尸体就晕了过去。” 何洛讲得不快,拉杂讲了一早上,他一边清理着箱子里的瓷片儿做上编号准备清洗,一边讲事的同时留心着几位师傅的神色及门窗,果不其然,因为他声音不大,但也不小,除了几位师傅,门窗那儿还引来了几个伙计守着听得津津有味。 见状,何洛低下头拿起一片瓷,心里暗道:上钩了。 几个师傅们听得入神,见何师傅不出声了,便催他:“小何哪,后来呢?你再接着说,再接着说。” 何洛摇头:“没了,师父一下子晕过去到现在都没醒来,我师弟只好请假在屋里照顾师父。 不过唐四爷真是个好人,送了蛮多药过来,把我师父出事的原因归到他那边,经常来我们屋里探望师父。” 见真的没有了,几个师傅们跟着感叹了一番唐四爷是好人,发了几张好人卡,接着就聊起了黑油油的尸体。 有么子东西会像墨汁一样,又粘滑的?常师傅他们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来个所以然来,就有师傅来问何洛:“何师傅,你晓得那黑乎乎的包住尸体是的么子东西不?” 何洛摇头:“我也不晓得,唐四爷请了蛮多高人在查这个事,昨天晚上他过来探望我师傅,我和师弟也好奇这个事,就大着胆子向唐四爷请教了一下。 唐四爷为人真的蛮谦和,倒是耐心跟我们讲了,他请来的见多识广的能人异士讲好像是北边一个早古的小国发现的一种黑水。据说喝了这种水的人可以长生。你们说这不是扯蛋么?这世上哪有么子长生不老,要是有,始皇还要徐福出海寻仙山求仙丹做么子?” 这话一出,常师傅他们几个也都一脸的不相信,有人道:“这样的话居然敢当着唐四爷的面子讲出来,真的是呷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怕唐四爷一不高兴就把他一枪毙了。” 何洛犹豫了一下,“四爷人蛮好,倒莫有听他讲不信得。我看四爷的神情,好像还真的信有这回事儿。” 说着何洛四下看看,头往常师傅他们那边伸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道:“我听唐四爷讲啊,这种水,听孙家的一个伙计讲,是孙世庆在哪个地方发现贡给了日本人的。” 第184章 盘算 该说的说了,何洛跟着几个师傅又随意一边做事一边闲扯,那头关大先生并没发觉何师傅的话是个陷井,就是针对他的陷井,那句唐四爷想请伍师父去解决孙府的事那句话牢牢的钓起了他的注意。 这一天关大先生都没有做别的事的心情,嘴上说着去别处铺子看,实际上整个人都心不在焉,草草的看了一家就回到家窝在书房里,一边抽烟一边抓着胸前的那个石壁不晓得在想啥,直到午饭了管家来敲门,关大先生身上缠绕的黑雾才忽然一收。 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聂璇敏感的感觉到了关大先生的心神不守,她保持着平时的样子开朗说笑,心里暗暗把这个事记了下来,等呷完饭就喊金桂:“金桂,你小心些去打听一下舅舅今天早上到现在做了么子事,莫被别个晓得了。” 金桂连忙应下。 关大先生的行程很容易晓得,金桂打听得很容易,听完金桂的话,聂璇皱起了眉。 金桂有些不解,老爷今天都莫有做么子呀,有么子不对?小姐在怀疑么子? 想着金桂又小心看了小姐一眼,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劝劝小姐,老爷是好人,小姐这样子莫名其妙的怀疑老爷是不是不好…… 聂璇哪晓得自己的女佣在为自己着想为难,她反复咀嚼着关大先生的行程,早上或在去其他铺子时受到了什么样的刺激或影响才会心神不宁。 这个能让舅舅一向完美的伪装出现一丝破绽的刺激,肯定非常重要。 聂璇为人聪慧得很,很快就将目光放在了早上舅舅去师傅们做工的院子与巡视一个铺子这两处实际的能与人接触并发生么子交流的地方上。 一天工下来并莫得什么大事,何洛跟着常师傅他们一块收了工,出了府后各自回家,并不晓得另外一位做掌眼的艾师傅眼看快到家了遇上了铺子里的伙计和护卫,随后就随着这三人去了一家酒楼。 艾师傅是个老师傅,人精瘦,留着老鼠须,样子看起来不咋地,但小眼时不时乱冒精光,一看就是个精明厉害的人。 他先还惴惴不安,等进了包间看到上坐用热水洗杯的关大先生后不由得松了口气,一脸谄笑的喊了大先生好,等关大先生和颜悦色的叫他坐下,艾师傅嘴上客气,腿上倒是正直的走过去在关大先生下手坐下了。 关大先生笑道:“方才无聊,从窗户往外看,正好看到一个眼熟的,等近了一瞧,不想是艾师傅您。一个人呷饭有点子难受,想着相请不如相遇,就让下人去请艾师傅了,您不介意吧。” 艾师傅得意还来不及,哪会介意,自然忙摆手的道:“不介意不介意,能得大先生记挂,是我艾某的福气才是。” 关大先生让人拿了菜单递给艾师傅点菜,艾师傅平日哪得大先生如此客气另眼青睐,客气了一番后点了两个菜,关大先生便又追加了四个,就着早上来的凉拌小菜与花生米、麻花根,两人倒了酒一边呷一边聊开了。 这位师傅在长盛做事有八个年头了,要说人外貌不怎样,但掌眼功夫那是不错的,早年原来是个铲地皮的,后头觉得下洞子到处跑危险得很,还不如做个掌眼先生有身份有气派,正好遇上长盛招人,他一试就成了,如此便在长盛呆了下来。 长盛的师傅其实并不少,艾师傅仗着的也是自己铲地皮儿跟着上一辈师傅加上自己琢磨自学的那点子经验能耐,真跟人家掌眼先生放一块儿,出错率就要高一些,他也晓得自己短板,所以为人低调得很,从来不争出风头,不打眼,日子倒也过得不错。只是是人一起做事,都会有那一点子争强好胜的心,艾师傅脸上不显,心底其实也没少YY过自己如何得大老板青眼,像晏先生那样被关大先生重用,客客气气的尊称声先生,重要的活计都指派给自己做。 想归想,自己的斤两自己晓得,艾师傅倒是安安稳稳一做八年,他真没想到自己有事没事的臆想这会子竟然真的会发生,自己竟然有一天能被大先生注意到请了一块儿呷饭。 尤其关大先生对自己做的活计的评价良好,更是记得几次艾师傅认出别个没认出的匣子里暗藏的隔空夹层,那赞赏之意薰得艾师傅心里那个美滋滋的,只差点儿就要飘起来了。 关大先生能言擅道,知识面也广,一顿饭呷得是宾主尽欢,等艾师傅醉醺醺的被护卫搀走了,关大先生一推自己面前的杯盏,抬手松了领口散热气,脸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让人见了只觉得像条阴暗中的蛇一样的笑来。 “孙世庆啊孙世庆,我一直想不通为么子出了墓后你跟日本人一直莫得大动静,原来你们得到了那种黑水……现在又想来抢这个石壁,莫非……只有水和石壁合起来,才能得到真正的长生方?” “看样子,那个地方怕还是要重新走一遭……” 不!说不定孙府里还藏有这样的黑水……要是真的有,那自己就不必再往那个墓走一遭…… ……只是孙府现在被唐四派人严密看管起来,他有莫可能已经抢先得到了那个水?不不不,也不对,他要是得到了,那何师傅又哪里会晓得那个水是么子,有么子用?怕是唐四根本也不信世上真的有长生之事。他要是不信,那水怕他就没得兴趣得到。 不过孙府怕也根本莫得水,看管得那样严,还好几天的时间了,只怕里头早被翻了个底朝天。看样子,想要得到那种水,要么就去日本人手里抢,要么就只能再往那个墓走一回。 关大先生全然不觉,兀自敲着桌面思考着要带哪些人手去。 这么重要的东西,这么重要的事,除了他自己,别个都信不过!等事成了,其余的人都不能留! 想到这里,关大先生的眼睛火热起来,包间里莫得镜子,因此他根本莫有发现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变化,在黑瞳的外围,一圈血红色浮现了出来,又隐下去,接着浮现出来,隐下去,身上更是飘出丝丝缕缕的黑色烟雾,人还是人样,可落在眼睛有异术的人眼里,就是具披着皮差不多半干的骷髅了。 夜色沉沉,肃杀紧张的气氛下,暗怀各种心思的人不在少数,唐四爷忙完了事回到唐公馆,车在公馆外就看到门口有人在徘徊,唐四爷在士兵们驱赶的时候看到了其中一人的长相,便淡声吩咐将人请进了屋。 这位客并不是稀客,唐四爷倒是认得,只是他旁边的另一位就脸生得很。 唐四爷脸上带着笑,脱了外套到沙发坐下:“天气寒冷,莫想到小二金师傅有空登门,让您好等,我唐四失礼了。” 唐四爷因着小二金是鲁主席的人,所以摆出来的姿态还比较客气,听得小二金摆手:“四爷客气,您年少有为,坐镇湘郡一方保护湘郡军民平安,我小二金不过一个小小江湖人士,厚颜在四爷百忙之中前来讨扰,还望四爷看在我曾为四爷做事的份上,原谅我小二金这回的冒失。” 唐四爷自知小二金这样的人物登门,怕是有事相求,尤其带着生人,只怕想求自己的是这人,小二金只是来当个中人。 伍师父清醒了,军统处粮草调动和接触华共的事也交待了,日本人那边虽然莫得进展,但蛊一事有了一定突破,唐四爷心情很好,并不介意坐下来听听他们的来意再做决定,便笑着让小二金做了介绍。 小二金和旁边的范十九爷给唐四爷重新见了礼,听着唐四爷口气有愿意听来意的松动,小二金便推了推范十九爷,让他将来意跟唐四爷道明。 却说范十九爷得了小二金的指点就去找了人物想接触唐四爷这边,可这人并不好找,加上战前紧急戒备,人脉认得的军官们都深居简出不是训练就是调动,这一时半会的还真叫范十九爷找不出空子。 想着越拖久一天,这失踪的王长贵的性命就越难保一天,范十九爷嘴皮子都燎起了一圈的水泡,整夜的睡不着觉,翻来想去,范十九爷一咬牙,拿出了自己大半生的积蓄找上了小二金。 小二金之前跟范十九共过事,那时候施了术小二金脱了力,全靠着范十九爷背着他逃出生天,这个情小二金记着,听到范十九爷登门求他帮忙搭线求见唐四爷,小二金犹豫了一番,想到救命之恩,小二金这才下定决心。 “你说你兄弟失踪了?” 唐四爷放下茶杯,微微皱起眉重新打量坐在对面的范十九爷和小二金。 范十九爷外表看得出不是大富,但也小贵,隐隐有着一点上位的气势,作为上位者,唐四爷眼光老辣的很轻易的就判断了出来。 小二金是他聘过的,政府鲁主席虽然不是他们湘系人物,但前一阵姓白的动手脚想把他弄下来换桂系人物顶上,他爹是花了手段威逼拉拢着那鲁主席投了湘系一方,要不他爹敢公然跟姓白的呛板? 这小二金是鲁主席的人,这人能被小二金带上门来,还是江湖丐门的人物,想来是有点子地位的,自己正需要人手,失踪案的事正好莫得头绪,倒不妨讲一讲,把人弄过来免费做事不错。 唐四爷心念电转,很快就下了决定,当下也不隐瞒,让自己的副官将失踪案和日本人有关的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个明白。 第185章 有埋伏 范十九爷没想到唐四爷这样跺下脚省城要震三震的人物都没能找出更多的线索,失踪的人物都是省城内,就像是在眼皮子底下自己消失的一样,唐四爷也痛快,讲完后提到这失踪的人,讲不定是和那种人不人兽不兽的实验有关系,这让范十九爷的一颗如同泡在冰水里,冻得没了知觉。 “对方本事很高,就算我重金请了小二金师傅和其他有名头的人都莫得用,解了尸体仅发现有蛊虫,可蛊虫是么子蛊,就是请来的蛊师都莫见过。这个事,怕是只有江湖术师才能有点子办法。 我看范十九爷气质不俗,也晓得你是丐门中人,你人脉路子应该有,要是认得么子术师高手推荐给我,我代表唐家、代表省城全城百姓感谢你。” 范十九爷和小二金最后被客客气气送出了公馆,直到回到小酒楼,范十九爷都没能回过神。他脑袋里反复的回想着听来的事情,又最后浑浑的就记住了一句话:这个事,怕是只有江湖术师才能有点子办法。 术师这个职业的人并不多,可以说少得可怜,基本骗子居多,有真本事的都是手指头数得过来的数,像小二金其实勉强也能归于术师,只是他这支并不同,根据老祖宗们写下的周易八卦进行算命占卜。 而真正的术师是什么呢?是有特别的秘技的人物。 术师挑根骨,就像范十九爷晓得的一个术门,他们练功练到最后自然就能晓得徒弟会出现在哪个方向,大概有多远,然后找过去。他们要收的徒弟也可以说是全国挑一的那种,不是看你的长相,而是根据出生的时间和孩子的眼瞳。这个术门的人居无定所,全国到处游走,外表看着和贫苦工农是莫得么子区别的,但他们可不是挑夫担夫纤夫等活,而是专门用秘术对付只应该活个十来年,结果却活了好几十年的被世人普称为精怪的东西。 这种术门的人非常少,但他们呷的是比常人要更补的精怪肉和血,所以他们活得比旁人要更长久。 只是这个术门的人早在十年前就只是路过省城,与范十九爷仅有暴雨阻程,闲来无事扯谈的那点子交情,雨一收,酒一过,对方带着年幼的眼瞳如黄色野兽一样的徒弟就消失了,这天南地北海阔天空的,范十九爷能上哪里去把人找出来去? 昏黄的火焰被窗棂缝隙钻进来的风吹得东倒西歪,也拉扯着来回走到的范十九爷的影子不停变幻,如同一只困兽,被囚于这方小小的天地当中。 良久,范十九爷叹了口气,嘴里吐出几个音节:“何小兄弟……” 被念叨的何小兄弟一个喷嚏,差点儿招来别处潜伏的人。好在毛珌琫眼明手快一把手把他捂了个严实。 按说这大晚上的,他探了一回关公馆旁边探不到么子,哪敢莫得准备再来,只是他师父伍三思显然是个激进分子,夜深了忽然把他和师弟喊了起来,说是要来叶公馆看看。 毗邻关公馆的叶公馆在夜灯下看起来非常安静,但师徒三个早晓得何洛上次潜入的细节,都不敢大意,一身黑不说,脸蒙得只露出眼睛。 黑暗处的埋伏很多,好在师徒三人都耳聪目明,想方设法拐避过去后接近了主屋。 夜幕下的主屋看起来是完全沉睡的,只有何洛晓得,里头怕是守卫森严并且设了机关,上一次他只能被阻于房间门后,屋内到底还有哪样的陷井实在不好讲。 “师父,我们怎么进。” “一楼只怕屋子里是住了人的,我们还是想办法从二楼、三楼进。只要剪断门上缠的细丝不让它发出警报就行。” 师徒三人这回有备而来,无声的巡逻队带着狗出现在屋子左边一路巡视过来,三人摒住呼吸藏在树上。 有何洛提供的细节,出发前伍三思白天就配了一种散发草木味的汁液给三个人都涂上了,狗从树下头经过时抽动着鼻子闻来闻去,但并没有发生不安燥动,随之跑到一棵树下抬腿撒了尿才肯顺着护卫的拉扯离开。 何洛静静的看着护卫们离远消失在黑暗里,无声的从树上跃下,助跑几步敏捷得像只猫一样窜上了二楼。先是侧耳听里头有无人的气息,随后手轻轻推拉,窗户纹丝不动,毛珌琫也窜了上来,从怀里掏出了一柄打磨得极尖极薄的不像刀的尖刃,扎进窗户缝里从下往上一挥。 三声极轻的崩断声被他们听在耳里,何洛再次推手,这回窗户打开了。 “上一次动静大,应该让他们产生警惕了,连窗户都缠了这种细鱼线,要是换成了别个,肯定上当。” “莫得我们门派的疱刀确实是。” 两人交谈了一句,伍三思上来后把窗户掩上,房间门如法炮制,来到了屋内的二楼走廊。 整个屋子黑乎乎的并没有点灯,就像平常睡着的人家,但三个人都是耳朵眼睛比平常人要厉害得多的,细心倾听之下,便能听到一楼隐藏着一些粗重不一的呼吸。 师兄弟两个都犹豫了一下,夜太黑,他们没有看到师父脚下的应该是黑影的地方鼓了起来,直接从栏杆缝里像水流一样流动下去,伍三思也不慢,撑着栏杆就翻身跳了下去。 “师父。” “师父。” 两人各在心里惊叫一声,伸出手去抓,结果没捞到师父半片衣裳,对视一眼后两人扑到栏杆边一看,就着昏昏暗暗的适合了黑暗后的那一点子视野看到师父娇小的身材比真正的猫科动物还厉害,敏捷如黑色闪电,迅速放倒了两个坐在沙发上的人。 师兄弟两人松了口气,又互看了一眼,自觉自己都没有师父这样的轻巧无声,便都拔腿往楼梯口跑。 叶公馆的守卫也不晓得是东西转藏了还是怎的,里头的守卫并没有那晚严密,两人顺顺利利从楼梯下来,伍三思已经摸出了一张纸,何洛赶紧上前手拢住纸,毛珌琫摸出洋火,手指在洋火头上一捻,微弱的火苗忽的一跳燃了起来。 三人密不透光的把几颗药物捣弄出来的药粉点燃了,随后吹灭了洋火。 何洛像只狗一样抽动鼻子细细在空气里辩别着,慢慢拐过摆设往一处偏门移动。 “师父,这边,这边有那晚我闻到的气味。” 三人站在那道关着的门前。 毛珌琫抓着刀欲上前,却被伍三思抬手制止了。 “有尸水的味道,还有做菜的味道,里头应该是灶屋,另外藏了暗室。” 何洛恍然大悟,难怪他闻着那丝气味总觉得有点子熟悉,偏偏自己想不出来是么子,师父这一点破,竟然是尸水气味。 联想到当时运送的长条木箱形状,何洛更奇怪了,这关大先生做古玩的,怎么会运三个棺椁过来?难道说他真的像常师傅他们讲的那样,挖了别个的墓,准备把墓主连同棺椁卖给有恶心收藏癖的洋人或外国博物馆? 真是丧尽天良! 毛珌琫显然也是这样想的,站在黑暗里摇了摇头,暗叹一声“Shameless, terrible”(无耻、可怕)。 当师父的伍三思倒没有徒弟们这样的心思,他显然比徒弟们更加感觉到了门里的古怪,拉着站得近的毛珌琫退后了一步。 站了一会见师父既不出声又不行动,何洛不由得细声问:“师父?” 伍三思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拉过徒弟的手,在何洛的手心里以指代笔写写划划。 伍三思并不是富贵人家,长年的山林生活又是打猎又是挖药,按理来说手应该是粗糙有茧的,可他完全相反,皮肤细,像从来没做过粗活重活的。 也不晓得他是么子体质,指尖一接触到何洛的手心,就像长了细针,扎得何洛一个发抖,痛的。 何洛差点叫出声,好在忍住了。他一边忍受着密集的刺痛一边感受师父写的是么子字,等伍三思写完这才松了一口气。 活人与尸人。 师父这意思,是门后头的暗室里有这两类人?奇怪了,师父是怎么晓得的? 何洛搓手,伍三思迅速在二徒弟手心里也写了同样的字,拿过刀把何洛扯到面前站好了,将刀塞到了他手里。 不用师父开口,何洛也明白了师父的意思,这是让他在前头打头阵。 何洛吸口气,辩认着门与框的间隙,像毛珌琫那样举刀扎门框上方后用力往下挥刀。 一串密密的脆崩声响起,毛珌琫还以为是像在房间里出来时那样轻手轻脚推门进去莫得事,不想伍三思突然再次拉住往前探身的徒弟们。 “有埋伏。” 随着伍三思这声轻喝,安静无声的门后忽然响起了呵呵的笑声,在这伸手一片黑的夜里,如同幽灵之声,直令人毛骨悚然。 “好厉害的人物,不晓得是哪路不长眼的耗子,敢夜闯我们的地盘?” 门后人一边笑一边问,何洛听着熟悉得很,低声道:“是其中一个侏儒。” 他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了,但显然门后的侏儒也是厉害人物,竟然隔着门听到了说话。 大概是被侏儒两个字踩到了痛脚,那人张口就骂,沉默的毛珌琫忽然抬腿就对着门猛的一踢。 第186章 跳大神 对方没想到入侵者会这么嚣张,毛珌琫力道非常大,门都直接被他给踹飞,飞出去后顿时响起几声惨叫。 师兄弟两个虽然平时爱斗嘴,各看各不顺眼,但一起生活也算上得心灵相通,何洛下意识就窜上前落在门板上来了个千斤坠,紧接着毛珌琫也压了上去。 千斤坠是中国梅花桩武功的一种。分小式桩坠式和平躺式。是身体内外三合意、气、力的完美协调和结合的结精。像小式桩坠式是初级千斤坠,即用小式桩上伸一只手别人两个用力上提运功之人,运功之人体不离地。而平躺式则指小式桩练成后的随意姿势,其力可达千斤,身如泰山,其重可想而知。 他二人此功早练至出神入化,毛珌琫在门里又被师父和师兄无事有事的喊外号秃毛熊,其力更是巨大,两人身形一矮,门板向下压了一大截,惨叫声戛然而止。 伍三思轻咳一声:“别把人压死了。” 何洛笑:“师父放心,我们有分寸。” 两人许是煞气太重,门后的黑暗里有几声狗子呜咽声传来,眼睛发着光扑过来,同时还有两个持刀的黑影。 师门三人并不畏惧,何洛一人出腿如电,比三只狗的速度还要快上近倍,嘭的将它们踢飞,撞在锅灶上发出响声。毛珌琫则低喝一声双臂一拦挡下了举刀刺来的汉子。 他看着高大身形却灵活如鱼,速度比何洛甚至更快,扣住一人手腕一翻,用他手里的刀挡下了砍向身后师父的另一把刀。伍三思顺势一闪,曲指直点对方身上的穴道。 对方没想到入侵的人身手竟这般迅速,伍三思对上的这人声音都没发出就一头栽到了地上,另外一人刚想大声示警挣扎就被毛珌琫一拳直揍得鼻血飙飞昏死过去。 他们这番动静不小,窗外很快有人敲响玻璃,“出么子事了?” 毛珌琫压低嗓音,用沙哑一些的声音回话:“莫事,狗子闹呷的打翻了个锅,我们正在训它们。” 何洛适时捏着一条狗逼它发出呜咽声。 外头的人伸头看了看,里边乌漆抹黑的,并不能看实,但狗子发光的眼睛还是看得明白,当下就信了这套说法,呸了一声,丢下句:“害我们以为有爬虫进来了。走走走,莫得事,我们继续巡逻。” 听着动静渐远,师兄弟两个松了一口气,伍三思道:“趁外头的人还莫发现不对,快找暗门。” 师徒三人开始翻找,灶屋里并没有太多东西,找一圈后三人都把眼光落在灶台上的两口特别大的灶火大锅上。 那锅一口都能赶上木澡盆子大,沉得要死,一般乡下人家富裕的大家族用这样的锅子,然而放到省城叶公馆这样豪华的住户屋里就有点儿奇怪了。 毛珌琫与何洛上前各搬起一口锅,灶台上突然发出了一声咔嚓声。 伍三思上前,手在灶台上摸来摸去,不一会儿便道:“偏左边灶台上有条缝,能感觉到凉凉的细气。” 他说着,又凑近了细细的闻了闻气味,声音陡然沉静下来。 “里头的味道不太好,有……尸人……” 何洛刚想笑,突然就明白过来,师父刚才在门前就讲过有活人和尸人。 他咽了口口水,强笑道:“师父,你刚才讲的不是死人?” 他原来的理解是死人,但这会儿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如果只是普通的死尸,师父是不会用尸人这个词讲出来的,而且口气也不会这样严肃。可见这个尸人,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死人。 毛珌琫想得比师兄更多,他马上就联想到了赶尸匠的苗氏祖孙,又从对方联想到他们的职业——赶尸。 尸之所以会动,只有两种情况。一是赶尸匠人用秘术或施之死蛊以驱动死去的人行走;一种则是在风水术里的阴气旺盛的地方埋葬,死尸阴秽之气积得极多,便尸体发生变化,长毛变异,成为行尸。 师兄弟两都默默的看着灶台咽了口口水。 ——要是真的,那这也太刺激了些。 他两个长这么大,还真莫有见过尸人。 伍三思也不晓得在想么子,没有直接回答徒弟的问话,而是过了一会儿才答所非问:“你两个,本来功夫还不到家,我原来是打算再让你两个在山里呆几年再出山的,唉,不过看来注定你两个是要早早出世历练,算了,就这样吧。 蠢徒,你两个是想下去一探究竟,还是稳妥点先离开,把这个事跟唐四爷讲一下?” 他说得没头没尾,何洛跟毛珌琫都有些疑惑,两个人判断了一下形势,何洛小心的开口:“师父,既来之,就下去看看吧?不然就算我们走了,他们很快也会发现屋里的人和狗被打晕了,到时候把里头的东西转移了,我们请了唐四爷来怕也找不到蛛丝马迹了。” 伍三思微微点头:“也不晓得下头的尸人是不是被秘术捆困住的,你两个一定要小心,要是它们没得秘术困着,就跑,千万莫硬碰硬,哪怕只被伤了一个小口子都会中尸毒,到时候治起来麻烦,人还要呷个大亏。” 老唬好了徒弟,又把客厅和屋里的人全都再点了穴道堵上嘴捆了起来,师徒三人做好戒备站在了灶台前。 机关在左边灶膛子的一块灶砖上,等灶台移开,黑黝黝的洞口如同一张巨嘴张开,伍三思并不点灯,率先往里跳了进去。 他进得干脆利落,两个徒弟都心生疑惑:这么确定里头莫得机关,师父好像眼睛比他们更好使? 两个人赶紧把这猜疑甩开。 从前并没有特别大的感觉,但自从来了省城,他们才渐渐发现师父似乎很神秘。这神秘,不止包括并不怎么变化的外表,需要大量药材的供养,更有时不时的突然沉睡及仿佛知道很多很多他们并不知道的秘密。 帛门,真是一个简单的门派吗? 地下的通道又宽又长,弯弯曲曲,地表还光滑,越往里走空气就越阴寒冰凉,空气也不好,除了霉味还有渐渐浓郁的腐臭之气。三人走了一阵,何洛问毛珌琫:“你看这段路像不像盗洞?” 毛珌琫嗯了一声,反问道:“师兄,你觉得姓关的弄个这样的地方来放特意运来的棺椁和尸人,有么子用心?” “他跟孙世庆不对付,但他和孙世庆、和日本人一样,都是挖我家祖坟、造成我何家全族灭亡的凶手。别的我不晓得,我就只想到一个,孙世庆的府邸下头有个墓室拿来建了血池,这姓关的能好到哪里去?只怕这个地方也不是个好的。” “嗯,师兄,要是他们的目的一样,你说,那血池的弄法会不会是从你家祖坟里发现了么子,让他们研究弄出来的?” 毛珌琫轻轻说了一句,何洛陷入了沉默。 他并没有把自家祖坟的事跟师父和师兄说得透彻,保留了很多,但按师父要他下套子哄关大先生来看,只怕就在最近几天,自家的祖坟处又要被人拜访一番。 他是何家的罪人,已经被人糟害过的祖坟因为要报仇在自己手上还要故意放那些人再去一次,他对不起列祖列宗,他愧对各位先人及父母…… 就在何洛想得出神之机,手上一痛,他回过神来,发现师父拉住了自己。 “别想太多,你莫有对不起任何人,要是有,也是为师我,是我让你这样做的。” 伍三思声音非常轻,但却像直接在何洛耳朵里头响起来似的,说完就松了手,何洛震惊之下仿佛还听到了一声轻叹声,接着便听到伍三思的声音清晰起来:“有门。” 三人齐齐住了脚。 毛珌琫经了师父同意摸出洋火来点燃了,面前的门清楚的出现在三人眼中。 这个门并非墓室那样的石门,而是一道高大沉重的铜门。门高高大大,正中两个拉环,门上全是阴刻式的雕刻。 毛珌琫拿火凑近了看,这些雕刻乱无章法,像是人为用尖锐的东西刻画出来的,像字又像画,还有波浪线纹,全然叫人看不懂。要说它是古墓的门吧,又全无他们晓得的古墓的特征,从未听说过有墓室门非石而铜并且整门刻得乱七八糟;要说它是后建的,看这铜门的锈蚀程度,又非常具有年代质感。 师兄弟两个看了一番后都看向伍三思。 伍三思站在门前,也不晓得在想么子,良久,才道:“这是鬼语。” 鬼语? 洋火不耐烧,这支烧到了尽头,扑的一声熄了,周围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何洛和毛珌琫又点起了洋火,两人往伍三思身边靠近了一点,期望能听得更清楚一点。 然而伍三思像是莫有听到他们的心思,接下来绝口不提鬼语是么子,反而严肃的让徒弟两个站在一起,在微弱的洋火光里,他嘴里念念有词,身微蹲,双掌合于胸前,念到某个奇异又玄妙的音节时,左脚踏出,左手斜向前掌推。 这番动作叫师兄弟两个一头雾水,但看师父动作古朴,动静之间随着口里忽高忽低、忽急忽缓的念词,有种莫名的震憾人心的韵味天成,两人再傻都明白怕是师父在动用某种师门秘术,便都知趣的闭紧嘴牢牢看着师父一举一动,便是火熄了又赶紧点起新的,生怕错过了一个片断。 伍三思只绕着二人转了一圈便收了势,拿刀放了何洛一点血,让两个徒弟低下头来,以血代替辰砂,在两人的额头印堂上写写划划。 何洛比毛珌琫要发跳,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师父,么子是鬼语?你给我们画的是?” “一种远古巫咒。” “这门给我的感觉不祥,所以也就弄个这么个仪式来给我们师徒三壮下胆。” 伍三思平静的道,何洛刚还想师父这么牛逼,竟然连巫咒都懂,听到后一句马上就哭笑不得。 他的个师父哎,怕以前是个跳大神的吧。 第187章 棘手 伍三思画完了,何洛张嘴想问师父你自己不用画?被毛珌琫一把拉住了。 师徒三个站在门前,伍三思特别让何洛跟自己站在前面一点,让毛珌琫撕了衣角堵上耳抓紧了自己衣边,又交待何洛,自己念一句,他跟着大声念一句,不能错一个音,何洛点头记下,伍三思便张开了嘴。 这是何洛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低沉又非常难听,仿佛吱吱声叫,但又不是老鼠的那种叫声,更像是锐物狠狠划过玻璃窗户或石头的那种难听的声音,吱声很急,他几乎在师父一开口的同时脑袋就在发胀,耳朵都有点鼓痛,但何洛不敢忘记师父的嘱咐,强忍下想捂耳的手,分辨着师父一句话里有多少个音节,每个音节有多长。 何洛不晓得为么子师父让他来念,他见师父声音停下,便赶紧开口用更大的声音把伍三思刚才发出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后头的毛珌琫耳里塞着布团,听得并不那样分明,但渐渐也开始脑袋发胀,更让人难受的是两只耳朵里像突然发了炎,一阵一阵随着那种声高调生出痛意。 伍三思念了一共四句,一句比一句长,念到第三句时毛珌琫痛得几乎弯成了一个大虾,就连何洛都觉得自己耳朵里、嘴里、鼻孔里在涌出一丝腥锈血气。 他不敢有半丝分心,撑到第四句时嘴巴都抖得厉害,音节几乎快要不全。但何洛是个意志极为坚定的人,硬是咬牙手指抠进了掌肉里让自己保持清醒,当念到最后一个音节时,何洛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又或者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自己变得非常轻非常轻,没有重量的似的被一股看不见的大力撕扯着,从自己现在的身体里离开的感觉。 当音节最后落下,何洛如同突然高空坠落,心下一惊,眼睛不由得一眨,便感觉自己还是自己,站在这个门前并没有动弹半分。 他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耳朵和鼻子,痛得几乎要爆炸的感觉像是幻觉,自己一切都好好的,也并没有出血的情况。 这是怎么回事? 伍三思像是晓得徒弟的心思,匆匆道:“这里不是跟你们讲那个话的地方,快进去看一看,看完我们就走。” 何洛顺声点起洋火一看,关得严丝合缝的大铜门此刻居然从中裂开了一道指宽的缝。 伍三思上前一推,铜门无声的朝内打开,他推一把何洛:“你有法器,打头阵。” 何洛便带头走了进去。 里头和外头不一样,点了灯,不长的路,两边对称的一共四个门,门全是铜栅栏,上边一圈一圈绕了很多道几乎成年男子手臂粗的铁链子锁着。 三人走近了一打量,四个房间里头都不小,一个空的,三个地上铺着黄布,上头画着红色的符和字,正中红圈里则摆着棺材,奇怪的是棺材盖儿都没有,依着何洛和毛珌琫的身高,能隐隐看到棺内积了快一半高的在光下呈黑褐色的水和湿漉漉的布料。 在房间的一角背对着三人蜷缩着几个人,从体型来看像是男子,他们一动也不动,就像整个人已经死了没有半点儿生机。 何洛忍不住想出声,一只手在后头将他扯了一下,何洛回过头,就看到毛珌琫脸色发青的举手指在嘴边无声的嘘了一下。 伍三思挥手,示意徒弟们退开些,他踮脚凑到栏杆边,轻轻的往里呼了一口气。 角落的两个人影忽然动了一下又不动了,另外的两人则全无动静。 就在何洛和毛珌琫以为自己眼花时,那两个人影又动了一下,全身像是抽筋似的,接着慢慢坐起来,身体十分僵硬的转了半个圈面向了栏杆。 他不转过来还好,转过来后师徒三个才把他看了个分明。 这两人一头头发像杂草一样蓬乱不堪,因为低着头看不清长相,身上的衣服完好,看式样面料都是外头平常人家穿的样子,然而祼露在外的手腕手掌和脚踝处乌黑黑的,像是蹭了很厚的黑灰,除此之外,扑鼻冲过来的还有一股腐烂的肉臭。 何洛不由得捂住鼻子,毛珌琫则瞪大了眼睛。 这是师弟难得的感情外现的时候,何洛不由得看了一眼,一眼之下便看出毛珌琫的眼里明显有一丝惊讶与惊奇。 “他……们长毛了……” 何洛看到师弟嘴一张一合,顺着这话又转回头去看室内,地上的那两人居然不见了。 伍三思猛的扯住何洛往后退,两道黑影在何洛退后的时候瞬间从栏杆里伸出来抓向他。 饶是伍三思动作快也比这黑影慢了一步,眼看着这两抓就要落在何洛的胸口上,何洛胸前的衣襟突然浮现出一团小小的的淡黄色光芒,里头细长的浅紫之物游动着迎上了这袭击。 “哧——” 黑影各发出一声惨叫,狠狠的向后跳开,室内瞬间飘起了一股焦臭味儿。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何洛赶紧手捂上胸口,那团光已经不见了,胸前的衣服也安然无恙,好像刚才的被袭是假的一样。 “快走,这里留不得。” 伍三思扯起两个徒弟,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会让他两个难受,迈腿就往来路狂奔,后头的三间屋子的栏杆都前后被撞得咣当作响,伴随着哧哧的嚇人的叫声,三人几个起伏就到了铜门面前,然而进来时还开着的铜门不晓得在么子时候已经关上了,何洛大急,跟毛珌琫使出呷奶的力气去推,铜门纹丝不动。 “师父,这门这边也刻了那些线条笔画,是不是还要像刚才那样念出来才能开?” 何洛急中生智,赶紧问伍三思。 伍三思点头又摇头:“来不及了,刚才你念的是鬼语,这会子要开门也得要鬼语。你是阳间活人,要不是你承载一丝天家真龙血脉,又有法器和巫咒护身,我都不敢叫你念,因为鬼语勾魂。你念过一次已经是极限,再念,你也莫想活了。” 毛珌琫在一边听着心道:师父你刚才不是也念了么?怎么莫得事的样子?然而他这话不敢出口,不晓得怎的,总觉得眼前站在面前的这个少年,是人,也非人。他肯定没有骗他们两个,但也一定有么子隐情没有说出来。 不管徒弟如何想,伍三思别过头道:“既然是鬼门,那就代表有来无回。只是肯定还有法子可想,我们分头找一下,千万要注意,不要离栏杆太近,要是被里头的僵尸抓到,没得驱毒的药和术,就大麻烦了。” 何洛的心重重一跳。 那僵尸? 僵尸是么子呢? 民间是传说僵尸集天地怨气,取天地死气,晦气而生。不老,不死,不灭,被天地人三界摒弃在众生六道之外,浪荡无依,流离失所。身体僵硬,在人世间以怨为力,以血为食。 但僵尸在术门里也称之尸人,就如赶尸匠那样,用术或死蛊驱动尸体行动,又或是在阴秽气特别重的地方埋葬后,被阴秽气不断滋养而造成尸变,变成没有魂魄思想,却能行动的那具死去的肉身。 受阴秽气滋养的尸身最为常人知晓的变化就是长毛。 清朝中叶时期的文人袁枚写了本书《子不语》,里头就提到了僵尸这种生物。 《子不语》中把僵尸分为八大种:紫僵、白僵、绿僵、毛僵、飞僵、游尸、伏尸、不化骨。 至于长黑行的僵尸,指的就是其中的毛僵。当尸体身上长出黑色的毛发,尸气由绿色变成幽黑色,形成黑色煞气,相当于尸体的保护层,所以毛僵也叫黑僵,据闻很是铜皮铁骨…… 巨大又急烈的栏杆被撞击晃动的咣当声将何洛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回头一看,就看到其中一间的铜栏杆在几只利爪黑毛手中给晃摇得摇摇欲坠,镶在墙上的门框旁边的石壁都开始出现裂缝。 何洛一急,忙喊伍三思:“师父,他们快出来了!” 毛珌琫在那头又接着道:“这边莫得发现。” 师徒三个在房中间一碰头,感受到了活人气息,撞击声更加激烈和响亮,好些黑手从栏杆缝里伸出来在空气里乱抓乱舞,哧哧声此起彼伏,仿佛饿到了极点,恨不得将他们三人撕成碎片呷个精光,饶是毛珌琫天生一个棺材脸都微微变了脸色。 伍三思面向着屋子,半晌,道:“我们除了头顶上,还有个地方莫有找。” 他这么一说,何洛和毛珌琫也看了过去。 四间屋,三间摆了棺椁,只有一间是空的,那间空的,他们就莫有进去找过。 可是这间空屋在最里头的右手边,若要进去,除开从两边屋里伸出来的尸爪,能过身的只有堪堪一人。要是太近气味刺激得僵尸发狂,只怕不能保证一定安全通过,更叫人不安的是,万一通过途中,这黑僵撞开了门冲了出来呢? 毛珌琫突然沉声道:“师父,我去。” 何洛顿时给了他一拳:“你去么子去,我是师兄,我还有法器,我打头阵。” 说着何洛就迈开了脚。 第188章 开棺 毛珌琫还想拉住何洛,伍三思伸手拦下了二徒弟,跟上了何洛。 他们越近,身上的活人气味就越重,刺激得两边的僵尸摇栏撞门撞得更厉害,恨不得黑乎乎的毛手能再长一点勾住这三个美味的点心。 为了好通过,何洛耸起肩尽量让两臂贴近自己胸前,减小自己的横宽,好在这是大冬天,三人身上虽然为了行动穿的不是厚笨的棉袄,但也是中薄程度,十几只爪子扑抓着,就听到哧啦几声,三人袖子都被尖锐有毒的尖锐爪子勾破了长条口子,里头的黄灰旧棉絮都露了出来。 铁栏杆撞得咣咣咣,天花板上方的灰砾一阵阵的掉,好在三人心理素质强,走得快,看似惊险万分的五米来长的路一下子就跑了过去。 站在最后那间屋的面前,没有理会对面屋传来的咆哮和嘀嗒口水涎臭味儿,何洛掏出专门带着弄锁的铁丝子开锁。 这个空屋真的就只是一间空屋,两人迅速把上上下下每个角落都没有错过,翻摸了个遍都没找出朵花来,毛珌琫在门口紧紧盯着其他屋子的动静,见搜完了赶紧道:“师父,不行,那些栏杆快顶不住了,它们要出来了。” “咱们把这门先关上。” 眼看着斜对的屋门边框的石壁裂缝越来越大,已经有好几处露出了拳头大小的空洞,伍三思干脆让徒弟将自己等人锁进了这间屋子。铁栏杆虽然不能挡住那些黑僵很久,但多少能拖一点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再尽量想办法从这个死局面里寻找一线生机出来。 何洛烦躁的冲对面哧哧乱舞长爪的黑僵呸了一声,倚在墙上道:“师父,我们根本找不到出路,今晚怕是要交待在这里,你说我们真能找得到一线生机?” 伍三思嗯了一声。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何洛刚想说什么,却被毛珌琫截住了话头。 “师父,刚才你讲那是鬼门,是因为门上刻的是鬼语的原因?这样的门常见么?” 伍三思摇头。“鬼门非常少,非常少,可以说万里难见其一,因为这世上,晓得鬼语的人凤毛鳞角,怕是华夏整个翻个边大概也就只有这个数。” 伍三思比起一只手掌,在徒弟们的眼光中又拇指与无名、小指一扣,只留下食指和中指比得老直。 “鬼门代表有来无回,门后即地狱,所以世人避之不及,只有晓得鬼语者,并且魂魄强大得不受万鬼之语诱惑的人才能出入此门,一般人看到都避之不及。” 何洛不晓得师弟问的意思,但也觉得违和,他压制着自己的烦躁,仔细嚼着两人的对话,突然道:“师父这么说,是说姓关的懂鬼语,又或者说他身边有懂鬼语的人?正因为这样,所以才在叶公馆下头避人耳目的修了这么个地方,大门上雕上了鬼语,正因为晓得除了他或那个人,莫得别人能打开这里,所以这个地方非常保险。” “越是保险的地方,自然就是要存放非常重要的东西。” “只要我们把这东西找出来,就算找不到出路,等到他们发现不对进来查看,我们可以用东西要胁他们让出路来。” 说到这里,哐当一声巨响,斜对面的门终于承受不住几只黑僵的巨力,被它们压倒在地。 站在门口的何洛跟毛珌琫迅速往后一跳,避开了跳起来就扑近一抓的黑僵手,下意识都看向门上的铁锁。 何洛道:“师父师弟放心,我锁结实的。”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没多大的底气。就算铁链锁得更死又如何?门还不是被毛僵说撞就撞脱的?这才三呢,旁边两个屋里还各有三只,全出来就是九只,到时候一齐使力,这间屋的铁栏杆门能挡得多久? 三个人心里都有底,晓得这门怕是撑不住太久。 这种危急的时候,伍三思倒是显出身为门派掌门的镇定来。 他在几只毛僵伸长手都还差一点才能勾到的地方站定了,并不看这三个僵尸,眼神斜看向它们逃出来的屋子。 “那三个屋,我们还莫有去看过。” 师兄弟二人顺着看过去,因为没有了门,里头叫人看得一清二楚,写了红色符字的黄布被毛僵们踢踩甩得乱皱巴巴,有几处布都翻了起来盖住了正面写的符字。 压在布正中的棺椁没有动静,黑沉沉的,叫人看了心中生出压抑和一丝怕意。 “师父,呆在这屋里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我们放手一博,将它们放进来,趁着其他两个屋的还莫冲出来,我们进那间屋搜。” 何洛提议,见伍三思点头,他深吸一口气,拿眼看向毛珌琫。 毛珌琫自然明白了师兄的意思,走到一侧一敲栏杆,血肉的气味就飘在面前,三只毛僵哧哧的往侧边一移就都伸手抓向毛珌琫,想将这团鲜活的血肉撕碎了填肚子。 趁着三只毛僵都转移目标的时候何洛冲上前便拿铁丝子开锁。他动作利落,铁丝子一扒弄,锁头就嗒的一声打开了。 他一近门,那头毛僵闻到了气又扑了过来,何洛抓着链子一头,用力一抽,三只毛僵前扑的动作很大,不防刚才还锁得死死的门就突然没有了阻力,最前的那只毛僵顺利的撞开了门扑了进来,可是受后头两尸的力道,它扑是扑进来了,却直接趴到了地上。 第二只毛僵比较没运气,被最后那只一撞,压饼似的大半个身子都撞在了门框边上。 “快把它们弄进来。” 伍三思喝道,一个鹞子翻身落在趴地正爬起的毛僵背后,抓着它背上的衣服双手猛的使力将它往里猛推。一侧的毛珌琫和何洛揉身上前,一人分别扣住一只毛僵的手就将它往里边摔。 两人都是初出江湖的小萌新,就算听过僵尸的传说,但真刀真枪面对对刚的机会还是第一次,虽然晓得毛僵铜皮铁骨,但都没想到它们硬得比青铜还刚硬,两个一抓一别一背摔之下,竟没让毛僵动得分毫,还是伍三思故意往它们面前一闪,这两只毛僵立马被美味吸引,哧哧的自己往里就闯。 眼看两个徒弟傻了眼,伍三思恨铁不成钢:“你两个快出去。” 师兄弟两一个激灵,赶紧寻着空子钻了出去,眼看毛僵分出一只追过去,伍三思滴溜溜的抓着一只毛僵手臂绕到它身后将它推到另一只怀里,自己再次一个鹞子翻身抢在那只毛僵前到了门口。 毛珌琫与何洛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自然没有错过如鹰爪一样抓向师父后背的毛僵,他二人怒喝一声同时出脚,就在那毛僵手爪子眼看抓到师父背上时踢了出去,将这毛僵硬踢得往后踉跄,正好挡下了追上来的另外两只毛僵。 毛珌琫一扯门,何洛甩出铁链子,铁链子如道灵蛇几圈就卷住了铁栏杆门,他再用力将铁锁上下一压,咔嗒一声铁锁就锁上了。 见得他们出来,另外两个门里的毛僵激动得不行,咣当咣当的撞门一声高过一声,避开伸出来的显得无比激动又饥饿的手爪,三人一溜跑进了没了门的屋子。 “门都没了挡不住它们,我把铁门斜靠起来先守着,师父,你们快点子找。” 毛珌琫抓起躺在灰尘里的铁门,举起来就往入口一带,哐的给立起来了,一只手扣住铁栏杆不放。 何洛迅速跑到周边敲打摸扣,伍三思的眼神则落在了黄布与中间的棺材上。 直到刚才他们师徒也就看了个大概,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站得近的打量,等到直接站在棺材前了,伍三思才看清黄布上的符字。 说是符字也不全然,仔细辩认了,外围是个八卦,内里的棺材下压着一个巨大的符,周围只露出来一小部分,故而不能判明写的是么子。 “怕重要的是这棺材里的东西。”伍三思突然道,抽动着鼻子问徒弟:“你们闻到么子气味没有?” 闻言何洛和毛珌琫的鼻头都动了动,何洛不确定的道:“有药香?” “何止,还有尸臭。” 伍三思点头,招手把何洛喊近来。 “你头我尾,一起开棺看看。” 师徒两个站好位置,看着面前的棺材。 棺材是黑色木质,因为站得近,何洛甚至觉得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雅香。这香味,他记得门里的祖师牌位有几个就有这样的香气,当下心里一惊,更是打量得仔细。 这一打量,还真叫何洛看出了不对。 棺材比他晓得的要大,一般来讲头宽脚窄,但这个棺材往脚的部分只稍稍窄了一点,棺上没有一丝花纹,像是浑然一体,要凑得极近才能分辨出棺与盖的分界线。他忍不住伸手弹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很沉闷,可见实心沉重。 两个人喊着一、二、起,手上猛的使出大力扣住棺椁的两边往一左侧移。 随着棺盖的移开,一股强烈的尸臭并着一股幽香气体从棺内冲了出来,早早作好准备闭了气的何洛就听到他师父惊疑的噫了一声。 “这怕是个药棺。” 药棺? 何洛不禁脱口而出:“师父是说这棺里有血灵芝?” 第189章 血灵芝 医门的人都晓得血灵芝。 什么是血灵芝呢? 又称赤灵芝,表面浅烟色,近灰褐色,具辐射的深皱纹和细微绒毛。血灵芝具有神奇的药用价值,对于抗衰老、增强机体免疫力、降低血脂、调节血压、保护肝脏等方面有神奇疗效,它在灵芝中属珍稀品种,野生血灵芝更是珍贵之至,极为罕见。 而何洛现在讲的血灵芝,却有别于一般市面晓得的这个血灵芝,而是生长于棺材的灵芝,也叫棺材菌,更叫人头菌、对口菌,汉唐间一类专门记载周边地区及国家新异物产的典籍《异物志》里提到它为尸蕈,龙棺菌。 这种血灵芝的形成条件极为苛刻,比知晓的山野血灵芝更为难求。首先此人得是男子,尔后是吃灵芝多的人死后安葬的地方水气要好;要么是吃鸦片多的人安葬的地方水气好。而这两类人,据说都得生前天天吃人参、鸦-片、山珍海味,久而久之,身体的血液里就有了参气。 这样的人,须受中毒之症而死,死的时候不是七十三,便是八十四这两道坎上,入棺时不能落气,得还剩一口气就被埋到上等材质的好木、奇木棺材里,这口气就会凝聚不散,吐出血来。 这血一沾到棺材的木头上,参气扩散下,就会在那里结出菌柄,并在条件成熟下形成灵芝,其色红如血,也就是所谓的尸蕈了。 并且此菌生长要几年至几十年时间,老的棺材菌不是血红色的,血红色的是长成形的。它形状象灵芝,灵芝有柄,棺材菌却无柄,有特殊的气味,药效据说只要一小点儿就能医治百病,千金难求。 师徒三个都没想到何洛居然一嘴道出血灵芝来,都怔了一怔,只觉得不可思议,在这样一个地方,可以说是众目睽睽之下,关大先生竟然藏了这样的巨宝。 何洛深吸一口气,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否则为何这样的地方用鬼门来守护?就因为鬼门集阴集秽,可以养尸! 伍三思显然也想到这一点,给何洛使了个眼色,师徒两大喝一声,将棺材板翻了过来。 一般而言,这血灵芝乃人死前喷出的最后一口血出菌而成,长在棺材板上,正对死者的脸,所以也叫作对口菌,可这块棺材板一翻,师徒两都呆了一呆,棺材板上空空如也,并没有所谓的血灵芝。 毛珌琫心下也好奇得很,抓着铁栏杆换了个姿势伸长了脖子来看,见到一片空白后不由得道:“师父,会不会长在死人身上?” 此话一出,何洛心头就是一跳。 这棺材压在明眼人都晓得的阵法上,可见棺里怕是有么子不对劲,难道说他和师父还得去检查棺内死人? 腐味冲击着何洛的鼻子,伍三思脸色也不好看,也不晓得是不是火光原因,何洛只觉得师父的脸色又白了不少。 “看吧,这么慎重其事的放在这里,还用毛僵看守,怕就是图的血灵芝。”伍三思一锤定音。“指甲盖儿大小的血灵芝都能卖出天价,若我们得了,自然可用这东西来交换一线生机。” 师兄弟二人点头,伍三思很谨慎,又道:“他们也不晓得从哪里弄来的毛僵,我看这些人的穿着,和省城做工的人莫得区别,只怕是活人弄进来化尸养成的,要化尸,除了鬼门,还要有其他条件,讲不好和棺材里的东西有关系,小心些,阿洛你举起我,我先看看里头情形,别毛手毛脚的近去,要是里头的尸变了,我们帛门一脉怕就要折在这里了。” 他停了一下,又补充一句:“到时候你们师祖只怕会把我们三个从土里挖出来天天骂。” 何洛和毛珌琫入门这么些年,根本没见过所谓的师祖,但听师父念叨过好些回,什么臭老头啦,死脸皮啦,话唠啦,不靠谱的假术士啦,见到的多是每年这糟糕师祖寄回来的各种药材和稀奇古怪的玩意,让他两个极为认同师父的称呼的,是他们入门一年或半年的时候,师祖寄了东西回来,里头居然有拔浪鼓、竹蜻蜓、弹弓这类给孩子玩的东西,而且指明是给他和师弟的,一幅好师祖的形象,当时师父笑得脸和肚子都抽了筋。何洛和毛珌琫各自脸黑了不晓得多久。这会儿听到师父这么一说,两个人都想像了一下后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何洛将伍三思举起来,伍三思低头一看,要何洛将自己放下来。 “确实人嘴里长了个血芝,约摸我一个手掌大,已经呈红色,年头极是久远了。而那死者面容身体及衣物都完好,看式样是秦汉时期,大半个身体泡在尸水里,我们现在一直闻着的腐臭气味应该就是尸水之味。” 尸体不腐而生尸水灵芝…… “这芝,怕是取不得。” 伍三思一脸凝重。“我怀疑,这些毛僵,怕是用这里头的尸水化成的。” 他这么说,自然就有他的考量。 鬼门这个东西,何洛和毛珌琫是晓得。 汉王充《论衡&middot;订鬼》:“《山海经》又曰:‘沧海之中有 度朔之山 ,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 《吴越春秋&middot;勾践归国外传》:“是古经西北为天门,东南为地户,西南为人门,东北为鬼门。” 而在体质特殊,能见凡人不可见之物的人眼里,有些确实能看到黑色雾气凝聚而成的门一样的东西,这样的门悬于空,并不落于地,在术师的术语中,也称之为鬼门,据传其门后是另一个世界,里头的居者都是邪恶可怕之物。 而这个叶公馆的地下,立了刻着鬼语的鬼门关一样的东西,证明这地方就是拿来聚阴聚秽养尸存鬼之处,这种地方里放置的死人,只怕年头越久,养得就越厉害了,端听师父讲这死者外表完好,何洛就不信它是没有问题。 毛珌琫想了想,摸出洋火道:“师父,要是这些毛僵真是和尸水有关,那我们想法子以火克水,把尸水烤干,那些毛僵会不会受到影响?” “不晓得。”伍三思迟疑道。“我们帛门毕竟是医术为先,可不是专门和死人僵尸打交道的赶尸匠或其他术士。” “要不,我们试试看,反正现在也莫得别的路可走。” 何洛道。 “师弟,你衣服反正烂得厉害,撕点子布下来,师父讲我是天家遗脉,比朱砂好用,不如我涂点放布上,点火烧这棺材看看。” 伍三思并没反对,帛门现在陷入这种险境,并不是他们擅长处理的方面,也只能病急乱投医,胡乱试试看了。再者三人听着咣咣咣的撞得心头发慌的撞击声,那些眼睛放着血红光芒、好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饿了很久的恶鬼一样的毛僵们,形势严峻得也没给他们更多时间来慢慢思考万全的办法。 毛珌琫一边鄙视师兄的衣裳比自己更烂怎么不撕他自己的,一边手上倒是将衣裳扯下了一个大边缠成一团丢给何洛。 何洛拿着铁丝子往自己掌心里划了一道,鲜血涌出来的时候本来就疯狂的毛僵们几乎更加疯狂了,哧声都变成了震得三人耳膜都要穿掉似的咆哮吼声,撞门声翻了一倍,从上方与门框处扑籁而落的砾石灰尘几乎像下起了小中雨。 “糟了,它们闻血疯了,师兄你动作快些,我对面的门怕是马上就要倒了!” 毛珌琫大喊一声,死死盯着对面的毛僵。 何洛急忙拿了洋火来点布,因为心急,火柴划了几次手都是个抖的,伍三思看不过眼,抽过去摸出一根来划出了火递到布下。 布滋滋的散发出焦臭冒出青烟,棺材突然在这种时候发出了异响,哗啦的水声带着嘭嘭的轻微的撞击棺木的声音,听得何洛一抖,眼睛不由自主往棺材上溜。 “镇定,里头的东西怕是感觉到威胁了。” 伍三思道,原本空气静止并不流动的室内忽然刮起了一阵细小的风,这风就只在这个屋子里,吹拉得火光东倒西歪,不过眨眼的功夫,随着棺材的响动窣窣不停,烛火竟由桔红忽然变成了惨绿的颜色。 这下子万年脸色不变的毛珌琫都毛了,轻轻咽了口口水,像是壮胆似的骂了句:“SHIT。 ” “师父,怎么办?” 何洛饶是胆大,这会也被这样的变故给吓了一大跳,拿着冒出小火苗的布团眼睛看向棺材下方,又看向棺材里。 伍三思一把夺过起火的布团,在棺材里暴起的响声中将它丢了进去。“不晓得,管他三七二十一,烧里头!” 何洛与毛珌琫:“……!” 师父,这种时候,你能不能靠谱一点? 将起火的布团丢进尸水里,你确定它不会滋的被灭了? 伍三思大约也反应过来自己做得不对,抬手以拳抵嘴轻咳了两声道:“都讲了我门是个医门,这斗僵治活死人的本事我一个医者上哪学去?” 伴着话音,棺材里一声细尖,如同野兽一样的嘶嚎声响起,棺材猛的像活了似的,疯狂的抖动起来。 第190章 棺材板都压不住 “师父,这是起作用还是里头的东西要出来了?你说咱们把棺材板放回去,想办法给棺材点灵能困住它不?” 何洛汗都出来了,“师父,我力气大,要不我压住棺材,你找灵穴试试。” 伍三思痛快点头,两人抬起沉甸甸得几百斤重的棺材盖又往回盖。 他们这头忙得汗水直流,后头一声巨响,对面那个屋的铁门终于承受不住毛僵的大力摇撞向外倒了。 毛珌琫一双熊眼死盯着对面呢,眼看着门朝他们这边倒下来,他心灵福至,长手往外一伸,正好赶在门在面前滑倒的时候一把拖住了门框。 门框并不圆满滑,倒下时的下坠力道极大,饶是毛珌琫力大,使出全身力气抓住了门顶框的边框,手都被带得往下沉,毛珌琫甚至在哧哧声里听到了一声被掩盖的骨头错位的轻响。 巨痛从左手手腕一路传进脑袋里,毛珌琫几乎痛得差点闷哼出声。可他特别能忍,竟是死死咬紧了牙关,气运丹田后猛的大喝一声,眼看着三张黑毛尖牙还淌着涎水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僵尸脸扑上来前左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拉住承受着三只毛僵践踩后重得直往地面坠的铁门一抬一抽。 那门本就是栏杆的,毛僵已经不是活人,而是没有魂魄思想的活死人,哪懂平衡挑选站的地方,腿都卡在栏杆中间,被毛珌琫突然抽门一带,饶是他们铜筋铁骨都被带着失去平衡往后倒去。加之腿又被卡着,这门一斜立起来,卡得就更加牢固,等毛珌琫两手抽着铁门顶端斜卡在自己这边的铁门上时,三只毛僵就像倒挂着那个门上,嘴里发出哧哧的声音,长着黑色尖锐指甲的手除了乱挥乱舞,一时倒根本挣脱不出来。 如此一来两个门就成了一个夹角,倒是让这间屋子里的三人暂时没了外来敌的攻击。毛珌琫用力抓着门框不敢放松,眼神落在自己被抓了三道长口子的衣袖子上。 这三道抓痕厉害得很,棉絮都翻出来不少,有些还要掉不掉,仔细闻了,隐隐有一股子铁锈味道。 他这边暂时没了危险,便回头去看屋里的动静。 棺材盖眼看着就要合上,然而在最后一刻,一只青乌的骨瘦尖爪之手猛的扣住了棺材边缘,棺材盖落在上边,竟是发出了金戈相击的响声。 何洛猛的扑到棺材盖上,死死用身体压住晃动得厉害的棺材,伍三思不用徒弟喊就侧到了一边手摸上棺材右侧,又是摸又是敲的找棺材木头纹理。 棺里的尸体许是感觉到了威胁,长长的指甲在棺材上刮出刺耳又可怕的声音,听得人心里烦乱不堪。 何洛是个大个儿,力道可能不像毛珌琫那样能力举近千斤,但小几百还是拿得起,结果压在这棺材上用尽了全力都不让能棺材安静老实下来,里头的东西力道比及他来不小半分,竭力想从棺里出来,也不知是不是用脚踢抖,棺材盖儿震颤时还发出砰砰的闷击沉声。 棺材震得厉害,何洛跟着像坐板车过土山路似的震个不停,他刚想喊师父快点,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危机感,双手压着棺材盖,本来趴在棺上的身体猛的离开棺材往后退开。 就听到几声“笃笃笃”的钻木声,他刚才胸口趴到的棺材盖自内扎出了五个又尖又黑,看得人心里生毛的像鸡爪一样的爪子尖。 这要是他刚才反应慢半点,只怕这胸口就被扎出了五个大洞了。 何洛吸一口冷气,看着棺材板上的五爪嗖的收回去,他手一移,果不其然,刚才手压的地方忽然就出现了五个爪子。 这棺内的僵尸似乎比毛僵更为厉害,许是感觉到了压制棺材板的力道变小了,踢抖的力道更重了,棺材盖每每跳起来都有近十多二十厘米高。何洛一看要坏,手一撑干脆跳到了棺材上面站着。 这下子大约是惹怒了僵尸,它用力趁着棺盖儿踢开的时候收回了右手,手脚并用的袭击棺材盖,十指每每皆扎穿棺盖木约三五厘米,要不是何洛敏捷,回回赶在它下手前移开脚,再使了千斤坠使劲压棺材板,这僵尸只怕马上就能破棺而出。 何洛在呯呯呯直跳的棺材上东跳西跳,不一会儿就累得汗进了眼睛,僵尸的反应越来越大,力气也越来越大,他忍不住喊伍三思:“师父,您老人家快点啊,再不动手,这棺材板儿就压不住它了。您看看它都追着我扎了这板子多少个洞了,再扎个十来回,棺材材都得给扎成筛子了。” 伍三思头也没抬:“再拖一会儿,你以为这个棺的灵点好找?我呸!棺上都有鬼语字符!” 闻言何洛抹了把脸,都想哭了。 他师父再不麻溜点,他真的要压不住这个棺材板了啊~ 这道鬼门里师徒三人手忙脚乱得不行,外头巡逻队终于发现了不对,摸进屋后发现了屋里的守卫们被打昏捆在角落里,巡逻队长赶紧给隔壁的关大先生打电话。 关大先生闻言脸沉如水,但要说惊慌却并不,他赶紧起身换好衣裳,喊上了晏先生坐着车绕了一个大弯后悄悄从后边进了叶公馆后头巷子里的一户小户院落,随后从院子堆柴的柴房一角移开了柴火,两人持着油灯从堪堪一人经过的简陋地下通道过来了叶公馆。 看到灶屋里的凌乱和捆住的众人,关大先生一脚便踹得巡逻队长一个趔趄,怒道:“我花这么多钱养着你们看个屋都看不住,全他娘的是一群废物!” “这进来的人找出来了没有?” 这确实是守卫们的失职,巡逻队长吃了这一下,正好被踢中肚子,肚子再痛也顾不上,白着脸低头一个劲给关大先生认错道歉。“大先生,是我们的失职,您放心,我们赶紧里外都搜了一遍,并莫有发现可疑的人物,怕是莫找到有用的,那贼人就跑了。” 他不讲还好,一讲关大先生又红着眼踹了他一下:“你就敢打包票人跑了?你就不晓得这宵小有可能在哪里躲着莫?一群草包饭桶!防点贼都防不住,滚!” 晏先生劝慰关大先生:“大先生,眼下不是追责的时候,来人只怕和前两天被捉的有关系,就算发现地下室又如何?那道门可不是是个人就能打开的。” 他说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派温文儒雅。 这话倒提醒了关大先生,他闻言缓下了一点子脸色,点头道:“不错,我相信晏先生,这世上除了你怕是不会有第二个懂鬼语的先生,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们还是下去看看确认一下。” 反应快的护卫赶紧牵上了狗,两人在护卫队员的保护下下了密道,很快就来到了青铜鬼门前。 晏先生并不像伍三思那样在门前跳舞啥的,只是深吸一口气,接过一个护卫递来的香、盆与纸钱,点起香后用香一边点纸钱烧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随着他嘴皮子快速的开合喃语,门上的文字仿佛一瞬间亮了一下,又青光内敛。 狗子们低吼着夹着尾巴往后退,勒得护卫们跟着往后退开一段的距离,但不敢离开太远,死死勒紧了绳子拖住狗子无法离开。 他们显然晓得这是么子地方,熟悉得很,全都不经意的闭上了眼睛拿着布团堵住了耳,不敢看青铜大门,也不敢听空气里仿佛响起的嘶嘶滋滋的细小声音。 晏先生开始还好,越念就越费劲,随着他嘴皮子动,鼻子和耳朵都各自生出痛痒之意,接着有血液细如雨丝般从鼻耳里流出来,样子狰狞,十分骇人,加之青铜门上无数的字符条纹光闪光灭,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上又像是有规律活了似的,更叫在场的气氛压抑窒息,与伍三思师徒当时的情形差异极大。 他念到后头,几乎一个音节就要停顿一下,越念越吃力,到最后晏先生闭着眼抬手往前一挥,“带上来。” 他声音开始低沉有磁性,念完鬼语后已经沙哑得像含着一嘴的风沙,又干又难听。护卫队员们这才睁开了眼,被踢的队长拉着绳子,硬拖着一条狗上前。 这狗子显然害怕得不得了,全身都硬往地上趴赖不肯走动,牵绳都被绷得笔直,然而它怎么耐得了一个成年大汉的力气,硬生生被拖在地上往前来到了鬼门前约一米处。 空气里还有嘶嘶滋滋的私语声,狗子一到门前,众人便感觉周围气温忽然一下低得像冰天雪地,仿佛空气里多了许多肉眼看不到的能量气机。 这些可怕又冰冷得让人从骨子里发抖的空气卷成了一道细小尖锐的龙卷,猛的扑向想逃跑的狗子,将它卷在其中。 狗子疯狂的惨嚎起来,因为戴着嘴套,它痛苦又绝望的嚎叫被压抑住,只能发出低沉的、但听得人更加害怕恐惧的声音。 这哀嚎足足响了近一刻钟,龙卷里的血肉皮毛骨头也卷翻搅动了近一刻钟,当嚎叫与龙卷风消失,地上哪还有狗子的行踪?只有一摊血肉泥与碎骨溅在青铜门上,诡异的渗进门里,方才狗呆过的地方,一个皮带崩散的嘴笼子静静的躺在那里,证明曾有一条生命存在过。 第191章 中毒 随着血肉碎骨最后的消失,关大先生头一晃,护卫队的人把枪上了膛,忍着心里的恐惧上前做好准备后推开了青铜门。 青铜门开了一丝,里头毛骨悚然的哧哧咆哮声便顺着缝隙钻出来清晰的响起。 关大先生和晏先生瞪大了眼睛,心下生出不好的预感,就在此时两道腥臭的黑影如闪电般扑到了门边。 护卫队的汉子们都吓了一大跳,有个胆小的被吓得手一抖就按下了扳机。 砰砰砰的枪声伴着哧哧的怒吼声,最前面的护卫队员被黑影抓了个正中,他惨叫着狂喊:“救命啊——大先生救救我!救救我!” 然而并没有用,里头的毛僵力大无穷,就算其他的护卫队反应过来用力想把门关上,一只毛僵扣住了门两侧,硬生生顶着门关不起来,另一只毛僵拖着这个队员的手生生的将他往门里拖。 一个大男人体格那么大,并非半尺门缝可以通过的,毛僵更在那头一边拖一边撕咬他的手臂手掌,痛得这汉子身体颤得像犯了癫痫,嘴里的惨叫呼救不停,但人不过一两个呼吸就硬被拖进了门缝一小截。 被挤压的身体经不过这么大力与狭窄的通道,他号着身体两侧的血肉被硬生生挤裂挤碎,鲜红的血液疯狂迸溅,溅了两边的汉子们并躲还没反应过来的关大先生和晏先生一头一脸。 有两个汉子腿肚子直抖,眼睛都直了,颤巍巍的抬手抹了把脸上温热的液体后疯狂的叫着:鬼啊!快跑啊!连滚带爬的就往来路跑。 他两这一跑,其他吓呆了的汉子才回过神,关大先生心跳得厉害,看着面前卡住已经被挤死的尸体的缝隙,掏出来枪往后退的护卫队员们头顶开了几枪。 “怕么子?里头的是摸进来的毛贼!快开枪打死他们!” 关大先生吼道,砰砰几枪把两个逃跑的队员给击倒后迅速又回过头盯住前头的队员,这一刻他不再维持自己斯文可亲的形象,眼睛瞪得要出了眶,里头全是怨毒和凶狠,像条撕开伪装终于露出狰狞面目的张开獠牙的毒蛇。 “还不快开枪?哪个敢跑我就打死哪个!” 晏先生本来也退后了几步,被关大先生一瞪,吓得赶紧停了脚,哆嗦的摸出腰间的枪喊:“对!快开枪!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枪,不怕打不死他们!” 大老板的可怖与晏先生的话让被镇住的护卫队员们心里生出了一丝勇气,一想:是啊,那摸进来的人到处找都找不到,八成就在里头。他们这么多人和枪,还怕不能把他们打成筛子给死去的兄弟报仇?上! 其余的汉子蜂涌到门缝那就往里砰砰砰的直开火,后头的关大先生一把拉住腿发软的晏先生,几乎咬牙切齿的道:“你不是讲华夏只有你一个懂鬼语的?你门派当年是不是还有传人?要不为么子里头我们关得好好的毛僵会突然出来了?” 晏先生几乎被关大先生勒得喘不上气,他一边扒关大先生如铁一样的手钳,一边努力挤出声音:“没……有……只……只有……我……” 关大先生一把将晏先生甩到地上,恨声用枪对着他:“不管你话真假,还不快把这些毛僵给我摆平了!要是里头的血芝有半丝损坏,晏先生啊晏先生,我关某人一定要你后悔活在世上求死不得。” 晏先生吓得赶紧点头,手抖得往怀里伸,摸了好几次才摸出一叠子黄纸红字符来。 枪支确实让两头毛僵没有防备的被击退了一段距离,护卫队员先还开枪打红了眼以为起了作用,结果看到硝烟散开了一点后两个全身长黑毛,嘴里獠牙又尖又利的眼睛发红的鬼东西站得好好的,都吃了一惊。 “莫得用……” 不晓得是谁嘟喃了一句,眼前一花,两头毛僵又扑了过来,后方咣咣咣的又有一道黑影往这边扑。就在护卫队员们傻了时候,关大先生挤上前,扬手一张黄纸符就往里丢。 一只毛僵中了这黄纸发出一声惨叫,身上冒起了奇臭无比的黑烟,另一只则躲了过去,抓着门就往两边掰。 里头死死抓着门的毛珌琫正跟三只毛僵互相抵力,没想到有两只毛僵很快就挣脱了卡住腿的栏杆,爬起来就往他面前扑。 放手的话,毛珌琫就能躲开六只爪子的攻击,可放了就代表门会被弄开,毛珌琫那一瞬间心里陷入了两难,然而思考的时间非常短,就在他闭上眼咬紧牙关准备拼着被三只毛僵撕咬的时候,腥臭与哧哧声忽然调了个头。 毛珌琫睁开眼一看,一只还在挣腿,另外两只则扑向了鬼门。 就在他的视线里,门由外被打开了一条缝,接着就听到枪声惨叫声。 “师父,外头门开了!” 毛珌琫赶紧将情况告诉伍三思,将棺材灵点找了个七七八八的伍三思猛一抬头,身子一闪就到了门口。 他侧耳听了一番又凝神看了几息,低声以两个徒弟都听得到的声音道:“是关大先生。” “快,把脸藏好,毛僵见了血,他们那头活人气味又重,鬼门只怕会被毛僵打开。我们把这只毛僵弄脱让它也过去,我们跟在后头趁机钻缝逃出去。” 何洛听了,差点被棺材里的爪子给扎到脚板,他跳着,有点子担心的问:“师父,要是毛僵跑出去了可怎么办?” 伍三思凉凉一笑,在徒弟们看不到的角度眼睛里闪过一道诡异的暗光。 “他们敢弄鬼门养僵尸血芝,自然会有手段对付毛僵。 听我指挥,一旦这只毛僵往那边跑了,老二你就把门推开,何洛你往门口来,我们一齐发力往门口跑。” 果然如他所料,门口的血气太重,门上挂着的这只毛僵脱了身后犹豫了一下便舍了他们往门口扑去。 “走!” 师徒三个瞅准时机拔腿便追在毛僵身后狂奔。 外头的关大先生跟晏先生狂丢黄纸符,毛僵力大无穷,瞬间就把门撑开到了一尺半的宽度,顶着枪,一只毛僵更是钻出大半个身子一口咬上了一个护卫队员。 就在关大先生他们手忙脚乱的时候,靠上方的门上忽然响起风声,关大先生下意识一抬头,便看到三道黑影快如闪电从头顶的门缝中踩着毛僵一窜而出。 “打!” 关大先生怒吼。 何洛在中间,落地后打了几个滚避开枪子,如道轻烟般逃远,伍三思在最后,他闪了两下边跑边回头轻轻笑了一下。 关大先生的眼睛里红光一闪而过,浑身旁人看不到的黑气从体内涌了出来。他怔了微妙的一下下,随后回过头吼:“不管那几个,打里头的!” 说着手里的黄纸符再次往扑出来的毛僵身上甩。 师徒三人几乎拼尽全力的狂奔,到了地上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别个发现,直接跳窗跳墙。 外头不晓得么子时候下起了鹅毛雪,倒是帮他们掩藏了护卫们的追踪,等一气感觉没得跟踪跑回了屋里,三个人的胸腔里都火辣辣的痛得不得了,喘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或站或靠的休息了好一阵,何洛才摸着胸口道:“我们逃……出来……了?” 伍三思点点头。 “快通知四爷,带多些人过去搜,我怀疑失踪的人怕就是那些毛僵。” 毛珌琫应声:“是,师父,我去吧。” 他说着就往外走,然而人走到快门口时,忽然扑通就软倒在了地上。 何洛吓了一跳,切了一声道:“秃毛熊你不是刚才吓软脚了吧?” 他这么说着,却没有看到师弟站起来,这才感觉不对劲,跟伍三思两人忙奔过去将人扶住。 就着下雪的还算可视的光线,两人齐齐看向毛珌琫。只见这个大个子此时双眼闭着,脸色如雪,嘴唇却是诡异的淡灰紫色。 何洛大惊,伸手去拍毛珌琫的脸,拍了一手的冰凉:“喂,师弟!你醒醒!你怎么了?” 他动作幅度大,伍三思皱着眉压住何洛的手,示意大徒弟查看毛珌琫身上。 何洛急忙去查,很快就看到摊在两边烂了的袖子。他心中一蹬,粗鲁的将两边袖子往上拔,露出毛珌琫两个手腕,便看到两个手腕上三大长条的皮肉翻卷的抓痕,呈现黑色,并释放着一股淡淡的腥臭之气。 尤其左手,手腕似乎已经折了,骨头呈个扭曲的角度弯着。 何洛呆住了,好一会儿有点不敢相信的捧起师弟的手看向伍三思,轻声问道:“师父……师弟这是……” 伍三思脸色很不好,眼睛难掩自责:“这个傻子……怕是那三只毛僵撞门出来的时候他为了守着门,手骨折了被抓伤了……那么痛他竟然都不吭一声,真是个蠢徒……” “快,扶他起来进屋!他中了毛僵身上的毒,又跑了这么久,只怕毒血流进了心脏!赶紧的给他把脉,看看还有莫得救!” 伍三思说着突然急了起来,师徒两手忙脚乱的抬着人,也顾不得银霜在睡觉,伍三思一脚踹开门喊:“银霜,快下来!快来帮忙!” 第192章 救人 银霜睡得正香,突然被一声大吼给震得弹了起来,还以为进了贼,结果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自己,声音万分焦急,银霜赶紧趿了鞋就冲出门。 “银霜,你手上有么子蛊?快,想办法将蛊下到你二哥身上,最好放到脑后颈颅的地方。” 伍三思头都不抬,抓着毛珌琫的手把脉。 刚才还好好的人转眼脉息已经又弱又乱,隐隐有趋停的趋势,何洛撩起师弟眼皮,快速道:“师父,师弟的眼瞳有点儿散了……” “再看他嘴唇牙齿。” 何洛依言去掰毛珌琫的嘴,手接触到师弟的脸何洛顿了一下,忽的凑近过去,像是要把眼睛粘到毛珌琫皮肤上去般。 银霜捧着自己的水仙下楼来,她不晓得发生了么子事,但看三叔他们一身狼狈,二哥在灯下仿佛一个死人般,银霜心头就跳得厉害,这下来看到大哥凑得那么近,不由得急问:“三叔,大哥,二哥他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她一出声惊醒了何洛,他抬起头喊师父:“师父,师弟脸上……” 伍三思顺声看去,不由得惊站起身将大徒弟推开。 他二人错身时让开大片的空隙,倒叫娇娇小小的银霜凑近了看得仔细,灯光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做梦还没醒,二哥的脸上好像长出了一层细细的毛。 银霜吓得吸了一口冷气,二哥变得好可怕。 她上前就将水仙往毛珌琫身上凑,两只可爱的青翠小蚜蛊顺着叶子爬上了毛珌琫鼻子,而翠玉似的叶片一接触到毛珌琫的脸,尖端开始变黑,从叶尖黑色如同贪婪的蛇一样迅速席卷向叶茎与其他花叶。银霜被这变故吓了一大跳,发现自己的蚜蛊竟然都停在了二哥的人中上变成两个小黑点不动弹了。 “三叔,蛊没用!二哥身上的毒太厉害,怕是要找尸蛊才见效!” 银霜赶紧汇报,随着水仙变黑,原本带有植物清香的味道摇身一变变成了腥臭,银霜喊完了头晕目眩,心头难受得不得了,想忍便咬紧了牙,将水仙丢出门户大开的屋子,结果胸口一痛,一股腥甜冲上喉咙。 她这话一出,何洛急得差点儿将她抓到面前来逼问了。 “尸蛊?我去找!” 何洛说着就往外跑,伍三思怒喝道:“回来!” 来字音还未落,伍三思双手猛的一张一合,大敞的门扉哐的发出巨响在何洛面前紧紧的合上了。 “你师弟毒入肺腑心脏,便是你认得那样的蛊师能求来尸蛊也赶不上。” “师父!难道就这样看着师弟他!叶公馆的血芝……对!血芝!那里的血芝一定能救他!我去取!” “来不及了!” 闻言何洛猛的回头瞪向自己师父。 他晓得师父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都是理智的,可他不肯相信老跟自己斗嘴、甩自己“你好蠢”眼神、跟自己一起偷师父铜板买烧鸡、又成天看不顺眼找碴打架的师弟真的会没得救。他不信,他觉得还有那么一丝希望,他并不想放弃! 银霜捂着胸口坐在长凳上,伍三思叹了口气,看着何洛道:“银霜受了反噬,你先送她上楼休息,拿参片泡水喝。” 说着别过脸,看着静静的躺着如同睡着了的二徒弟,人忽然沉静下来,脸还是那个少年的脸,可眼神带着一点挣扎,又变成坚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幽黑的眼瞳闪动着光芒。 “……别担心,他这么蠢,为师还莫把他教出师,哪会让他死。” “上去吧,好好照看好银霜。 银霜你好好休息。” “不,三叔,我没事!我再试试其他的蛊!肯定有一种会有用的!三叔,你给我机会!二哥也能帮忙的,三叔你别赶我们走,我们真的能帮忙的,我们要和二哥在一块!” 何洛看着师父与脸上脖子上、手上的黑毛越长越多的师弟,再看看强撑着坐在桌子边脸色苍白的小姑娘,他想说他不,然而眼神落在银霜嘴边那一丝流下来的血丝上,焦急难受又绝望的心忽然就刺痛了。 银霜不肯走,站起来抠住了桌子边,养得白嫩的手紧紧的绷着,骨节处都泛起了白。 她说完又去看站在门口的大哥。 他跟二哥总是被三叔骂,但他和二哥对自己很好,下工了总给自己带些小零嘴,甚至学着照顾自己帮自己绑头发、洗衣,教自己读书写字认古玩,屋里有大哥,有二哥吵吵闹闹,银霜总觉得他们是自己真正的哥,这个屋,是她真正的家。 然而现在,大哥站在那里一身的狼狈,满眼的血丝,背仍然那样挺,可她总觉得大哥快要站不住了,他站在那里,明明没有哭,可她觉得大哥就是在哭…… 银霜不敢回头,不敢去看躺在床上的二哥,她的眼睛酸酸胀胀,她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便低下头去将脑袋埋在手臂里,将忍不住的眼泪在衣服上擦了擦,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三叔。 刚才焦急失态的三叔仿佛银霜见到的昙花一现,现在的他坐在那儿沉着又平静,两人视线一对上,银霜几乎感觉到幽光里的黑瞳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吸力,似乎要把自己吸进去坠入深渊。 她张着嘴,忽然就忘记了自己要讲么子。 伍三思见她不出声,便再次看向站在门口用僵硬挺直的身姿来表达抗拒的大徒弟。 好一会儿,伍三思别过眼:“算了,不想走就别走吧。呆会儿不管发生么子事,你们两个都给我闭紧嘴不要出声,也不要动,一定要在我身边三尺范围。” 伍三思说完,招来银霜坐到自己旁边后便不再理会他二人,专注的看向脸上黑毛肉眼可见的在生长的毛珌琫。 “过来,把他嘴掰开。” 何洛被催了两回才恍然明白师父的喊声,他咬牙走过去,眼睛并不肯看向他师父,而是落在师弟那张脸上,依言扣住下巴和牙齿。 毛珌琫中毒厉害,身体已经冰凉甚至有了一丝僵硬的感觉,牙齿更是闭紧得翘死,何洛几乎用了大力才将他上下牙齿分开来让他张大嘴。 秃毛熊啊秃毛熊,你看看,本来长得就莫得我帅,现在还被我掰着嘴张着像个等着投食喂养的傻子,等你醒来了,看我不拿这事嘲笑你一辈子我就不姓何。 何洛心想着,鼻端忽然闻到了一股异香。 如兰如麝,似冷还暖,一吸之下竟有百转千回之香气,又有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与判别的种类与美妙。 这个香非常奇特又诱人,何洛只觉香味仿佛有意识般钻进了鼻子,然后顺着血管感知占领着自己脑袋与全身,所过之处仿佛冲破了他体内不曾发现的沉疴桎梏,浑身竟是一轻,有飘飘离地的轻松感。 好舒服,想闻到更多、更多…… 何洛用力一吸,缓缓睁开了眼。 这香实在诱人,他还想再多闻几下。 也不晓得这香是哪里来的,怕是师父暗藏的极品之物? 他这么想着抽动着鼻子,不期然眼前出现一只手。 细细瘦瘦,他熟得很,是他师父的手,只是眼下这手上的衣袖卷了上去,手腕上被利刃划开了一条长口子,几乎两端到了手腕边,那手半倾斜着,意图让伤口流出来的血滴流进他掰开张大的师弟的嘴里。 何洛死死盯着他师父手上的伤口,脑袋几乎一片空白,无法相信他看到了什么。 ——浅金色的血液!散发异香的血液! ……他、他、他师父不是人????? 银霜闻着香斜探着身子,看着三叔手上流出来的血液也震惊得张大了嘴。 她是不是真的还在做梦?怎么梦到三叔的血,居然不是红的,而是淡金色?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的血这样不正常? 一定是梦。一定是梦! 毛珌琫以为自己死了。 他记得自己明明和师父师兄跑回了家,站在门边儿喘气,自己眼前忽然一黑,浑身就像掉进了冰水里,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唯一一个感觉就是冷。 太冷了,简直就像从骨头里生出丝丝寒意开始结冰,骨头冻住了,接着就是内脏,再来就是血肉。 怎么这么冷? 毛珌琫听到自己上下牙齿打架的声音,咔咔咔的咔得他脑袋都疼不起来,因为脑袋都成了一团沉重无比的冰块。 师父?师弟? 你们在哪? 我怎么了? 毛珌琫想动,却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身体,太黑了,又太冻了,他似乎已经冻得没有身体了,连心跳声都没有了。 那他为什么还活着呢?他是谁? 就在毛珌琫惊恐的时候,嘴里忽然吃到了香甘绝伦的美味,这美味如一道洪流,化成一团火让他感受到了温暖,听到了化冰的声音。 隐隐约约的,毛珌琫感觉到了自己的头,骨头,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也感受到有人把温暖的手指搭在自己手腕上。 这么粗鲁的动作,不会是师兄那个蠢货吧? 毛珌琫想起师兄那张自以为比自己帅的蠢脸,不由得用力微微睁开了眼。 他一睁开一线眼,便听到一声惊喜的喊声:“师父,师弟醒了!” 第193章 求上门 伍三思给把了脉,说大致无事,就是虚脱了些,这两天好好躺着养养就走了,毛珌琫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个冰水觉,等听到师兄和银霜给他讲了来龙去脉,他板着脸,心里震惊得差点麻木了。 半晌,毛珌琫喝完比黄连还苦的药汁,问道:“师兄,银霜,你两个半半天,怎么不和我讲下我是怎么得救的。” 他注意到自己说完后一大一小的脸色都微微变了。 尤其师兄,眼神躲闲着并不看自己,拿着碗说去洗碗就走了,他一走,银霜马上粘着一起溜了,毛珌琫躺在床上试着用了用力,发现身体酸软得像面条,体内还有一丝阴凉感觉,就放弃了挣扎,思考师兄和银霜的古怪。 他两个不对劲也就算了,师父也古怪,脸色惨白得像白雪,说话都能听出来气虚,好像一夜之间受了重创,精神头萎靡不振得很。 毛珌琫躺足了两天,这两天里唐四爷再次派了兵过来搞守卫做家政,至于叶公馆,唐四爷得了信马上派了得力手下去搜查了一番,然而可能是毛珌琫中毒一事拖住了门派其他人的报信,等他们去到的时候叶公馆已经人去楼空,就连那个灶台下的地下通道都被碎石泥土给堵了,让唐四爷的人无功而返。 桂军有两支队伍已经潜近过来打算偷袭,被早有防范的湘军挡下,双方在西南边的柳城那里交了火,军情紧急,省城里又不安生的这里事那里事,失踪案再次发生了两起,唐四爷再好的自控力都破了功,心里生出烦郁之意。 “你们真觉得那姓关的有重宝,并且和失踪案有关?” 不是唐四爷不信得,而是伍师父几人直白莫得证据,这让唐四爷想动关伭山都找不到由头。 “伍师父,何师傅,你们觉得这个关头,姓关的绑架普通人有么子意思?难道就是为了养尸?” 姓关的又不是江湖人,更不是苗蛊传人或术门术师,他养尸做么子?难道想闹事?但他有么子理由闹?家大业大,他人也狡,敢顶着自己的家业做这种糊涂事?怕是脑壳被人打傻了。 这个事上,唐四爷头一次对伍师父讲的话产生了一丝动摇。 伍三思精神极是萎顿,半闭着眼手支着头,闻言慢吞吞的像是反应慢半拍似的:“四爷记得那个黑水么?和秘宝图有关系,当年又共同进过那个墓地的,除了日本人、孙老板,可是还有关大先生的。” 他没有将话全说出来,说完喝了一口参汤。 聪明人听话,一点就透,至少伍三思虽然声音轻飘飘的,但在场的唐、何、毛及孙副官都听得清清楚楚,明白了其中关键。 唐四爷失态的道:“姓关的……和日本人……” 何洛在一边冷笑一声:“哪个晓得。谁能保证除了孙世庆,就不能有别个和日本人有关系。四爷你不信我明白,毕竟耳听是虚眼见是事,僵尸这样的东西你问问苗氏祖孙就晓得是不是真的有。我是怀疑,当年他们分别都从我……我那同姓的何家祖坟里得到了东西,所以日本人用黑水做活人实验,而姓关的和他们路子不一样,却是会养尸。” 唐四爷顺话眼前浮现出那两具诡异无比的尸体,刚才的不信立马化成飞灰消散得无影无踪。 “姓关的会做仁善,经常散财送粮救济乞丐捐助善堂孤儿,会做人得很,莫得证据对他出手,对我唐家声誉有害无利……” 毛珌琫静静的听着,突然插嘴道:“他把自己看重的血芝老棺偷偷放在自己住的屋旁边的叶公馆,可见他多疑且小心眼子,重要之物要自己亲自守着才放得下心。” 他这么一说,何洛就接口道:“那些毛僵厉害得很,他就算本事高强压制了住,要转移三个那么重那么大的棺材,莫得车是不行的,四爷,不妨打听一下叶公馆凌晨至早晨有莫得大卡车一类的车子进出,要是莫得,怕是叶公馆下头有暗道,大棺也走不远,很有可能就被姓关的借着秘道运回了关公馆。” 唐四爷是赞同的,他跟孙副官道:“派出人手,扩大些范围在叶、关公馆做心中的三里公里范围盘查查找,要是有秘道,必定是有出口。” 这事儿急也急不来,唐四爷还想着回去让鬼才叔去江湖上买点子省城夜间动静的情报,江湖人的消息来源广,就是小到人家的鸡毛蒜皮都能打听得到,他就不信晚上的叶公馆没被人盯住。 他想起来又问:“师父,大师兄二师兄,你们说的这个血芝,真的有那么灵?” 闻言何洛点头,手往毛珌琫那里一指:“这蠢货中了尸毒,要不是发现得快,师父混水摸鱼去刮了一点子粉子喂他呷了,四爷你只怕就是来吊唁他的了。” 这话听得毛珌琫浑身不对劲。 他分明当时跟师父他们突围出来还绕了好大一圈感觉后头没得尾巴了才回到家来,然后他就晕过去做恶梦,当时师门三人为了活命,哪个有余心去看血芝长么子样子,更何况棺材里的尸体都还尸变了,真是逃命都来不及。 唐四爷哪晓得这样的道道,关于血芝的传闻,他倒是小时候听鬼才讲故事听过一嘴,据说能治百病,年头久远的,特别稀珍的正物,据说还能起死回生。 这姓关的倒是能耐,这样的东西连棺带尸都完好的弄了回来。想到血芝的功效,唐四爷不得不承认,就算掌握了大笔财富拥有别个没有的庞大军队,都比不上治百病、起死回生这样的诱惑。 要是……要是把姓关的藏的这三具棺材找出来,那他爹和他岂不是能活得更加长久? 这想法一旦生了出来,即使马上就被唐四爷当成玩笑挥了去,然而多少都留了一丝痕,讲不定哪天就会发出芽来。 唐四爷将这个事透给了范十九爷。 范十九爷联系了何洛不久,何洛倒不是不肯帮,而是听范十九爷一讲,听他提及了唐四爷,就晓得唐四爷并莫有隐瞒么子,自己那儿的情报便也没有什么掺水少斤两的给范十九爷讲了讲,提到了这个事怕是要找术门的师父才成。 范十九爷哪肯死心,帛门这边帮不上忙,他一咬牙,又去找了唐四爷,低声下气,只求参与唐四爷召集的处理这个案子的江湖人队伍得到第一手情报,既然范十九爷投诚,唐四爷就断没有不要的道理,范十九爷听得帛门师徒的猜测后心头急了起来,闷闷的扯着生痛。 他不肯相信听到的毛僵一事,不停的安慰自己是假的、是假的、是假的,尔后恨得坐上时光机,马上就等来弟兄伙计递回来的关于叶府动静的监视消息。 同时范十九爷在想一件事:如何混进关府,对他府内进行搜索呢?一点一滴的地方都不能错过,要耗费的时间老长,得想个么子完美的法子,先混进去再讲。 复又想起手下送来的消息里,何小兄弟就在关府当差修补,范十九爷想到弟弟,一咬牙,提着上好的酒水与腊肉,就去找何洛了。 师徒三个刚刚睡下,就被拍门声喊了起来。 何洛提灯开了门,见到范十九爷吃了一惊,眼看着雪下得有一段时间,地上的雪都埋鞋面,何洛不好让人就这么站在门口讲话,便引了范十九爷进了屋。 范十九爷晓得不好,但还是按捺不住焦急将来意直接道了出来,何洛吃惊的看着他:“十九爷想雇我打探关府里的情形?” “正是,晓得何小兄弟在关府做事,这事其实不该找你帮忙,万一被发现,何小兄弟就会危险,只是我实在挂牵我兄弟的安危,寝食难安,我晓得我太自私,只是实在没办法,才厚脸来求何小兄弟。 只要你肯帮忙,我一定以命相谢。” 这话太重,毛珌琫躺在床上听着,心头有点不悦:拿命来逼迫自己师兄做危险的事,这个江湖人的脸也特大了点。 何洛显然也感觉到了,淡声道:“以命相谢之话太重,小弟受不起,小弟初来省城,多得十九爷不嫌弃肯出手接活,打探关府之事我能做的必尽力探听了告诉你,你这两天等我消息。” 拒了范十九爷重金相酬把人送走了,毛珌琫道:“师兄,姓关的藏得深,关府只怕比叶公馆下头的鬼门还麻烦,你怎可这般轻易就答应他这个事。” 何洛切一声道:“姓关的这个事我不弄明白,我睡不着。” 说着他话音一转:“而且吧,你这么蠢,也就只能我和师父欺负欺负,哪轮得到外人?这口气不出不成。” 毛珌琫:“……”你他娘的才是个蠢货。 想归这样想,毛珌琫还是以可怜傻子不同他计较的态度没将这话说出来,听他提到师父,看眼下清静了,便压低声音喊何洛近去,问道:“师兄,师父我看着不对劲,你老实和我讲,逃出来的时候师父是不是也受伤了。” 何洛听了,看着毛珌琫不出声,良久,悄摸摸的听了一下楼上动静,这才凑到毛珌琫面前道:“自然,要不是师父回去取血芝,你还能躺这儿?早八百年变成脸上身上长出黑毛的毛僵熊了。” 说完大掌一盖,啪的将师弟不客气的推到床里头,自己在外头边躺下扯过被子一盖。 “睡吧,别问那么多,你只要晓得师父好,我们要维护他就行了。” 第194章 夜雪之下 夜里雪下下停停,下得并不大,落在地上很快就铺了一片浅白,更夫和巡逻的队伍搓着手从街面走过,又走向深夜消失在风雪里头。 这样的天气一般人都窝在被窝里睡觉做梦,然而省城的某些地方看似平静,底下却并不平静。 华共的同志们接到了马浚生的情报,很快转移了一些秘密联络点,就唐生智的这一举动进行分析,一派认为唐系想对华共下手,根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他们会趁着湘桂两派不合的时候组织会趁机出手,故意想来个先下手为强;另一派则想得更长远,甚至提出有没得可能唐生智面临困局,其实是想和他们进行接触,拉华共组织为盟友。 两边都各持己见,秘密会议开了两三天,最后都不能说服对方,于是组织决定让马浚生冒一回险,故意暴露两个空地点给唐家军,看他们是作何反应。 马浚生被唐四爷接见并赞扬了一番,他在唐家军虽然职位暂时没有升高,但被抽调去情报处就是一个提拔的意思,以前很多不能晓得的机密,在情报处就有了便利,就算接触不到,但就看送情报的人员表情还有其他人偶尔吐露的一两个词语,都让这个聪明机智又大胆冷静的地下工作者分析出一定的情报内容,唐四爷请江湖人办事的事虽然外头并没有多少人晓得,但唐家军内部多少还是有所耳闻,他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然后将唐四爷请江湖人、又调兵突查叶公馆的事说了一说。 “和日本人有关?” 听完马浚生的报告,上头的人这次没有过多争论,反而统一看法,让马浚生盯紧这件事,看唐四爷到底是么子意思。 同时上头又联系了慧巧,听取了她关于在江湖门派里展开革命宣传思想工作的汇报。 慧巧长得好,娇娇柔柔,因为书读得多,身上有股一般江湖儿女没有的书卷气质,性子又温柔,在盗门里私下是很得很多年轻弟子们喜欢的,有事没事,只要见到慧巧就会想法子帮着提东西跑腿,好几人帮着慧巧抱过沉沉的传单,还帮着慧巧发过,慧巧便以感谢为由送了票请他们看了两回话剧。都是出身低下贫困阶层的人物,话剧的内容很是引人共鸣,由此慧巧巧妙的与几个弟子聊得开了,渐渐的便将话题引到了贫苦大众翻身做自己的主人、抵抗封建资本主义剥削、追求自由等方面,给他们谱及华共的进步思想。 有那热血满腔又不肯认同军阀乱世、封建资本主义对工农人民进行严苛剥削的年轻人看了几回话剧,与慧巧又聊了几回天,对她产生了信任,自愿加入宣传的行列来。 慧巧这边的形势可以说是顺利又大好,然而她并不晓得,作为一个敏锐的军事家,她已经上了唐四爷关注的名单。 慧巧这边汇报完工作后趁着夜雪不引人注意的离开了,全不晓得她走了没多久后头就缀上了尾巴。 省城的另一个方向的一家寻常住户里,外头看着是熄了灯睡着的,然而屋里的人却并没有睡,而是就着黑儿在说话。 “三叔四叔,姓关的那头盯的人多,还好我和颂词操得老,莫有意气用事,他防备得也厉害,屋里屋外不仅有打把式和悍匪扮的护卫,居然还有警察,我们找了几天空子,都找不出不惊动任何人就闯进去的法子。不过这几天我们蹲下来,倒是发现了有个有意思的事。” 黑暗里躺在床上的唐三拿着个东西在手里摩娑着,闻言嗯了一声,道:“卖么子关子,快说。” 被唐三这么一讲,他那个侄儿便继续说了下去,将发现关公馆旁边的屋进过车,后来有人摸进他隔壁屋到现在还莫出来过,结果晚上发现姓关的低调坐车出了门,他们半路跟丢、守了很久后在关府后门发现关大先生偷偷回府的踪迹。 “他身上有血气味还有很重的尸气,怕是受了伤。 当初他隔壁拉进去的货是三个大长木箱,那个形状,仔细一想和棺材差不多,三叔,我和颂词都觉得那个屋里的东西会和姓关的有关系。我两个是想进去看看的,结果一大早就有军队去搜了那家叶公馆。 三叔,这姓关的又是血又是尸气,搞不好省城的失踪案就是他做的,把人偷偷弄去养尸,要不他身上为么子会那么重的尸气。” 唐三没说话,唐四倒是接口道:“他要是有那能耐,又怎么会被江湖耍蛇蛊的人给闯进屋如入无人之境?” “你们说,”唐三摸着手里的牌位,小心又慎重,“如果姓关的这么多年做到表里不一不被人发现,那这秘宝图的事,有莫有可能是这姓关的故意放出来的?就是让人把眼光放到宝藏上去,掩盖他真实的目的?” ……! 这话一出,唐三和侄儿唐颂真都惊了。 比起杀了孙管家夺了帛门牌位的唐氏之人的震惊,省城有钱人的地段儿,有名的一家肥皂厂老板屋下头的窄仄地下室里倒是灯火通明,一男一女正按着一个强壮的汉子两臂及他的脑袋,这人嘴上被堵上了一团布,头、脸、光溜的上身汗如雨倾,他不停的颤抖着,呜咽惨叫声因为被布堵得严实,听在在场的人耳里就跟小猫哼叫似的,不但没有人同情,反而惹来那个女人的调笑。 “听说你们华夏江湖汉子铁骨铮铮,怎么,这点痛也耐不住,叫得像只小猫一样,真是让我失望。” 她看到这汉子眼珠子乱翻,渐渐现白,拿起旁边的针就从这汉子脑门顶上扎进去,这个汉子猛的从喉咙深处里发出一声像是濒死的野兽的吼声,眼睛和神智瞬间又恢复了正常。 他惊恐又绝望的被微微抬起了头颅,一下子就看到了自己下半身的情况。 上半身完好,然而到了腰脐处,本应有的下半身已经不翼而飞,鲜红的血色几乎洇满了他的视野,血液里甚至还躺着他陌生但下意识知道归属的盘旋堆摊的肠子一样的东西。 这汉子痛得恨不得马上就死去,然而他想死根本死不了,也不晓得绑他来的人用了什么诡异的手段,让他不仅活生生的在巨大的痛苦里看着自己被锯断身体,又眼睁睁看着浑身溅满了属于他的血液的干瘦老头面无表情的让人搬来一截巨大的表皮布满蓝鳞的蛇躯,放到自己肚脐断处,倒上古怪的黑色的药水后开始给他缝合。 这汉子几乎魂飞魄散,活生生的感受着利针扎进皮肤的痛,恨不得这一切只是个可怕的噩梦,梦醒了他还是个完好的人,而不是被人切成两截给换上了蛇身。 这一切只是个梦!只是个梦! 沉闷的惨叫声在这小小的充满了浓郁腥锈味的地下室回荡,一侧的牢房一样的栏杆门里,好几个人看着这一切都忍不住上下牙齿一直打架。靠里边的那个屋里,孙存福几乎软成了一瘫泥,身下的裤子早濡湿了一片,发出难闻的臭味。 他哭得涕泪交加糊了一脸,嘴里一个劲小声的在求饶。 隔壁间里,范十九爷几乎要找疯的王当家的浑身发抖,别过脸去不敢再看外头的惨况,心里疯狂的运转着: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 这些夜幕下的发生关大先生并不晓得,关大先生这会子也莫有睡下,而是招了晏先生跟关梦龙在书房里议事。 关梦龙关心的看向他父亲:“爹,您最近休息得不好,脸色也有些差,有什么事您交给我和晏先生去办就是,您早些休息。” 关伭山听着崽关心的话,心里如同海啸一般的怒气多少得到一点压抑,他笑笑道:“无事,眼下这件事最是重要,你的手没好,对国内也不熟悉,但有些事你也晓得了缘由,我将来的一切也都要慢慢交给你,也是时候带你在身边参与学习了。” 他说完,冲晏先生点点头,晏先生便拿出一张纸来放到关梦龙的面前。 “少爷,这是大先生让我准备的名单。大先生得到消息,孙世庆屋里的日本人身体里有蛊还有一种黑水,您记得大先生讲过的回龙沟那个墓里的事吧?大先生怀疑姓孙的和日本人就是在那里得到的黑水。” “这墨水是什么?很重要?” 晏先生和关大先生都点点头,晏先生看关大先生没有张嘴,便温声给关梦龙解释:“那种黑水,传说是几千年前北边的一个小国发现一种水,喝了可使人长生。 那个墓里的那些石傀就是喝了这样的水,所以闻到血味后经过那么长的年月他们又活了过来。” “……!” 关梦龙并不是个傻的,相反,他傲慢是傲慢,人很聪明,瞬间就猜到了关大先生的用意,他低头看了一下纸,上边是一份名单,人名的后头还写着擅长么子。 “爹,您是想再去一次那个墓?是打算找那个水?” 关伭山点头,眼角有狂热的亮光一闪而过。 他关伭山要求长生不老,石壁的秘密这么多年他都没能破解开,肯定触发要有一定的条件。 这一回他运气爆发得到了三具长了血芝的棺椁,这血芝,他是打算收藏一个,自己吃一个,拿一个到国外高价请那些有名的科学人士帮他做实验,研究长生不老之方,这也是因为石壁之秘一直不得解开的另一个办法。 至于黑水,既然可以让人千百年肉体还活着,也许用来和血芝放在一起做实验,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只是黑水的下落不明,日本人隐藏得极深,就是唐家军那头都莫有找到人,为了黑水,为了石壁之秘,重回一次那个墓,在关大先生看来,是势在必行。 第195章 关大先生嘱崽 想到血芝,关大先生就一阵肉疼。 娘的,要让他晓得是哪个闯进了鬼门毁了他一个血芝,他关伭山一定要把那几人给活剐生吃了。 这想法一瞬间生出一瞬间消失,关大先生很快回过神,揉了揉自己的眼角。 最近大概因为事多操心想得多的原因,他现在点安神静气的香都有点子不管用了,晚上还做噩梦,也不晓得是哪个时候开始,生出了犯头痛的毛病,近来眼睛也酸涩干。 可他现在休息不得,深藏在地下的鬼门都能叫人破了,叫他更是寝食不安。掌握的天大的秘密现在还不为人知晓真相,但藏宝图一事突然宣扬开,关大先生愤怒后只有深深的恐惧:别人晓得了藏宝的存在,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要为了钱财疯狂起来就算他本事通天,只怕也抵挡不住,不行,他得赶紧将秘密找出来,就算找不出来,能到手的一些东西他都想尽快的花钱花力弄到手,然后带着一大批的货租几条船带出国,先休养生息让外国佬帮自己做研究花点小钱培养支持一点有才能的留学生,等国内的形势大定,他有钱有人的,到时候弄个身份要荣归故里支持建设,是肯定会受到欢迎的。而那个时候,晓得一些宝藏的人能经得起军阀战乱的考验活得比他长久?只怕死的死老的老,他再动手寻找破解石壁的秘密应该就比现在还要顺利得多。 他看向关梦龙:“那个墓并不好下,这次我们要带的人手都是一等一花了大价钱的,爹走了以后,大大小小的铺子和屋里就交给你了。” “梦龙,照顾好你自己,年前把铺子里的帐都弄到屋里来,银行里头的钱有多少也叫人放到远航号上去,要是爹年三十都没赶回来,你也莫声张,初一就悄悄动身,往上海或港城那边走,回法国去。” 关梦龙一惊,关伭山马上抬出当父子的身份来压制他,听到关梦龙最后咬牙答应下来,关大先生松了一口气,等晏先生走了,关大先生脸色一正,异常小声的道:“这世上,别个都不可靠,只有爹回来,才是真的回来,要是晏先生和名单上的哪个先回来跟你报忧喜,你都要提防小心。” 这是? 虽然疑惑,但关梦龙还是将父亲的话记下来,接着就听到关大先生讲了句让他差点儿跳起来的话。 “铺子里的货爹都叫人过了眼,一批是作幌子的,已经送上了远航号。好货和爹弄的大量的珍品正陆续让人走铁路送去福城上船,直接上保罗号和黑珍珠号,这两艘船都是咱们家的,送货和守船的都是爹建立善孤堂培养出来的孤儿,忠心。 然而现在湘郡形势不好,大战一触即发,只怕这个年会过得炮火纷飞,要是找不到路子,你就把阿璇送给白启宪。” “爹!阿璇是我表妹!” 关梦龙跳了起来,被关大先生狠狠的瞪了一眼,不悦的压着肩膀又坐下。 “阿璇是你表妹,她父母早亡,要不是我这舅舅收养她,供她好呷好穿留洋,她能活得比别个舒心、养得比别个漂亮? 梦龙,我晓得你喜欢她,可你要晓得,世上比阿璇漂亮聪明的女子并不少!再讲了,咱们关家就你这一根独苗,到了危险时刻,你活下来,咱们关家才能香火延续!何况就算爹不在了,你还要想想你娘! 阿璇应该也能理解的,她依附我们关家才能健康长得这么大,你也一直对她好,依她的性子,到时候你不肯送她走,只怕她为了报恩, 自己一定会提出来去的。 儿子啊,你喜欢她,她何尝又不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回报你?保护你?她是个好姑娘,我也晓得,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和你出此下策。要真的到那种危急时候,梦龙,也只有你活着,才有机会为我为阿璇报仇,让关家的香火传承兴旺下去哪。” 关大先生说着说着似是动了情,双眼浮上了泪花,只把关梦龙说得心里慌乱又沉重,脑袋里混乱得很,然而顶不住关大先生的虚弱攻势,最后没能狠心反抗拒绝,而是当着关大先生的面,将这事应了下来。 关大先生再三提点,说尽理由,强调将来此乃不得已之下策,又反复的强调只有梦龙活着才能为出事的他与阿璇报仇,得了关梦龙的发誓,又洗脑式让他渐渐相信了报仇最重要的话,直等关梦龙脸上再无异色,关大先生才将自己拟好的一叠货单与人员名单递给儿子,同时递到关梦龙手里的,还有关伭山的一枚精巧的挂在褂子上当装饰的黄金小方章压襟儿。 别个都以为这枚黄金小方章是关大先生彰显身份与财力的物件,哪晓得其中另有乾坤,他取下这小指指头大小的方章,将上边的链尾抓着,手扣住章底正中,一正一反一扭,这黄金就无声的裂开,分成十来块小片儿翻到了上边,露出黄金下边一截的石章芯来。 关梦龙仔细打量这印章,指头大小的石章通体明透,似凝固的蜂蜜,润泽无比,就算是他这个不太懂石的人见了都知道应该不是凡品。 关大先生晓得儿子对国外的古董有研究,但国内他陌生得很,便给关梦龙讲解:“这是寿山石里的田黄冻。寿山石早在一千五百多年前就被雕刻做饰品摆件,但真正出彩流行的时候,还是宋、元时期。到了清朝、尤其是晚清,好几个皇帝都对寿山石钟爱有加,寿山石因此成为宫廷御用品,你手上这枚章,是爹从北平弄来的,据说是乾隆皇帝收藏的一块原石上摔下来的一小块。要不是八国联军抢得凶,这原石也不会被摔到地上碎了,大的虽然仍被洋人带走,可这小的却幸运的留了下来。你看,此石是不是温润光泽石地细腻,色如黄金?爹特意请的销器门高手做的黄金章套,机关巧妙,易金十倍并非难事。 寿山石种类蛮多,里头最好的就是田黄冻,尤其这块是精品中的精品,因为小,也加上收场子的官兵并不那么识货,爹便花了钱买到手做了私章,有这枚印章在,两艘船和善孤堂的人都会听你调谴。为了保证你和货的安全,爹还花了大价请了一批江湖奇人异士,给了定金,货款要等我和你或你和货安全到了法兰西才付,也只有拿着这章才能叫他们相信你。梦龙,这世上,你一定要保持警惕心,除了爹,别个都不要轻易相信。” 关伭山谆谆叮嘱教育关梦龙,全然不晓得自己算得上信任的晏先生出了书房就在楼梯上不小心跟匆匆只穿着睡裙披着件毛皮大衣下楼喝水的小老婆李妙花撞在了一块。 李妙花端着水杯,被这一撞不由得娇声惊慌哎哟了一声,杯子掉在地上滚出了一米远,水迅速洇湿了高价的羊毛地毯,这位可人漂亮的年轻姨太太更是不受蛮力摔倒在地。 她这一倒地睡裙就缩了上去,露出白生生的细长的两截小腿来,合着酒红丝绒裙色与雪白的白狐大衣,真个儿是活色生香,叫晏先生与赶过来的四个高壮护卫都忍不住看直了眼。 “看么子看,还不快扶我起来!” 李姨太太蹙起两道弯如新月的柳叶子眉,因为疼,小巧的鼻子都微微皱着,桃心儿脸上染了一丝红晕,如嗔似怒的,又勾得几个男子骨头发酥,争着上前来扶她。 晏先生是当事人之一,离得近,抢在护卫们前头上前一步就弯下了腰,嘴里道着:“对不住,四太太,是我走路没注意,没撞疼你吧?” 手上一把就握住了李姨太的手,柔若无骨的美手一握,晏先生心神一荡,看着李妙花目不转睛,口气都刻意放轻放低,用力一拉,就将李姨太带了起来。 别看晏先生是个中年男子,力道可是不小,李妙花娇呼一声就被他带着站了起来。然而好像力道过大,拉得李妙花没有站稳,直直的顺着力气与手臂,直撞进了晏先生的怀里。 四姨太偎在晏先生怀里,手像是抵着晏先生胸口让两人保持距离似的,娇娇的哼了一声:“可不是撞疼了我。” “哎呀,脚好疼,怕是刚才扭伤了,你先扶我回屋,再帮我叫医生来看看。” 四太太痛得像是要哭了,离得近,身上的馨香直往晏先生鼻子里钻,那水蛇一样的腰动一动,都叫晏先生失魂,听了这话只恨不得将人抱起来,哪敢怠慢了,晏先生于是顺势手放到四太太的肩上,半搂半扶的几乎用挪的将人送上楼回了屋。 四个护卫看着两人走了,在后头呸了一声,低声道:“那腰扭得跟蛇一样,屁股也翘,啧啧。” 另外有人嘀咕道:“都是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凭么子要他扶不要咱?咱们哥几个力气才大,何止能扶,四太太只要一句话,就是抱也随便抱起来了,还走得快,哪像那老头,也不看看自己年纪,还想占四太太便宜。” “人家四太太就是看得上个老头有么子法子?算了算了,都回去站好了。” …… 晏先生扶着四太太进了屋,一瞧没得人了,马上涎下脸来往四太太脸上亲。 李妙花一边娇笑着躲开,一边推他道:“刚才见你们进了书房,是不是有么子事了?” 晏先生扬眉一笑:“当然有,妙花想晓得,来亲我一下,嘴对嘴的,亲了我就告诉你。” 第196章 散心 “好先生,你可要讲话算话,莫逗我耍呀。” 四太太娇嗔着眼波儿一转,以手遮面,笑着依了上去。 他二人趁着这点子时候勾勾搭搭的亲热,楼上自从用留声机那喇叭做听瓮偷听过楼下动静的聂璇从那之后长了心眼,想办法遮人耳目的做了个皮鼓听筒回来,虽然听得不是很全面,但关大先生跟关梦龙的对话断断续续的叫她听了去。 聂璇越听身上越冷,听到后头,虽然没听个完整,但也听出什么关键时候要自己做牺牲的意思,聂璇冷得身体都颤抖起来,几乎从骨头里冻成了冰块。 舅舅这是么子意思? 什么“她父母早亡,要不是我这舅舅收养她,供她好呷好穿留洋,她能活得比别个舒心、养得比别个漂亮?”、“她依附我们关家才……长大……” ……原来、原来、原来、这么些年来,表面温和可亲又宠爱自己的舅舅的心里,原来是这样想的?!他收养自己,只不是要拿长大的自己给他作利用的物品?自己可是他的亲外甥女啊,父母早亡了,她父亲的家业遗产可也随着舅舅接收自己的时候一并给得他的!自己这些年来,呷的哪里是他的饭,用的哪里是他的钱,全都是自己亡父留下的遗产钱财啊! 父母过世的时候,她已经记事了,她记得父亲也是做生意的,省城有几个铺子,还有一条洋船的,父母去上海的路上传回来消息说是遇到军阀乱战不幸卷进其中被枪杀了,那时候自己还不懂么子是死,只晓得舅舅将自己接到他家里,告诉她父母双亡再也回不来了,说要养她,要她在其他亲戚面前坚定的跟他走。 舅舅打小就对自己好,回回来家里都给自己带好呷的好看的衣裳,他那么好,自己肯定愿意跟舅舅走,舅舅问她话,她晓得的都和舅舅讲,还带着他进了自己屋里的密室把父母给她的珠宝首饰一些盖了章的纸张及一枚翡翠印章都带上了……那时候自己不晓得是么子,可后来慢慢晓得是自己家里的地契铺契等。可舅舅对她好,和她讲帮她看守着,等她大了结婚了就还给她作陪嫁…… 这么些年,铺子生的财哪去了?隆升堂改了名成了长盛,说得好听她是关家的小姐,可现实根本是无情的,残酷的!她的舅舅啊,根本就只是在图谋她的家产图谋如何利用她! 她聂璇就是天下一字号的大傻瓜!!! 聂璇脑袋一片空白,伏在地上良久,直到脸上冰冷一片才渐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哭了。 这一夜聂璇辗转反侧,又因为接触地面太久受了凉,到了早上人恹恹的没有呷饭的胃口,金桂担心的很,帮着换衣裳的时候接触到聂璇的皮肤,烫手得很,慌得赶紧跟关大先生和关大太太汇报,关大太太一脸担忧的让人叫医生,聂璇看着面上忧虑关切的关大先生,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冲上去将昨晚听来的话甩到他脸上问个明白,她克忍着烧心的愤怒与恨意,垂着头只说想去医院。 这个时候,这个家她一刻也不想呆下去,更不想和伪善到极致的舅舅呆在同一个屋檐下。 他叫她恶心痛恨! 关大先生只觉得外甥女不对劲,但听到她发热,心中将外甥女的不对劲归结到生病上,一如以往的露出宠爱的慈笑:“阿璇一定要去那就去,现在外头不安全,我多带些人送你去医院。” 聂璇恨不得和舅舅保持八百里的距离,哪里肯,心里恨得很,嘴上却相反的道:“不了,舅舅大忙人,现在又要过年,铺子里的帐都要查对,哪能为我浪费时间?我是大人了,可以自己去的,舅舅您就让我自己去吧。” 她不肯,关大先生和关大太太又劝,然而聂璇咬死了要自己去,关氏夫妻拗不过她,只好点头答应,只是让关大太太的佣人魏妈也跟去伺候。 坐上车,聂璇看着窗外远去的关家风景,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窒息难受的心脏被松开了,空气也清冽清新了。 她恨归恨,却也不会和自己过不去,倒是老实上医院去做了检查,果然得了感冒发高烧,医院的医生晓得聂小姐是关家的人,聂璇一要求要快点好,马上上道的就说住院治疗两天保证一定好,聂璇当即就要住下,开了间高级病室后魏妈被她支使着回关家报信,让她熬鸡汤、清理几件她的衣物过来,金桂则陪着她住在医院输液。 关大先生夫妻和关梦龙都不放心,听说聂璇要住两天院,便带着几十个护卫来了医院。 聂璇受到打击大,又真病,精神实在萎靡得很,勉强克制着聊了几句,关大先生又是会看脸色的,当真聂璇是累得很,便未停留过久,带着太太和儿子离开了。 他们一走,聂璇倒是精神了,虽然没有食欲,但恨意与怒火让她打起精神来逼着自己吃喝了一些,又因为不在关家了,她精神上也松驰了一些下来,睡意上来,呷完饭便沉沉睡了过去。 金桂不敢睡,小姐最近变化很大,她也不晓得昨晚发生了么子,一早起来就感觉到小姐气压低沉,眼瞅着小姐睡梦里还皱着眉,嘴里好像在低喃么子话语,金桂担心得不得了。她守在床边硬生生的傻坐着,时间久了,眼睛也开始打架,么子时候睡过去都不晓得,直到有人大力的摇晃她,金桂才从梦里醒过来。 “不舒服,金桂,你陪我出去走走。” 聂璇见金桂睁开眼,便松开手拢了拢整狐皮的大披风。 她面容苍白,因为休息得不好,一向灵动的眼下微微泛青,漂亮的脸称着白色的狐毛,竟是比以前更显得脸只有巴掌大小,便连金桂这样的女子看了都有一瞬间心里生出一丝疼来。 “小姐,您还病着,外头又冷,若是病上加病……” 聂璇打断金桂的劝阻:“一直呆着我更憋闷得要病上加病了。你要再劝我就一个人出去,连你都不带。” 见聂璇转身就走,金桂也顾不得怎么不见魏妈身影,赶紧跟了上去:“小姐,小姐,您等等我,我陪您走。” 外头没下雪,但风特别冷,像刀子似的,刮着露在外头的皮肤生痛。这家医院开在繁华的大街上,一条街,许多铺子都是药铺,又开始要入夜,行人虽然不少,但都行色匆匆,聂璇晓得,这些来来往往的身边经过的人怕都是在往自己的家里赶。 看着许多铺子亮起的灯和外头闪亮的招牌,聂璇只觉得天大地大,这世上,哪里才是她的家呢?这诺大的人世间,她只是一个人,怆惶的站在这里,只有孤独和寂寞。 “我有些饿,”聂璇喊金桂,“你去给我买几个肉包子来呷。” 金桂听了,踌躇着不敢离开,聂璇便瞪她:“怕么子,我到那个药铺门口等你,你过去包子摊也看得到,快去快回。” 闻言金桂看了看那个药铺和斜对面不远的包子摊,见确实看得清楚明白,这才小跑着过去买包子。聂璇也并不骗她,自己拢着披风慢慢的往药铺子走去。 她走到铺子门口,正好里头有人掀帘子走出来,聂璇心中有事,并未抬头,倒是对面的人见到她停下了脚步,就在聂璇要撞上人的时候,一只大手突然扣住她的肩头,喊了声:“聂小姐?” 聂璇抬头一看,一张正气英俊的脸正微微低俯着看着自己。 “何……师傅……” 聂璇喃喃道。 何洛没想到自己下了工顺路给师父和师弟来买个药,会在这样的地方碰到聂璇。 他本来犹豫要不要招呼,但看聂璇双眼无神,美丽的脸不知怎的憔悴得很,虽然脸颊飞红,但何洛是帛门医者弟子,一眼就看出聂璇这面色并不正常。 就在这一犹豫之间,聂小姐像是没看见前面似的就往他身上撞,这下何洛也不好避了,赶紧伸手拦下了她。 近距离聂璇一抬头,何洛看得更是清楚,平时开朗动人的聂小姐这会儿面容憔悴,眉间难掩愁容,白色的狐披如同白雪般包裹着她,让她仿佛变成了一握雪,那般冷,又那般孤独,好似一碰就会碎掉。 何洛心下一闷一紧张,不由得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这样冷的天,金桂怎么让你一个人出来走?走,找个避风的地方我给你把把脉,送你回去。” 他声音低沉,带着暖意,一双清亮的眼睛里明明白白流露出担心,聂璇听在耳里,对上他的视线,鼻子突然就一酸。 她累,她想找个人倾诉,她这一刻,更想找个人依靠。 聂璇终于忍不住,眼泪疯涌而出。 何洛看着突然流泪的聂璇手足无措起来。 他从来没和女孩子打过交道,也不晓得怎么哄女孩子,急得话都说不出来,周围经过的人看过来的眼神又怪异,更让何洛如芒刺在背。何洛急了,他一着急,不经大脑的便突然伸出手,将聂璇的手抓在自己手掌里,拉着她往一侧路头跑去,一直跑到一个小巷里,暗下来的光线与隔绝了尘世仿佛只剩他两人的空间让何洛停下脚步。 他这才想起自己居然唐突的抓住了聂小姐的手,一下子如被火烫了似的就松开手想退开一步做解释,然而聂小姐猛的往前一扑,扑进他的怀里,两手牢牢的抱住了何洛的腰部。 何洛举着手和药,一下子僵住了。 第197章 狗咬狗 “聂、聂小姐……” 何洛半天才结结巴巴挤出四个字,妙龄女孩子的身体就算隔着衣物也让他感觉到一种陌生但吸引人的柔软,紧密无隙之间好闻的馨香幽然扑鼻,这些都让从未接触过女孩子的大个子青年心旌动摇,更何况这还是他动心的姑娘。 何洛差点儿就控制不住回抱聂璇,但他的手一落下,接触到柔软顺滑的狐毛时心生的那份柔软与缱绻忽然就被狐毛的触感惊醒过来,醒悟到自己居然差点儿趁人之危作出破坏聂小姐名誉的事来,何洛就打了个冷战,不由得唾骂自己。 孤鹜天地间仿佛只剩自己一个人的聂璇见到自己喜欢的人,忽然就像看到了一盏明灯,她虽然开朗,但性格也更要强,然而这一刻她坚守的坚强裂开了缝,她想找人倾诉,想有人可以依靠,她这一刻终于不管不顾不再克忍,明知不可为但还是扑了上去,紧紧的抱住了她心仪的男子。 “……让我抱一会儿呜……就一会儿……呜呜……” 聂璇没有查觉到何洛的动作,她将脸埋在这个宽厚又给她挡去寒风冷雪的温暖的胸膛里,她想就这样脆弱一回。 何洛听着聂小姐闷闷的哭音,心跳得很快,明晓得这样搂搂抱抱叫人看见了会破坏聂小姐的名声,但他听出聂小姐声音里的不堪一击的难受、伤心、愤怒,等等等等。 她是遇上了么子事了? 何洛心下奇怪,但心因为查觉到聂小姐的情绪而不舒服,故而他看向巷子口,见天色阴暗得快见不清人影,也莫得人注意到巷子里,便转了个身让自己背对着巷口,像尊神佛般将聂璇护在了里面。 天色渐黑,空气也逐渐更冷,如同刮骨的刀。何洛师门穷,就算来了省城做下种种事情结交上唐四爷,手上有点子钱,但也不大手大脚的花费,买的棉袄絮得并不是有钱人家那样厚实,只站了一会儿,冷风渐渐穿透了棉袄贴上背,冷得何洛想发颤。可胸前因为有聂小姐,又温暖如火,渐渐的倒让何洛感觉自己处在冰与火的夹层里煎熬。 就在何洛烦恼不知如何安慰聂小姐时,外头的大街上隐隐传来呼喊声,何洛听着有点熟悉便竖起了耳朵仔细听了听,辩出是金桂焦急的声音,他犹豫,聂小姐现在这个状态,不晓得想不想见金桂,可金桂的喊声都带上了哭音,他带着聂小姐站在这儿装傻充楞,也对不住金桂,她毕竟跟自己一样,是在关府做工的人,本职本身就是伺候小姐,要是聂小姐出了么子事,受罚的总多是她那样的下人…… 就在何洛矛盾的时候聂小姐终于抬起了头。 她痛快的在这个温暖又安全的怀抱里哭了一场,金桂的声音这会儿也渐渐听到了,积压的怨恨与愤怒哭出来,理智就慢慢重回了脑袋。 聂璇不敢抬眼,嗡着鼻子道:“刚才给何师傅添麻烦了,金桂找我了,我先出去。” 胸前的温暖一离开,比寒风还冷的空气挤了进来,何洛的心头有一瞬间失落,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在黑暗里绷紧了下巴,借着自己与众不同的锐利的眼神抓住聂璇的手腕道:“天黑了,脚下怕是不好走,我领你出去。” “嗯。” 聂璇咬着下唇轻声应下,任由自己被喜欢的人带着往小巷外走。黑暗里她看得并不清楚,只能从手腕处隔着衣物传递过来的温暖感受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是被人陪伴着的,这个人走在她的前面,就像一尊无声的守护,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护着她在黑暗里前行。 这是她喜欢的人,不多话,什么也不问,也不指责她,只是包容自己的任性妄为,那么可靠,那么安全。 聂璇的眼睛又涌上了泪花,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哭声。 ——这样好的人,她不想放弃! 小院里,两个伤患一个病秧秧的帛门师徒侄三人守着冷掉又热、热了又冷的饭菜等得是饥肠辘辘都没见到何洛回来,眼看着银霜肚子饿得叫唤,伍三思站起来去了厨房,不一会就端出两碗冒热气的饭回来,往毛珌琫和银霜面前一摆。 “莫等了,怕是有么子事绊住了脚,你们先呷。” 他口气平淡,但不给人置喙的余地,自己看着徒弟和捡来的小侄女端起碗呷起来,便拿起一根参细嚼慢咽。 毛珌琫看似埋头呷饭,实际上偷偷注意着师父的动静。 他外表看起来高大健壮像头黑熊似的,心思其实非常细腻,尤其擅长注意细节,他注意到夜探叶公馆之前,师父在呷饭方面还是正常的,虽然饭量很小,也多以药膳为主,然而从叶公馆回来,他躺了一觉起来,师父不但饭不呷了只全靠生呷药材,更叫他觉得违和的是师父的精气神,那就像生了场大病一样,看着走跑说和以前一般无二,但脸和露在外的脖子、手皮肤都白得有透明感,一看就不正常,尤其他眼尖,感觉师父走路都有点儿飘浮的意思。 埋下头的毛珌琫皱了皱眉,偷瞟了银霜一眼,打算找个机会偷偷套一下银霜的话,是不是那晚他睡着了后出了么子事。 他们刚呷上没多久院子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何洛心虚得很,晓得自己耽误了很长的时间,可他放不下心丢伤心的聂小姐独自在外,结果送人去找金桂,找到金桂后又不忍两个年轻女子大晚上的独自走在外头会不安全,便又送到了医院。再然后,聂璇非请他呷饭,又把晚上偷听到的事和他讲出来,一听到关大先生说那个地方,何洛只一会儿就想明白怕指的是自己家里的祖坟。 他那下子就气得把病室里的柜子给砸了个洞,差点没了理智。好不容易按下心里冲天的怒火,何洛这才发现时间过了蛮久,他面对着三双直直看过来的眼睛,愧疚的小声喊了声师父、师弟、妹妹。 “呷饭了莫有?莫有就去厨房端一碗上来。” 伍三思摆手,何洛在医院呷了一点子饭,后来气都气饱了,这会不觉得饿,便摇了摇头老实走过去坐下,把行踪和发生的事简单讲了一讲。 毛珌琫听完后放下碗,上上下下打量师兄。 直白的眼神把何洛看得直发毛,色厉内荏的道:“看么子看?莫见过这么帅的师兄啊?” 毛珌琫啧啧一声摇头:“莫见过坐怀不乱居然可以当柳下惠的师兄罢了。” 何洛腾的一下耳根就红了。 他张嘴要反驳,偏偏旁边有个天真无邪的插刀小能手,银霜偏着脑袋好奇的问毛珌琫和何洛:“大哥二哥,坐怀不乱是么子?柳下惠是哪个呀?是不是我莫见过的哥哥?” 面对银霜求知强的眼神,这下子师兄弟二人都尬了。 伍三思一边慢条斯理的嚼他的老参一边耸着肩膀好笑,笑完见两个徒弟面对个小姑娘居然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坑蒙拐骗,只觉得这两个白长个不长脑,蠢得没边,再叹一次自己眼瞎后开口解围:“阿洛,你刚才说聂小姐听到了一些事,是不是那个事比较严重,所以拖住你回来的脚了?” 何洛从没哪一刻觉得师父的声音现在如同天籁,他大大松了口气,故意无视自己脸上的热烧,将自己听来的事捋了一遍。 有唐四爷的兵在,何洛声音压得很小,仅够桌前四个人听到,就算这样,年纪最小的银霜都听出来大哥声音里压抑得快要忍不住的愤恨与不甘。 自从她进了这个门和三叔他们共同生活,伍三思就没有把她当过外人,该讲的讲,该说的说,银霜虽然年纪不大,但聪慧敏锐,加上相处下来感觉到他们对自己是真心相待,银霜也就自然由心的将他们当成亲人来对待。 何洛说着,手背上忽然一暖,抬眼一看,就迎上了银霜明亮的眼睛。 何洛怔了一下,心头流淌过一片暖意。 是啊,他是恨,恨不得冲进关府将关大先生挫骨扬灰,恨不得把省城翻个底朝天把日本人找出来扒皮剔骨,他何家被这些人面兽心的家伙弄得家破人亡,连祖坟都没能保住,可他不是一个人,他活着,他身边还有可以相信的师门,可以交托后背的师弟,也还有善解人意的天真的妹妹。 伍三思欣然看着浑身戾气快要化成实质的一团血红的徒弟被银霜手一拍散去不少的这一幕,老年人似的欣慰的点了点头。 “让他去,就是不晓得他能平安顺利的走到那里去么。” 伍三思道,脸上露出一丝笑。 “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一定要还回来;害了无辜的性命,自然就要以命抵命。” “这个消息,我们放一放,姓关的不是东西,日本人也是些披着人皮的畜牲,就不如让他们去狗咬狗的好。” 伍三思话音一落,何洛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脱口就问:“师父,你之前让我把唐四爷的做事和进度透露给姓关的,莫不是那时候就算好了姓关的会有所行动?” 第198章 斗宝会 伍三思并不回答,只扬眉笑得人畜无害,看起来干净极了。 他的徒弟他晓得,不是真蠢,而是真懒,大概也和年少就入门有关,他又管得严,所以到现在出山都还下意识的是个依赖思想,只要他在,何洛跟毛珌琫就懒得动脑想事,这样子可不好,出了山,不管危险或安全,他们自己的事就得他们自己负责了。 “你两个现在也算是出山历练了,我瞧到现在,你两个办事也算妥贴,以后有事你们两个商量对策,我听着着,协助就行。” 何洛跟毛珌琫都略略吃惊的看向师父,直等他悠悠闲闲的上了楼看不见身影了,两人才回过神来。 放消息这种事唐四爷的人很上道,就在关大先生跟自己组织起的人马讲话做行动前动员的时候,省城一个早上已经有流言传开关大先生可能发现秘宝藏处线索的消息,日本人的藏身之处,五六个男女被召集起来,开了个小型会议。 “果然,当年跟在我们后面捡好处的是这个姓关的。”佐佐木坐在上首,摸着蹲在自己脚边的一颗毛茸茸的人头。这个人像条狗似的蹲坐着,赤着上身,下身的裤子破破烂烂,他瘦得厉害,呼吸间胸前背后的肋骨现出原形,双眼茫然没有焦距,嘴也像狗一样微张着吐出舌头,嘴角处有涎液顺着唇角往下淌。 “他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伪装这么久,是位值得尊敬的对手,若是愿意为我大日本帝国效力该多好。” 有手下闻弦知雅意,“大人,这位关先生致力古董文物生意,想必是会愿意和我们进行一次友好的两国文化交流的。只要我们有诚意,关先生必定不会拒绝这样的机会。” 佐佐木微微颔首,抓着身边充狗的人头顶的头发强迫他仰起脸,笑得和蔼可亲:“见面礼就送这个吧,想必那位关先生一定会喜欢。” 两个男女应下,一位中年男子接话:“桂系大军已经全面向湘郡压境,大人,您的实验做得如何?这是我们大好的机会,只要他们内部相斗,借助大人的实验品,出其不意对双方进行偷袭,如此一来湘、桂两派或多或少都会元气损伤,到时候我们的部队南下抢进南方地盘就会顺利很多。” 桌上的人都点头,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子推了推鼻上的眼镜,笑得温文尔雅:“水岛少佐,您说得很对,只是我们不能忘记,华国还有另一股势力:华共。他们目前的力量虽然不能与国党相比,但奸诈狡猾,以贫苦工农大众为基础,更是公开抵制我们大日本帝国,一旦两军交战,我们进行壁上观察进行偷袭,难保这些狡猾的华共人士也和我们一样,又或者他们会猜测我们的行动,躲在暗处对我们进行狙击。” 中年男子垂着眼微微点头,等年轻男子说完才抬起眼来看过去:“佑斗君考虑得很全面,只是你也将华共的危害看得过重了一点。不过是一群穷人组成的散沙,是绝对不会对我大日本帝国铁骑南下占领南方领土造成大危胁的。” “水岛少佐,我倒不这么认为,我倒是觉得佑斗君的思虑周全,我们不能小看华共这个组织。” 一个美艳的女子接口,她看向温雅如玉的佑斗君一眼,脸上却是严肃的表情:“中国有句老话:小心驶得万年船,我觉得这句话说得非常好,往往让一件大事功败垂成于一刻的,都是那些细微的细节。 既然现在是个有利于我大日本帝国南下的大好时机,依我看,不如我们暗中出手,进行暗杀三方人士,挑动三方人心浮动,让他们以为刺客是自己的敌人派出来的,如此,局面与战场就会混乱不堪,只要他们军力大耗,就是我们真正出手的好时候。” 水岛少佐不悦的哼一声皱起眉头,眉间的皱纹顿时深刻得能夹死蚊子。 作为湘郡这边的最高指挥官,这个上头派过来不久的和自己同等职位的女特务头子让他非常厌恶。 不过是仗着出卖身体盗取机密情报的间谍,还是个华日杂种,怎么可以跟他平起平坐?还敢用这种口气挑战他的权威! 美艳的特务头子并不将水岛的怒气放在眼里,她突然起身,妖娆的走到佐佐木空出的一侧跪下,虔诚的捧起佐佐木的右手亲吻了一下,声音温柔得几乎滴出水:“大人,您的意思?” 大概是被这位女子的举动讨得了欢心,佐佐木笑着看向水岛:“水岛少佐,铃子说得对,这件事,就让铃子做为指挥官,你协助她,务必这次挑起三方内战乱斗,为我大日本帝国将华夏的南方防线撕开一道顺利的通道出来。” 佐佐木发了话,水岛脸上的肌肉因为怒气微微鼓动,他横了美艳的铃子一眼,不甘愿的应下来。 这场会议就开在佐佐木做人体实验的地下室内,里头的牢笼里关着的王长贵饿得四肢无力头晕晕沉沉。日本人的交谈全程用的日语,他听在耳里听不特别分明,也听不出意思,王长贵只透过栅栏望向外头,因为饿得太厉害,他看东西都开始不分明,只能绰绰看到几个影子晃动。 他失踪了,他哥一定急得要死吧?肯定到处翻地的挖空心思找他,已经过了好久了?他要是再不来,自己怕就是下一个被拉出去做实验的吧? 不行!他不能那么恐怖又莫得尊严的被折磨着死去!哥找不到他的,他也找不到逃生的机会,与其活生生被折磨死,不如现在就自杀! 也不!自杀算么子,他一个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儿,怎么可以这样憋屈的死?要死也要拉个日本人垫下背! 王长贵这么沉沉的想着想着,突然体内就涌出了一股力气。 他开始小幅的挣扎,因为没有力气,动作并不大,就在王长贵气喘呼呼头更晕的时候,他突然一咬牙,脸上带着自己看不到的狠戾凶骇的表情狠狠低头咬在自己手上。 牙齿深深的扎进了破烂的衣服里,他松开,吃力的将衣袖推上去,再次狠极的咬住自己的手,当嘴里尝到了血味,王长贵如一头凶狼毒蛇,用力的吸汲自己的血液。 空气里本就飘浮着不散的浓厚的腐、腥、臭、锈等味,佐佐木往牢笼这边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异常,便再没看向这边,也就莫有发现里头的牢笼里,俊美但扭曲的一张脸上,那对眼睛散发着明亮又凶悍的光芒,隔着栅栏牢牢的盯住了他们。 关大先生不晓得日本人盯上了自己,他跟晏先生仔细清点了一番要带上的装备,就接到了一个请贴,是省城有名的一位郭老板送来的粹湘公会斗宝会贴子。 做生意的都有公会,一般都是某某商会,像他们做古玩这行的,省城里则是有粹湘公会。粹湘由唐四爷提出,组织建成的则是这位郭老板跟另外三位老板牵的头搭的班,每年公会都兴办三次斗宝会,关大先生看了看贴子上的日期,比往年要早了些,往年这第三次都是办在新春正月初八,这都提前了快二十天了。一丝违和从心头滑过,然而想到现在的局势,关大先生就无视了那一闪而过的不对劲。 斗宝会办在三日后,关大先生想着下墓的事,便喊来关梦龙,将贴子交与了他道:“梦龙,这次斗宝会爹八成在回龙沟,我们关家不去不好,这事儿就交给你,你去问几位师傅挑三件过得去的参加,顺便私下带上两尊美人俑,遇到唐四爷就跟他想法子攀谈攀谈,打听一下局势。还有铁路局的方局长,他喜欢翡翠,你和他送个顺手的滴水观音人情礼,顺便把我们年后那两趟货车厢一定让方局长给批下来。” 关梦龙点头,将这事儿记下来。 送走儿子,关大先生想到方局长那个人,心里生出不快。 坐到高位的都是些老狐狸,又贪又黑,他电话打了蛮多,人也请呷饭送礼了蛮多回,本来姓方的应得好好的两个车,结果因为湘桂局势紧张,这姓方的借机就给取消了,任他怎么讲就是不松口,显然是想趁着这机会要咬他一大块肉。 要不是自己准备拉家带口的出国远走高飞,手上的货确实要用铁皮火车运比水路陆路安心一点,才不会让这种小人骑到自己头上拉屎拉尿。 关大先生厌恶的呸了一声。 想到那尊两尺高的通体清透碧绿、乃有名的清朝苏工玉匠姚宗仁雕刻的滴水观音大摆件,关大先生的心就在滴血。 这可是当年洋人从颐和园抢走的宝贝,据说是老佛爷当年供奉过的。因缘际会从偷盗的洋人士兵手里被北平的古玩家买下来,结果因为家里儿子抽吸鸦片,又卖给了一户大户人家,被那户人家南下时带来南边叫他巧得了手。 而现在,为了打通运输关节,只能让出去了。 第199章 秦龙盾 关大先生对崽用心得很,为了挑物件,干脆安排了常师傅这几天跟着关梦龙跑腿,去各个铺子转悠,顺便查库存等。 常师傅一走,倒做工的师傅们聊天时就聊到斗宝会这件事,晓得何洛是新人,便给他普及么子是斗宝会。 斗宝会是唐四爷在湘粹公会这个古玩专门行当的行商联盟工会成立后提出来的,文人斗墨宝,武人斗武武功,古玩行当呢自然就是斗古玩,这要求的古玩得有真有假,介时参加的各个铺子的掌眼先生和各位老板进行现场识宝,由七位德高望重的古玩大能做评判,这前一二三名获得者,掌眼先生都会得到一份商铺们自愿提供的小玩意做彩头,而这最后三名者就是奖品提供之人。 表面来看,斗宝会是斗的是各家财力,是个赏雅鉴宝雅事,实际上也是各家比拼实力展现人才招揽能力的时候,何洛听了自然而然的恭维两个掌眼先生,羡慕他们有机会参加这种光只想想都叫人心潮澎湃的宴会。 掌眼先生们叫何洛这后生崽捧得高兴,但也莫有忘记身份,实打实的道铺子这么多家,掌眼先生也不止他两个,到时候带哪个去参加,按长盛的惯例,铺子走了旧人来了新人,怕是这两天要把所有掌眼先生修复先生集中起来进行比试后决定。 两个师傅吹了一波关大先生一视同仁,是省城难得的愿意给新入古玩行当的掌眼先生修复先生出人头地的机会的老板,何洛听得心头直冷笑,做表面功夫给自己换来好名声,这种没么子本钱的好事换成是他他也愿意年年做呢。一视同仁,我呸,就关大先生跟他的不共戴天之仇及关少爷对他的敌视,想也晓得这样的好事是肯定轮不到给自己的。 何洛这么想着,下午借口来请教的聂璇也侧面证实了这个事。 她给何洛带来了次日掌眼先生修复先生们内比的事,同时也担心的点出关梦龙只怕会给何师傅做手脚,让他莫得机会表现出头。 何洛倒是不介意,反而觉得关梦龙只怕会抓着这个机会给自己使绊子。他行得正坐得直,有么子牛鬼蛇神的招数使出来他何洛都敢接着就是。哂笑后听到关大先生召了十五个陌生的人议事、同时管家和晏先生也似乎在采购准备一些东西,何洛眼神闪了闪,好言劝说聂璇不要帮自己争取随行斗宝会的机会,小声将自己的打算与猜测与聂璇讲了,聂璇犹豫半晌,一咬牙点头离开。 斗宝这件事何洛回家后就跟师门二人讲了,见到唐四爷送来的贴子,师徒三人加上银霜作了投票,都赞同何洛的计划。 次日何洛到了关公馆,里外的守卫又翻了倍,几乎十步一岗,伙计们在门口守着,给接连而来的人力车上下来的各处铺子的掌眼先生修复先生们领路。 选人试办在何洛他们修复掌眼的小院子里,何洛一进去,里头热闹得很,多是陌生面孔,等了一阵陆续不再来人后穿着一身白色西装、梳着大背头,头发抹得油光发亮的、举止优雅矜贵的关梦龙在常师傅与管家的陪伴下出现在院子里,他后头,还跟着穿着厚皮毛狐裘面如姣花的聂璇与大气温婉的关大太太。 见到少东家一行,原本私底下还在互打招呼互相虚情假意恭维对方的掌眼师傅修复师傅们都静了下来,问过好后一双双眼睛落在少东家身上。 何洛混在靠后方不起眼的角落里冷眼打量着周围,不办斗宝会还不晓得,长盛在省城竟然有这么多的修复先生掌眼先生,就这一次,加上他自己和几个在这院里做事的师傅们,起码有二十人左右。做事的屋里也被人清理开,桌子拼在门口铺上了红布,屋里则堆放着好些个大小不一的木箱盒子等。 “诸位师傅好啊,今儿请大家共聚此处的原因,想来大家多少也都听说了。本来一年三次的斗宝会,各家商行铺子都是推举年长德高者参加,只是今年我们铺子前阵子来了新师傅,按着长盛历来的规矩,在这回的斗宝会前就得重新进行一次眼力比试,选出三位师傅后日同我前往斗宝。我也不多说废话了,请宝上场,请师傅上场,开始鉴宝。” 师傅们自发排成了三行,伙计们从屋里搬出三个箱子打开,从里头捧出被红布罩得严实的物件小心的摆放到桌上。 “诸位师傅,鉴宝一共五轮,每轮三件宝物,真假皆有,可鉴时间一刻钟,在时间完前请将自己的鉴定写于纸上交上,交由常师傅、杨师傅、朱师傅三位师傅审核,五轮定夺最终前往斗宝会的师傅。” 随着关梦龙说话,伙计们挨个发放下纸笔,纸是书册本子式样,何洛翻开看了看里头就明白了为什么是书本子式样的原因,想来是写的时候可以竖起书壳挡去他人眼光,保证自己的鉴定结果不被他人抄袭。 随着再一声“鉴宝开始”,桌上三个物件的红绸被扯下,露出下方的真容来。 何洛站在后头,虽然个子高大,但往前看去也被人头挡去许多,只听到站在最前方的师傅们嘴里发出一声惊叹。他也不急,等着前方的人看完了就顺势跟着往前挪,等终于轮到他时,看清桌上摆的物件,何洛眼睛一亮。 最左边的是面青铜长方形事物,中间则是一个石俑,最右侧摆放的是幅画。 何洛先上前查看青铜物件。 这个物件很特别,整体铜锈幽青,保存得极为完好,何洛仔细查看它的形状,乃方首,弧肩,曲腰,平底。 他又拿起桌边放着的手套戴上,小心的将这方首青铜物件抬起。 这青铜物件看着是不厚的一块,可上手却是一沉,份量惊人,关梦龙坐在一侧的桌后,见到何洛出场,鼻子里无声的冷哼一声,再看到他伸手拿那青铜物件,不由得眼神带出一丝傲慢与轻视。 这物件可不是外头能见到的大众货,而是他昨天无意从一个仓库里发现的。据擅长青铜物件的常师傅判断是件真品,而且他在古玩行当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哪里有这样的物件出现,想来这物件怕是整个省城的唯一之物,说不定还可能是全国唯一一件。 像何洛这种山里出来的土包子,是肯定莫有见识这物件是么子的。 想到第一轮就叫何洛这个看不顺眼的家伙表现出他孤陋寡闻的真面目,关梦龙就愉快得很,他冷眼盯着何洛一举一动,心道:你再装模作样装得你像个懂掌眼懂修复的师傅又如何?只要你露出一丝马脚,我关梦龙就一定让表妹看清你的真面目,让你身败名裂从长盛滚出去。 何洛沉浸在见到美好事物的好奇与辩识里,倒是没有接收到少东家的恶意。他一边观察这个事物一边忍不住用手轻抚。 这件青铜器实在太怪异了,近看正面有一纵脊,中部隆起,翻开后背面有握手。 再拿起放大镜来仔细一寸一寸的查看,铜盾内外两面的青铜锈不能掩饰下边是动物屈曲飞腾的纹样。 这纹样,让何洛想到了龙纹。 龙纹是青铜器纹饰之一。又称为“夔纹”或“夔龙纹”。 龙是古代神州传说中的动物。一般反映其正面图像,都是以鼻为中线,两旁置目,体躯向两侧延伸。若以其侧面作图像,则成一长体躯与一爪。根据龙纹的结体大致可分为爬行龙纹、卷龙纹、交龙纹、两头龙纹和双体龙纹等几种。 而这面青铜器上的花纹与何洛学习的龙纹有相似,但又不尽相似。他想着自己记得的龙纹,与眼前的器上的纹进行头、鼻、身、爪等对比,眼前的要说是龙纹,它明显身体比何洛所知的龙纹要细要长,同时比及传统的龙纹,线条更游动灵活,身体是弯曲摆动的模样,尾部也不如一般龙纹肥大,而如流云,从而让其雕刻的动物更显得生动生机。 这样的雕纹让何洛想到一个词:飞龙在天。 如果这是变相的夔龙纹,那就很好断代了。 龙纹的雏形最早见于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物中殷商时期龙身呈璜状,玦形或璧形,还有圆雕的龙,圆雕龙前足着地,长尾盘卷,眼如臣、口微张,圆雕龙还露牙齿、脑后紧贴颈部有倒伏状的蘑菇形角,有的背部还长出嵴齿、身体满饰单钩,双钩或阳线的云雷纹,方菱纹或重环纹。 西周时期的龙纹形式主要有三种装饰在玉璜上和各种形状的佩饰上的龙纹。有单身龙,更多见的是二龙,龙与凤或龙与人合体的造型,眼多臣,上唇上卷,张口吐出下卷的长舌,额上突出一个似大括号形的小尖头,后有一绺上飘的鬃毛,亦可视为角或耳。采用大斜刀或大斜刀与阴线相结合的线条来表现纹饰。龙基本为侧视的片状雕,尚未见圆雕的龙。 春秋时期则多通过镂空技法修饰造型,突显龙身,变化多样文饰为寄生同体的双钩或浅浮雕的虺龙纹已不见臣字眼和蘑菇形角,出现云形耳战国时期龙的共同时代特征是:龙纹造型大多为片状,制作技法大量使用镂空,使龙体造型刚劲秀美,变化多姿。龙身上装饰云谷相杂纹,谷纹或连线谷纹,并在一些空白部位装饰水滴纹,纽丝纹,花蕾纹或二字纹等。玉龙多装饰在组佩饰的组件上,并多见相同的器型成对出现。 春秋战国时的龙多杏仁眼,身似四足兽形或随器体而变形龙头似马头,额头凸出一尖角,脑后有云形耳和飘带形长角,龙口大张,上唇上卷,下唇下卷,似斧形或鱼尾形,有的口露利牙,个别的还吐舌,龙纹多以透雕结合细阴线刻的技法来表现。 而秦汉以来,龙的形态基本定形,头、角、四爪及尾均具备鲜明的特征,身躯由短而粗变为修长而柔细。 南北朝以后,龙的形象更加复杂、丰富,头部增大、双角耸立、项部和颏部鬣须加长,身躯扭曲,富于变化。唐宋时期,龙的造型趋于完善,并开始走向程式化。封建统治者将龙定为至尊至贵的代表。明清时期是龙纹最后定型阶段,龙的外形增强威猛、华贵和狞厉的特性。其基本形象以“三停九似”为标准:自首至膊,自膊至腰,自腰至尾是为“三停”(弯曲),从总体上规定了龙的布局;“九似”是角似鹿、头似驼、眼似鬼、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从局部规定了龙的具体形象,从而具备了完整的结构。 眼前的这青铜器形似盾,龙如飞腾,各方面来看都是秦汉时期的特征,何洛对比完龙纹,心下有了计较。 ——这八成是面秦代龙盾。 第200章 藏拙 这面盾古朴、大气,其造型别致一格,第一眼其实很得何洛喜爱,整体细致的辩别,便是老手师傅都会因为锈蚀而断定它到代的真实,但何洛有与从不同的眼睛,辩完锈蚀与花纹后自然以开了灵的眼睛再次对这面青铜盾进行了鉴定。 像这种年代久远的真品,在帛门眼里,是多少能看出一点气机所在,如虎符,可见气机成虎;如青铜鼎,可见硕大的水麒麟头,当何洛认认真真看向这面盾,却只是看到这个盾隐隐散蒙着一层青淡之气。 何洛不动声色看了旁边的石俑与画幅,石俑半浮现出半跪残缺的着衣下半身为蛇尾的透明器灵,而那卷画,气机浓郁之极,竟是葱葱山水老树翁酌半透半鲜明的浮在半空之中,仿佛还能从画那边闻到清新的青草野花香气。 何洛再次仔细打量这面盾。 古玩这行,皆因青铜器值钱,仿古锈那是花样百出,常见的有种植锈、烧熔锈、胶着锈、移植锈、将动物尿液、粪便或农用化肥与泥土掺合,涂抹到仿品表面后埋到土里的伪腐锈等。 这面盾整体的锈蚀非常自然和协,层次分明,蕴含着漫长岁月的沧桑底蕴,若是真到代,此盾埋于土中几千年,阴秽之气极重,必然是要生出器灵的,可它有气机,却无成型的灵,何洛心中一叹,突然听到一声并不友好的声音。 “何师傅,你看了半天看出名堂没有?别的师傅还等着鉴定那件古玩哪。” 何洛闻言摆出不好意思的笑给出言讥讽自己的少东家与后头的师傅们道了歉,赶紧走到了石俑前。 这石俑并不大,高约十五厘米,宽约五厘米,石质红白相嵌,上半身为戴冠帽、着大袖之古人物,下半身的衣襟下盘踞而立的却是红色沉淀之石雕刻的蛇尾。 这尊石俑人物面部腐蚀了大半,只能隐约看到半个眼角与嘴角,双手拢于胸前,蛇尾上鳞片也层次雕刻了出来,只是有些地方也缺欠了。因为凑在眼皮下仔细察看,何洛甚至感觉鼻尖碰到了那时隐时现的冰凉的衣物与蛇尾,空气里隐约还能听到哀哀切切的痛吟之声,一个青年男子不停的悲叹:“吾之面、吾之面~” …… 真是件有趣的闽州明器,怕是宋代真迹。 蛇身人首俑在众多的宋代寿山石俑中很常见,是为“大俑”。为何是蛇身人首的宋朝闽俑呢?因为宋朝的闽州很盛行的以蛇为图腾的习俗。闽之所谓“闽”,指的是门中一条虫,而“虫”的古篆形象和一条盘踞在地上的眼镜蛇极为相似,故而宋墓寿山石盛行的雕刻陪葬里,除了握刀执剑,戴盔披甲,很是威武的武将俑;大部分是立像,有的佩戴纱冠,持拥朝笏,有的身着长袍,盘束高髻的文臣俑;有男女老少之分,女俑又有“环肥燕瘦”之分,有的劳作,有的舞蹈,姿态姣美的民俑,还有动物、神禽等雕刻石俑,还有小摆件、什件和器皿,而石俑当中则多蛇身人首的石雕。 至于寿山石,宋时文人皇室兴盛喜爱收藏,自然陪葬之物的石种里也多有寿山石。 何洛若无其事的无视了拍打着卷上自己手腕的透明蛇尾,放石俑放回了原处,默默走向山水画卷。 关梦龙盯着自己讨厌的何师傅的举动,见他挪步,又是冷哼一声,出声道:“方才何师傅鉴定那青铜器连占用别个师傅的时间都好意思,怎么一到中间这摆件了,反而一看就过?何师傅,你仔细看,要是时间不够和我讲,我会适当延长一点鉴定时间给你的。” 何洛简直想揍关梦龙两拳,面上却保持着微笑,客客气气的:“多谢少东家关怀,少东家跟大先生一样,都是仁厚主家,在下学艺不精,叫少东家见笑了。” “这石俑我已经看好了,多谢少东家体恤。” 关梦龙以为何洛这大个子被自己一辱一激脸上多少要带出来愤恨不平之色,没想到这大个子竟是能屈能伸的主,脸上那笑看着诚恳无比,却像一道明晃晃的讽刺,讥笑着他就这么点不入流的手段,这般想着,关梦龙只觉一阵难堪,虚情假意的摆摆手丢出一句“无妨,有不便处还请直说,我关家并非苛待于人之家,既然何师傅胸有成竹,我就等着过会看儿何师傅的鉴定结果了。”心里却是想着这才是第一轮,还有四轮鉴定,有莫得真本事,今儿个就能看出来。 姓何的,你最好祈祷自己运气好都猜中,否则,我关家怕是容不下你这种半调子的假师傅。 何洛不知关梦龙打着要把自己赶出长盛的心思,他两个打着机锋,何洛就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借着俯身看画的时机,何洛眼睛一转,和聂璇露出明显担心及生气的眼神碰在一起又分开,何洛心下一暖,抿了抿嘴角低下头去。 聂璇听到关梦龙说话阴阳怪气,赤果果的嫌恶与嘲讽,俏脸一沉,在旁边就想出言维护何师傅,金桂时刻关注着小姐的动静,一见小姐红唇微张,便知晓不好,也顾不得尊卑,在下方伸出手指推了一下聂璇。 她这一推叫聂璇回过神,一愣之间便失了说话的时机,只听得表哥和何师傅你说我答,短短一番对话,表哥的不怀好意立马就被何师傅的绵里藏针给化解了,聂璇松了口气,又马上担起心来。 关梦龙可不是个大肚的人,他自视甚高,也不晓得为么子看何师傅不顺眼,这想着法子要整治何师傅,这会子吃了软亏,他看着大方容忍了,暗里只怕要事后找麻烦呢。 想到此,聂璇的眼神冷了下来,也明白了金桂的意思,是要自己忍耐,莫要一时冲动了。 来的师傅们将少东家与面生的年轻师傅对话听在耳里,大伙儿都是人精,当下都明白少东家不喜这年轻人,因此打量何洛的眼神不少便都带着审视与轻蔑。 何洛顶着一众扎人的眼光淡定的将自己对三件物件的鉴定写好交了上去。 三位师傅迅速将一众人的结果看完,拿了笔在上头或圈或叉后装进了盒子,伙计们麻利的将三件物件儿装了箱,换上了另外三大样。 这次摆上的是两个摆件一个鼻烟壶。 何洛心知自己要藏拙,加上后摆出来的物件并不如那件青铜龙盾获得自己喜欢,便中规中矩的随着大流一一鉴定了写上结果交上去,如此五轮下来,三位师傅并少东家与聂璇开始计算每个师傅每一轮的表现。 每位师傅的鉴定都是念出来的,一圈听下来,何洛发现关于第一件青铜盾,竟是十之八九都鉴定为真品,唯有何洛与一位秦老师傅对盾形、铜锈都提出了疑问。后边的一对镂空雕梅瓶与一只白玉砚滴有大部分师傅认为并非到代真品,但也有师傅断定为老物件的。 虽然晓得其中那只白玉砚滴是货真价实的到代古玩,何洛这件还是都写上了赝品的评定,又将那对镂空空雕梅瓶评为真品。 关梦龙本就等着看何洛的表现,从三位师傅那得了评定,再一看何洛交上去的,笑得便真心实意起来:果然是个不入流的师傅,竟把青铜龙盾与砚滴鉴为膺品,这样的庸才,实在是不配留在长盛。 不过年后自家要全家出国居住不再回来,现在屋里回来的货多,不如敲打敲打克扣他的工钱让他在这二十来天里为自家多卖点子命,免得他莫得事做到外头到处碰壁。 再讲了,他都这样了,他那个看起来就是个弟弟的所谓师父和大个儿师弟怕也是中看不中用的货色,听说都受了伤,想来要用他的工钱呷饭抓药养活着,就当可怜他,暂时留着算了。 关梦龙笑得愉快,借着这大好机会当着一大众的师傅宣布了三位跟着自己去斗宝会的师傅的名字,又明嘲暗讽的点名何洛讲了一番,随后施恩似的表示并不开除何洛,只是年底的奖励怕是要取消,方才施施然领着当裁判的三位师傅并选出来的三位师傅回去公馆商议行事。 聂璇气得几乎想发抖,然而看着何洛高高大大挺直着胸膛站在其他师傅的不屑与鄙视的眼光里表情平静,忽然就明白过来,何师傅并没有因为这些轻浮又势利的人物们的眼光受到伤害,他稳重淡定,肯定是按着和自己商量的,故意藏了拙。 咬着下唇,聂璇冲何洛点点头,两人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才晓得的眼神,这才带着金桂退场离开。 关家的大小姐也走了,这下子散场的师傅们便不再掩饰自己的声音,或大或小的交谈着,多是在交流方才鉴定的青铜盾与镂空雕梅瓶及白玉砚滴的鉴定,何洛耳朵好得很,轻易就听到多人话里话外都带上了自己。 他心头嗤笑:么子青铜盾是真品,那是后世高人制作出来的仿品。但说它不真,它确实不真,并不可能是秦汉到代的真物,因为它并无器灵。说它真,它又真,看那养出来的灵光,想来是有百千年的历史。 不过这个只要自己晓得就行了,姓关的自以为是,想来明天会带着青铜龙盾前去斗宝,毕竟世上唯一之物,可当稀珍,就是他莫出完丑回来发现屋里失守,气得吐血出来。 第201章 考验 唐四爷这边也在准备斗宝会,只是他只打算拿三件东西糊弄糊弄,在场拖住关梦龙的脚而已。 关大先生做梦也想不到,他最大的仇家会挑在白天对他屋里下手。 消息在江湖上放了出去,斗宝会关梦龙要参加也人尽知晓,别的江湖人同样蠢蠢欲动,何洛这边唐四爷召集起来的追查日本人下落的人手暂时跟了何洛,等一行人在关公馆后头两条巷外的小屋里碰了头,何洛和范十九爷、扈老十三个都意外的挑了挑眉头。 关大先生的屋里屋外守了起码有六十个人,范十九爷厉害得很,硬生生收买了两个十人队的巡逻队,让他们混进去,何洛换好十九爷准备好的巡逻队的衣裳,鬼才拿着女人家用的瓶瓶罐罐来给每个人整容。 扈老十瞅着空子坐到何洛跟扈老十近的地方低声问:“何小兄弟,你给老哥哥我交个底,这姓关的是不是真和失踪案子有关系?” 何洛摇头:“十九爷,跟这个事的是我师弟,只是他出了点子事在屋里养着呢,我才来接他的脚办这个事。我听他讲的,四爷的人都觉得和我老板有关联。” 扈老十听着,接嘴道:“确实,十九爷,你这是为了王当家的?” 范十九爷点头。 他这短短几天人就憔悴了不少,虽然还像往常穿得工整头发也梳得工整,但整个人的精气神面貌儿差了以前一大截,眼下还青黑,显然晚上睡得不太好。 扈老十同情的看范十九爷一眼,安慰十九爷王当家的一定会安然无事,何洛倒是心里奇怪:这范十九爷这么担心那王当家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啊。 范十九爷谢过他二人的关心,不太赞同的批评扈老十:“你怎么连你家阿婆都请来办事了?这个事也不晓得危险不危险,何小兄弟上回夜探叶公馆,遇到了厉害的术师,这关公馆要是有问题,只怕到时候棘手,你家阿婆上了年纪,全程怕得要你护着才行。” 扈老十苦笑:“我是不肯,可我娘非要来,她在我身上下了蛊,我晓得,她是想遇到危险催蛊护我,我拗不过她啊,加上她还去找了四爷,说动了四爷点头,我也莫得法,只好依她。” 说完了他转头看向坐在他家阿婆旁边的小姑娘银霜,范十九爷也看过去。 小姑娘笑得甜甜的,歪着头瞪着大眼正跟他阿婆在讲话,看他家滕咒阿婆笑得那么开心,看样子是小姑娘讲的话很得她的心。 这何小兄弟也真是,还讲他,自己不都也把个孩子带来办这样风险大的事情? 再看看他那师父,面容惨淡似乎随时都能睡着,全无半分以前遇到时的精气神,看来上回说叶府出事时受了伤是真的。 何洛也是没想到师弟加入的队伍是支这样的队伍,老中青各式人物,其中一个眼神不好的蛊师阿婆,一个瘦得像僵尸的苗老爷子,何洛心底都有些打鼓,这要是在关家发现不对劲了要逃跑,他两个可怎么跑得动哟? 这担心何洛倒是没有说出来,他们一行很快弄好伪装,一行人混进巡逻队进了关府,何洛带着银霜和滕咒阿婆则跟巡逻队的人里应外合从角门闪了进去。 何洛对关府熟,领着众人绕过一个大圈,来到巡逻队故意延长时间不来巡逻的关府后方。 “我夜探叶府的时候,那地下鬼门的入口是在灶屋的灶台发现的,关府白天人来人往,想辟出秘密地下室,入口肯定不会在打眼的地方,我怀疑可能和叶府是做了一样的处理,进去后滕咒阿婆和银霜先用蛊控人,苗老爷子和苗兄弟保护阿婆和银霜同时给我们放哨,我们几个年轻力壮的下去。” 何洛是队长,他这提议莫得人反对,于是入了关府一行人直奔目标。 斗宝会说穿了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古行老板们的聚会,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带着太太子女们出席,斗宝之后要是有意出手,还会办个小型的易物拍卖会,所以关梦龙不仅自己去,还带着关太太,他倒是想带聂璇,聂璇故意晚上受了凉,早上起来喉咙发痛有点子咳,就委婉的拒绝了留在家里看医生休息。 聂璇早支开佣人让金桂等着了,他们顺利的进了屋,聂璇在楼梯口等着,见到何洛便快速道:“三位姨太太看莫得人在家,便邀着出去逛街了,厨房帮工的王妈他们我刚才也支了出去买新鲜的食材,一下子不会回,也和我表哥讲了他不在,外男在屋里不适合,他走时把守屋的人都调到了门外头,你们放心,赶紧的找。” 她说得又急又快,跟在何洛身后的范十九爷扈老十听得直咂舌,亏他们还做了万全准备,没想到这何小兄弟不声不响的,居然买通了人家家里的小姐,这操作,可以的。 鬼才跟哑叔在伍三思带领下赶紧钻进厨房,何洛被聂璇喊住。 “去书房,我舅舅书房里有暗室,密码我没弄到手,何师傅你有莫得办法?我怀疑里头藏了你想找的东西。” 当着外人的面,聂璇并没有将石壁这个名字讲出来,何洛闻言点点头,跟伍三思说了一声上楼看看,便跟在聂璇后头上了二楼。 关大先生的书房在走廊的顶头,楼上确实如聂璇所言,莫看到一个守着的人,他二人连着紧张得喘气不平的金桂到了门口,金桂知机得很,虽然害怕,但还是坚定的让二人进去,她在门口把风。 两个人进了书房,入目的是一排墙的书架子,两排墙的多宝架、博古架,书香雅玩之气扑面而来,一团黑色在空中纠结的气体吸引了何洛注意。 聂璇见他看向书桌上方的小香炉,脸色不好看的道:“何师傅还记得那个香炉呀?我那时候真是天真,不晓得舅舅真面貌,把香炉送给了他,对不起,以后我会想办法弄回来的。” 何洛摇摇头,看着那滚滚黑气道:“不过一个炉子,已经不是好物件了,以后有好的遇上,我再告诉聂小姐。” 聂璇咬着嘴,瞪着何洛有点生气。 何洛看到她别过头,低下头有些紧张和无措,过了一小会儿道:“我……我……师父他们身体不好,我还莫有和他们讲我们的事……你别生气,等今天的事完了,我找天再把你正式介绍给我师父和师弟……” 聂璇嗯了一声,刚还心头憋闷有些生气,听到这话那股子气忽然就没了。 她抿着嘴偷看何洛一眼,正好对上何洛看过来的眼神,不由得脸上一热,有点慌的别过眼去:“看么子看,我们快找机关。” 何洛也有点耳热,闻言赶紧搜找起多宝架子。 关大先生并不晓得家里进了江湖贼人,他领着人马经过多重的盘查,送上了老多的钱财,这才买出一条道前往回龙沟。湘郡省边界已经零零星星交过几回火了,桂系不止实施武力打压,还切断了陆路运输,军统里的会议一天到晚的开,电灯油灯一直没有断过,马浚生带着人抄了两个故意华共故意抛出来的废点与华共领导人开会决定做饵的桂系一个联系点,虽然收获不是顶大,但桂系这个点是实打实的意外之喜,上头的人虽然并未提拔马浚生,但对他的印象是更加良好了,同时开会肯定了马浚生的工作能力,又小心谨慎的全票通过让他接触更多的情报处里的一些更加机密的情报,用真真假假的各种消息及对抓捕的可疑人员进行拷问对马浚生进行试探监视,确定他对湘军确实忠诚,就考虑将他作为储备人才,进行实位编排安插。 马浚生非常小心。 他晓得,就算自己表现十分良好,也还不能马上取得上头的信任,无数双眼睛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就算因此立了功,他也表现得谦逊,谨慎小心,不让自己被人发现破绽。 作为忧国爱民的华共党员,马浚生面临的最严峻的考验是严刑拷问。 这次捣毁桂系秘密联络点的时候,顺带的拔出萝卜带出沁,发现了一个隐身于湘军内部的桂系间谍,上头说得好听,相信他马浚生的能力,让他来拷问严逼撬开这个间谍的嘴,实际上马浚生非常的清楚,这只是湘军上司对他的一个考验。 湘军驻地的深处地下的刑讯室是从古代衙门的牢狱改建的,里头不止竹签子、老虎凳和铁烙头这类东西,更是摆满了各种刀具,墙上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黑褐色与红色、暗红色斑驳,空气仿佛一点也不流动,人只站在里头,都好像能感觉身体裹着一层粘粘的腥、腐、臭、血之气,阴寒的冷气只一会儿就刺痛脚板和身上的皮肤,窒息得像胸口压了块巨大的石头,再好的心情都丧失殆尽,恨不得从那个地方飞逃而出。 带领马浚生的是情报处的一位刑问老手,前后上下的打量了马浚生一番,摇摇头道:“你这样的后生崽啊,真看不出来还能做这个。” 第202章 他是日本人 马浚生笑笑。 他当然不想做这个,手染鲜血、违背良心与仁义道德对他人进行残害,那是恶人才做得出来的事,然而这些在国家大义、在自己坚定的革命人生道路上,不能接受也必须接受,因为那是对他自己的艰难考验。 那个间谍很快被士兵拖死狗一样的拖了上来,在马浚生的注视下手脚被墙壁钉住的铁链铐住手腕脚腕,另一头士兵摇着木柄滑轮将他吊离地面。 被抓进来时这人已经经过了几轮严刑拷打,赤果的上身血迹斑斑布满了鞭出来的血条,伤口周围肿得又红又亮,一盆冷水泼下去,这个间谍在巨痛的刺激下颤抖着睁开了眼睛。 “我说兄弟,你既然落在我们的手里,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为俊杰,这接二连三的刑你尝了你就晓得有多难受不是?咱们湘军可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地方,你老老实实的交待了,我任务完了,自然也就不会对你怎么着,你也就不用这么呷亏嘛,你好我好大家好,这不多好?” 那位刑问老手叫王二德,一团和气的端了茶一边喝一边笑着像和这个一身惨状的间谍打商量,这间谍不出声,连头都莫有抬。 王二德也不生气,喝光了茶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摇头叹气:“你要是还这么死鸭子嘴硬,那我也莫得法子,不过我这人有同情心,大刑还真不想随便给人弄,这样吧,你身上伤也重,我就走走过场,你忍着点啊。” “唉,你说你呀,好歹咱们还同是国党的兵,咱们这兄弟讲情谊忠心,互相都当成真手足,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要被白启宪那群心胸狭窄、心狠手辣的家伙给哄骗呢?这细作饭最难呷,活着的那张脸皮子,多少人因为做这个都莫能有?睡也睡不好,呷也呷不好,生怕么子时候就被发现了……” 王二德嘴上说个不停,旁边有士兵捧上盘子,他招呼马浚生上前。 “来来来,马兄弟,你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来做刑问这样的活,我们就先来个简单的。” 他指着盘子里的东西,让马浚生拿下起来。 那是削得又细又长的竹签子,表面还打磨了一番,并不是圆形,而是有边有菱的,马浚生瞬间就明白了这是做么子的道具。 他按捺下心里的不忍和不适,看着王二德一边说话一边抓住这犯人的左手小指,将竹签子慢条斯理的从他指甲缝里扎进去。 这个间谍饶是经历过几轮严刑,这会儿还是痛得发出了嘶哑的惨叫,浑身先是绷紧,将铐住自己的铁链哐哐的绷成了直线,随后痛得像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他的声音很嘶哑,像叫唤过了头又得不到水份补充滋养,如同深冬的老鸹叫般,低沉又难听,马浚生只是看着,都觉得眼前的这一幕与这人的声音穿透了他的眼睛与耳膜,如同刀一样割在自己身上。 王二德啧啧的摇头,状似怜悯的道:“这签子哪个削的?怎么感觉比以前用的要长?可怜你了,受的罪要比别个要多一点。” “我看你也痛得难受,要不这样,我帮你把签子换个边,怕是要舒服一点子。” 他说着,手上抓着留在外头的竹签一头缓缓的转动,带棱角的竹签子在血肉里刮动着,痛得这个间谍弹得像尾离了水的鱼,身上不一会儿就冒出了密密匝匝的汗来。 马浚生对王二德老神在在的做着最恶的事、偏生还要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嘴脸只觉得可怕,偏生让他差点破功的是王二德居然还笑咪咪的问他看清楚了莫有,喊他上前亲自动手。 门口把守着重兵,一旁的王二德看似没有防备的站在一边,但马浚生注意到他离旁边烧在火炉子里的铁棍子只隔了半尺远,只怕他一有动静就会引来这个恶魔一样的刑问老手的攻击。 马浚生心如电转,迅速想清楚这王二德怕是受了命令监视和考验自己,想想自己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怎么可以让革命事业止步在这个地方不能寸进,马浚生咬了咬牙,迈上前。 王二德见状,眼有有一丝满意一闪而过。等看到竹签子被这个上头指派过来考验的新人一点点扎进犯人的手指尖,他笑着点指:“这扎手指哪,也讲技术,得避开骨头,还得扎正,你这头一回扎得还行,就是签子歪了,来来来,抽出来再重新扎。” 他这话说得是那个轻巧,可听在犯人和马浚生耳里简直像魔鬼般可怕,吊起来的犯人抖动不停,马浚生有一点子不忍,抓着竹签子头一时生出一丝犹豫。 不成想他这一犹豫被王二德看得个分明,他突然上前,抓住马浚生的手,用力带着就将竹签子转着圈儿往外带。 犯人嘶叫起来,马浚生心头一紧,打了个冷颤眼神从痛得仰起头来的犯人脸上一扫而过。 一看之下,马浚生皱起了眉,嘴唇蠕动几下,随后瞪大眼睛往后退开一步大声道:“长官,他不是桂系的人!他可能是日本人!” 王二德和犯人都猛的一震。 王二德是个老手,做刑讯蛮多年了,虽然还莫反应过来是出了么子事,但他极为迅速,一闪欺身而上,抓住脸色大变的犯人脸颊下巴就是一个用力,把人的下鄂给卸了,随后退开一步松了口气。 “还好老子动作快!话说回来你小子行啊,居然发现了这么不得了的事,走走走,赶紧报告上头。” 唐生智带着人马正在开会研究湘东北边境那边的战况局势,就听到有士兵进来急报,一听抓到的桂系在湘军的间谍居然并非桂系人物,而可能是日本人,会议室的人都震惊了。 日本人一直在华进行渗透,他们从假意扶持满清最后的皇帝,到政治避难诱哄皇室成员离国前往日本定居,与皇家后人结亲将满清皇室牢牢绑上日本的贼船,借用皇室的手在华东北立足。屁大的国家却野心勃勃,在华夏到处利诱威逼培养汉奸、养成他们的势力,大部分国党对日本人是痛恨的,唐生智和唐四爷他们是想过手下的队伍里可能潜伏有日本人的间谍,但真莫有想到这人居然是披着桂系间谍的皮子。 马浚生在会议室外头等着,但没有等了很久,刚站了半分钟就被喊了进去。 会议室的人不少,马浚生看过去认出几个自己见过的和打过交道的,有人想开口,唐委员一抬手,这军官识趣的闭上了嘴。 唐委员坐着,马浚生站着,虽然是用微微仰视的角度看向这个据说机灵有能力的年轻人,但唐生智没有一点屈居人下的感觉,反而因为身上严厉肃杀的气势,让人一看就明了他就算比别个矮,他都是个上位者。 “你就是马浚生?” “是,大帅。” 马浚生响亮的回话,脚后跟一并,敬了个礼。 他面容端正刚毅,身姿挺拔如松,唐生智微微带了点笑:“后生崽不错,刚破了桂贼窝子,又发现敌人破绽,要得。只是你为么子讲这个桂贼可能是日本人?有么子证据?” 马浚生在自己喊出那句话时就晓得自己怕是会被怀疑,他沉下心,坦率的看向前方并不眨眼:“报告大帅,小人以前的妹妹是个哑子,小时候照顾她,学会了唇语。刚才那个桂贼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我看到他嘴巴一张一合的,念出来是句‘八格牙路’,别的我不晓得,这句日语我还是晓得,所以才一时紧张之下喊了出来。” 他说完表情不变,任由大佬与各大军长高官们眼神如刺一样的打量。 见到这年轻人的表现,唐生智跟唐四爷在心里暗暗点头。 唐委员脸上也不表现出来,只道:“既然你能抓到他,又发现他的不对劲,那我就把这个细作交给你了,三天,给你三天时间,将这个可能是日本人的嘴巴给我撬开。” 马浚生干脆利落的用敬礼作了回答。 省城的风云关大先生并不能得知,他这次横下心再次去回龙沟,没想到一点都不顺利。 就在马浚生审问日本人之机,关大先生一行过了重重卡关眼看着望城就在眼前,车上的人正松了口气在聊个天,车子忽然吱——的突然急停了。 十来人坐了四个车,前后被护卫的车子保护着,被这一影响都不由自主的身体往前倒,晏先生嘴巴重重磕在前头的座椅上,就是关大先生左肩都撞得不轻,疼痛迅速让他脑袋晕黑了一下。 带着耳朵里的嗡鸣声,关大先生回神倒是很快,右手撑起身体,他厉声问:“前面发生了么子事?” 司机还莫开口,前头响起的密集的枪声就告诉了关大先生答案。 车上的人都变了脸色,好在除了正式请的十多个下墓队员,关大先生还带了三十人的护卫,晏先生捂着鲜血直流的嘴,眼露不安的道:“大先生,我们要不要下车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下?” 第203章 攀山 关大先生何尝不想? 可外头枪声太密集了,他们在的这处地方又是个山坳,两边夹山,最是埋伏的好地方,要是弃车而逃,只怕人还莫走多远,就自动投入罗网了。 车上还坐着护卫队的头子辛龙,这人可不是普通出身,而是关大先生花大价钱请招揽来的江湖响马头子,辛龙在这种时候都还笑得很轻松,跟关大先生招呼一声,就开了车门下了车。 不一会儿枪声就稀落零星后停了下来,辛龙不多会儿就从前头转了回来报信:“果然是队绿林匪求财,老板,我跟他那边谈了谈,只要给得这个数,”辛龙比划了几个指头,“他们那头就放行,回的时候也保证给咱们顺利。” 关大先生不打蹬儿点了头,辛龙就又过去谈结果,他人一走,晏先生忍不住小声道:“大先生,刚才辛龙说的价可比一般的买路钱要高啊,再怎么着也得您过去商谈才行。” 关大先生笑了笑:“能安全买出道就行。他们敢在省城这么近的地方抢,看样子最近的军队都调去省边境防桂军的传闻是真的。也好,方便我们行事。” 关大先生这样发了话,晏先生便悻悻的住了嘴,果然有钱好办事,辛龙回来说成了,车队又开动起来。 对方显然有心显摆,呼啦啦的从林子里现出身,就在车队两侧的树底下拿着枪一边调笑着目送关大先生一行离开。 关大先生的车一走远,响马们后头走出来四个人,唐三和唐四看着车屁股拍着响马头子的肩客气的说了句:“莫老兄,谢谢了。” 响马头子摸着头,憨憨一笑,又领着兄弟们目送唐家人跟在车后头离开。 等两拔人都走得看不见影了,这响马头子憨笑一变,迎着从后方走出来的五个年轻人,一边脱棉袄换上兄弟捧上来的内棉外皮的薄棉夹罩衫,把革带往腰间一系一拉套上枪,靴里别上匕首,自己脸上的肌肉骨骼神奇的像波浪一样滚动了一小番后安静下来,脸哪还是原来那个脸,竟是变了个模样,看着还是憨,但明显五官和气质比之前的那张老农脸要显得憨中带着正气,一看就特别汉子的那种。 领头的姓郭的英俊年轻人似乎有点害羞,脸上带着一丝红晕摇摇头:“莫老哥,您说咱们跟着这姓关的会有收获,果然不出您所料,那后头的人真是川省的唐家人?” 姓莫的汉子带头翻身骑上兄弟牵来的马,点点头。 “唐家祖上传承销器,虽说销器的本事没有全到手,但千百年来倒极为精通暗器暗杀一道,唐家可不是轻易出手的门派,必然有一定的好处他们才会盯上关大先生。” 让弟兄们好生换回了军装守好这处山头,姓莫的带着领着年轻人一行也往望城奔去。 关大先生哪晓得自己身后跟了一串子的尾巴,他行事小心得很,入城前后都让高价请来的哨子查看过,这才放心和早另外分批早一步前来的装备、人手汇合。 隔着他落脚的院子两百来米的小客栈,唐三唐四领着侄儿住下了,他们隔几间的屋住了远来的住客,都是几个年轻人,也都是姓唐的,据说是从川省来湘郡做买卖的。 至于郭氏年轻人一行则大刺刺的住进了关大先生斜对面的院儿,只是他们没有从正门进,而是从后边的后门进的屋,因此关大先生那头并没有看到这群人的身影。 看似平静又正常的夜晚,更夫打着梆子,念更声在寒冷阴绵的细毛雨中渐行渐远,关大先生的屋打开了门,装备上东西的成员们穿得严实,脸都捂去了大半,在黑暗里悄然的离开。 他们这头的行动落在了唐家的盯稍眼里,自然是不肯错过的跟了上去,另一边的郭氏响马一行同样一双眼睛死盯着,继续缀在后头不远不近。 湘郡是丘陵地带,山多,但不高,回龙沟却不一样,应着景的山峰陡峭多石,如同一柄柄利箭,在黑夜的微明视野里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兽的背脊,除了雄伟,更有种渗人之感。 关大先生的队伍里来的都是老手,还有他亲手培养的心腹善孤堂的年轻人。夜里进山不太好进,领路的是个叫老跛子的攀山人,他长得个头不高不矮,人精瘦,脚因为幼年生病一长一短,走起路来自然一脚高一脚低的有点子跛,他手里没有点灯,但走在最前头无声无息的,好像脚下有眼睛,自然绕过障碍去,晏先生在后头嘀咕:“没有光他看得见?还跛着一条腿,大先生,您换的这人可靠么?” 他是不太相信一个跛老头有么子厉害,他还花大钱特意从闽州那头请了个采药师来,没想到进了望城,就在出发前被关大先生给换成了这位。 他请的人可是有四十年的采药经验,进山那可不是在话下,大先生到底在想么子,突然就把人换下来。晏先生想着,心里生出一点儿郁闷与不甘。 关大先生不正面回答,只和晏先生低声讲:“到了山脚要听跛师傅的话。” 他们一行走得很快,穿过一片河床干掉的乱石滩钻进林子,就算正式站在了回龙沟的山脚下。 老跛子示意众人停下,先示意自己的年轻徒弟给众人分了一包说是防虫的药,又拿徒弟葫芦里装的水洗过手,自己捡了三片枯叶子,放在稍平整的林边石头上,捡了三个拇指大的石头压住,双手合了十,诚心道:“山神在上,今有信人夜入山,不贪不妄不祸害,请神保佑。” 说完敬了礼让到一边,让其他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按自己的举动重复行礼。 他不转身还好,一转身站到一边莫得光的地方,晏先生注意着他呢,看到他的眼睛就吓了一跳。 这老跛子还真不是平常人,那双精明的、之前看着不过是颜色比常人稍浅、且非褐而灰的眼睛在夜晚里居然淡淡的发着光,晏先生只对了一眼,发现那颜色哪是浅灰,简直像狼或狗子似的,黄中带绿,看着异常的渗人。 晏先生慌忙侧过眼,跟上前头的人行了礼,正好站到了老跛子的徒弟旁边,就听到这个十七八的少年笑嘻嘻的说:“晏先生看到我师父眼睛了?他是个老攀山呢,晚上进山进得多,眼神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晏先生点点头,心下恍然:这眼珠子怕是日夜颠倒用得狠,在黑暗里磨练出来的了。难怪大先生要请他呢,这一把年纪,身上莫刀又莫枪,还领着一众人进山一点也不怵,看来身上怀有绝技,自己倒是要好好瞧瞧看,他有么子厉害之处。 队里其他人也暗有对老跛子不服的,虽然莫有表现出来,但也如同晏先生一样,暗暗打算观察一番。 等队伍走起来,有年轻的跟老跛子徒弟攀谈:“小牛,你师父刚才为么子要压树叶?” 小牛忙呸呸了一声,先是合掌跟山神赔礼道歉,接着压低声音解释:“进山取物是妄入山神的地方,这不就跟去别人家做客要敲门带礼一个道理嘛,因为我们莫带祭品,所以按攀山人不空手的规矩,就用树叶与石子摆供品,请山神笑纳保佑我们不空手。” 他声音小,却还是被老跛子听到,这老头突然回头一瞪,一双眼睛犹如黑暗中捕食的饿狼猛虎,绿光亮澄澄的犹如实质,叫几个看到的队员都吓得心头就是一跳。 晏先生被这眼光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差点就踩到关大先生的脚,关大先生心下不悦,但却并不出声,老跛子似乎不高兴,厉眼横扫队伍一眼,阴声道:“入了山莫随便乱讲话。” 说完再瞪徒弟一眼,吓得小牛打了个颤,吐着舌头赶紧跟上他身边。 他一行进了山不久,山脚摸过来十来人,唐氏的人也莫有拿着火把或小油灯,只点了小小的存火的竹筒,借着微弱的光,唐三蹲在地上将树叶和石头看了看,吩咐道:“老行家,这姓关的居然请得到这样的老攀山,咱们也莫失规矩,快来摆供行礼。” 唐氏子弟的培养极为严格,年轻子弟们都静默不出声,就是跟着唐三唐四的两个侄子这个时候也腰背挺直面沉如水,闻言按照幼齿之序合掌行了礼,这才进了山。 等唐氏的一走,响马莫领着人也摸到了这里。 他眼毒得很,只一看两处摆石子的叶子就往地上呸了一声,脸色不太好的道:“姓关的怕是请动了老跛子。娘的,老跛子是个么子人物,不贪财不爱色,娶个老婆还跟人跑了,也就到了一年前收了个徒弟罢了,他这样的人,怎么就叫姓关的掉钱眼的货色给拉拢过去了。” 闻言郭氏的那个年轻人出声道:“这我倒是晓得。 老跛子肯帮姓关的做事,是因为他那所谓的徒弟,据说就是他过不下去跟人跑了婆娘给他生的崽。当时跑的时候不晓得,跑出去后找了个男人成亲没多久才发现,又被那男的打了出来,后来把这崽生了就丢了,也不晓得是么子运气,他好赖混进了丐门活下来,又被姓关的找到给送回老跛那了。” 这番话下来,一行人一脸难怪的神色。 莫响马啧巴了一声:“老攀山的行家不空手,有老跛子带路,这大晚上的,只怕我们会跟丢。” 第204章 山神 “不会。” 莫响马话一落,队伍里有人轻笑了一声,他越过众人,从队尾站到了队前,原本有点佝偻的腰身也直了一些,手上拄着一根木拐,看着三十来岁年纪,却是一头华发,若老跛子在这里,就会发现这个人的眼睛的颜色竟比他的还要淡上两分,颜色诡异的接近了灰白。 “我开路,走吧。” 这人并不多话,抬步就越过莫响马往林子深处走,郭姓的青年笑笑,招呼莫响马跟上,很快他们这一行人也消失在密林里不见踪影。 关大先生不晓得自己身后缀着尾巴,但他谨慎得很,特意安排了一个叫山猫的身手极为灵巧的人物在后头边走边扫尾,另外还有八个胆大武艺高的护卫们在暗处守护探路。 老跛子确实是个老理手,黑夜的深山老林于他如归家般,哪处要拐、哪处脚下多远有坑洞石子,他都了如指掌,一行人晓得进山的规矩,并不怎么讲话,多数时候都只听到老跛子指点方向的声音。 有这样的领头老羊在前,关大先生一行的速度很快,估摸着到了这个山的三分之二处,老跛子才喊休息,他们补充了一点子水和呷的干粮,听到山猫讲后头莫得异样,关大先生满意的点点头,但精神上并没放松,叮嘱山猫不要松懈。 关大先生做为个商人,对气运等玄幻的事信得很,从出城到进山,一路顺利得很,他觉得自己这趟肯定顺风顺水,是必定能达成心愿的,这种想法让他后边的路也走得不觉得苦累,反而有种迫不及待。 然而老跛子显然的并不这样想。 别看老跛子一脚高一脚低,可他走路风快,绕过了两个山梁,老跛子忽然放缓了脚步,悄声喊是徒弟的崽小牛:“去,把老板请到前头来,就讲我有事要讲。” 小牛点头往后头跑,不一会儿就带着关大先生走到了老跛子的旁边。 老跛子再次放缓了速度,让小牛走后头将别的人隔开距离,这才声音低到极点,问关大先生:“大先生,你有莫觉得,这山里不对劲?” 关大先生心里顿时一跳。 “回龙沟的龙山一共有六十多峰,山深林广的野物子多得很,野鸡野兔不少,野猪更不用讲,我有的同行还遇到过狼和熊,这山里也一直据说有老虎。” 关大先生安静的听着,脑子同时根据老跛讲的这些话快速进行着分析判断。 他晓得,像这样的老江湖,是不会无矢放的的。 “我们已经翻了两座山,大先生,你不觉得太顺利了一点子?居然莫子都莫有遇到?” 老跛子平淡的问,这些话如惊雷一样落在关大先生脑瓜子里,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震得关大先生脸色都变了。 老跛子不提还好,一提关大先生就反应了过来,他们这一路,确实走得太顺太近了。 可有莫得可能他们前后有人开路把野物惊动了才这么安静顺利的? 然而接下来老跛子的话无情的戳穿了关大先生的想法。 “大先生,我们休息吧,把周围放出去探路的护卫招回来看看,要是人数全,那就莫得么子,要是少了人……” 老跛子话留了个尾巴,让关大先生的预感更加不安。 一行人停了下来休息,山猫和一个叫老鹰的两个分头去召集另外出去探路压后的护卫。 队伍里的人都不是傻子,虽然表面没看出不对,但每个人多少心里都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唯有晏先生心性大,倒莫有发觉这些看着平静如常的人精们的面孔下隐藏的疑惑与警惕。 小牛年纪小,呷了点干饼就跟老跛子道:“师父,我去放个水。” 老跛子点头,但却并不如之前那样放任他走远,而是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半人高的石头道:“喊个人做伴,到那后头就行。” 小牛疑惑了一下,看向老跛子,被老跛子一脸严肃和紧的眉头给把话堵了回去,他瑟缩了一下,还是问有人要放水不,想从队伍里拉个伴结伙去。 有人笑,这么大个人了还怕黑,跟个女娃子似的要找伴,但也有被小牛一喊确实起了意的人拍了灰站起来,调侃了几句就推着小牛走的。 这一起有两个人,一个身形比小牛才高一点,瘦得像竹竿,一个则个不算高,但身板横实,他们边走还边逗得小牛脸都涨红了。 少年人给调侃得话都被压着说不出来,三人眼看着离了队就快走到石头面前,老跛子猛的站直了身体,厉喝道:“快回来!” 他这一声怒喝声音不大,但也不小,惊得队伍都吓了一跳。 身板儿横实的汉子啧了一声,不高兴的转过头来:“我说老跛子你鬼喊么子?不晓得这深更半夜的突然来这一嗓子是会人吓人吓死个人的?” 他说着说着,就看到队伍里的众人脸色渐渐的变幻起来,最后所有人都像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但一对眼睛都瞪得老大,向他们这边看过来。 汉子一怔,马上反应过来这些人看的只怕是他们三个人的身后头。 小牛虽然也是个江湖人,但毕竟是个少年,经验可莫得这汉子老道,他还莫有发觉危险,刚要疑惑的迈腿向老跛子那边走,肩膀突然一沉,旁边的那个汉子一只手压上了他肩膀。 “别动。” 被围了一圈木条挡光挡风的小火把火光不大,被插在队伍的旁边的地上,照映出队伍里各人的神色,一时间静谧到极致的安静被放大,就在汉子跟队伍里,还有老跛子的惊恐的眼神里,安静中终于生出了一丝动静,一份并不响亮,但带了点儿回音的呼哧声从背后接近了小牛等三人。 这声音听着并不近,有一定的距离,但下一次响起时就感觉到了耳边。 关大先生瞪着小牛他们的后方,脑子一片空白,隐约只听到老跛子讲:“都别动!都莫乱动!” 小牛瞪大了眼,因为被汉子捏住了后颈,他没敢乱动,听到师父的话后眼珠子乱转,想移到后方瞟到来物是么子,然后他就看到老跛子眼都没眨的跪了下去。 “都跪下,这是山神。我们进山的供奉它不乐意,眼下自己来挑了。” 队伍里攀山的行家就老跛子这一个,虽然大家不服气,可都晓得隔行如隔山,像老跛子这样的攀山老手讲出来的话,那真实性八成是作不得假的,有些人脸上虽然不高兴,手也放在了刀和枪上头,但被旁边的人按住,拉着学着老跛子的样子慢慢跪到地上。 呼哧呼哧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一股难闻的腥臭也从后头传过来,小牛三人也跪到了地上,随着臭味加重,呼哧声忽然就到了三个人耳朵边。 来的东西显然十分巨大,鼻息喷在小牛的右耳边,小牛眼一花,一道巨大的黑影就笼罩住自己,他定睛一看,瞬间脑袋就空了。 就在小牛和队伍的中间,从小牛背后的石头后跃出来一只巨大的老虎。 这老虎体型十分高大,如尊七八米高的小山,站在那儿并不将他们这些人看在眼里,它一身皮毛在火光照射之下反射出美丽的金色与黑色的光芒,四脚粗如大树桩,,尾巴惬意的甩动着,拍过地面如同鞭子抽过般,发出啪、啪的利响。 小牛两眼发直,眼看着一张比自己的脸大了两三倍的巨大毛脸低下来,黄澄澄的吊稍眼和自己对视。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眼睛里就只有这对兽眼,冰冷、无情、带着打量,又带上了不屑。 七八厘米长的虎牙随着虎口的张大几乎要贴紧了小牛的眼,这巨大的老虎闻了闻小牛,似乎对他并不感冒,别过头去迈开一步无声的靠近了压住小牛的那个汉子。 “妈的,狗屁的山神,这老跛子怎么回事,我们这么多人,还带着刀枪,难道还要怕这长毛的畜牲? 要我讲,趁这畜牲背对着我们,不如我们暴起几梭子打过去,这么大的老虎要是打下来拖回城卖出去,发了。” 最尾离老虎最远的汉子看着老虎慢吞吞的动作,终于忍不住往旁边的人那边靠近,吸气压腹,然后气成一线将说话声逼向旁边的人耳朵里道。 旁边的汉子看着老虎。 这虎站在那里,比他们站直了的汉子还要高出两三倍,体型起码得有五六个成年人大,像这么大的老虎,世间难得一见。那皮毛,油光水亮的,仿佛顶上好的绸缎子,这样的老虎,超出了世人的想像,也不晓得已经活了多少年头,这要是打下来,那虎皮、虎骨、虎肉得值多少钱?更别提那虎鞭,只怕这一身放到江湖上会卖疯了去。 这个人看着,眼神不自觉带上了火热,就仿佛在看一堆移动的金钱的大山般。 他舔了舔嘴,又清楚的意识到,像这样大的猛兽,只怕按术门的讲法,那是超脱了生死已经成了精开了智的东西了,就他们这队人马全力火拼撕杀,没得术师在,也不晓得拿不拿得下。 可万一拿下了呢? 那得有多发? 第205章 礼物 关大先生从未想过,深山老林的回龙沟里居然有这么大一只老虎的存在。 那皮相模样,分明就是头放大了好几倍的巨大老虎,然而在老跛子嘴里,它却成了山神。 就是关大先生理解再不好,他也听清了老跛子说那句“没看上他们的供奉,要自己来挑”。老跛子子声音平淡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细嚼这句话的内容又让人毛骨悚然,关大先生没想到攀山居然还有这样的规矩,根本就是不把人命同伙当回事儿。 关大先生满眼的不置信看着充满了巨大压迫气势的老虎,看到它一颗巨头这个闻闻那个嗅嗅,悠闲得像在菜地里挑刚刚熟了可口的嫩菜似的,不敢置信渐渐就变成了惊恐。 老虎踱着步子,眼看着就到关大先生面前来。关先生一颗心不受控制的呯呯跳得快要冲出胸腔,身上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动弹不得,空气里忽然散发出一股尿骚味儿,因为近,关大先生眼角一瞟就看到晏先生瘫软在地上浑身颤抖,脸上全无血色。 火光里,威严的虎脸大嘴忽然咧了咧,露出一个像是笑的模样。 关大先生几乎吓傻了过去,眼看着老虎张开嘴大的嘴,露出一口利牙腥气。 “砰——!” “杀!” 巨大的枪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当地的安静与紧缘的气味,关大先生反应过来队里有人对着老虎开枪了,他眼前一黑,被人重重扑倒在地挡在身下。 一阵急风声擦着关大先生头上而过,惨叫声和枪声响起,老跛子的怒吼声也掺杂在其中:“他娘的,哪个放的枪?你他妈不想活别害死我们所有人啊——” 巨虎一口下去,关大先生的眼角便是一片溅开的红色,如同做梦一般,一个队员的身体被这巨虎咬成了两截甩到了离他不远的地方,虎尾横扫千军,啪的直接抽飞了另外一个。 关大先生又气又怕,好一会儿才找到声音,带着颤音问拖起自己狂奔的老跛子:“老先生、老先生、我们……” “逃不掉也得跑!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娘的,要让我晓得是哪个开的枪,我亲自扒了他的皮!” 老跛子脸色铁青,小牛跟在他后头气喘呼呼的道:“师父……师父……是队尾的人开的……怎么办?你讲过的……惹怒了……山神……它会把人都杀……杀光……” 老跛子恨声道:“先把大先生藏起来,既然已经得罪了山神,咱们也只能被迫和它对着干了!” 他们这一会子窜出去老大截的距离,老跛子让小牛带着关大先生爬上一颗大树,自己背了小牛身上的小包袱就往回跑。 关大先生为了这次下墓煞费苦心的请来的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虽然莫想到其中有人因为利益薰心惹来祸事,但大都一惊之下反应过来,各自掏出看家本事跟发狂连杀二人的老虎斗在一起。 这老虎一张巨嘴四脚利爪,再加上如同钢鞭的尾巴,和它眼里属于食物的渺小存在们斗在一起,一尾甩出,一人抱的粗壮树木竟都被它大力扫得咔嚓一声断裂开来。 “闪开!旺二爷快用铁索绊住它,我来下毒!” 老跛子看着众人拿刀砍过去,刀却被十多厘长的利爪给挡下,还挡出一溜的火星子,隔得老远扬声大喊。 听到他声音,缠斗的一个面相阴柔俊美的中年男子借着他们抢攻,一闪身转到了老虎后腿空隙处,抓住自己缠在肩脖上的细铁链子一甩,铁链子哗的缠住了老虎甩扫的尾巴,两厢一受力,虎尾与铁链都绷得笔直。 虎尾受了困,老虎狂怒,突然抛开攻击纵身一跳高高跃起。 它力大无比,尾巴往天上一甩,抓着铁链的旺二爷被带离地面甩了出去。 前方的人拿着刀枪迎上去,这虎在空中竟是身体突然一躬,滚成了一个球状滴溜溜的往众人头顶压下来。 “快散开!” 有人吼道。 重重的坠落撞击声打断了两声未完的凄厉惨呼,远远的,绕了路包抄到上头的唐家族人们静静的看着下方人与虎之间的乱斗。 有枪管个屁用,面对几个成年人大小的巨虎,它的速度如同风一般,那些人跑得再快还能跑得过这个山林之王? 唐三不太高兴的看了一圈小辈:“你们哪个出的手?” 小辈们大气也不敢出,听到这话都用力摇头。 见没人承认,唐四在一边道:“怕是另外还有人跟进山了。” 他们本想缀着关大先生进山,等找到东西找到地方给他个出奇不意,但山神被袭,何止打乱了关大先生他们的计划,连他们的路都给打断了。 唐三唐四脸色非常不好,抬头横了一眼,小辈们便分出四人没入了黑夜里。 龙山太宽了,夜里黑得看不清楚,隔着大半个山,另一侧的郭氏青年与莫响马一行也看着嘶吼惨叫发出来的方向,但他们这一行个个脸上都带了笑。 莫响马听了一会儿有点不放心,问头发花白的年轻人:“万老爷,把这山神请到了那边儿,他们那边会不会顶不住?要是损失惨重了,那姓关的怕是会打退堂鼓。” 万老爷手上抓着两个小石子转悠着,好一会儿才回话:“动了山神,他们就只能进,不能出了。” “再说了,老跛子那样的人物在,损失会有,但绝对能让一半人活下来的。作为同行,希望老跛子喜欢我送的这个礼。” “……小姐,有人送礼来了。” 何洛跟聂璇在书房里翻翻找找,暗室开关倒是很快就找了出来,结果打开暗室门,呈现在在他两个面前的又是一道高大的门,叫何洛惊讶的是这道门竟然有蛮多把锁,五花八门,有易有难,并且从古汇今。 “这么多的锁,看样子是障眼法,将真门的门锁给隐藏在这些锁里头了。” 何洛一个一个锁仔细看过去,聂璇听了心头沉甸甸的生出一股失望:“那我们一时半会打不开它了?” “能,就是得花点子时间。” “表哥他们起码得有四五个小时才会回来,这么点子时间也不晓得够不够。” 聂璇担心的道。 何洛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莫担心,我试下,要是实在不行,等下喊师父上来。” 他莫有大包大揽,甚至面色平静的提到寻求师父帮忙,反而让聂璇对他更喜欢一分。 这样务实又承认自己缺陷的男子很少,就聂璇接触的那些有钱少爷小姐们,哪个不是好面子得很?绝不肯承认自己有着缺点。 她抿嘴微微带上了笑意,好奇的问道:“何师傅……阿……洛……伍师父明明年龄好小,怎么会是你师父啊?” 她的改口听在何洛耳里,酥酥的,有种分外的亲密,让何洛耳朵都热了起来。 他强迫自己看着暗门上的各种锁,嘴上倒是体贴的回答她提的问题:“别看我师父脸嫩,实际上他年纪不小的,大概是因为修习门派术法,又因为为医者都懂得养生保护自己,所以才看起来面嫩。” 他没有提及伍三思的年龄,聂璇虽然好奇,也没有不识趣的追着问。毕竟何师傅答应跟自己在一起,是自己那时候哭着求来的,他真的喜欢她吗?聂璇并没有底气,但她不想患得患失,她好不容易得到他点头,她想努力讨得他欢心,让他留在她身边…… 聂璇是聪明的女孩,只感叹了一声“能当师父,肯定很厉害”,接着不给何洛反应,又补上一句:“不过我心里,你最厉害。” …… 何洛都不用摸,自己都感觉自己的耳朵尖和脸颊都烧起来了。 他两个在书房里试了又试,楼下的门口,金桂严防死守着,紧张得捧着个水杯时不时喝上一口又放下,她渡日如年,半天看并莫有发生么子事,刚松了口气,忽然就有一队守卫转了过来,队长上前来敲门:“小姐在吗?门口来了一个人力车,有人抬了一口箱子放到门口,说是受人之托,来给老爷送谢礼的。” 金桂吓得心呯呯的跳,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后拉开门,微微扬起下巴道:“小姐在休息呢,莫吵到她。送的人有随贴子么?让我看看。” 她是小姐身边的贴身女佣,屋里屋外所有人都认得,这队长便不疑有他,将手里拿着的一张浅黄色带香气的贴子递给金桂。 这贴子带着玫瑰香儿,金桂打开一看,上头的字银钩铁画笔力遒劲,只廖数字:关兄别来无恙?当年之事,今已明白,特奉礼一份,以表谢意,望笑纳。 下方并没有写落款人,只是画了一条简笔水墨的盘龙,画极简单,但却叫人看出龙似活的一样,如此好字好画,可见送礼之人应该是不凡。 金桂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楼上后还是忍下了喊小姐的打算,扬着贴子道:“对方送了何礼?冒胡子,你拿上来放到客厅一边,我先检查看看,要是无害等小姐起了我再交给小姐。” 她说得有理,叫冒胡子的队长便冲金桂痞笑了一下,喊人下去,不一时就将礼物抬进了客厅。 那是一个小旅行用的手提藤箱。 第206章 就差一点 有人送礼用这种行李箱装? 金桂奇怪,赶紧上楼喊小姐。 书房里,何洛正在苦苦思索门是的锁的痕迹。关大先生狡得很,并不是真正的锁才摸,而是每把锁都在开启前后摸上一摸,因此锁都磨擦得有光亮,根本从中看不出来哪个的色泽光芒暗淡,极大的混淆隐藏了真正门锁。 “这种时候……我下去看看。” 聂璇做出决定,何洛看着她娇娇婷婷的走到了门口,心下一动,也不知为么子,脱口而出道:“我陪你下去。” 说完不好意思,像解释更像掩饰的说道:“这种时候有人送礼,还用旅行用的藤箱,小心为上,就怕敌人对家趁这个机会来报复。我功夫还行,在一边能看着点。” 一番话听得聂璇心窝里暖烫,她跟在何洛身后,像个小媳妇似的,抿着嘴偷偷笑了。 他们出了书房,何洛站在走廊上微微探身往楼下看,就看到了放在客厅紫檀茶几边上的那个藤箱。 黄黑色的编织箱子静静的立在那里,看似并无不妥之处,但不知为么子,何洛在看到这个箱子的时候心里生出了一股不喜与警惕。 术门人不止相信自己的眼睛,修习术法后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猛的停下脚,差点让后头想事儿的聂璇撞上他的后背。 聂璇正想着这个傻大个儿呢,突然被金桂拉回了神站定,眼前出现的是一片衣布颜色,当下呆了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离何师傅就差一厘的距离,自己的鼻尖就撞上他了……聂璇微微红了脸。 “那个箱子给我的感觉不太好。”何洛沉吟了一下,口气带上严肃:“你下去莫近去,隔一定的距离,让那个队长叫人把箱子弄走,另外盘问清楚来送礼的人长么子样子,是谁派他来的。” 何洛这样一讲,聂璇心下一紧,点头领着金桂下楼去处理这个箱子。 护卫队长在下头候着,听到大小姐说把箱子弄到莫人走的地方莫占当,他有意在娇美的大小姐面前表现,哪肯让手下人来做这个事,自己上前提起箱子笑道:“大小姐吩咐了,我吴大头都听您的。” 说着就拿着箱子走,迈开步子了,聂璇才看到放箱子的地毯那一块与别处不同,像是被水打湿,呈现出一个长方形的灰黑洇湿块,在客厅特别打眼。 聂璇和与楼上匿踪关注着的何洛都眼皮子一跳。 聂璇心里突然乱得慌,她微微张开樱桃小嘴,想喊那护卫队长把箱子给丢出关公馆外头,然而话未出口,刚到嘴边就被眼睛看到的箱子底部一路走一路滴的黑色的水给堵着发不出声音。 这黑色的水落在地板上,按着正常来讲,是会溅开呈放射状,然而聂璇的眼中,这水仿佛是活的,一滴圆的掉到地上就还是一团滚珠儿样子,甚至滚动着往后头掉落的水滴处滚动过去。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看呆了聂璇,她活了十九岁,出过国留过洋,见识过作风穿着大胆的红磨坊的舞女,但生平头一回见到如此古怪的事情。 金桂眼神好,同样也看到了这个古怪现象,她吓傻了,好一会儿才指着那些滚动汇合得越来越大的黑色水渍跟聂璇说话:“小姐、小姐、你快打我一下,对,打我一下,我好像眼珠子出毛病了……” 她两个站在楼梯口,惊骇的看到走到门边时,箱子底部渗掉出来的水已经不是水珠,而像一条细细的水蛇了,它往前闪电一窜,粘上了巡逻队长的裤脚鞋边往里渗。 聂璇张着嘴想喊根本喊不出声音,楼上何洛看到不对,哪还顾得自己是混进来的,当下急忙往楼下赶。 一支腿迈出大门的巡逻队长突然不动弹了,保持着迈腿的姿势,像被按了暂停键似的,停顿了约三个呼吸,忽然一转身一个大跨步迈进屋里,呯的猛一用力将大门甩带关上。 外头候着的队员们和受到惊吓还没回过神来的聂璇金桂都被这巨大声响给惊得弹跳起来。 “快跑!” 聂璇危机意识极高,瞬间生出了一股可怕的惧意,看都没看巡逻队长的样子,拉着金桂就转身往楼上跑。 后头隔着一个客厅,巡逻队长的脸已经不是常人的平整,而是像底下生出了波浪,肌肉与皮肤此起彼伏,像是皮下骨肉里有什么活物在奋力挣扎着,想从他脸上挤涌出来。 队长的眼睛也越鼓越大,几乎只一眨眼的功夫,白色的眼球上就生出了许多细小的红丝黑丝,两只眼睛如同蜘蛛的织网,阴森可怖之极。他嘴大张着,鼻翼又急又猛的抽动,似乎缺氧缺得厉害,嘴角口水都流了下来,可他跟不晓得似的,只僵硬的往前迈腿,嘴里断续的喊着:“……救……救……我……”,手上却是抓起了藤箱高举起来。 何洛见势不妙,也顾不得还有一些阶层,一跃而下抓住聂璇与金桂就把她两往楼上推,嘴里同时急吼:“快上楼!快!别让那水沾到身上!” 说话间巡逻队长已经将箱子凶狠的砸了过来。 何洛首先护人,因此失了先机,转回头来箱子已经带着破风声化成一团黑影眼看就到了跟前。 踉跄着往上跑差点摔倒的聂璇正好担心回头,就看到这叫她担惊害怕的一幕,她脑中一空,嘴里喊着何师傅,一把推开来扶她的金桂就往下扑,想用自己挡住袭来的箱子。 何洛临危不变,抬腿一字马便想将箱子踢飞,然而他没料到聂璇的动作,腿刚抬起来身上一重,一团温香软玉便大力扑压在他半个身上,破坏了他这一招。 聂璇抱住何洛便想推开他,哪料到何师傅看起来高瘦高瘦,身体却强健得很,竟不为她全力带动半分,反而是他扣住自己往他胸前一压,带着便往地上一滚,死死被按在他温暖又安全的怀里, 电光火石间,聂璇认清了一件事,何师傅不要她救,反而要自己为她挡住危险,将她压在安全的地方! “不……” 聂璇轻喃,双手不知不觉的紧紧的攥住了何洛腰间的棉袄。 完了,没想到聂小姐危险关头竟来救自己,何洛心知失了最好的踢飞危险的机会,他心里生出一片柔软,和一种陌生的、有点儿涩,又有点儿甜的膨胀,只觉得心头很暖,哪怕危险当头马上落下,他这会儿反而奇异的冷静着,生出一个念头:她这么好,绝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就在何洛扭头准备反手反击时,一阵轻微的哗啦铁链子声响响起,几条细链如同灵蛇从灶屋那边的门后窜出来,赶在箱子砸到何洛背上前将它卷着拖开,倒飞回去砸到了摇摇晃晃走到客厅中央的巡逻队长身上。 藤箱子并没那么结实,被这么用力一摔,哗啦的砸烂了,里头的东西混着黑水淋了那队长一身。 眼看有散乱的水珠子和东西飞溅过来,何洛抱起聂璇往左再次一滚,避让开来,客厅中央的那个队长倒在地上,那些淋在他身上的黑水仿佛有生命般,又像闻到了香味的贪婪的食客,争相恐后往他衣服里、身体里浸入,他一个个头不小的汉子侧身倒在地上半点反抗能力都没有,抽搐着,等到黑水以肉眼可见的迅速都渗进了他身体,他才停止了抽搐动也不动,整个人像是死了。 “这个人已经中了尸水,等下子怕是要变异化作活死人,沾染不得半分,你对付不得,何小兄弟快带她两个离开。” 苗氏祖孙从灶屋门后现身,他两个手上都缠抓着铁链子,轻轻一抖,链子就往地上的队长身上缠。 何洛依言带着聂璇站起往楼上走。他步子大,走得急就像小跑似的,聂璇被他入开后忍不住往后头看,何洛喝止道:“别看!” 他们江湖人眼力劲儿厉害,就那么一个眨眼,就已经看分明,从藤箱里跟着黑水一块儿砸落出来的,是个被切碎的人头。苍白的皮肤,带着眼球的那一小块儿皮肉上落在那个队长的肩膀上,正好对着何洛他们这边,那瞪得鼓出来的眼珠子带着深深的恐惧,仿佛死死的要看穿他和聂小姐一般。 这是什么人,竟然被人这么残忍又令人发指的将脑袋用完美的手法分成几十、百多块大小混在那黑水里装来送给关大先生?何止是威嚇,根本就是想绝了关家一家老小! 刚才旦凡他反应慢一点,感觉迟钝一点,下楼的阿璇必定要中招! 他心中生出一团火,烧得难受,可想到阿璇就在旁边,他不想吓到聂璇,便硬生生将这股气压了下来,脸色黑得要滴下水,口气硬梆梆的,但带着一丝柔和。 “别回头看,那东西不是好东西,苗老先生和苗兄弟是高人,他们应付得来,我们在场反而会添乱。” 聂璇听出了何师傅生硬巴巴的劝慰,嗯了一声:“我晓得,我不会看的。” 她将恶心和看明白黑水里的东西是么子的想要求证的欲望压了下去。 客厅里的队长任铁链子缠上了自己,他的皮肤从黄黑到苍黄,黑水已经在他身上看不出半点儿残留,但就在链子卷上他的时候,这队长眼白已经完全墨黑掉的眼珠子突然快速动了动。 第207章 打不死 “快用尸蛊。” 苗万里听到祖父声音,二话不说抬指往那队长那边弹指。 苗老先生一把抓过苗万里手上的链子,像抖缰绳催马那样,抓着链子一摆。 铁链如同波浪伏动,同时将挣扎的已经称不得是人的队长又捆紧了两圈。 何洛已经推着聂璇上了楼,他担心下头,探头往下看,看到铁链子散发着丝丝缕缕飘动的黑气,这些黑气又组合成一个个玄妙之极的像动物像鸟之类的字体,特别是捆在那人身上的铁链部分,字体黑色而有幽光,一明一暗,仿佛与那人的挣扎在作斗争。 聂璇看不到这样的景象,她也想探头,被何洛压了回去,将她和金桂推进了书房,何洛道:“关紧门,不是我谁来也不要开!” 苗氏祖孙头一回跟这种活人尸蛊打交道,显然他们作为赶尸匠,炼制的尸蛊起到的作用并不大,那个队长眼眶里已经是完整的一片黑色,直勾勾看过去的样子非常瘆人,铁链捆住他的地方冒着黑烟,他不晓得痛,在地上滚动了一阵,本来此起彼突像是皮下有战场在交战的皮肤也恢复了平静,他也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从喉咙里发出古怪又低沉的嘶吼,像野兽一样翻身站起后迈着摇晃又僵硬的大步,手举成爪,想往阻挠自己的苗氏祖孙袭击过去。 明明隔着距离,苗万里却在他站起来的那刹像是受到了看不见的攻击,身体突然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嘴角流下一丝鲜血。 那队长速度倒是和身体的僵硬程度成反比,灵活得很,眼看三两下就奔到苗老先生面前,哪晓得他根本是虚晃一招,一个转身反而是朝向不远处的苗万里袭去。 破风声里,这队长的手指已经变了形,皮包着骨,指甲更是全黑如墨,并且指甲尖肉眼可见的在生长。他速度奇怪,一抓几乎堪堪贴着苗万里的鼻尖落下,五六厘米长的指尖传出腥臭腐味,从不动声色如个偶人般的苗万里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刺激得眼瞳剧烈缩了一下。 好在这尸人快,他反应也不慢,脚下错步奇妙的步子才闪开去,因为手中的铁链交给了祖父,他并起食指中指为剑,迅速拿出一枚铃铛来一摇。 铃铛发出一声脆响,这个队长如受重击,踉跄着倒退几步,马上就被苗老先生用铁链拖得又往后退开了一些距离,苗万里趁此机会闪身离开原地,站到了一张沙发后。 何洛从楼上一跃而下,问道:“我们怎么对付他?” 门后银霜跟滕咒阿婆站在那里,滕咒阿婆隔得远就看不清楚,全靠银霜一张巧嘴噼噼啪啪的跟她实况转播,她听得眉头皱紧,等听到何洛发话,不由得问苗老先生:“苗老头,是不是尸蛊不起作用?” 苗老先生面色如尸,听了这话脸色蒙上了一层黑色,哼一声不忘脚下踩着玄幻的步子转到另一边试图再次用铁链捆住那人。 “这个人体内有蛊,能吞噬尸蛊。” 说完又瞪抓起单人沙发就砸在那队长背上的何洛:“这人碰不得,小子快让开,他体内的蛊只怕和我们发现的那种怪蛊是一样的!” 何洛眼珠子四下一转,抓住铺在沙发上的钩花披垫当武器,绕到背后将披垫往前一套,自后死死抓着披垫两端往后拉,试图让这已经称得上尸人的家伙给绊住。 苗老先生没想到自己出声提醒了这年轻人还不走,反而继续给他祖孙助攻,当下从怀里摸出用朱砂描了古怪符文字的黄表纸贴到铁链上。 一溜的火焰凭空冒出来,从黄表纸贴的地方顺着铁链延伸烧灼,眼看就要烧到扭动挣扎的尸人身上。 大概是感觉到了危险,这尸人突然猛的一个发力往后倒,那披垫并不长,何洛距他不过两米左右距离,被这么一倒,要是真倒下来,那就肯定会压住他,可若放手松开披垫,这尸人只怕能趁机袭击苗氏祖孙。 “松手,他已不算得人,半人半尸,可以用我苗家的魂铃试试。你快捂上耳朵。” 苗万里示意何洛松手,自己上前一步,嘴里快速念着古怪腔调的文字,脚下交换着奇异的角度绕近尸人,铃铛声随着他念动,晃得又急又快。 何洛跳到一边,苗万里的声音清楚的钻进他耳里,只听了一下,伴着铃声,何洛只觉得苗万里的声音与铃铛响像是一曲玄之又玄、带着阴阴森森的秽气扑面而来。 他不自觉的抬手捂上耳,然而那声音如同魔音,透过一丝的缝隙往耳朵里边、脑袋里边钻,每个字何洛都听得清楚明白,到了耳里却俱化成了一阵接一阵的刺耳的滋滋滋滋的怪响。 银霜注意到了大哥突然摇摇晃晃似乎要倒的样子,她觉得奇怪,赶紧将这古怪和滕咒阿婆讲了,滕咒阿婆一听,道:“不好,他怕是太近了,还是中了苗家魂铃的鬼摄魂术。” 银霜闻言急得要跳起来就想往外冲,被滕咒阿婆一把准确的抓住了手臂压制住。 “小姑娘莫冲动,苗家的术外人解不了,要他们解的,我们去了反而会帮倒忙。” 正说着,苗氏祖孙也看到了何洛的不对劲,苗万里用的这种魂术很霸道,作为赶尸匠,经年累月都是跟尸体打交道,因为这个特性,赶尸这个行业一直不被他人亲近,多数人只觉得他们晦气极重,见了绕道而走。同样的,也因为日夜与尸为伍,他们的身上确实尸气秽气极为浓重,几乎平安活到老的没有几个,魂术是针对死者的术法,活人若是中了,伤害并不小。 苗万里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的何洛脸色迅速失血,心知术坚持下去只怕这个队长受害很深,他看着因为魂术而渐渐安静下来的尸人,一咬牙跟苗老先生对了一下眼神,住了手。 他这边一停,苗老先生跨步上前,铁链抖如灵蛇,将尸人从头到脚缠了个密不透风,迅速从怀里摸出一叠子画好的黄表纸念念有词的往铁链子上甩。 尸人本来安静下来,黄表纸一粘上铁链子他感受到威胁,猛的将闭上的眼睛睁开,黑幽幽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直视苗万里和苗老先生那边,像是要把敌人牢牢刻印到心底似的,饶是苗氏祖孙多年与尸为伍,都还是被这尸人的眼神给吓得心头一跳。 “应该压制住它了。”苗万里按了按胸口。 他下蛊被反噬,又动用魂术,在伸手试探性的往尸人面前挥两下没有得到抓扑,确定这尸人确实被镇住了后他扶着胸轻咳着坐到沙发里。 一行人都松了口气,苗老先生见到孙儿这样又提起了心,担忧的上前给他拍背。 那头银霜扑到软软一屁股坐到地上的何洛怀里,焦急的两手捧住大哥的脸不停的问:“大哥?大哥?你莫得事吧?” 何洛还晕乎乎的,脑袋里嗡鸣得厉害,被她小炮弹似的一撞往后一倒,脑袋壳在凳边上吃痛才算清醒过来。 抓住银霜的手,何洛苦笑:“莫得事了,不过要是你再晃下去就有事了。” 他觉得刚才脑袋里的滋滋声很熟悉,像是哪听过似的,抬眼看向苗万里想问,结果看到了他和苗老先生身后的尸人,不由得脸色大变,要问的话也变成了:“快闪开!尸人没有困住!” 苗氏祖孙皆是脸色一变,苗老爷子江湖经验老到,并没有回头验证真假,反而伸手一推沙发将孙儿连同沙发往后推倒自己跟着往前一扑,一个打滚拉住苗万里往侧边跃开。 他反应让何洛心里叫了声好,眼看着捆着锁链面容扭曲冒出密密麻麻的黑色浅毛,仿佛正在变异的尸人抻头往前一咬,结果苗老爷子往前扑倒让它咬了个空,何洛哪敢怠慢,脑袋的嗡声和疼痛此刻都被他甩到了一边,何洛一跃而起,抱起银霜就往灶屋那边狂奔。 一边跑还一边随手抓起小朵上的漂亮的欧式台灯往尸人身上砸。 “你个蠢货,来咬啊,来咬我啊。” 尸人虽然已经尸化,但似乎还保留了一丝神智,居然对何洛的这个挑衅有反应,他猛的扭过头,冲何洛咧嘴嗤牙,发出威嚇似的声音,露出来的牙也不再是常人的那样,颗颗都在拉长,变得又长又尖,就同它的指甲一样,慢慢的从里往外黑成了碳,一看就巨毒无比。 铁链子被尸人大力挣扎着晃得哗哗响,它看挣掊不开,干脆吼着脚下用力,起跳。 苗老爷子从苗万里手里拿过铃念念有词,手上铃铛轻巧一晃动,尸人跳得极高,眼看快到天花板了,被铃声再次影响,尸身在半空停顿了一秒后落下滚倒在地。 何洛奔到了灶屋边,将银霜往滕咒阿婆面前一放,推着她两进灶屋,自己则听到动静往后回头,就看到尸人躺在地上,向苗氏祖孙的方向滚过去,一张不成人形的脸嘴咧到了快耳根的位置,衣服下的肌肉更像是吹了起似的在慢慢鼓起,铁链被大力道撑住,显然很快就要绑不住尸人,隐约有绷裂的金石之声。 何洛倒吸了一口气,愤骂一句:“他娘的,怎么这鬼东西半天都打不死?” 第208章 脚步声 苗氏祖孙跟尸体打交道多年,手段高明,这么多年来也不曾失过手,但都没想到这回遇上的这尸人这么难搞定,祖孙俩本就像死人一样的脸色终于带上了色彩,青黑青黑的。 这尸人又与普通尸体不一样,不能碰触,体内又有蛊门中人未知的蛊虫,也就让人对付起来束手束脚的一时研究不出有效的办法。眼看着尸人张大嘴咬过来,苗老爷子跟苗万里各往一侧跳开,苗老爷子再次摇动手里的铃铛,念动咒词的速度极快,铃铛的晃动频率也快速不少。 尸人显然还是被苗家的秘术有所克制,他已经长出黑色细绒毛的脸扭曲得已经不成人样,嘴角更是裂到了耳朵根部,嘴里的牙龈往外鼓起,样子颇为像返祖了猿猴的模样。 他发出嚇嚇的低沉的吼声,似乎饿得不行,嘴角流下大量的口水,一击不中后听到铃声便转头死盯着苗老爷子。刻满了符文的铁链显然已经锁不住正在异变的尸人,金石裂声越来越密集,在场的三人都看到链身上开始出现细密的小裂。 何洛见尸人的身体还在膨胀,不止链条,连他的衣服都在撑破,露出来的皮肤迅速一片一片的生出黑毛,并且随着秘术越来越急它膨胀得越快,离苗老先生也越来越近,心知怕是赶尸秘术都可能压不住它,心下大急,返身回厨房拿了两把菜刀从它背后袭击。 银霜和滕咒阿婆把灶屋门打开了一条缝,紧张的关注着,当银霜告诉滕咒阿婆自己大哥拿刀往这尸人背上砍下去的时候,滕咒阿婆许是想到了么子,脸色大变,喝道:“莫用力砍,小心它的血溅出来里头的蛊虫会寄生!” 何洛手里的刀眼看已经沾上尸人的皮肤,听到这一声吼,何洛情急之下手收不回,只得勉强自己身体一晃,往一侧倒。 尸人感受到身后的攻击,闪电的回头就是一咬,这一咬之下苗万里都变了颜色,出声提醒:“它脖子变长了!小心!” 说完这句脸色又是一大变,继续喊话:“不对!它身上开始渗出水珠子了!黑的!” 此话一出众人心头皆是一凉。 这破尸人本就毒得厉害碰不得,现在身上还渗出水珠子,当真是比万年前的陶器还要娇贵,碰不得沾不得,这特么要怎么搞?这不是一边倒的压着被打不能还手么? 他娘的变态,怎么就能弄出来这么可怕又可恨的玩意儿来呢? 就在众人震惊之际,哗啦的崩裂声一阵儿响,尸人胀大至两倍的原来的自己大,像头长了黑毛的猩猩,衣物裂得只有一些布条破烂的挂在身上,堪堪挡在胯腰腿间。 他的全黑的眼睛正中不知何时变成了血色,指甲近乎十厘米长,得到自由后跳起来直扑向苗老爷子。 “爷爷!” 苗万里大惊,这尸人速度奇快,在空中带起残影,苗老爷子反应不慢,但跟这尸人比起来却要慢上半分,身体虽然动了,但却看到尸人已经扑到了自己面前,下一秒指甲就要扎进自己眼窝子里。 苗老爷子跟苗万里大骇,就在苗老爷子咬牙眦目脸上露出绝决的神色时,一个大力,他眼前一花,被人扯到了一边,躲过了尸人的这次袭击。 何洛心跳得厉害,他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还好在关键时刻赶上了。 滕咒阿婆虽然看不见,但感受到客厅紧张万分的气氛,她牢牢抓着灶屋的门框,似乎想到了么子,喊银霜:“快,快去弄油和火来。” 客厅里的三人被异变变得极为厉害的尸人反客为主压制着追打,苗老爷子再是厉害,年纪大了体力也不如年轻人,何洛干脆将人背在背上上窜下跳,遇到危险苗万里就在另一边想法子扔东西吸引尸人注意,给他和祖父创造可乘之机逃命。 尸人已经无智,苗万里制造的声东击虽然管用,但显然它脑子里残留着对苗家法器的威胁性,便是转过头了还是会转回来继续追着苗老爷子攻击,一时间客厅摆设都变得混乱破烂,楼上的聂璇和金桂心里担心得要死,耳朵里不时传来吼声和扑通的物坠声,不知楼下到底是个么子情况,只恨不得拉开门看个明白。 然而何洛的吩咐聂璇记得牢,就算心下痒痒都克忍着不发出声,只和金桂两人挤在一起取暖互相壮胆。 苗老爷子上年纪的人,体重并不重,何洛在山里又是个干重活练出来的,背着他半点儿不受影响,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和苗万里呈对角,两人将尸人夹在中间位置,三人一尸跑成了一个圆。来回被苗万里哄骗过两次,又追着何洛跑了几圈,尸人跑着跑着忽然脱离了追随在后,一侧身竟往一边斜跑过去想跑到前头拦截何洛。 几个人心头大惊:这尸人竟然晓得变通!它竟然还保留有思考问题的能力! 何洛差点被拦下,好在他反应迅速,急刹车后背着苗老爷子就往后跳开一大步调头就往回跑,尸人呆了一下,被这波操作气到了,伸手将面前的花瓶给撩到地上追上去。 银霜听着外头动静,急得手上都不稳当,她翻柜子找出油罐子,结果找出火折子来想点支柴火,半天都吹不燃火折子,就在她急得要命的时候,终算一口气吹去,火折子头上星星点点的红起来。 “火来了,火来了。” 银霜将火和油罐带到灶屋门口,滕咒阿婆接过后催着她躲到后边去,喊苗万里:“苗家小子,快过来!给它泼油用火攻试试!” 何洛一边跑一边喘得像条狗似的反驳:“不行,它速度快,跑得没章法,只怕会把屋都烧了,不能用火攻!” 这种时候,何洛也顾不得藏拙了,大声道:“银霜,下地洞,喊我师父他们上来!快!” 银霜哎一声赶紧去找伍三思他们。 地上头发生的事,在下边的人并不知晓,关家的地下确实建造跟叶公馆一样,但挖建得比叶公馆还要更深,并且地下显然的防护比叶公馆还要让人心生不安。 一开始的路很正常,然而拐了一个弯向下时路两边的石壁不知何时起立有点火处,人还未近,这些火把像是有感应般呼哧的自己点燃。燃烧的火焰也不是普通火焰,而是青白颜色,看得人心头就是一跳,照亮着脚下的路延伸到远处看不见的黑暗里,像有去无回的绝路般。饶是宋魁星手染鲜血浓厚得很,走在狭窄逼仄的阴森得一时半会看不到尽头的路上,无人说话,耳里只听到呼吸声与众人或轻或重的脚步声,时间一长都心里发慌得不行。 他想出声,然而看看旁边那对夫妻,两人抱成团儿根本不理他和那个面生的少年,宋魁星只好换个对象。 然而他一张嘴,那个脸色不好、在青白火光照映下更显阴森如死人般的少年将手指压在嘴唇上比了个嘘势,宋魁星得了个没趣,只好闭上嘴。 他翻个白眼,只觉得这少年无趣之极,但管不住心头慌意越来越浓,眼睛盯着前头,脚步却迈出一步就往旁边挪一点。 伍三思不出声,他一边走一边静静的辩认着四人的脚步声,直等身体被人轻轻挨了一下才回神别过头看了一眼。 旁边的大块头面无表情直视前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伍三思眼角抽了抽,加快了速度追上前头开道的鬼才与姚叔,压低了声音道:“有莫有发现不对劲?” 鬼才跟姚叔闻言吃了一惊。 他俩个一路走来,虽然感觉平静得古怪,也打足了万分的精神,但还真没有发现么子不对劲的。可现在被唐四爷客气想拜师的少年这么一讲,两个老江湖顿时生出一股‘这少年人弄错了吧’的想法。 两个人心里其实多少都有点子不信任。这伍师父被唐四爷吹得要上了天,可他两个是并没有跟人打过交道的,两个人又是闯江湖多年的老手,自然对这默默无闻的少年抱着不信的念头,只是当着唐四爷的面儿并莫有表现出来,却也下定决心要趁这回的机会好好表现一番,同时看看这新来的人怎么个出彩法。 鬼才缓下速度挤开宋魁星,跟伍三思齐平了,低声道:“伍师父是发现么子不对劲了?” 伍三思微微笑了一下,笑容阴森渗人,眼神看过去也是直勾勾的,饶是鬼才这个老江湖多大的风浪没见过,心理素质好得不得了,这会子都被伍三思这一眼看得心跳漏了一拍。 “你听脚步声。” 伍三思轻声道,说了五个字后就闭嘴不再多言。 姚叔和宋魁星也同时听到了这句话,三个人若有所思,抛开杂念一边走一边留意起脚步声来。 他们六个人下了地洞,宋魁星背着斧子,是个有力气的壮士,走路脚步声多少有点儿重,但也比普通人要轻上一分,鬼才跟姚叔做的勾当都讲究稳、隐,所以习惯已经刻进了骨子里,轻得像猫似的,几乎没有半点儿动静。 而肖梅与李清夫妻二人,则两人几乎同样的轻巧,仔细听了几乎是一人脚步,只微微有声。 至于伍三思,他跟鬼才姚叔二人一样,安静无比。 鬼才等人仔细的听着,辩认着,甚至转回头看了看每个人脚下,渐渐的,鬼才和姚叔的脸色难看起来。 ——除开无声的三人,还有两人重叠一人微重,算起来应该是两个脚步声,然而他们听着听着,这两个或轻或重的脚步声之外,他们的后边,还有一串轻巧得几乎快和李清肖梅夫妻二人重合起来的步调。 这后头,跟着的是自己人,还是…… 第209章 幻觉 四个人心头都咻咻生出凉意,宋魁星想回头看,被伍三思伸手压住肩头。 “别回头。” 宋魁星闻言克制住脖子。 他长得大个儿,又身上纹满了纹身,是个利用邪术装神弄鬼,要挟硬诈又绑架勒索的老江湖雀子,回神后一身肌肉都僵硬了。 普通江湖人都晓得,走夜路不能乱应人,不能乱回头。像术门里都讲人有三把阳火,一在头顶,两在肩头,一回头就会自己的气息吹息肩膀上的那盏。阳灭阴盛,就容易为秽阴之物有机可趁。 他做的是下三滥的勾当,手上有过真正的好几条人命,别看长得魁梧,可实际上他信这个比一些江湖术士骗子还要虔诚。 伍三思不晓得他心里其实生出了害怕,嘴上继续道:“我看你脖子上的云纹,身上可是纹了纹身?虽然有点唐突,但想请教一下宋师傅身上纹的是么子。” 宋魁星沉默了一下。 纹身的起源是刑罚,古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是不能轻易伤害的,连剪发都不好,所以在身上刺字又称之墨刑。按术门的流传出来的,人身本就有五行,五行化阴阳、化乾坤,自成一个小宇宙,因此自成气场,气场便是自身的运势,而纹身则会破坏五行的平衡,相当于破坏自己的运势,是不可为之举。 可宋魁星手里有人命,他又信术门这些玄妙之说,心里多少有鬼心虚,害怕死人亡魂回来报复,可他又管不住自己继续从事坑蒙拐骗的行当,终日打交道的也多以恶人为主,所以听从了一个开香烛店的友人的意见,在自己左肩后肩胛骨处到左胸上方纹刺了一个辟邪神兽。 伍三思见他不出声,在心底摇了摇头。 这人看似身材高大,但刚才一拍肩,作为医者的他就已经通过掌下的皮肤肌肉的紧绷速度、坚硬程度、温热状态判断出他看似高大勇猛,但内虚外强,气息力道反应不一致,尤其左肩受力反应明显要缓右肩一步,可见他纹身主在左肩,并且纹的还不是一般之物,故五行失衡,左肩如扛重物,平时里会时不时的酸涩沉重,严重时更会疼痛难喻。 这人外强中干,身上血煞阴气又严重得很,要是再不换行当收手收心,就是身上的神兽再管用,也压不住秽气太重,到时候反而会被阴蚀,掉转头来成为从内里杀死他的一把厉刀。 作为医者,伍三思看得明白得很,却也只自己明白,一看这大块头儿那表现不明显的吃惊和防备,这些话也就没打算说出口。 反正都是临时组队,他要是信呢,自己就提点一两句,好歹救人一命是大善,可他不信呢,自然也就没必要结这个缘法了。 宋魁星见这少年不出声了,他也明白对方晓得自己并不想讲,有点儿尴尬的笑了笑,厚着脸皮道:“小兄弟怎么晓得莫回头,后头跟的东西怕是不好?” 伍三思也不戳破,道:“你有没觉得我们走了蛮久?怎么这么长的路,一直都莫个尽头?” 鬼才和姚叔从伍三思提点出声,一边惊醒于出现异状他们居然没有发现,一边又惊讶于这个少年的灵敏,留了心在他身上,听到这话后鬼才忍不住放缓脚步低下头微侧着说:“一开始正常,但伍师傅这么一提醒,我想了下,怕是从地道两边开始亮这种青青白白之光的灯后我们就中招了。” “我想了一下省城的地图。省城我想大家都晓得,正是因为地下古墓多,所以省城的古玩、铲地皮行当发达得很,像叶公馆、关公馆、孙府,显然都是特意找了下头有墓的地方建起的。” “他们建在这样的墓上头,证明墓肯定是大墓,里头机关重重,像他们这种古玩大商,怕也是存了心用利用墓里的机关保存特别珍贵的东西。像伍师傅之前提醒的,日本人怕也是想到这点,所以利用地下古墓做藏身处及做人体实验的好地方。 关大先生是个厉害人,他要么自己藏了拙外头人都不晓得,只以为他是个会做生意的商人,要么就是他身边拉拢供奉着高人。我以前是个搬山道人,擅长的是闻土,不是自己吹捧自己,不管么子土,只要我一闻,多少能判断出它的年代,可从上头下来,这土闻着就是新土,莫得半点古老的气味,要不是伍师傅提醒,我怕还莫发现自己失了手,可见我们确实中了招,而且是不知不觉的。” 宋魁星越听心里就越慌,他手抓上了大斧柄头,掌中一凉,这种心里发毛的恐慌感才消退了一些。 别看他行的是坑蒙拐骗之事,但经验老道,也有常人不能及的狠厉与细腻心思,琢磨了一下后道:“难道说姓关的在墙壁和灯上做了手脚?要是用迷药,那无色无味的可就多了去,只怕往灯油里一放,我们能没感觉的中招也就正常了。” 鬼才点点头又摇头:“那我们后头传来的脚步声算么子?幻觉幻听?” “我看后头那两个粘粘腻腻的夫妻脑袋里满是你侬我侬的,都莫晓得危险就在旁边,不如原地找借口休息一下,也让他两个清醒一下。” 宋魁星此言一出,连伍三思都忍不住轻笑了一下,于是鬼才缓缓转过身通知李清和肖梅停下,眼睛却是飞快的往他们的来路看了一眼。 整条通道被灯照得惨淡青白一目了然,然而顶头上方、墙壁及更远处的阴影里,似乎随着鬼才的转身,有极淡的影子一闪而过,鬼才倏然攥紧了心—— 那是么子? 鬼才一瞬间的呼吸变化被神经绷起的宋魁星与伍三思都看到了眼里,前头的姚叔也抬起眼,三个人缓缓的往后方看去。 李清与肖梅在最后方,肖梅正与丈夫抱怨走了这么久怎么看到的地方都一样,忽然就看到三人的眼光越过自己往后边看,心头先是一跳,疑惑的依在丈夫身上,也往后边瞧。 “怎么了,后头有么子不对劲?” 她说着,眼角忽然有影子一闪而过,速度极快,根本没看清是么子东西。 肖梅脑袋一扭,看向了影子跑掉的右手边地道墙壁。 青白白的一片,只有悬于他们耳部上方位置的油灯,肖梅扯住李清的袖子,有点紧张的道:“阿清,你看到了吧?有东西附在墙上,刚才从墙角往上边窜过去了。” 李清点头,他确实也看到了。 夫妻两迅速的往后退,缩到了伍三思跟宋魁星旁边。 唐四爷不会请没能耐的人,也不晓得这对夫妻有么子本事,入了唐四爷的眼,反正他们这队人马一路走到现在,除了看到他二人粘得伤眼睛外,实在不晓得哪里出彩。宋魁星默默的让开半步,被肖梅身上浓郁的胭脂香粉给薰的。 “你们看到了莫有?” 李清将妻子护在身后,紧张的问其他人。 宋魁星不出声,伍三思跟鬼才、姚叔缓缓点了点头。 鬼才再次因为这个多看了这个面色惨得跟油灯光相比的少年一眼。 他和姚叔都是老江湖,就刚才黑影闪过去的速度,眼力极佳的人才跟得上看得到,没想到这个年轻师父眼力跟得上他们。 鬼才淡声道:“身体细长约两米,四足四趾,头大,看样子像大了不晓得多少的巨大守宫。” “守宫?” 几人异口同声。 大约是被鬼才一口道破了黑影的模样,几人说话间顶上半圆的墙顶上交错着又有几道浅灰如水波似的黑影闪过,其中一道非常远,自他们来路处晃过,只一打眼都叫在场的所有人猜测怕是有几十米长。它顺着墙翻了个圆后钻进了地下消失不见,在场的每一个却都从心底生出这像巨蛇一样的怪影怕是钻进了地下在向他们靠拢。 宋魁星解下了背上背着的斧子,咽着口水道:“这些莫不是机关生出来的幻觉?” “可能是。”伍三思接嘴,看向被光照得青白惨淡很瘆人的墙壁。“不晓得这灯里烧的是么子油?” 鬼才点头。 他也觉得大家会中招,怕是和这灯油有关系,要是灯油有问题,只要确认了就好找出解决方式来。 李清听他们简单讲了方才的异象,这才明白为么子大家都看着灯,姚叔挥手让众人抱团往中间一点站,他自己则上前,走到最近的一盏灯前。 见众人不解,鬼才淡淡解释道:“姚叔是销器门人,擅暗器。” 他这一讲几个人就明白了,敢情因为擅长暗器,所以同样也擅长毒药。 眼看着姚叔解了外头罩衣扣子,衣内那边全是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袋子,若不是鬼才说出来,这一路行来,旁人都没有看出半分他带着东西的模样。 姚叔熟门熟路的拿出手套戴上,伍三思注意到他戴的手套是乳白带些透明的感觉,戴上后特别贴合于手上,仿佛手换了一层皮肤。 姚叔很谨慎,又摸出一团元宵丸子大小的叠合铁片,摆动了两下,这铁片神奇的拉展组装开,成了一副动物面孔的东西,等他将这东西往自己面上一罩,众人恍然:原来这是个面具。 几人的眼光被姚叔这一手给吸引住,只有伍三思分出神来又往来路瞟了一眼。 最远处的来路拐弯尽头,一个黑色的小半个类人似的黑影从拐弯处探出来,似乎在打量他们似的,伍三思甚至从那黑成团看不出五官的、可能是脑袋和脸上的地方感受到了一种冰凉的、发现猎物似的噬血与渴望。 这些影子,真的是幻觉吗? 第210章 墙内有机关 就在伍三思沉思的时候,姚叔已经组好一套精妙小巧的工具靠近了油灯。 这墙上的油灯乃金属制,只有简单古朴的秦汉时期的云纹,呈半个碗状,像是另一半镶在墙体里。姚叔仔细的打量着灯缘与墙体的结合边隙,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冲鬼才比划了两下,鬼才道:“这灯与墙看不出明显的镶嵌边缘,姚叔怀疑它是建墙时就连同墙体一块儿建筑的。” “拆不了?” 宋魁星问。 姚叔微微点头,神色一片凝重。他比划着,告诉众人灯油有问题。 出身销器门,从小就接触各种机关、暗器与毒药,各种奇巧精致的机关姚叔见识的并不少,更何况销器门对外在江湖上仅仅漏出的《鲁班书》等都叫人匪夷所思叹为观止,别提内部机密的宝卷秘技。能让销器门弟子都觉得办难,便是伍三思都怔了一下,和别人一样露出了惊叹的眼神。 宋魁星怕死,一听有毒,当下就有些焦急的追问:“这毒是不是蛮厉害?我们走了这么久,吸进肚子里不少,是不是慢性毒?是么子毒?有得解不?” 肖梅见到这大块头居然这般反应,当下轻笑一声,鄙夷的转过眼不看宋魁星。 倒是李清点头附和,温声道:“姚先生可知此毒是何毒?” 姚叔继续比划,说是有十余种毒混在一起,无色无味,他只能辩认出其中有致幻的三种。 分辨不出毒物,就不能针对性的解毒,一时间气氛凝住。 鬼才看向伍三思,伍三思摇头:“我虽是医门,但不知毒种,也难对症下药,只能勉强一试。” 旁边李清似是张嘴欲言,然而他袖子被肖梅偷偷拉了一下,便又闭紧了嘴,跟老婆站在一边当看客。 鬼才将个人神态都看在眼里,多看了李清一眼,对伍三思点点头,便跟姚叔道:“老姚,你再试试看,不行你踩到我背上,取些灯油下来,让小伍师傅瞧瞧。” 姚叔点头,又拿出小东西摆弄了一下,短短几秒就弄出了一个单筒镜片的眼镜架到鼻子上,又合出一个铁片的小酒盅,踩在跪伏于地的鬼才背上试探着取油。 他站得比油灯高,故而能全面的看清油灯的内部,一眼看去加上眼镜加成,油灯内看得清楚分明,里头并没有油,而是一条盘卷而成的怪物。 姚叔一惊,身体不由自主一晃,差点失了平衡摔下去,好在宋魁星和伍三思在一边看着,宋魁星出手快,一把将他扶住,伍三思手伸了一半便收了回去。 “怎么了?哪里不对?” 几人前后出声疑问。 姚叔脸色不好,手语速度极快的比动,鬼才越看眉头越皱得紧,等姚叔比划完,鬼才道:“灯里没油,是个怪物。 大约盘成圈有一个小盘子大,刚好装满油灯里。细如筷,身体银白透明,尾尖如刺,但到了颈脖处是竖起来的,脑袋像个人脑袋,张开的嘴像鸭蛋,一圈细尖长的钩齿。至于燃烧的灯芯,则像是这种怪物的舌头。” 姚叔继续比划,鬼才一边看他手势一边讲解:“这东西从头到尾尖长了一长排的蓝黑色骨刺,怕是用毒浸腌过,老姚说再试试,看能将它拿下来不?” 伍三思忙伸手制止。 “关大先生狡猾得要死,只怕早就猜想到有人闯进来发现不对,会对油灯产生怀疑。按照这个思路往下想,只怕我们拿灯、拿灯油的步骤都在他的猜测当中,所以这东西与油灯肯定埋有机关,只怕并不那么好拿。” 他这话一出,众人一听确实有理,都一下子沉默了。 宋魁星最沉不住气,他取下大斧干脆上前:“这种手法和我们雀子手段有点相同,要我讲左右这不行那不成的,你们就都莫有想过,可能灯油是幌子,毒和机关有可能是在墙里头?要不我劈开一点试试看,说不定能有所发现。” 他这么一说,人就已经动上了手,几人想想确实是没有退路与办法,说不定这蛮大个的法子能用,便都退开一些盯着他干活。 宋魁星运起气,大喝一声举斧兜头便劈,气势如猛虎下山,几声巨响,他几斧劈在同一地方,墙体显然很坚硬,被他劈中也只簌簌落下外头粉刷的那一层约厚五厘米的粉土,露出一点儿下头的黑色的石壁。 随着墙面裂开几条粗细不一的缝,通道的空气忽然像过了一阵细风,众人疑惑的往来路看,又全然无感了,但这次每个人都看到来路的近头像是沉睡着很多东西,被宋魁星这一斧头给惊醒,墙体上、地面,倏忽如电的黑影一个接一个闪过,有长翅膀的、有体壮如牛的。 肖梅做为唯一一个女性被吓得细细尖叫一声躲进了李清怀里,一边怕一边忍不住侧目对宋魁星横眉。 “你个蛮夫,乱舞乱来做么子,瞧瞧,要不是你这一斧头,后头这么多幻影哪里会出现?” 宋魁星眼一瞪就要骂臭老娘们,被鬼才一把挡在几人中间。 “这些东西刚才就出来了,还不晓得是不是真幻觉,只怕确实和墙体有关系。老姚、小伍师傅,你们赶紧看看这掉下来的粉子里和墙后头是不是有么子问题?” “至于这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宋师傅李师傅肖师傅,我们还是做好迎敌的准备比较保险。” 他分工明确,眼看黑影迅速串腾着消失、出现,每一次都在往他们这边拉近距离,姚叔和伍三思不敢怠慢,两人一个看墙,一个则戴了手套子捻起粉子放到鼻子下细嗅分辨。 伍三思是医者,自然也对毒有了解,一边接近墙体一边迅速道:“外层无毒,怕是用么子东西混刷了做隔绝,让里头的土里混合的乌羽飞、死藤、苦艾草等厉害的致幻之物的气味发不出来,所以鬼先生才会闻不出这里的土味。” “等等,里头的石壁上似乎有么子东西?” 伍三思突然提高了声音,自己也从怀里拿出一幅羊皮膜缝的手套戴上,小心的扒拉开裂缝周围的粉土层,让隐约看得到的石壁层更好的大面积展现出来。 外头的土层糊得其实很结实,他一扒之下还扒不动,不动声色的运足了气再试,这才抠住尖锐一些的一处缝隙用力扒下一小块。 姚叔见状赶紧组了个小铲子丢给伍三思,自己又弄了一个两人一齐发力。 他们这边不停的铲着墙体,这头来路处细细的风又不知何时吹了起来,伴着带凉意的风,各种疾驰的动物也离宋魁星四人越来越近,宋大个儿紧张得咽着口水,混身的肌肉绷紧摆好了攻击的架式。 那些黑影如同幽灵大军般汹涌而来,肖梅恨不得化身成衣片贴到丈夫背上,李清安慰的拍拍她的手,好言好语温柔道:“莫怕,只是幻觉,别看它们来得凶,其实就一阵风似的过去了。” 他话音一落,伍三思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是幻觉,也不是。” “你们都看看墙吧。这一波亏,要是我们当中莫得术师阵法师,怕是呷定了。” 几人闻声下意识往后回头,一看之下俱都呆了。 墙体被伍三思与姚叔合力铲下了近半个人的外层墙土,露出了下边的石壁。那石壁上以粗犷的线条阴阴浅刻了许多看似杂乱无章的线条、文字图案,更让众人不明所以又心惊的是,应该是这些雕刻图案的中心,石壁里被硬生生不知用么子办法镶进去的动物尸体。 暴露出来的这个动物只看得出两只后腿,但从其皮毛、脚爪和尾巴来看,怕是一种凶猛的山猫。 宋魁星骂了句娘,喃喃道:“亏了我还是老雀儿,结果今儿个假李鬼遇上了真李逵了。” 说着忽然上前伸手欲拔开伍三思:“你让开,既然都是耍糊弄人的手段,我多少还是比你懂,让我来看看,这种利用死物与致幻毒药蒙人的手段说不定我能破了。” 伍三思不等他手挨上自动让到了一边。 他心里哂然一笑。 这大个子倒是直接,就是这东西虽然和幻术有关系,但可不是那样好破的。他看着来路处越来越近已经只有七八十米距离的黑影大军,脚下自己的黑影极为轻微的、并不为人知的晃了晃。 宋魁星不晓得这少年人心思,他是个老千,靠行骗恐吓勒索为生,像幻术这样的手段,晓得其实是出自彩门千门,也就是利用各种材料、手段,加上环境制成障眼法哄人上当受骗。如果说后头的黑影幻觉让每个人都看得到,还都当成了真的,那就证明怕就是有能人巧匠利用了墙上的这些刻划图案、加上动物的尸体,再通过周围设置了某种装置将它们的尸体投影出来又放大,造成奔腾攻击的效果,这样一来,光这个通道就能先吓唬住一些对幻术没得了解的人。 可却吓不住他宋爷爷。 宋魁星眼睛灵活的像扫射般极快扫过墙上的线条,嘿然一笑举起了手中的大斧。 第211章 傀儡五星阵 “不可!” 李清在这个时候正好侧头看了一眼,看到宋魁星举动,不由面色大变大吼一声。 然而已经晚了,斧刃已经劈上了石壁。 巨响当中擦起了一溜的火星子,伍三思不晓得其他人有没有听到,他眼里,石壁上仿佛生出一层透明的水膜挡住了刃尖,随后碎开,带动着下边的石壁上的线条图形变幻扭曲了一下后恢复正常。但伍三思的眼里,这扭曲的一瞬间从其中的兽尸体内有黑色细雾滚滚流进了它身下压住的线条,往整个墙面蔓延开,一股阴凉、又带着血煞、不甘、痛苦的令人难受作呕的气息从石壁上随同黑雾一块儿在空中散发开。 黑色的影子从兽尸上分离出来,窜上了众人头顶。 宋魁星也发现了不对,骂了句脏话扬起头,就看到当头一团巨大的黑影带着腥臭之味袭来。 他举斧一挡,左手则在怀里摸出一个小包往上一扬,黑影接触到斧刃与小包后消失不见,像是被散开的纸包里的粉末给克制了,宋魁星睁开闭上的眼睛往地上呸了一口口水。他摸着自己脑袋顶和手臂嘟喃一声:“真险,还好这玩意儿只是幻觉,阴风再逼真算得了么子,呷我一记破致幻药的解药就么子事都没得了。” “我说小兄弟,你那是么子眼神啊,这种程度的幻术在我宋爷爷眼里,那就是班门弄斧,不值得一看。” 李清也顾不得在前头站队形了,摇头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宋魁星:“蛮夫!只晓得用蛮力!墙上那些可不是简单的幻术阵法!你蠢也罢了,方才蛮力一劈,加上破幻的解药确实是解了幻术没错,可幻术一解的同时同样也触动了以它为引子的另外的阵法,我们怕是今天要被你害得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他话音一落,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你懂阵法?” 鬼才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李清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一眼逼近到五六十米处的各种黑影,点点头。 “这个阵法我眼熟,得要点时间研究。但我觉得这些影子怕不是那样简单,宋兄弟,要不我两个、不,我们三个换一下位置,你来这头,我带我太太到后头查看。” 宋魁星被李清喝止脸色就不好看,听了这话不由得撇一眼来路冷笑一声:“别不是你两口子怕了找借口让我顶上好方便你们躲在后头吧?” 李清脸色也不好看,他一个文人,举止说话斯文作派,当下只喝出一声:“你——” 伍三思和姚叔冷眼旁观,鬼才出来挡在二人中间道:“这种时候莫起内讧。既然李先生有此能耐,自然应该让他一试!宋先生何必与自己人计较,且让李先生一试,说不定我们能有一线生机,若是不成,再请宋先生出手也是不迟。” 这话说得众人都觉得有理,也极是和气给了双方面子,宋魁星切了一声扛着斧头上前两步故意撞得李清踉跄了一下,这才不心甘的替上他的位置。 李清还好,倒是他护着的肖梅横眉怒对张嘴想骂,被丈夫一把拉住小声劝阻:“阿梅莫恼,现在是非常时候,我们不和他一般计较。再讲了,秀才遇到兵,总是有理难说得清,先做我们自己的事要紧。” 他一幅息事宁人看似退让的懦弱行为倒叫伍三思若有所思的看向宋魁星。 ——这大个儿怕是已经中了这通道里的招了。 江湖人知江湖事,江湖里哪有真纯善美的人物?扮猪呷老虎的厉害麻子多了去了,像宋魁星这样的老麻雀是不可能不晓得这一点,不会不忌惮一个自己不知道底细来历的家伙,可他偏生刚刚还害怕,现在又敢直面黑影大军、更是言语肢体藐视不晓得深浅的队友。这是老麻雀会犯的错吗? 不是。 既然不可能,那就只能是别的原因了。 伍三思的眼神再次落在墙上的尸体上。刚才宋魁星摸头顶摸手,他那解药虽然打散了秽气形成的凶瘴尸气,可尸气还是有一小部分冲进了他体内。 至于刚才,自己有讲过队伍当中莫得术师阵法师,怕是呷定了亏,这李清当时不接嘴,等到宋魁星触发了阵法才道明身份,这人看似文弱没有存在感,实在阴险狡诈,想保留实力让自己等人冲锋在前,这个人,可得小心了。 伍三思想得多,实际上时间只过去了一眨眼,他回过神就看到李清如同姚叔一般解开了外套,从里头摸出了一册子纸张泛黄的、边缘有些残破的书籍和一个巴掌大小的八卦星盘。 伍三思还想看得清楚些,但肖梅似是注意到了他们几人的视线,回头对着几人娇软一笑后挪到丈夫身边将空隙挡了个严实。 鬼才盯紧了前头,数着拍子给众人报数:“只有三十米了。二十五、二十、十九、十八……” 李清处发出咯啦的划痕声,随后他温柔对肖梅道:“我这头需要时间,阿梅,你过去保护一下我们。” 肖梅不乐意,不肯,被李清哄了一句,大约是丈夫一句“大家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要是他们出事,我们也得不了好”给触动了,勉为其难的应了走过伍三思身边,走到前头推开宋魁星挤到了他与鬼才之间的空地处站定了,哼一声道:“明明晓得人家害怕还让人家来保护你们。你们说说,你们这些臭男人光长这么大个儿有么子用?还不是要我这个女人来保护。” 宋魁星脸一拉,本来就生气,听了这话更是卷起袖子露出自己手臂上的大片刺青花纹横着眼瞪她:“呸,你再啰嗦信不信我这斧头不呷素?” “哎呀,我好怕呀~” 肖梅惊呼一声,害怕得往鬼才那边靠近,鬼才不自在的咳一声往边上挪开一步,却右手一紧,被肖梅拉住了衣袖。 “鬼先生,您可要为我主持公道,这姓宋的咄咄逼人,根本不把我与我夫君当队友,等事了了,定要给我们做个见证,让他给我们夫妻道歉。” 鬼才看着前方,黑影如滚雪球,一路冲来从墙里出现的各种动物影子越来越多加入它们当中,已经从细流变成了一道巨大的巨浪,两边墙体并顶上全是黑扑扑一片,已经鸦鸦压近到了不足十米之处。 他既烦又哭笑不得,只能忍着火感叹着这临时队伍不好带,面上温声胡乱安慰了肖梅几句后催她:“李夫人,李先生说让你来保护我们大家,不晓得你有么子手段,还请快点使出来,眼看就要来不及了。” 他这么一催,肖梅虽然不高兴,但还是仪态雅媚的开始解自己外套盘扣。 鬼才再次别过脸去,宋魁星切了一声,倒也没再出言讽刺。 伍三思在后头一点与姚叔检查着墙土,眼角关注着,就看到肖梅大约也在衣里缝了小口袋,放了东西。她找了两个口袋后发出一声“原来在这”的声音,随后拿出东西往地上一放,也不扣扣子,任自己外衣敞着半蹲着开始分那物件。 伍三思定睛一看,她拿出来的是一套木雕小娃娃,个个只有指节那么大,油光发亮,一共五个,都穿着铠甲拿着刀兵作攻击打斗状。 伍三思眼睛极佳,娃娃虽小,但他看得分明,娃娃身上从头顶到脚上密密麻麻都浅浅刻画了一圈又一圈的文字符图,他心有灵犀,猜测这怕是刻的某种或某些阵法。 肖梅将这五个娃娃摆在几人的周围形成一个五角星形,她自己则往正中间的位置一站,又摸出一支细细的女子眉笔,皱眉有些不舍道:“竟忘了带笔出来,算了,只能自己呷点亏了。” 说着绕着自己站立的地方下笔如行云流水,一口气不曾中断的快速写写画画,几人只眨了一下眼睛她就已经写画完了一个圈,最后一笔完美的收拢在起笔处。 随着笔尖提起,鬼才的声音同时响起:“一米。” 一股无形的气从肖梅脚周围的字符画里化成一股,按照顺笔势走了个五星冲击到五个娃娃身上。 伍三思注意到,五个娃娃受了这个气机后身上的阵法也波动起来,它们落在地上的影子倏忽间变大变高,如同活了般,带着隐约赤红的神秘的刻在身上的图纹,挥动手里的刀兵向冲上来的黑影潮水砍上去,黑影们如同碎成万千碎片散消掉。 这一幕大概只有伍三思与阵法师李清及肖梅看得清楚,其他几人都只诧异的发出咦声,宋魁星略有夸张的道:“这些影子好像被么子东西挡住了,居然一层一层的没了?” “哈哈哈哈,叫你们来,叫你们来,有本事来沾一下你宋爷爷我啊。” 他一边笑,一边摸出小纸包张开了往黑如墨水的来路里丢。 破幻的粉药散开,黑色潮水里蠕动着散开露出一点空地原形,但马上又被后头挤拥上来的影子给填上,显然幻药在如此恐怖的黑影潮里起到的作用并不大,反观五个娃娃,伍三思看到他们的兵器挥得越来越急,密不透风,似乎杀得酣畅又痛快。 第212章 窝里反 正应了伍三思那句话,有了阵法术师这样的存在,通道这种相当于利用幻术为掩护,实际上是用阴秽之气袭人伤身的陷井就不是那么难过了。 李清夫妻看着普普通通,却是没想到初入关府,是他二人发挥出特别大的能耐,伍三思又和姚叔猜了一种墙粉里的有毒药物,姚叔冲伍三思眨了眨眼睛,忽然快速在墙体上写了几个字。 他速度很快,但伍三思精神极为集中,看明白了写的是么子字,顿了一下后小声道:“我为么子偷看那位李夫人?” 他嘴角微微勾起来,看向鬼才的眼睛又清澈又明亮,如一汪泉水:“姚叔,这李氏夫妻是四爷寻来的?还是鬼才叔请来的?这对夫妻,可真不简单。” 姚叔点头,但并没有回答伍三思的问话,而是又写了几个字,伍三思一看,一张青涩稚气未脱的脸顿时哭笑不得。 他一把年纪了,哪里会被一个风韵妙曼的女子给勾去心思。 想到这里他忽然僵了一下,尴尬的冲姚叔使劲儿摇头,绝不承认自己被美色迷了眼。 阵法极为给力,几人忙乎了一阵,滚滚而来的黑暗从墨汁似的颜色渐渐变浅,就在众人大喜的时候,李清忽然喊宋魁星:“宋先生快来,你力气大,把这些墙土从破坏的地方往我们前边一路破过去。这墙上,怕是刻了一个极大的阵法,我们现在能看到的只是其中冰山一角而已。” 他这么一说,宋魁星虽然不乐意但还是扛着斧头过去帮忙,伍三思听到后头不由得心头一跳。 不知怎的,他的脑海里忽然间就冒出了叶公馆下头的房间里关着的棺材、毛僵。那晚上的经历如同历历在目、惊险万分,若不是恰好被关大先生发现入侵从外头开了门吸引走了毛僵们的注意,他们师徒三人只怕就要困死其中被感染尸毒也变成活死人。 姓关的在那里都能设下鬼门那种几乎无解的阵法,这里还是他的老窝……只怕这里的,更加不得了…… 他们,真的还要往里破阵而进吗? 姚叔虽然是个哑巴,但其他感官超越常人,异常敏锐的感觉到这个少年人一瞬间的深思。 他跟随唐生智不少年头,后来唐委员爱崽心切,将他与鬼才这些忠诚的心腹给了唐四爷,四爷是他们眼看着长大的,在他们心里,感情非同一般,已经形同父子,四爷能推崇这个少年,这少年自然就有异于常人之厉害之处,所以组成队,姚叔对伍三思的关注也比对其他队友要多那么一丝,他不由得想问这少年,就他那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忧是么子回事。 这么想了,姚叔也抱着试探的心理,写字问出来了。 伍三思看着拿斧头猛砍墙土,顺着李清的话儿,横向用斧尖剥开墙土渐渐往他们要前往的前方走得有点儿距离的宋魁星,皱着眉快速凑到姚叔耳边将心里的担忧说了一说。 姚叔眉头一跳,拍鬼才比划了一阵,鬼才原本有笑意的脸渐渐沉了下去,看了伍三思一眼,大步走到李清旁边。 “李先生,你晓得鬼门不?姓关的在叶公馆弄出来过一个鬼门阵,这里可是他老窝,你觉得这墙上,他有莫得可能弄一个特别大的鬼门阵出来?” 李清闻言非常吃惊,瞪大了眼,手上的镜片也放了下去。 “鬼门?你不是开玩笑?鬼门那样的阵法,世上几乎已经绝迹了。不是讲鬼门难见,而是这个阵异常难修,因为支撑那种阵法的,不是一般的语言,而是据说是死人的语言,能做这样的阵法,这个术师不仅要能正确说出鬼语,并且要能承受住鬼语带动天地间的大量阴气的侵蚀。这墙上阵法依我瞧着异常巨大,但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在这里设下可能是整个通道的鬼门阵?不可能!绝不可能有人做得到!” 他这么一说,鬼才皱眉瞟了伍三思一眼,谁知道正好看到清清瘦瘦的少年嘴角似勾非勾,双手抱拳在胸前,但一只手的手指却指向某处。 鬼才不由顺着手指方向看去,眼神接触到被各种神秘线条雕刻包围住的动物死尸,莫名其妙就明白了少年人的意思。 他问:“那你看,这些动物尸骸埋藏于石壁之类,有莫得么子古怪?我总觉得我们现在遇到的这个,是不是太过简单了?” 李清顺言也皱起了眉,眼神再次落在随着宋魁星破墙显露出来的越来越多的动物尸骸一角。 回想一下,他们进来这么久,也就现在遇到这些幻术,然而只用了他的五星傀儡阵就能解决,换到哪一处被人严防死守的秘密地方,确实进来得太过简单。 “怕是我们还遗漏了么子,我再仔细查看一下。”李清举起镜片凑得离墙壁更近。 伍三思等人也看着墙壁,鬼才姚叔不知道是不是顺着这话在思考,但伍三思却心里有了一个肯定:鬼门当世难破,也世上绝无仅有,想来关大先生在自己真正藏宝的地方是一定会用这个手段的。 他几乎已经能肯定,只怕墙上的那些线条,只要通过某些条件触发,就会触动关大先生不晓得藏在哪里的鬼门阵来。 而且墙上这么多动物死尸,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些动物都死像残忍,受到残酷虐杀,如果被激发,化成毛僵那样的存在…… 这条路这么长,两端看不到头,他们大概已经走到了中间,只怕真的是有来无回了…… 想到这里,伍三思苦笑,扬声喊宋魁星:“宋先生还是快回来,此地有玄机,我们离太远不好互相照应。” 宋魁星正骂骂咧咧的砍墙剥土剥得心中渐渐生出烦躁之意,突然听到这话不由得停下脚转过身来没好气的吐了口口水:“让我砍墙的是你们,那个时候怎么不怕我们莫得照应?” 他恼归恼,但说话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离开众人竟然有差不多快十米的距离,心下一慌,勉强保持着镇定迈开大步就往回走。 他走得急,手里的斧头还横在墙土里,结果就是顺着他动作往回带,结果拖歪了,一下子像是卡在了某个坚硬的卡口上,发出锵的一声脆响。 他一抽不动,加力一抽,结果墙壁里发出更大一声脆响。 这脆响像是一个信号,五个傀儡面对的沉沉黑影大军忽然停下了前卦后继的动作,像是被定了身,停在了原地不再动弹。 李清和伍三思都是术师,显然反应比其他人都要快,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道:“……糟了。” 仿佛应证他两人的不良预感般,静下来的通道忽然间就响起了咔嚓咔嚓的碎裂声。这声音来得极快,先是一声、两声、三声,接着越来越急,越来越多,几乎两三个眨眼的功夫,响声就在众人四面八方都响了起来,绵绵不绝。 鬼才脸色大变,冲宋魁星大喊:“快跑回来!” 宋魁星也脸色大变,他爆发出十成的力气一脚抖在墙面上用力抽斧,斧子倒是抽出来了,惯性带着他往后踉跄了几步,众人只看到前方的通道像是碎成了一个长长的蜘蛛网,而宋魁星刚站稳嘴角带了点笑,他站立的脚下忽然就碎成了一个黑洞。 宋魁星老大一个个儿,连惨呼都来不及发出,就蓦然消失在众人眼前。 众目睽睽之下宋魁星掉下去的那个黑洞如同漩涡般看似缓慢实则快速的变大,不停蚕蚀着两端的通道。 “不对……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李清似乎吓傻了,喃喃道。 鬼才看着坚定的蚕蚀过来的黑洞,心头大急,一把拉住像是失了魂似的李清:“有哪不对?宋先生明明就在我们面前突然消失了!就是被他脚下裂开的那个地洞给吞的!你还发么子愣?还不快跑?难道要等我们也都掉下去不晓得深浅讲不定就摔死才能清醒点?” 李清猛的一把推开鬼才,怒吼道:“你懂么子?像上头有屋的地下挖更深的洞子,这姓关的脑袋被门夹了?不怕塌方?这洞子不对,肯定是假的!” 鬼才又气又急,上前再次拉扯李清:“要是假的,那宋先生跑哪去了?” “就是假的!”李清挣扎,可他一个文弱文人型人物,哪比得过军匪的鬼才,根本挣扎不脱,他被拖着不得不跟着鬼才往来路退走。李清不甘,又愤怒得很,几番挣扎不掉,脸都要扭曲了,忽然举起手上的镜片就往鬼才的后脑勺上猛扎。 “放开我!肯定是幻术障眼的阵法!你放开我,让我去破了它!” 鬼才一个不防之下被砸了个正中,闷哼一声后放咬牙切齿的放开李清回身就一脚重重踢出。 “娘的,你敢偷袭老子?老子一片好心,当真是喂了狗!” 他们这边的发展太快,伍三思和姚叔不得不停下脚步,就听到肖梅尖叫一声,猛的扑向鬼才。 “你敢伤害我丈夫!我跟你拼命!” 第213章 世上最完美的傀儡 肖梅在众人印象中就是个带着妖娆气质的风尘美艳女子,老是喜欢粘着他丈夫,手无缚鸡之力,哪想到眼下竟然会爆发出无与伦比的速度。更叫众人震惊的是她扑过去的时候脖子手指明显的往外伸长,娇美的脸庞映照着青白灯光,惨厉如同狰狞女鬼,在场的其他几人都不约而同打了个冷颤:她不是人! 鬼才措不及防被肖梅袭击,加上受她变化刺激,一时反应不及,肖梅那突然变尖利的细长手指就扎向了他眼球。 好在鬼才也是个老江湖,千钧一发之际多年的危机意识让他侧头一闪,指甲从他旁边划过,鬼才只觉自己右边脖子火辣辣的痛,伸手一摸,一手血,头是躲过了攻击,但脖子还是被肖梅伤到了。 看着自己的血,鬼才定力再好也不由得动怒了,他可莫得么子不打女人的规矩,一手卡着几乎贴到他身上的肖梅的脖子,一手一拳不留情的重锤在她肚子上,将她猛的往后掼掷开。 “娘的,你疯了?哪个欺负你丈夫了?” 肖梅状若疯狂,像根本不觉得痛般从地上爬起来又扑上来,她攻势急,指甲尖寒光闪闪,竟是瞬间变成了薄如柳叶的刀片似的凶器,鬼才一看面色一变,手移至背后就想抽出刀子对付这个疯女人。 不承想他手才至背后,就被一股大力压住。 鬼才想也不想就晓得怕是李清在捣鬼,眼看那带着森森寒意的刀片就要扎上自己的脸孔,鬼才不由得怒喝:“老姚,小伍师傅,快来帮忙!” 喊是这样喊着,鬼才反应极快,一脚再 闪电般踹倒肖梅,一个转身迎上李清,一拳就将李清打得撞上石壁与石壁上的镶嵌着的一头黑熊的尸体。 李清随之惨叫一声,贴在墙壁上不停的扭动。 他们这番交手奇快,伍三思跟姚叔反应过来扑上去,一个帮着鬼才压制住不停挣扎而且显然爆发起来力气极大的肖梅,一个则上前去扶惨嚎不已的李清。 “李先生怎么了?” 伍三思感受到李清的挣扎和隔衣之下的肌肉的僵硬绷紧,不由得心头突突直跳。不等李清回答,他侧身往李清身后的墙壁看去,一看之下几乎骇大了眼睛。 墙上的黑熊个头并不算大,大约一米多高的十岁孩子的个头,眼球是个灰白色,身上还散发着防腐但不能全掩的腐臭气味,此刻竟然张大的嘴紧紧的咬在了李清后背之上。 伍三思闻到了臭气当中的新鲜血味,瞬间判断出这尸熊的这一咬肯定破了棉袄子入了皮肉,但看熊头凶狠咬合不放,李清痛苦难当,只怕不是一般的深。 来之前每人都带了刀,伍三思顾不得扶李清,嘴上安慰道:“李先生忍耐一下,我马上救你下来。”手上拿刀就往熊嘴上砍。 他力道极大,只见刀光一闪,唐四爷让人特制出来的剔骨刀就没入熊脸半腐半好的皮下,接着诡异的发出一声锵的撞击金属闷响。 伍三思的手都被反弹的力量震了一下,好在他双手握刀,又握得紧,没有被震松手,但也眼露出惊讶之色。 这熊也不知是呷了痛还是感受到威胁,甩着脸一对灰白的眼珠子顿时瞪向了伍三思,然而它不松口,反而咬合得更深,李清痛嚎一声,四肢都开始抽搐。 随着血味渐浓,逼近的黑洞忽然消失不见,龟裂碎开的墙壁也忽然间发出巨响,大片大片的墙土自行裂开掉落,随后墙里镶嵌的各种动物死尸像是活过来似的,挣扎着从石壁里出来。 伍三思眼撇见这可怕的一幕,用力往外抽刀,同时闪身避过黑熊挣出石壁挥过来的一爪,对着两个力壮的汉子都快压不住的肖梅大声喊道:“李太太快来!你丈夫被熊咬住了!” 又冲鬼才和姚叔吼道:“鬼先生姚先生,快放手!” 疯狂的肖梅原本精精致致,可挣扎得厉害,盘好的头发都散开了,簪子也不晓得飞到了哪去。 她眼珠子都急得黑色变红色,心里大概只装着丈夫,听到伍三思这么一喊,加上李清又是痛苦难当的一叫,刹时就像看不到鬼才与姚叔般,一双眼死死盯住了李清。 鬼才与姚叔没想到这个弱女子力气竟然比牛还大,他二人上前都没讨住好,被她挠了不知多少下。肖梅除了手、脖子也伸长了近十厘米,充分利用上了自己一口尖利如兽的牙乱撕乱咬不说,便是鞋子也甩了,脚上的指甲同手一样变得利害非常,鬼才二人猝不及防之下吃了不小的亏。此刻听得伍师傅出声,两人同时一怔松开手,眼前黑影一闪,便见肖梅如同灵猴般撕扯着衣物扑向了李清。 她一边扑一边变身,四肢皮肤忽然裂开,四肢如同抽条,不到一秒变得又细又长,身躯也不是女性的柔美漂亮,而是鼓起来出现道道浅浅的红纹,扑到李清身上后如同蜘蛛四肢的手脚抱住李清便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伸得有一米长的脖子往后探,张开嘴就往尸熊嘴上咬。 三人被这变化惊得目瞪口呆。好在三人都是老江湖,只呆了一下就迅速回过了神,鬼才等人看着一些落了地正摇摇晃晃试着爬起来的动物死尸忙往李清三人这边退过来。 伍三思一边抽刀一边用脚挡住黑熊的爪子,鬼才二人上前帮忙抱住伍三思的腰将他往后拖。 猛的刀熊分离使得伍三思跟姚叔二人往后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鬼才上前又将他二人拉过去,躲开旁边石壁里伸出来的两只腐骨爪子,三人不约而同抹了把冷汗。 “这些不是真正的死尸,是改造过的半傀儡!”伍三思急道。 李清伤得不轻,但因为巨痛与拉扯他并未昏迷,见到发狂的太太抱着自己,有气无力的靠在她肩上道:“阿梅,给我报仇,把它们都杀光了。” 他穿着青黑色衣裳看不出来变化,但奔近前的几人已经看到从他身上背上淌着鲜红的血水下来,肖梅力量极强,一咬之下竟咔嚓咬掉了黑熊半个嘴巴,另一只手伸得更长,绕到背后五指合并成把薄刀将熊嘴削了下来,然后迅速抱着李清退开到通道中间。 伍三思急奔过去:“他失血过多,快将他放下,我来给他止血。” 肖梅的脸已经不复美艳惑人的模样,脸上覆满了朱红的玄妙的画痕,青丝如同细柔钢丝,她看了伍三思一眼,似乎判断出这人无害,便将李清小心放下后转身便扑向了袭击过来的一些动物。 她像一只灵巧又可怕的蜘蛛精,漫头的黑色发丝如同有生命般电刺向对手,手上脚上更是不留情,一路过去只见残肢断爪飞舞,瞧得鬼才跟姚叔两人心头发凉又无比庆幸,鬼才摸着自己的脖子,暗暗庆幸方才这人不人鬼不鬼的肖梅虽然发疯但还没现在这么疯狂,否则他只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眼看肖梅大发神威围着几人周围不停的与好几只动物死尸缠斗,姚叔迅速比划着手语,看得鬼才恍然大悟。 “老姚,你是说她不是人,是具傀儡?” 姚叔点头,看着肖梅的眼神异常热切又明亮,甚至有一丝贪婪之意出现,但被姚叔很快的舍弃。他像是看到无比动人心魄的美人,又像是见识到世上最珍贵的珍宝,眼神炽热无比。 他生于销器门、学成销器门,曾听师门长辈授业时讲过,销器门最最顶级的,不是厉害的武器,也不是各种机关,而是一种类人的傀儡。 这种傀儡术绝步天下无双,几千年前曾于世上昙花一现,但后来随着销器门里的创派祖师的失踪而消失了踪影,据说当年创派祖师消失时,一同消失的不仅仅是这种不道破人的肉眼便分辨不出来的世上最完美的傀儡,还有这种傀儡的制作之术。 姚叔一直当这个是传说,门里的许多弟子都和他一样,只当是故事在听。然而他没想到,他的有生之年,竟然能在这样的地方见识到这样的与真人几乎无异的、若不是肖梅自己受刺激变化现出原样、连他都认不出来是假人的傀儡。 太真了! 这果真是世上最完美的! 姚叔的眼底深处,贪婪生生灭灭,几乎看着战斗非常厉害的肖梅不能错眼,连呼吸都下意识的放轻了。 伍三思心神会在李清身上,闻言头也没抬,只一看李清的脸色与眼神光便知道他可能被伤到了要害,当下迅速在他身上几个穴位上一捏一戳,并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洋火盒子,一打开,里头放的不是洋火,而是十多根银针,针一样长短,只是粗细不一,就看他半分犹豫也没有,从中挑出一根稍粗的,两指捻住两端一拧一拉,银针居然旋转着变长,原来其中竟然是空心的,看似针尖的那段能藏在粗针心中,故而显示仅仅跟其他的针一样长度。 他打断鬼才与姚叔,唤二人赶紧点起火折子,拿着针烫烤了,又让二人将李清反转过来,将他上衣往背胛上卷起,露出腰背后被撕咬的伤口。 天冷,血很快就将伤口与衣物粘在了一起,即使姚叔再轻手,李清还是疼得一个劲抽搐。 伍三思让鬼才撕了一点布料把背上涌出来的汗擦了,也擦去了伤口的周围的血迹,几乎碗大的一圈儿撕甩裂开的血洞出现在众人面前。血还在泊泊的往外冒,被伍三思拿针往周围扎了几下后渐渐停下了涌势。 这伤伤得几乎靠在正中,明显可见脊椎骨在咬痕里头,伍三思迅速一摸,心下一沉:已经伤到了龙骨,加上大量失血,李清性命堪危。 第214章 退 就算帛门医术再精湛,此刻下针给他封住大穴止住出血,但若不早些将李清带离此地,只怕他就得交待在这里。何况眼下那位宋魁星先生还不晓得在哪里,关家这个地方,简直和龙潭虎穴一般,看样子今天怕是不能进只能先退回再说。 伍三思这样想,一边用特殊的手法为李清正骨,一边喊鬼才,将自己的想法快速交待了,鬼才想也不想便同意了。 鬼才作为队长,自然也是个判断力决断力非常的人物,他晓得,自己一行从下来就出师不利,眼下单这一段通道,竟就把他们困住寸步难行,而且手段简直前所未见,就算闯过了这里,前方只怕还有更未知、更厉害的手段机关等在等着他们。 而他们光在这里就已经折了两个人手,前前后后这墙里不晓得埋藏着多少动物傀儡,就算老姚和肖梅再厉害,只怕也不能清除完。 关老狐果然老谋深算深藏不露,竟能暗中找人将自家地下弄成如此厉害的机关重地,他们想往里走,人手就严重不足,如果硬要硬闯,他们几个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问题,就目前形势来看,往回退走才是上上之策。 既然决定了退,鬼才马上喊老姚跟肖梅,让他二人往来路斩敌。 老姚点头,伍三思将李清胸口扎了几支针护住他的脉息,将他反身背靠在自己背上背起来。 肖梅已经完全看不出人形,就如同一个战斗的机械陷入了狂暴状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所经处撕扯咬得满地都是断肢残腿,几人喊她的声音根本听不进去,伍三思只好背着李清冲到她面前,大声吼道:“李清先生伤势严重,必须马上出去治疗,快开路往回走。” 红着眼睛的肖梅动作迟缓了一下,她虽然狂暴,但显然还对李清这两个字有反应,劈掉了一只豹子的半边脑袋,她双手成爪将缠在自己身上的机关蛇傀儡撕成了两截,带头往来路冲。 姚叔在最后压后。 傀儡机关本身也出自销器门,既然发现了这些动物外头披着动物的皮毛,但内里骨赂内脏已经全数被金属器件儿代替掉,出身销器门的姚叔自然晓得如何更好的破坏它们的机关让它们报废停止。 他并不如肖梅暴力,而是用自己带的物件只花了几秒组出一对机械骨头似的手爪套在自己手臂腿上,借着功夫的灵活迅速的在后头挤破墙体追上来的这些半傀身上用尖锐的指甲尖破坏它们的中枢。 刚才肖梅动手之机姚叔捡起来一个被她削掉脑袋的傀儡看过,发现眼珠子后头还是仿照动物人类的身体结构,将主要驱动动物活过来的中枢机关——一个如同大脑般的镂空精密器件放在脑袋里的位置,而眼睛,则正好是连接它最接近的地方。 姚叔装好机械骨手爪便尝试着攻击这些傀儡的眼睛,果然一击见效,如此击毙了好几只动物傀儡后姚叔终于肯定攻击这些动物的眼球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他击毙最后一只,眼看后头的动物傀儡还离他们有几米距离,便急速几步追上伍三思,比划着自己眼睛,又用手指做了个刺扎的动作,对着前头不管不顾用暴力撕杀的肖梅呶了呶嘴。 伍三思赶紧将这消息传递给肖梅,肖梅并不回话,但再次下手时何止手指甲,连发丝都竖如长长的钢针,尽数往那些动物傀儡的眼睛里扎,眨眼她周围就倒下一边。 随着肖梅开路,不过数十秒伍三思他们的面前就躺了一地的气味难闻的傀尸。 众人大喜,抓紧着跟上肖梅的脚步。 他们往回跑了一段距离,身后的路上几乎铺满了臭尸,但追围上来的动物傀儡数量并没有见得变少,饶是肖梅是个傀人,并非人类的身躯,四肢与长发皆是利刃,也经不住长时间的打斗消耗,利刃渐渐出现了钝缺。 鬼才护着伍三思和李清,断后的也一直在战斗的姚叔也都累得不行了,加之一路剧烈的跑动,个个胸腔都跳得厉害,缺氧和缺水的干燥都让胸膛、喉咙生出了火烧似的痛意。 “这样下去不行,只怕还莫等我们冲到入口,我们就要被这种潮水车轮战术给累趴了,得想个办法一劳永逸。” 鬼才一边重重喘气,一边对姚叔道。 “老姚,你想想,看还有么子办法能克制它们?” 姚叔也呼哧呼哧喘着气儿,脸和脖子因为用力过度都冒出了青筋,脸色也泛上了红色,就连眼角都隐隐发红。 他解决掉攻上来的两只山猫一样的傀儡,比划道:“我得想想,给我点时间。” 伍三思的双腿已经重如铅,身上还像压着一座大山,尽管一路同鬼才两人轮流着换背,但他算得上大病才初愈,跑久了体力就开始跟不上,要不是他与众不同,这么久的路只怕也支撑不了。 而且。 伍三思眼神一黯,眼神扫过自己脚下的影子。 他万万不能倒在这个地方,他有他的秘密,不能为人知道的秘密,如果倒在这里,被人发觉了他的异常…… 想到这里,伍三思不轻不重、能感觉到痛意,但并不咬破皮的咬了自己舌头一口。 痛意让他的意识为之一振。 鬼才时刻注意着这位少年人和李清的状态,眼看伍三思面色潮红,喘气如牛,脸上的汗流得像水瀑,哪不晓得他怕是到了极限。赶紧踹开扑上来的一只傀儡,伸手去拉李清。 “我来背,小伍师傅你换把手。” 他将李清接了过去,伍三思顿时轻松了许多,在身上抹了汗拿着刀替上了鬼才的位置。 跑出了约十多米,姚叔忽然拉扯鬼才的袖子,指着墙上的灯让他看。 鬼才也已经累得不行,花了几秒才想明白姚叔的意思,疑惑道:“我们用火攻?” 此话一出,伍三思一直等解决了差点从头顶落到自己脑袋上的一只狐狸傀儡,才有空跟上思路。 “墙土里多幻药,药是磨成粉混在土里糊上的,这些药粉易起火,墙要是起了火,火热会影响墙上的那些阵法雕刻。姚叔的意思,是这些傀儡是被这些阵法催动了体内的控制机关才活转过来?所以我们用火烧墙,只要墙上的阵法被破坏,它们便不足为虑?” 姚叔忙碌中抽了个空给了伍三思一个赞赏的眼神。 伍三思勉强回了个笑。 他现在肌肉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笑起来都困难。 看着墙上的灯,青青白白的光,只被傀儡从墙体上爬、跳时产生的气流带动着晃动,实则并无什么影响,伍三思想到姚叔看到的灯油,有些儿不放心。 “这灯油是怪物之躯,你们说,是真的怪物呢?还是用油凝固制成的?要是前者,会不会像这些机关动物傀儡一样,把它们都触动醒来?” 这也是个问题。 然而他们前有狼、后有虎,每个人体力都在无止境的消耗着,眼看着就要见底,这样的困境,不如放手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鬼才嗯了一声后坚定的道:“不管了,横竖要死我们一块儿黄泉路上做个伴,放手一搏说得不我们还有一丝机会,拼了这把。” 三人撕了衣片吐出少得可怜的唾沫打湿了系在脸上,伍三思接过李清,也给他弄上,鬼才跟姚叔配合着击毙了五具傀儡后,姚叔从怀里摸出来火折子,一脸破釜沉舟的往墙上按。 然而火折子并没有烧起来,反而在接触到墙土石壁时噗的一声熄了。 “怕是要用墙上的火。”试了几次后鬼才不甘心的道,姚叔也是个干脆人,火折子一丢,往鬼才腰上一踩,借力跃起就利用自己的骨爪去抓旁边油灯里的蛇一样的灯芯。 灯芯一入手,骨头都被冻住似的寒冰之气顿时就缠在了姚叔的手上,姚叔打了个冷颤,一咬牙,硬是手上更用力抓紧了,抓着这灯芯用力一扯。 蛇头本来张着嘴,像是被姚叔这一捏给捏出了细长肚子里的空气,蛇嘴猛的张大,通道里忽然起了细风,风里传来一种无声、但却穿透骨头直接到达人脑袋里的古怪的尖啸声。 正缠斗得厉害的几人跟扑涌上来的动物傀儡们都停下了手,几个人捧住了脑袋脸上露出痛苦无比的神情弓下了身。而动物傀儡们则像喝醉了酒似的张大着嘴摇晃着,要么从墙上天花顶上掉下来,要么则似是遇上了天敌,恐惧的往后退开。 姚叔的手在这短短几秒内竟是失去了知觉。他头痛欲裂,但看这蛇头嘴大张后竟要闭上,不由得大惊的将它一把按到石壁上。 “呼——” 细细的青白火焰蓬然高涨,如同生出火龙,猛的袭向墙的两端、上边。 鬼才大喜:“烧起来了!” 他说着看向姚叔,却只见姚叔站立的地方已经生起了一团巨大的火焰,这火焰青青白白,生出的不是暖意,而是侵骨的寒冷,而姚叔保持着倾斜伸手按向墙面的姿势,身形在火焰里迅速缩小。 鬼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多年的兄弟就这么在自己面前,连一声惨呼也没有发出,仅仅几秒的时间就化成了一团灰烬,伴着缩小成团的青火落在了地上。 “不——!” 一声悲恸的怒吼,在通道里伴着墙上烧起来的青白巨龙的脚步,响彻了整个通道。 第215章 飞起一脚 鬼才想往前冲,去抓地上的灰烬,伍三思大急,也顾不得背上的李清,腾出一只手来死死拉住鬼才。 “鬼叔,这火邪门得很,姚叔是为了救咱们几个,你莫让他白白死了,也浪费了他一片心!” 这火确实很邪门,他们都晓得姚叔的身上藏了不少销器门的机关工具,有木的有认不出种类的动物似的皮毛韧筋及金属,然而这邪火不止烧得快得让姚叔来不及发出求救信号,更是在眨眼间将个大活人连同这些工具都烧得只剩一堆灰儿,可见其温度之高,诡异无比。 伍三思拉住鬼才,身体跟着往前倾,隔着一些距离呢,就感觉到这火根本不热反而极冷,心中更是震惊,哪敢松手让哀恸老友不明不白死去的鬼才自寻死路,他咬牙问李清:“李先生,你有力气抓紧我么?我一只手力道不够,得再加个手将鬼先生拽回来才行。” 李清并未完全昏迷,加上一路跑跳闪腾,他晕乎乎的,脑袋昏沉,又想吐,看东西也有些撑不住眼皮子,更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发冷,听到这话过了几息才慢慢反应过来,虽不晓得到底是个什么危险程度,但还是嗯了一声后试着咬紧牙咬了自己唇肉一口,刺痛让他稍清醒了一些,便试着尽量挪动自己手臂反挂在伍三思脖子上,两个腿也往后反着去勾住伍三思的腿。 这个姿势挂着其实很不好受,伍三思也晓得李清支撑不了多久,咬紧牙关嘴上劝着鬼才,两只手发力拽着他往自己面前拖。 鬼才惊痛之下其实是听到伍三思的大喊的,他心头酸涩难受,几十年的兄弟突然死在自己面前,连个完好的尸身都没有,他怎么能让老友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躺在这鬼地方,好歹要带着他的骨灰出去,让他入土为安才行。 然而他不是一个人,身带着四爷委派的任务,几个队友一个已经在摇摇欲坠的边缘,一个身受重创,他作为队长,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不能置他们不顾。 鬼才抿紧了嘴,眼角滑过一行眼泪,在手指尖离火团和灰还有十来厘米的时候堪堪定住了,随后捏成了拳,在鬼才咬牙闭眼的时候收了回去。 他没有说话,只一把抓过李清将他反背在背上,然后迈开了大步往前冲。 伍三思松了一口气,因为汗和砍动太久而僵硬酸痛不堪的手腕握着刀挽了花,忍着胸腔和喉咙要炸裂开似的疼痛追了上去。 也不知是姚叔没有白白牺牲,还是他们几个运气好,这火焰沾上了那些傀儡,它们都逃脱不掉,烧得连灰烬都不留下,火焰也烧得快,但却没想到拐了个弯后剩下的几人就看到了入口处的台阶。 本应该在上边把风的小姑娘此刻在台阶上一脸茫然又害怕的不停站在原地走僵硬着腿踏步的样子分外打眼,伍三思本已力竭,见到银霜的模样,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快跑几步冲到了鬼才与肖梅的前头。 银霜应了大哥的话下来找伍三思等人救援,然而没想到一下台阶,这台阶就跟看不到头似的格外长,她都不知道走了多久了,一双腿先是灌铅似的沉,硬拼着不敢停,走到后头渐渐都麻木了过去,可这台阶没完没了的,银霜急得都哭了。 就在银霜再次抬起手抹眼泪的时候,前面空荡荡的长阶通道里忽然长了只手出来,银霜来不及尖叫,就被这只手握住了手腕。 “别怕,是我。” 一个嘶哑虚弱的声音响起,银霜抬腿正要踢,结果看到随着手之后凭空出现的脸,不由得愣了一下,忘记了动作。 面前这个一身狼狈,脸上沾了血迹、满头大汗嘴皮子发白起皮,眼睛起红丝喘气喘不过来的人怎么跟三叔长得那么像? 伍三思脸色惨白中透着不正常的嫣红,也顾不得问银霜为么子在这里,抓着银霜便推着她往回走。 “快走,后头火要烧过来了。” 银霜不由得回头看,只看到凭空里又出现了一具四脚细长可怕的像只巨大蜘蛛一样的长发怪物和背着人的鬼才爷爷,正想说哪有火,就看到他们背后青白一片亮眼的光芒气势腾腾的追涌上来。 他们这头往上狂跑,上边守着门辩识着客厅里耐何不了蛊尸被追得险象环生而焦急不已的滕咒阿婆也再次走到入口处急切的问:“银霜,银霜?找到他们了莫有?那个蛊尸的速度越来越快了,他们快顶不住了……” 她眼睛不好,只看得清近处,隔了一米以上东西就是个模糊的,此刻只隐约看到好几个轮廓从下方往上冒,不由得一喜:“鬼师傅?姚师傅?你们都回来了?快,快来帮忙!” 她说的话被狂奔的几人都听在耳里,几人都没想到地上竟然也出了事,但这会子并不是问的时候,身后那冰冷的火焰距离落在后头的鬼才与李清也就两米的距离了,眼看着离门还有十个台阶,就算上边危急,他们也得先想办法上去地面,将这入口的门关上。 也不晓得这火会不会把门烧掉,但现在哪有别的法子?只希望姓关的做手脚的时候是想到这个的,在入口处弄了机关是对付这火的,要不然这么厉害的东西烧起来,把姓关的藏宝老巢一把烧个精光,他不得哭死去? 鬼才冲滕咒阿婆大喊:“阿婆你快让开,让我们出去,我们后头也有危险!” 他这一喊,滕咒阿婆惊了一下,赶紧扶着灶台往一边让开。 几人相继迅速的冲出地面,银霜虽然小,反应却是极快,一上来就守到一边,见到李清的身影出了地洞,眼疾手快的在青白色的冰寒火苗舔冒出来前把门大力给关上。 伍三思急忙扯她,怕那火万一烧透入口的门烧到银霜,没想到门关上后并没有动静了,显然关大先生确实是考虑到了邪火的威力,在入口处做了手脚克制这种火焰。 “没事了,那火冒不出来。”伍三思嘶喊一声,鬼才几个也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确实如此,一行人顿时都脱了力,都往地上萎顿而倒。 银霜急得不行,蹲到伍三思面前就伸手想去给他擦汗:“三叔,三叔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你们在里头遇到危险了?” “嗯,说来话来,先不讲了。你怎么跑下头去找我们了。” 伍三思偏开头,躲过银霜的手,忍着喉咙的剧痛,勉强问话。 银霜正要回答,灶屋的墙突然沉闷的响了一下,像是有么子力大的东西撞在上头,把灶屋里的几人都吓得倏的回头盯向了屋门处。 银霜急得也喘急起来:“是那个蛊尸!一定是蛊尸!” 她这样说着,李清给自己太太下命令:“阿梅,你快去门口守住。” 已经变得像只巨大的蜘蛛怪物似的肖梅长腿一迈就趴到正好被推开的门前。 苗氏祖孙跟何洛被蛊尸追得几乎力竭。 这蛊尸力大无穷,他们便是用刀砍都莫得反应,还要防止他伤口溅出来的血水带着蛊虫沾上自己的身体皮肤,以免被感染。 苗老爷子虽然手里有铃铛法器,但这蛊尸也就在铃铛响起的时候会微微迟疑,接着反而追杀得更快更凶,显然它对这铃铛讨厌之极。要不是有何洛跟苗万里相助,苗老爷子好几次就不是跟死神擦肩而过,而是被这蛊尸撕成了碎片。 银霜去找伍三思迟迟莫有上来,滕咒阿婆何止急,外头的三人更是心急如焚,窜跑的时候不时扬声问阿婆搬救兵的情况,都莫听到让人振奋的好消息,这蛊尸也是奇怪,在追逐之中一直呷亏追不上几人,渐渐的竟然不再一味追逐,而是突然会虚晃一枪途中换个方向攻击向另外一个,并且也不晓得是蛊虫对那具身体的联系更紧密自然的原因,它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力气也在增加。 何洛和苗万里两个轮流接应着苗老爷子,他一把年纪,好几次差点跑不掉,都是他两个年轻人在一旁吸引走蛊尸的攻击将他背开,到后来两人更是轮流背着苗老爷子逃命,这样一来,两个人的消耗巨大又快速,眼看着一双腿快没知觉了,马上就要支撑不住,没想到这个时候蛊尸突然停下了。 这尸人显然在这段追逐时间里外貌也发生了变化,身上的肌肉隆起,厚得像堵小墙,牙齿锐利得都从嘴里伸长了出来,他站在原地动了动鼻子,头忽然就转向了一个方向,定定的瞪住了那边。 何洛三人只听到灶屋有动静,但因为门虚掩着只留了一条细细的小缝,里头的声音又模糊,因此没有听清在讲么子,但三人都反应过来,应该是下去找东西的人返回来了。 然而不待他们惊喜,就看到这尸人猛的向灶屋门口扑去。 何洛大惊之下骂了句:“给老子滚开!” 扑上去从斜后方飞起一脚。 他这一脚极时,就在尸人的手正要够上灶屋门时,被他这大力一踢,尸人的方向歪到了一边,撞到墙上发出老大一声响。 第216章 结束 尸人怒而回首,眼睛已经完全变化成了白色,里头数不清的红丝在游曳着,瘆人非常。 何洛冲他哑声狂骂:“来啊,来咬老子啊。” 这尸人眼皮子都没有撩一下,像是不屑,又像是门后的气味更吸引他,他转回身,这回准确的扑到了门边。 “把门顶住!”何洛狂吼。 苗家祖孙跟他从三个方向分别攻向尸人。 里头的李清并没全听清何洛这句嘶吼,却晓得外头并不对劲,让肖梅冲到前头守门。 肖梅手脚已经变成竹肢尖刀一样的存在,听了这话也不知道是触动了么子机关,她非人的模样在奔跑的几步当中扭动变化,等到门前,上半身已经非常了正常人的样子,只是衣物早就不知去向,赤果着,把后头的几人看得目瞪口呆。 “她……她……”银霜结结巴巴,想讲真话,被伍三思一瞪。 鬼才受了姚叔之死的打击,加上一路杀敌逃命,精神其实一直只在强撑,反应并没有正常情况下的迅速,李清又受了重伤,反应也是慢上半拍,在场的滕咒阿婆眼睛不好,唯一一个够得正常的大概就是伍三思跟银霜。伍三思也确实是一群老弱残兵里最可看的,他手一扯,就蛮力把自己的棉袄给扯开脱下,闭上眼冲上前,举手将衣服往女人柔美纤细的背上合。 “李清,让她别将下半身变过……” 伍三思话还没说完,门板哐的一响,猛的往里大力撞进来。 肖梅抬手架成十字挡在脸孔前,接下了门板,她的脚像两根细长的竹子,弯曲着又像是螳螂蜘蛛的脚,脚尖薄而尖长,抬起来就化成一道寒影攻击往里冲的尸人。 尸人力大无比,然而他刚扑倒门,脖子和手脚就被何洛跟苗万里钩住往后拖,苗老爷子晓得自己跑得慢呷亏,离得远一点儿摇着铃铛掏出身上最后的两张黄符纸念念有词的往尸人背上打。 里头的肖梅力量也不小,正好是往外踹,加上何洛他们用力将尸人往外拖,恰到好处的助了何洛二人一臂之力,顿时两人一尸都被肖梅这下死力的一踢给踢得向后飞去。 苗老爷子虽然站得不近,但位置却恰好在两人一尸飞过来的方向。当下老脸吓得青中加青,词不念了铃不摇了,跟个老猴似的往一侧跳。 然而他一把年纪,身体早没年轻人灵活,加上方才又恶斗逃命了一番,哪全避得开,尤其这尸人两侧还挂着何洛跟苗万里两个大活人,眼看着他就要被何洛撞上,苗万里眼角瞟到祖父,不由得大骇,“祖父——” 何洛也瞟到了苗老爷子的动作,晓得按这个速度苗老爷子肯定避不开自己跟尸人。他一咬牙,松开尸人手脚,眼看避无可避就要接触上,手在尸人肩头一推,借力让自己速度比尸人更快一步的往后飞出去,撞上苗老爷子后反手一扣将苗老爷子抓到自己面前跟自己调了个头。 何洛只觉得大力撞上了自己的腰,气血翻涌的他身不由己的顺着力道带着苗老爷子往后倒,又一个翻身将苗老爷子护着往后头猛推。 “快走……” 随着低吼,何洛的嘴里涌上了一股腥味,他一咽口水压下去,自己一个翻身,从刚才救了他和苗老爷子一命的撞到自己腰的沙发后蹬出,灵活得像刚才根本没受伤似的,扑向张大了嘴咬向苗万里的尸人。 何洛的反应不能说是不快,苗万里也甩开了尸人,然而还是被带着压住了一小半。尸人重量也不轻,苗万里瘦,加上恶斗跑了半天,身体更虚,被这重撞重压,只觉得自己肚腑里的内脏肠肚都要被撞压出来了似的难受。 他干呕着,后脑也因为重磕在地上引起脑内一阵嗡鸣,眼前更是一片发黑,而正在这时蛊尸离得太近,一个翻身就抓住了苗万里肩膀大嘴一张,凶悍残忍的往他脸孔咬下来。 何洛一句怒吼:“给老子滚!”伴着带出呼啸声的攻击,在尸人牙齿沾上苗万里鼻尖之际踢上了尸人的太阳穴,将尸人脑袋踢得向左边几乎像折断似的偏成了九十、一百来度的倾斜。 他这一招极大的惹怒了尸人,被蛊控制的尸人灵敏的一跳而起,跃得很高,五指成爪就往何洛攻击。 外头客厅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兔起鹘落之间的事,但其中的惊险与惊心动迫都牵动着其他人的心,李清被肖梅背在背上,喘着气听鬼才几句讲解了一番形势,滕咒阿婆与银霜也补充了一下尸人的来历,内人的心直往下沉。 李清失血太多,生死关头强撑着一口气一路才没有真的昏厥,此时眼前都黑了,听到外头有个斗不死,身上还有蛊虫沾不得碰不得,顿时灰心无比,人一旦失去信心与斗志,脸上的那丝神采自然就暗淡下来。 伍三思瞧到李清模样暗道不好,眼看他脸色灰白下去,连忙上前又重施几针,按住他穴道刺激他体内正迅速消耗而亡的几丝不多的生机,脑袋快如闪电的思考要如何解决这外头的大威胁才好。 鬼才在一侧一直沉默,忽然出声道:“既然这东西咱们一时弄不死,不如关起来?” 此言一出,伍三思眼睛一亮。 “鬼先生好主意。依我看,这地下通道里的火只怕还未熄,说不定将这尸人引到入口将他踢下去,下头的那个邪火能帮我们灭了他。” 肖梅看着丈夫脸色败落,急得哭了起来,但她哭着并没有眼泪,此时听到这话也是心头一亮,赶紧拍着李清的脸道:“夫君,听到了没?只要把这尸人赶到地道里我们就能逃出去!这么难的路我们都闯回来了,你千万莫放弃了,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我们就真的安全了,真的能出去了!” 她这话让李清有了反应,黯淡的眼睛亮起一丝光来。李清嘴唇嚅嚅着似乎想说话,但并没有发出声。 伍三思也上前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静柔和:“放心,只要我们回去,我一定保你不死。” 这话如同一支强心针,沉重又坚定的保证让李清几乎快灭亡的生机重新挣扎头燃烧起来。 见状,包括心情沉重、难受、恨不得将关府一把火烧掉的鬼才也在心头默默的松了一口气。 ——见过了老友的死亡,眼下他并不想见到别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哪怕这队友不过是东拼西凑雇来的陌生人。 何洛惊除险的躲开尸人的攻击,但他受了伤,身法和脚步随着时间开始出现一丝微妙的凝滞,苗氏祖孙在一侧又是攻击又是发声想拉过仇恨,然而尸人似乎认定了何洛,死追着何洛不肯放手。 “别跟他斗,快!把他引到灶屋来!” 何洛在苗老爷子的提示中躲过尸人的一扑,反身再逃,跑开几步就听到一个熟悉但嘶哑的声音响起,他顺声一看,灶屋里的人都已经出来了,只有他师父还站在门里侧,对着他招手,示意他将尸人引过来。 “引进来,或者将他踢进来,我有办法对付他!” 何洛看到他师父的样子吓了一跳,差点儿就被尸人一爪子抓到,还好棉絮帮他挡了一这劫,他急忙往前窜,尸人在后紧追不放,其他人刚才已经被交待不要出手,伍三思信誓旦旦的保证能想法子将这蛊尸一举拿下,滕咒阿婆和银霜本来怀疑,但鬼才与李清倒是明白伍三思的打算,心知这个少年人确实有成算,也是顾虑到他们现在的情况并不如他适合当动手人,便拦下了蛊门二人,一行人贴着墙转到客厅里去帮忙查看苗氏祖孙有无受伤。 尸人嘶吼着追着何洛进了灶屋,伍三思早闪到了入地道的灶台口子那守着了门,眼看着一前一后进来,忙喊何洛:“阿洛引他来此,我一打开这里的门,你千万别下去,踩着我的肩翻身到他身后将他踢到下头去!” “好,师父。” 何洛以为师父是见他们摆不平这尸人就想把它先关起来再做打算,干脆的直奔过去,听着动静尸人已经扑近了,这才踩着灶台边跳上去。 伍三思紧紧盯着徒弟和尸人的动作,见何洛跃起时尸人扑到灶台边上,当下大喝一声,手上一抽。 关家这个机关在一口大锅下边的灶膛内,是墙壁上的一块微微突起的砖块,伍三思一按,飞速将这砖一抽完全抽出来,灶台便无声的从中移开来,露出了一个两人可进的入口。 他时机把握得好,何洛配合得也好,伸腿就在师父的左肩上一点,一个鹞子翻身往后倒,穿过蛊尸高举的两支爪子落到他身后,凌空伸腿就是全力一踹。 他这一脚踹在尸人背胛骨正中,蛊尸的腿撞在灶台边上,上半身不由得往前倾,眼看着失去平衡,它伸出手想撑住入口两边。 何洛落地前再次补上一脚,伍三思也在一侧出手,抓起一个锅的大盖儿跳起来压在蛊尸头上,将他上半身往下捶。 也许是何洛与伍三思爆发了潜能,这一踢一压之下尸人来不及抓住灶台边缘,头朝下的往里栽去。 然而它并不死心,手拼命在空气里抓着,整个尸人掉进去的时候哧啦一声抓住了伍三思的一角衣服。 “师父!” 何洛大惊,扑上去扯住被带着往地道里倒的伍三思的手死命儿将他往后拉,腿上勾起尸人的腿朝半空中翘,这下子尸人真正失去了依靠,栽进了地道当中。 一声惨烈的嘶吼声响起,随着伍三思将砖块插回灶壁的洞子,入口的门咻的在师徒两面前合上。 一切,终于结束了。 第217章 狡猾的山神 斗宝会是一整天的活动,名流商贾来往交流的大好机会,关梦龙带去的三件宝两件算不得特别出众,秦龙盾倒是叫众人眼前一亮,喜爱的人不在少数,明里暗里找关梦龙打听这件盾的来历与价格,倒是给了关梦龙结识省城上流社会人物的大好机会,可把关梦龙心中即高兴又得意得。 他也谨慎,对这面盾并不松口,只推诿父亲喜欢得很,诸位叔伯若是有意,等关大先生回来他去探探父亲意思,一定给诸位回个实信。 这一天关梦龙如鱼得水,到了夜宴的时候,刚与他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不想接到了下人的话,与关大太太低声讲了两句后便借口家中表妹生病离席匆匆归去。 下人讲得并不详细,只大概跟少爷讲家里进了贼,翻走了好多钱财,表小姐跟姨太太们都在外头逛街,回来才发现屋里一团糟,好些护卫也被打晕了没醒,吓得赶紧报了警。 关梦龙回到家推开门一看,几乎要气炸掉,关大太太更是眼前一黑。 “舅妈,表哥,你们可回来了,我吓死了。” 聂璇声音带着哭腔,不用辩认都能听出还有一股颤抖。眼看她一脸害怕想哭不敢哭的样子,关大太太将她拉进怀里:“我的个阿璇,屋子里被弄成这样,还好你莫有早回,要是你出事,舅妈哭都莫得地方哭去。” 关梦龙也青着脸安慰了聂璇几句,他母子两个都当聂璇真情流露的害怕是被进贼此事吓着,哪晓得聂璇害怕确实是害怕,只是全不是这回事儿。 关梦龙虽然有心多哄哄表妹,可心里头更挂念家里的财物损失,招了人和巡逻的几个队长上了楼,一间一间屋的清点,问情况,其中被打晕的一个队长犹豫着道:“少爷,我被打晕的时候,好像听到那些蒙面的人里有人讲了句八嘎……么子来着……” 关梦龙在国外,芯子早是个外黄内白的半个洋人,见识得比护卫们要多,碰到的人种自然也多了去,大学时也曾在学校接触过日本人,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惊。 “你听清楚了?那人真的是讲这样的话?” 护卫队长被少爷突然瞪眼紧迫的盯着,不由得心里打鼓,可他失了职,这会子只想着能有么子法子让自己脱罪轻一点,本来并不确定,但一接触到关梦龙的眼神,心里一咬牙,脑袋就点了点。 “Sacr&eacute;ment japonais!”(该死的日本人!) 队长们看着少东家铁青着脸,两眼如同喷出了火,极有默契的都缩了缩肩膀以降低自己的存在。关梦龙气得七窍几乎冒烟,手重重在房门上一锤,砸得门发出老大一声声响。 关梦龙先还对警察和护卫队长们讲的进贼的经过、财物损失保持着怀疑,但听到这话后,忽然之间自己想不通的事就想得通了。 唐家军现在将省城围得像铁桶一样,哪个真这么大的狗胆敢在这种时候明目张胆的入室抢劫? 只有日本人! 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关梦龙几乎牙都要咬碎了,根本绷不住自己一直自以为绅士的脸。 日本人来这一招,怕最终目的就是父亲提到的天大秘密,很可能,他们已经怀疑东西是落在父亲的手里,故意趁着这个时候来这一手,就是给父亲,给关家一个警告,提醒他们日本人的能耐大得很,没人能护住关家,要他们乖乖将秘宝双手奉上。 真是无耻又可恨之极! 关梦龙恨不得将此事立刻告诉百里外的关大先生知道。 然而隔得太远,关大先生身处深山老林,哪晓得省城出了这样的大的变故,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恨不得掏枪把队伍里先开的那个人给找出来打成一张筛子。 对于老跛子讲的山神,其实关大先生是半信半疑的。 毕竟那东西怎么看,都就是个个头大的老虎,按正常人的想法,哪有那么多把枪围着打都弄不死的,然而事实却让关大先生与他人都大跌眼镜。 这身形巨大的老虎也不晓得是呷么子长的,怕是真的成了精,身上虽然被枪打到确实流血,但因为太大个儿,要害几乎打进去都不深,除了它尖牙利爪一条钢鞭与一身巨力,更叫人心里生出寒意的是它中了枪后竟然会缩紧肌肉,硬生生将枪子儿给排挤出来。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几乎惊掉了所有人的眼珠子。 旺二爷的链子并没能锁住巨虎,反而自己被它带着窜上了半空后摔了下来没了气,它被众人激起了怒火,轻易的消灭了旺二爷又泰山压顶之姿压住了两个敢挑衅它威严的卑鄙人类后,在被吓得狂奔四散开躲到树后石后紧紧盯着它的一众人物面前慢慢站起身。 这山神似乎知晓这队人马里谁才是对自己最有威胁性的,它并不看那些拿枪紧绷着死盯着自己的队员,一对虎目在黑暗里散发着幽光,直直的看向老跛子的藏身之处。就在它完全站直了后,浓郁的猩血锈味才在空气里爆发开,它的脚下,两个躲避不及被压个正着的队员几乎成了一堆扁平的肉泥血水,眼神好的几个江湖人隐约看了明白,俱都心头大骇,心里生出一股恶心欲呕之意。 老虎抬爪,尖锐的指甲扎进了一个人的胳膊,像小孩子撕纸似的,轻松的一扒拉,喀嚓一声响,惊得隐藏的众人心头又是重重一跳。 关大先生脸都吓得失了血色。 他借着老虎旁边不远处掉落的火看到了虎脸,这老虎太诡异了,盯着他们这边死死不放,虎口裂开,嘴角在极微弱的火光里往上翘着,就好像……就好像……它在笑一样! “大老板,你别动,这山神懂人话,它只怕刚才已经听到我喊旺二爷的话,也晓得我怕是老攀山,身上有山的味道儿,是队伍里的带路人,下一个怕是要先弄死我,你只要别动,应该暂时不会有危险。” 老跛子的声音突然在关大先生耳朵边响起,关大先生抬头看他,没了灯,只能隐隐看到老跛子好像眼睛也在发光的盯着老虎的方向,声音里有颓败、自嘲、不敢置信、下定决心等各种复杂的情绪。 关大先生一把拉住他:“跛师傅,你要做么子?” 老跛子甩开关大先生的手:“大老板,我出去博一把,要是成功,莫得么子;要是失败了,小牛,你趁它呷我的时候赶紧带大老板下山,不管发生么子事,都莫回头,也莫再回来。” 这话像是交待遗言,小牛听了就傻了,差点要哭出来。“师父,你别去,你别去,我去,我带闹药冲上去毒住它……” 他说着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哭么子,师父我这个年纪也活够本了,那些钱你拿着,等出了山,别做攀山这行了,娶个媳妇买点子地,安安生生过日子。” 隔着一定距离的巨虎似乎怒到了极点,并不想跟老跛子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往他们这边走过去,肚腹上沾到的血水碎肉浆一路跟着滴落在地。 它一边走一边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这声音并不是寻常老虎的呼咕声,也不是嗷叫,而是一种像是夜枭一样的桀桀之声,在杀机重重又黑暗神秘的大山里,更让人由心生出一股恐惧。 它也不是连声的叫,而是两声隔一段,混在寒风吹动的籁籁的树梢响动里,不知怎的,竟让关大先生觉得这山神是在说话,它在一声一声的喊:“出来——出来——出来——” 就在关大先生胡思乱想之机,老跛子深吸一口气,真的站起身,一拐一拐的就往石头外走。 小牛伸出手,却被老跛子用力扯着甩开。 他走出石头后,仰头盯着半空里飘浮的两点幽光,那是老虎的眼睛,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声,道:“我老跛子,从记事起就进山攀山,几十年恭恭敬敬,该拿的才拿,不该拿的莫有动过半分歪心贪念,想不到这一生会栽在这里。” “也好,我一生敬山爱山,临了能跟山神一块死,够我老跛子吹到阎王爷面前去了。” 老跛子面不改色,眼看着比自己高了近三倍的巨大的老虎走近自己,他背着手,手在后头一边趁讲话的时候一边解着手里的几个小纸包。 别看老跛子一把年纪,那手指头却比年轻人还要灵活,三五两下就把纸包打开了还将纸边虚虚的立着,保证里头的的药粉子不被风吹了。 老虎一边桀桀的叫着,像是在回老跛子的话,声音里阴森森的还有一股子蔑贱之意,老跛子算计着山神走近的距离,背后的手做好的准备。 眼看着山神已经近到了八米左右,老跛子在心里喊:再近来一点,再近一点…… 他心里带着侥幸,因为风向突然变了,本来是横向侧脸吹的,这会忽然变成了从他背后往前吹,这不就正好是东风?前来助他一臂之力将药粉子甩出的好时机? 老跛子一喜,手一动。 所有藏起来的队员们都心悬一线,紧张的盯着场中的动静。 没有一个人说要出去救老跛子,甚至有人在心里还在嗤笑,这老头子拐了一条腿,脑袋也拐了,以为自己是个老攀山,就能上天下海了?以为凭他一个人就能将这么大只凶悍可怕的老虎给弄死? 真是老糊涂了。 关大先生死死拉着小牛不让他冲出去,小牛哭花了眼。 他看不清楚,关大先生却死死盯着老跛的举动,虽然一片黑,但隐约能感觉到老跛子的手在做动作,关大先生感觉着风向,渐渐有点子明白老跛是打算出手了。 然而就在老跛的手再动时,巨大的山神忽然仰天怒吼一声,一个纵身,跃上了半空。 “砰——!” 老跛子手前扬,保持着这个姿势,僵着脖子仰着头望向上空。 一团如山般的黑影迅速在他视野里放大。 第218章 山魈 “师父——!” 眼睁睁看着巨大的黑影从空中落下,小牛挣开关大先生的手,猛的嘶喊出声。 巨虎落在地上,震得山林都摇了摇,地面上的大小石头都弹跳起来,躲在后头的残余几人捂着嘴鼻迅速离开暴露的掩体躲向其他的地方。 小牛还要喊,关大先生从背后冲上去捂住他的嘴拖着他就跑。 “别喊了,快走!不然只怕下一个就会引来它了!” 小牛挣扎,关大先生来了火,正要发火骂人,就听到不过处老跛的声音:“小牛,别担心我,你快和大老板从那里离开。” 小牛顿时愣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关大先生也是一惊,明明看到巨虎从天而降,他们都以为按那个速度和力量,老跛只怕也被压成了一摊肉酱,没想到老跛居然活着?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但眼下情形紧急,并不是追究这个真相的时候,关大先生拖着小牛狂奔,这下子小牛也不抗拒了,跟着踉跄着往前头跑。 没了火,林子里一片黑暗看不清,好在有人隔得不远,伸手一把将他二人拖了过去,等窝到那个土坑里头,关大先生松了口气,林子里,巨虎显然发现自己势在必得的一击居然落了空,顿时怒得桀桀的怒叫着,虎尾疯狂的拍打横扫着身边的一切,树木折断声和石头滚动声连绵不绝,就是远远盯着动静的唐家人马和莫响马等人听着那个动静都心里生出寒意,不约而同的猜测关大先生的队伍到底做了么子事,把山神刺激得这么严重。 这虎似乎嗅觉非常厉害,发了一圈狂后直奔老跛发声的地方,硬生生将人高的大石给一头撞开,脑袋往后就咬,钢牙上下撞得嘣脆响,但是却咬了个空,那个狡猾又讨厌的老山人居然逃跑了,气得巨虎又是怒吼一声,遁着味儿追踪上去。 老跛腿并不好,这黑灯瞎火的看不清路,途中被那个甩出飞爪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自己的销器门的高手拉着,跑得磕磕绊绊,一时没注意到高低地面有个坎,一脚给踩了上去,脚踝一撇,老跛失了平衡倒在地上。 他也不顾得腿生痛,推着那人道:“马师傅你快走,它的目标是我。” 关大先生招来的这销器门高手姓马,跟被虎压死的万二爷是同门,但他默默无闻,来的时候也只跟在万二爷身后,所以所有人只当他是万二爷的助手,就是老跛都没想到最后居然会是这个人救了他,而且身手那么好。 马师傅也不出声,手一甩,黑暗里寒光几闪落在老跛周围,他自己无声的潜进黑暗里。 巨虎速度奇快,只一息就追了上来离老跛五六米的距离,老跛摸着怀里,还剩下两包药,他这会死到临头了,倒也不怕了,平静的将药包掏了出来,再次做好攻击偷袭的准备。 巨虎显然被老跛的虎口逃生感觉非常不悦,这次并没有像上一次的不急不徐,而是直接用蛮力撞飞两侧拦路的树杆猛扑过来。 老跛看着挣狞的虎头与巨大的腥臭的虎嘴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捏着纸包的手不知不觉间出了汗。 他算计着距离,耳朵里再听不到别的动静,直等虎嘴喷出来的腥臭血气直扑面上,老跛咬牙瞪目,手用力往前一掷。 一个老攀山人,眼力本身就不是一般的好,手上的准头更是旁人无法比拟的,老跛这一出手,迅速、利落,纸包划过一道线飞出去,然而巨虎显然也晓得这个人类狡猾无比,大张的虎嘴突然就闭上了,纸包撞在它的嘴唇稍下方一眯位置散开来扑簌着沾在它的下颌毛发上、飘落到地上。 山神鼻孔里喷出沉重的呼气声,它来势不减,挥爪便横拍。 老跛见自己攻击失效,心里即使早有准备也往下沉,手上却是不慢的再次握住了柴刀,正好格住带着寒光的虎爪。 巨虎力道极大,老跛用尽力气挥出的一刀堪堪挡住了爪子,但却被大力撞得连人带刀往一侧滑倒出去。 猛虎追击不放,就在老跛以为老命休矣的时候,巨虎忽然发出一声狂吼,声音里带着痛苦和愤怒,停下了追击的身形,反而两只前爪捧住了脸在地上打起滚来。 这是怎么回事? 老跛跟其他人都愣住了,直到一股大力如蛇一样缠上老跛的身体拖着他往后头跑,老跛才回神想起刚才那个马师傅在他身边丢的东西。 大概是马师傅丢的机关起的作用。 “快,刚才有暗器打中它眼睛了!都退开些,发了狂的山神千万不能近身,都离远些!” 老跛大喊,喊完就被马师傅拖着迅速逃往另外一边,他们刚离开,藏身的地方就被陷入了疯狂境地的山神给毁了。 剩下的几个人听到这山摇地动的大动静都只觉得可怕,忙不迭的往后退,巨虎显然认定了伤害自己的老跛,追着他不放,老跛急着解身上缠着的细铁链子,急着跟马师傅道:“你快走,它的目标是我,你带着我会被拖累的。” “不要紧。”一直沉默没什么存在感的马师傅忽然接口。“跛师傅你甩出去的药有一些呛到它鼻子了。正好让它狂一阵,加速药效发作,倒得就快些。” 老跛闻言惊讶了一下。 没想到这个马师傅不声不响的,竟然也有一副夜能视物的好眼力。 他苦笑道:“马师傅莫期待了,药要整包效果才厉害,这山神才吸了一点子,只怕起效慢不说,还见效短。” 说着苦笑简直要变成黄连。 “我们伤了山神,瞎了它的眼睛,它刚才发怒的吼声,并不止是发狂发怒,我入攀山这个行当,曾听老人讲山神的时候讲过,山神要是发了狂受了伤,它就会喊来帮手。” “我们今晚上,怕是一个都活不了了。” 老跛笑着说出这句话,声音里带着一丝苍凉和绝望的哽咽,马师傅不出声,显然,他并没有相信老跛这句话。 就在老跛要认命的时候,巨虎停下了追击,站在黑暗里,低低的喘息着。 黑暗如同巨大的无边际的牢笼将众人包围,风声在这一刻忽然静止了,全场,包括逃得远远的三个人都感觉到了一阵诡谲的寂静,这种寂静像是一片平静的湖水,纹丝不动,更像是一种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宁静,让人骨子里生出紧张和不安。 巨虎喘息着,慢慢的,一步一步退进了完好的树森里,很快就如同它来的时候那样,了无声息了。 就在众人疑惑又紧张、惊惧的时候,也不知道哪里起了风,响起了一声飒——的风声。 这声音很细,在空旷的山峰山谷里更像一阵小小的回声,响了一声后,慢悠悠的,又一声这样的声音响起。但这一声比起第一声来声音更凝实,也更清晰一些。 老跛被这声音惊回神,准确的在黑暗里抓住了马师傅的手臂,焦急的道:“快!快让所有人集中起来!马师傅你能够下多少机关?就在我们周围下多少机关!有火的点火!刀枪都要准备上!” 关大先生拖着小牛乱窜着逃命,此时恰好离老跛不足三尺远,原先听到老跛说山神喊来帮手时就想出声打断,然而老虎停下攻击吸引了关大先生的心神,一时就忘记了这件事,这会一听就又想起了这件事儿,不由得道:“跛师傅,你是说这声音并不是风声,而是山神喊来的东西发出来的?” 关大先生也不想相信老跛所说,但他心里有股声音,不停的提示着他,老跛是对的,这个老攀山晓得大山里别个所不晓得的事,敌人正在往他们这里赶来。 关大先生也顾不得巨虎是不是真的退去,站起来手拢在嘴边大喊:“有人在吗?都快过来我这边集合!” 他喊了好几声,剩下的人陆续都赶了过来,跑得远的三个人里有两人迟疑了,都摇头讲进山就发生这样的事,只怕此趟凶多吉少,他们宁肯趁着还莫进来多深往回退走,也不回头去送死。 被这两人一说,另外一个也心里生出动摇,眼看着这两人走远,他一咬牙,回头往浓密的大山里看了一眼后跟了上去。 关大先生清点了一下人数,加上自己和晏先生一共十七人的小队伍现在只剩下了九个人,没想到一个山神,竟然叫他损失如此惨重。 “人都来了?来了就都把武器家伙准备好,听跛先生指挥。” 马师傅跑进黑暗里安放他摆弄出来的机关,飒飒的叫声密集起来,汇成一片,简单像是军队在怒吼。 几人紧张又警惕的围成一个圆,武器对外,小牛走到众人外围,掏出药粉子下了一层又一圈。 有人紧张得忍不住,听着那越来越近,像是四面八方无穷尽涌来的飒飒声问老跛:“老跛子,这声音到底是么子东西发出来的?” 老跛子手动如飞的从小牛的包裹里翻出干草揉巴着混在一起,头也不抬的道:“你们听过山魈莫有?” “飒飒声就是山魈们的叫声。” 第219章 一朝得手 “山魈?” 有人疑惑问出声。 老跛子脸色极为难看,让小牛抓紧帮着自己弄药,给一众人解释道:“不错,就是山魈。 祖师爷讲过,老祖宗的《抱朴子&middot;登涉篇》:“山精形如小儿,独足向后,夜喜犯人,名曰魈。”今本《抱朴子》“魈”作“魈”。 又有曰:山魈,乃是山中的怪物一种,身长体黑,力大无穷。 传说它可以跑的比豹子还快,可徒手撕裂虎豹,乃是山中霸王,且寿命非常长,被人视为山里的妖怪。” …… 有人不肯相信,道:“怕是开玩笑的吧……” 他声音并不大,能听出来其中的并不自信。关大先生也如此怀疑,但并不出声,而是竖起耳朵留神着老跛子。 果然,老跛子在此起彼伏越来越逼近的飒飒声中淡然否认:“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东西,我师父年轻时遇到过,他一生踏实本分,所说的我自然信得过。” “你们不相信我师傅莫关系,反正要我看,那些山魈马上就要出来了,到时候我们就晓得是真的还是假的了。”小牛不忿师父被人质疑,没忍住出声。 老跛子并不反对徒弟的话,只异常忧虑的提点众人:“大家都有么子看家本事,最好是可以群攻的手段,等下千万莫要保留,一定要使出来,尽量撑到鸡叫的时候,否则就真完了。” 听到这话,有人点头,有人心虚,他们这一队,虽然是个进山的队伍,可关大先生之前来的时候并没有遇到这一出危险的东西,召集的都是下墓挖洞的好手,一个识地图的老马,三个力大无穷的拉东西的好手,再来就是掏洞子的铲地皮儿能人,而为了下墓和更好的掏出路,销器门的人倒是请了一位,但万二爷来时多带了个人,关大先生为着保险,也没有拒绝,再多的,就是一些他早年自己组织的一支抢匪响马,现在弄做护卫。 到了这儿关大先生终于从山神的影响下回过神来,不禁心下发凉:从山神出现,到山神消失的这段时间里,那些在外围探路放哨的护卫们竟然全无声息。 他不敢想下去,摁捺下心里的恐慌,不着痕迹的往里更缩了一点,撞到了人,那人也不出声,反而往关大先生这边也窝紧一些,关大先生回头一瞟,却是抿紧了嘴失了眼镜后只能眯着眼的晏先生。 关大先生借着外头几人点起火,拿老跛给的药烧起一个大火圈将他们围在中间的时候,冲晏先生眨了一下眼睛,晏先生微微收颔。 他二人的动作并没有人注意到,火光照亮了他们所在的地方,一片狼籍,周围的树木石头被撞得东倒西整零乱不堪,几俱残断的尸体现于其中。山神发狂将这一片近四十多米的地方硬生生给弄成了一片稍空旷的地方,而他们现在就站在这片空地的偏西北一角处。 三四十米开外的树林里已经响起了飒飒声,随后有人小声惊呼:“来了!” 这下所有人的眼光都死死的瞪向前方的树林。 不一会儿,林子里有幽绿的光芒闪起,接着就像夏天的萤火似的,又有其他地方亮起这样的光芒。 “那是山魈的眼睛。” 老跛的声音很低,但恰到好处的每个人都听得到。“我师父说它们像一群长毛的猴子,但又和我们晓得的猴子有区别,呷人肉,而且力气狂大,能徒手将人活撒开。所以千计不要让它们接近了。” 每个人听得都紧张得握紧了武器暗器。 那些山魈显然很沉着,并没有马上发起攻击,而是密密麻麻的聚集在树林子里像是在观察着众人,寻找着破绽和最好下手的机会。 一时间火圈里的众人都摒住了气息,紧张的眼都不敢眨的死死回瞪着。 双方古怪的保持着这样的局面,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火圈的药粉烧去了一些,火势微微下降,就在这一瞬,一声尖利的飒——叫打破了大山的宁静,如同开战的战鼓声起,无数道黑影尖叫着从树林里扑了出来。 它们弹跳力极为惊人,地上面四肢趴跑着,更多的则站在树枝上高高跳起往火圈中的众人们当头扑下。 “打!” 老跛毫不迟疑的下令。 马师傅在老跛的声音响起时左手拇指按住手里捏住的一个小小的黑色铁筒顶端。 “咻——” 他在周围埋下的机关暗器顿时被操控着打开,无数的银光像是暴雨一样从火圈周围的地上弹冒出来,如同一场漂亮的银光倒雨幕迎上来势汹汹的山魈。 奔跑和扑下的山魈们纷纷中了这波强力又可怕的暗器攻击,惨叫着滚倒在地。 几个铲地皮儿两手握着掘洞用的铁铲子,举在头顶舞得密不透风,如同绞肉机般,那些躲过暗器的山魈们并没能穿透这几把高速旋转的铲子伞,被活生生削成了血肉泥四处飞溅。 老跛也并不止于观察战局,而是往关大先生和晏先生手里各塞了一把干草剁子和一支空细筒似的东西,急促道:“等它们再近来一点,听我号令将这草把子放到火里,然后用这细筒子对着往外吹。” 小牛往火圈里丢了一把药粉子,火势呼的涨高,将众人围住。 有着光,随着山魈们被绵绵如雨的暗器攻击挡住了攻势,众人也看清了这些山魈的长相。 诚如老跛所说,众人面前出现的东西,简直就像猴子,但也更像长了毛的侏儒人。它们长了张拉长的微翘的长脸,五官类人,鼻梁又高又长的微拱着,又像变异的猴子。 最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山魈真的如书中所描写的,身后只有一条腿,还是反足,但它们三肢极为鼓壮,如人似的五指细长有力,指甲尖如倒钩,目测最少十厘米长。 看得众人倒抽冷气,这一巴掌要是沾上,五个指甲得带走多长一条肉?如果真的力大无穷,那徒手撕虎豹人就根本不是传说。 山魈们没想到自信的攻击会被这几个弱小的人类给挡下,攻击不成反被古怪的东西先造成它们的伤亡,这使得山魈们愤怒的飒飒叫着,反应快的及时在后边降低了速度,隔着四五米距离开始缓缓的围成包围圈,打量着里头的众人。 挡住一波攻击,几个铲地皮儿退到中间的位置喘着气让自己举累舞累的双手休息,他们看似轻巧的挡住了头顶来的攻击,可天晓得那些山魈撞上来时的力道有多巨大?要不是生死这个危机悬在头上,让他们拼出了潜力,只怕从第一只山魈撞上来时他们就要被大力给冲撞得倒地上去了。 还好,生死关头的爆发让他们几个坚持了下来,也成功了。 其余人知机的替补上他们的位置,死死的跟外头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山魈们敌对。 山魈们缓缓的冲着火圈里的诸人呲牙,翻起嘴皮露出它们尖利的牙齿,最前头的一圈几十只脱离了队伍,在众人的注目下匍匐在地上,两个肩膀并手臂趴动着往前飞快行进。 “它们这是要做么子?” 有人问,老跛子先还莫出声,也疑惑的看着,看着看着,忽然低喊一声:“不好,这些鬼东西晓得厉害,怕是派出探子兵扫马师傅埋的机关。” 马师傅皱眉抿了抿嘴,右手放在另一个细铁筒上的拇指微微动了动。 就在这些山魈们近到三米左右处,马师傅按下了右手的机关开关。浅埋于地上的一圈婴儿巴掌大小的铁链花一样的东西像开花一样张开,从芯子往外一层一层的涨出薄如蝉翼的铁处,小花瞬间变成了巨大的旋转的莲花,前围的山魈顿时惨叫着被削得血肉横飞。 这波血肉并没有吓倒山魈们,反而让它们更加愤怒疯狂,叫声尖锐起来,再一次全力的扑涌上来。 马师傅的机关做得再好也经不住山魈们用血肉前赴后继的来阻止,几十只铁莲花很快就卡在厚厚的血肉模糊的山魈尸体里不动了,后头的山魈见状速度加快,闪成了一道残痕。 眼看着山魈们到了不足两米的距离,腥臭难闻的气味也随风飘来,众人心都悬到嗓子眼上。 就在这时,老跛突然大吼:“点草!” 被分了草把子的人都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将草丢进火里,然后端着小竹筒对着火红的火焰用力猛吹。 这竹筒看着不过人手指粗细长短,根本吹不起么子风,但几人一用力,那圈火却突然如同倒进了油,猛的大涨,化成一个巨大的不断往外延伸的火龙巨圈扑向迎面而来的山魈们。 山魈们猝不及防这样的手段,刹势不及只要沾上了一点子火星身上就如同沾了油火,呼的烧成一团火球,惨叫着满地打滚。 空气里迅速弥漫开一股焦臭与肉香的气味与浓烟,后头的山魈们显然怕火得很,尖叫着往后退,然而混乱起来只要挨到一下被烧着的同伴,沾到毛的些许小火就会化成大火,将它们一起吞噬烧近。 圈里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只见一片惨叫打滚的火团中,后面的山魈们如潮水般飞快的退进了林子,不一会儿满场便只剩下了还余弱弱惨叫未死的火团和满地渐熄的已经烧死成一堆黑碳一样的山魈死尸。 …… 这也忒厉害了些…… 众人纷纷在心里这样想,再看树林里那些如同幽光的山魈的眼睛都没有亮起,一片黑沉沉,心下才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关大先生也是如此,他抬眼想和老跛说声厉害,却看到老跛子的神情并没有轻松半分,轻移着脚步,将小牛挡到了他身后。 第220章 马师傅出手 关大先生心里喀噔一声。 这种时候,可不是只顾自己的时候,而是讲究抱团,越团结大家顶住山魈挨到天明的机会就越大,因此关大先生出声提醒所有人:“它们怕是只是一时退了,我们不能大意,更要警惕这些鬼东西会不会反扑。” 老跛子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东西,所有的经验都是从他的师傅和上上辈人那儿听来的,他信,这些五湖四海请来的人物却未必,况且他都不敢肯定这些山魈是不是真的退去,而是只是一个幌子,所以他才欲言又止。 但莫想到大老板看得蛮透澈。 有人有点儿嘴硬,虚道:“不会吧,我们的火这么厉害,这些畜牲肯定是被吓破了胆真走了。”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马师傅淡声道,给每人发了一颗绿豆似的糖豆子让吃了,问有莫得人跟他出火圈去补机关。 两个铲地皮儿应了声,拿着刀枪负责警戒,一左一右的护着马师傅出了火圈,其余人则牢牢盯死了周围的林子放哨。 马师傅这次补上的并不是那种小体积的东西,而是一把四四方方的长木条,这些木条有一个碗口那么大,长约一尺,仍是围着火圈周围,但放得离火圈有五米远,马师傅像打桩一样将它们一根一根往地里扎。 三人在布满了无数的焦碳及血肉模糊的山魈尸地里穿行,两个铲地皮儿饶是打洞掏洞多少年的经验,见过的死人不晓得几何,这会子都心里直突突,嫌弃两只眼睛盯稍树林子的风吹草动不够看,恨不得抢了马师傅的工作将那些桩子嗖嗖立马打好退回火圈里去。 其实马师傅动作很快,一根木桩他显然早就看好地方,过去就直接挖土,然后将木桩往里用力扎,直埋了三分之一就算完成,只是铲地皮儿和火圈里警戒的众人都因为紧张,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漫长。 就在马师傅扛起第六根木桩要往地面戳时,所有人忽然都听到了一种细细碎碎的树枝响动声,这声音,密集得像是周围的树林子里涌现无数的毒蛇还是么子,叫所有人脸色都是一变。 “快退!” 一个铲地皮儿大叫一声,拉住马师傅往回狂跑。 隔着烧得有他们腰间那么高的火焰,老跛子的脸都扭曲得不成人形了,他声嘶力竭,一对老浊眼里疯狂的倾泄出一种所有人都没有见识过的绝望。 “都卧倒!原地卧倒!!!” 马师傅倒是听话就地便是一趴,这个铲地皮儿却眼看着火圈就在面前犹豫了一下。 就这么一犹豫,一股剧痛从背后直接穿透了他的胸膛。 这铲地皮儿怔怔的低下头去,眼睛只来得及看到一截细长削尖的树枝似乎透穿了自己的前胸,脑袋忽然也是一阵剧痛,眼一黑,就再没了生息,也因此就没有看到自己的尸体被四五根长长的尖树枝杆儿给扎成了串,顺着树枝被惯掷的巨大力道带着飞了起来,飞过了火圈砸到了趴慢了的另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惨叫一声,两根树枝扎进了他右肩与手臂上,带着他倒向后头。 马师傅跟另一个铲地皮儿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发生得快如闪电,身后密集的飒飒声与破风声疯狂的响起,他按下手腕上的开关,已经安装好的五个木桩子发出细细的咔嚓声,光滑的桩身裂开了缝隙,三两下变化着上半部一半倒下伸展开,一部分则拉展着,极快的变化成一张半立的弩。 销器门的手段奇妙非凡,任谁都想不到这尺长的东西居然是如此精妙又具有杀伤力的武器,弩箭自动卡进膛,同漫天如雨飞过来的树枝长矛对抗般,五个箭弩飞快的转着圈不停的弹出一片接一片的弩箭弓雨。 发动了机关马师傅回头看了一眼,树林里密密麻麻的都是冒光的山魈的眼睛,有百来只踏出了林边,但显然刚才他放的弩机极好的用杀伤力震摄住了它们,死了一圈同伴的山魈又被吓得住了脚。 他这种销器门做出来的机关虽然好用,但因为追求精巧,方便组装,因此杀伤力大,却有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箭支有限。 眼看着本想冲上来撕碎他和另一个同伴的山魈被暂时吓住,马师傅招呼另一个铲地皮儿赶紧拖了两具死去的山魈残尸到背上给自己挡如雨的树枝。 山魈数量多,力道大,甚至还狡猾,晓得将树枝一端咬成尖利的形状,投掷过来如同下起黑鸦鸦的箭雨,这回晏先生反应极快,眼看趴是没用的,这次没有足够的铲地皮儿能挡住从空中落下的成片的树枝,要真这么趴着不动,只有被乱枝戳成刺猬而死的下场,他一个斯文人也不晓得哪来的力气,一把拖起来关大先生就往火圈外跑,一边跑一边喊:“抓尸体挡!” 所有人都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出了火圈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住山魈的尸体往自己身上堆,有人成功,也有人慢了半拍,堆的尸体才一只,哪挡得住这些带着仇恨而不遗余力投掷出来的长杆标枪,被扎个对穿,树枝的威力还扎进了土里,生生的将他固定在原地痛得惨嚎不止。 关大先生别看养尊处优,到了这种真场合他也顾不得隐藏自己,手快脚快的几秒就给自己找了好几具尸体,噗噗噗的沉闷的扎肉声及沉重的力道就在面前响起,似乎随时都会穿透过来将他也扎个对穿似的,只隔着一线儿。 关大先生没想到死亡距离会是如此的近,他心里生出一股恐惧,但又浮现长生不死这四个字,他无意识的握住脖子上的石壁,一偏头,被几具尸体压得喘不过气儿,却正好看到隔着一具死尸的马师傅。 “机关能撑多久?” 关大先生声音都是个抖的。 马师傅中了一标枪,左腿被钉在了地上,但他并没惨叫出声,而是回头一直盯着林子。 听了这话头也没回:“箭马上没,我估计我们这边的箭一停,那些鬼东西就会往前冲一波,等我喊捂,你们就把口鼻捂住。” 他不怕这些畜牲懂人话,故意说得很大声好叫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到。就在他的话要落音的时候,弩弓转圈的力道开始减弱,射出的弩箭也开始少了数量。 山魈别看长得丑,但却凶残又狡猾,就在众人发现这个事实时,它们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种变化,有山魈带头尖啸起来,像是通风报信又或是下令,树林子里再次涌出一批山魈,马师傅他们一看就晓得怕它们还是打算采用血肉城墙的办法,让一些同类出来挡箭消耗弩箭,加快它们冲过来的步伐。 “这些鬼东西比人都没差多少。” 晏先生嘀咕。 弓弩机关慢慢停下来,再也不动了。 冲在前头躲避开的最后的箭支攻击的一只山魈人似的立起来,飒飒的大叫,有人摸着刀枪准备反扑,结果听到马师傅喊话:“都别动,捂住口鼻或把口鼻埋到山魈尸体的黑皮毛里!” “一、二、捂——” 山魈们疯涌而上,有几只疯扑上去发狂似的扯撕着弩弓,有些眼看着最前面的已经跳到了几个人的身边,弯下腰就伸出利钩爪子去尸堆下头想把人钩出来,马师傅突然发声,紧张得脑袋都要空白的众人下意识的就把脸埋进了身上的腥臭难闻的皮毛当中。 马师傅手一动,被山魈们拆毁大半的弩弓和放在地上并没有用上的另外三根完好、还是木桩状态的机关里忽然冒出了一大股的白烟。 夜风本就吹得寒重,这些烟雾一飘起迅速被寒风吹散开,空气里飘着一股微甜的香味儿,很快整个空气就像被一层轻烟雾纱笼罩,竟一时掩盖了满地的腥血残酷。 众人们眼睁睁看着山魈狰狞的爪子或搭在自己手臂腿上或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密密麻麻的数不清楚,都感觉不到心跳了,以为必死无疑,然而这种古怪的轻烟一起,场内的山魈们像是那些抽了大烟的公子哥儿喝醉酒的醉汉们似的,竟是忽然之间就身体摇晃着醉醉醺醺的,你撞我我撞你,嘴里发出叽叽飒飒的,随后像是集体得了失心疯,开始互相撕咬扑打。 山魈们的手脚爪子极是利害,互相攻击时都不留情,一爪下去必带起一道皮毛与血肉,不一时空气里的血锈味儿又浓重起来,鲜血迸溅,惨叫声此起彼伏。 众人叫这一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回不过神,林子里还莫有全涌出来的后方的山魈显然也被这古怪一幕给震惊恐吓住,飒飒的叫声里都带上了一丝害怕,但更多的是暴怒。 有个汉子因为吃惊,脸稍稍离开了些皮毛,想伸出一点看个清楚,然而失去皮毛的掩护,鼻子里马上就灌满了那种轻烟软香,他只觉得头一昏,眼皮子就有点儿不受控制,口也干得厉害,可浑身轻飘飘的,好像只要他站起来就能离开地面,变成神仙飞上天去。 他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痴迷的笑,推动着压在身上的沉甸甸的几具山魈尸体,摇晃着就想爬起来用力蹬一脚,然后去当个神仙。 第221章 阶下囚 他位置离其他人稍远一点,诸人都专注于场中的山魈,等离得近的发现不对,这个汉子已经推开了身上的山魈尸体,正从地上爬蹲着,弓着背,眼看就要站直了。 这个师傅大惊,张嘴就要喊,结果吃了一嘴的腥毛,而后便见两只山魈撞到这个汉子身上,双方都狂性大发,举手抬脚张嘴就都往成了它们战场中心的这个汉子身上招呼。 惊心动魄的惨叫声高亢的响起,将关注着场中发展的众人都惊得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惨状,然而不给一诸人的救援时间,山魈攻击力之大,几乎就在几息之间活生生将这个同伴给撕成了一堆碎片。 这下子众人才真正的对山魈的可怕的攻击能力有了一个更深刻的认识。 “怎么办?” 关大先生捂着嘴鼻,声音透过皮毛断断续续传达给马师傅。 马师傅摇头。 “林子里还不晓得有多少这鬼东西,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呆在原地莫动。”马师傅道。“我这毒烟正常时候能保半个时辰,但山风太急,只怕撑不满半个时辰。” 这话一出,一个传一个,不一会儿残余的几人便都晓得了,都陷入了沉默。 这些喊山魈的东西脑袋好使,不仅从陆面进攻,还晓得从空中对他们进行打击,而且进退都非常有秩序,众人也不晓得它们的底细和具体数量,所有人的心情都在下沉。 关大先生问老跛子:“跛师傅,关于山魈,你还晓得么子,详细和我们说说,三个臭皮匠顶得一个诸葛亮,讲不定听了之后我们几个凑起来能想出个么子法子来。” 这就是想死马当活马医,还不肯放弃最后一线希望了。 其他人听了这话倒是一怔,有点子回味过来,看向关大先生的眼神便都真心带了一丝钦佩。 ——瞧瞧人家大老板,这样的困境都还莫有放弃,他们这些老江湖怎么就一下子动摇了?难怪人家是大老板,赚大把的钱,而他们根本比不得,比不得。 几个人的心思关大先生不晓得,倒是老跛子听了他讲的蛮赞同,想了想,拖着身上沉重的山魈往关大先生那边靠,咳了几声巴几下嘴皮子后讲开了。 “我听老辈人讲,山魈这东西,不怕人不怕别的动物,在山里那可是一霸,但它们就怕山神。山魈这样的东西,数量本来很少,但要是发成一个大群,那就肯定会从山里的老虎里生出一只山神来,莫得山神的老虎遇到山魈只能成为它们的食物,但一旦有老虎活超过了原有的年头,长成山神,它们就不爱呷平常的肉,而是拿山魈作食物,同时也驱使山魈给它做事跑腿。 我看今晚我们伤了山神,这山里它养着的山魈怕是被它一发怒全赶来了,要是能坚持到天亮,这些鬼东西喜欢晚上出来,天亮就肯定会退,到时候我们才有机会避开山神离开,现在的问题就是,天亮离现在还有好久?我们撑不撑得过?” 随着老跛讲解,诸人都听出了一个味:这鬼东西,只有山神才制得住。 明白了这个理,有人心里生出烦躁与恼意来,默默在心里怪关大先生硬要半夜进山,要不是他这当老板的不靠谱,非得乱安排,他们哪里会遇到这么古怪又可怕的事情。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提出了各种办法,然而都败在了不晓得树林子里还埋伏了多少山魈这个事实上,更叫人挂心的是林子里不是还藏着那只山神? 被他们一番打伤,双方早结下了生死大仇,怎么想那只山神也不会轻易的离开并放走他们,讲到最后,所有人发现还是老跛子讲的在原地撑到天亮才是唯一的办法。 每个人都紧张又坐立不安,只恨不得下一次眨眼后天空就变成了蓝色,死死的握紧了武器盯紧了场中与林子里,不敢错过一丝一毫的不对劲,有人蓦的骂了一句粗话,所有人正高度集中精神呢,被这一声给吓一跳,连声追问出么子事了。 发声的人是晏先生,他皱着眉问:“你们都莫有发现,场中的烟雾淡了?” 晏先生这么一讲,众人脸色都不大好。 不是没人注意到,而是烟雾变得浅慢,他们还以为长时间对敌,精神严重疲劳造成眼花,没想到大家都看到这一幕了。 不用马师傅讲,所有人都晓得更加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有着毒烟保护,他们算是反杀了一波山魈又保护住了自己,但是同样会惹得山魈和山神更加疯狂的报复,等这保命的烟子完全散去,等待他们的,怕是无比残酷的命运了。 “都做好准备吧。”有人苍凉的道。“我们现在只能祈望山神想要亲手把我们解决了,这样的话,到时候拼死攻击山神,也算死得不难看。” 穷途末路的众人不出声,但都握紧了武器。 下半夜,风吹得更急了,烟子散得很快,就像老跛子的猜测那样,山魈们并没有真正的退去,而是在林子里潜伏着,当烟子散得差不多了,再一次的飒飒声又连绵的响起,几人点的火也早就熄了,马师傅将仅有的机关暗器都用上了,所有人都拿着武器开始与山魈博斗。 山魈这东西野性得很,并不懂得系统的攻击,江湖人士们经验足,下手快、准、狠,不是挑眼睛就是冲喉咙下手,拼着一死二伤的结果,倒用狠劲又唬住了山魈,它们眼看着打了半天没能将人全数弄死,空旷的山野里突然响起一阵声调悠长浑厚的哧哧声,山魈们停下了攻击,开始往后退。 挥刀舞枪已经麻木得快失去神智的众人被古怪的山神的调调震惊,顾不及查看死伤的同伴,小牛跟马师傅将活着的人拉近来,所有人围成了一个圈,背靠背面向外的保持着警惕与随时可以爆发的姿势瞪着周围。 山魈们退得并不是很远,离着众人还有三米左右的距离形成一个圈后便不动了。 随着山神的声调变低沉变短促,与关大先生一行形成包围对峙状态的山魈们像被滴进了一滴水的沸油,骚动了一下后,一处方向的山魈们忽然分开往两侧退,不一会儿便让出了一个空隙。 几个人神经本就绷得紧紧的,看到这个异相,小牛最是年轻,忍不住问道:“师父,它们这是做么子?” “难道是让路放我们走?” 不待老跛子出声,有人抢答。 老跛子轻哼一声:“放我们走?不可能,只怕是让出路来赶我们去山神那头。” “不可能吧?这些鬼东西还懂得这个?” 有人接嘴,就在此时围困的山魈突然发出了偷袭。它们疯狂的前扑后继涌上来,恰好抓住了众人说话听话时的这一分神。 一众人反应不慢,但山魈死了无数,还有数十的活的,前头的全然不怕死的对着众人的武器冲,牢牢的将刺进它们身体的武器握住不让关大先生等人拔出,其余的山魈们鬼叫着爪子曲成拳头,狂风暴雨般的往诸人头上身上招呼。 它们力道极大,揍得众人惨呼不已,一时间连更远些的山林子里都有夜鸟被惊飞起来,便是远远缀着关大先生一行的唐家人马并莫响马那队人物都心跳得厉害,不由得联想到关大先生等人莫不是真被山神撕成了碎片了。 两队人马都犹豫着是不是要赶过去现场看个究竟,要是人死了,看能不能找到点关大先生手上的线索,要是人还活着,为了秘宝,别的人可以死,姓关的倒是能救一救。 打定了主意,两方人马各从一侧往熄了火光的地方狂奔。 而被他们惦记的关大先生等人此时不是奄奄一息就是动弹不得。 山魈们狠狠的揍了一顿这些无耻的人类还不过瘾,还有山魈哧露着牙齿冲上来冲他们几人踢一脚打一拳,却被旁边的山魈给制止了,其中一只黑毛发发尖有一厘米左右已经变成了银白的,显然是山魈当中处于领头位置的山魈挥了挥爪子,便有几只身强力壮,牙齿嘴角还泛着血红的山魈挤上前,大力把关大先生他们往一个方向一推。 “走,它们让我们走,我们就走,咳。” 老跛子吐出一口血水,带头踉跄着站起来,让不敢哭出声的小牛跟紧了他。 山魈们见人类都起了身,一些虽然还蠢蠢欲动,但风里传来的嚇嚇声低沉又严厉,显然有些不耐烦不高兴,它们便没有再作妖,而是真的让出路来,眼睛死死的盯着关大先生几人,看他们脚步蹒跚的往让开的豁口走。 关大先生他们动了,地上躺着两个气息微弱的队友也莫有落下,有山魈伸爪子想撕下肉来呷,却被别的山魈喝住,只好不情不愿的改道去抓住这两人的手脚,将他们拖着跟在关大先生他们后头。 关大先生好日子过得长久,早就养得细皮嫩肉,很多年莫有呷过这样的苦头,一边走一边只觉得浑身像是要散架似的,痛得难受,每迈出一步都扯着腿和身上的肌肉痛。 他方才挨打的时候虽然抱手捂着头,但还是被大力揍得不轻,此刻轻微的想吐与头昏。 一边被晏先生扶着往前,关大先生一边在心里狠厉的想,一群黑毛畜牲,竟敢这样对自己,么子狗屁山魈,等一下老子让你们全变成一堆屎! 第222章 困境 等莫响马和唐家的人谨慎的靠近,方才关氏人马战斗的地方已经人去楼空,地上残余的只有一地狼籍和发臭的腥血之气,地上连只山魈的尸体都看不到。 唐家人并不懂攀山的道道,但莫响马的队伍里有个万老爷,他拄着拐,一头花白的头发迎风飘动着,闭着眼抽动着鼻子,像山里的动物在分辨气味儿似的,不大一会儿就躲在树后头按住蠢蠢欲动的莫响马。 “左斜对面的林子里有人,一股子汗臭味儿,比地上的人血动物血还浓。” 莫响马于是不动了。 攀山是个不入流的行当,本属于猎人、采药人,但湘郡到处是山,山匪多,加上铲地皮儿猖獗,风水师能看地形走势来断定墓穴位置,铲地皮儿能靠着打洞进莫穴掏宝,可有些年代久远的老墓藏在深山老林,这时候需要的就是晓得进山道道的老师傅,所以外道人并不看重攀山这个行当,但在湘郡,真正的内行人都会跟攀山人打好一点关系,大家互惠互利共赢。 唐家是外来人物,并不懂得湘郡的这个道道,莫响马带着穷得揭不开锅子的村里人进山当了悍匪年头不算短,自然懂规矩,所以在姓郭的年轻人找上门时提出了要找个攀山人带路的要求。 这万老爷并无名声,他是跟着姓郭的青年来的,虽然莫得人晓得他来头,但姓郭的青年来头并不小,乃是江湖郭会长的孙子,他身份地位不可谓不高,却面对着年纪并不大的姓万的恭喊万老爷,莫响马自然不傻,也就晓得这人怕是极有来头,只是不是他们这种层次的人能晓得的。 万老爷的眼睛在黑暗里仿佛发现猎物而兴奋的饿狼,两点幽光随着眨眼一明一灭,瞧得其他人都由心生出一丝寒意:这个古怪的万老爷,怕不是攀山攀多了,被山里的精怪给夺了人皮变化而成的。 “我闻得到味,这里的臭味有点奇怪,姓关的一行死伤惨重,被山魈弄走了。也莫找了,它们胃口大胃口也好,同类也呷的,死了蛮多的山魈,都被它们连同着死人也一起呷了拖走了,所以我们在这里看不到尸集如山的样子了。” 万老爷声音里尽是幸灾乐祸,一众人盯着林子里头的那片像被狂风虐过的场地,一地的碎石、标枪一样的树杆和箭支和焦黑的地面,可见当时情形的凶险。 莫响马咂巴了一下嘴,发号施令:“追。” 他这队人马麻溜的撤下树后绕开距离往山魈们压着关大先生一行离开的方向追上去,唐家这边的人却没有动,唐三脸色不太好,拿着被扯坏的一截弩弓碎片儿道:“有咱们销器门的人,看这手法,还是内门人。” 唐家的小辈儿们不敢玩笑,他们能跟着出来历练,自然学艺是合格的,看得出在场的弩弓是么子,甚至从地里、树干里发现了不少小孔,仔细一推就猜出应该是销器门的一种暗器,叫暴雨梨花针的,但是被改装了,变成了杀伤力更广更大的漫天暴雨针。能随意改造武器,这样的人物只会出身内器堂,三叔四叔脸色不好看,小辈们只想一下就晓得了,怕是害怕这个人是门内叛徒呢。 不敢犯长辈霉头,小辈几个展开搜索,就在莫响马他们走后不久也发现了关大先生他们离开的痕迹,唐家的两个长辈再次叮嘱小辈们将武器暗器都带好了,也缀在后头跟了上去。 关大先生他们被推推搡搡的走着,周围轻重远近的咀嚼声就没有断过,他们大气也不敢出,在黑暗里踉跄着,只是都不由自主的在想这咀嚼声和空气里的铁锈味儿是山魈的还是它们捕的猎物的,残余的几人都不肯去想是不是自己死去的或那两个重伤昏迷的同伴。 山神的声音听着近,但走了很久,翻过了一条小河和两个山谷,又感觉到往上爬得腿都几乎失去知觉,山魈们终于停下了脚,推着几人往前。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隐约能看出来他们面前是座尖如长枪直插云霄的山峰,关大先生并莫有见过这样的山,晓得他们怕是偏离了方向,毕竟回龙沟的龙山有六七十座山峰,只怕是被带到了偏里的山里了。 熟悉的哧哧声在山峰前响起,山魈们再也不敢发出声音,都伏在了地上呈五体投地状,把它们围住的几人显露出身形,显得关大先生他们格外的打眼。 几个人站得有点散,想聚到一起也隔着山魈,只好有志一同的都去看前方。然而前方几十米开外,位置离他们头顶约有十来米高处,有幽幽的绿光亮着,关大先生打了个噔,心道这山神不是被他们弄瞎了眼睛么?怎么会有光? 山神发出了一声低吼,伏地的山魈当中有四只站起来,人立的往他们几人逼近。 几人身陷囫囵,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的听着那个汉子被拖拽着往前头去了,随后尖锐的惨叫声冲突了黑夜,惊起夜鸟乱飞乱窜。 因为受伤,山神大概恨极,想用恶毒的手段折磨众人,它并不马上杀死那个汉子,而是在黑暗里故意发出异常大声的咀嚼咬碎骨头的声音,一次只呷一点儿,那个汉子活生生的被痛晕过去,又被下一口撕咬给痛醒来,反反复复。 关大先生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变冷。 他听明白了山神折磨那个人的意思,身上冷汗一层一层的冒。光听那连绵不断的惨叫声和咀嚼声,关大先生不用想像都渐渐感觉自己身上也像是被撕扯咬拉似的痛,这种痛缠着神经浸入骨头,更是浸入心窝子里,泡生出恐惧与绝望。 不行!他们不会死!他关伭山在莫有得到长生不死的真正秘密前是绝不可能会死的! 关大先生打了个激颤,猛的清醒过来,在黑暗里狰狞着脸,一双眼睛用力的从站着的几人当中搜索晏先生的身影。 这种被山魈重重包围的看似绝路的时候,为了活着,晏先生看不到关大先生的脸,却奇异的脑波跟关大先生同调了。 他一路低着头,尽量的保存着体力和实力,然而走得太久,何止肌肉酸痛腿不像自己的,就是出气呼气都肺管子发痛。 晏先生想休息,但听着前方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惨叫声,他也无端的感觉怕是到了不能一博就只有一死的路子了,在心里犹豫了几下后,低垂着头深吸了几口气后努力让自己忽视渐弱的惨叫,催眠自己:平静下来,平静下来,平静下来…… 感觉自己冷静了很多,晏先生半阖着眼,嚅动嘴唇,开始无声的在空气里吟唱。 也不晓得是不是恰好撞上了,一阵山风忽然呼啸着响起,呷着人的山神停下了咀嚼,警惕的抬起头在空气里抽动起鼻子。 它被人伤后显然警惕非常,并没有因为呼啸声消失而再次享用撕咬仇人的痛快,而是冲着身边的一团像是岩石一样的黑影哧哧的发出两声短促的吼声。 一阵尖锐的、像是钢铁铸成的鞭子甩在岩石上的响声响起,因为太突然,快速暗掐手诀念着鬼语的晏先生被吓得一惊,鬼语顿时打了个登儿被中断,包在他周围的一股不知何时形成的极淡的冰凉气息刹那散开,晏先生喉咙一甜,他赶紧往隔自己只有半个肘子的小牛身上歪,捂着嘴把涌上来的血气给吞了回去。 山魈们显然也被这个声音吓住了,匍匐在地上的山魈们忽然全体浑身发起细抖,像是感受到了山神恐怖的怒气,又或者是什么,一阵细细碎碎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的山魈当中响起,然而它们没有一只敢站起来逃命,反而像是因为害怕伏得更低了,恨不得整个身体都化成皮子贴到地上似的,努力的降低着自己的存在。 听到沙沙声,老跛子、小牛、晏先生等一开始还不晓得发生么子事,然而响起了一息后,关大先生的脸色就异常的难看,要是有光,不止所有人,怕是山魈们都能看到关大先生急缩的眼瞳仁中间那控制不住的恐惧。 因为莫得光,别的人就不晓得关大先生猜测了一种可能,他心里大骇,脑袋几乎空白,慌乱的想:那些鬼东西不是死光了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有万老爷在,莫响马一行并没被准许靠得太近,万老爷蹲在一株靠树顶的树枝上,眼睛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幽光。起先山峰前的惨叫与咀嚼声他并没有讲么子,但就在山神低吼的时候,万老爷眯细了眼,跟着仔细的看过去。 旁边树上蹲着的一行人半天莫有听到万老爷发话,莫响马按捺不住,小声的问:“万老爷,你看到么子了?” 万老爷猛的侧过头,两个发光的眼珠子带起两道幽绿的光带,饶是莫响马胆大得很,都被这突如其来给吓了一跳,按着枪把的手嗖的就将枪掏出来对准了万老爷。 万老爷无动于衷,只是看着莫响马似笑非笑:“这回龙沟是个好风水的地方,你们见过冬天出来逛的蛇莫有?” 第223章 赶入绝路 一行人听到万老爷这么讲都一脸不可思议。 哪个不晓得蛇怕寒,到了冷天就钻洞子睡觉,跟青蛙蛤蟆一个德性,现在可是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开么子玩笑,这样的天会有蛇?那蛇怕是假的吧? 但看万老爷似笑非笑,众人又惊疑不定。 攀山人的本事也许不能叫不理解这行当的人明白,但万老爷一张冷厉的脸上那对非同寻常的眼睛就活脱脱是力证自己实力的证明,因此所有人都张不开嘴来说不信。 山神身边的黑影说大不大,说小也并不小,约有一米来高,约人抱的宽度,当山神发出声,这块岩石一样的黑影动了动,缓缓褪出一块,因为黑暗,沙沙声开始并没让人反应过来被它驱赶的是么子,然而马上一些细长的东西爬上了队伍所有人的裤管后,就是老跛子都变了脸色。 没人相信在这样的寒天里竟然会有蛇出没。 蛇的数量并不多,纷纷从岩石一样的黑影上剥落下来,众人动也不敢动,山魈们显然防着他们反抗,各有两三只围住众人,等着蛇往上爬。 黑影迅速消瘦下去,跟剥笋子似的缩水缩得厉害,不大一会儿便从原地消失。关大先生感觉着蛇蜿游着,不急不徐,像是在考验自己的耐心并增加恐惧感似的,简直恨不得将它撕成碎片,然而关大先生不敢乱动,只能克制着自己内心的害怕与愤怒,及自己都不清楚的,高高在上的老板竟然沦落到被畜牲动物威胁、不能反抗的难堪感羞愤感,忍受着蛇头及至脖子后蛇信子吞吐弹到下巴上的冰冷滑腻,这感觉,就仿佛他自己已经是个一只脚踏在棺材里的人,又如同蝼蚁,命运不能自己,而是被这没有脚的孽畜掌控生死大权。 蛇慢慢爬上关大先生的脖子盘踞起来,约摸拇指和食指指尖相抵围出来的粗细,蛇头贴在关大先生的耳朵边,看似亲昵实际却让人心里发毛的挨着,嘶嘶声如同放大般在耳朵里响个不停,好像随时就能补上一口毒液。 这感觉实在是非常不好受,但受制于蛇,一众人不敢妄动,只好听到山神发出声音,山魈们重新开了路逼迫他们再次踏上未知的崎途。 夜风冰寒,几人方才一番苦战,身上都出了一层大汗,刚停下一阵感觉到湿衣寒冷,就又被赶羊似的赶着走,只要稍慢一点脖子上的蛇就会慢慢勒紧身体让他们喘不上气,如此几次,要不是所有人都是经历过大风浪的,只怕早就崩溃求死了。 小牛最年轻,吓得哆哆嗦嗦的,但好在老跛子出声鼓励,让他没那样害怕,勉强缀在了队伍的倒数。 万老爷他们跟唐家人远远的跟着,翻了一个又一个山梁,钻了一片又一片的林子荒地,眼看着天空的墨黑渐渐褪色,隐隐变成了墨蓝色,不知怎的,关大先生这一队人隐隐都觉得心里松了点子气。 老跛子却并没有放松半丝半毫,他只给了小牛一个安慰的眼神,心里后悔带着亲崽为了高价来接这样一趟有来无回的活。 大概山魈们和蛇也感觉到了时辰流逝,催促着众人加快了脚步。随着天色渐渐变化,自墨蓝淡化成深蓝,周遭的一切已经能看清个大概了,越走,关大先生心里就越是觉得眼熟,越是不安,那林子,那远处的如同孤刃直指天空的山峰,怎么看都像当年他进山经过的地方。 关大先生心头浮现一个不可思议又疯狂的猜想,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再要黑乎乎丑陋的山魈和冰冷如同死神在侧的怪蛇的催促,脚下生出力气,反而走得比方才主动又急切了。 老跛子和马师傅查觉到大老板的变化,都奇怪的看了关大先生一眼,就连跟在后头远远看着的唐家人马与莫响马等人时间一长,也发现了关大先生的微妙变化。 所有人心里生出一个问号:这关大先生是发现了么子?让他顾不得危险,反而主动的配合那密密麻麻一大片看起来就让人生畏的鬼东西? 大概是时辰变化,山魈们感觉到了威胁,它们不安的躁动着,失去了夜色的掩饰,巨大的身形开始清晰的出现在所有人眼里的山神低吼一声,马上有山魈飒飒的叫着抓住几人的手脚往自己背上背。 它们才不管是不是将人弄得鲜血淋漓,将人扛上背了便发力狂奔起来,显然是想赶在天色大亮前赶到某个地方。 这可苦了被抓伤后又没有章法扛到它们背上的关大先生等人并后头追赶的两路人,它们速度奇快,并如同闪电似的窜上树后脚一蹬便滑过半空跳到另外的树上,极大的加快了进程省了脚程。而山神的面前则有几十只山魈拆了粗壮的树干用老藤缠在一块儿,不一会儿弄出一大张木板状的两头留有四根长杆的粗糙抬轿,一些山魈爬上抬轿伏趴着,远看像是一张黑毯,其余的则有序的扛起长杆,像是轿夫般候着。巨大的老虎虽然不满意,但还是卧在山魈毯子上,随后山魈们拱起来发力,抬着这个山大王往前奔跑。这情形看得后头的诸人啧啧称奇不已,唯有万老爷轻笑一声。 “这世上,奇异不少,像这般大的虎,自然灵性十足,否则哪能有它活成山神这地步?” 一众人发狠的追上,关大先生他们几乎则肚腑翻江倒海的难受,耳畔只听到风声,等头晕眼花被粗狂的甩到地上,几个人都浑身痛得要散架,小牛更是滚到一边蜷缩着大吐特吐,隔夜的饭和胆汁味儿在空气里散开,让面前的山魈们鬼叫几声后忙不迭的避开。 关大先生也白着脸干呕了一番,随后背被山魈大力的往前推,他往前踉跄了几步,一脚几乎踩空,吓得关大先生下意识伸手往旁边一扯,扯着一只山魈皮毛才稳住身形。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两座并列的山峰,山峰如刀削过一样,高大笔直直直的指向天空。而在山峰与他们之间,则是一道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像底下潜藏着地狱般的巨大渊沟。 几人的脚带起的小石子碎草根从边缘落下去,众人只来得及看到它们被这个宽约七八丈的如天堑的深沟大渊吞没,还来不及发出任何感慨,就被山魈们推了下去。 惨叫声在幽旷的深山老林上空盘旋响起,关大先生被推下去的瞬间,强烈的头重脚轻的失重感如闪电窜过了全身的神经,关大先生脑袋一片空白,只回荡着一句话:我要死了…… 我要死了? 我要死了!!! 不——!!! “不可能!” 远在省城的军统处办公室,唐生智摸着光头怒气冲冲的抓着桌上的镇纸砸向巨幅的地图。 别个都噤若寒蝉,只有唐四爷面不改色:“大帅,新鲜加急送来的战况,作不得假,桂军确实虚晃了一枪,给我们来了个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了。” “守着西南边湘桂边境的是哪个?呷饭呷得涨傻了还是怎么的?等人家打上门支持不住了才给老子来急电要增援?老子真特么眼瞎了让这种人给老子守省境!” 湘军早几年呷了大亏,被桂军吞分了不少,就目前的形势,军情有识,桂军出动的何止五万人,根本是十万大军,而且为了麻痹唐光头,故意把五万大军主力放在了东南、东、以及武北那边的南下进攻路线上,实际上白启宪等桂派阴险狡猾得很,做了一手漂亮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将隐瞒下来的大军白天休息晚上行军,绕了个迂回绕到西南省境同桂省那边的桂军汇合,打了个湘郡绥崀防线的措手不及。 有旅长忡心忧忧的道:“不管如何,咱们得赶快增兵守住那边,绥崀防线一旦被破,湘郡的西南门户就会落入敌手。桂派这一手来得黑,看来是打定主意,就算呷不下全部的湘郡,也有够地盘落入他们手里对咱们形成逼紧的包围圈。” 其他人虽莫说么子,但脸上的神情显然是认同这个说法的,唐四爷喊副官给接绥崀防线后方的林子良军长,眼下只有他那边能尽快驰援,同时其他的几部电话也拔向了绥崀两翼防线指挥官的办公室。 就在唐委员这边紧急调动增兵时,绥崀防线的炮火几乎把人震聋了去。 绥崀山多,传说当年舜帝南巡,路过崀山,见此处山水奇异,便赐一“崀”字,意即良好的群山,正好与桂省搭界,其中一个县还是两边儿平分,借着群山屏幛很好的形成了湘郡的保护之势,如果此处战线被攻破,西南后方的湘郡腹地只是丘陵地带,放眼过去可攻可守处并不够多,拉架不起最有效的防线,就必然会造成腹地的流失,被唐生智委任了把守重任的肖汉阆军长嘴皮子都争得燎出了数个火泡,外头炮火宣天,他来回的踱着步,接过下属递上来的各处最新的战报不停下令。 传信兵恨不得用飞的,这头带着最新的命令往外跑,那头有新的士兵冲了进来,几乎是撕声裂肺的吼道:“报告军长,夫夷县被咱们后方的叛徒给袭击,现在县城危急,刘营长带着人死守,只怕坚持不住要沦陷了——” 肖军长与一从将士虎目一瞪,怒急:“什么?” 第224章 绝地大反转 夫夷这个县位置极好,被连绵起伏的大山包围,正好一半儿属于湘郡一半儿归地桂省,因为天然屏障,是个攻守一体的好地方,两端后方的交通如同树枝散开,直通其他县、市,是西南防线的一个重要战略要点,打下夫夷,就可对湘郡或桂省长驱直入,可以说西南战线的唐家军基本是放了近一半的兵力在夫夷县,如果没有出现传令兵上报的那种情况,就算桂军再多,夫夷也能借着地势要塞等到后方驰援,然而从后方有人带兵叛变,内外夹击之下,不管哪个将领,都晓得等到驰援过去,夫夷怕是早失守了,更何况桂军大军至少五万压境,整个防线被动防守,从哪抽出兵力来支援夫夷? 夫夷面临的敌军有近一万人,传信兵领命拼死出来送信时指挥楼被炮弹击中,王团长等好几个将领牺牲或被埋,刘营长临时接过指挥权,唐家军顶着桂军猛烈的炮火伤亡惨重,而桂军枪支弹药充足,唐军后背突然叛变的叶芝珮副营长手下起码有近三百人,他在唐军潜伏的时间长,又套知了唐家军的部署,一边让人披着唐军皮子往最可能驰援的岗哨混进去夺岗,一边则从后方对正在前方与桂军厮杀的唐军进行偷袭。 两套路子一扎一个准,夫夷瞬间就陷入了困境。 刘志才不是个出众的人,但算得上地道的老兵,他是湘郡第一届军校毕业的学生,因为说话直,不会钻营拍马,本来一开始是分派在省城的军队当中,后来又转到叶芝珮手下,一跟就是六年,参加过好些战役,两年前升任了营长,被调动到了夫夷。 炮火声轰隆,土木石块屑纷飞,烟雾呛得人喉咙鼻子如同火烧火燎,刘志才躲在掩体后尽最大的力气嘶吼:“杨老虎在不在?带点人去后头增援,就是用身体堵都给老子把姓叶的给挡在后街不能让他们前进一步!” 喊了几声,有人听清了命令,同样嘶吼:“刘营,杨连长中了弹。” 妈的。 刘志才气得大骂,“有能上的给我滚出来,带人去后头,一定给守死了,不放姓叶的一个人过来!” 他话音一落,一发炮弹就落在不远处,一处掩体离得近,后头的士兵发出惨叫,刘营长躲都不躲,一边开枪一边喊人继续补上缺。 敌方的火力很足,人数根本是压制性一面倒的多,刘志才这人没啥大能耐,不懂太多战略战术,只晓得这里山多,敌人多自己这边死扛只有送死的份,喊着人去后方顶住叛军,这边同时又下令:“二连长三连长在不在?支一批弹药进山绕到两侧,姓叶的八成端守了后边来支援的必经点,你们想办法夺回一个是一个,不然咱们真的都凉!” 好在二连长三连长还活着,接到命令赶紧各点了八九十人往后边绕。 人手已经严重不足,这种时候还要分出人手,就算只分出了几十个也让前线更吃紧,有士兵摸扒过来报告:“报告营长,咱们弹药消耗得太快,已经不多了,刚才有发炮弹落下点不好,炸了一角仓库。” 刘志才心头一凉,狠狠抹了把黑头土脸,恨声道:“打!咱们湘军可不是没骨头的蚯蚓,后头可是咱们的屋,咱们屋里人!那些杂碎想进湘,踩着咱们骨头才进得成!” “你们都是大老爷们,可不是没骨头的种,都给老子听好了,一个都不准退!一个都不准投降,谁敢老子毙了谁!” 刘志才吼着,开枪打死了对面掩体后的两个桂军,眼看着桂军一步步破开防线杀死自己手下的兵逼近关前,眼睛都红了。 他一只手捂在胸口,心道参军这么多年,怕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忽然就觉得一阵的难受。 他还莫成亲,屋里莫得个晓得冷暖的婆娘,也还莫留个后,参军这么久,官也莫当得有多大,他这一生,算么子呢?真是不甘心啊~ 眼看着手下的兵们一个个倒下,刘志才唾骂了自己一声,再抬起眼睛后眼里的那一丝软弱被锐利的杀气取代,他开着想,脸上露出一点不真切的笑,做好了战斗到最后的准备。 战斗着的官兵们都面对着战火生出了各种心思,死亡是如此的近,有人听到刘营长的吼声,躲着密集的炮火枪弹在掩体后哽咽了,绝望又疯狂的说着为么子还莫得人来救他们?他们是不是被放弃了?也有人红了眼,笑着准备拉多几个敌人一起下黄泉。 就在刘营长的弹匣子换了两回,后头的兵告诉他已经不能全员派发了的时候,唐军后方忽然传来枪炮声大作,许多人回头一看,离开的二连三连等人竟然带着一大队人马狂奔回来,加入了前线,用密集的火力将得势的桂军又压制了回去。 “营长,援军来了!援军来了!”二连长刘大喜跟着一个军官和两个灰衣棉袄的像是百姓的汉子趴到了刘志才身边。 他旁边那军官冲刘志才点点头,自报家门:“三三二师古军,兄弟辛苦了,余下的交给我们。” 这古军一看气势和身上挂的军章就是个旅长,刘志才赶紧敬了礼移交了指挥权,眼神落在两个百姓身上。 这两人三四十岁,模样就是普通农家汉子的样子,但却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刘二连长低声跟刘志才道:“营长,我们带人过去时发现他们正好清除了叛军占领了要点,清理了炸药,但他们对我们放下了枪,迎接我们并且跟我们一块等到了支援部队。 这两人是他们那支百人队伍的头,是……华共的……” 刘志才一听,不晓得要做何反应了。 古师长显然是实战派,一边接听各种军情同旁边的参谋商量分派命令,一边留意听到了这话,居然抽出空来跟刘志才道:“得谢谢华共的帮忙,否则这次我方援军怕要被阻在路上损失一批人马了。 “古师长客气。虽然国党与华共因为政治前瞻与革命立场的不同而对立,但我们晓得,唐家军作为湘郡本土的军队,并不像其他军阀派系队伍那样腐败、强征兵役鱼肉百性,在此危急关头,我党经过会议,才派出我们前来支持你们的反桂护湘一役,不请自来,还请刘营长包涵。” 不请自来个屁,你们可解了我们的燃眉大急啊。 刘志才和古师长等人心里感叹,都惊奇被国党围剿的华共竟然会在这种时候站出来对唐军伸出援手。 他们并不晓得,省城的华共组织通过马浚生的各种情报,一直在开会商讨与唐家军接触的事宜,上峰们极大一部分认为如果能策反唐生智,将对推进革命胜利起很大的作用。 唐生智这个人并不算得好人,出身也上不得台面,但他这人讲义气,性格豪放又粗中有细,因为扰民并不厉害,国党诸多军阀派系当中,他带领的湘军口碑极好。并且因为个性,追随他的将领人才也不少,老部下极多。另外华共的上峰们也认为唐生智同时具有大的格局观,从他突然反水讨蒋就看得出,他并不认同蒋的政治目标与方向,有野心不肯被人掌控利用,是非常具有接触的价植。 更长远一点的是,省城频频出事,马浚生给出的确切的情报,省城一直潜伏着日本人在做人体实验,这让政治触觉敏锐的领导们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领导们一直都认为日本人的野心并不止东北那边的地方,而是图谋着整个华夏,目前日本人的势力主要在东北与东边,他们要往内陆扩军,就必然要先除掉国党与华共,此时挑起国党内部斗争对他们是非常有利的,各种因素在一起,促成了激烈的争论会议后,赞成派人紧盯各处战线随时准备支援唐军进行接触的一方得到了多票,不管怎么说,华共的出现,对唐家军来说是意外,又是惊喜,助力得正在好处,此时的古旅长和刘营长等都心里生出一股感激。 三三二旅虽然驰援而来,但实际带过来的队伍只有一千五百人,西南战线长,又多山地战,做为后方的援军,并不能把所有人都投到夫夷这个战场上,因此华共的革命人员的到来无异于雪中送炭。 两位华共过来的雷富贵指导员及廖大河党代表眼看唐军的指挥官并没有表现出排斥与憎恨,态度说得上友好,一直警惕的心也微微放了回去。古师长明白大势之前的是非,高兴的接受华共递过来的橄榄枝援手,旁边的参谋霍振生非常不客气的道:“虽然我三三二师及时支援过来,但敌军人数是我们的多倍,压制太大,眼下虽然能撑住,但显然坚持车轮人海战,夫夷这处只怕还是守不住,不晓得两位带了多少人?可有么子战略战术想法,眼下咱们结成同盟,还请两位实言相告,一同完善,反败为胜。” 雷指导员跟廖代表对视一眼,还是雷富贵开口,直言道:“我们这次带来的同志有三百人,都是生长在湘绥的本地同志,他们不但了解这里的水土,更了解这里的山。” 几人瞬间就明白了雷富贵的意思。 华共的援军们是打算进山绕到后方,利用山林优势,对桂军实施两翼后侧合夹围剿。 刘营长简直眼睛要放光,心里解气的呸了一声:姓叶的,让你娘的叛变带人从后头给我包抄夹攻,老子这口气现在就还给你! 第225章 反了 古军当下爽快点头,霍参谋看向刘营长,让他抽出通晓本地的人手出来跟华共革命人一起行动。 战争时刻,每一分一秒都重要无比,一瞬间的决断或延迟都会造成军情千变万化,刘营长不敢耽搁,马上组织好队伍同雷指导等人冲进了硝烟尘土弥漫之中。 眼看着人走了,霍参谋回想了一下刚才自己让亲信副官给刘营长说的事,确保无误,这才喊传信兵:“将刚才的事赶紧打电话通知唐委员。” 夫夷驻扎了两个团的兵力,从半夜被桂军突袭压制着攻打时死死硬撑了一天半多时间,死伤是很惨重的,硬生生从近三千人顽强抵抗得只剩下约五百人的兵力,好在三三二师来得及时,接过了夫夷这支一四六师十九团二十团,顶住了桂军疯狂的攻击。 古军带的人虽然也不算多,但他拉来了充足的弹药粮草,一时间桂军那边也发现了战场火力的变化,领头的将领付元焱气得要砸枪,眼看着湘军抵抗火力越来越弱,后方桂军的潜伏人物也送来消息顺利偷袭了个出其不意,夺得了几个援路要点,这一战他信心十足,看夫夷如囊中之物,没想到突然之间煮熟的鸭子就想飞了。 “妈个巴子,后头那姓叶的八成失手了,对面火力加强,只怕是援军突破了我们的人的封锁线到达战场了,去查查,对头领兵的是哪个?带了多少人来?” 有将领喊住传信兵:“再让我们的人打听清楚,他们把那一半夫夷的百姓转移到哪里去了。” 有人听了这话鄙夷的看了这将领一眼:“怎么,我们这么多的兵还拿不下个小小夫夷,要用那种下作手段?” 这个将领不以为意,残忍的道:“唐生智不是标榜他带的湘军爱军爱民?战场之事,瞬息千变万化,就算手段卑鄙又怎么着,赢的人才有资格说话!” 付元焱付军长闻言神色微微松了一分,其他人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明白军长是同意这个将领的观点。 想想也是,付元焱这个人,是白启宪的真正心腹之一,同白启宪一样,睚眦必报,表面大度实际心胸极其狭窄。他资质平平,但胜在忠心,又想方设法的娶了白启宪的一个远房表妹硬是沾上了裙带关系,所以白启宪为首的桂系上层将领当中,付元焱才能够占领一席。而这次西南破防战,也是他马屁拍得好,在白启宪面前夸了口说一定将湘郡西南撕出一大条口子,白启宪被他马屁拍得舒服,也晓得配合着少桂省那边的大军,只要来个出其不意,后方截断湘军的支援与粮草,夫夷那样的地方就全无悬念,就全当照顾亲戚,将这个众多将领抢破头的指挥之位交给了他。 付元焱自认胜券在握,万没想到最关键的时候出了岔子。 他阴狠的环视一众手下:“没有湘军罩着的那些人,就先将这边疏散到后头的百姓赶上去!让咱们的兵换上百姓衣裳,混在里头一起往那边冲!另外再多派些人增援两翼,想办法从山上往下攻,一定要将这该死的夫夷打下来!” 有付元焱拍了板,其他将领有意见也闭上了嘴,很快的,后方的士兵们就赶着衣裳破旧褴褛的百姓往前面交战的县城门处赶。 这一招残忍又狠毒,守着半个夫夷寸步不肯后退的湘军们只觉得对方的炮火减弱,还来不及高兴,最前线的士兵们就发现了像被赶羊一样赶过来的人群。 后方坐镇的古师长等人很快就得到消息。都不是傻子,付元焱这出狠招几乎立马就被猜了出来。 一个团长把军帽甩到桌上,掏出枪来就往前线冲。 “他娘的真不是些人,以为老子不敢开枪是吧?老子就开给他们看!” 霍参谋赶紧让人将这个团长拦下。 霍参谋三十来岁,长得瘦瘦高高戴着眼镜,通身气质温文有礼,隔着镜片在这个许团长张嘴骂出来之前先开了口。 “两军交战,百姓只会躲得远远的,哪会上赶着往战场上走?依我看,那都是桂军的阴谋,姓付的怕是看久攻不下,故意让一些士兵穿着百姓衣裳装成被逼前来投降。目的嘛,就两个,如果我们开枪,那就证明湘军残暴无情,给了桂军很好的名目应付国党必会派来的议员,让他们的公报私仇、公器私用的行为变得名正言顺。第二嘛,咱们要是心软想救百姓,只怕其中混有桂军,他们的目的就是想法混进来占领城门和城墙段,给他们打开门户。” “师长,”霍参谋说着眼神一转,看向古师长。“依在下所见,只怕这些百姓并不是百姓,根本就是桂派爪牙假扮而成。” 古军可不是付元焱那种只会溜须拍马之辈,他同李品仙一样,带兵打仗很有一套,但有一点同付元焱有所相似,就是心够狠,听了这话只是笑了一下,脸上风轻云淡,口气不甚在乎的挥了挥手:“不错,一定是桂军假装的,两军正是你死我活之机,将话喊出去,这些人哪,咱们湘郡可收受不起。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真当打战是办家家酒呢,这姓付的脑壳被驴踢了吧。” 这话得到了所有人认同,许团长迈开大步往前线去了。 打战他行,喊话他也行,喊话加毙敌,他可更行! 夫夷县原本因为叶副营带兵叛变抢劫后方援路要点做伏击而陷入极大的危机,西南战线几乎陷入绝境,远隔着六七百公里的省城虽然没有切实参战,但人心浮动,被突发的军情弄得上下一片紧肃杀。 高级官员们都聚在军统的委员办公室,眼看着唐委员摸着光头一脸杀气的来回踱步。 省城的位置在整个湘郡的中心偏东北上方,西南战线开战,东边和东北的省境线这边也不好受。白启宪等为代表的桂派高层显然因为和唐生智撕破了脸,桂系在几年前的清共、东征等事件当中呷到了甜头,硬生生抢走了湘军一大部分的军队控制权,白启宪他们自然心里就还一直惦记着这块剩下的肥肉。 然而唐生智狡,一看大势不妙,唐军内部因为金陵国党政府的征讨令而发生分化,马上从川省等地撤军缩回了老巢,并抢先一步通电下野,自请辞职乞老养病,用以退为进这招保住了他一屋老小平安回到湘郡,再加上疏通了一些政府官员帮腔说好,桂系这才迫于舆论留了唐生智一线生机。 谁能料到这个光头佬竟然打杀过老蒋后还能厚着脸皮子跟重新攀生出势力的老蒋混到一起去呢? 因为东边和东北都是武北省最接近湘郡省城的方向,因此桂系这次的五万大军,有一万五千人投放在这边的战线上,白启宪没有亲自下场督战,但派出的几乎全是他一手扶持的亲信与心腹,但混在其中的,却还有一支因重围而不得不投降的、当年同白启宪、唐生智等都是军校同学的唐生智原来麾下的一员猛将李品仙所在的第十二路军。 李品仙自军校出来,就投靠在唐生智的麾下,屡立战功,只十一年的时间就从小军官爬到了军长的位置,当年迫于被白启宪等桂系重重包围,通电表示愿意接受南京政府改编,投靠了桂系。 但他作为跟随唐生智时间比较长的将领,白启宪一边欣赏他的军事才华,一边又深深戒备着,就算李品仙投了靠了自己,收编的湘军、包括李品仙在内,都并没有真正的给予扩充与实权,反而几年之间借着各种借口,将李吕仙在内的一干原湘系将领们从高级贬到了中低级军官,李品仙挡着十二路军军长的看似大权在握的实力将位,实际上真正能动用的,却还是只有当年跟随他的那些湘系子弟兵。 这次伐湘,对桂系来说是件大事,白启宪将李品仙放在东东北线的战线位置,其实也是想在心理上打击刺激唐家军,毕竟这可都是唐家军的老部下呢,现在却是他桂系的一条狗,任他指哪打哪儿,不敢有半点反抗。 也不晓得唐生智看到了会不会气得吐血。被自己一手提拔培养的人反过来咬一口,怎么想都是愉快的事。 白启宪也不觉得李品仙敢反,唐家军就算还在又怎么样?那就是头病虎残虎,只要李品仙看得清形势,自然晓得跟着哪个才能大展鸿图。 这种心理之下,白启宪将十二军放到了伐湘大部当中,同样的,也有让其他桂系盯住李品仙的意思。 李品仙个头儿并不算高,出身望族,其国学文化功底深厚,眼界格局也高出同龄之人,因为从小被父亲灌输取得功名、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等观念,李品仙的野心也被慢慢的滋养出来。 他果决,并擅于看清形势把握机会,当年清末之时的科举之路断绝后,蔡先生在桂郡举办桂省陆军小学,这让对出人投地的心思从未断绝过的李品仙来说不亚于黑暗中的一束光,他晓得,自己另外一个机会来了。 李品仙说服了家人,伸出手抓住了它。 而今,过了二十年,李品仙在营帐里环视自己的副官、参谋、各个有名无实的团长们一眼,再一次,并不大的眼睛里迸出一种下定决心就勇往直前的决心。 “发,就按这个稿子通电全国,讨伐心生异心的桂系白阀,拥护蒋委员,我李品仙将率部重新投效到唐生智麾下。” 第226章 思路 通电,是通过电文向全体国民宣告。李品仙这一步不谓不大胆嚣张,更是明目张胆向全国人民通告湘系军阀投入蒋派一边,同时一句心生异心明里暗里点明桂系军阀动摇国党政府根本、背叛革命宗旨,意欲行分裂实施侵略和独栽之事。 从军以来尚无败绩,而被国党人称小诸葛的李品仙这一计一出,湘武东东北战线的接触战才一开始,就举国哗然。 白启宪此刻并不在武北省,而是秘密乘火车转道去了桂省,等他前脚踩上桂市的土地,后脚就接到了铺天盖地的通电内容与刊登了通电的报纸,同时还有金陵国党政府严厉的质问电报。 “……”白启宪气得差点儿吐血。 “都他妈吃干饭的啊?!我把李鹤令摆在那么多眼皮子底你,你们居然他妈的让他弄出来这么大个事???” 白启宪爆跳如雷,同时东东北战线的指挥司令王怀憙也在摔桌子拉栓要毙了监视李品仙的那位副军长。 国党并不是一块铁桶是大家都晓得的事,但大家都不把这件事戳穿,各系的军阀们面上打着哈哈,可哪个不都想着从对方手里抢占地盘?金陵的国党政府对于这些军阀头子们来说,就是个幌子,也是个好听的摆设,可这事儿有数就成,谁也不会摆到台面上。现在倒好,桂系和湘阀的地盘战这才开始呢,前头的李品仙就反水了,将桂系对湘系军阀的侵略战抬高了档次,上升到了背叛国党政府、背叛革命宗旨的地步。 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桂系的一众将领们想活撕了李品仙的心都有了,然而全国上下无数双眼睛都盯了过来,金陵政府的各种急电不要钱的雪片似的往桂系各处飞,他们要是几万人把李品仙那十二军给处置了,就是坐实了通电内容。可人才几千的十二军混在他们大军里招摇过市,他们又心头扎刀一口气难咽。 跟着李品仙的那些个原湘系出身的中下将领们倒是欢欣鼓舞得很。 军长这一招儿,可谓给他们划了个保护圈,尽管周围全是桂系的虎视耽耽,恨不得将他们扒皮抽骨,可眼珠子瞪出来他们也只能干瞪着,可不敢顶着全国的众目睽睽对他们动手,甚至可能还要夹道目送他们平安离开桂军重新踏上故乡土地。 娘的,当年被重重包围之下不得不憋屈的选择低声下气投降的那股子窝囊气终于能还给这群狗娘王突然爆出来,笼罩在省城上空的沉重几乎压城的厚厚乌云终于现出了阳光。 唐委员摸着光头,得意的跟手下们讲:“瞧吧,老子带出来的人,自然是心向着老子向着咱们湘军的。” 原来的办公室,现在的战时总指挥办里,所有人这回都没有觉得唐生智这光头佬笑得傻,个个衷心的点头附和。 这通电文一出,西南战线再吃紧,只要白启宪李宗人等有脑子,就不敢再轻举妄动,毕竟他们现在还不敢和国党政府撕破脸,一但撕破脸,武北那片儿就得面临晋系军阀、川系的觊觎了。 而且这么一来,紧盯着湘桂大战,想要从中渔利的那些军阀派系们也要考量考量。毕竟,失了势的蒋委员再次站起来了,他背后现在的靠山资本,比之前还要强大,还要牢靠,作为投诚的湘系,他们就算有心想咬上一口,也得看晋五省的总督跟国党政府肯不肯。 真真是时势风云变幻莫测,他们湘军递出这么好一个梯子,蒋委员那样的大佬是肯定不会错过的,国党,是时候重新洗牌了。 唐生智可牛气了,跟儿子语重心长:“你爹我讲呷过的盐比你呷过的米多,你看是不是?你呀,再跟我多学学。”说着另外一只手摩娑着那个错金虎符。自从得了这东西,唐委员对美人俑的喜爱就分了一半出来给了这东西,形影不离的。毕竟是虎符嘛,是男人,哪个不想当千呼万拥的将军? 唐四爷嗯嗯应下,转个身无语的摇头。 桂系不敢轻举妄动,省城的压力就大减,但唐四爷并不打算放松,这个时候通电既然将湘系与国党政府绑定,他们就得做出样子来,但同时因为压力一轻,就能抽出一批人手对省城进行大规模的秘密搜捕桂系残党与神出鬼没的日本人。 想到日本人,唐四爷心头凝重。 他总觉得,日本人躲在暗处,进行的,怕是极大的阴谋。 这个,绝对不能再拖,一定要将日本人揪出来!越快越好! 想到便做,唐四爷雷厉风行,省城的人们刚因为战争爆发的人心惶惶被因为通电而派遣的湘军们安抚住,一口气还没完全平息下来呢,结果发现省城的街头巡逻的官兵们并没有减少多少,反而挨家挨户进行搜查与登记人口信息的事儿更加频繁了。 上一次伍三思提点了唐四爷地下古墓,这回唐四爷再次来到小院儿,想从伍师父嘴里套出一点儿能当成指点的东西。 他来得巧,伍三思等师徒正在喝药,满屋满院子一股浓得呛鼻的药味儿,从关家退败出来,唐四爷听了经过后大惊,但正巧西南战线的战事突然告急,他只来得及安排人送了大批药材给众人诊治养伤自己就带着副官驻扎进了军统处,眼看师徒三人,唐四爷赶紧上前问三人身体情况。 “好一些了。” 伍三思回话,师徒三个当中也就何洛看起来有精神一些,伍三思神色最为憔悴,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不说话不动的时候简直像个死人。 何洛被伍三思放了权,说话做事就主动得多,他看出唐四爷眉间一闪而过的忧虑,快言快语道:“四爷可是有烦心事?我看你眉间有郁色。” 唐四爷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十二军的李军长发的全国通告你们都听说了吧?有他这通通告,湘桂的战事就不是那么轻易能开打起来,算是解了我们一部分压力,我就不用把全部精力都放到军事战略布署那头,有了点子闲,我就在琢磨着失踪案这个事儿。” 刘副官知机的上前,将几张纸递给何洛。 何洛匆匆看了,又递给伍三思。 那是这几天省城军队再次地毯式搜家查户的结果,还包括了警察局那边的信息,一圈看完,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因为这几日里失踪案还在发生,有孩子,有女人,有壮年男子,甚至还有老人。 毛珌琫道:“之前失踪的全是健壮汉子,而这两天显然多了更好下手的女人孩子和老人。” “我刚才去见了小二金先生和沈师傅,两头都还是算不出来占不出来。也不晓得为么子,我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总觉得日本人要是不快点子找出来,会有大麻烦。” 何洛看了伍三思一眼。 伍三思自关府退败出来就像用尽了力气,很少开口说话,这会儿感受到徒弟的眼光也只闭一下眼又睁开,然后蘸着碗底残留的药渣汤汁,写了个江湖人、异象五字。 唐四爷毕竟还不是帛门弟子,没有和师徒三人长时间住在一起,自然就没得经年久月形成的默契与明白。他一时没弄懂几个字的背后含义,但何洛跟毛珌琫倒是看懂了。 伍三思又在桌子写了个失踪,下边向左向右画了两个箭头,一个下边写了个关,一个下边写了个日本人。 这个所有人都看清了,意思是失踪案应该是和关大先生与日本人都有关系。 但江湖人异象是么子? 好在何洛不等唐四爷发问主动开了口:“既然算不出来,但总有蛛丝马迹,绝对不可能做到全无痕迹。 我也是猜的,我师父的意思,是说江湖人都有各自的所学擅长,一开始的失踪案里,有三个是柳门的,其中一个还是柳门的王当家,能做到当家掌门这个位置,他就必有过人之处,懂柳门不传之秘。我们既然找不到方向,那也许换个方式,从江湖人的角度出发,我和师父就不信江湖人被绑失踪的时候会没有留下半丝线索,而找到这丝线索,可能就是破解此事的关键了。” “不错。”毛珌琫接嘴道。“江湖人若有秘术秘法,留下来的线索就会和一般的不同,在寻常人眼里,很可能比较特别。” 这下唐四爷和副官明白了,异象原来指的是这么一回事。 唐四爷极利落,转头就让副官将封掉的现场再次派人进行墈查,同时还让他去请范十九爷协助寻找。 何洛提醒道:“四爷,赶早不赶晚,现在再派人全城搜索打听一下城中有哪个角落有么子样的闲言碎语或怪事。我总觉得,可能在这块儿会有收获。” 第227章 线索 唐四爷举一反三,马上又让副官安排人手去大街小巷跟男女老少的住户扯闲拉家常打探不一样的消息。 这个任务刘副官马上下放到了情报处,马浚生刻苦肯干,跟着同僚正在加班加点的查看分析各种省城内桂系残党窝点可疑处的情报,刘副官进了情报处就看到马浚生在内的四人,打过招呼后情报处的副处长陆虞问刘副官可是有么子重要的事情,刘副官看了一圈屋里的人,陆副处微微点头,表示这里的人都是自己人,刘副官这才把任务简短的讲了一下。 马浚生手里拿着情报似乎在看,耳朵实际尖起来在听着他们的对话,听到日本人的字眼不禁心头一跳。 情报处马上行动起来,省城不少人家已经睡下,但也还有莫睡的,外头也还在做夜市、看电影、听戏曲、听歌跳舞的,结合着马浚生等人提供出来的桂系残党窝点的分析,再一次的严查暗访在夜幕下拉开序幕。 这回马浚生出了个主意,让执行任务的人都换下军装穿上便装,更贴近民生,也更容易因为相同阶级的打扮说话而放松警惕。 唐四爷一觉起来,一叠夜间收集到的情报就这么摊到了他面前。 一边呷着早饭,唐四爷一边看那一大堆的纸片,情报渐渐消下去三分之二时,唐四爷稳如泰山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不确定。 他将碗放下,递给唐管家一份纸:“这是哪个处理的,叫弄这份情报的人过来详细汇报一下。” 马浚生自告奋勇参与了夜间的秘密调查,天亮才顶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回到住处,他也没睡,把军情处发生的事情和自己收集到的情报弄成了一小份儿,借着买包子油条将它们秘密递送出去,回到屋呷了东西正解了衣扣想躺一会儿,门外就响起了小汽车的喇叭声。 唐管家带着马浚生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唐公馆,唐四爷已经换上了一身军装在等着了。 看着进来的马浚生,唐四爷觉得有印象,很快就把马浚生这个名字和人从记忆里拖了出来,眼神中带了一点欣赏。 像这种胆大心细又能干的人,好好打磨一番,培养出忠心,将来就是自己得力的一员大将,想到这里,唐四爷脸色柔和,招呼马浚生坐下。 马浚生并不坐,在唐四爷打量他的时候,马浚生的脑袋里也悄悄的浮上他们收集到的关于唐四爷的情报。 外头人对唐四爷的印象是他投胎投得好,有个有权有势的爹,所以他在湘郡开那么多商铺倒卖古玩文物,哪个都不敢抢生意,不敢别其风头,喊得好听一声少帅、唐四爷,但真心的并没有多少。 但马浚生却晓得,面前这个看似在父辈光辉下并不特别出众的少帅可不是么子善男信女,据革命同志们花了大力气弄来的情报,二零年年底唐家军奉调从黄盖湖一带进兵湘西,平息王育寅之乱,这位当时还差一点才二十岁的少帅就在队伍当中上了战场。次年唐生智收服湘西王育寅部靖国军,据说背后就有这位少帅的影子。更别提这些年诸多情报加攒起来,几乎唐家军很多次打战,看似养尊处优的唐四爷都出现在其中,只是他有个好爹,将他保护得极好,因此这些真相很容易让人忽略过去,加上他在湘郡到处做生意开店子的口碑,也给了他极好的掩护。 这么想着马浚生的心里警惕提升到了最高。 “少帅,有么子事请尽管吩咐。” 唐四爷再一次示意马浚生坐下,看着马浚生这回坐下了,这才将自己挑出来的那份情报递过去。 “我找你来,是想听听你收集的这份情报的详细分析。” 马浚生一扫纸张,就明白是问晚上秘查的事。 他理了理思绪,心里怀着一丝紧张与警惕缓缓跟唐四爷讲了晚上秘查的事。 考虑到那个时间,睡着的人很多,敲门明查暗访并不好实施,所以情报处就将目光放在了仍点着灯做事或给人夜间活动消遣的地方,一片区域一片区域的划分下去,马浚生带着一队三十个人分开到了静福寺那头一片地方。 那处住户不少,加上有个上千年历史的静福寺,倒也热闹,开香烟烛火店的不少,他们过去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家和店子还莫睡下,三十人化成分流又各自分了一片地方开始进行明查暗访。 马浚生带着八个穿常服的走访着还莫关门的几家香烛店,装成屋里老人,需要买办香烛纸钱等东西一边询价,一边暗里打量店家的神情、店里的各个角落。 隔壁的那家店也莫睡,正准备关店在搬外头放着的摊子,眼看着隔壁居然这么晚还来生意,那店女主人就有点儿眼红了,探着头来自来熟的问:“这么晚还来买东西?客人缺么子啰?要不要来我店里看一下?白天刚补好的货,全得很还便宜得很。” 明晃晃的来抢生意,简直把马浚生进的这间铺的老板和老板婆娘气笑了,顿时脸色就不好看的道:“屠老板娘,你这话么子意思啰?我屋里的货不全?还贵?我姓罗的在这片住了好多年,哪个不讲我屋人讲信用,买卖公道得很?你呷相也难看了点,这么晚还想来横杠一脚。” 老板娘帮了一把腔,生怕马浚生他们走,翻出一堆黄纸到他们面前给看质量。 “老板您看看,我这里的纸真的是好纸,细又匀,价钱也不贵,这么晚最后一单生意了,就算你便宜点子,一刀才一块八毛钱。” 那个屠老板娘被姓罗的老板堵在门外头,听到这话抻长脖子喊:“一块八还不贵?我这里的纸才一块六,老板,要不过来看下啰?” 罗老板气得不行,上前就去推搡,嘴里骂道:“要不要脸?你姓屠的到处截客源,这条街哪个不晓得?” “晓得个么子?我和我屋男人做生意一向讲诚信,还不是你们眼红我屋里生意好,一条街串通好来排挤我屋的铺子,给我一屋人泼污水臭我们名声,我莫得进项,眼看一家老小就要饿死了,你们还自吹自己信神仙,是好人善人,心却比地里的污水还要黑。” 这女的也不示弱,加上身量胖,块头大,反而上前一步用肩膀一顶,就把身形瘦弱的罗老板硬给推得退后了一步,叉着腰气势汹汹的举着右手的食指一边骂一边往罗老板脸上戳。 里头的老板娘看男人呷了亏,黄纸往一边一丢,冲上来就来帮忙。她个头不高,但样子精明得很,居然伸手就去抓胖女人的脸,嘴里骂道:“泼你个屁的污水!这街上,就是寺里的师傅们都晓得,你屋子这个天闹毒虫。你屋人要是行得正坐得端,老天爷会看不过去,让五六月天才出来的死蛇出现在你铺子里把客人吓跑?” 听到这话,胖女人也不示弱,躲开瘦老板娘的指甲,去揪她头发,嘴上骂骂咧咧,讲他们都眼瞎了,这种不可能的事编排得出来,说着还受委屈似的看向马浚生,要客人们来评个理。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大冬天的屋子里头出现死蛇是很奇怪的事,马浚生把这个消息记在心里,装出不耐烦的样子,也不买东西了,带着人就走,任凭后头两家老板喊留也不理会。 唐四爷仔细的听完,问马浚生:“你还记得是哪两间铺子不?” 马浚生点头。 “那行,你带路,再带一队人过去盘查,最好找个由头把胖老板扣住,好好审问一番,这个事,午饭之前最好出个结果给我。” 马浚生敬礼,唐四爷看着他离开,心里点点头,喊唐管家:“你让司机开车,去把苗氏祖孙、滕咒阿婆、还有我师父他们几个都请过来。” 唐管家赶紧去接人。 静福区那条香烛街照常开了张,因为不是神仙生的大日子,生意冷清得很,这回马浚生莫有穿便装,而是穿着军装带着两队人马威风凛凛的从街头街尾实行包抄的方式,自第一家开始进行盘查。 得了指示的士兵们端着装有刺刀的长枪,如狼似虎般哗啦啦冲进店里到处翻看查找,店老板和屋里的伙计等人都被集中起来问话,盘查出身。 一间查完,一队人又直奔第二间,整个街很快就晓得又是盘查户籍人口的时间,好多人探头探脑或聚在街面上、铺面前交头接耳,其中马浚生晚上所进的香缘铺子和旁边的佛缘阁老板、老板娘也出来了。 大家都就着省城一波又一波的盘问检查作猜测,众说纷纭,但最后莫得头脑的普通百姓们都觉得怕是跟查找桂系余党有关。 马浚生这里工作进行得很快,眼看两头就逼近了有嫌疑的铺子,这个时候街口缓缓开了三辆小汽车过来。 不等车子停稳,唐四爷一边开门一边问一直自车窗往外打量这条街的伍师父:“师父,你一直看着这边,是不是有么子发现?” 伍三思微微点点头,旁边的何洛跟毛珌琫也皱起了眉。 这一条街别看铺子开着,人生龙活虎的,可帛门人的眼里,整个街的地面儿贴着一层灰黑粘稠的雾气。 第228章 布局 “可是这里不对劲?” 唐四爷看不到,但的关注着未来师门几人的表情,敏感的发现何大师兄似乎有发现的样子。 何洛点点头:“也不晓得是这条街,还是这一片地方有问题,但这地方儿肯定不对劲,我们先别进,怕是得请后头的人出些手段,否则只会打草惊蛇。” 后头那辆车上滕咒阿婆跟银霜和苗氏祖孙坐在一块儿,他们莫得帛门的眼睛,但却感觉到了各自养的蛊虫的躁动不安,不一会儿便有唐管家从前头走过来,跟他们快速讲了讲情况,滕咒阿婆点点头:“专门做跟踪的蛊虫很少,只能借助外力驱使着大致感受,你让人找些狗或猫来,下在猫狗身上,然后让它们在这一片活动看看。” 银霜马上接口:“我有,我养了好多小蚜虫儿,可管用了。” 自从跟着三叔他们出去了几趟,趟趟都用上了她的水仙植蛊,银霜自信心爆棚,几乎养了百来只随时待用,没想到这会儿就又有机会派上用场了。 滕咒阿婆和苗氏祖孙对银霜这个小姑娘和门中后代都有怜惜,又一起经历过事情,这小姑娘表现还算不错,就是高冷得像僵尸的苗万里都微微冲银霜点点头,表示肯定。 唐管家赶紧让人去找,没用多久时间便抱来了五猫三狗。 “这会赶急找来就这几只,不够让人去别处找了,等下抱来。” “莫得事,先用这几只探路。” 银霜从随身抱着的开花灵动优雅的水仙叶子上挑了两只米粒儿大的蛊虫弹到几只猫狗身上,士兵们将它们放了,银霜用手指挑着花蕊里的一只透明得像冰片儿似的母虫,催促它促动着那些子虫控制着猫狗往巷子街面里钻。 江湖上多少晓得蛊虫,但蛊门对养蛊秘法秘而不宣,这在唐管家这样的外人看来是非常神奇的手段,他总觉得这么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并没有特别,唯一特别的是老抱着带着一株植物在身边。但因为新鲜的植物,倒叫这个姑娘看起来像山林的小妖精似的,可爱得很,全然不会让人觉得她有威胁性。 正想着有士兵过来传达唐四爷的命令,几辆车子驰动,不动声色的暂时离开了这条街,绕了一大圈后几人下了车,步行到了街口对面的一家茶楼要了包间坐下。 这间包间位置好,在三楼,临窗正好对着静福寺那条街,一行人无心喝茶,将窗开了一条缝凑在旁边观察街上的情况。 情报处的人都穿着便装,隔着一定的距离跟着那些猫狗。下了蛊的猫狗显然对那条街很敏感,没有一只要往里走,银霜眼看着猫狗都散开了,只好弹动那只母虫,母虫一抖一抖,离开得不是很远的一只猫突然倒地抽搐了几下,在行人惊讶的眼神中又忽然站直了,昂着头顺着墙边儿一反常态的进了开满香烛铺子的街道。 这猫看着正常,但毛下的皮肤一个劲儿在抖动,它像狗那样不时低着头在地上或铺面口子嗅闻停伫,银霜闭着眼,将母虫挑在自己的食指指尖上,感受着母虫透明的口器扎进肉里,血液被吸食的同时她又清晰的感觉到母虫身上的害怕、颤抖等反应。 母虫的害怕的情绪并不是一直,而是极为微弱,而当那只猫走到一个地段时,它传递的这个情绪忽然就变强,如同银霜自己的感觉,像感受到了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一种可怕的威胁,心中生出惧意,想停步后退逃跑。 银霜忽然睁开眼睛:“那只猫,那只猫的前方不远的地方,具体在哪不晓得,但是我的蛊虫非常害怕,子虫连母虫的控制都不肯听了,想往后退。” 几个人从窗缝里确认银霜指证出来的位置,何洛道:“让它退回来,如果对方有蛊,只怕太近也会查觉到你的蛊虫。找个由头,先把那一片清出来,再重兵封锁住外围,我们进去对付他们。” 唐四爷想到那古怪又可怕的半人半兽的尸体,心里一边发毛一边赶紧让人强制那些铺面商家回去军统处协助调查,一边叮嘱手下:“你们把好关,莫得命令不准放任何人进去,就连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过,违者直接枪毙。” 关家一行,唐四爷组建的这支江湖人队伍损失惨重且元气大伤,宋魁星失踪不见,李清重伤昏迷还没有醒,肖梅守着李清不肯离开,他们就缺少她那样一个强大战斗力,而剩下的人身上都多少带着伤,因为战事,招募新的江湖人手的事就还没完全落实下来,唐四爷略有担忧的道:“对方奸狡,我们也不清楚他们的底细,也人手缺稀严重,现在可不能对上,否则你们要是出事,那就真的麻烦。” 何洛看了一眼伍三思。 夜里唐四爷走后,他师父像是心有所感,喊着他和毛珌琫给他们讲解了一番孙府外头下的五帝钱阵的秘诀。 术门秘术,其实多建立在五行相生与五行相克的学说之上,而阵法,对于帛门来说,就是灵气最浓的那个穴位。只要将一个区域划分出来,用金木水火土确定好它的穴位,再施以开了灵的器物做开关,那么一个阵法就自然能形成。 何洛着学还心道师父好好的突然教这个阵法,难道是想到可以用上?没想到这才过了几个小时,就已经有用武之地了。 “突然将人都带走会惊动他们,只能分批撤开,我们不能直接出现,从外围开始设阵隔绝,从外往里,一步一步的设,这样阵多困多,等到中心就算日本人发觉不对,想拿那些市民做要胁,也能将危险降到最小。” 何洛讲完,苗老爷子问:“那要是人莫有撤光,还在里头的被日本人抓住当挡箭牌,我们怎么办?” 此话一出,银霜都紧张起来,抓着伍三思的一只袖子攥得死死的,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何洛身上。 “那就,”何洛苦笑。“只能说人各有命了。” 他不是不想保下所有人,但日本人竟然选择藏身在这种人群喧嚣的闹市区,显然早就打算着万一暴露要拿市民来挡灾掩护他们逃离,有这样的打算,就证明日本人到时候一定会拼个鱼死网破拉垫背,所以不能心存幻想,而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命令很快传了下去,马浚生听到后心头一跳,虽然不晓得上边是么子意思,但还是谨慎的给自己的手下们使了眼色,开始不耐烦听那些市民商家们好声的、耍无赖的、满怀怨言的套话或拦阻检查,大手一挥:“一个个的查也麻烦,要不你们都走一趟,去我那里排好队一个个的讲。” 除了他这边,其他的队也是这样,军卡开过来,很快就有端枪的士兵赶着那块地头的住户商贾们上车走人。 何洛跟毛珌琫拿着连夜赶出来的一把残币小五帝钱,为了省时,伍三思做为技术指导从最外围开始点明地方下钱布阵。 银霜他们紧张的在楼上看着。 母虫控制的猫狗最终都拐着弯儿被强迫前往那条街的前后两端守住了,就是酒楼这里,掌柜的和伙计都被士兵们给带走,唐四爷调来一队人马,荷枪实弹的占据了整个茶楼面临对街的位置,随时做好了火力攻击的准备。 苗老爷子问孙子:“万里,你身体要是呷不消,就先莫出手,爷爷来。” 苗万里摇摇头,硬站到祖父的一边不肯挪窝。 滕咒阿婆拍着银霜肩膀:“你还小,这样的场合会吓着,离远一点子,等下让你见识一下阿婆的手法。” 银霜倒听话得很,抱着水仙站开了一些。 就在人员一批批离开,何洛师徒三个布下了三个小五帝钱阵往里继续推进时,一间商铺里忽然传出货物撞倒的巨大响声。 所有人的心头一跳。 街道两端的猫狗齐齐的发出惨厉的叫声来,它们发着抖,身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像是看到了敌人,呲牙瞪眼弓起背,但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个不停,像被巨大的威胁压迫着,并不敢上前博斗,而是脚步慢慢的往后退却。 银霜急切的喊道:“快让三叔他们退,有大家伙!有可怕的大家伙!” 唐四爷急急追问:“你从子虫那里感觉到了么子?” 他说着,注意到银霜脸色渐白,手指尖的冰片儿似的漂亮透明的母虫在剧烈的挣扎着,原本看起来是一体的背部隆起了两个小小的翅膀,扇动着似乎想要飞起来离开。 “对方看样子蛮厉害,压迫得这只母虫居然想反噬主人了。” 滕咒阿婆和苗老爷子脸色都是一变,赶紧指点银霜:“快,要么喂血加强与它的联系,让它增强抗力;要么赶紧在它反之前先斩了它,断了和它的联系。” 银霜刚想说话,街面上又传出一声隆响,像是从地下发出来的闷声,一些还拖拉磨叽着不肯走的商户们这下子怕了,纷纷变了脸色道:“不是地龙要翻身了吧?” “你们有莫有听到?” “地下响了,响了!刚才好像还晃了一下!” “妈呀,快跑呀,地龙来了!” …… 街面很快混乱起来,马浚生等一干唐军顿时被数十人冲挤着,秩序立刻便崩了。 第229章 战斗 “快离开!” 唐家军们也顾不得了,扯开喉咙拉扯着最近的人就往街外奔,场面一度混乱起来。 地底再次响起了很大的轰隆声,地面还微微的晃了晃,帛门师徒在乱跑的人群当中倒显得分外打眼。何洛很沉着,手里牢牢的握着点灵的铜钱将它往毛珌琫撬开的一丝地板缝里塞。 大约是感受到了外敌来袭,人群还未完全离开,一间香烛铺子的货物忽然被从屋里踢甩出来,砸到好些人身上,马浚生离得近,躲避不及,只来得及将抱住的孩子转了个向,自己用背后顶住那些货物,护着孩子头和肩在怀里。 “师兄你继续,我去看看。” 毛珌琫起身奔向那间铺子。 地下也不晓得有么子东西,地面细微的晃动着,先是一处地方裂开一条小缝,接着似乎从地下往外在用力扒拉,裂缝越生越多,一开始没人发现不对,渐渐的有人看到,惊呼一声:“地裂了!都快跑!快跑!” 唐家军大队人马调动着,正好这时候到达,一边封锁着街道,一边帮忙人群离散。 “你们都退远些。” 一直不开口的伍三思终于开了口,拉着一个队长吩咐,再叮嘱何洛:“不管发生么子事,你只管做你的,我去看看地裂。” 他不等徒弟开口就走,何洛眼睁睁看着师父没入人群当中很快不见,抿了下嘴只好放弃担心的话,继续手头上的活。 毛珌琫直接往那间叫香火缘的香烛铺子里冲,一脚刚踏进铺子,兜头就是一大堆香烛跟一摞摞的黄纸儿砸来。虽说香烛不重,可架不住量多,黄纸几十摞份量还是有的,毛珌琫双手在脸前一格,挡住了砸脸的东西,其余的就算砸在身上也没反应,他手里扣着各三枚铜钱,这钱儿是零碎淘来的完整物件,点了灵,被他手指一翻就夹在了指与指之间突出了一截当成了指虎使用。 铺子里头的一道黑影吼吼的嘶吼着,显然感觉到了威胁,扑上来就是闪电一抓。 爪子未至腥风先到,毛珌琫闻着味儿心知不好,侧身一个后仰避开了黑虎掏心似的一爪,左手臂一曲,一横,手背对着这黑影便划拉。 滋的一声轻响,黑影没有躲过毛珌琫这一击,发出一声惨叫猛的向后跳开,隐进了东倒西歪的货物柜铺后边的门里,只余下布帘子在不停晃动,提醒毛珌琫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毛珌琫踢开挡路的架子和货物,凝神摒气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一步一步,小心谨慎的往那道布帘子走过去。 天冷,有缝补痕迹的旧布帘子做得长,几乎离地面就只有十来公分,又加上背光和杂物的掩饰,从上往下看,实在看不出后头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毛珌琫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缓慢但坚定,因为用力,握拳夹着铜钱的手的关节都突起泛了白。 就在他离帘子约一米左右,布帘子突然微微动了一下。 “让开!” 铺子进门处突然有人大吼一声。 毛珌琫一惊,心道哪个傻子,居然出声破坏了他的隐藏痕迹,人却是机警的往一侧一扑,扑倒一个货架,跌在了架子和大批的黄表纸、香烛包包上。 就在他扑倒的同时,一阵枪响从后头传来,越过他头顶扫射向布帘子后头,后头的家伙应该是躲着想偷袭,不妨唐家军突然出现,大概中了枪,嗷的利叫一声带着布帘子从里头冲了出来,扑向门口。 黑影速度极快,正好从毛珌琫头顶越过来,毛珌琫一瞥之下看得分明,黑影怕是个人,至少他下半身穿着破破烂烂的裤子,脚上蹬着黑布面的棉鞋,但脚尖处显得怪异,像是鞋前长了几个尖爪子出来似的。 它上半身莫有穿衣,肌肉异常的发达厚实,块块鼓起来跟砖头一样,毛珌琫眼尖,一扫之下看清这东西并不是皮肤黑,而是在外的皮肤都覆了一层细短的黑毛,乍看之下还以为它是个黑皮子。 “快跑!别让它抓伤皮肤,它有毒!” 毛珌琫大吼,自己曾呷过毛僵的苦,虽然不晓得这东西是不是和毛僵一样,但看样子也不是么子干净的东西。外头的人莫他们江湖人的身手和本事,只能靠着枪抵御,但对付变异了的东西,枪未必就好使,更何况它速度很快。 吼出来后毛珌琫手一撑爬起来就追,左手的铜钱被他用拇指当成弹弓用的小石子儿,发力一弹,铜钱袭向那道黑影。 在最前头的士兵手里的枪没有停,黑影速度太快,几枪下来已经冲到了他面前,扬爪就是一挥。这士兵惨叫一声,几乎半个脖子都被撕开,鲜血跟着乍然而止的惨叫迸开。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其他士兵都怔了一下,他们直面着正好将这个抓起士兵的断脖往嘴里塞的怪物看了个清楚,脸突出,嘴吻长,样子像狗,满嘴的牙却从嘴里伸了出来,白森森尖利利,几乎毫不费力的就将杀死的士兵人脖子肉撕下一大条来。 饶是唐家军大多数都经历过战争,这样站立着面对面看着如此行凶的冲击异常巨大,有人哆嗦着喊叫一声:“怪物!” 端着枪的手不由得扣着扳机就松不开,这怪物太近,但反应速度快得很,抓着手里的尸体就在面前一挡,噗噗噗的子弹多数被尸体挡了去,好在它专注前面,后头毛珌琫的铜钱顺利的就甩到了它身上。 毛珌琫动作看似普通,实际上却是运用了帛门武学的加力之法,铜钱在半空时就被一道道细小的青烟雾状的龙纹裹住,挨上怪物的后背腰,细小可爱的龙纹嘴大张,像是发出长啸,一个摆尾就撕开怪物背上的皮肉钻了进来。 巨大的带着明显痛意和发狂的吼声震得前面的唐家军好几人没忍住放下枪去捂耳,马浚生在后头奔过来,正好看到发了狂的怪物举起尸体往士兵们身上砸,不由得大惊:“小心,快闪开!” 他们哪比得过怪物的速度,当下五六人被砸得一个个往后倒,倒在后头的人身上,带起一串儿全滚成了一团。 这东西见状脚一蹬,高高跃起,狰狞扭曲着一张似狼似狗的大毛脸凶恶的扑向地上的唐军。 马浚生眼看就要来不及,这怪物落下势头又急又猛,地上的人根本躲不开避不及就要遭秧时,蓦的横里一把椅子虎虎生风的横扫过去,十成十的力道击在这怪物腰上,将它打得嗷的一声摔到了一边的货物堆里。 “都快走!它不是你们用枪炮能对付的!让四爷喊江湖人!江湖人!” 毛珌琫冲那些士兵大喊,飞身扑上去将要爬起来的怪物踹倒,右手成拳,铜钱如指虎,凶悍的就往它头上身上乱砸。 难闻的腥臭伴着嗷嗷惨叫声在铺子里响起,马浚生死死的记下这一幕后挥手带着人进来将里头的士兵们拖了出去一块儿离开。 这头毛珌琫跟个狼头人身似的怪物战成一堆,隔了三间铺子的路面上,伍三思紧紧的盯着地上面的细缝不停的裂开。 这下面显然有个大家伙,但不晓得是么子,人站在街面上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高低起伏,像坐船似的。 同徒弟一样,伍三思也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扣在了手里。 他扣的并不止铜钱,而是用泡了朱砂与大徒弟鲜血的红绳串起来的一串儿钱。这样的铜钱剑在江湖人较为人知,是术门术师克阴除秽专用的一样法器,但帛门的稍有些不同,不是一列钱编排,而是两列钱并着编制,并且编好后两面都再次用何洛的鲜血写了一个破字。 伍三思将剑尖指着地下正好拱起的一处裂缝,看似漫不经心的甩了甩。 地下陡的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尖叫,如同一根尖刺要刺穿人耳朵似的,震得人心头发闷头发晕。 伍三思往后一跳,面前的地面猛的拱成了一个小土包,石板受不了大力,都裂成了大小不一的碎石块,跟着潮湿的带腥味的泥土扑簌着往地上掉。 地面震动得厉害,像是下头有巨大的东西忍受不住要钻出来一样,伍三思再次稳住身形跳开近两米远,就在他身动之时,站立的地方突然陷裂开,一张古怪又可怕的大嘴从地下冲出来,一张一合,贴着他的鞋底儿擦过去。 那张嘴是个巨大的如面盆的圆形嘴,里外竟然有三层,每一层的边缘都长着密密排列的像齿轮一样的弯头三角尖形的牙齿,一闭牙齿尖就合在嘴中间像给嘴盖上了一片严丝合缝的白圆盖儿,几个在旁撤退的士兵们看到这一幕都惊呼出声。 “快离开,这东西古怪,不是你们能对付的,勿草率送了性命。” 同徒弟一样,伍三思催着这些人离开,手里的铜钱剑这次斜握着剑尖指向巨嘴落下的大土坑里,狠狠用力一挥。 士兵们只看到这个年轻的少年像在玩耍似的甩了一下古怪的铜钱,却是没有看到剑身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金红之色,汇聚到剑尖直涌向前,在空气里化成了一条浑身鳞甲长满尖刺又尾部长出如个巨大的蝎钩的怪龙模样的东西如电般扑到土坑,一头栽了进去。 随着这怪龙入了土,地下发出轰隆隆的嘶嚎,像是有么子在地下打架滚动,地面再次剧烈的晃动起来,一些士兵失去平衡,身体歪斜着就倒在了地上。 第230章 救人 伍三思也往一边倒去,但好在他旁边就是个招牌柱子,正好抱了个满怀稳住了身形,其他滚倒在地的士兵就没有好运了,还没反应过来,身下的路面突然下陷,有人被巨嘴咬了个满怀,拖进了土地里,这怪物显然被激发了凶性,其他人也没想放过,脑袋扎进土中,身体却拱出地面一个翻滚,甩带起无数的泥土压住最近的几人重重落下,砸开了地面砸陷下去。 其余人见了这一幕跑得更是发奋,倒是唐四爷不晓得么子时候过来了,发令道:“都傻着做么子?开枪!一队一队的替补开枪,将这玩意儿打它个稀巴烂!” 唐家军训练有素,刚才也只是被突如其来现身的怪物给惊住,这会儿听到熟悉的长官的声音,马上就回过神来,端起枪就扫,离得近的脸上身上还溅着同伴的血,一边打一边往前冲,端起刺刀就往土里扎。 伍三思皱起眉。 赶来的何洛一看师父表情就明白怕是起反作用,赶紧拉住唐四爷道:“让他们后退!这些东西古怪又难缠,一般枪炮只怕杀不死,莫白折损了军力人命在这里!” 唐四爷并未直接跟怪物有过接触,但帛门师徒他是信服的,当下一点犹豫也没有,招呼人全员撤退。 地下的怪物也不知有多大多长,轰隆一声拱起一截,硬生生让两间铺子的门口瞬间倒塌,伍三思冲上去再次挥剑,可它大概呷了亏晓得厉害,沉在土里并没反应,应该是躲开或跑了。 “这么子东西?又狡又难缠,还麻烦。” 伍三思顺着裂出来的大缝追上去,眼看就到大缝的尾部,他身后的地面突然被顶开,一条巨大的晃若蛇尾、但尾部长着细长的尖刺的怪尾从土里钻出,迅猛无比的扎向他背后。 何洛吓得脑袋空白了一下,脱口大喊:“师父!” 眼看伍三思就要躲不过去,他听到徒弟的声音和身后来袭的风声,侧过头,身体瞅着就要被扎个对穿,忽然间整个人像被抽了骨,身体极其不自然的歪曲了一下,脚像想要支撑着自己失衡的身体,往一边滑了几步,尖刺的怪尾擦身而过,伍三思一个侧身,手里的铜钱剑砍在了怪尾上。 地面猛的大幅震动起来,街面三分之一的地面都裂开了缝,鲜湿的泥土翻滚涌出,那怪物吃了这实实在在的一剑痛得发狂,终于在震倒了数间铺子和货物架子后现出了大半个身子。 它并不是毛珌琫面对的那种半人半兽的怪物,而是整体是个怪物,长仅一米五、六多,粗如水桶,和泥土一个颜色,粗看像被砍了头的蚯蚓,但身上又布满了大小一样的黑点。 这东西看不到眼睛,但显然能通过别的什么器官感觉到敌人的存在,露出地面它那圆盘里的三张嘴一张就面向伍三思猛扑而来,同时身体在弹射的同时像是猛吸一口气后鼓胀起来,水桶粗的身体猛涨至一个洗澡盆子那么大,身上的黑点儿嗖嗖的弹出尖锐的、跟尾部相同的刺,如同一枚刺弹。 何洛被师父甩开了一些距离,见到此景大惊,脱口而出:“他娘的这是么子怪物?” 说话间冲上去想助他师父一臂之力,伍三思却甩手反掷了几样小物阻了他步子。 “别管我,只怕还有别的么子,你赶紧找,想办法找出来日本人藏身的地方,擒到王才能真正控制局面。” 说着伍三思看着怪物扑到了面前,举剑走着八卦步便直取怪物可怖的三张利嘴。 这怪物显然晓得厉害,头攻只是幌子,它灵活的一缩用脑下方的尖刺挡下了铜钱剑,尖尾无声息的再次从侧面绕过盘卷,打算将伍三思卷起来用自己身上的刺把这个讨厌的人扎成一个血筛子。 何洛看着急得不行,但师父说得又确实是最正确的,他咬牙一权衡,再次看了师父一眼后往毛珌琫所在的铺子冲。 何洛头脑很好,瞬间就判断出怪物首先是在那铺子现身,那里自然就有怪物出来的通道,所以要找日本人,从那里进去是最快的,然而毛珌琫和怪物的战斗也激烈异常,铺子一片狼籍,何洛奔近了,甚至听到旁边的货物货架堆下有人在呻吟。 “救命……” “……救命……有人吗?求求你了……来个人吧……” 何洛本已越过那处,但听微弱的哽咽的呼救声断续不绝,师门的门规师训顿时浮上心头。 为医者,自以救人为本。 想到这,何洛深吸一口气,停下脚来又退回去,一边大力扒开堆乱如小山的货架和货物,一边喊:“莫怕,你再支持一下,我马上救你出来。” 货物堆下被埋的人显然听到了何洛的大声,再次响起的声音比方才要响亮了一些,带着明显的不敢置信和惊喜。 “真的?真的有人?救命!救命!” 何洛一边加快扒东西的速度一边跟对方讲话让他安心:“是真的,我就在外头,你再等一下哈,我扒开上头的东西,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他显然给了被埋的人信心,两人你一言我一言,然而开扒了不一会,轰的一声巨响,一大团黑影贴着何洛身后落在他不远处的货架子上。 何洛警觉的从怀里抽出师父做的同样的铜钱剑一回头,就看到又一团黑影从里间冲出来扑向他斜后侧的架子,同时冲进何洛鼻子里的,是难闻得不得了的腥臭。 他挥剑用力一劈,后头的怪物没防备敌人还有援手,吃了这剑在手臂近肩头的位置,顿时嗷的凄厉惨号一声,成功的被何洛阻下了脚步。 毛珌琫忍着后背的巨痛与胸腔喉咙里翻滚的气血,扑起来再补一剑。 叮的一声响,铜钱剑砸在了怪物抬起的手爪尖甲上。 师兄弟二人的行为显然让受了伤的怪物陷入了暴乱,它红了一双眼睛,居然克制住了对铜钱剑的害怕,长长的利甲不退反进,一反手指尖扣住了毛珌琫抽退不及的铜钱剑身上绑着的红绳。 焦臭难闻的青烟滋滋的升起,怪物的指尖就这一下功夫已经黑了,可它全然不顾,手一伸,更加大力的勾住红绳就扯。 何洛冲上来剑尖在怪物手臂下往上挑,想将这怪物的手砍伤或砍断,挽救师弟的铜钱剑,这怪物突然扭头来对着何洛大张开滴着口水的血盆大口,当头就咬下,另一只手则一把抓住了何洛的铜钱剑身。 何洛与毛珌琫同时双腿踢出,同时何洛一个侧头矮身想躲开这怪物的攻击,然而怪物力大无穷,拼着双手受伤都硬不肯松开半分,也无视师兄弟两人换成平时能踢断野猪骨头的脚力,跟个铁塔似的立在那儿没有动摇半分,双手更是用力往自己面前拉,拖动着师兄弟两往它面前凑。 铜钱剑虽然点灵是法器,但架不住指尖勾住的红绳再粗也只有那么粗,更何况承受着巨大的拉力,最终没能顶住,绷的一声断开了。 怪物眼中的那条淡金色给自己造成了不少伤害的、让它害怕的龙形东西张嘴无声嘶吼了一声后崩散开,连同让它害怕的气息都突然的微弱下去。 它显然发现了自己的成功,低头向何洛执剑的手咬去。 毛珌琫的剑断了绳,铜钱便维持不住散开来,一散他往后拉的力道就失了衡,整个人往后倒。毛珌琫倒是想稳住,然而混乱的店里到处是货物和破散的架子,他一个后空翻落在了散架子上,结果摔在了一堆货里。 何洛心里大急,有心想拉毛珌琫一把,然而怪物除了嘴,空出来的另一只手也抓了过来,哪容得他分心?何洛眼看剑抽不出来,一咬牙松开手,反手一转搭在袭来的怪物手臂上避开了它的嘴,别看个头大,身形灵活得很,借力一跳一滚,从怪物背上翻个身滚到它另外一侧,手里从怀里摸出两枚多余的铜钱扣在指缝里往怪物耳朵里甩。 他速度奇快,又跟怪物离得极近,这一甩甩了个正着,铜钱后一枚撞上前一枚,推着前一枚如同流星般撞进怪物右耳当中。 怪物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吼,疯了一样甩开铜钱剑捂着脑袋往前面就撞。 它一路撞开挡路的货架、货物和掌柜收钱放钱的柜台,一头撞到门上后硬生生将门和门框撞缺了一块冲到院子里发疯的满地打滚,伴着惨厉无比的嗷叫声,听到的人心都被吓得一颤一颤的。 何洛赶紧捡起自己的剑,粗略的看了一眼,还好,剑还未散,但剑身尖处的地方红绳和铜钱都发了黑还带着焦臭,明显的已经被怪物的皮毛血肉弄污了,威力虽然大减,但多少还能支撑用一下。 放下心来,何洛赶紧提剑奔出去想给怪物补上杀招,毛珌琫已经站了起来,何洛经过师弟的时候丢下一句:“那边架子货物下有人,你快去救人,这边我顶着。” 毛珌琫哦了一声,定睛往师兄示意的方向一看,只看到一堆破烂小山,他赶紧的跑过去扒拉着那堆东西,很快就从一堆破烂货物和架子里发现了一个手指尖。 第231章 金蝉脱壳 毛珌琫赶紧扒拉,让那只手现出来更多,眼看着动也不动,他喊道:“下边的人听得到吗?是不是受伤严重?如果还有意识,动一下手指。” 那人起先没有反应,随着毛珌琫一把扣住他脉搏才手指微微勾了勾。 这人脉搏奇特,起先脉形宽大,来盛去衰,来大去长,应指浮大而有力,滔滔满指,呈波涛汹诵之势。随后又浮而细软,应指少力,如絮浮水,轻手即得,重按不显,再把脉,浮大中空,按之如葱管,应指浮大而软,按之上下或两边实而中间空,竟是钩脉、软脉并芤脉三者皆有,但眼下不是细看的时候,还是救人要紧,毛珌琫心头只怔了一下就放开这人的手,顺着他手臂扒开杂物。 就在将人挖出来了小半个身子,头部也隐约看到一只耳朵时,店铺的深处忽然有细细碎碎密集又快速的响声响起来,毛珌琫一惊,停下动作,看了眼杂物下压着的人,小声道句:“有危险,暂不能救你出来,你再忍忍。”说完把杂物又往人家身上埋。 胡乱扒了一下,看不出下边的人了,毛珌琫冲到散剑的地方捡铜钱。散落的能见的都捡在手,有十三枚,红绳虽然断了,但因为泡过朱砂和血,还能用,毛珌琫捡起来将红绳一分为二舍了烧黑的部分,各串了六枚铜钱缠在自己掌上,铜钱贴合在手背和手指背上,谨慎的看着没了布帘子,阴沉沉的像个大破洞似的通往内室的门。 碎响声来得很快,及至近了声音也清晰起来,由无数的吱吱声汇成一道河流,直听得毛珌琫头皮发麻。 他反应过来,这怕来的是老鼠群! 他娘的日本人! 这种小东西一只两只十来只还好对付,可这听声音根本是个老鼠大军,数量简直不能想像,被它们疯狂粘上了身就得完蛋儿。毛珌琫眼瞳都缩了起来,冲到门前扒着自己衣服袋子就使劲儿翻洋火。 可惜打斗一番,他外衣都被怪物抓得破烂,袋子里的东西早掉得不知去向,毛珌琫别头看向柜台子,千钧之机,他只能寄望店主人在柜子里放着洋火或点香烛的火引子啥的了。 柜台早被撞破了一个洞,歪歪扭扭的眼看着要散架,毛珌琫快速的扒拉着,越急就越找不着自己想要的,耳听着声音越来越响,老鼠们离门越来越近,毛珌琫平素淡定的脸上都闪过一丝焦急。 再一次翻了个空,他不由得低骂一声:“FUCK。”就想站起来干脆赶紧拖着人逃跑算了,结果手一动碰到旁边一个四方小盒子,他心头一动,捡起来一看,几乎无语了。 一盒洋火居然就在他旁边,他居然没看到。 毛珌琫带着洋火边跑边划,冲到门口时正好一根洋火蹭的冒出了火苗,他往门后看了一眼,隔着三四米的距离,黑鸦鸦的急流似的鼠流们那一双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瞪得他头皮都麻了,他拿着一个纸包儿点上火,在鼠群冲到只有一两米的距离时丢到了门里一点的黄表纸和香烛上。 火势呼呼的起来了,老鼠军团们撒退不及,最前头的栽进了火里发出惨叫,空气里瞬间飘起了皮毛焦臭与肉香的气味。何洛在外头都闻到了,大喊:“秃毛熊,你在屋里偷偷放火烤肉了?” 毛珌琫不理会师兄,扒拉出被埋的人,将他往自己肩上一架,几乎是半拖半抱的冲出屋。 浓烟和火焰追着他屁股从人家铺子里钻出来,就连茶楼上观望的人都道不好。 不用唐四爷吩咐,副官就组织士兵们快去找水来救火,省城这一带是老建筑,基本都是木房子,一燃起来可不得了,一条街都可能给烧光。 这里的动静连拒不开门接受检查和劝离的静福寺都听到了,门后守着的小沙弥赶紧将火事告诉了主持。 主持这下也顾不得继续坚持了,喊寺僧们:“快,别处救火来不及,快开门,让那些兵用寺院里的池塘水!” 何洛眼睁睁看着师弟一阵风似的带着人跑了,回头一看铺子,吓了一大跳,发狠的往奄奄一息的怪物脑袋上一剑接一剑的砍,直砍得对方动也不动如堆死物,这才想起来,从怀里摸出一根长红绳将怪物一绑,剑一收加入了灭火大军。 里头的老鼠烧死了不少,但这些鼠已经被人控制,后头的仍旧不畏死的往火里冲,带起一路的火苗把前来救火的士兵吓得赶紧让道,何洛上前瞅准了就是一脚。 看到有人灭火鼠,其他人也不怠慢,端起水就往里泼。 火光大约刺激了对伍三思开了仇杀的怪物,它再次将身体狠狠压缩起来弹起,像枚炮弹般袭向伍三思脑袋。 伍三思虚弱得很,眼下又是强撑着在对付这个力大又难缠的怪物,眼看避开是来不及了,手里铜钱剑再次握紧,从虚影当中寻找怪物身上黑刺之间的空隙。 这怪物将将要撞上之际猛的身体如同吹气,大涨,全身的刺嗖嗖的弹出来,伍三思一剑砍下,结果这怪物竟不躲不避,硬生生的接了这一剑,被砍的地方迅速焦黑,它却没有停下膨胀之势,身体仍在胀大,眼看着就从一根大刺柱子胀成了一个小圆形,它仍未停下势头,身体还在外鼓,竟有要把自己胀成一个鼓似的。 土褐色的糙皮肤因为撑开,越来越薄,渐渐竟有透明之状,伍三思离得近,隔着刺和变薄撑开的皮肤,隐隐都能看到这怪物的体内。 他不晓得怪物要做么子,但心头生出一股不能忽视的重大危机感,手下越发的下狠手砍向怪物的皮肤,同时他的影子似乎也查觉到了威胁,突然的变大,在碎石乱土中飞快的延伸窜动,接近怪物在地面的那一小团黑影。 怪物迅速胀成了一个球,像全身长满刺的河豚,下一秒就可能受不住膨胀而炸开,伍三思心头的危机感越来越浓,眼看着剑砍竟然仿佛对这怪物产生不了伤害似的无用,也顾不得了,拔腿便跑,一边跑一边对跑来救火的士兵群喊:“快离开!这边的怪物怕是要自爆!” 一众接近的士兵们闻言下意识抬头看去,就看到临空胀得像个巨大刺球的怪物身上的刺飞弹出来射向四面八方。 “快……”一个士兵大喊,才喊出一个字声音就小了下去。“躲……” 伍三思回头一看,被撑得发亮发透的怪物球像是忽然被弄了个口子泄了气,眼睁睁的瞬间就像被抽干了成了一堆干皮掉在了地上,那些弹出来的刺也并没有力道,飞出一点距离就全数掉落了。 见此情形,伍三思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上的汗,道:“莫得事了,快救火。” 他脸色不好,唐管家也不晓得之前躲在哪里,这会又神出鬼没的出现在他面前,让人上前来扶他,伍三思摆摆手,并不让人碰触,只道自己还走得动,拿着铜钱剑高一脚低一脚的跟在唐管家身后离开。 在他身后,忙着救火的士兵们并没有看到地上一道拖得长长的像蛇一样的黑影嗖嗖的缩回到伍三思的影子里。 他累极了,也虚弱得眼前发黑,却是强撑着,直走到一辆小汽车面前,刚抬腿坐上去,就看到小徒弟隔着一辆车的距离将他从铺子里救出来的人往车里塞,塞好了对司机说了句话就匆匆往火场那边跑。 这两臭小子,平时口不对心爱抬杠打架,关键时候还是有点同门友爱的。 伍三思笑了下,再一眼看到隔壁车前滕咒阿婆他们走近了,便招手喊银霜。 直等到面前,伍三思才发现小姑娘抱着花竟然在微微发抖。 他以为银霜是叫怪物和起火给吓住,不由得艰难的往里头挪了挪,招呼银霜:“四爷让你们离开?来,你跟我坐一个车。” 银霜咬着嘴看看火光冲天而起的铺子,又看一眼伍三思,小声道:“三叔……那里头……是不是还有怪物?大哥和二哥怎么办?” 伍三思摇摇头:“我也不晓得……他两个应该能顶一阵子,实在不行……得相信四爷他们。” 银霜哦了一声,往伍三思身边靠近了一点。靠得近,伍三思有些模糊的眼睛才看清小姑娘的表情,似乎是在害怕。但那样子又似乎不是在害怕起火和怪物,而是在担心别的。 他不由得楞了一下,追问:“银霜,你怎么了?在怕么子?” 银霜似乎惊吓了一跳,身体大大弹起又坐下,犹豫着,最后还是开了口。 “刚刚走的那个车子……它一到街口,我放了蛊的猫狗就怕得乱窜,我的母蛊更是疯了一样咬我……” “三叔……我怕……” 她说着,因为恐惧抬起眼睛,想从伍三思这里找到安全,伍三思脸色顿时一变,但对上银霜浮上眼泪的眼睛,硬生生的咬住了牙,因此显得脸色格外怪异。 他将银霜的肩膀抱住,安慰的拍了几下,抓起她拿着母蛊的手来看,已经鲜血淋漓,伍三思急道一声:“别怕,三叔在。”马上抬头喊司机停车。 “快,”伍三思对司机道:“快让四爷派人拦住刚才的车!车上的人并不是受伤的百姓,只怕就是我们要找的日本人!” 第232章 逃脱 唐四爷坐镇楼上观望着火势的控制,听到司机的急报,惊得一拍桌子站起来:“快追!” 唐管家道:“已经派了一队人手去追了,但那个人要是那么厉害,只怕我们会晚了一步。” “他娘的!”唐四爷扯了军帽一把甩在桌上,烦躁的点了只烟,但没有抽,而是捏在手里。“全城下封锁,各个路口都加强戒备,不管哪个的车子都给我搜!就是天王老子要甩脸子,让他到老子面前来甩,老子给他受着!” 他正说着,伍三思带着银霜和毛珌琫噔噔的上楼来,伍三思道:“四爷莫急,人是珌琫从火场铺子里救出来的,他有印象对方长啥样,画出来后你让人带着画全城搜查,找出来的机会大蛮多。” 毛珌琫有些内疚,他救人心急,并没有发觉不对劲,反而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居然被对方做了个小手脚,还好银霜一接近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由得她用植蛊将体内的小蛊虫压制住了,画完了画,还得去找滕咒阿婆和苗老爷子他们,看想办法将这个蛊不伤身的取出来。 别看大个子显得粗手笨脚,但画起画来却很是厉害,三两下便用线条勾出了对方的样子:一张精瘦脸,单眼皮,眼睑下搭着,人看着郁郁寡欢的样子,年纪大约五十多岁,留了八字胡。 毛珌琫画的时候副官知机的去各个队伍里问有莫得会画画的,他这儿画成了三张,刘副官就带了几个人上来帮忙,几人分头开工,不一会儿便画出几十张。唐四爷赶紧让人分发下去。 人刚带着画走下楼,外头就起了喧嚣,唐四爷跟伍三思探头一看,起火的铺子外头,救火的士兵们正顾不得救火,都乱躲乱窜好几个从火里冲出来的身影。 有远点儿的队长和士兵发现了不对,一边拉枪栓一边喊:“让开让开,莫挡着我们毙了他!” 冲出来的有四个人,因为混身裹着大火,根本看不清长相,就连何洛都不好近前硬碰硬,他跟士兵们发狠跑开让出空隙来,马浚生跟另外几个队长都瞅到了这个机会,齐声喊:“开火!” 哒哒的密集枪响响了很短一会,这些起火的人好像没长耳朵似的不懂避开,追着逃避的士兵们扑,因为害怕误伤自己人,马浚生等人又让人停了枪。 何洛夺过一个士兵的枪,挽了个花喊:“用刺刀,都别跑了,我们合力用刺刀对付他们!” 他们正救着火呢,没想到从铺子里头突然冲出来四个人,直接就往他们身上扑,事出突然,救火的士兵们这才莫有反应过来,现在被这么一提醒,很多人回过神,解下枪就反扑上去。 这几人力气极大,打斗也莫得章法,唐家军上阵杀敌次数不少,有经验的多,很快几个人就用刺刀将四人扎实了顶住隔出距离又不让他们挣脱,其他的士兵们就从一旁开枪的开枪下刀的下刀。 原本还让人害怕的火人着了火身体本来就支持不住多久,又叫近距离的爆了头,当即死得不能再死。 有人提着水冲上来往尸体上泼,滋滋的把火灭了地上已经只有四具烧得蜷起来的焦尸,面目全非,马浚生让人弄出提架来要把人抬回去解剖,有个队长嗤笑一声:“都烧成这副鬼德性了,脑袋也有三个给打烂,还费么子力气往回拉?多费一到手脚,纯粹浪费时间。” 马浚生倒不这样认为,微微笑一下道:“王队长说得不错,只是我们军情处讲究从细微处发现任何不对劲,按理讲起火有一定的时间,这四个人怎么刚起火时不冲出来?非要等得烟子薰死人了才往外冲?他们是不是四爷要找的日本间谍?这些我们都不敢保证不是,所以弄回去研究一下,说不定就会有么子发现。浪费时间,总比线索摆在面前而被自己粗心放过要好。” “军情处了不起?军情处的情报还不是我们收来的?这点子明显就莫得事找事的活儿也亏你想得出来。年轻人,我劝你一句,做人哪,要谦虚,该听别个意见的时候就只要用到耳朵就好。” 王队长被马浚生不轻不重刺了一下,老脸微微变色,顿时不乐意了,手一挥:“还站着干么子?呷干饭啊?还不快点子继续救火?” 他不管不问,拉着自己的人马又回去救火了,马浚生的小队看着他们离开,也觉得自己队长有点子小题大作,但还是找了东西来将四具焦尸给装上了抬走。 火势已经控制住,扑灭就是时间的问题,唐四爷算是微微松了口气,复又担心起逃脱的那个日本人。 老实讲,唐四爷愤怒是愤怒,但佩服也还佩服。 这个日本人很厉害,敢在突然严查的时候一感觉不对马上就想到了这个趁乱假扮百姓混出重重封锁的街道的办法。从他出现、发出求救的声音来看,只怕当时他就趁着大师兄跟怪物打斗的空隙不为人知的溜到铺子里,将杂物和货架往自己身上倒砸来掩盖自己的行踪。等到感觉自己制造控制的怪物不敌时就发出声音来吸引大师兄过去。 仔细想想,当时他发声,只怕还有一个目的,可能就是想偷袭,将大师兄一击必杀后再实行混水摸鱼来个金蝉脱壳,然而莫有想到二师兄会跑进去帮忙,考虑大局瞬间放弃了杀人的计划,转而专心第二步行动。 这要多细的心思,多大的胆量,才敢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进行这么缜密的计划,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识破,可这个日本人将人性和人心分析利用得极为透彻,连环境与人下意识的每一步都算计好了,这个人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潜伏了不知多久,唐四爷闭了闭眼,不敢深想。 细思,极恐。 所以不管付出多大代价,这样的人,一定要或抓或枪毙了,决不允许他逍遥在外! 伍三思显然也这样觉得,他眼看着下头的场面被控制,想了想道:“银霜的蛊对这个人反应很大,依我看光有画相也不够,要是那人懂变装变容,逃脱的机会非常大,不如我带着银霜坐着车全城巡回感应着实施追捕,银霜的蛊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另外,还可以让滕咒阿婆和苗氏祖孙也来帮忙。” 唐四爷马上让副官接手这里的事务,自己则亲自跟着伍三思和银霜坐上了车去全城寻找这个日本人。 正如他们猜测的,司机接到被毛珌琫扶上车的那个脉象古怪,像身体虚到极点生了大病的老头,因着对方病得仿佛随时要断气的样子,一点防备也没有,反而当真以为病重,几乎是全力踩着油门往医院开。 车上除了司机,副驾上还坐着一个端枪的士兵,两个人全神贯注着周遭环境和人群车流,哪里发现出了街口后后座里横躺着的老头睁开了眼睛。 他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估算了一下,确实已经离开了那个小铺子很远了,这才嘴角带了点笑,缓缓坐起来。 前头副座的士兵伸头在外喊“让让让让!军情紧急,都给我让让!”喊得行人车流让出道,这才缩回身子,屁股一落座,脖子上突然一冰,像被一双鬼手给掐住了。 这士兵大骇,抬手就去抠脖子上的鬼手,然而一阵骨响与剧痛从脖子上传达到他脑袋顶,他眼前一黑,就被扭断了脖子。 开车的士兵大惊,方向盘一抖,车子在路上吱呀儿拐出个大S,擦着旁边的几辆小车过去,眼看就要撞上一辆人力车,吓得那人力车夫撒开脚丫子狂奔,车上的客人脸都吓白了,还好没有被撞上,只车尾被挂了一下,算是逃出了生天。 他们是保下了命,司机却没能。后座的日本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唐四爷心念念要找出来的在湘日本人幕后头领佐佐木。他解决了副驾上的人,开车的士兵却没有同样对待,而是隔空一弹指。 踩着急刹停下车的士兵正要解枪,动作忽然一停顿,人就不动了。 佐佐木并不着急,而是躬身在后头继续躺下,手在自己脸上这里那里细碎的摸捏,不一会儿整个人就换了个样儿。 脸还是那张脸,可下垂的眼睑翻上去了,眼下的水肿也消失不见,脸像鼓起了一点气长出了一层肉,看起来饱满很多,因此撑得脸上的皱纹也少了不小,同时因为睁开了眼睛,眼睛清明,哪有之前垂垂濒死之态?整个人并未大变样,但却绝对不会让人将他与画像上的人物联想起来。 被撞的车辆有有钱人家的,见撞自己的车子突然拐了大弯后停了下来,气愤了追上来,老板带着人走过来,一脚踢到车门上骂:“瞎了你的鬼眼啰,何滴开车的?敢撞老子?你晓得老子是哪个不啰?” 骂着还弯腰想敲车窗玻璃,就隔着玻璃看到司机浑身上下在打摆子,眼珠子疯狂的翻动着,一会儿现眼瞳一会儿现眼白,现出眼白的时候上头布满了红细丝一样的东西在游动。 这老板看个清楚,吓得心里发毛,又怕在人前丢了脸,赶紧虚张声势的再踢一脚门道:“算了,老子大度,今天放你一马,以后可莫落到老子手里来。” 骂完瞪一眼手下:“看么子看?还不快滚?” 说着自己抬腿就走,唬得手下在后头跟着直嘀咕:老板怎么走像是动跑的? 第233章 失控边缘 载着日本人的车子再次开动起来,只是速度没有那样的快,而且并不躲避行人车辆,惹来一片大骂。 唐四爷的命令下得及时,这车跑出了四个街后,佐佐木发现街上巡逻的队伍更加密集了,并且搬动着沙袋和铁丝缠的木扎子在街口设障,他只寻思了一下就明白是在找自己的,不由得冷笑一声,嘴里念出一段并非日语也非湘郡语言的古怪文字,司机将方向盘一打,便滋溜着拐进了一条窄巷。 湘郡大,大街小巷密集,这司机七拐八拐,拐到一处没有人的全是墙的巷口子时停了下来,他下车将死了的士兵丢弃到巷子里,随后大摇大摆的离开。 佐佐木气质大变,开车的士兵已经被他用蛊虫化成了尸人只听他摆布,眼看到了第一个路口,端枪的士兵一边示意一边高喊:“停车,接受检查!” 他控制着司机慢慢停下车子,士兵来到窗边一看,里头的是个平民穿着的中年人跟同样唐家军穿着的还背着枪的士兵,问道:“哪来的?往哪去?” 开车的尸人嘴一张一合:“奉少帅命令,送这位先生去医院。” “哪受伤了?” “给四爷上茶水点心时外头突然地龙翻身,从楼梯上滚下来身上摔伤了。” 为了应证尸人的话,佐佐木配合的卷起衣袖给人看伤。 他对自己下手狠,身上确实全是货架子的砸伤划伤,因此检查的士兵只狐疑的仔细打量过后没有再说什么。 士兵拿着画像瞄着二人对照了一番,确认人与画并不一样,又听另外的士兵说车子并没其他人躲藏,这才搬开了障碍物挥手让车通行。 车子开动,经过封锁线的缺口时,佐佐木看似摇窗关上,右手却在窗户关上前往外头最近的一个士兵方向一弹。 他这车子开出了四五米,透过两侧的后视镜,佐佐木看到那士兵突然颤抖着倒下,其他士兵吓了一跳,有人弯腰去拍他脸问怎么了,有人想扶他起来。 随着这一幕越离越远,佐佐木满意的笑了。 他家祖上自斗法输给盛名一时的安倍世家不得不双手奉上家族秘传后,举族皆觉得佐佐木家再无传承,男女老少都剖腹自杀,只有一位祖先心怀不甘与怨恨,对天发誓必报此血仇夺回秘术让佐佐木家传承下去,忍辱负重的远渡重洋来到华夏定居,就是想从各种奇巧技能发达的华夏学到更厉害、比安倍家更厉害的秘技,再结合佐佐木家的药术研究出新的、无人能超越的秘术出来。 经过几百年的时间和时代的更迭,佐佐木家的香火延续了下来,并且在战乱之机了解到了江湖门派,这让先人看到了希望,开始大量密掳女子生下后代,培养他们从小接触江湖人。 佐佐木家是成功的,经过了好些代家主的研究,最终锁定了蛊门这个方向,而上一代蛊虫的有所发现也确实让佐佐木的父亲成功的在皇家面前露了脸,通过蛊虫、将华夏的军阀们改造成只听他们指挥的尸人大军,如此一来攻克占领整个华夏,都不用浪费他们大日本帝国的一兵一卒的疯狂计划虽然被皇家否决,却被野心勃勃的总理大臣看中,秘密支持着佐佐木家族将这个计划展开实行。 现在,虽然还不完善,但也离成功不远了,他佐佐木寅六郎至少在无数的实验后终于确保有两起实验品成功的融合成功,是时候进行稍大面积的人体实验了。 想到这里,佐佐木咧开嘴,无声但疯狂的大笑起来。一双小眼射出骇人又狂热的光芒。 ——安倍世家算什么!只要他的蛊虫成功,他佐佐木将要代替天皇,成为日本新一代的最高贵存在! 随着载着佐佐木乘坐的小汽车的通过,一个关卡、两个关卡、三个关卡,一路五个关卡的士兵们在不知不觉间被下了蛊,而这些蛊又迅速断裂成无数细丝,感染接触先中蛊的士兵的人。 中蛊的士兵先是倒地抽搐,口吐白沫,随后肌肉下像有活物飞快的窜动,眼珠子翻动得厉害,接着眼白上开始出现红色的像血丝一样的细丝。 在反应平静下来后脸色开始变青白,肌肉也像失去水份变得僵硬、长毛,最明显的是指甲开始长长,随之而来的,是突然翻身起来袭击自己身边的人。 一些老兵油子反应很快,发现不对马上拉栓举枪大喝:“快离开他周围!” 事出突然,被偷袭成功的好几例,这几个关卡一时间混乱起来,有目击到的行人惊恐的大喊杀人了,坐在小车里等检查的等看到人群暴乱,打听清楚是么子回事,急得喊司机赶紧调车头,车堵起来开不动,便弃了车逃命,不一时后头就传来了嘶吼声和枪响,顿时让街上乱得更凶。 “疏散人群!”几个关卡的领头人都涨红了脸大声嘶吼。“快叫支援,让受伤的弟兄下去,集中火力打,他们已经不是咱们兄弟了,都他娘的开枪,不能让他近身过来!” 伍三思他们的车远远的还不到第一个关卡就被堵住了,眼看车两侧的人流惊恐乱奔,几人心道不好,忙从车上下来,迎着人群逆流吃力的向前迈进。 他们才走了一点路,银霜就被人大力撞了好几下,因为抱着花,磕在身上痛得很还差点摔倒,还好伍三思感觉不对大力死死拉住她,才没叫人将两人冲散。 “鸣枪!鸣枪让人让开路我们才好过去!” 伍三思对唐四爷大吼,密集的人流将唐四爷都冲得快不见了踪影,但好歹在尖叫混乱中听到了这句话,唐四爷拔出盒子枪,对天就是一扣扳机。 巨大的枪响产生了镇慑作用,原本拥挤争夺的人群静了下来。 伍三思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运上了内家劲道大喊:“唐家军在此,都让出路让我们去前头解决问题!” “大家都让让!” 唐家军三个字的作用还是很大的,他这么一用内力大喊很多人听了个分明,当下交头接耳的喊着唐家军来了,人群一个传一个,倒也真的镇定下来让开了路。 后头还在拥挤想逃命的人看到前头的人让路,虽然不晓得发生么子,但也受了带动,拉着人问怎么了,自己也让开到一边。 跟车的一队士兵马上跑步前进,唐四爷和伍三思缀在后头跟上,不大一会儿就看到了用刺刀在围杀中间一身血已经看不出模样的尸人。 尸人已经不止一个,事发得太突然,所有人对这蛊虫又全然无知,等发觉不对,已经有十一人被感染,同样的尸化或变成古怪的模样死去。 “都退开!”唐四爷看到自己的兵损伤如此巨大直接气红了眼,他大吼:“都他娘的退开!” “用火攻!” 伍三思急道。 场中已经变化的尸人看起来和在关府遇到的很像,关府那位极为棘手,最后还是借助了关大先生在秘道里设的怪火和秘道才将它封住,眼下情况紧急,虽然不晓得普通的火起不起作用,但眼下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试,故而伍三思毫不犹豫的提出来。 一群士兵们拉着铁丝网冲上去换下斗得精疲力尽的兄弟们,尸人们的力气极大,差点儿手扯着网一挥动就将士兵们挥出去,后头的兵见状赶紧扑上去施力,唐四爷跟着十来人划着火柴点木扎子。 这边火点起来,那边想方设法拖住尸人的士兵们则齐齐施力将尸人们往火堆那边拖。 银霜一拉伍三思:“三叔,尸人力气大,我再试试下蛊跟尸人体内的蛊斗,只要能挣得一会儿时间,我想我能做得到。” 唐四爷是很喜欢这个小姑娘的,聪明又大方,又特别乖甜,他爹要认干女儿,他是同意的,一听这话就有点犹豫:“太危险,你一个小姑娘……” 伍三思打断唐四爷的犹豫:“她可是个有本事的小姑娘,四爷别担心,肯定不会有事的。” 既然未来师父这样讲了,唐四爷也不婆妈,拿着枪杀气腾腾的跟在二人后头往尸人靠近。 银霜并没有靠得很近,而是隔了三米左右迅速从花茎叶子上点一下,再将手指往尸人的方向用力弹。 在场的士兵们先还莫名其妙,想不通这样的地方怎么会出现个小姑娘和少年,接下来的一幕更叫他们惊讶,因为小姑娘弹手过后他们困住的尸人居然突然又激烈的抽搐起来,像得了羊癫痫似的,身上的那层黑毛一会儿缩短一会儿变长,也不挣扎了,倒在地上失了力,被他们发狠拖动着速度加快了很多。 有士兵更机灵,一看这刚才凶性大发模样大变的兄弟这会儿好对付,再听到唐四爷大喝一声烧死他们,顾不得兄弟情谊,干脆的抽出木条跑近来就将火往尸人身上点。 火一沾尸人的毛发皮肤,蓬的发出一声响,火焰冲得老高,尸人更是一弹而起,发出凄厉的嘶吼,挥舞着乱跑乱滚,吓得困住他的众人差点松开铁丝网。 唐四爷赶紧喊人将他困住别跑远了,一眨不眨的盯着火里的尸人,眼看着他们烧了好一阵,膨胀巨大的身体才慢慢缩了水,渐渐的动作也缓慢下来。 两大一小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有用。 第234章 对上 几乎用最快的速度,士兵们带着用火烧的消息往各个关卡传递过去。 滕咒阿婆跟苗氏祖孙都是分别行动,因为阿婆眼睛不好,扈老十挂心着找了过来,正好他陪着滕咒阿婆。 也是滕咒阿婆运气,去的关卡是佐佐木并未乘坐的那辆通过之处,风平浪静得很,母子两个正说着话,听到传来的消息不由得大吃一惊,滕咒阿婆拍住扈老十的肩膀,严肃道:“老十,快,让你兄弟都跑起来,帮忙将这车子和人找出来,否则何止唐家军,老百姓都会有大麻烦。” 没有人比一个蛊师更能了解蛊师的恐怖,尤其对头弄出来的那种蛊古怪又会自动繁殖,要是让他逃了出去,只怕整个省城都要变成恐怖的蛊地。 蛊,始出于巫,其祸史上追溯得久远的,是汉朝时期的巫蛊,牵连致死者达十万余,自那之后总有蛊祸发生,因此巫之一道被严格控制,随着时代更迭,一些分支慢慢消失于野,到了近代,毒蛊则渐渐声明鹊起,蛊师,就是毒蛊一支,知之者莫不畏避三尺,所以这也是蛊师除了山中制蛊材料众多又喜居山中的另一个原因。 绝对不能让这人逃了! 扈老十见阿婆神色是从来不曾见过的严肃,虽不知后果到底会如何严重,但也感觉出不对,他赶紧喊自己的兄弟,让他将有可怕的蛊师欲在省城放蛊的消息并画像传回盗门。 范十九爷时时刻刻关注着唐四爷的举动,静福寺那片儿发生的事他第一时间就知晓了,顿时心里生出心惊肉跳的不安:弟弟莫非已经遭了毒手? 他远远的吊着唐四爷的车,也挑了家酒馆子在观望,因为楼层矮一些,故而发生的事并没能看到全面,但伍三思面对的怪物在空中翻身时他看了个满眼,脑袋里胡思乱想几乎停不下来,得知唐四爷派了画像找凶手,马上跟上去了关卡,从关卡那儿弄来了画像,让自己手下的兄弟们都打起了精神查找。 一时间全城风声鹤唳,所有的店面酒楼茶楼电影院戏院全被强行勒令关门,在家的都封门闭户,在外的行人全都集中起来一个一个搜身查眼盘问,百姓们不知出了么子事,但感觉到了紧张又凝滞的气氛,有人不满,高声吼了几声,士兵们冲上来就是几枪托砸晕了拖死狗一样的拖走,看到这一幕,有不满的百姓也老实如鹌鹑不敢出声了。 江湖上很快按画像发下了最高的悬赏令,配合着唐家军的全城检查,而此时的佐佐木早弃了车,指挥着尸人开车从另外一边离开,自己则走着走着,眼瞅着周围无人,溜进一户院子扯了件晒在外头的衣裳就走。 等走出那个巷子,佐佐木的长相气质又变了很多,头发被他中分,脸上的皱纹只剩下了法令纹和鱼尾纹,人显得更加年轻,并且手拢在袖里微微驼着背,整个人就跟时下的劳动人民没有区别。 他不时哈着气,眼看着一队队的士兵们将人赶到了一处,心头一紧,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在唐家军走过来的时候他瑟缩着,看起来胆小又害怕,不等士兵说就自己点头哈腰:“长官,我明白的,我自己走,我自己走。” 他说着走到人群队伍后头,这才发现队伍并不是人挤人站在一起,而是在士兵们的监视下每人隔着一定距离。就在佐佐木手指微动想换个姿势从袖子里抽出来的时候,老前头也不知道查出了什么,士兵们突然如临大敌,全都端枪对准了他们这一行列。 “刚才闯关卡的,给你个机会老实自己现在站出来!” 有队长大喊,佐佐木心头一跳,马上反应过来这里怕是有人查觉到了什么,他毫不犹豫的偷偷将右手从袖里抽出来,借着衣袖和左手的掩护,悄然往自己前边站的人身上连弹。 队伍里先是哗然,等听到队长的话都忍不住前后的看,看是哪个是让他们被扣下的罪魁祸首,就在前边有士兵跑过来之际,佐佐木前面的人突然身体疯狂的抖动着,倒在了地上。 “找到了!” “在这里!” “铁丝网罩住他放火烧!” 唐家军们很快分成几列,一列冲上去维持受到惊吓而四下散开想跑的群众,一列隔出一段空间出来方便另一列冲上前将这个倒霉的人压制住放火烧死。 佐佐木混在惊恐叫着散开的人群里,简直如鱼入了水。 他利用几百年祖宗们对华夏毒蛊的研究,再加进自己对各种蛊虫的研究而培育出来的这种新蛊虽然弱点和寿命都很明显,数量也极稀少,但自动分裂繁殖这一点就足以在短时间进行大面积杀伤了。将仅剩的两条蛊虫再次神不知鬼不觉的甩到旁边撞过来的人身上,佐佐木隐藏在人群里露出一个疯狂又得意的笑。 愚蠢的华夏人们,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看看你们是如何被我操纵着步向灭亡的! 佐佐木越想越得意,忽然间嘴角的笑意凝固了,他猛的一转头,透过来回奔挤占据视野的人群看向了曾经队伍的前方。也不知是不是他心理作用,总感觉有两双锐利又冰冷的眼睛透过人群盯住了自己。 “抓住那个蓝衣裳的!他是主使!” 一个声音大喊着响起,让佐佐木回过神来,再次定睛一看,已经看到了奔跑的一老一年青,他们身后则跟着一群士兵,这下子佐佐木确信自己是真的被发现了。 他双眼如刀,阴毒的看向那一身黑衣的一老一年青。 两人皆瘦,肤色呈并不正常的青白死人,而且奔跑都看不出脸色有变化,但跑的步调并不大,下盘虚浮,要么是体虚,要么就是受过伤。 从出生记事开始就浸YIN华夏蛊术、并被自己的母亲手把手教导师如何养育毒蛊的佐佐木立刻看穿了来者的身份,是两个赶尸匠。 喊得好听是赶尸匠,叫得难听的则是尸蛊人,可不管哪个喊法都证明他们是蛊门的一支,而且是湘西,又或许是整个华夏最为神秘的蛊门传人。 佐佐木马上催动了人群中自己刚下了蛊发生反应的、正在尸变蛊毒尸人,但还未完全完成转变的活死人体内的蛊虫。 两个一前一后倒下本来正在翻白眼的活死人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他们弹得极高,超出了普通人的限制,像两只巨大的蛤蟆,对着恰好守在这边、跟着巡逻的队伍过来感应检查的苗氏祖孙。 蛊虫被疯狂的催动,两人在半空中肉眼可见的上身衣裳挣裂开,肌肉鼓胀起来,体表浮现出一层黑色。 被士兵们鸣枪赶着但不肯就范的人们一抬头看到了这一幕,不少人发出惊恐的尖叫,场面更加的混乱。 佐佐木趁着这一瞬间挡住了唐家军和那对赶尸匠的视线,迅速奔跑着挤眉弄眼两手在自己脸上扒弄,在再次一阵的枪响威胁示意后,他又变了一副容貌气质,并且重重的撞上了旁边经过的一个大汉肩膀。 大家都被这一系列事情弄得惊慌失措,这大汉也光顾着跑,被撞后只狠狠瞪了佐佐木一眼, 就看到撞自己的人居然倒了过来手压在胸前。大汉微微一呆,佐佐木就一拍自己胸口,像是受到了重击,一口小血没忍住,噗的喷在这大汉的衣襟上。 这大汉张嘴就要大骂,却感觉到胸前的衣裳突然间发起烫来,这烫意瞬间变得像高温的大火,马上就烧灼了胸口的皮肤,接着又是突然剧痛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接着一路咬开皮肉活生生钻进了自己体内。 大汉捂着胸弯下了腰,不过几秒时间他额头和身上汗水就如雨似的冒,那活物在胸腔里飞速的钻动,在大汉惊恐无比之中一口咬上了他的心脏。 大汉僵硬不动,他的脸色先是涨得通红,又退色成雪白,接着嘴唇发紫、发黑,在衣裳裤子的掩饰下,身体的皮肉生出一层细细的白毛。 苗氏祖孙没想到对方的蛊竟瞬间催发,控制着还有一丝神智的人攻击自己,他们晓得厉害,一边喊着士兵们人群们躲开不能让他们近身,一边让后头的人拿着铁丝网张开冲上前迎上这两个活死人。 军用的铁丝网上布满了扎口的余尖刺,又拉得长,这两个活死人未能扑中就叫士兵们在半路截住,数不清的铁丝尖刺扎进了他们身体,因为还有着活人的神智和生命,两个人都发出了惨叫,扎了刺的地方流出来的血液红红黑黑,带着隐隐变浓的腥臭味。 就在两人痛得惨叫喊救命时士兵们举着火把冲了上来,直接就将火把往两人身上砸,大火呼的腾空而起,瞬间将两人的救命声吞没。 苗氏祖孙神情紧张的注视着后头,他们能感觉到,有一个让他们身上的尸蛊都生出躁动不安与害怕的感觉的强大的蛊虫就在后方不远的人群里。 在关府呷了回大亏,苗家的人记仇护短得很,仇人就在眼前,他们两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过。尤其对方的蛊竟然能隐压苗家的尸蛊一筹,这更让苗老爷子和苗万里生出了不可让此人存在着、威胁到苗家生存的心思。 第235章 功亏一篑 苗氏祖孙都摸出了铜铃和一叠子黄符纸,越过两个起火的活死人追击佐佐木。 事实上苗老爷子二人并没有真的认出佐佐木,他们倚仗的是自己身上的尸蛊的反应,能让世上少有的尸蛊虫产生躁动的,苗家祖孙都认为对方肯定是母虫。母虫的威力不是一般的大,可不是子虫能比拟的,自然也会是蛊师自己亲自培养。 他二人一左一右极有默契的包抄,及到近了方看到尖叫溃散开的人群中心里孤零零站着的是个黑衣大汉。只是这大汉跟刚才的活死人一样,身上的毛发一会儿长出来,一会儿缩回体内,随着身躯的膨胀和收缩大汉的脸色早就发了青,两眼直勾勾的不眨也不动,苗老爷子跟苗万里与之对视一眼,心下俱是一惊。 这汉子的眼睛正中仍是黑瞳,但诡异的是黑瞳正中的黑色旁边还紧紧依附着一个极小的鲜红如血的小点,像极了重瞳,又像是有生命的另一个眼瞳,跟着身体的缩胀而缩胀,仿佛在呼吸着。他那张半张脸更是怪异,坑坑洼洼,有些地方现出了血肉,像被什么啃咬过,极为吓人。 苗万里反手,从后背衣领里抽出一个细长的长条。 那是一截食指粗细、长约半把宝剑的鞭子,一共九个节,通体呈青色转淡紫色,色泽透亮灵动,让人一见就心生喜爱。 铃铛一摇响,苗老爷子的黄符纸就先甩了出去,苗万里脚踩着奇异的节奏与方位,将手里的鞭子在空中抽出啪的脆响,舞成了一道浅浅的紫影,仿佛还带着一闪而过的隐约雷鸣之声直取大汉的咽喉。 这个法器是苗家的镇族之宝,世上可能就这么一件,炼制的方法除了苗家当家人谁也不知道,据说只要挨一鞭,活人都会抽成个半死,厉害霸道无比。 苗万里对自己的出手极有信心,这一鞭下去也确确实实的打在了大汉的身上,便是一向不动声色的苗万里此刻也不禁微微勾起嘴差点露出得意。然而他还没高兴起来,手感的不对提醒他鞭子抽中的可能只是个残影。 苗万里查觉不好,偏头矮身一点往前一窜,单鞭拦腰挥向身后,啪的像是抽中了东西,但并未听到惨叫声,心知怕只是撩到人家的衣边。 苗老爷子在另一侧看得清楚,孙子这一鞭发挥的是他十成的实力,眼看着自己的黄符纸也要沾上那大汉身,那大汉突然晃了晃,看着像是还在原地,但苗老爷子经年与尸为伍,也见识过一些奇人高人,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孙子这一击失了手。 这大汉在空气里留下一连串的残影,身体膨胀,只晃了一下就躲开了祖孙二人的攻击。 他已经完全没有了神智,张着嘴像哈巴狗似的流着口水,已经胀得皮肤透明发亮,能清楚看到里头的血管神经的大手不客气的就往苗万里脑袋上挥。 苗老爷子顿时脑袋里一空,心骤然提了起来。 好在苗万里反应也是极快,躲过了这一击,苗老爷子提起的心放下,结果看到大汉从孙儿背后探出手,手臂竟然瞬间伸长,指甲也像拉伸般暴涨袭向孙儿后脑勺,苗老爷子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 他解下背负在肩头的一个小包,这包应该并没有系实,只一抖就散开了,露出里头一卷黑色的细绳。 苗老爷子握着一抖,这黑绳就像被从沉睡中唤醒,抖如闪电从大汉背后突然袭击。 也许是感受到了危险,大汉居然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躲过了绳子,本来伸爪想抓,然而像是害怕与黑绳直接接触,指甲在快要沾到绳子时又猛的缩了回去。 苗老爷子这一出手解了苗万里背后生出的毛骨悚然之感。 他顺势而矮身,一个扫蹚腿直取大汉下盘,手里的鞭子舞成了扇花般笼罩住大汉的腰部以下。 上有黑绳如同灵蛇,下有紫鞭迅猛逼近,这大汉怪叫一声一个后空翻,双腿如装了弹簧跳起老高,一蹦就蹦出七八米远,正好落在一个大胆偷摸看热闹的百姓旁边。 这个市民大约也就十多岁,看样子穿着像是无所事事在街上从事恐吓靳索呷霸王餐的混混,他正看得起劲,被突然落在旁边的黑影给扎实吓了一大跳,正想拔腿就跑,脖子一痛,双脚就离了地,硬生生被长出白毛已经看不出人样儿、却倒像个烂脸猿猴似的怪人给提了起来。 这少年连惊吓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眼瞳里倒映着越放越大的一口带腐臭长得参差不齐的獠牙的嘴,脖子就被狠狠咬住。 这大汉咕嘟的急饮好几大口人血,在查觉那对烦人又叫自己忌惮的一老一年青攻击过来时抓着自己弄死的尸体当成大棒挥舞着迎上了黑绳和紫鞭。饶是挡下了黑绳,却是没躲过苗万里带着怒火的鞭子,被抽到的地方滋的焦黑发出臭味,这大汉也痛叫出声,声音非人,而像野兽。 被母蛊吞噬控制的大汉虽然厉害,但也许是因为离了蛊师控制的原因,虽然一开始一对二不落下风,但渐渐的显出了身体的僵硬,体型也失控的突然缩了水,苗氏祖孙都感觉到他的力竭,加紧了手下功夫,终于在毛珌琫赶来之际将这大汉捆了个结实。 毛珌琫赶到时就看到苗万里劈头盖脸的拿着紫鞭抽打着一个大汉,等走近一问抓到了真凶,苗老爷子道:“我们都上当了,这人要是蛊师,莫得可能只跟我们斗这么久的,只怕真正的蛊师晓得我们追来,故意舍了母蛊迷惑我们,他自己趁机跑了。” 直等抓到这大汉,苗老爷子才发觉哪里不对。 他青白的脸色更青了,像蒙了一层幽光,看得毛珌琫默默的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就是再傻,他也晓得,这怕是这位赶尸老前辈动怒的兆头。 趁乱捂着胸口跑出了老远的佐佐木在回头再没看到什么士兵后这才扶着墙壁慢慢放软了身体。 这一放松,压下去的气血就再次翻涌上来,佐佐木用衣袖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的血滴到地上,咳了好一阵后才虚弱的闭着眼滑到地上靠墙而坐。 他看似晕了过去,实际上咬着舌尖保持着三分清明,因为所在的巷子没有人烟,他坐了好一会儿这才慢腾腾的站直了,不前进反而后退,很快他就找到了一处稍高坡的小巷口。 就在他往巷口过去的时候,那巷子里忽然转出了几个人来。 这几人有穿着补丁衣裳的,也有衣裳整齐身上整洁的,人人手上拿着纸,佐佐森心下一凝提高了警惕,眼看着还隔着三四米的距离,这队人里左二那个瘦矮个人忽然眯起了眼直直看了过来。 佐佐木瞬间绷紧了身体以为自己被发现,但马上反应过来这只是那个人的眼神太过锐利的原故,他按捺着,畏畏缩缩的侧过身子让这队人先过,就在左二那人经过他的时候,佐佐木看到那人突然停在他面前对他笑了一下,像是调笑但又带着疑惑和警惕的道:“你身上有血味儿,可是受伤了?” 这下子佐佐木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里。 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这个年轻人速度很快的继续说道:“你的血里有毒甜,还有一丝腥和腐气,兄弟,哪儿的出身?我麻子怎么莫在省城见过你?” 他话音未落,其余的四人便散开成围势将佐佐木困住,几人都拿着画像明目张胆的和佐佐木比对,有人摇头,有人说对不上,但也有人补上一句:“脸嘛,耍戏法的可最会变了。” 这人说话虽然是湘郡调,但带着川腔。 佐佐木心道不好,额头隐隐急出了冷汗,但他毕竟老奸巨滑,在这种被人怀疑追问出身的时候居然还稳得住,嗫嚅的道:“几位兄台高台贵手,我、我就是跟我家掌柜的过来进货的,哪晓得遇上了封城,已经困了好久,莫想到刚才出来买个油条包子,就被赶着排队做检查……我身上就只有这么多钱了,钱在掌柜的那里,他看着不对先跑了……” 几个人互相看一眼,又看着佐佐木掏出来的旧小布袋,问话的年轻人不置可否,并没有伸手去接装钱的袋子,而是勾着手指:“这口音,晋西省的?我们哥几个可看不上你这点钱,你老实抻脸过来给我们看清楚,看清楚了就让你走。” 佐佐木不由得垂下眼掩去了差点没忍住的狠毒。 几个人见他往墙背缩,使个眼色各自暗中警惕了就要围上去。 就在他们逼近了几步时,佐佐木抬起头来,伸手自己在自己脸上一抠。 他用力很大,表情是又害怕又愤怒又惶恐不安和一丝绝对,手下不对自己留情,左脸上顿时浮现了四条血印,随即很快渗出了鲜血。 血一出来,问话的年轻人脸色大变,高喊:“退后!他有毒!” 然而晚了一步,佐佐木变脸似的露出狩猎者的笑,抹着血就往几人身上弹抹。 几个江湖人速度快,但佐佐木更快,一见逼退众人,他也不想着逃跑,反而摸出洋火划燃就往自己手指上的血里点。 细小的火苗腾空而起,大白天的居然是幽幽的冰蓝色,空气里瞬间一阵异香。 几个江湖人正掏家伙的掏家伙,扑上去的扑上去,忽然猝不及防这一下,想闭气也多少有点晚,各自都有吸入极少的一点烟子,立马头就晕晕沉沉。 他们也是厉害,晓得碰上了硬茬子,一个年轻人掏出一个小小的东西往佐佐木这边一丢,佐佐木本想用自己的毒血毒晕这几人控制住他们为自己所用,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快,他掏了一只母蛊放到那大汉身上时就是自伤自身,损虚得厉害,眼下即使知道这几人怕是用了障眼的迷烟也莫得办法追将上去,只好骂了一句八嗄后侧耳听着周围一片安静了,自己也迅速的撤离了此地。 第236章 命不该绝 唐四爷得到消息赶过来后得知追查的真凶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金蝉脱壳远遁而去,气得没吐出血来,好在那五个江湖人见到了佐佐木的长相,因此画师们再次调整了所谓的桂军潜伏在湘郡进行恐怖破坏活动的残党头目的长相,画了一批又一批让士兵们成叠儿拿在手里往家家户户调查分发。 而在此时,成了尸人的司机也在另一处地方闹出事来,一时间各种猜测和谣言使得整个湘郡再次陷入人心惶惶一片恐慌当中,政府与警察局的人都忙得焦头烂额,个个在心里大骂唐四爷的不地道,又不敢表露出不满,不得不卯足了劲儿配合着唐家军的行动,就在人心浮动的时候,三个对于唐系军阀们来说的好消息传了回来。 一个是西南战线最重要的夫夷县不仅守住,还大大偷袭了桂军的两个囤粮兵地点;二是桂系不断接到国党政府施压,只能迫于压力停战,临时接受国党特派员的调查;三是李品仙那位小诸葛带着人马还有半天就能到省城了。 唐生智摸着脑袋可乐了:“整个湘郡现在恐慌一片,这三个好消息倒是来得及时,要么不来,要么一来凑堆儿,得,赶紧让人把消息都放出去安抚一下躁动的人心。” 有唐家军队推动,这三个好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飞向了湘郡并全国各地,慢的,就连湘郡偏僻乡下大山脚的村子都只花了两天功就听到了。 然而传得再快也传不进回龙沟的山里,关大先生等人被山魈赶着丢下了深渊,大约是觉得他们必死无疑,这些山魈们在渊边扭来跳去好一会儿这才又抬着瞎了眼的山神往更深更险峭的深山里走,只是原本都对山神唯命是从的山魈群里,渐渐的有几只望着山神庞大的身躯眼睛里露出饿极时看到食物的那种眼神。 山神已经瞎了,瞎了的老虎再大,也让它们看到了反抗的希望。 远远吊在后头跟来的莫响马和唐氏弟子们两队人马眼看着关大先生他们被推下深渊,本来还以为能跟在后头捡漏子,谁都没想到山魈山神的报复心这么大且残忍,一时间两路人马都沉默了,但又不死心,各自派出人去渊边打探,过了好一阵才听到回来的人摇头说起深渊。 那就是个巨大的天堑,根本看不到底,虽然天色已经放亮了能看得很清楚,但那深渊里布满雾气,叫人瞧不出它里头的模样,丢了石头下去也久久听不到回响。而且他们想办法在渊边走了一走,也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可能攀沿渡过深渊去到对面山体的路子。 “他们那些人,肯定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探查的人最后总结道。 莫响马那队儿啧啧的道:“这人都死了,还讲莫子捡漏子?白跑了这一番莫得意思,呷饭呷饭,呷完了我们打倒回府,该散的散,该干嘛的干嘛去,郭少爷,您可莫忘记给我们的酬金。” 郭少爷没发话,只看向万老爷。 万老爷冷笑一声,骂了句:“眼皮子浅的东西,难怪一辈子只能窝在山里当个抢匪啰啰。” 这话可真不客气,就是莫响马这个头子脸色都有点不好看,万老爷可不理他们,自顾自的道:“你们要走就走,我觉得这山里头有意思,等下子准备过去再看看。” 他是攀山老手,说出山里头有意思的话,应该是发现了点子莫子,这下子叫着要走的人犹豫了,眼看没人出声了,莫响马出来打圆场:“万老爷可是老行家,既然觉得这里有意思,我们都是一队的人物,哪能抛下你一个先走?反正看下也莫得么子,咱们也不差时间,来来来,都寻个安全的地方先呷饭,呷好了一块儿过去瞅瞅看。” 郭年轻点头,万老爷嗤笑一下也不开口再刺人了,算是默认了这个提议。 他们这头掏出冰冷的干粮和竹水筒呷着早饭,隔了近三里地的深渊旁边,唐家弟子却是全副武装,手脚套了野兽铁爪子一样的东西,腰上绑了绳索,一头绑在了深渊边上的树上石上,三个弟子被其余的同胞们拉着绳儿慢慢小心的往深渊里头放。 唐门出来的人物做出来的绳子也不是一般的绳儿,看着细,但仔细看却会发现全是铜铁所制,工艺极其精巧,看似细得只有一根筷子粗细,但承重力显然极大,唐氏的弟子们也艺高人胆大,一边抓着这种灵活柔软像皮革似的链绳一边往后跳着嗖的往下落,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眼看着就要撞上深渊石壁,双脚瞅准时机蹬上石壁,使力让自己再次往后荡起,抓绳的力道同时一松,人就又往下滑落一大截。 唐家的人心还细,下去的弟子因为不明渊底情况,为防止那些雾气有毒,还弄出了一种全薄铁制的面具套在头上,眼睛、鼻子处安了巧妙无比的机关,从外头看,这头盔是一体的,但戴着它的人却可以自由的呼吸,并透过一种细如发丝织就的超级薄,像稀细纱一样的铁片儿看外头。 这头盔看着古怪,嘴巴的地方则突起一个小圆,有个弟子滑下一段后望着上头喊话:“下边太黑,看不到底,边上的石壁微湿,长有青苔藓医蕨类,但莫得树木,有些滑脚,另外不平整,冒冒然掉下来有可能会撞到一些突起的石头。” 按理,他喊话上边的人听不见的,但他的声音不仅大,还在深渊里回响,不但旁边不远处的同伴听得清清楚楚,就是三四十米上方的渊边的同伴们也听得清清楚楚。 唐三唐四让小辈们跟他们讲:“注意安全,一但发现不对就上来。” 唐家弟子们抢在莫响马他们前头到了关大先生等被推下去的地方展开了探查,渊口处没有雾,直等他们几人下到了近六十米的时候,周围才渐渐飘散着一层淡纱似的雾气。 唐家人谨慎得很,并没有冒冒然就接触这些雾气,而是掏出一个细长的小铁筒伸进雾里,过了一小会儿将小铁筒抽上来检查。 小铁筒打磨得很亮光,呈银色,然而筒头那截呈现出一种非常浅的绿色。几个唐家弟子顿时一肃,拉了拉链绳,上边守着的人得到信号,赶紧费力拉扯他们上去。 “下头的雾有毒。” 几人一上去就赶紧将小铁筒展示给家族同胞们看。有了光线,这种绿色居然在光下幽幽闪亮划过一道幽光,然后像被蒸发似的渐渐消褪至不见,不一会儿筒身就恢复了原色,只把唐家人看得凝重不已。 几个年轻的都看向唐三唐四,但他二人眉头紧皱,都摇头:“这种毒真奇怪,唐家毒典那么多,倒是从来莫有听说过遇光就消的毒气,也不晓得到底厉害不厉害。” 不管毒不毒,至少这渊深不见底,下头还有毒雾,旁边的石壁还不规则有突起的石头,关大先生他们几人只怕是真的尸骨无存了。 唐三唐四迎着小辈们等决定的眼神,兄弟两沉吟了一下挥手道:“深不见底,只怕他们已经摔成了肉泥,我们已经没有留下的必要,倒是关府值得一探,毕竟关大先生还有个崽在。” “走,我们回省城。” 唐家的子弟迅速撤了个一干二净,临走时他们兄弟一早就带在身边的两个后辈想着白跑一趟心里有不平,两人捡了较大的石头丢下深渊这才追上队伍离开。 两块坠落的无辜的石头咻的垂直而下,钻进雾气里,越往下,雾就越浓、粘、稠,到最后简直像是一层熬透的浓绿的汤汁,石头的速度也被阻得缓慢了一丝,但并没有停下,而是钻破了这层汤汁的最底部,又往下落了二三十米的深度后突然被空中不知何时张开的巨大的藤蔓网给接住,滚弹了两下后掉进一个空隙,又自由落体到下方五六米高度后的另一张藤蔓网上,一颗这才卡在两个藤和叶之间不动了。 这些藤蔓缠得密密麻麻,枯藤与绿翠鲜活的新蔓交织在一起,底部垂着如丝绦一样的藤根,它们悬垂着又轻轻的晃动着,倒是一片美景。 另一颗石则没那好运,正巧落下的下方全是网眼,它穿过了一层又一层的藤蔓,一直往下突破了十一层,这才砸到了一个浑身狼狈面色散发幽幽淡绿的人前面不到十公分。 这个汉子吓一跳,他一动,整个藤蔓网就颤动着,引得身前身后正在拉扯网眼往下头去的老跛子手一滑,直接从网眼里掉了下去。 旁边传来一阵惊呼,老跛子吓得老眼一闭,以为自己这把子重量只怕要挣破这些看似结实、实际上脆弱不堪的藤蔓网一路掉下去摔死,没想到手突然一紧,被人大力扣住了。 老跛子睁眼一看,破开的网眼上方出来的是关大先生和小牛的脑袋和手,两个人一人抓着一边,正紧紧的攥住他。 “跛师傅你放松,慢慢往下探脚。” 关大先生喘着粗气指控,耳朵里接收到藤蔓不堪重负而断裂的咔嚓声,不由得心底大骂一句倒霉。 他跟上头的人们一样,被山魈们推下来的时候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了,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还会遇到奇迹。 如果不是掉了下来,哪个晓得在重重的浓雾之下的深渊里居然会悬空长着这么多层的密得看不到底儿的藤蔓网? 他关伭山果然就如小时候上门讨水喝的一个术士给看的面相手相所言,幼时劳苦奔波,长大了发家致富,命格硬,而且一路行好运来着。 既然他命硬八字重是富贵命,那这长生不老的秘密就一定属于他! 第237章 观植 怀抱着对长生的势在必得,关大先生虽然心底暗暗唾弃着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但也知道处境局势未明,多一个人在身边,自己的安全就多一分保障,至于老跛子,他懂山,更懂药,刚才下坠的途中还提醒大家那雾有毒,比起旁的人来,老跛更是其中最有利用价值的人。 被队里那人突如其来的一坑,老跛子一颗心差点没跳停,他扎实莫有想到大老板居然在危急时候对自己伸出援手,以为老板真是省城人口交赞的仁义厚德之辈,好在关大先生跟小牛都出手,给老跛子下坠争取了一点子时间,那头马师傅不出声,人倒是迅速钻到了下边一层,他摸了几个铁片组了个东西挥撒过去,这东西如同渔网一样大面积铺开,展在老跛子的脚下。 得了三人助力,老跛子总算有惊无险的落在了下一层藤蔓上,趴了好一会儿发现藤蔓只晃动但并没有撕裂,几人都心里松了口气。 藤蔓层极多,几个人精疲力竭,又分不清时间的流逝,这深渊当中并不是全然无光,但光线就是勉强可视物的那种,睁眼闭眼就是藤蔓,中途觉得饿得不行就掏出仅有的一点子干粮嚼,依靠着停留的时间和进食的次数来判断着几人怕是往下渐渐走了一天之久。 干粮在掉下来的时候有人已经失去了一大部分,所以有的人和没粮的分着吃,量并不多,一众人又都是汉子,食欲不小,就算再省着吃也只撑了大约一天,这还能忍受,最不能忍的是没有水,一开始有人提出嚼藤蔓补水,然而被老跛子喝止了,可没水时间一长,又加上望不到头的的藤蔓层,几人都前后嘴皮子爆裂,干渴得厉害得不得了的时候只能依靠舔自己嘴皮子用仅一开始多,到后头越来越少的口水滋润自己的嘴巴安慰自己马上就能到底,到底说不定有地下暗河么子的,又或者有么子动物,能让他们喝上水饮上血解了那越来越令人挠心的干燥和饥渴。 在不晓得第多少次制止了小牛伸向藤蔓的手后,老跛子忧心忡忡,这种看似平静的安全里存在的极大隐患要是再不得到消解,爆发起来只怕就会要人命,当他回答徒弟兼儿子的再一次“师父,我闻着空气里好像有水汽,是不是再往下一点我们就能发现水了?”这个问题,终于看着儿子进山到现在就急剧消瘦的脸下了决心。 他同关大先生道:“再这样下去不行,莫得吃我们还能忍一下,但也忍不太久,我们还得不停往下头爬,也不晓得这鬼地方还有多深才到头,要这么下去,只怕莫到底我们就因为莫得水渴死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鬼地方了。” “之前拦着大家莫乱嚼,是因为我进山这么多年,这种藤蔓从来莫有见过,害怕它有毒,可现在我们已经在离死不远的地方,我老跛子活的年头够久,也不怕早死几天晚死几天。大老板,等下我来试下这藤蔓,要是无毒,大家就补补,要是有毒,我崽还要劳您们看在我这条贱命份上帮忙照看一下,要得不?” 关大先生摇头:“讲么子傻话,你自己的崽自己的徒弟,当然要你自己照顾。” 话是这样讲,之前被老跛拦下的土夫子听了就不服,在一边冷哼一声,倒也还莫有讲么子难听的话倒是,老跛又跟他赔了个罪,跟诸人道:“之前是我不对了,在这里跟你们道个歉,我身上还有仅有的一点子解毒药,我又常年进山,通晓大部分动植物毒性,由我来试最合适不过。” 他说得有理有据,小牛反应过来想要阻止,被老跛子瞪了回去,只喊他:“要是我出了么子事,你也莫挂牵,你还年轻,要往前头看,自己照顾好自己。” 因为离得近,讲这话的时候小牛被老跛子拉着手,等老跛松开,他紧了紧自己的拳头,感觉出里头是把小小的钥匙,心知怕是亲爹托付给自己的全身家当,当下眼睛酸痛的轻声喊了一句“爹……” 他们这头讲完,马师傅不声不响递了个尖尖的铁刺儿过来,让他们看。 “这两天我一直用铁刺扎藤蔓,铁刺上带出来的是有一丝淡香的不晓得是乳白还是幽蓝的颜色的汁液。” 马师傅存在感并不强,他多数时候就像个哑巴,但每当他出手或出声,一众人才发现他跟头老黄牛似的,在沉默的时候从没闲着,而是做了很多事。 “我也莫见过这种植物,不敢保证它有毒无毒,毒性如何。” 他这样讲,大家很快就反应过来大概是因为莫得活物给他做实验,所以不敢保证。 到了这一步,谁都晓得老跛把他们的境况看得清楚,这才站出来,因为他要不站,遭到他反对过的汉子只怕心存怨怼,到时候因为身处绝境逼得疯狂起来,后果就不堪设想。他在那个度之前自己提出来,反而会换得一众人的好感,无事的话会对他另眼相看,有事的话,怕也因着他这个举动而下意识照看一点他那个崽。 这老跛子,别看是个残疾,可心里头跟镜子似的。 关大先生自然也是看穿老跛子的算盘,他沉吟了一下,虽然有点子担心会失去老跛子这个人才,但也对他耍心机而之前生出的一丝好感刹时灰飞烟灭了,点点头算是表示答应。 其他人也点了头,只有马师傅不出声,从身上摸了几个小小的丸子出来递给老跛,意简言骇解释:“毒药。” 老跛子愣了一下,接了过去。 小牛瞪着马师傅,恨不得上前给马师傅一巴掌。这人怎么说话做事的?这是咒自己师父死是不是? 在场的人大概也就晏先生跟关大先生看明白了马师傅的用意,不由得眼神闪动着暗彩,赞道:好一个艺高人胆大,竟然想出以毒攻毒的法子。 这老跛子居然会平静的接过,想来也是明白了马师傅的这个意思。 这一路下来他们是破了不少层的藤蔓,被断裂处的植汁沾到并没有不对劲的感觉,老跛是觉得,单从这一方面看,这植物有可能是无害的,但世上看似安全实则危险的东西多了去,有时候它的毒性并不会在茎或叶上表现出来,有可能是在花、根、果里,又有可能是和别的植物混合着才发挥出毒性。 众人身上的火折子等已经掉了个精光,老跛子只有凑近植蔓仔细观察。 这些藤蔓因为密与厚,不细瞧会以为是同一种类,但凑得近看,老跛子很快就分辨出是由多种藤蔓生长纠缠在一块儿形成的藤蔓层,有几种是阴暗潮湿的地方常见的,但有几种又是他确实从来莫见过的,他先排除了几种常见的,告诉众人这一好消息。 “因为光线,之前我也以为这些藤蔓是一种,但实际上不是,而是好几种,有两种是常见的,一种是牵牛花,一种是相思子,也就是我们喊红豆的东西。” “但这种体积小,混在大叶的藤蔓里头并不打眼,并且奇怪得很,我记得牵牛花跟相思子都是长在热地带儿,湘郡虽然有牵牛花,但相思子很少,因为地方不够靠南边,莫得桂、越那边热。 牵牛花种子有微毒,种子是能入药的,有泻药作用,也治肚子里有虫。相思子也是种子有毒,毒性厉害得很,还好这里的并莫结种,我们只碰叶子和藤不会有大事。” 折了两种藤植给众人传递了,众人听着老跛子讲解,又自己尽量减轻力道保持平衡的观看头顶或脚下的藤蔓,从中发现牵牛花的藤和叶折了往嘴里塞。 这一看,有人就有了新发现。 晏淮南咦了一声,说:“我脑袋上边这个从像花里长须须出来的是么子?叶子倒是挺大的,这是花吧?还是么子?颜色真怪,像是黑的,长得也特别奇怪。” 他这么一讲,几人都抬头去看上方,上方密密麻麻垂着很多根须,但仔细看了,混在里头的确实有一种看着像枯死的黑色的植物,因为光线原因,又是倒长在藤蔓层下方,因此很难被发现,但一旦发现了,就显得其混在其中与众不同。 老跛子也看到了,这藤生植物叶子很大,长长椭圆的一片,青翠好看,以为是枯死的根部,但其实是一朵大花的中间生出很多小花朵儿,并且伴生出好些老长的根须。整朵花看起来凶神恶煞,给人不太好的感觉,那些须须长的有几十厘,有的青,有的黑,有的是黑青半掺,样子实在是古怪之极。 饶是老跛子是个老山里行家也不晓得这是么子藤植,他刚想说不认得,之前要尝植被他挡下的那个铲地皮儿倒是叫了一声,疑惑的道:“这个丑花我看着熟,奇怪了……这样子,怎么看都是昆南省那边见到过的一种叫老虎花的植物。” 众人闻言一呆。 昆南省在湘群西南方向,两个省中间还隔着个桂西呢,从来莫有听说过这两处长有这样的东西。 关大先生问他:“吴矮子,这老虎花有莫得毒?” 第238章 眼熟 “听说有毒,但到底是个么子毒法倒不是蛮清楚,因为这个花在昆南那边也是少见,好多当地人都莫得运气见过它。” 老跛子和马师傅不说话,都忙着观察这个老虎花。马师傅身上到处都藏有细小的工具部件,他变戏法似的弄出几根细钢针,极为小心的将一朵老虎花的茎、叶、花、芯、根等全都扎了个遍,又是闻气味又是观察针上的变色情况,最后道:“都有毒。但具体是么子方面的毒作用得找老鼠来试试才晓得。” 他这么一说众人便泄了气,随后又听他和老跛子认出几种或多或少有毒性的藤蔓,也不敢不想多问了,干脆辩认着牵牛花的叶子和藤解了一点口干和胃里像长出了手一直在抓挠似的饥饿疼痛。 没有人敢睡觉,就怕睡死过去一个翻身用力太大就挣断了藤蔓往下掉。老跛子运气好,有老板在内的三个人出手相助,可人要是睡死了,只怕等叫声惊醒他们,自己的尸体也都凉了,所有人稍稍喘了口气,都赞同攒好点体力后继续往下。 他们休息了一会,又陆续花巧力撕开藤蔓网往下层去,小牛跟在老跛子后头,等穿过藤蔓网的时候眼角看到有黑影,定睛一看,一朵十多二十厘米大的老虎花就开在自己脸旁边,从大花瓣中心生出来的须须因为长,垂出一个弧度,一荡一荡的,乍看他曾以为是悬垂细蛇丝带,晓得是老虎花的须,这会心里只有了好奇。 他正出神,冷不丁老跛子一声喊:“小牛,你发么子楞?还不快下来?” 小牛被亲爹这一声喊吓得弹了一下,左脸颊侧撞在了老虎花花朵上,吓得小牛赶紧缩回脸,嘴上应着马上下来了马上下来了就往下头溜。 就这样几人停停走走,一路不时呷点叶子藤,这种时候也顾不得文明不文明,拉撒也没避着别个,关大先生都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只怕等盼到了底落在实处了,自己也成了这山里的野人了。 越往下,气温也变得奇怪,一开始只有人觉得好像出汗比原来要多,接着就有人说感觉比之前要热,渐渐行到下方,藤蔓的颜色从青黑褐枯渐渐变成鲜艳明亮,等发现的时候,植物种类也越来越多,很多花型叶子巨大,也不单只有藤蔓,更夸张的是很多寄生类,就是从藤蔓中生长出来的,但完全属于另外一种奇特的植株。 众人直到发现这个事实,才听到那吴矮子恍然大悟的道:“我就说我为么子一直莫想通上头藤蔓里头会有老虎花,它根本不是藤蔓来着,原来是寄生的啊。” 等到有人误依到一株只比自己矮一点的巨大绿贝壳似的植物,差点被猛的张开贝壳片儿将他裹进里头的红叶肉里去时众人更加不可思议了。 这种植物闻所未闻,都把眼光看向老跛子,可老跛子脸一黑,气馁的道:“我只是个攀山人,可不是么子满华夏山河海川都窜过的霞客,认得的只有湘郡有的植种,这里太多根本见都莫有见过,你们看我也莫得用,我认不出来。” 霞客是江湖后兴的一个行当,同攀山人一样,但比起攀山人的地域限制,霞客这个行当就见多识广,从事这行的人多热爱自由,性子逍遥散漫,对他们而言,山川河海就是一生的伴侣,最为特别的是这个行当的人莫有世间那些繁琐的丧事习俗,而是习惯自然而生,自然而死,在哪死就在哪儿曝尸供动物们呷了肉身,白骨沉土,最终化泥回归自然。这行听着似乎乐趣无穷,但实际上这个行当的人并不多,英年早逝的也极为多,算是江湖上一支濒临断绝传承的小门派分支了。 按理说这样的人比风水先生还要受捧,可这种人骨头傲,不肯蝇营狗苟的活着,因此再有本事也易得罪人,他们也不爱解释或低声下气,因此江湖人晓得有这么个行当,却并不是特别的上心,眼下这个时候老跛子提出了霞客,江湖人们都微微吃了一惊,转而一想又万分认同。 确实,眼前这种复杂又没有见过的植物太多,怕还真只有霞客才能回答他们的疑惑。 他们隔着距离看了那巨大的绿贝壳似的植物好一会儿,吴矮子手痒,扯了片衣襟丢过去,眼看要沾上贝壳了,这东西猛的从中打开,壳边往壳里的叶壁上长满了长长的锯齿一样的叶肉,一合就把衣襟给吞没了,唬得吴矮子直喊:“我的个乖乖,这植物居然长那么多牙,我瞅着怕是能把一个人都扎成个马蜂窝呷了。” 马师傅一个人一个人的分发自己弄出来的细长钢刺。这东西半尺长,像春夏的细笋子,拿着是根长刺儿一样,但按着尾部一甩,针就一节节的甩出来,变成了五米长的细丝,可利害得很,他示意着往一个绿贝壳上一甩,这钢刺迅速分解,变成细丝缠上绿壳,它连自己两个巨大的壳似的厚叶肉片都没能展开,只刚刚张了一条小缝儿就被细丝勒切而断,化成了几块厚肉碎块掉在地上。 这植物不止这叶子诡奇,绞断后流出来的植物汁是一股浓浓的红色,还有淡淡的腥气,简直就像是真血,把诸人看得又恶心又惊心,接下来看到古怪的植物就再也不敢随便靠近过来,每下一次脚每扒开面前的一片叶子,都格外的小心。 因为巨大化又古怪的植物越来越多,温度也越来越热,一行人越往下越像进了蒸笼,但都理智还在,克忍着没敢脱衣裳,只解了扣子不停的拿着衣角扇风抹脸,小牛在后头不时就挠自己的脸颊,关大先生离他近,看到次数多了,就有点疑惑,这小牛的脸颊是不是被么子东西给扎,这都起了好几条血檩子了,还一直抠个不停,真的就有那么痒? 关大先生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小牛嗯嗯的应着,忍不住又抬起手想去抓脸颊侧。 晏先生一直牢牢的像道影子一样跟在关大先生身侧,听了这话也分出神来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年轻,等看到他脸颊微微皱了一下眉,暗地里扯了一下关大先生的衣角。 关大先生有所觉的故意放慢一点脚步落后了一些跟晏先生挨在一起并行,小声问:“晏先生,你可是有发现么子不对劲?” “大先生,离那个年轻人远点,你看他的脸,除了血条条,那红色有点像个有些眼熟的么子的样子。我怀疑他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中了毒。” 关大先生一惊,赶紧去看小牛,果然发现他脸颊延伸到脖子边上的那一团红色看起来像涂色不均的一块儿,被晏淮南这么一提醒,关大先生也觉得这团红的形状看起来眼熟。 第239章 真假热症 像么子呢? 关大先生还没想个明白,前头的人忽然惊呼一声,后头连声问怎么了,那人好半天才涩声道:“下面……你们看下面……” 一行人小心的扒开安全无害的植物花叶往下头看,一看之下不禁俱都头皮发麻,下方的一层根本不是密密麻麻的植物,取而代之的是拥挤得没有一丝空隙的肥大无比的雪白虫子。 这些虫子看起来身体极柔软,更象蚕的几千倍放大版,因为密不透风,乍一看就像一层涌动的雪海。 成年人们还稳得住,小牛年轻,沉不住气,不禁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这么多的虫……完了,完了,我们穿不过去,它那个嘴比我们脑袋还大,一口下去我们只能去投胎了……” 他还想叨叨唠唠,老跛子气得给了他一巴掌:“讲么子蠢话,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其他人无语,这小牛都十八了,还能沾上童言的边? 这小年轻其实讲的多有道理,看看下头一层层涌滚翻动的虫海,每个嘴一张就是一圈看着泛寒光的利牙,一口下去几乎十来岁孩子高的叶子就整片儿没了,他们的脑袋得有多结实,遇上这样的利嘴都不会碎? 大家忧心忡忡,退,无路可退,进,就必须突破这层虫海到更下方的地方探路。 既然这层出现了虫,那下边呢?会不会有更大更可怕奇怪的动物在等着他们?这个前路真的就会有活路? 虽然莫有宣之于口,但吴矮子跟另外一位一路莫出声的风水先生陶师傅心里都对自己接了关大先生的巨金邀请而后悔,后悔中又生出一丝怨怼:既然指定来这个地方,关大先生肯定是对这山里的情况有一点了解,但他并不告诉他们,要是早晓得,就是给的钱再多,他们都要考虑一番的。 老跛子没有查觉到因为环境和处境的压抑,队伍里终于有人心生动摇,他道:“我身上还有点子虫药,大家各拿一点,我多留一份下去探探情况。” 马师傅伸手拦住他:“我去。” 众人没有反对,老跛子想了下拒绝道:“山里我比你熟,动植物也比你们晓得的多,还是我去。” 他这样一讲马师傅便没有再说么子,只掏了点子毒药出来递过去:“起麻痹作用的,一半的量可以药翻十个人大概一个时辰,看到不对赶紧退回来。” 老跛子将身上仔细洒了点药,连马师傅给的毒药也小心的沾在了衣襟裤子上,这才系着马师傅弄出来的一段钢索慢慢往虫海接近。 越是接近就越能感觉到这些虫子的巨大,数量之多更让人心里产生压抑和害怕,好在马师傅又或是他自己配的药见效,离得近的虫子隔着一两米就开始翻动得厉害,拱啊拱的往四下里挤开,等老跛子脚都够得到它们的头顶和身体时,他的下方已经空出了一小片地方。 在这些虫子的下方并不是老跛子下意识里以为的植物,而是一面巨大的呈现一缕冰蓝色的巨大的水晶一样的地面。 老跛子几乎惊呆了,这水晶一样的地面美奂美仑,他一个乡下老头,莫读过书,简直不晓得要怎么形容才能说出他看到的美丽和震憾,直等到绳子被拉紧了老跛的魂才被唤了回来,他几乎声音都带上了颤抖往上吼:“是地头!好看得不得了的地头!” 上边的人听清了地头这两个字都呆了一下,接着狂喜。关大先生几乎都克制不住声音里的喜意:“我们终于着地了。” 马师傅大概是全队里最冷静的一个,他拉着就要下去接师傅的小牛,冲老跛子喊:“确定是地面?这些虫你认出来是么子虫没有?有无毒?先上来,我们好生商量个对策。” 老跛子被拉上去,他一脸激动,几乎说话都要不利索了。 “真的是地头,透明的,里头一汪好看的蓝色,就在那些虫下头……” 他说得有点语无伦次,但众人还是听明白了,听明白后吴矮子倒不敢相信是真的了,他道:“老跛子,你莫逗我们了,这世上哪有透明的地头?你当那是冰层?下头温度这么高,我们衣服都快拧出水了,你觉得有可能出现冰这东西?” “不!是真的!是真的!我就是看到了,还踩了踩,是平地来着,也不冷不烫的!” 两边一个不信一个则据实力争,差点就要吵起来,小牛更是脸红脖子粗的冲上去就一把把出口讥讽的吴矮子推了一个趔趄。 他红着眼凶道:“我师傅从莫讲谎话骗过人,你不信就算了,还瞪么子瞪,是想冲上来打人是不是?来呀,有本事跟我打试试,信不信老子揍得你屋娘都认不出你?” 这话很冲,小牛还冲上前就举拳真的要揍,旁边几人一看不对,赶紧将他拉住。 “你这是做么子?有话好好讲,莫冲动。” “吴师傅又莫打你师傅,你冷静点哈。” “我说吴师傅,我们一个队里的,走到这里不容易,老跛师傅也莫得必要骗我们,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大家七嘴八舌的讲着,关大先生跟马师傅按住小牛,结果一按之下发现小牛居然力气极大,他两个大男人差点就被挣脱了去。 这事也不晓得哪里戳到了他的怒点,他眼睛都挣红了,硬要挣脱关马二人往吴师傅那边冲,就算两人反应快赶紧全力拖压住他,却还是被小牛带得往前踉跄。 “不对劲,小牛这样子不对劲。”关大先生喊道:“你们快来看下,他是不是烫得厉害?” 他这一声将气得跳起来要扑过来打小牛的吴矮子都唬住了,其他几人将信将疑,只有老跛子焦急的一把摸上小牛额头,随后脸色大变。 “这么烫!这是发热症了!” 其他人也上来试体温,发现这年轻人真的烫手,这下子吴矮子也不好跟个病人针对,只好不甘心的往一侧呸了一口口水,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他这态度惹得其他人心有不快,然而眼下生病的小牛才是重中之重,老跛子正想问人看住小牛自己去植物层里找能退热的,就听到马师傳和晏师傅齐声喊:“不对,不是热症。” “热症不是脸通红?小牛怎么脸不红,只有脸边上那块特别红?快!你们看!刚才这坨肉是不是动了?” 第240章 突如其来的危机 他们按着发怒狂躁的小牛,使劲儿掰着他的脸查看左脸颊那块颜色在往深里变化的脸颊肉。 这才隔了不算长的时间,关大先生发现这块皮肤变得比之前要大很多,边缘隐没到了头发里头,左边耳朵都变了色了。 随着颜色的变幻,那块肉一鼓一鼓的,像是里头长出了东西,这让这些有见识的人都心里发毛,马师傅手一翻,亮出一柄不知藏哪儿的银光闪烁的巴掌长小刀就想上前划开小牛的皮肤做检查,被看个正着的老跛子吓得猛的推开抓着小牛的一个人挡在儿子面前。 他们这头大家劝老跛子让开,这个地方诡谲莫测,哪个都不晓得小牛到底碰了么子不该碰的东西,要是被控制了精神攻击众人,会置大家于险地。 可老跛子不干,他看着关大先生,一对老眼浑浑涌上了湿意,仿佛老了十多岁,可苍老中又生出一股决绝的坚定:“大老板,我崽是个好孩子,你能耐大,求求你让大伙儿冷静一下,给我点子时间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救救他,我不要酬金了,只要你肯点个头,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老跛说完看向还要冲上来抢人的其他人,脸色一变,眼神瞬间凶狠无比。 “做人留一线,以后好见面。大家都是行走江湖的人,莫把我们父子逼狠了,我崽到底是么子回事还不晓得你们就给他乱定罪,要是本来莫得事因为你们生出事有么子不好,你们就给我等着,只要不把我跟我崽一起弄死,我就一定叫你们付出代价!” 这口气成功的阻止了陶师傅,他咳一声看向马师傅,道:“老跛子你莫急,你也是急赤了眼以为我们要对你崽怎么样,倒是误会了,我们是看你崽这样,马师傅懂毒,按住他了好让马师傅帮着瞧瞧。” 他们在这里争论,小牛失了一个人压制,虽然晏先生眼明手快补上去按住他,但按住的方位角度不太好,莫得两下就让小牛挣脱了,他咆哮着大骂着吴矮子,虽然又被拦腰死死按住,可手脚不能动了,他还抻着脖子一个劲儿往吴矮子那头咬,怎么看样子都像个动物似的。 马师傅也劝老跛子:“老跛师傅,小牛这样子实在不对,你让开我两个一起给他看看,讲不能定看出个什么名堂。” 他要么不讲话,一开口声音平静,反而奇异的让人有种安全可靠的感觉,老跛子也稍稍冷静了一点,点点头,两个人蹲下去看被按住的小牛。 就这么一小会儿,是个人都看到小牛的脸上那片儿又宽了一些,颜色也从深红往暗红发展,皮肉下鼓起歇下的像吹泡泡一样的鼓泡数量越来越多,大小不一,怎么看都只让人想到里头怕是真有活物。 马师傅摸出一个极小的瓶子,揭了盖儿放到小牛鼻子下给他闻了一下马上就盖上收回,解释道:“这是麻药,先让小牛安静下来。老跛师傅,你既然是攀山人,应该懂一些药理,把脉晓得不?要是晓得你赶紧给他把个脉,我保证不伤他,只割开一点子皮肤看看下边是不是真的有么子。” 老跛子看看迅速安静下来的崽,咬咬牙一狠心点头。 诸人见他冷静让步,都在心里松了口气。 本来就莫得么子体力,又提防着在这个鬼地方随时中招,睡都不敢睡实,众的精神绷得很紧,就是他们坚韧的都觉得随时可能要支撑不下去,要是因为这个事队里起了内讧自己人跟自己人斗起来,那就真的大大的不妙。 好在马师傅有办法,安抚住了老跛子,着实让诸人对这个没么子存在感的队友生出一份好感,尤其都想起之前遭遇山魈,这位销器门的队友出过大力保住大家,顿时对马师傅又高看了一眼,就连吴矮子这样的人都认可了马师傅。 眼看着马师傅的小刀尖儿就要贴上小牛的皮肤,老跛子手刚搭上小牛的脉,安静下来的小牛忽然睁开眼睛脸色大变。 他一把挥开旁边的马师傅,倒也不喊打喊杀了,而是手按着肚子蜷起来在厚厚的植物层上打滚,一面滚一边嚎:“痛死了!师父,我好痛!肚子里头有东西在钻!啊啊啊,脑袋里头也有东西在爬……” 他的话听得众人毛骨悚然,马师傅厉声让吴矮子他们赶紧将小牛压制住,可受了刺激的小牛显然痛得疯癫了,谁按他就踢打撕咬,晏先生趁乱抓住了他一条腿按着,结果没防备到小牛突然抬起上半身来就是一口,饶是晏先生反应快左太阳穴上方不远的一缕头发都被小牛咬住,硬生生扯了下来。 晏先生痛得直哆嗦,捂着头被关大先生推到身后护着,马师傅再次使药,然而这药这次并不见效,吴矮子火了,干脆改拳为手刀,望着小牛的脖子就一劈而下,打算将人打昏过去。 他的手还没落下,就先吃了小牛一脚,被踹得往后滑了好一段儿才撞到植物停下。 众人根本顾不及吴矮子,全数对付小牛去了,就见小牛忽然急速抽搐着疯狂的喊痛,双手捂着脑袋,一齐上阵发了疯似的狂抠自己已经变色成紫黑色的那一大片鼓起一个大包似的皮肉。 “噗噗噗”的声音响起,伴着小牛恐怖的惨叫,那片皮肉再也顶不住从里头往外挤压的力道,先是裂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小口,周围的血肉撕裂迸渐,糊到了老跛子的额头上,紧接着就像发现了闸口的洪水一样,挤压裂口的力量明显增大,裂口瞬间就撕裂了小牛小半个脑袋,里头的东西也再也装不住,混和着红白的脑浆血水从裂口处挤了出来。 那是一索黑色的东西,湿搭搭粘糊糊的披了一层滑腻的液体,感受到了从约束到解放,这东西抖动了一下后缓缓从中打开。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叫众人都看傻了,关大先生跟马师傅直到被溅了一脸的血水才回过神来,两人都看向他人,俱都从自各的眼里看到对方一脸的惊骇。 “快闪开。” 晏先生在后头,倒没眼睁睁看到小牛发生如此变故的巨大冲击,但他慢半拍看到了小牛头裂开、胸腔、肚子都钻出了黑色的一团怪物,却是震惊中最先反应过来的,一把拉住关大先生便往后退,嘴里同时叫着:“他身体里钻出怪物了,快,哪个有火么有?放火烧,莫让那东西沾到我们!” 托晏先生这一喊的福,马师傅也从震惊里反应过来,挥动小刀就往正缓缓张开的那团东西上扎。 这东西大概是晓得危险,蓦的从裂开的正中迸射出数十条细长的黑影卷向马师傅手里的刀和他持刀的手腕。 随着这些黑影弹出,这东西一瞬间完全伸展开来,其他的人在一侧看了个明白,关大先生等人恍然大悟,原来活生生在小牛体内寄生并吸食他血肉生长出来的并不是别的,而是他们之前遇到过的老虎花! 这老虎花与他们所见的已经不太相同,个头极为巨大,紫黑色的虎须完全伸展出来竟有五六米长,快如闪电,陶师傅一个不防被卷到了左手,就听到他惨叫一声,手骨喀嚓的几声脆响,硬生生被这虎须给绞断了,好在马师傅眼观八方,只手挥刀挡下了面前侧面头顶的五六条虎须,一只手还抽出了空按住自己的钢刺,贴着陶师傅的指尖斩断了攀缠而上拖着陶师傅往完全展开花瓣、体形如同一个小脚盆似的变异的老虎花芯去的花须。 这老虎花一共生出了三朵,每几有几十条虎须,它们应对着众人,边缘的花瓣往外翻展,扎进小牛已经死透的尸体里,怕是在吸取他的身体血肉充做自己养份。 老跛子被儿子的热血溅得脑袋都空了,等看一虎须攻击过来,疯了似的跳起来。他嘴里狂吼着还我儿子命来,手上则竟记得将马师傅给的钢刺施展开。 小牛的死刺激了老跛子,他虚弱衰老的身体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一根钢刺挥成了残影,又拉成细细的丝,斩了好几根虎须,随后跟其他虎须斗了个相当。 关大先生着急,这种情形,他们要怎么脱身而退?眼看着花瓣扎进小牛的尸体后,他的尸体在慢慢缩小变干枯,而这三朵老虎花倒是越长越大,虎须也越拉越长,更多新的虎须不停的从花蕊当中生长出来攻击他们。 这样下去,只怕他们斗不了多久就会被缠住,最后落得同小牛一样的下场。 晏先生也着急,他不停的往后退,虎须的攻击实在吓人,而且老虎花竟然会寄生呷人,也让这个关大先生的得力助手心生怯意。 然而他退后没多少步,后跟一时不查绊到个东西失了平衡,他身体一歪,就跌坐在了一个东西上。 晏先生的手正好撑在那东西上边,他低头一看,却是一条人腿。再顺着人腿一抬头,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一只巨大的他们避之又避的如同青贝壳似的植物在离他三米开外正一鼓一动的,就好像两片贝壳似的厚叶子嘴里吃进了美味正在细尝慢嚼。 在它和晏先生之间,巨大的血痕和断掉的不平整的一条右腿都昭显着它确实正在品尝美味,就是他们中间的一员。 第241章 妙计 关大先生几个正在和越长越巨大的老虎花博斗,就听到后头晏先生大喊:“有人被呷了、有人被呷了!” 他几乎连滚带爬的又爬回关大先生旁边,马师傅趁空回头瞟了一眼,按着手上的钢刺往后头就甩。 他脑后跟长了眼似的,钢刺分解开,细丝割破空气卷上了正在蠕动咀嚼的大青贝壳,哧哧的几声轻响一响而过,晏淮南紧紧的盯着后头的那个呷人的树,就看到那让自己恐惧害怕不已的青贝壳被整齐的切成了几断滑落在植物巨叶粗根组成的地面上,青水一样的树汁和鲜红的人血、白花花的碎肉骨头及还来不及消化的内脏头颅等就那么在他眼前流了一地,还顺着势蜿蜒着往他们这边流过来。 晏先生脸一白,捂住嘴退开几步到一边吐去了。 几人学着马师傅的样儿用钢刺化细丝,但他们比不得马师傅厉害,指哪打哪,反而因为诸人都被老虎须给分别缠在隔得不远的附近,好几次细丝都差点甩到自己人身上,关大先生的脸颊都被带走一条皮肉,鲜血糊了小半个脸,看起来可怕可狰。 马师傅忙喝止住众人,交待大家:“你们尽量缠着它们那些须,我找机会找出根部将它们绞了。” 说是这样说,饶是马师傅功夫了得,也一时半会儿拿那三朵老虎花没办法,他屡次想矮身挥刺,不是被老虎花查觉到威胁指挥大量的老虎须来拦住他,就是老跛子看到他要毁了自己儿子已经干成一副枯骨和破衣的尸身而扑上来阻挠他。 反复几次不能得手,这下子队里的人原本同情老跛子的心渐渐变了个味儿,在他再一次试图阻止马师傅的时候,关大先生和陶师傅都伸出了手和脚将他绊倒。 没了老跛子的帮倒忙,马师傅这一次出手又极快,一刺挥出去刺就化成了丝缠上了小牛肚子处的那朵老虎花,随着细丝划过切断它和小牛的半个胸腔,老虎花抖得厉害,但一部分缠住众人的虎须都瞬间无力的挥了几下后开始缩水。 “有用,你们想办法别让老跛师傅过来。” 马师傅喝道,再次游走着一边斗着怒而面对自己的数量倍增的虎须,一边寻找着一丝破绽想进行下一次的暴击。 老跛子目眦欲裂,被按住了不停的挣扎着,嘴里狂吼:“我的崽、我的崽啊!” 他声音嘶哑,像是泣血一样,听得所有的人都不好受,可没得办法,为了大家活命,只能按住他。 虽然一个人担下大部分攻击吃力得很,马师傅却并没得怨言,老虎花也发了狠,力道和速度都提升了不少,就在马师傅拼命找到空隙又绞下了第二朵老虎花,他头皮一麻,一阵风声过后剧痛才显现出来,湿淋淋的血气跟着血迅速流下来,不一会儿就染红了他背后的衣领子。 老跛子一双眼都红了,瞪着马师傅简直恨不得眼光能变成刀子将他千刀万剐,他突然也不叫了,呆呆的看着被毁得只剩下一个头的儿子的惨烈的尸身,也不挣扎了。 虽然老跛子这情形显得诡异,但关大先生他们都松了口气,按着发疯的人他们都使出了十成的力气,没累个半死。 就在关大先生长出一口气时,老跛子忽然抬起头,眼神尖锐又疯狂,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憎恨盯着他们所有人看了一眼。 这一眼直看得看到的人心头发凉,生出一股不好的感觉,然而不待这感觉加重,老跛子突然一扬手。 他不知何时弄得血淋淋的手里握着一个破瓶子,关大先生几个一眼都认出那是马师傅之前给他下去探虫海的麻药。 “不……”好字没能出口,关大先生就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的老跛子和他们都变成了好多道重影,在眼前一闪而过,而后关大先生一歪,就倒在了叶根地面上。 马师傅听闻不对马上就闭了气,但还是晚了一步,虽然只吸进了一点点可也脑袋发晕手脚突然变得无力,他正面对着最后一朵老虎花的疯狂攻击,即使用力咬了一口舌头让自己恢复一丝清明,面对着铺天盖地涌来到老虎须也躲闪得很艰难。手里的钢刺也没了力道,软软的对上老虎须竟是一下没能痛快的将它斩断,反而被另一根老虎须缠上刺尖一抽,就把钢刺给夺走了。 老跛子喘着粗重的气站到了马师傅身后。 他手里握着从陶师傅那抢过来的钢刺,面目狰狞扭曲的仇恨的盯着马师傅的后脑勺,举起了钢刺。 “都是你,都是你害得我儿尸骨无存!你去死吧!” 老跛子喊着,手里的钢刺狠狠的就往马师傅后脑扎去。 马师傅听到了身后的一切,然而老虎须躲得太过艰难,他听着后头声响,心知自己怕是难逃一死,轻轻的叹了口气后并莫有回头。 就在再次躲过几根老虎须的鞭抽,马师傅的身边黑影一闪而过,越过他扎进了老虎花的芯中。 老跛子的惨叫声响起,老虎花的长须如蛇一团团蠕动的蛇团将他紧紧的包裹了起来。 马师傅被这出科意料的变化给惊到,直到胳膊被人拉住往后头退离,手里又被塞进了一支钢刺。 马师傅回头一看,对上了晏淮南一张害怕又紧张的汗脸。 “……我不是有意要害他的,是看到他要害你……我没吸到药!我刚好因为腿痛闭了一下气!” 晏先生慌乱的解释,马师傅点点头。 虽然不知道这个巧合是不是真的只是巧合,但至少眼下救了他和他们所有人的命。 马师傅甩动钢刺,狠狠给自己腿上扎了一下,强烈的痛意让他疲软的意识再次挣扎着清醒振作起来,他挥出细丝,趁着老虎花疯狂的吸食着老跛子的血肉时绞上了小牛的头颅。 随着小牛的头颅四分五裂的切割开,最后一朵老虎花不甘又疯狂的挣扎着,最后还是因为根部被断而渐渐枯死,关大先生一行总算在一场恶斗之后保住余下几人的性命。 马师傅累趴在地面上闭上了眼睛,全场唯一还有力气的,大约就是晏先生了。可他经过一番苦斗加之受了伤,也累得不行,想搬人搬到一块儿都做不到,只好拖着疲累的身体走到老跛子扒开去下方探虫海的那片空隙,扒着边儿往下头瞧。 下方除了吸了药动也不动的虫子们,其余的虫子都像吸了大烟一样,兴奋的立起身子往上头的植物根叶扒沾,更有虫子仰起头张着嘴像是在接着什么东西喝。 晏先生定睛一瞧,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滴流而下被虫子接喝的东西是红色,正是上方巨贝壳植物被绞杀的位置。 莫非这些虫真的呷人? 晏淮南打了个冷颤。 就在关大先生一行遇险之时,回龙沟的山脚下再次迎来了一批客人。 这次的客人并不是别个,正是帛门师徒三人,外加一个非要跟来的聂小姐和唐四爷并银霜,还有绑成了棕子一样的关梦龙。 日本人的逃脱让唐四爷大为震怒,省城三番两次的严打都让市民们生出了不满,加上大量逮捕可疑份子,国党政府的特使一来就对唐委员提出了警告,这种时候唐四爷自己站出来扛下了责任,虽然他们父子是地头蛇,可既然是国党军,多少还是要把对方放在眼里的,客气客气,因此唐委员见儿子主动站出来了,就顺势给了他一个停职查看的处分。 这下子唐四爷成了个闲人,干脆的窝到帛门小院子里跟未来的师门混在一块儿。 他这头被缴了职,追查日本人的事便表面上移交给了军情处,但唐四爷暗里让副官联系上了马浚生。 马浚生机敏,一见到唐四爷就知道自己的表现应该入了这位少帅的眼,已经初步取得了他的信任。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态度坚定的跟唐四爷表了誓死跟随的决心,唐四爷算是承认了马浚生,将盯住查找日本人的任务交到了他手里。 日本人自己弃了蛊受了反噬,逃,应该逃不出很远,可麻烦就是有了国党政府的插手和监视,他们的搜捕活动就受到限制,这给了狡猾的日本人可趁之机。而他掌握的那种新型的蛊虫威胁又极为可怕,人也是个疯子,潜伏在暗处像条毒蛇一样,随时就会用活人当作他的实验品。 怎么才能将这条狡猾无比的害虫给逼出来束手就擒呢? 唐四爷下意识的将自己的提心在未来的师父和师兄们面前讲了出来。 伍三思精神萎靡得很,就算坐在那里都像是在睡觉,眼闭合着,只有靠得极近才发现他眼睛留出了一条缝,人其实是清醒着的。追捕日本人一战显然对他伤上加伤,穿着厚棉衣都还外头加披了一层棉被,面前放着一个碳盆子在烤着。 他放了话,何洛作为首徒已经真正的挑大梁。他担忧的看了师父一眼,最后忍了又忍,像是痛下了决心后开口道:“我有办法。” 唐四爷一喜,又收了喜意,慎重的道:“大师兄,这个事要是强人所难,或者于你不好,你别说,我们另外想办法,反正事在人为,总是能想出找到他的法子的。” 何洛笑了笑,道:“别的法子可能莫得我这个灵,我这个要是说出来,那个日本人就算藏得再深,只怕也会不得不探出头来自己上钩。” 第242章 炒豆子,你呷不呷 二四二、炒豆子你呷不呷 何洛的计策很简单,放出关大先生潜回回龙沟的消息。 虽然不晓得他们二者到底是不是因为曾经都进入过何家祖坟才产生的关联,但从日本人给关家送那样一份大礼,就晓得日本人对关伭山的愤怒有多深。而二者唯一让帛门人知道的,就是这个交集点。 “我虽然从小被禁止进去,但那片儿怎么也比外头的人要熟。”何洛一锤定音,唐四爷并不知晓他家与关家、日本人的恩恩怨怨,但看何洛脸色不好眼神还带着凶色,就知道并不会是好事,再看伍师父并没有出声反对,便应了。 既然要去回龙沟,那就有些东西要做准备,像关梦龙,就最好绑出来当个饵,有他在,关大先生多少要投鼠忌器,而日本人也会想将他弄到手对付关伭山,是一本万利的好饵食。 何洛这头联系上金桂找上了聂璇托盘而出要绑架关梦龙,聂璇天天受他美名其曰近身保护的骚扰,忍耐得几乎快要爆发了,听到这个想法直叫好,拍板儿道:“我也要去。” 她得意的与何洛炫耀自己在法国和英国时不仅学了骑马,还学过打枪,就是移动靶子准头都可好了。她又是豪气,又是娇声,何洛面对她总是有些气短,虽然被她豪放的一面给惊到,但却同时又觉得英气焕发的聂小姐像个宝藏,迷人且散发着吸引人的魅力。 他气短了自然就熬不过美人的嗔娇大法,等回神了才发现自己一时心软口软答应了。 既然事已至此,也没得么子好说的,只交待聂小姐如何约关梦龙出来再将他药倒偷运走详细商谈了一番,那头伍三思让唐四爷准备一批淘换的旧刀剑并一批藏红花与辰砂白纸。 唐四爷纳闷儿,不明白他们去趟山里为什么要备藏红花。 这藏红花吧,又叫番红花,原是天方国的产物,药用价值也高,因此价格不低,就唐四爷晓得的,一般的药局量都不多,因为它是名贵药材,所以一般人是消费不起的,铺子里的储量就并不会很大。 可这主要给女子用的药材跟他们进山防虫防毒有关系? 带着疑惑,他还是让人赶紧去搜集了一批藏红花到手,送到了小院,伍三思让他将东西都交给毛珌琫,自己则招了唐四爷到二楼,银霜已经坐在里边了。 “既然四爷要趟这一次的水,那有些事就提前一点让你接触接触,以后好莫那么惊讶。” 伍三思摆弄着针,银霜主动接过话跟唐四爷谱及了一下帛门的开眼术。 唐四爷如听天方夜谭,但心底又升起一片狂喜。 既然伍师父要为他施术,那就证明是默认他的考验算合格,有可能再借这次的事情查看自己后正式收自己为徒。 唐四爷也不晓得自己为么子就执着于这个没啥子人的门派,但对了眼就是对了眼,缘份这东西还真解释不清。 当眼睛打开,唐四爷终于看到了自己三十年来从未见到过的世界。 他们准备得极快,唐四爷不仅备好了一批汉唐明时的刀剑,更还自带了一口不大但也不小的箱子,因为锁得严,看不到里头到底是么子,问他他也神神秘秘,只笑着道会给大家一个惊喜,一道保障,何洛见他不肯开口便也不勉强,赶紧的趁着聂璇将关梦龙喊出来呷饭的档儿将人弄晕了火速装上了车开出了城。 与此同时,关先生在回龙沟发现重宝的消息也被秘密宣传了出来。 这个消息的威力是巨大的。很快就传进了藏身在自己包养的歌女屋里的佐佐木耳里。 佐佐木的伤不轻,其他的人觉得这怕是一个陷井,然而佐佐木黑着脸点名组队,让人看紧了唐四的举动,自己想办法混出城去。 他晓得为么子给姓关的送了个大礼却没被他本人收到了,原来这人先一步琢磨着真正的长生秘宝其实还藏在那个坟里、所以抢先一步重回那里,想寻找到秘宝。 那是他佐佐木誓在必得的东西,就是死,也绝不可能让给他人! 只要有了那东西……只要有了那东西…… 再次重回故地,何洛的心里是沉重的,当年回来看到的那一幕幕仿佛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当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望着暮霭里庞大又巍巍盘踞的大山,何洛久久未能出声,直到手上传来一阵柔软与温暖,何洛别过头看去,对上了聂璇在暮色里闪闪发光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扬声道:“我们走吧。” 何洛确实对这里头熟,有他领路,一众人山路走得并不辛苦,而且因为停车的地方是离何家村最近的一处,入了夜到了晚上大概十点,他们就再次翻过一个山头。到了一个空旷的谷地。 火把照射范围并不算宽,唐四爷他们都是头次来,警惕又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地方,谷地铺就了青石板的路,显然这一片都是开拓出来居住的,但杂草从石板缝里生长出来又枯成一纠一纠,每踏一步,皮靴的底就跟青石板磕出在寂静中显得分外刺耳的响声,颇让人有种压抑感。 这也就算了,唐四爷跟银霜都被伍三思开过了眼,眼睛已经能够暂时视灵,除了看到以上的景色,他二人更是能看到一层灰黑色的淡雾一样的东西笼罩着这片谷地,越往谷里走,雾里头就越显出隐隐绰绰的人影和谷地两侧的残破屋舍的影子。 银霜胆小一点,早跑到三叔身边呆着了,唐四爷一个大男人不好说怕,但脚下步伐也快了几分,离伍三思与毛珌琫的近了很多才配合着他们的步伐一同前进。 眼睛看不到的唐家军们只是奇怪,这谷地怎么一进来就生起了雾,刚才在外头翻山越岭也莫有看到半丝雾气。 有人小声的嘀咕:“你们有莫有觉得这里有点子冷?” 这个士兵这么一说,有人摇头,也有人微微点头,但因为不是么子大事,他们也就没有多说么子,紧紧护着四爷他们几个往里。 毛珌琫见状微声询问伍三思:“师父,要不要将刀剑拿出来?” 伍三思摇摇头,“队伍四角的人各挂一把放腰间背上,不要出鞘。” 有这话,毛珌琫便取了手上的布手套,恭恭敬敬拿出四把刀剑分别给队伍四角的士兵送过去。 唐四爷在一边听得清楚,眼看着银霜和紧紧跟在何洛身侧的、作了一身男子掛衫腰间系了皮带、头发又全数盘起来塞到了东北汉子戴的那种大皮耳朵帽里做汉子打扮的聂小姐也支楞起了耳朵好奇的往伍师父身上溜,便晓得大家和自己都有一样的心思。 他们几个眼神太明显,何洛都看了个分明,不由得也看了他师父一眼后开腔道:“这些刀剑本身就煞气重,我们又用红花水浸泡过,再用真正的辰砂点了灵,它们就不同于一般的法器,而其中极品,杀伤力极大,便是只出半鞘,只怕杀气都会斩到那些阴气秽气。” “这里是我的故乡,他们都是我死去的亲人,师父如此交待,是想免除队伍为阴秽之气侵拢困惑,同时又不伤到这里的一切。 师父,谢谢你。” 伍三思摇头,指了指正回队的毛珌琫。 何洛又上前,用力拍了拍师弟的肩膀,道了句谢谢。 毛珌琫不客气的接收了,低声问道:“天色晚了,有莫得好的落脚地?还是我们一鼓作气找到入口进去?” 何洛看看周围道:“日本人肯定是追过来了,这里的阴气秽气很重,极是适合我们先布个疑局,等他们入了瓮,我们再假装不敌往墓里逃。” 来之前何洛心里就不断在规划着进山后的一系列动作,此刻说起来从容不迫,唐四爷马上指挥着人听指挥搬动着残砖断瓦进行摆放,银霜也莫有落下,每一个地方都施放了她新养出来的植蛊。这种蛊并没有太大作用,而且时效生命很短,因为制作时用了她婆婆留给她的一点秋彼岸根,它会放出一种气体扩散,这个被银霜称作秋彼岸的艳红色如宝石般的一滴血一样的蛊虫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之间扩大自己心里的恐惧恐慌,并产生幻觉。 “都让人在旧屋里藏好。” 毛珌琫跟何洛还有聂璇则另外摘了一些残枝枯叶,三五两下就扎成一个简单的人形,在路边隔一路摆放着,上边压了一点儿树枝摆放好。伍三思则拿了一把东西一个个往它们脑袋的地方里塞。 银霜好奇的一看,原来是豆子。 她可没有大人的矜持,大方的问伍三思:“三叔,这是么子?” “黄豆子。”伍三思掏出一把递给她。“你要不要呷?” 银霜一呆,接过豆子摸了一粒丢进嘴里一嚼,发现居然还真的是炒熟的。 他们这边气氛好得很,只把旁边支起耳朵听对话的唐四爷听了个无语,心道自己师父不是这么不靠谱吧,他叫他们扎草人,他还以为是要憋什么大招,没想到居然还有闲心丢豆子呷豆子?难道他师父真人不露相,打算面对那日本佬儿来个撒豆成兵?可那不是专门的某某门才会的术么?他们帛门不是一个医门么? 想不能就不想,他师父啥时候弄了这么多炒豆子?他整天在小院,怎么就没看到伍师父下过楼进过厨房呢? 第243章 新蛊人 大概是看出了唐四爷的疑惑,伍三思喊来毛珌琫,让他给未来的师弟解释为啥用豆子。 在术门,豆子是种子,蕴含了天地的生机,故而这种生机能让术活起来,生长起来。医门本身和术门有关系,自然这个简单一点的术师会的术法有些医门也会知道。帛门因为使用的秘术是点灵术,其本身就是根据阴阳生死的灵点来聚灵聚秽,因此才在这样的地方施实这个以蕴含生机的豆子为脑袋、促发树枝枯叶灵气而成的假人更加灵活的方法。 他们这边布置得差不多,放哨的士兵来报后头缀着的尾巴离他们只有五百米远了。 唐四爷点头表示知道了,这士兵没有下去,又说出了一个让人惊讶的消息:“少帅,还有另一起人……这队人隐踪很厉害,看样子似乎是些江湖人。” 唐四爷惊讶了一下马上就猜到怕是范十九爷或扈老十。 范十九爷一直紧张着找人,之前的事并没让他过多参与,但莫有找到人他心里肯定不甘,怕也猜测着自己一行的举动是为了找出日本人,想到这,唐四爷道:“盯紧点看他们有没有异动,先别跟他们动手。” 士兵连忙去传命令。 为了将日本人钓出省城,唐四爷带了一队人马,但也并不很多,六十人的队伍押着关梦龙,倒还是很隆重。 佐佐木走在黑暗的树林里,脑袋一刻也不得停。 虽然是晚上,但周围都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渐渐的,好些年前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浮了上来,他认出了这片地方,不由得更是暗恼:当年果然是姓关的在他们后头趁火打劫抢走了重要的东西。几年过去,他倒是沉得住气,现在才又回到这里,想来他怕是破解了当年他和姓孙的那个下等奴仆发现的那个神秘的石壁了。 关伭山呀关伭山,当年你趁着我们人蛇大战之时半途抢劫带走石壁,几年后的今天,就用石壁隐藏的那个巨大秘密来还吧。 在这之前,就让你儿子先来付点子利。 黑暗里很快传来碎响,佐佐木身边的男女警惕的摆出了架势,随着佐佐木摆了摆手,他们放下了提起的刀,但仍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出手的姿势,护卫在佐佐木身侧。 随着腥气飘开,几道黑影从黑暗里窜了出来。 这几条眼睛发红的狗子淌着腥臭的涎液奔到佐佐木面前并不吠叫,而是摇头摆尾将头放在他手掌下任其抚摸。 佐佐木闭了会儿眼后睁开眼,道:“他们进了前面的谷地,再派人去侦察一下,如果不见踪影又莫有发现手脚埋伏,我们就进去。” 两个男女应声闪进黑暗里,佐佐木招来自己另外一个同样身材身高的手下,三三两下的,那人的脸就渐渐跟他的一模一样了,佐佐木叮嘱他:“等着广濑与小林,你们从正面走,拿好这个东西,在谷外等着,我会让一个仆人过来。” 这个手下接过佐佐木递过的一个小木盒用力一点头,佐佐木无声的迈开步,三条狗子紧紧跟随着他离开,林子的上方似乎也因为风声发出了一两声细碎的残枝撞响,伪佐佐木抬头看了一下后又低下头,将自己藏身到了黑暗的大树后。 佐佐木非常谨慎,离开了刚才的地方后自己又捏着面孔换了一副样子,一道黑影从树上窜下来落到他面前,随着佐佐木说了声放他出来,这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的影子将背上背着的比自己要大一圈的一副黑漆棺材给解了下来。 他打开盖子,里头空空如也,佐佐木就是靠着装死人才顺利从省城里脱身出来,这会儿他弯下腰去,手扣在某处地方,棺材下方的板子忽然就翻了一边,这另一边显然躺着一个人。 这个人年轻,相貌俊美,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但仔细看他的手掌和脚掌、额头、胸、脐处都被黑色的钉子牢牢的钉着,这才使得他像粘在棺材板上一样,若是范十九爷跟扈老十在此,就会一眼认出这个俊美的年轻人不是别个,正是王当家的,王长贵。 “启钉。” 佐佐木给背棺人下令。 背棺人双手结出繁复又令人眼花缭乱的手势,嘴里同时念着奇特又极有韵律的古怪文字腔调,随着他念到一段抬掌拍到王长贵的额、手、胸、腹、脚掌等被钉住的地方用力往后一挥,那些钉子便不翼而飞,而王长贵的伤处并没有一丝鲜血流出来,只剩下黑黝黝的小洞叫看见了诡奇不已。 起了身体正面的七处钉,背棺人带着佐佐木飞身上了一颗高树后自己跳下来重新站到棺前。 棺里的王长贵无声无息,面色青中泛一丝黑,显然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然而背棺人像是如临大敌,非常谨慎的再次做起了手势,程度比刚才显然复杂得更多,念动文字的语速也加快了不少,几乎没人能听清他到底说的是什么,念了一段后背棺人右手张开手指微曲成爪状,一把扣在了王长贵的脑袋顶上。 他喝道:“起。” 随着语音落下,离开王长贵头顶的手掌心里赫然吸附着一枚幽黑深长的长钉。 这钉子非常特别,约有一根筷子那么长,上方呈圆形,钉尖处则打造成十字尖刺状,整颗钉上刻满了花纹,但因为太黑,这些花纹并不为人看得清楚。 就在钉尖脱离王长贵头顶的瞬间,一动不动的王长贵忽然睁开了眼睛。 死了的王长贵眼瞳幽黑,黑瞳的外围则是一圈绿色,瞳仁的中心,原来的黑色小点儿仁则被鲜艳如血的红点取代,眼神僵直无神,根本没有焦点。 他缓缓的,随着背棺人退后的步伐从棺材里坐了起来,随后一只手搭在棺材边沿上。 背棺人如临大敌,嘴里和手上没有停滞半分,他退开了约十步距离,眼角忽然一道黑影一闪,他大骇,一个前扑往地上一滚,一股凌厉的风声带着痛意从他左耳尖上掠过。 “孽畜,敢伤主人!”背棺人反手便用长钉一划。 王长贵显然对这钉子极为忌惮,眼看要抓上这背棺人的后背的手猛的一缩,竟是连进攻也不攻了,反而弹跳着到了棺后死死盯着背棺人手里的钉子。 “你心里怨气很大,想杀人是不是?可惜,作为主人,你永远是不能伤害我的。”背棺人站了起来,握着钉子缓步一步一步往棺材的方向走了五步后站定道。 “去吧,去那个谷地里,那边有人在等着你带你进去,说不定就能满足你的愿望。” 王长贵冲背棺人不甘不愿的发出威胁似的张嘴,最后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钉子,又眼神冰冷怨毒的看了背棺人一眼,像是要把他的样子牢记于心似的,在背棺人挥钉刺过来时迅速的化成了一道风跳进了黑暗里的深山老林。 看完这一切,佐佐木这才被背棺人从树上带下来。他望着不远处山腰下方谷地的方向,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 “就来让我看看,这江湖人制成的新蛊人姓关的你一行人能对付得了不?” 隐藏埋伏在残砖断瓦后的何洛咽了口口水,瞪大着眼看着渐渐转浓的浓雾里边,心里不知怎的生出了一股不安。 他是长年在山里生活的人,野兽一样的直觉已经打磨得像是本能,这种时候更加不敢轻视了去,低声将自己的感觉跟旁边的聂璇与毛珌琫说了,毛珌琫和聂璇悄然起身,又去通知其他人。 原先还影影绰绰能看到的烧黑的破旧残屋及黑腾腾的人影在雾气中渐渐消失,整个谷地像是陷入了一片寂静,聂璇作为一个富家小姐,从小娇养着长大,头一次胆大包天的跟着心上人跑来这样的深山老林,一开始是害怕的,但有何洛在旁边,他虽然不会表达自己,但却一直紧紧陪在旁边,给予了聂璇很大的安全感。 而现在,因为想让心上人感觉自己并不会真的成为他的拖累,聂璇壮起胆气儿也揽了通知他人的活来做,走了十多米通知了两处后,眼看着周身的雾不知么子时候竟然变得了粘稠,聂璇心下一慌,这一慌才发现就算手里拿着防风的小灯笼也看不清脚下和面前的路了,更别提周围没得一个人,静悄悄的,一回身,周围除了雾就还是雾。 聂璇心咚咚的直跳,轻声喊道:“有人吗?何师傅?阿洛?” 她声音一出口,微微带上了回音,这让听个分明的聂璇更加紧张。 这位大小姐抿了抿嘴,害怕之余眼睛反而坚定的泛起光芒,右手握紧了分到的一把短刀。 雾气很湿,又粘,飘动着仿佛有生命般,只是在想要接近聂璇的时候一接近她握刀的手就像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挡了下来,并且克制住它们在消散。 聂璇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这个异状,就在她试着往一个方向走了几步后,前方的浓雾里忽然亮起了昏昏暗暗的灯光。 聂璇心下一喜,小声喊:“阿洛,是你吗?” 第244章 大骂 聂璇边喊边提步往灯光那边靠近了两步,忽然间她又停下了脚,不进反退,更是将刀横到了胸前警惕的看着那处灯光。 她声音响起时,灯光的后头隐隐的现出黑色的人影,但就在她迈步过去,黑影一变二、二变三,也并不回应她,聂璇当即就感觉到了不对,就在她横刀再次厉喝是谁时,浓雾里的灯光渐渐明亮,前头的黑影露出了小半张脸,不是何洛又是哪个。 何洛皱着眉,眼里的担心显而易见,他道:“刚才怎么了?我一直看着你,怎么你走了几步人就不见了?喊你也听不到回话?” 聂璇被他这样一讲,有点儿委屈:“是我明明看到你们都不见了,到处找还喊,一直听不到回声来着。” 何洛不自在的咳一声,自觉自己口气好像严厉了一点,但又不晓得怎么拉下脸跟她解释是担心她的安危,只好道:“这浓雾有古怪,你先拉着我的手,免得我们被分散了。” 聂璇嗯了一声,举步上前忽然抽刀便砍。 何洛大惊,险险的躲开了聂璇这狠劲十足的一刀,惊问:“阿璇?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聂璇冷笑着,咬牙快手又劈过去一刀。“我还想问你到底是哪个?假扮成何师傅有何居心?” 何洛闻言更是吃惊了,一边躲一边解释:“什么假扮成我自己?我不是就是我吗?阿璇,你怎么了?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 聂璇继续冷笑:“我认得你个鬼!你根本就不是何师傅!” 她一个娇滴滴的富贵小姐,发起狠来竟把个极有份量的青铜短刀舞得虎虎生风,叫何洛一时半会近不得她身。聂璇虽然没有学过武术,但好歹在法国学了一点骑马和击剑,拿着刀当剑耍,何洛先还忍让着只躲不接招,一个劲儿的解释,可聂璇认定了他不是真人,渐渐的何洛拉下了脸。 他双手一横,竟直接用一双手掌去格挡聂璇的刀,刀刃在灯光照映之下忽然如同流动着一汪金黄的水,这个异象让聂璇吃了一惊,速度就滞了一下。 何洛眼看手已经接近了刀,手臂突然暴涨,扭曲成一个奇怪的角度绕过了刀直取聂璇心口与喉咙。他身形晃动时,整个人一分为二,又分成四个,前后左右齐齐扑向聂璇。 来势太快变化也太突然,聂璇心道糟了,却因为那一滞已经晚了,眼看着好几双暴涨成黑色巨爪一样的手就要抓上自己的衣布,聂璇反手一刀自下往上反撩,大喊道:“何师傅,你个混蛋!” 她这话音一落,手上突然一暖,双手被人握住,带着刀锵的一声清鸣抽出了鞘。 几个黑影惨叫一声退回了浓雾当中消失不见,随之一同消失的,还有掉到地上居然都燃烧着的灯。 聂璇被人自背后如同抱住般,吓得脑袋都空了一瞬间,反应过来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抬腿就往后踢,被那人放开后一把按住了肩膀。 “是我,你别怕,我来找你了。” 再次响起的声音仍然是熟悉的声音,聂璇刚经历了假何洛一事,防心极重,警惕的一反身便拿着刀尖对着这次从背后过来的人。 何洛提着灯,面色凝重:“果然不该让你去通知别个,刚才那一瞬间士兵看见你突然就往路中间走,喊你都没反应,这雾有问题,你的眼睛看不到,但不表示它干净,还好你警觉,莫有被化成我的样子的东西牵着走,要真跟着走进雾里,我就是求爹爹告奶奶都救不回你。” 他难得讲这么一长段话,声音里带着丝松气和后怕,聂璇眨了眨眼,冷哼一声:“你还想来骗我?你根本不是何师傅!” 何洛正想解释,嘴刚张开,脸色忽然一变,紧张的压低了声音:“快,快躲起来,有东西进谷了。” 他急着看着聂璇,聂璇本还想呵斥,但她手里的刀忽然微微颤动,竟隐隐有要脱手而去的感觉,她心下一惊,这才认真看向面前的高大英俊的男子,迟疑了一下:“你……真的是本人?” 何洛点头,微微侧头像在听着浓雾当中的动静,听了一下后转过头来,声音带了些急促:“快走,这东西来的速度很快,只怕是敌非友,我们在这里只怕会坏事儿,赶紧走。” 说着也不顾聂璇手里的刀是不是会割伤自己,上前便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拖着她便跑。 何洛个高腿长,一步跨出去老大,聂璇跟他一比,人娇娇小小,被拖得踉踉跄跄,眼瞅着还有一点儿距离,何洛干脆在聂璇细小的惊呼声中将她往自己腋下一夹,大步流星的奔跑着冲进了埋伏的地方。 刚把人放下,聂璇又是紧张又是回过神来有些害怕,同时还有一丝对于自己被当成货物似的拦腰给夹着跑而有点子生气,想开口发脾气,口鼻忽然被捂住。 “嘘——不要出声,屏息。” 何洛听着动静,怕聂璇发出声响,下意识便捂住了她的口鼻,等这话说出口才感觉出不对,手掌下带着凉意的皮肤娇嫩又柔滑,暖暖的细小的鼻息喷洒在自己的掌心,像根羽毛一样从手掌那块皮肤渗进去,钻进了皮肉骨头,一直酥酥麻麻的缠到了心窝里。 他像烫着了一般想赶紧缩回手,却没想到手背被柔软的一双小手给压住。 何洛看得清楚分明,聂小姐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星子一样在黑暗里闪动着,一眨不眨的看向自己。露在手外的脸上微微泛着好看的粉红色。 他的脸腾的就热了。 聂璇也发现自己的一时冲动,不由得脸上发烧,赶紧松开了手,两个年轻人各自别过脸去不好意思,但很快,一阵奇怪的砰砰声引开了他们的注意。 这声音每响一次,地面就微微震动一次,像是有重物重重落在地上引起的,谷边缘埋伏的所有人不由得都紧张起来。 就在唐四爷一行人都全神贯注的看着谷口处时,谷地两侧的山顶上,在他们的身后与头顶方向,几条黑影闪电一样奔腾着穿越树木杂草,正从他们的后方向他们袭去。 第一个发现不对的是伍三思,他似乎天生五感比别人要强大,忽然一扭头便低声对唐四爷道:“我们后方的山上有敌人。” 唐四爷将银霜往伍三思那边推近一些,反手连刀带鞘握在手里,几个士兵见状也爬起来准备跟上去。 伍三思一把按住唐四爷:“空气里有腥臭,只怕来的是死物蛊虫控制的傀儡,千万莫沾身,也别用枪,只用这些刀剑就行。” 几个士兵机灵得很,看唐四爷起了身赶紧轻手蹑脚的跟了上去。 佐佐木几人在谷口停下了脚步,浓雾轻轻曼曼的滚动着,隐隐可透过浓雾看到里头绰绰的灯光错落排开,还有人声人影隐约传来,就像谷里住着人家,他们还没有睡下,正在外头说话走动似的。 这在深山老林,尤其是几年前早被血洗一空烧成一堆断墙残瓦的地方而言,根本不可能存在,眼下竟然出现这样的情形,就像他们当年初到这里时看到的那样,实在令人心中生惊。 王长贵已经不是活人,他对这些人的顾虑则全无顾忌,看着浓雾眼睛里露出一丝饥饿般的贪婪,又有一丝厌恶。 他伸出舌头去舔自己的嘴唇,舌头整根儿都是黑色的,已经不是常人的那样,并且细、长,嗖的伸出来老长,明明是绕着嘴舔一圈,但实际上舌头却将他整个脸都舔了一圈,令人惊悚无比。 舔完了王长贵不等佐佐木他们下令便带着迫不及待用力双脚一蹬,整个人如同一个大兔子般跳出老远钻进了浓雾里。 一个手下刚想唤住王长贵,被佐佐木一把拦下:“让他去。他是个蛊人,看他那个反应,里头应该有吸引他的好呷的东西,也有让他体内蛊虫讨厌的东西,只是看他没有犹豫就往里冲,显然那个讨厌的东西并不强大,我们跟上去。” “是。” 两男两女将佐佐木围在他们中间,五个人谨慎又小心的进了雾里。 这个佐佐木虽然是个假货,但显然懂得的东西也不少,一进雾,他们看到的灯光更是绰影幢幢,并没有显得近一些,但雾里的人影和人声倒是清晰了很多,那么真实。 四个人分别紧张的关注着四个方向,移动间忽然有人脚被绊了一下。他反手挥刀就往下抹,一阵孩子的哭声在他们不远处响起,接着就是一个女人的大骂声。 “哪个剁脑壳的哟,我家崽就撞了你一下,你就要拿刀子杀他?还有莫得王法了?敢来我们何家村撒野,我剁了你的手。” 骂完又哄哭得厉害的孩子:“崽呀,莫哭了莫哭了,坏人欺负你,娘帮你打他。” 这妇人声音并孩子的哭声清楚又响亮,五个人都听得分明,佐佐木心头震惊无比:这就是活人的声音。 他倏的回过身,就去看后头骂得凶的声音来源。 第245章 拉起埋伏圈 入目的是扑过来的一个黑黝黝的人影。 这人手里似乎还拿着利器,寒光一闪,护卫在伪佐佐木身边的一个女子自腰间抽出一根皮鞭,鞭子如同黑蛇啪的带着凌厉的风声卷向人影手中的利器。 这女子鞭子使得出神入化,那个胖胖的人影古怪的哇叫一声,她手里的利器被长鞭一绞竟然化成轻烟散开去,胖影急忙后退,这个女子的鞭子像灵蛇一样追击上去。胖影子逃脱不及,被鞭子卷住后惨叫一声便烟消云散。 “果然都是假的。” 佐佐木道,“只怕这个地方不是长了致幻的东西让我们产生了幻觉,或者这儿这些年已经形成了瘴气,再不就是有人抢先一步埋伏在这里,都分开搜,如果是人,对方一定是姓关的,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四人应下,分别潜进了浓雾当中,伪佐佐木则转向王长贵消失的正前方提步追过去。 他们的举动与说话其实离得埋伏的一行人并不远,因此听与看了个清楚。 刘副官小声骂了句娘:“他娘的小日本,这么精明,居然一下就看出这雾有问题,四爷,我们怎么办?” 何洛冷哼一声:“听指挥就行,让你的兄弟们都小心枪稳着点儿,别走火了。” 这雾确实古怪,说是瘴气又不像瘴气,里头也不晓得含了么子,居然让那些人影像活的一样,胖影子被打散时惨叫过一声,叫声迅速引来了更多幢幢叠叠的影子,那个孩子哭得特别惨,直喊他们杀了我娘、他们杀人了等话语,便是清楚自己一行人么子致幻的东西都没有放,只按帛门师徒的指点摆弄了一下树枝人偶,效果就这么好? 刘副官都不晓得到底是这雾本身的原因,还是真的是因为那树枝做的简单人偶的原因,就看着浓雾里传出来喊打喊杀的声音,谷地仿佛是个地狱,浓雾不断的扭动生成新的人影,齐齐浩浩手上拿着锄头钗子钉耙刀子柴刀等东西点起了火把搜找闯入他们居住的地方并伤害人性命的外来者。 伪佐佐木与护卫他的男女可不是吃素的,一动起手来,诡奇又古怪的身法和狠辣致命的打法正式坐实了他们是日本忍者与武士的身份,就在前头的黑影被他们斩杀,后头又源源不断生出新的黑影扑涌上去时,王长贵抓住挡在自己面前的男女老少的人影,饥饿万分的扯下他们的头想扒开,没想到头一扯下来,这些男女老少都化成了烟子消散了。 王长贵不满的看着自己的手里,一心以为的好呷的居然是假的,这让他很生气,眼瞳仁越来越红,红得开始发亮,接着瞳仁周边流出一丝丝细小的血丝似的往眼睛的四周走,他吐出舌头,舌头唰的一下笔直的如同一道闪电弹向前方的一个男人黑影,直接将对方胸膛扎了个对穿,王长贵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异常,收回几乎有两米长的黑色的长舌,用力抽动着鼻子扑向涌过来的黑影群。 黑影看着并不是真实的实体制,可他们握着的利器却奇怪的带着杀伤性,王长贵一味的蛮冲,不顾杀器打在身上,哪想到竟吃了好几下重家伙,他赤着上半身,仅下身穿着一条薄长裤,结果上半身被砍杀到,伤口拉出老长,不一会儿就有血流了出来。 王长贵大概还有痛感,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血,显然被刺激得更生气了,两只手用力一甩,肌肉鼓胀起来,骨头拉长,很快两只像黑墨泡浸过一般的不同于所知动物野兽的鬼爪子就代替了正常的人手。 这些影子就跟真人似的,居然还慌乱了一阵,嚷嚷道:“这个人不是人!” “他变身了!” “他的舌头比蛇还长!” “妈呀,他冲过来了!我们打不过,快跑啊~” 黑影们这样喊着,还真的往后头跑,王长贵呲一声追上前,没想到这些黑影忽然杀了个回马枪,将他围得水泄不通抡着锄头等东西就打。 这下子惹得王长贵的头发也忽然变长了,根根无风自动的飘起生长,往四面八方弹射。 黑影群哪吃得他这一招,成片儿的被扎中后化成云烟不见。 “这个人这动作与身体,显然已经被炼成了蛊人或药人,只是应该是刚炼成,所以还不能很好的听话,只追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去。” 伍三思小声告诉银霜。 “往树枝人偶脑袋里塞的豆子都是生豆种,生机能量充沛,越是死物就越喜欢生机重的东西,他怕是想呷那些豆子。” 银霜自告奋勇:“三叔,要不让我试下,用豆子勾引他叛变到我们这里来。” 伍三思训她:“你个小妹子家家的,哪里学的勾引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他们说话这几息间,王长贵追击着黑影跑到了谷地的一处断垣背后,他抽动着鼻子,像狗似的四下闻动,最后低下头,显然发现了混在枯草落叶堆里并不打眼的小树枝人偶。 可千万不能让他接近人偶,一但近了,那附近的士兵只怕会遭其毒手。 伍三思迅速对银霜道:“催动关梦龙身上的蛊。” 银霜依言掐指念唱。 王长贵已经闻到了诱惑自己的香气之外的好些难闻的气味,他犹豫了一下,护食的抬起眼准备将这些难闻的气味都消除干净,鼻子里忽然就飘进来一股无法形容的香气。 这香味像是冷香,又似花香,偏还有食香,勾得王长贵马上就将自己的目的抛到了脑后,他弯下身,如同一只动物似的四肢着地飞速的往香味传来的那边儿跑。一路拦路的人影都被他撞开了去,就连身上落了伤都全然不觉似的。 他速度奇快,眼看着进入了重兵埋伏好的圈子,刘副官一声令下,士兵们在王长贵进入圈后各自拉起自己面前的绳索,绳头系着的被埋在挖出来的圆沟里的各种刀剑鞘具便立了起来。 金黄色的光芒在浓雾里一闪而过形成一个圈,圈里圈外的浓雾都像被烫到似的往后退,幢幢的黑影也止步不前融合在一起后钻进了雾里不见了。 王长贵感受到了一种比太阳还要炙热的温度笼罩住了自己,他眼睁睁的看着散出发让他肚腹五脏都饿饺得发痛的美味就垂着头被绑在树干上竖立在自己前方,他想抬步,可脚上身上手上脸上都传来火辣辣的烧灼一样的痛。 王长贵像是受不了这种难受,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出着气,随着气息的一吸一吐,他身上的皮肤渐渐变黑了,背上的皮肤皲裂开,血肉露了出来,在血肉的下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往上拱,一次没有成功就拱了第二次,直到第四次加剧了力道,带飞着鲜血与肉屑的脊骨终于从他皮肉中拱了出来,王长贵蓦的昂起头发出一声悲啸。 ——龙骨上,一排尖锐利长的尖刺自骨头中破骨而出占据了王长贵的整个背部。 他长啸着,化成了残影冲向了古物刀剑鞘组成的圆圈边。 何洛与毛珌琫死死的盯着这个埋伏圈,见状同时下令:“刀剑一齐刺!” 落后于王长贵有一定距离的伪佐佐木他们也遭遇上了伏兵。 这个佐佐木显然有几分本事,在砍过了一番人影后很快就从浓雾的无毒联想到他们应该是中了埋伏,有人在此地施了术。 佐佐木家家学渊源流长,主要来自于大唐时期的幻术,他作为佐佐木家培养的死士,对于术门的术多少知道一些,当下迅速将分散的人物召回,提醒他们:“此地有术士,这些人影只怕不是幻觉,而是瘴与术结合,形成了一个幻觉圈将我们罩在里头,但同时术控制的利器又是真的,是能伤害我们的。必须将这个人找出来,否则我们就会被困在这里面。” 几个男女很快就发现了藏于杂草枯叶当中的树枝人偶,一个男子将一个人偶折断了头部拿给其他人看,伪佐佐木在看到后竟脸上露出笑意表示赞叹。 “我在本家听说过华夏术门有一种叫撒豆成兵的术,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有机会见识到这豆子的使用,生机澎湃,果然是支持施术的好东西。” “看样子这谷地里藏了不少这样的小东西,想要催施此术成功,这个术者离我们应该不会太远,找,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五人大肆寻找破坏人偶,何洛看着他们渐行渐往自己这边而来,眼看着一个女子更是到了五个士兵的两米开外,不由得与不远处的毛珌琫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毛珌琫与旁边的士兵施了个眼色,密令传达过去,就在这个女子发现士兵的藏身处时,士兵们开枪了。 谷地里的枪声震惊起了许多林间夜鸟,同时让真正的佐佐木也震惊了一下。 他面沉如水的看着谷地,嘴上却不停的念着奇特的语言。 虽然看不到林子里的战斗,但做为母蛊持有者,他从自己身上的母蛊的急躁与不安中判断得出林子里自己放出的狗子被拦下了。 对方也不晓得哪里学来的手段,竟然将他的蛊克制得很死,佐佐木甚至能描绘出母蛊的害怕到了疯狂的程度。 想不到这次姓关的为了防备自己夺取秘宝,养了这样一位高人。 随着母蛊那边的气息又弱了一丝,母蛊的害怕又加重了一分,佐佐木晓得,自己临时种蛊弄出来的蛊狗又被人斩杀了一只,已经只剩下一只了。 第246章 雷雨 唐四爷有过心理建设,自从追捕日本人遇到怪物一样的对手,就对江湖人心存了一丝敬畏与警惕。 这些看着普普通通的人类却实际拥有莫大的神奇手段,令人防不胜防,实在不是好事,尤其施用手段到无辜湘郡百姓身上海日本人,更令人厌恶憎恨。 “这些狗东西,”唐四爷甩了甩刀鞘上的黑血,其实哪有血,这些狗血未能真正的沾上刀鞘就被看不见的什么给烧灼般化成了黑烟消散在林子里,因为天够黑,唐四爷与几个兵并没有注意到这点。 “赶紧的将那条碍事的也解决了,把幕后指挥的老鼠找出来。” 眼看着仅剩的一条狗要跑,几个士兵赶紧追了上去,而唐四爷这话一字不落的落在了悄然靠近的佐佐木耳里,佐佐木心里冷哼一声,怒声低叱背棺人:“去,让那个支那人知道,我坐下的一条狗都比他厉害。” 背棺人放下佐佐木,张臂从高高的树上跃下,像只黑色的蝙蝠一样滑过半空后落在一丛高高的斑竹上,借着竹身弯弹的力道急射向唐四爷一行。 唐四爷反应不慢,警觉到不对,抬刀一挡,恰好挡住这雷霆急箭般的一击,侧步一滑,借力反手推刀往来袭者斩去,唐四爷却是斩了个空,这偷袭者竟然半空中消失了踪影。 “都回来,聚到一起!” 唐四爷大喊,就听到不远处一声惨叫,一个手下遭了毒手。 其余的人赶紧奔过来紧紧围成一个圈,将唐四爷围在了最里,然后将刀剑抽出了鞘。 原本这些刀剑古物于泥土地下埋了不少年月,早就失了光泽,暗沉无比,也不知怎的,被泡过藏红花水后,剑身于沉朴黑色中浮现出丝丝缕缕或点点错金般的金纹,反凭添了一种神秘高贵的大气,此刻一出鞘,刀剑几乎都带出一阵或清越或苍茫的锵鸣之声,有人手上的刀剑上的金纹有亮光一闪而过,晃出了林子里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又消失。 这士兵看个分明,忙冲身后的同伴大喊:“在你们那边,小心!” 他话音一落,四面八方都出现了一个蒙头盖脸的黑面人扑上来攻击,几人忙抵挡,不想好几人扑了个空,只有一处人是真人,他速度快得留下残影,手里寒光一闪,一声惨叫与热呼呼的猩血便冒了出来,等唐四爷他们反扑过去,同伴早躺在地上抽搐着眼见是活不成了,可这可恶的日本人却没见踪影。 “太黑了,不行,看不到他。” “谁有火?点个折子!” “别点!会暴露我们的位置的!” 同伴的死以及日本人的诡异出没速度让其余的士兵生出了恐惧,听到有人说要点火,唐四爷忙厉声喝止住。 “按伍师父说的,我们把刀剑的鞘插进自己面前的土里!” 他这么大声一喊,反而让有些慌乱的士兵们安静了下来,虽然还有人惊魂不定,但都老实的按唐四爷的指示将刀、剑的鞘往自己面前的地头里插。 背棺人正好这时候无声无息的甩出了六枚三角标来偷袭,飞标飞到利器的鞘的上方马上像被透明的膜挡住,纷纷从半空中掉落。 唐四爷被士兵们保护在正中,他手中握的是柄长刀,这种刀其实是骑兵制的漆枪,也就是槊,这是南北朝以来就流行的长柄格斗兵器。但唐四爷手里的这把又有点区别,柄长,刀更长,柄首没有圆环,倒有些融合唐军的短柄长刀的风格,也正因为这个刀不同,伍三思特特亲自泡过后交到了唐四爷手上。 他这柄槊通体黑沉,并不如其他士兵的利器有闪金错金,乍看之下平凡之极,也只有眼力不同的人才能看出名堂,隔着老远佐佐木心中惊疑的噫了一声,双目中出现的,除了红丝如乱麻纠结成的几个人形,还有就是这柄于黑暗中磅磅通体放着灼眼金光的槊。 佐佐木心头一动,忙召唤背棺人。 就在背棺人潜伏于黑暗的树上伺机准备直取中间给他最大威胁感的唐四爷的人头时,唐四爷将手里的槊狠狠插进了土里。 山风忽然大动,吹得几个士兵下意识眯起了眼,但在唐四爷与背棺人、佐佐木的眼里,却清楚看到从槊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涌出了一股金雾,雾气扑到那些利刃鞘处便往上涌,生成了一个球形的淡金雾体将他们保护裹住,正好挡下了偷袭而来的背棺人,金色的槊枪变化成巨大的金甲持槊将士,挥槊一挑,背棺人闷哼一声,身体在空中扭了个诡异的角度避开了要害后生受了这一枪,被丈高的将士像甩垃圾似的甩向林子深处。 因为这一攻一守的力量过于巨大,黑暗的天空里隐隐传出了动静,细听竟然是沉闷的雷声在滚动。 佐佐木脸色大变,踢起逃回脚下方的狗子迎向背棺人,狗连哼都没哼就被撞止了背棺人的飞势,更被佐佐木操作着滚到了背棺人下方做了毯子将他接住。 “好样的,竟然还请来了阵术师。” 佐佐木咬牙切齿,再次坐上背棺人的肩头:“走,天雷是大忌,我们先避开这一阵。” 背棺人捂着右腹不出声的扛起佐佐木便跑,后方唐四爷亲眼见着金槊将士缩回槊内,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摸脸,啪的豆大的雨水正好打在他鼻梁上,再看向林子深处,令人作呕与厌恶的感觉奇怪的存在好像已经跑了,唐四爷抹把脸上的雨水,挥手道:“下雨了,林子里树太多容易引雷,恶人都跑了,我们也退回去。” 唐四爷他们退回谷地时雨下得很大,一路透过树隙能看到雷电如蛇从天空窜下来落在谷地,又从谷地移向林子,等到了谷地,雷已经只剩下了闪光与在云层中闷鸣,有士兵开玩笑道:“天打雷劈,莫非刚才的雷是在追打一个成了精的家伙?” 唐四爷冷哼:“少帅我在山里住过蛮久都莫见过,这会子就能让我们遇到了?屁。” 事实上确实不是。 一行人汇合起来,各自一说情况,才晓得原来天降雷是追着日本人弄出来的蛊人去的。 王长贵几次扑腾想冲出鞘阵都没有成功,他又闻着勾魂儿的香气垂涎欲滴,眼睛都渐渐整个儿红了,眼看着就要发狠暴走,这时候天上居然打雷下起雨点子了。 这雨一下何洛几个就道不好,因为雨水是无根之水,它会中和藏红花的极阳之气,让鞘阵失去威力,到时候困不住蛊人,普通的士兵们只怕差于速度和手段残忍会死伤不小。 就在何洛他们站起来往关梦龙的木架子那儿冲时,王长贵微妙的感受到了头顶天雷对自己的压制威胁,也感受到了阻挡自己的鞘阵在弱化。他一喜一怒,想也不想的就往圈外前头被绑在木架上的关梦龙冲,却正好被何洛与毛珌琫给拦下来,师兄弟两人与他战成一团。 成了蛊人的王长贵力量奇大无比,即使师兄弟二人用利器接下了好几次进攻,都被利器身上传递过来的大力震得手腕手指发麻,差点儿利刃脱手而去。 他们两人又不敢被王长贵划破衣裳皮肤,害怕沾上蛊虫,尤其何洛还担心着后方的聂小姐,打起来虽然拼,但有时候变招就不够流畅,差点儿叫王长贵给抓住,何洛更是被一脚大力踢中,向后平飞出大老远砸在一截断墙上落下。 王长贵大喜,眼看着烦人的拦路虎少了一个,他拔腿就跳起来往关梦龙扑,恰好此时一道闪电险险的隔着他落在地上,王长贵被吓得落地滚了几滚后爬起来就跑,天上的雷像长了眼睛,一路儿追着他劈落,王长贵见状不妙,当下哪还顾得吃?赶紧逃进了林子。 “今夜这雨不会停,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何洛被聂璇扶着靠在高一点的墙上休息,顿了一下道:“就去何家祠堂吧,虽然都没了,可我还是想给他们磕个头。” 聂璇听了心下一酸,抿了抿嘴看着雨幕里已经干净得没有一丝雾气的谷地。 虽然看得不远也看不够实,可失去了迷雾的遮掩,这片谷地到处都是烧黑的痕迹,房屋没有一片好的,仅剩的残砖断瓦在夜里在雨里格外的寂静与凄凉,仿佛风里带着惨厉的哭嚎声,在诉说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恶行。 不,她不要站在背后依靠何师傅的保护,她不能参与何师傅的过去的生命,舅舅犯下的恶行她不能替背,但她能坚强起来强大自己,在余下来的时间里,她想保护他,保护自己的心上人,不再受到苦楚,给予他温暖。 这么想着,聂璇更紧的攥紧了何洛的衣边。 其余人并没有注意到,唐四爷也多少晓得一点儿大师兄的往事,不由得担忧的道:“既然是何家祠堂,我们人多,蓬头垢面的去冲撞了可要不得,还是师兄你去吧。” 这回毛珌琫也站到了唐四爷身边。 刘副官早机灵的让人去找看起来相对完整一点、能挡风遮雨的地方,正好有士兵回来报告说发现了处大点儿的屋子,没全烧光的,还有一半儿塌了些,但有些地方仍有残梁支撑着,于是一行人飞快的冒着雨往那里跑。 何洛见状,咧嘴笑了笑,脸上的水一道一道的滑下,也不知是雨还是泪,他见没有了人,伸手握住聂璇的手,带着她一步一步往前。 “我何家人,世代讲一个忠字,既然能得阿璇垂青,在我心里,你就是何家的一份子,走,我带你去见见长辈。” 第247章 栈道 何家的祠堂早被烧毁一空,已经只剩下焦黑的残垣,好几年过去了,雨雪风霜都没能冲洗干净这里的颜色,虽然已经分辨不出祠堂的大门,但它烙印在何洛的脑海里,没有一天忘记过,反而因为悲痛,日渐一日的越发鲜明与清晰。 他跪在雨里,以膝为步,一步三磕头,嘴里道:“不孝子孙何洛回来看您们了。子孙久不归家是为不孝,祖宗们在上,请您们看着,不孝子孙必手刃仇人,以报我安西何氏一族的大仇,慰您们在天之灵。” 何洛一步一步,似乎用全身的力量在起誓般,背影在滂沱大雨中看起来渺小却那样的坚定不移,聂璇在后头看着,捂着嘴忍不住冒出了眼泪,她拼命的眨眼,都没能将眼泪忍耐回去。 她想到自己的舅舅,想到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的好,如果自己没有听到那些冰冷残忍的话,没有听到他根本是将自己当成一个工具打算加以最大利益化的利用,她还会生活在美梦里,傻傻的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她必定会因为何师傅这样的话而跟何师傅争吵怒骂。 可她知道了舅舅的真面目,现在再看何师傅这个男子,发心的理解他一族所有人命被夺的恨有多沉重,她想过去扶住他或者陪在他身边,可凶手是她的舅舅,她有么子资格? 在聂璇难过的泪水里,何洛慢慢跪拜到了焦黑的土地上的一堆像是焦碳似的长板残渣面前,他返身对聂璇招手:“阿璇,曾经在这里的,是我何家的祖祖宗宗们,虽然那些我小时候相处过的族人们都来不及立牌,但我相信他们也都在这里,我想给他们介绍一下你,你答应不啰?” 聂璇小跑着过去,哽咽着点点头。 唐四爷他们在挡风遮雨的地方啃了个馍馍喝了点水,等回来两只落汤鸡,何洛一边喝着师弟递来的热水驱寒一边道:“有今晚这么一出,虽然会吓退目标,但他们肯定会跟紧过来,这会八成在并不很远的地方窥探监视着咱们。等我们呷过一点东西休息好就出发,去我何家的祖坟。” 众人没有异议,毛珌琫看看师兄又看看后头拉出的帘子,心道自己怕是要有嫂子了。 啧,这傻大个儿都有人看得上,他一个大好有为正直青年什么时候才会脱单呢? 确实如何洛所言,佐佐木和逃走的王长贵并伪佐佐木等都潜在不远处注视着何家村的动静。他们都想着雨势这么大,只怕姓关的会趁着雨势干扰他们的视线而抓紧寻找进入当年那个坟墓的入口,这么一想,片刻也不敢放松。 因为被雷追击,王长贵躲得虽然快,但身上伤势也不算轻。之前被利刃等东西划伤的地方全都自己愈合了,然而天雷不同那些东西,简直就是他的克星,被擦劈到的地方都是深深的焦黑沟状,恶臭难闻不说,还一直在渗着腥血,全无要好的意思。 背棺人伤势也不轻,他两个都在佐佐木的注视下各自抓来一个护卫,生生的咬住对方脖子吸血吃肉。大约是活人的血肉给了他们体内的蛊虫极高的营养,有些伤处慢慢的停了流血,显然在好转。 “三番四番,给他们补充营养。” 眼看两人很快就吸完了手上的人血,佐佐木淡声给伪佐佐木身边的两人下令,这一男一女一点反抗也没有,行过礼径直走到背棺人跟王长贵面前跪下的同时还仰起头来露出脖子。 比起刚才的饥饿和凶残,大概是因为吸食过一个人的血和心脏有了饱腹感,这次两人并没有再将人弄死,而是感觉差不多了就收了口。被当作食物的两个护卫白着脸站起来时身体都在发抖,伪佐佐木割开自己的手掌,伤口没有流出半点血,但很快钻出来两条蛆一样的肥虫子,他将虫子给二人分吞了,两个护卫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渐渐恢复了红润。 就在这时谷地里有了动静,唐四爷一行人披着早准备的简单雨披开拔,见状,佐佐木一行悄悄跟了上去。 他们刚走不久,一行人就来到了谷地外,当前几个人跪在地上一路追看着痕迹,最后跟跟上前的两个人道:“很多人,这里打斗过,有利器刀剑等,也有稍奇怪一点的,十九爷,您看,这里的痕迹深且窄,边缘光滑锋利,显然是道利爪爪痕,另外还有焦黑劈过的印子,看样子还遭了雷。” “另外这几个印子有点子奇怪。”这个人声音清脆,但又不像男子那样雄厚,而是颇有些雌雄莫辩的英气勃勃感,他指给范十九爷和扈老十看去的手指修长分明,极有骨感,好看得很。“这个印子从进谷前我就发现了,它们的间隔距离很大,一次有十多米远,而且深,这不是跑出来的,而是弹跳落下后形成的。” “按理讲,这样的动作只有动物才做得到,但这印子留下的又明显是人的手掌和脚印。” “你们再看,这人并莫有穿鞋,所以脚趾间隙都留下了痕迹,然后手掌这里,落地时显然成爪状,四个手指甲的前头正常人只能指甲抠进泥地里一点,但这个人留下的指痕却又尖又细,深深扎进了土泥深处了。” 范十九爷嗯了一声。 “看到这个,我怕是晓得唐四爷到底为么子到这样的地方来了。他怕是想把日本人钓出来,又不想让日本人放出那种古古怪怪的怪物害人,才往这样的大山里跑。这个人,只怕就是日本人弄出来的怪物。” 范十九爷说着,并不晓得他猜对了一部分真相,但全然没能猜到,面前留下这些痕迹的怪物不是别人,正是他心心念念想要找到的王长贵。 扈老十问范十九爷:“我们还追上去不啰?” 范十九爷坚定的道:“追,既然日本人在这里,我就一定要抓住他们问出我弟弟的下落! 再说了,唐四爷将关梦龙给偷逮了出来,只怕除了钓日本人,还有其他的目的,你莫发现关大先生好久莫在省城冒头了?就是前几天静福寺的火都没有把他给烧出来。我总觉得孙府的事和日本人、关大先生都脱不开干系。他们之间的联系,想来想去,不就是疤三和秘宝?” 他话说得透透彻彻,有点儿打退堂鼓的扈老十便不出声了,扈老十看了眼身后带来的兄弟,几个人听到秘宝都是眼睛一亮,这更叫扈老十说不出不跟的话。 既然下了决心,他们便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就在那个雌雄莫辩的年轻人的指点下跟到了日本人的后头,在谷地里一直往前走着,最后来到了谷地尽头,一处悬崖边。 “没路了,前头是个峭壁悬崖,下头乌黑的,看不出来有多深。” 年轻人探完了路,摇了摇头。 “前头的人走到这里就没得痕迹了,应该是下了崖,不晓得他们用了么子方法,我猜,这附近怕是有么子密道。” 为了寻找日本人找出自己弟弟的下落,范十九爷这回不仅带的都是自己心腹好手,更是请了有交情的江湖人,像找密道这样的事,很快就被搞定了。 说是密道也不是,其实是栈道,只是这栈道入口极为隐蔽,一般人根本不会发现它。 这口子在一棵巨大的松树腹内,也不知这棵长在悬崖旁边的身形巍巍青针如翠的老松经历过什么,它靠近悬崖边的那一侧树干上裂着一道口子,看痕迹是经过雷劈后烧焦的痕迹,人探头进去看,才发现肚子里是空心的,而一个蜿蜒而下的简陋石阶则在松肚的地上。说来也是年轻人厉害,一眼发现了王长贵留在松树上的一处小抓痕,否则他们根本想不到这么危险的地方竟然会是入口。 一行人没有犹豫,系了绳抱着松树干一步一步移到了悬崖下侧,根本不敢往下方看,赶紧的往那刚刚能容过一人侧身的树缝里钻。 这栈道两边拉了链子,晃动着居然没有声响,点起火来看,链子黑中带透,像是玉石做成,但就是眼利的土夫子竟然都不能认出是什么材质,只一个劲夸道:“是好东西,是好东西,要是弄出去,肯定能卖得好价钱。” 说是这么说,现在还得靠着它往陡峭的下方走,哪有人真有胆敢去动它的脑筋,也就听过笑一下算了。 栈道呈差不多七十度八十度的近直立角,江湖人再厉害,这会子落脚都小心翼翼的,等下了大概二十多米,忽然一阵山风直扑面上,寒气大作,雨点子也不要钱的打到了脸上,一众人才发现他们从悬崖壁内走了出来,栈道已经移到了峭壁上,而且灵敏的人第一时间就发现这栈道也不是木板子了,而是一种微软、用点子力就会晃动的古怪东西。 因为太陡,所有人便不敢轻举妄动,只有那个年轻人,因为极度好奇反而揭了头上的雨帽,极为缓慢的蹲下去,用手里的松油火照看脚下踩的东西。 这一看,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第248章 镇墓兽 众人听得他一声抽气,不由得跟着往下低头看去,一看之下全都惊住了。 脚下的栈道根本不是木头,而是细长又透明的、极窄的只容得下大半个脚长古怪石片。 这石片几乎薄如蝉翼,稍用力一些就晃动不已,若非众人抓着那两根链子,只怕腿软的就从上头掉进悬崖里去了。 一行人吓出了一身冷汗,连问年轻人:“阿酒,你看得出这是么子做的么?” 叫阿酒的年轻人敲了敲脚下的透明石片,石片居然发出一阵嗡鸣,颤得厉害,只把众人看得心跳不已,生怕同伴没稳住掉下悬崖去。 “不晓得是么子。”阿酒小心的放缓呼吸与力道直起身。“冰凉,但很舒服,像是石头,但又不像是,边缘很薄,跟刀刃一样,我就摸一下,这会有点痛,才发现割出了一条口子了,怕得有三分深。” 三分虽然不是多深,但轻轻一摸就割成了这样,还是让听到的人都吓了一跳,俱都心想这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这么古怪又厉害。 人精们马上就想到这样的栈道弄出去吹捧一番编个来历不晓得会炒得多火热,可也只能想想,这东西露在壁外的大小不一,高低也不一,最窄处连落满一个脚都不行,更颤巍巍的像难承重力,每一步每个人都走得胆颤心惊不说,因为沾了雨还打滑,一行人走着连说话都不说了,每个人的注意力全放在了下脚使力上。 阿酒打头,范十九爷跟扈老十紧跟在后,后边的则是他二人手下混合着顺序而下,光下去百来米就好几次有人差点儿滑下去,好险情靠着有把子力气死死拽住了石链子人吊在了半空,等拉上来,身上背上被这石片的边缘割出了好些伤,深的几乎血都不要钱似的往外涌,害得一行人赶紧又停下,小心的商量着这兄弟怕是不能再下,喊了两个自愿的将人护着往上打倒退回去。 可他们全然没想到,这栈道下容易,往上就并非那样轻松了,一返身,几个人才发现这石片居然是斜面的,因为它倾得只有一点点,下的时候又被脚下雨水与就在脚下的悬崖深渊给吸引了注意力,因此就很容易的忽视了石片的古怪。尤其踏上去和下的时候呈反向用力时,石片突然像是触发了某种机括,竟然无声的往他们这边又倾倒了一些。 两个汉子心下一紧手上用力攥住了石链子,可受了伤的汉子失血稍多,使得他力道不如全盛的时候,手虽然抓住了链子,自己却能感觉到因为无力,渐渐的会支撑不住。 这汉子吓得魂飞魄散,大喊道:“快拉我一把!” 他三人因为脚滑动,人全都挂在了崖壁上吊着,全靠一只手两只手抓着的石链子才没有直接掉落,而他们一用力,下头往下走的范十九爷等人又受了他们的力道影响,脚下多少有些因突然而来的石链抖动而失去平衡,一时间人人自危,不少人眼看着要滑落,急中生智一屁股往石片上坐,以此来稳住自己。 如此一来,石片颤抖不已,石链也抖动得更加厉害,受伤的汉子本就有些吃力,石链的抖动让他瞬间失了一下力气,整个人求救的话还没说完便带着惨叫直直的坠下了深崖。 所有人惊得呼喊着他名字往下看,旁边的汉子更是伸出手维持着一个拉人的姿势,然而一切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转瞬他们便眼睁睁看着那同伴消失在像是张大了嘴准备着随时吞噬他们的黑暗深处。 一众人这下子半晌都惊得回不过神,等回过神来最后方的汉子惨道:“来路变样了!” 前边的人看不实后方的栈道,只能听着后头的两个汉子口述形容,原来就在他们怔愣之时,那些看着只微斜的石片已经翻转了过来成了片刃上下立式。 这下子,是完全绝了他们往回打倒的想法了。 都是出生入死见惯了风浪的人,虽然对于一个同伴的死亡都有一份难受,但更多的,是赶紧往下,走完这不知尽头的鬼栈道踏上实地。 坠落的汉子如流星般,但他并没有真的坠落到崖底,就在快掉崖一半的时候,一道黑影子闪电一样从栈道暴涨长手臂将他抓住,根本不给这汉子反应的时间,王长贵就一口咬在了他脖子上,鲜血迸溅,这汉子抽搐着被吸干了血液后像丢破烂似的再度丢下了崖。 王长贵伤好了大半,然而当发现这个密道追下来后,他好几次因为恐惧要往后退,佐佐木甚至不用静心都能感受到母蛊传递来的异常恐惧害怕的感情,更别提母蛊同时还传递来下在王长贵与背棺人身上的子蛊的天性反应了。 佐佐木因为蛊,感受比常人要敏锐,他看不到崖底,却能感受到一种厚重的、仿佛山岳压将过来的可怕威势,而他,与他创造出来的蛊虫,在这个存在面前都只是蝼蚁而已。 越是恐惧反而越让佐佐木激动,只要想想这下边可能存在的这个神秘强大的存在,他全身的血液就都叫嚣着要他拼尽全力将这样的力量不管是偷还是抢,想方设法一定要占为己有! 这样的威压不止佐佐木感受到,走在最下头的帛门师徒和唐四爷、银霜也更加有体会。如果佐佐木他们动作再快些,和他们距离拉得更近些,就会发现他所追踪的唐四爷一行人根本不是顺着栈道下来的,而是坐在某种动物身上下来的。这种动物却正好是关大先生他们遭遇过的,山魈。 只是这些被何洛用古怪的哨声唤来的山魈和关大先生他们遇到的稍有不同,个头更大,通体的毛发长且尖,尖端都变成了白色,数量也不多,一共约有二十来只,每只背上都背了一个人,这些山魈的眼睛呈蓝色,瞳大且无神,仿佛不能目视,而且它们的手掌是一层厚如岩石般的怕是有三四厘米厚的老茧,一只前足往后扣着背着的人的腿,一只前足则抓着链子下滑,速度奇快的背着他们像一辆火车似的蹬着石片往下冲,一次冲出三四片落在石片上再一蹬,继续跟上前头的山魈不落下。 唐四爷长这么大生平第一次坐这么刺激的坐骑,饶是他一个身份高,见过大人物大场面上阵杀过敌的少帅都被吓得久久心情不能平复,满肚子疑问想问,可因为速度太快,连呼吸都被风堵回了嗓子眼,他只好压抑着伏低了身体尽量将脸埋到山魈恶臭但细长的毛发里挡风呼吸。 何止唐四爷,一路上这些行人和他一样都痛苦不堪,只有何洛这个召来山魈的罪魁祸首表情平静中带着一丝隐约的激动,而没人注意到的是,背着伍三思的山魈虽然跑得也又快又稳,但长长的毛发下,它的身躯竟然在发抖,像是害怕着什么,甚至看仔细会发现它的四肢爪上被黑色的影子给缠住,它的每一次蹬冲其实都不是它做出的动作。 有着山魈的帮忙,对于上方的两路人马来说他们根本不能想像到他们的目标人物到达几乎有三千米的悬崖底部仅仅用了不到半天时间。 越接近崖底,空气除了湿腻,就更有一种腥味,等山魈们落了地将人放下,何洛道:“到了。我何家祖坟的入口,就在这里。” 一行人点起了火,打量着这个崖底,悚然发现崖底哪里是平地?也根本没有想像中的水汽重的湖泊之类,众人面前出现的,是一具他们视野里都只能看到一小部分的巨大无比的骨架,而他们站立的对面,正是这骨架大大的张开的看不到顶高的巨口。 因为太高,无人能看清这个骨架是什么动物,但看尖锐有近十米多高的长牙似的柱子,一侧且只有一根,就都猜测着莫非是什么蛇啊虎啊等的。 何洛安慰的看一眼聂璇,这么让人震惊的地方,便是他当年偷偷跟来看到,也和大家一样震憾又惊恐。 他摇头道:“西南有巴国,又有朱卷之国,有黑蛇,青首,食象。” “……师兄,你的意思是这个镇守在墓前的镇墓兽是……传说中的修蛇?” 好一会儿,在失神的众人里最快回过神的毛珌琫没忍住,问出了大家共同的疑惑。 唐家军很多人并没有读过书,不晓得修蛇是么子,但都听懂了一个蛇字,而且晓得修蛇是么子的读过书的人则都皱起了眉,眼带着疑问与不敢置信、开玩笑吧这是的神情。 “修蛇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巨蛇,也叫做巴蛇,出自《山海经》,据说体长大到能够吞下一头大象。宋&middot;陆佃《埤雅》释巴蛇曰:“巴者。食象之蛇,其字象蜿蜒之形。其长千寻,青黄赤黑。东夷族的首领和传说中的神人后羿在洞庭杀死修蛇,它的骨头堆成了一座山,也就是后来的巴陵。” 何洛点点头,怀念又伤感的仰头看着十多米高的那根利齿。 “你们怕是都会觉得这是天方夜谭,其实当年我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也和你们一样,但我爹只是笑,他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怎么就晓得这世上并不存在一些我们没见过的异兽?” “我父亲说,这修蛇,曾是何家在此落户后,祖上前往洞庭捕捉而来的。” 随着何洛简单但饱含了怀念的声音介绍,众人都仰头举高了手里的火去打量这个传说中的异兽。 火光之中再加上眼神的极限,众人也只能看到森白的巨牙仿佛一道顶天之柱,他们三四个成年人才刚刚能将它围成一圈,却根本看不出它的全貌,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想像着它活着的时候会有多么巨大,而何家的祖先又是如何在狂风巨浪当中与之博斗将之捕捉带回。 这样庞大又可怕的家伙,根本就是假的吧?不可能存在的吧? 第249章 守墓人 “在这里设伏最好。” 伍三思幽幽的声音将众人的思绪拉回现实。 “咱们就莫进去惊扰何家的祖先们,就在这外头行个礼道声讨扰。” 何洛怔了一下,心头生出暖意。 虽然何家的祖坟已经遭过贼手往里去墓地早塌毁成了废地,但何家的祖坟另有其意,只是到底有什么用,为么子建在这里,这镇墓兽为什么这么巨大又奇异,是不能为外人所知晓的,也是他并不太清楚的,然而再怎么着,都和师门有一点关联。 做为还没来得及成长到可以知道一切的年纪就家破人亡不得不流落到帛门寻求庇护的何家后人,何洛心里生出求知欲,他想问问他师父,何家到底守着的是么子?和帛门到底有么子天大的关系? 唐四爷让人设伏,被何洛制止了,只说等经过同意了,自然会有先人指点应该怎么做,一众人不解其意,何洛只意简言骇的说了四个字:“有守墓人。” 从真正入口的完整可以看出当年何家的叛徒带领日本人他们进来挖坟走的并不是何家这条正路,而是从另外的一侧打了盗洞之类的摸爬了进去,故而这个入口没有一丝损毁,想必当年日本人屠村也是没有发现栈道,何家人又个个守口如瓶宁死不屈,这才让这里保存完好,当然,高高的栈道要走下来,因为他们有山魈的背负,一路畅通无阻,但若是没有呢?那上边是否还有什么机关呢? 出身土夫子的、做古玩的,都对大墓、古墓有一定的了解,但何家这样特别的墓,别说从来没见过,就连闻都前所未闻。而守墓人这三个字落在一众人耳里,大咧咧的士兵们没什么感觉,唐四爷和副官他们就思量开了。 一个家族,往往会把逝世的亲人埋葬在一个地方,既便于祭奠,又便于管理。守墓人就是坟墓的最高权威。而守墓人多是与家族血缘远些的孤寡老者,黑衣黑裤,沉默而瘦削,也许长期在墓园吸纳朝雾和夕辉,总给人阴气弥漫的感觉。守墓人的生活费用,均由家族供给,他主要的工作有两样,一是打扫墓园,清理杂草,种植花木;二是守夜,防止盗墓贼和野兽打扰先灵。 唐四爷奇怪,他们方才依伍师父所言行了礼说了赔罪的话,可这里一片寂静,根本没有听到除他们以外的人的动静,可偏偏何洛又说有守墓人,这个守墓人哪去了?还是说在暗中观察着他们一行? 如果守墓人还活着,那当年何家的惨事他一点察觉都没有吗? 他没有问,何大师兄也没有透露更多的细节,叮嘱一众人站到自己身后隔着最少八米十米处不要轻举妄动,何洛自己往入口走,聂璇担心的欲言又止,伍三思轻声道:“别担心,这是何家的地方,我们是外来者,想要在何家的祖地办事情,自然是要经过人家同意的。” 何洛在入口处正中跪了下来,三跪九叩,因为有距离,他声音也轻,众人只隐隐晓得他在说话,但不知道说的是什么,随后一行人便看到他解下背上的刀,极为狠厉的反手便用刀鞘狠狠抽在自己背上。 就连唐四爷手下的兵都看得俱是一怔,但见何洛手下不停,一边抽了十来下,极大可能自己将自己抽得皮开肉绽了,空气里飘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血味,空旷无比的崖底忽然传出了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很悠长,带着回音,空空旷旷的飘在四面八方,让人根本找不到来处,响起之后默默蹲在栈道边当摆设的山魈们忽然动了,整齐有序的一阵风的顺着栈道往上跑,有些更直接抠着笔直垂悬的悬崖石壁往上快速攀爬,不一会儿就虎视耽耽的散落在诸人后上方。 “诸位何家守墓先生在上,不孝子孙今日欲引灭族仇人前来为我何家报仇血恨,还请诸位先生行个方便。” 何洛趴伏在地上,后头的人大气也不敢出,因为所有人从黑暗的深处听到了一种索索声。 这声音并不密集,反而像拖慢声的调子,配合着周围阴森的环境,极轻易的就让人联想到鬼呀怪啊之类的传说。 何洛并没有停下,反而继续一边抽打自己一边继续恳求,渐渐的那索索声越离越近,很快大家就发现,声音原来是从入口、也就是修蛇大张的巨嘴里传出来的。不一会儿,眼好的几人就看到一股股黑色的雾气从里头冒了出来,显然,守墓人来了。 这股股的黑色雾气让唐四爷感觉并不舒服,他先还当自己大概是因为看到这种别人看不到的雾气才产生的不适,但当黑色雾气包裹的五团人形骷髅似的人物从巨大的修蛇的嘴骨上方或旁边如同四肢着地的动物爬出来围到了未来大师兄边上合成一个半圆后,心里的那种不舒服更加旺盛了,鼻子简直像掉进了粘稠的腥血腐臭的老坑当中,薰得他一个大男人都想掉眼泪了。 只是唐四爷无暇顾及自己的感受,心思全数被这五个古怪的守墓人给吸引了过去。 他们并不说话,浑身包裹在一层极为浓郁的黑雾当中,只能隐约从黑雾变化中窥探出他们并非真正的骨架,而像是全身血肉太干,又只裹上了一层黑皮,脸部看不清楚,唯有眼眶是明显的,但里面的眼瞳待众人看清了都由心生出一股寒意,那哪是正常人的眼睛,他们的眼眶里竟然比常人多出一对眼瞳! 裹在黑雾里的守墓人们背上有一缕黑雾伸出,拉成一道道长线般没进了修蛇骨内,好像他们与这蛇骨入口是共生物一样,但分不清谁是谁的附属,也看不出他们到底还是人呢,还是已经化成了传说中的鬼。 这五个守墓人正中一个上前,很不客气的抬起骨爪一样的手搭在了何洛脑袋顶上,何洛动也不动,只道:“何氏最后一人,请先生们开恩,应不孝子孙之求,亲手斩仇人于此以祭各位祖先在天之灵。” 他说着,头顶忽然一痛,冰冷如冰块似的骨手已经抽离开,那位守墓人将沾了何洛鲜血的利指放入黑雾当中,大概是在作一种确认,随后抬起眼来,倏的凌厉的看向了站在后方的诸人。 两个守墓人一左一右从两侧慢慢靠近唐四爷一行。 一行人几乎大气都不敢出,被这些看似矮小,但靠近后发现身量能拉长的古怪守墓人贴近嗅闻气息,那难闻的气味和灰色或黄色的重瞳怪眼盯着,整个人都像泡进了地狱,等人走过去才发现自己竟然不晓得怎么动弹了。 他们一个一个的确认,刘副官吓得战战兢兢,但极为敬业的低声下令给手下的士兵:“都别乱动,不准动。” 士兵们有害怕的也只好憋着,就在刘副官以为无事的时候,关梦龙这个被迷药药了很久的家伙因为一直淋雨,终于因为雨水和它的冰凉冲洗而冲淡了药效,达个时候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关梦龙脑袋昏昏沉沉的,一瞬间还不能清楚的看清眼前的事物,只看到一团黑色的影子,他不由得皱眉闭上了眼,嘶了一声先疑道:“我这是在做梦?怎么梦到鬼影子?” 站在他面前的守墓人似乎觉得关梦龙极为有趣,站着便不动了,低下头轻轻的在他脑袋上摸了摸,像验证何洛那样扎破了关梦龙的头皮,沾了血做确认。 骨爪手伸进了嘴唇那块儿的黑雾不一会儿,这位眼瞳看着正常的守墓人眼珠子颜色忽然从灰色变成了青色,他极为生气的一脚踹上了关梦龙腰部,迅雷不及掩耳的举爪就要扑杀他。 “仇人的血之味!” 就在这位守墓人嘶哑难听的声音当中,何洛大吼:“先生先住手!这人暂时杀不得——” 毛珌琫和唐四爷就在旁边站着,两个人同时出手,一个劈,一个拖,恰到好处的救下了关梦龙,同时又劈晕了他,以致于关梦龙还未来得及听清绑架自己的人是何师傅的声音就再次陷入了昏迷。 守墓人的手直接一拳轰进了地里,他抽手抬头怒目而视毛珌琫与唐四爷,刘副官吓得一激灵,跟那些士兵们哗啦啦的都举起了枪对向这守墓人。 其他三个守墓人身形欲动,被中间那位红色重瞳者喊住。 他缓缓将何洛拉了起来,道:“将人拖过来。” 气得浑身黑雾鼓胀了两倍有余的守墓人虽然不甘心,但还是恨恨的盯了毛珌琫与唐四爷一眼,伸手去抓关梦龙。 何洛赶紧唤师弟与唐四爷松手。 等着守墓人鬼魅一样的拖着关梦龙三两下窜上了蛇骨顶将他用古怪的看似细,实则牢靠异常的白丝线给捆住垂吊在入口处后,一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然而背上头上仍旧毛毛的,抬眼一看,山魈们无声无息的一只守着一个,冰蓝色的眼珠子错都不错一下的潜到了他们身边。 何洛苦笑:“看样子,先生们是生气的。” 等到过了很久,佐佐木他们终于离开栈道跳到地面站实了,入眼的除了让人震撼无比的巨大蛇口,还有几十个悬垂在半空晃晃悠悠的白色囊袋,其中最让他熟悉的,除了一个唐四爷、关梦龙,还有他曾经想杀又错失机会的毛珌琫。 第250章 生死一瞬间 古怪的场面让佐佐木这个老狐狸眯起了眼,他缩在栈道最下方的石片下,又有背棺人挡在他前头,极大的隐藏住了他自己。 他偷眼尽量的打量着这个空旷巨大又古怪的崖底,想用所知的风水知识来判定这个地方于己有没有利,哪里容易设伏等。这个地方很诡奇,越往下来,他就越感觉到一种精神上的压制,佐佐木自持自己研制的新蛊便是华夏远古大巫再世都只怕一时不能克制,何家村又是他曾经践踏烧毁过的地方,于他而言只是他名下一块征服过的土地,哪里能想到当年百般虐杀都不肯开口的何氏人竟然死守着这样一个奇异又让人由心生畏生怖的秘密地方! 佐佐木一边从心不断生出害怕,身体又微微的因为兴奋而颤抖,他一圈看过无果,眼神最后落在了巨大的看不到顶的修蛇头骨上。 关大先生与儿子在病房所说的当年潜入何家祖地时提到最后遇到的是巨蛇顶棺,形容其蛇之大,世所罕见,这话其实并非作假,佐佐木的记忆里,那也是他一生中见过的唯一一条巨大的蟒蛇,然而看到眼前这个蛇骨,他才明白自己想当然了,与眼前的蛇骨相较起来,自己当年和孙世庆、姓关的见识到的巨蟒,只仅只有眼前此蛇的一半。 它泰半在黑暗里,仅能看到的部分就足以让人联想十分它生前是何等的庞大,然而在这让佐佐木垂涎的庞然大物的周边,这个狡猾又凶残的男人又敏锐的感觉到一股暗藏的窥探与杀意。 “去,你们去周围探探,看有什么机关莫得。” 自从到了这里,仿佛骨子里血液里不能控制的生出畏惧的王长贵与背棺人并不情愿,直等佐佐木催动了母蛊调动他们体内的蛊虫将两人内脏咬了一口,巨大的疼痛使得两个蛊人都跪倒在地,起先还用带杀意的眼睛瞪着佐佐木,然而疼痛不减反而越来越烈,偏偏又停不下来,渐渐的两人身上的杀意换成了沉默,代表着臣服。 随着佐佐木强硬的下令,王长贵与背棺人打了个颤后,迟疑着被催了几声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迈开了脚。 他们提心吊胆警惕万分的查看着,地面的一圈除了蛇头几并没有多少可立足的地方,头骨两侧的空隙越往后越窄,最终被庞大的蛇骨与壁岩合为一体而绝了前路。 背棺人与王长贵各走一边,两人都到了尽头后眼神不由自主的望向了雪白的蛇骨。 王长贵已经是个活蛊人,没有了人的神智,这会只隐约脑袋里有不对劲的想法一闪而过,他全然抓不住,只望着巨骨出神了一会儿,终于在佐佐木再一次催动蛊虫咬噬内脏时被痛醒,眼睛完全失去了神彩,仿佛一个被操纵的傀儡展开手脚开始攀登面前的应该是巨蛇肋骨的骨头。 而另一侧,背棺人身上的蛊虫与王长贵并不一样,他还是活人,只是因蛊而受控,几乎很快的,他就觉得眼前的蛇骨是不是太过白了一点,白得像雪一样纯洁无垢,仿佛剥皮去肉剔尽残余后精心制作出来似的。 然而不等他想清楚,蛊虫提醒他不能傻站着,上骨架上方看看有什么古怪不同。 他们从两边分别往上爬,王长贵动作极快,手臂变得粗壮黝黑,一抓下去就是十个深洞,猿猴似的不一会儿眼看着就要登到蛇脊顶上,就在隐约已经看到脊骨的时候几道黑色的影子如箭般从上方跳了下来,泰山压顶般袭击向王长贵。 它们速度奇快,王长贵怪叫一声松开手人往后倒,倒挂金钟贴在肋骨上躲过了两只冲在最前头的黑影,眼瞧着伸手爆长就去抓住一只黑影撕了,哪想旁边一只黑影子冲出来,张嘴一咬就撕下了王长贵手上的一块肉飞也的跳开了。 王长贵自从进了这个鬼地方一直受伤,早就凶性渐起,这下子被如此挑衅,不由得怒叫着弓起背,整个人的长发无风自动竖成了钢针般猛的展开扎向身体四周。 偷偷从后方袭击的一只黑影躲闪不及被扎成了刺猬,惨嚎着被王长贵的长发灵蛇似的抬在半空后重重甩到了悬崖石壁上没了声息。 凶性大发的王长贵这一出手倒是让其余几只黑影震了震,它们冰蓝的眼睛在黑暗里发着光,随着一声呼啸,四下散开来再次扑向王长贵。 他们这边打得火热,背棺人那边也一样,佐佐木看不到但却感受到不同寻常,但他此时并没有空,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正面当空而悬的数十个巨大白茧子一样的关梦龙等人身上。 他对伪佐佐木使了个眼色,伪佐佐木微微一点头,拉上枪栓小心的往前移动,感觉着距离差不多了,抬起手臂眯起眼,透过准星瞄准着关梦龙只露出的一张脸,停了一下后枪口缓缓上移,对准了他头上方的白色细丝。 枪声一响,闭着眼像晕过去的关梦龙一点儿事也没有,就是他头顶垂下的白丝啪的断了一侧,豁出了一个口子,使得他整个人同茧往下坠了坠。 伪佐佐木见势准备再开一枪,然而马上就听到一种碎碎的密集响声,他惊疑的盯着上方,眼还没眨一下视野里就先出现了一双细长无比的像竹竿一样的黑色长腿。 不等他看个清楚,一个黑色泛着幽蓝花纹光芒的巨大圆头就占据了他的视野,接踵而来的则是铺天盖地的白色大网。 伪佐佐木大惊,下意识的用日语道:“私の神よ、このお化けものは何ですか?”(我的天,这是什么怪物?) 眼看着就要被白网罩住,他身体反应极为迅速,等他回神时自己已经不顾得形象连滚数圈爬起来带冲的正一只脚迈进了巨蛇的嘴骨里。 伪佐佐木脚一痛,他低头看去,就见自己的右腿自膝盖上方一点往下已经全空了,只有鲜血不要命的涌洒而出,他还没能回过神来又感觉自己的脖子、胸口、手臂同时一痛,等轰然倒下时他视野里最后残留的一幕是自己被某种利刃四分五裂的身体摔落在地,化成了一片黑暗。 佐佐木在自己这手下不远,子蛊的死亡瞬间被他感知,同样感知的还有危险,他眼里凶性暴涨,忍下气血翻涌,伸手快速抓住仅剩的一个护卫往自己面前一推一挡,这护卫惨叫不及便被巨大的白网给罩了个严实,随即被拖上了半空拖着飞速的消失在黑暗里。 一只巨大的浑身幽黑有着幽蓝色花纹的蜘蛛出现在佐佐木的视野。 佐佐木倒抽一口冷气,接着接二连三的又有四五只蜘蛛前后出现。 它们的身形并不如修蛇巨大,但比起般的蜘蛛而言大了不知几千倍几万倍,身体两侧一排蓝宝石般的复眼,六只蜘蛛散开来,如同一个圆将佐佐木围住。 面对着每一只有近十来米高的巨型蜘蛛,佐佐木几乎不能呼吸,他眼睁睁的看着几只蜘蛛张开了嘴对准自己,还有抬得高高的准扎下来的长腿,几乎要绝望了。 人在极端恐惧的生死一线时,只有两种反应,一种是吓傻了动也不能动弹,一种则是突然冒出强大的求生,在绝境中寻求那最后一下反击或生路。 就在几位守墓先生老神在在的以为胜券在握之时,佐佐木忽然想起自己的一生,自己的野望,自己这么多年隐姓埋名、忍辱负重的目的,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上还有新研制成功的新蛊虫。 对了,蛊虫! 就在几支长腿快要落到他头上之际,佐佐木掏出怀里的一个小瓶子猛的砸到了其中一只长腿上,就地横向一滚,滚到了一只巨蛛腹下。 几张白网与长腿全数落了空,巨蛛们被这个小跳蚤一样的粮食存在给激怒了,纷纷让开来寻找佐佐木。 佐佐木抽出腿间绑的匕首,瞅准空隙扎在自己藏身的巨蛛腿上,飞身一跳,踩着匕首就抓着巨蛛下腹生的细长如女子中长头发的细毛吊在它腹下随着巨蛛痛苦发狂的奔跑甩动而翻滚着,硬是死死不曾松手。 他甚至脑袋里都没有在想自己生死存亡这件事,而是在想着蜘蛛为什么会这么巨大,他的蛊虫是否能够成功的控制住这样的庞然大物为他所用? 有了这样巨大的蜘蛛,是否他就能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从这里带走关梦龙脱险而去寻找关大先生? 这个日本人的头脑在此刻如同高速旋转的机械,甚至想到为什么这里看到的蛇会那样巨大,而这蜘蛛也这样的巨大,它们,是否和自己追寻的终极秘密有什么关系?又或者说,上一次他们的进入,自以为是挖到了人家的宝,但实际上,真正的长生的秘密就在这片土地之下?因为有此密,所以这些蜘蛛、蛇才会脱离普通人所知的范畴长得如此巨大? 他越想越兴奋,刚才的生死一瞬间的恐惧与绝望此刻已经完全烟消云散,眼睛里剩下的,只有对长生、对秘密近在眼前就要被他掌握的兴奋与刺激,两个眼瞳不输野兽般的在黑暗里闪起了幽幽的红光。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51章 土蝼 巨大的蜘蛛被猎物反伤害,几乎想尽了办法想将这个卑鄙的、死死缠身在自己腹部的小跳蚤甩下来吃了解恨,然而怎么甩也甩不开去,叫它更加难受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它感觉体内多了一种微弱的生机,虽然细小无比,但却迅速的游过体内,给它很深的威胁感。 在佐佐木紧张的期盼中,他经过几轮剧烈的颠簸,终于感觉到自己的母虫有了一丝反应,将两股还微弱、像是与宿主在做抗争夺取控制权的子虫的反应传递给了佐佐木。 佐佐木大喜,催动母虫控制着自己藏身的这只蜘蛛躲开其他蜘蛛的攻击,并让另外一只被下了蛊的蜘蛛将碍事的挡住,自己牢牢的抓紧了这只庞大的座骑往入口两侧跑。 他十分狡猾,并且也目睹了伪佐佐木进入蛇骨大口后的莫名死亡,猜测着入口处极有可能被巨大的蜘蛛们弄了透明的丝做陷井,因此想从侧面蛇肋骨之间的空隙中钻进去,攀上蛇骨上方将关梦龙抓到手。 蜘蛛扣住肋骨往上,几道黑影一闪而来,佐佐木看着体形比普通猴子大了两倍有余的山魈眼神微闪。 先前隔得远,诸人吊在半空并没有看清楚,只能听到坐在他们上方骨架上的守墓人们偶尔交谈,从发音古怪的语言里听到了“奇怪”、“那两只不对劲……”“给他好看”等等,结合日本人在省城做下的一切,何洛不由得出声打断守墓人:“几位先生,他潜伏在咱们湘郡蛊门,自己弄出了闻所未闻的新蛊,您们可千万莫轻视他。” 几位守墓人中的一位哦了一声,对何洛的话竟然没有半分怀疑,发出古怪的啸声后,袭击佐佐木的山魈忽然全数往后退,佐佐木还等着它们再近一点就抓住机会给这些奇怪的大猴子下蛊控制其中看到的体形最大的一只,没想到就差那么一丁点儿,这群猴子竟然跑了。 在心里骂了句八嘎,佐佐木这个谨慎又阴险的真小人并不急进,反而也往后退,退到了肋骨下边隐进了黑暗里。 被他控制的挡住其他蜘蛛的那只蜘蛛恰好在这个时候被凶猛的同伴们注入了毒液,子蛊的死亡让伤势未好的佐佐木再添了一次受伤,虽然因为新蛊下得仓促还未来及得成长起来正式控制住巨大的蜘蛛,所以没有给佐佐木造成极大的反噬,但也让他气血翻涌不停。 这一变故让佐佐木转瞬间放弃了冲上骨顶抓拿关梦龙的决定,他看了一眼吊着的众人被爬上去的蜘蛛们咬断白丝拖走,一咬牙催动母蛊,促使王长贵与背棺人狂暴失控,自己则控制着受伤的蜘蛛一头扎进了肋骨间的空隙。 ——既然退无可退,那就拼死一博。他相信,如果陷井的杀器是蛛丝,那自己控制着手下这只巨大的蜘蛛,说不定能从中寻出一线进去的生机。 不得不说佐佐木的头脑极为灵敏,越是危机越是能通透的想问题,蜘蛛带着他往里移动,守墓人几个坐着山魈追下来就看到巨大的蜘蛛一闪,进入了入口内部。 “果然狡猾又冷酷无比,竟然连自己同伴都弃之不顾。” “追,不能让他进去。” 几人说着,看向了被蜘蛛带过来的何洛一行,“身为何家后人,守护祖宗墓地义不容辞,那个讨厌又狡猾的日本人跑了,就交给你了。” 一个老者嘶声道,眼瞳左右滚动着,两对瞳仁不停的切换,最后合在一起直视何洛的眼睛:“里面的世界,不是我等何家活死人可进去的,我送你们追至断龙石,至于外面,便交给他们。” 说完他转身便走,其余守墓人转身加入了与王长贵及背棺人相斗的圈子,就是巨大的蜘蛛都跟着他们直接离开,刘副官机灵得很,赶紧让士兵点起了火,虽然不大,但能视物就很好了,举着火,何洛当先追上守墓人往蛇骨架组成的墓地入口深入追上去,他动,聂璇紧紧跟着,其余人自然不再二话,跟紧了唐四爷指定的这位队长。 一行人其实有很多疑问,但浮在所有人心头的,都是同样的:为什么守墓人都是重瞳?他们到底是人是鬼?为什么自称活死人? 巨大的蛇骨盘旋着,像一道旋转的楼梯渐渐往下,很多地方一行人干脆直接坐在地上直接下滑,饶是这样也时而看到前头蜘蛛的影子又失去它的踪影。 何洛不由得心底焦急,守墓人没有看他但却像另外有双眼睛看着似的,在一个转弯处轻声道:“莫慌,他伤了巨蛛,蛛血流了一路,已经唤醒捕食者了。” 他说着手指一指,何洛看过去,便看到路边与白骨之上渐渐多起来的白色小鼓包。 他先还以为那是石化的骨赅一部分,听这么一说就明白并非那样,只怕这看起来像一丛丛大大小小的蘑菇丛似的可爱的东西根本就是本质凶残的、比那种看着像是捕鸟毒蛛还毒的可怕生物。 也是守墓人这一指点,众人看后渐渐发现了端倪:这些可爱的菌类生物长得多和个头大小有差,都和它们离残留的蛛血的远近、血多血少有关系,明白了这点,一行人心头都泛上了凉意。这小玩意儿无声无息的出现,甚至他们一行大男人竟然都没有发现,若是他们受了伤流了血,只怕死在这里都莫得人晓得。 这到底是么子鬼东西,竟然如此无声无息的能寻着血味儿繁殖生长? 佐佐木不知道自己犯了个大忌,招来了一种嗜血的东西,他因为渴切催促着蜘蛛疯狂的用最快的速度向通道底部奔跑。因为地势往下,巨蛛驮着他自地面到骨架上,自骨架上到地面换动着前进,随着越来越下,巨蛛慢慢放缓了速度,它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 就在佐佐木感受到它的衰弱同时,才惊觉不知不觉间这只巨蛛似乎中了毒,他种下的蛊虫气息正在慢慢的变弱,仿佛被什么东西缠绕上,甩不开,只能败北化成它的养分。 佐佐木大骇,也顾不得周围一片漆黑,松开手脚从巨蛛身上落到地上,抱头就是一阵翻滚。 也该他命不该绝,落地时正好是斜着向下的道,虽然失去巨蛛带来的平衡,但也方便了佐佐木护着头便自动往前滚进,省得他自己花费力气功夫。 巨蛛仗着蛊虫跟随母虫的习性,摇摇晃晃的跟着往前又跑了一点距离,最终无声的倒下了。 子蛊的死亡让佐佐木绷紧了神经,在不停的滚动中还担心着巨蛛巨大的尸体会追上来给自己重创,然而他白担心了一番,后头巨蛛庞大的尸身被从它肚腹钻出来的无数的细长白丝给固定在地面、肋骨上,缠上肋骨的白丝更是像化了似的不一会儿就融进了蛇骨当中,好像和它化成了一体。而巨蛛抽搐着,渐渐像从内被吸空,整个儿蛛身瘪下去,不断的缩小不断的缩小,最后残留在原地的,是一张皱扁得只有一个桌面大小的空壳儿,维持着蜘蛛的模样,一个白团儿从它腹部长出,速度极快的长大裂开后长高,最后化成了一个巨型蘑菇,缓缓顶起了直径约两三米的菌伞。 这蘑菇不再是白色,而是呈现出半透明,整株散发出幽幽的淡蓝色光芒,诡异之极,更加诡异的是蘑菇柱里隐约可见像是有什么活物存在,偶尔微微动一下,翻转个身,它并没有用太久时间就破柱而出,等到蘑菇越来越透明,柱壁像是自己承受不住力量啪的碎裂开来,里头的东西伴着大量的淡蓝异香的水冲到地面往下流去。 随着遇见的蘑菇丛越来越多,个头越来越大,一开始的无害已经变成了具有攻击性,守墓人让众人小心不要被它舞动的细丝给缠上,告诫众人,这种魔鬼菇全靠那些细丝进行捕猎,它们缠住人后就会产生一种东西腐蚀人的皮肉钻进去与人化为一体,从内吸食内脏,一直往外到血肉,甚至连骨头都能化掉吃光,最后只给人留下一张人皮。而吃掉的养份则会促使它们迅速成长,最后长成真正的魔鬼菇,从里头吐出怪物来。 唐四爷等人初次听说这么稀奇古怪的事,刘副官不由得好奇的追问:“老先生,那吐出来的会是么子怪物?” 守墓人闪开缠过来的几条白丝,冷冷撇了他一眼。 重瞳看人冰冷又可怕,仿佛四个漩涡要将人吸进去似的,刘副官吓得一哆嗦,差点儿没拔刀相对。 就听得守墓人道:“么子怪物?” “你一点都不想晓得的怪物。 我十五进来镇守此地,从来没有见过它,只听过它的传闻,何家的祖宗们说它有四个角,吃人。” 说着他桀桀笑起来,地方太过空旷,他的声音又难听,在本就压抑又吓人的通道里更增添了几分恐怖感谢,仿佛寒夜的夜枭般。 “它有个名字,想必你们当中有人曾经听过。” “土蝼。”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52章 它在上边 “土蝼?” 很多人一头雾水,头一回听说这么古怪的名字,反观队伍里,何洛师兄弟与他尊称师父的少年都一脸淡定,守墓人便晓得他们应该听明白了他说的字是哪两个字了。 唐四爷只觉得这个词很陌生,但又有点儿熟悉感,他想了想,没想起来是么子,于是看向了打头的何洛。 聂璇一直在国外读书,对于华夏本土的神话传说小说志异兽了解的并不算很多,简直一头雾水,她更直接的将求知的眼神直直投向自己新出炉的情郎,明晃晃的就差直接问出口了。 何洛感受到他们的视线,没有故弄玄虚逗人,直接道:“土蝼,也是蝼,是华夏神话的一种野兽,最早出现在山海经里。《山海经&iddot;西山经》: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其神状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有兽焉,其状如羊而四角,名曰土蝼,是食人。在《魏公卿上尊号奏》中写有:有熊之兴,地出大蝼。而《竹书纪年注》也提到:有大蝼如羊。” “这东西,据说长了四个角,外形像羊,但可没羊那样老实,反而吃人。” 他说完,守墓人微微点头。 “不错,这魔鬼菇里生出来的东西,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山海异兽,而是花了大力气从一个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无人晓得的东西变异而成,总之,都小心点。” 一些人并不以为然,虽然前头见过巨大无比的蛇骨架、十来米的巨型蜘蛛和像猴又不是猴的山魈,但多少不以为意,主要还是因为这些东西长相并没有脱离一般人常见知晓的范畴,所以他们只觉得怕是呷了么子东西长那么大,为了唬人才起了各种听起来响亮有来头的名号,不晓得前头追着佐佐木的土蝼闻到了一行人的气味,多人的气息可比单人的更吸引它。 刚刚生出来的土蝼很饿,它长得很快,短短的约两分钟时间就从刚出生的一团舒展长睁开了黑色的眼睛并试着用自己的四脚去抠住周围能及的地方。像它这样的古怪变异生物,想要长得很大就需要大量的进食,而血肉对它来说就是最好最能提供能量的食物,它能灵活的掌控了身体后想也不想一甩头转身就往回跑转。 一行人说着话稳着身形追,跑着跑着守墓人眼神一凝,重瞳闪动着幽光道:“有东西过来了,小心。” 士兵们呼啦啦的都握紧了刀剑枪,守墓人侧耳贴在蛇骨上听了听,倏的往后一倒,他刚刚贴耳的地方一束白色的长丝破骨而出,贴着他耳朵边擦过,灵活的在空中一弯,就想从后头把守墓人的脑袋给紧箍到蛇骨上。 别的人来不及支援,所站的地方与两侧便都有白丝破壁而出袭击过来,有士兵吓一跳差点儿慌了手脚,好在人多,事先又得了示警,他们配合着做任务也不少,默契练了出来,倒是围成了团队有人拉人有人砍丝,白丝没占到便宜,便又如出现时的突然般嗖的缩了回去。 “所有人小心!” 刘副官大吼,他话音未落,更密集的破壁声响起,一时间蛇骨架通道内像是群魔乱舞般飞满了舞动的白丝。 众人大惊,忙挥刀挥剑砍怼,何洛一边对付着众多的白丝,一边顾看着聂璇将她护在自己安全的背后。 见状银霜赶紧的往伍三思身边靠,结果人还没靠近,被毛珌琫一把拉着躲过她身后弹来的白丝一边告诫她:“莫乱跑,跟紧我。” 银霜哦了一声,抱紧了自己的新植株粘在毛珌琫身后。 帛门师徒弄出来的刀剑显然对这些白丝也起着很大的克制作用,守墓人对付它们全凭自己的一双利手,但见他们刀剑所到之处这种粘手又极有韧性难扯断的鬼东西竟然被一斩为二,不由得双目四瞳异彩一闪而过。 他眼看着旁边几束白丝闪电般的刺向正在对敌不查的士兵,嘴里喊着小心,人往那士兵身上撞过去,手顺带着一伸一撞搭到了士兵的手腕上。 然而不待他夺取士兵手里的短剑,一股可怕的炙热得让守墓人感觉从脑袋里头、心里头都被烧灼、并且将会让他灰飞烟尽的可怕恐惧头一次从他脑海里生出,守墓人倒吸一口冷气,忙不迭的推着士兵一个踉跄分开,自己假装躲避白丝往后跳开了一大步。 这士兵还不知道自己刚才差点就着了道,也不晓得守墓人的别有用心,还感激的对守墓人道了声谢,转头又投身抗敌大业。 守墓人的重瞳在低垂的时候疯狂的忽闪着,最后恢复了面对大众的样子。 其他人都忙于应敌没有发觉这一变故,只有被毛珌琫粗俗拉扯甩来推去的银霜无意中看到,她吓得一只手捂住了嘴。 守墓人的重瞳第一次看见时就让她害怕无比,而刚才那种冰冷的、仿佛根本不是人类而是野兽似的闪着光的可怕动静更让她心里发怵。 守墓人似乎感觉到了银霜的注视,忽然在银霜还没来得及心回的眼光中抬起头冷冰冰的盯了她一眼。 银霜吓得瞬间脑袋一片空白,毛珌琫察觉到她的一刹那颤抖,敏锐的转回身来问:“怎么了?” 银霜摇摇头,脖子僵硬得很。 毛珌琫心底一噔,飞快的压住银霜的眼睑看了一下她的眼睛后拍拍她的头:“眼睛这么红,还以为里头掉进眼睫毛了,还好。” 他说着不动声色的打量周围一眼,却见大家都在忙于对付源源不断涌出来的白丝,也不说什么,只伸手将银霜捂嘴的手紧紧拉住,将人看好了一边警惕着袭来的白丝,一边将银霜往伍三思那边带。 就在众人苦斗之际,一团黑影已经悄悄的从他们上方的骨架上潜行了过来。 它并没有急着偷袭,尽管它的肚子已经饿得不行,眼睛都饿出了绿光,但因为从下方这群散发着香气的血肉中闻到了令自己难受讨厌的气息,它确实脸型像只羊,但额头下后脑处都各长了一对角,这角弯到面前半包住它的脸,角尖对外呈四方棱形,尖且细。而且它的眼睛和一般的羊眼也不一样,虽然黑色眼瞳整个儿占据了眼眶,但若有人离得近,就能发现它眼瞳里的眼仁除了正常的大圆黑仁外,旁边还长着一个颜色稍浅一些、个头也稍小的绿眼仁。 这土蝼,根本和守墓人一样,都是重瞳! 然而没有人接近它甚至不知道它已经到来,自然也就无人发现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全不晓得自己在这个怪物的眼里就是一团血红的能动的肉块并缠线团儿似的全身血管神经是那颜色更深一点的线团儿缠在肉块里。 狡猾的土蝼看准了一个力道有些疲竭的士兵,它不动声色的控制着更多的白丝从四面八方涌出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自己则用两个屠夫吊猪羊肉块的大铁钩似的蹄足倒扣着蛇脊骨慢慢移到了那个士兵的上方。 这士兵一边喘急着气一边挥刀剑斩断一束又一束的活物似的白丝,他只觉得自己手渐渐的吃重,手里的刀仿佛灌了铅似的,越来越沉,因为出汗,握住的刀柄都不够牢实了,不小心用力握紧了只怕会被白丝不要命的缠夺走或被他自己给甩出去。 就在一团白丝从头顶两侧的骨壁里冲他两边夹击,如同罩子似的想把他当头罩住,这士兵大喝一声双手举刀便砍,刀如破竹将白丝罩子划出了一道口子,这士兵还来不及换一口气,眼里黑影如细蛇一闪,脑袋顶剧痛,只觉得有个尖锐的圆管从他头顶扎进了脑内,随后一种古怪的嗦嗦液体吸取声与脑袋要炸掉似的剧痛占据了他整个心神。 他想叫,嘴只来得及张开却发不出声音,几乎只是瞬间整个人就颤抖着急剧的脱水缩小,最后衣裳和刀掉到了地上,随后轻飘飘落在衣服上头的,是一层保留着万分惊恐嘴大张的人皮。 哐当的刀坠地响声引起了旁边的士兵的注意,然而他还来不及看清刚才自己旁边的同伴哪去了自己就被卷住了脖子吊上了空中。 土蝼用极快的速度吃了一个又一个,身形随着血肉的摄取而渐渐拉升,骨骼与肌肉强健而流畅,那张羊脸下方慢慢长出了银白色的胡子,它的鼻梁越来越高挺,脸往内收,开始分出鼻下与嘴唇之间的人中地方,嘴唇也慢慢的收缩。 一个、两个、三个、等到土蝼成功的捕捉到第四个士兵时,这个士兵也许是濒危突然激发了自身的潜能,他挣扎着竟然挥剑乱舞,无意中的一剑从土蝼的蜕去羊脸脸相变得让人有熟悉感的那张怪脸上。 土蝼吃痛,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叫声:“呀——!” 这声音如破嗓子的老人般难听,声音不大,但马上被队伍中的好几人捕捉到,众人一抬头,何洛大喊:“它在上头!都散开!”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53章 花海蝎 他这一喊,大家都下意识抬头往上看,诸多人只见到黑影一闪而过,随即有惨叫声响起,待寻声看去,那片儿的士兵已经无影无踪,不一会儿另一处便从上方淅淅沥沥像下毛小雨一样有液体滴下来,落在别的人头上肩上,他一摸,摸到一手滑腻的血红。 他抬头挥刀乱舞,将上边掉下来的一截东西斩飞,被这东西打到的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打到自己的这东西竟然干枯的人类的手肢。 “有枪的放枪!” 唐四爷下令,余下的士兵们听到自家少帅的声音就像吃了定心丸,刚才产生的惊吓一瞬间被压下去,他们抽出别在腰间的枪,啪啪啪的对着蛇骨架上方的黑影开起火。 血肉已经让这头土蝼长得有约三米来长,它虽然不晓得下边的食物拿着么子东西对自己攻击,因此一瞬间的疑惑让它呷了个亏,几发子弹当仁不让的打进了它身体,痛意和自身的受伤让它愤怒的呀呀叫着,甩开嘴里已经干掉的人皮,猛的以泰山压顶之势扑向自己下方开火的两个士兵。 它动作快,可帛门的人跟唐四爷都不是呷素的,他们拉着那两个士兵就躲开了攻击,反而土蝼还没扑到人前就在半空被横飞过来的一道黑影撞到了一侧,直接撞上了一根蛇肋骨,将它撞裂了一片裂缝,断开了一些。 众人大惊,转着枪欲追过去开枪,被何队长一声大喊制止:“别开枪,有自己人!” 他这么一喊,一行人才发现跟土蝼扭打在一起的确实是他们队伍里的,而且不是别个,正是那带路的守墓人老者。 这老者全然不惧土蝼如钩的四肢尖蹄,身法巧妙的总在它挥过来时闪开一点距离躲开,他自己的手也勾如鹰爪,仗着身法的灵巧与武功伴身,绊着土蝼想冲过来的身影,听到何家小辈这么一喊,老者头也不回道:“这里交给我,你们快往前,将那恶人抓住。” 土蝼这种变异的怪物除了四蹄凶利,一张嘴也不遑多让,闭着嘴还看不出什么,但一张开,呵呵,里头整排整排的寒光闪闪的小刀子似的利齿。它不仅四蹄勾扯撕拉,还伸头张嘴撕咬,守墓人可比它有智慧得多,知晓沾到自己必要重创,因此快速缠斗着,多用腿功踢踹,并且多数寻空踢在它中了枪的部位上,这让土蝼痛意加剧时更加狂怒,渐渐的原本只是小点青色的瞳仁变大扩张,像是吞噬了黑瞳仁,让它占了上风,而那张脸的骨骼也微微发生变化,褪去羊脸脸部变收缩有点儿类人类猿,皮肤还缩紧裂出一道道皲褶,像是给自己生成了一层古怪硬化的防护层来。 “还不快走?别磨蹭的浪费时间!” 眼看众人还没有动,守墓人再一次大吼,何洛这才抿了抿嘴,看了何家这位先生一眼,砍开袭开的白丝往前头奔跑。 队长带了头,余下的人便都跟了上去,唐四爷跑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守墓人狠狠的一拳击在土蝼左脸上将它的头都打偏了九十度。 带着惊叹与敬佩感唐四爷迅速离开,守墓人一个欺身在银钩子的蹄爪抓到前撞进土蝼的怀里,他眼里的一对重瞳疯狂的闪动着,最后融合在一起,守墓人无声的大笑着张大嘴,恶狠狠的咬在土蝼还没有完全转回来头而露出来的半边脖子上。 众人不知身后发生的戏剧性的扭转一幕,快速往前追找佐佐木,佐佐木失去了平衡往前快速的滑动,头没用多久就有些发晕,也不知滑了多久,他忽然闻到了花香。 这花香清清幽幽,居然让人昏胀的神智为之一振,就在此时佐佐木也感觉外界似乎有了一点光。 他缓缓的从指缝中睁开一丝眼皮子,发现有光感和有花香并不是他的错觉,而是真的,蛇骨架已经越来越窄也越来越低,因此他不再翻上滚下,而是保持滑梯似的顺滑向下,两侧与头上身下,都隔段距离便闪动着幽幽如萤火的微蓝光芒,十分漂亮,而花香也越前进就越清晰,没滑得太远,佐佐木忽然一个失重后重重坠落在一片平地。 他吃痛但保持着捂头蜷身的姿势不动,半晌感觉周围并没有危险,这才缓缓再度睁开眼小心的打量周围。 出现在佐佐木眼前的是一片绝对不可能存在于地底的花海。 这些花红得妖艳,仿佛鲜血染就一般,放眼过去铺天盖地看不到头,并且无风不时摇曳一番,除了绿黄长茎,根本看不到叶子。 “原来是彼岸花。” 佐佐木试着站了起来,再次放眼四周,虽然为这片美景所震惊,但却警惕得很,并没有迷失在其中。 “不对……地下是不可能生长这样的花海的……而且……太香了……” 他喃喃自语,再次感觉没有危险,抬步就打算往前边找找看有么子出路。 就在他一抬脚的瞬间,脑袋里忽然一痛,母蛊在他体内疯狂的扭动撞碰,让佐佐木刹那间停下了身形双眼一明清醒过来。 回了魂的佐佐木睁开眼就看到一根巨大且很长的如同削尖的木桩似的银寒光芒直闪的利刃浮在整个泛着幽光的蛇骨架洞前面正直对着自己,而自己还在头朝前脚在后向它滑过去,眼看着就要生生撞上它被扎成串…… 佐佐木临危反应极是迅速,脑袋身体猛然一低,感受着尖利的寒刺贴着自己的头皮如道冰冷的蛇贴头滑过,他一头忽然往下栽,这次真正的不是幻觉,而是真的失重的往下坠去。 他抱住头身体一蜷,刚蜷好便重重撞在一个陡坡上,这坡显然不平,碎石碎土很多,佐佐木像个球似的滚了好一段儿才缓缓停下了身体。 这次他学精了,半晌不动感受着体内蛊虫的动静。 母蛊像是刚才为了提醒主人从幻境中清醒费尽了大力,这会儿虽然没有陷入沉睡,但半晌没有声息,偶尔才会轻轻的扑腾一下,提醒佐佐木它还活着,正在吸食他的血液和肌肉恢复元气。 佐佐木维持着姿势,一只手小心翼翼的往上移动伸进自己怀里,他在里头的口袋里索索摸摸,好一番时候终于摸到他想要的火折子与一柄袖珍女士用的手枪,等点起火警惕的打量了周围一番动静,确认真的暂时是安全的,他这才慢慢的站起来,但仍旧维持着躬身潜行的姿势,试着往前走了一步。 布鞋踩在凹凸不平的石土上没有发出半丝儿声音,这似乎是个洞中洞,范围面积极为宽广,火折子的光微弱得很,只能照出他周围并不远的距离,因此佐佐木格外小心,警醒着十万分的精神摸索着往前慢如蜗牛般移动。 他往前走了并不太久,再一次闻到了刚才幻觉中的花香,这次他不敢大意,赶紧捂紧了口鼻憋住气。 但这次的花香仅仅是花香,显然并没有致幻的作用,佐佐木确认母蛊并没有强烈的排斥反应后才顺着花香往那边去,很快,在火折子的照映下,他便到了一处小坡面前。 这个坡高度不高,只有两三米多,但坡上盛开着成片看不到两头尽头的花。花如他在幻境中看到的那样是鲜红如血染成的,细细长长的花瓣伸展着,身姿摇曳,而在坡下,水流带起微微的湍响声与空气里的湿气,都提醒佐佐木下边是一条地下暗河。 佐佐木现在是孤家寡人,并不敢轻易冒险,他眼珠子一转,摸出装了子蛊的两个瓶子,极为肉痛的咬牙丢到了花坡丛里。 小小的竹子瓶在滚动中掉出瓶塞,还没能滚到坡下边,佐佐木便看到花丛忽然一动,像是拱起一道花土似的,有东西从花下迅速奔窜过去后扬起高高的弯曲如钩的尾部猛的扎向瓶子滚下的地方。 母蛊猛的一跳。 佐佐木紧张的看到花丛四处拱起,从母蛊不安的窜动到渐渐平静下来多出一丝联系的感受中晓得自己的蛊应该是成功钻进了花丛里的未知生物体内了。 直到此时佐佐木才微微松了口气,但马上又提高了警惕。 这片花坡两侧看不到头,还不知其中潜藏着多少危险,他到了这里,往回回头是没得用了,就只能往前看能博得一线生机找到出路不。 想到这里,佐佐木催动母蛊召响着子蛊控制的生物到自己身边来。 等花丛被分开,一个土褐黑色的足有一个成年男子大小的东西出现在佐佐木面前,这东西挥着两个大前螯夹,尾巴在半空中一甩一划,尾部的钩子就带起一道道残影。 有了巨蛛与巨大蛇骨在前,眼前这只体积巨大的蝎子让佐佐木没有那样的惊奇了。他看了眼花坡下方,想了下上前敲了敲看似可怕,但在自己面前已经老实如幼儿的大蝎子壳,发现坚硬无比,但让母蛊催它往花坡下探路。 就在佐佐木消失在花坡下后不久,他掉落的地方砰砰砰的接二连三响起了重物坠地的闷声。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54章 兵分两路 何洛一行人也差点儿给串成肉串儿,好在他提醒之下后头的人一个掐一个,硬是没拉队的有惊无险的避过了那场无声无息的陷井,等他们到了花坡,唐四爷让人四下小心粗搜了一番,并没能发现佐佐木的影子,气得呸了一声。 “他娘的,一个小日本矮子鬼跑得比贼还快。” 刘副官可没得好涵养,干干脆脆的骂了出来。 佐佐木小心,何洛他们也不差,阻止了士兵踏入花坡搜寻,何洛让银霜放出蛊。 她是植蛊师,并不同于外头大众晓得的蛊师用天地万虫培养厮杀养出最终的毒蛊,她最擅的是用植养出蛊。植物看似柔弱易折,但实际上带毒的不少,植蛊不但可用植物养出爱呷这种植株的虫蛊,更能用相生相克的植物养出植物类的蛊,像这回,银霜抱的是一株养在屋里的菟丝子。 菟丝子可不是人人看得起的植物,它别名禅真、豆寄生、豆阎王、黄丝、黄丝藤、金丝藤等,是一年生寄生草本,遇到适宜寄主就缠绕在上面,在接触处形成吸根伸入寄主,吸根进入寄主组织后,部分组织分化为导管和筛管,分别与寄主的导管和筛管相连,自寄主吸取养分和水分。菟丝子一旦幼芽缠绕于寄主植物体上,生活力极强,生长旺盛,经过银霜用植蛊师配制的药水浸泡营养而且发芽的菟丝子又和天然的菟丝子有一点点区别,更为细更为柔,通体碧翠妩媚,令人一见生喜生怜。 银霜宝贝的将手里一个拳头大小的镂空玉香炉打开,生怕别人瞧见了似的躲着藏着伸手进去,等她的手指出来,上头缠绕了一截极细但美得无法形容的细丝线。银霜曲指对着花坡一弹,指尖的菟丝子便飞进花坡不见。 唐四爷身后的刘副官和余下的士兵们好奇的伸长了脖子看,正当他们以为花坡那妖艳如同黄泉彼岸花海似的红花没有动静时,就见离他们近的一处红花当中生出了一丝绿意。 这绿青翠如碧,仿佛沾了水似的通透,以令人惊讶的速度缠缠绕绕的向四周蔓延,原本鲜红如血的花坡渐渐被这美丽又生机勃勃的绿色纠缠侵略,如同火海似的花下也发出碎碎的响声,花海无风自动,拱起一的起伏不定,当绿色蔓延到几十米开外时,红红绿绿的花海之下忽然拱起了数十道褐黑色的巨大可怖的蝎尾,它们疯狂的在花海当中翻滚着,像是和某种力量在进行斗争。 ——如果他们没有听劝冒冒然冲进花海…… 一众士兵看得心头发凉,不由得都看向被毛珌琫和伍三思护在中间的那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子,敬畏的都退开了一点儿距离。 菟丝子长得极快,很快花海成片的花就渐渐色泽变淡枯萎下去,而菟丝子则长出叶、开出花,慢慢的竟结出了果。 这是相当神奇又不可思议的一幕,当菟丝子开出花时那些两三米长的可怖的蝎尾也终于保持着弯翘,蝎子们从花海里现出它们巨大的身体缓缓往众人面前而来。 为么子这里的蝎子居然比人还要大? 众人一阵发寒,看着蝎子便想起了遇到的巨蛛与巨大无比的修蛇骨架,三者明显都脱离了正常的范畴,许多人见识过的地方也不少,但像这样巨大的生物这么密集的出现在一个地方,闻所未闻。 唐四爷默不出声,但心头产生了同佐佐木同样的疑问:是不是这个地方有么子,会让这里的动物变得很大? 在场唯一单纯不想事的大概就是银霜和伍三思了。 “呀,都结果了。”银霜高兴得很,一点也不畏惧停在自己面前的比自己大了好几倍的大蝎子,摸着它的壳踩着它的大螯钳就翻身坐上它背上。“各位叔叔要是有空,帮我摘点儿果实呀,这花致幻,我的菟丝子呷了它们,肯定融合了它们的毒性,说不定后头就用得上的。你们得快点,我这菟丝子长得快,果子也长得快,要是不采掉地上就真的全死了,太浪费了。” 饶是一众人都是见过世面的大男人,都被小姑娘利落爬上巨蝎的动作给嚇了一跳,闻言都不知道要做何反应。 聂璇倒是眼前一亮,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大不少的巨蝎又有畏惧又有兴奋与好奇,她从不知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竟有这样的本事,几乎恨不得将蝎子身上缠着的菟丝子扯一截下来看它们到底有何不同,又想到自己小时候,像银霜这个年纪她在做么子,一对比之下竟生出了一点儿惭愧不如的心思,但很快她就将这丝惭愧甩到了背后,跃跃欲试的看何洛一眼,何洛留意着她安全,见状微微点头道:“小心别扯菟丝子,它是活物,是植蛊。” 银霜趴在蝎子背上,眼珠子一溜:“哎呀,我们人多,蝎子怕是不够,三叔,二哥,要不你们哪个和我挤一下坐一只?我看大姐姐一个人坐不太安全,大哥,你就带一下她。” 小姑娘话一出口,聂璇脸就飞上了红霞,何洛也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妹子,乱讲么子,莫皮了,快点看看周围,有那个日本人的行踪莫得。” 其余的人都一脸我明白的笑转过身。有小姑娘这么一打岔,诸人那点儿敬畏的心思倒是散了很多,反倒觉得不能输给人家一个小妹坨的心思熊熊高涨,加上好奇的心理,各自商议着壮着胆儿踩上了蝎子的几乎有小半个成人大小的螯钳。 所有人骑过马,坐过车,有些连火车也坐过,船也坐过,但坐蝎子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一摇一摇的,蝎背平稳,走得快一摇一摇的,倒都觉得比马还安全,又有新奇感。 毛珌琫与银霜同坐一个蝎子,一边帮她收集菟丝子果实,一边让银霜用植蛊控制着几只蝎子到花坡下的暗河里渡水探查。 这条暗河在不太亮的火折子光下呈现的是黑色,波流并不急湍,但三只蝎子显然畏水或畏惧水中的东西,缩在岸边并不肯下去,银霜强制着它们才不情不愿的转了几个圈后淌进水里。 刘副官看着黑乎乎啥也看不出的水面,有点儿担心:“这蝎子不是活在地面石缝里的?它会泳水?” 银霜呆了一下,想了想说:“不晓得,但我小时候捉过蝎子丢到水盆子里耍,泡了半天看它还是活的。” 一直不怎么开口的伍三思这时候接口道:“蝎子可不同人有鼻子呼气出气,它是用腹气孔呼吸的,因为不会水,所以遇到水就会自己闭上腹气孔,消耗身体里头残留的空气生存。” 他这话淡然出口,惹得全员都惊奇的看过去。 伍三思像是全然无感,只定定的看向河与对面的黑暗,也不晓得在想么子。 聂璇扯了扯何洛衣襟,小声的问:“阿洛,你师父好像好神秘……” 何洛看了师父一眼,含糊的嗯了一声。 事实上他注意到师父从到何家村,一路下来都一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就连见到巨大的修蛇骨与神秘的重瞳守墓人他都没有么子反应。这要是一般人,多少会惊讶惊奇,可他师父却像是这些存在都很自然,于他全无半分惊奇可言。 何洛心头甚至有过一瞬间的怀疑:师父是不是来过何家村?下过墓里?正因为见识过,所以再次来才八风不动? 他心头的疑惑一闪而过,却没有对聂璇说出来,他们才确立关系莫得多久,并不适合将自己的所有一次都抖给她听。再讲了,一些事也不适合现在的场合讲。 三只蝎子下了水好一会儿,银霜跟诸人道:“水怕是蛮深,它们莫有能走得太远,眼下都死了。” 这下子众人有点儿傻眼,看着看不到对岸的黑色河流不晓得怎么办。 何洛想了想道:“我们找不到前路渡河,日本人也肯定找不到,只怕他也是用蛊控制了蝎子从左右两侧搜找渡河的去处。不如我们兵分两路,分头从左右寻找可以渡河的地方。” 要是搜得细找得急,讲不定他们还能遇到困于一隅的日本人,直接将他生擒活捉而不用再往前进打扰他何家的祖先坟地。 这个想法很快得到全员同意,唐四爷将人手分成了两半,一路跟着何洛、聂璇与毛珌琫,一路则跟着他与伍三思、银霜、关梦龙及刘副官。 聂璇喜欢银霜,犹豫了一下后提出想让银霜到他们那队去,何洛还没出声,伍三思便同意了。 唐四爷这边分到的人刚才见识了银霜的能力,一听要把这么厉害的小姑娘划到对队去,都有点儿舍不得,又害怕没了银霜坐镇,他们屁股下边坐着的蝎子会爆起伤人,却听刚才讲解蝎子的少年人淡声道:“无妨,我这里有银霜给的一份菟丝子蛊,自然能控制住它们。” 得了保证,诸人就不好讲理由了,只好眼睁睁看着银霜笑嘻嘻的指挥着蝎子唰唰唰的走到另外一队中间亲亲热热的跟那位一看就娇贵但漂亮豪爽的大小姐共乘一骑往他们左手边走了。 他们这行人也没停留,蝎子摇晃极快的爬动着,带着这队人马往何洛他们的反方向而去。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55章 暗河之下 两队人马搜了一圈下来并没有发现可以渡暗河的地方,反而花坡一直延绵不绝,都不晓得哪里才是个头,好消息是伍三思他们这队找的方向走得稍远一些发现了头顶上的洞窟顶越来越矮,渐渐的垂下不少大小不一石笋一样的钟乳石。 双方平安的汇合,将各自的所见发现说了一说,诸人便都看向何洛。 何洛皱紧眉:“我一直在想,这个地方既然有巨蝎,那只怕也还有另外喜欢生活在地下的活物,然而我们两头走,就算有银霜的蛊保驾护航,可来来回回都平静得很,只怕不是没得生物,而是有更大的,但数量极少的凶物,还是要早点子离开得好,既然没得日本人的影子,只怕他已经找到方法渡河了。 依我看,不如我们利用这些钟乳石,攀过去。” 众人一想,确实除了这个不是法子的法子,还真没办法往前渡河,往后,更是不可能,那样盘旋而下的斜坡,根本不可能让他们走回头路。 可这利用头顶的钟乳石渡河,也有不小的难度,第一就是如何固定身体,第二点让人担心的,就是钟乳石全能承受住他们的体重吗?更何况队里还有一个大小姐,一个小姑娘,她们能跟得上? 可是相比起未知的黑沉沉的暗河里的危险,走上方安全系数相对要高那么一点点。 聂璇聪慧,眼珠一转就明白落在身上的隐晦的眼神是么子意思,她骨子骄傲得很,坚定的道:“我没事,队长说走哪我一定不会掉队。” 她这么讲了,毛珌琫也表态:“我妹子大家不用担心,有我在。” 何洛作为大哥,更加不用说,无声的往银霜身边一站就是说明了。 然而如何在钟乳石上固定,就是一个大难题。有些石头看着间距并不小,会功夫的、身法巧的肯定是抓准时机选好角度能跳过去,但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猴子那样灵巧的身手,因此想要安全过去,最好就是身手好的人开路,带着绳子钉子钩子过去拉好悬空攀绳。 可他们哪来的绳子? 这个问题一提出来,唐四爷便站上前,指了指他们周围散开的巨蝎。 他身份摆在那儿,马上有士兵明白了意思,主动出来打头阵做示范,其实也简单,是众人刚才走入了思维盲区,没有想到利用蝎子爬上洞顶倒着带他们渡河,这士兵解了腰带将自己跟巨蝎的大螯足捆在一起,亲身给所有人做表率,一马当先策蝎往不平的洞壁上爬。 下头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巨蝎十分轻松的用长腿抠进石壁里,依着银霜的指挥,带着这士兵慢慢翻了九十度,背朝暗河脚勾着洞窟顶开始过河。 这士兵上过战场杀过敌,可跟着少帅进这样的地方那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尤其这种刺激又惊险非常的事儿,饶是胆儿大,当屁股下的蝎子慢慢攀爬着身体往后翻倒,这士兵忍不住心跳加剧,紧紧的手脚并用攀死了巨蝎的螯足不敢乱动半分,甚至不敢扭过头往身后瞟。 在并不强烈的火折子光中,诸人看到士兵与巨蝎慢慢消失在暗河上方的黑暗里不见,都提着一颗心吊着胆气等着银霜说话。 银霜闭着眼,手指伸进玉香炉里子慢慢轻抚她的菟丝子,好长一段时间并没有出声,途中偶尔会呼吸急促,又缓下来,偶尔又会惊吓般身体微微发抖,刘副官看得急得很,几次想开口询问,都被何洛和毛珌琫拦了下来。 良久,久到众人都不晓得腿麻没麻,银霜才睁开眼睛道:“他过去了。” 众人大喜,忙纷纷爬上蝎背开始缓慢隔着距离往对河出发。 这是一场新奇又刺激紧张的体验,为了保证火种不会太快消耗,并不是每个人都点了火折子,而是隔着一个巨蝎才点起一个,微弱的光里只能隐隐绰绰的看到前头的动静,而因为身体是完全翻转背对着下方的水面,所有人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哪有心思去看下边和周围的动静。好在他们一行看着缓慢无比,但还算顺利的渐渐行出了很长一段距离。 前头打头的何洛远远的已经从黑暗里看到了一线火光和看不切实、但轮廓显示应该是河岸的阴影。 他不由得扬声道:“能看到对河了,大家稳妥些,莫急进。” 他说着,因为聂璇和他坐在同一只蝎背上,蝎子吃重比别个多,脚尖移动时抠进石壁处时一只脚并没有落在平实的地方,而是陷进了一个凹凸之间的石缝。 脚被卡住,这蝎子不由得慌了一下,用力抽动脚肢,没想到缝太小,卡得太紧,它急得螯足与蝎尾狂挥,撩断好几根细长的钟乳石断裂,掉进暗河里发出哗啦的大响动。 此事太突然,背上的何洛与聂璇都差点儿失去平衡,聂璇更是吓得小小惊呼出声,但想起环境,她又将后半截的惊呼吞进了肚子,闭上眼牢牢抱紧了何洛的腰不敢轻举妄动。 毛珌琫带着银霜跟在后头,突然之间前头发生的异变他很快就察觉到,心头一股危险陡然生起,他压住银霜的头按贴在蝎背上,自己侧身往旁边一翻。 一道长长的黑影带着风声从他与银霜头顶上方快速掠过,缠在了他们乘坐的巨蝎螯足上。 这蝎子不防吃了同伴一记偷袭,吃痛之下顿时挥螯扬尾展开反击,伍三思跟在后面,不由回头对后边的人喊:“小心,快绕开,绕远一点,前头出事了。” 唐四爷他们闻言大惊,银霜在颠簸摇晃中勉强催动着巨蝎往后退开绕路,然而他们所坐的蝎子打起架来怎是普通蝎子能比的?不断有钟乳石被扫断掉进水里,因为激烈的移动转身,巨蝎们也不如之前能牢牢抠紧石壁,打得没几下,前头几人突然一阵失重往下坠去。 突如其来的下坠感吓得银霜再没忍住,尖叫出声,随后扑通扑通的入水声响起。 “快,你们快过去对河,我下去找他们。” 伍三思对唐四爷他们喊,唐四爷忙阻止他:“伍师父受伤还没好,这样的暗河又比地面上的水更凉更冰入骨,你去不得。” 他一转头:“刘副官,带几个人下去帮忙捞人。” 刘副官正死死抱着他坐的蝎子的螯足吓得闭紧了眼呢,听到这话心里哎哟他个娘哎,就想哭了。 他这是造了么子孽?好事莫得他,坏事寻上门。 可少帅有令,他敢不听? 只好在黑暗里哭丧个脸解了皮带,点了五个人跟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往下跳。 一入水,刘副官就打个激灵恨不得长对翅膀出来直接冲上天去,这水冷得,他骨头都发痛。 可他长不出翅膀,只好拼命往上蹬,将头浮出水来,大大呼了一口气后在看不清的周围喊:“何队长?何队长?你们在哪里?” 何洛他们那边并不好过,他们掉下来的时候正是因为蝎子没攀住石壁,他们又拿了腰带裤带跟蝎螯系在一块儿,这一砸下去,巨蝎的体积只怕三五个成年人都能砸死或砸个半死。 好在何洛反应快,咬牙在心里大喝一声,使出所有力道硬是在半空中翻了个个,让原本压着他们的巨蝎翻到了下头。 可就算这样,重坠入水的巨大冲击还是冲得他和聂璇头晕眼花,一瞬间根本感觉不到空气,而巨蝎不识水,又跟他们绑在一块儿,入了水后一边下沉一边乱舞乱动。但好在很快它身体就泛起了光,至少让水里的何洛能勉强睁开眼打探水下的动静。 发光的并不是巨蝎,而是它体内往外长出缠附在它腿足与尾上的菟丝子,眼见着蛊植竟有如此奇用,何洛惊奇一下后又松了口气:能催动蛊植,银霜应当是脱了险被师弟护住了。 他担忧的推动自己背后,聂璇与他捆在一起,现在半点子反应也莫有,不晓得是不是入水时被水流逼得窒息晕厥了,还是溺了水了。 何洛急急的去解绑着的绳带,有心想喊聂璇,张嘴却是吐出一串的水泡泡,只好住了嘴,艰难的在躲闪巨蝎的乱挥乱动中解开了聂璇与自己绑定的绳子,一把将人拖到自己胸前。 幽绿的微光里,聂璇紧闭着双眼,绑成马尾的长发如同水藻一样在水里飘荡,仿佛像死去的人一样,看得何洛心头一紧。 他一下子也想不起什么顾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让她有呼吸,赶紧将她带出水去。 他不能让她死在这儿,他们才刚刚在一起,他还莫有哄过她,陪她开心,他还有很多想法还莫有告诉过她,是他害了她——! 在急切与失去的恐惧中,何洛头一伸,嘴唇贴上了聂璇。 就在他与聂璇渡气并挣断了与巨蝎的纠缠蹬着水往上游时,下沉的巨蝎身上的光亮让何洛一瞬间看到了暗河的底部一角。 河床上,并不是寻常那样布满石块,而是如同蜂巢又或者说蚕丝下蛋那样,密密的布满了半圆形的黑色的东西。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何洛仍然眼尖的看到,这些密集又如同坟墓大小的东西飘散着浓郁的黑色的雾气,它们如同活物,巨蝎刚接近它们,雾气便猛的爆涨缠上了巨蝎的长尾与足、螯,再接下来,何洛便什么也没看到了,紧接着头上一轻,顶着哗啦的水声,他带着聂璇终于从河里浮了出来。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56章 箱子里的女人 “快上岸!水下头有东西!” 何洛的眼睛四下一扫,通过人体散发的气机光芒判断出离自己不远有好些人,赶紧扬声大喊。 刘副官他们还在扯开喉咙大声找人,刚找到毛珌琫跟银霜忽然听到队长焦急的声音不由得怔了一下。 他低头往水面看了一眼,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周围也一片黑,唯一可以的是隔着一段距离、应该是到了对岸等着他们的士兵点的火折子时闪时没的微弱的光。 一行人被黑暗包围着,又被水冻得几乎要失去知觉,都心头惶惶升起不安,不用再喊第二次就都奋力划着水往微弱火光的方向游。他们上方坐着蝎子快到对岸的其余几人也听到了何洛的喊话,不由得心头都打了个蹬儿。 没羁绊的游得都快,毛珌琫和何洛都带着人,两个人就比别个速度要慢了些,好在刘副官他们没有忘记少帅的命令,各处上前托住他们带人一块儿往前进。 银霜被毛珌琫扣在胸前吓得动也不敢动,呛过了好几口水,食道喉管都火辣辣的痛,她忽然抖了一下重的,急声跟毛珌琫道:“菟丝子死了。” 毛珌琫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忙出声喊众人更加快些,自己挥动单臂的速度也提气加快一点。 然而抱着人,他们再快也就快那么多,就在火光离诸人越来越近,已经能隔着六七米看清在岸上焦急拿刀举枪一边戒备一边等他们的士兵身影,众人都一喜。 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 托住何洛的一个士兵忽然闷哼一声人倏的就没入了水中。 因为他的手松开得慢一拍,拖着何洛也微微沉了沉。 何洛心知不妙,将昏迷的聂璇往刘副官手里一塞,推动他一把:“快走,我去找他。” 说着深吸一口气就往下潜。 甫一入水,何洛差点儿被满眼满鼻的黑臭雾气里的星星点点幽红光芒给吓岔气。 在成片看不到尽头的雾气里,那些幽光密集得数不清楚,而被拖下水的士兵正奋力挣扎着,越来越多的黑雾缠上他的四肢,就在这士兵终于抽刀出了一丝刀鞘,一支长兵陡然砍下了他拿刀的手。 鲜血在河水里散开,士兵的惨叫也被河水堵灌成了泡泡,下方更多的长兵在迎接着他,何洛急急下潜都没能来得及,只能隔着三四米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士兵被七八支长钩钩扎了个透穿后拖进了浓郁的黑雾当中消失了身影。 虽然震惊与愤怒,可何洛不敢多过停留蹬腿赶紧就往水面上升。 他破水而出,奋力追在众人后头划水,边划边嘶声大喊:“快!水下的东西追上来了!它们有武器!” 刘副官一听,顿时更加怂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拖着聂璇游得飞快,直在跟在后头的毛珌琫等人吓了一大跳。 他们快,水里的东西显然速度更快,就在离岸边三四米的地方,伍三思他们已经落了地,正伸出长兵用力来让他们抓住借力,想把他们拖上岸去,一个士兵再次惨叫一声,挣扎出浪花被拖进了水里。 抓住长兵的人不敢回头,只恨爹娘少生双腿的往前头扑,何洛与毛珌琫只觉得脚面小腿上一沉,有冰凉如骨似的手将他们紧紧的抓住往水下拖,力道之大,竟是一挣之下全然无果。 二人大惊,但反应也极为快速,反手就抄着手里的刀枪往下劈。 水里的东西显然对被点了灵制成了法器的武器有所忌讳,他二人感觉砍中了黑雾,河面上的水像突然烧沸了似的翻了浪花。 这一下手像捅翻了马蜂窝,何洛跟毛珌琫横刀各自吸气潜下水,想为其他人多争取点时间,结果脸一沉到水下,师兄弟两个同时一懵,在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 望不到尽头的黑雾中显现出来的,是一排排的整齐的穿着简单式样铠甲、扎着偏发髻、手上端拿着长钩与长矛长枪的士兵。 这些士兵眼睛如镶了红宝石,看得直让人心里发怵,最为诡奇的是他们并不是真人,而是一个个石头雕刻似的东西。 这让师兄弟二人联想到一些出土的皇公贵族大墓,据说有些身份高贵的蕃王王候,他们的墓地里会弄出士兵坑,一个是卫墓,一个是彰显他们的地位,到了阴间还大权在握高高在上。而这些陪葬的士兵们在另外一个世界,仍是其麾下的士兵们,保护主上,斩杀一切试图伤害主人的人。 士兵们不给他二人多想的时间,虽然看着是石头雕刻,有些并不完善,但它们像是并不怕水,也没有入水太重而沉的惯例,反而齐齐奔跑着,溅起黑雾翻滚不停往两人这边冲过来,隔着距离突然甩出钩子、长柔长枪便想将师兄弟二人斩杀于水下。 师兄弟两默契的抽出利刃出鞘舞得密不透风挡住了这波攻击。 刘副官他们总算在长钩钩到他们的鞋子、裤腿时抓紧了伸过来的求援的长枪被拉上了岸,一到岸上,几人几乎要瘫了,顾不得喘气,刘副官将聂璇一推:“她……她……没……气了……” 唐四爷他们一惊,看向聂璇,发现聂小姐脸白如纸,确实动也不动半分,怕是在水里一番折腾,溺住了。 伍三思赶紧上前道:“我们试试,看能不能救回她。” 几个大男人抬着聂璇到一边用土法子将她倒背起绕圈儿跑,又是按胸口挤压腹部,刘副官几个哆嗦得停不下来,跟在后头踉跄着跑了两圈身上倒感觉有了丝知觉。 唐四爷紧张又担忧的看向水面。 河水汹涌激荡,时不时能看到两个身影破水而出呼吸几下后又潜入水中,他两个每上来一次就离岸头近一点,唐四爷伸出长枪静候着,不想长枪在水上方置了还不过两息时候,水下突然伸出几支寒光闪闪的利刃钩住长枪就往水里拖。 水下的力气奇大无比,唐四爷脚下一跄,人就控制不住的往水里栽,好在他身边还有几个士兵在,见状大惊扑上来一把抱住了唐四爷的腰,一个拖一个的,硬将唐四爷生生从水面上拉了回去。 “下头是么子东西?力气竟然这么大!” 几个士兵,包括唐四爷都心有余悸,大概是应了他们问的话,沿岸的水突然哗啦一声破开,一排排的石人脑袋冒出了水面,长钩长枪往岸上探,红色的眼睛更吓得几个士兵怪叫一声,拉着唐四爷连滚带爬就往后退。 唐四爷眼看着自己一行人退出了攻击范围,眼角一闪,忽然发现自己遗忘了的关梦龙还躺在地上,眼看着就要被钩住拖走,他大喝一声,抽刀踢开面前的长兵,就地往关梦龙那边一滚,举刀挡住几支长钩后拽着关梦龙拖猪似的往后拖,一边头也不回的喊:“快将我带着的箱子打开!” 有士兵上前帮忙,有士兵赶紧去开箱。 这箱子,唐四爷在路上从来没有打开过,也一直带着身边,先前由刘副官保管着,后来他亲自带着,众人都不晓得里头是么子东西,诸人说不好奇是假的,但在这种危急关头,早没人记得这箱子了,没想到在这个情况下唐四爷居然提到了它。 箱子说小不小,说大也大,有一定的高度,四四方方的就是个时下有钱人时兴用的旅行用的箱子,不过整体是皮的,看起来高档大气。因为上了锁,箱子并不能直接打开,士兵一咬牙,举起刀就劈锁,砍了一下不成功,又接着砍了两下,正好砍到了锁边缘上,顺利的将皮箱的装锁处砍坏了一小部分。 他赶紧用刀尖别撬,几下将锁别掉了,一把拉开箱子。 箱子里装的东西瞬间就出现在士兵和其他关注这边的人的眼里,就连伍三思都瞟了一眼差点愣了。 箱子里的,与所有人下意识的以为是东西物品并不同,而是一个人,是个蜷曲着侧躺的女人。 这女人闭着眼,穿着石青色锦缎旗袍,一头秀发被从侧颈绕在胸前,她侧面看去五官秀美,鼻梁挺俏,嘴唇红且小巧,一看就是位佳人。 几乎所有人瞬间都浮上一个想法:少帅真是个禽兽…… 唐四爷哪晓得自己手下居然生出这么龌龊的想法,他苦苦抵挡着一波比一波厉害的进攻,好几次差点儿被钩到,等半天没听到后头动静,不由得趁着推关梦龙到身后的时机往后一看,就发现手下呆滞的表情,不由得脸皮子一抽,怒道:“看么子看?还不快将她倒出来丢到地上?” 所有听到这话的人不由得看向唐四爷。 …… 哦豁,少帅这也太不怜香惜玉了,什么仇什么恨的,要把个美貌女人弄到这样的阴森可怖的地方来? 脑子管不住的脑洞大开的士兵们虽然不正经,但手上却还是听话的在唐四爷再次急促要发怒的催促下开工做事,两人上前将这女子抬手抬脚的抬起,接着就往旁边一丢。 扑通一声重落在地,这女人有了反应,嗯的一声皱着眉慢慢睁开了眼睛。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57章 黄泉路上一块走 唐四爷瞥见这女人睁眼,不由大喜,拖着关梦龙躲过了几支钩枪往她那边滚。 几个士兵几乎目瞪口呆的看着唐四爷畅如行云流水的动作,心中高大上的少帅此刻形象在他们心中显然有些破裂,刘副官本也觉得奇怪,然而一看清女人的脸,立马儿就反应过来,少帅为啥要带着这女人来这地方了。 这女人缓缓舒展开身体,甫一睁眼就一脸杀气的四下一打量,等看到有黑影扑过来,想也不想的伸腿一边踹一边喊:“啊,有坏人!夫君,我好怕~” 那声音娇得,所有人都打了个颤,给酥的。 唐四爷一闪,避开了肖梅看似无力实则奇快的一脚,喊话:“李清师傅重伤住院,肖师傅,你看清我们是哪个。” 他说完更不废话,直接拖着关梦龙往她身后一甩,转身架住利兵凶刃,侧头咬在自己左边衣领上。 唐四爷的衣领里应该缝了个东西进去,一咬就发出一种嘎呀嘎呀的声音,响了三下就没了,别人对这声音下意识就是皱眉,可肖梅听了脸色却是大变,身体不受控制似的开始发生变化。 她是傀儡人这事儿刘副官只听过没见过,头一回看到娇滴滴一个大美人三两下就挣烂了衣裳化成了铜铁金属制造的半人半怪,吓得一屁墩儿坐到了地上。 任谁都想不到,明明是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一转眼就变了个可怕模样?刘副官等人只差叫有鬼了。 好在肖梅扭了扭头就冲向唐四爷身后,四肢拉伸变化的利刃为他挡下了数十只长钩长枪,眨眼间便和追到岸边的石人武士打斗起来。 唐四爷松了口气,倒在刘副官旁边直喘粗气。 伍三思那边几乎办法想高了,一直不停手给聂璇压胸挤压腹腔,这会儿也终于有了成果,聂璇猛的一抽,张嘴吐出一泡水来。 饶是只看没动的银霜都长长呼了一口气,喜道:“聂姐姐有反应了。” 伍三思跟她看守着睁开眼但眼睛还不对焦的聂璇,唐四爷喘完一口气再次提刀和刘副官等人去了岸边帮忙。 这些石人武士邪门得很,力大无穷,但并上岸来,浮在水里并不下沉,手里的长兵使得一开始僵硬,但渐渐的动作开始灵活,并且懂得战略配合,长钩之间还有长枪长矛进行斩刺,竟是极有兵家章法,饶是肖梅是个傀儡人,都奈何它们不得,躲闲之间有些狼狈。但她战斗力极强,那李清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金属将她完美制作而成,她的利刃与石人武士的长兵相接时竟能将那些长兵砍出小小的缺口,她又反应极快,手脚如蛛细长,眼看有石人武士往伸站长枪去捞水里的何、毛二人的唐四爷他们那边拥挤阻拦,手脚一伸一揽,硬是将大半给拽了回来。 有肖梅帮忙,唐四爷他们松气了很多,当下大喊着师兄弟二人的名字,尽力将手里的长兵往水里伸。 何洛跟毛珌琫几乎要被水下的大军给淹了,滚滚黑雾与河水当中除了一双双红眼,四面八方都随时有数不清的长兵伸过来偷袭,两个人很快意识到单打独斗会败得很惨,努力汇合一处背靠着背进行抵抗,出水换气也一人一次的轮流着来。 他们倒是想往岸边靠,也听到了唐四爷他们的喊话,然而水下的石人武士太多了,出手又极为有序,杀招凌厉,两个人好几次被钩住脚背小腿往下拖,脱身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尤其还泡在水中,身体渐渐冻得麻木,动作都在迟缓,只能眼看着同行们在岸边努力,他两个却寸进不得半分。 师兄弟两人同时苦笑,心道今儿怕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何洛腿肚子突然一痛,反应变慢终于让他没能避开下方突袭过来的一支长钩,被钩破了裤子钩尖扎进了肉里。 鲜血刹那之间疯涌而出,迅速混入冰冷的河水里四下散开。 何洛心下一紧,心道我命休矣,手上的格拦动作微妙的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 他身体一僵瞬间被毛珌琫查觉,毛珌琫不知发生何事,但知必不是好事,反手就将师兄扯到自己身侧护住,自己用背扛下了袭向自己的长兵,手里长刀砍向下方密密麻麻的利刃。 “师弟……” 何洛声音嘶哑的喊了毛珌琫一声,头一次没有调侃毛珌琫。 “没用,它们拖住我了,你快放开,别两个人都死在这,不值得……” 毛珌琫不理他,只抿紧了嘴说了句:“together,ehaveaopaniononhuangquanroad”(一块死,我们黄泉路上有个伴。) 何洛不懂英语,以前老因为这个骂他是个假华人,洋鬼子,可这会儿不知怎的心头忽然一酸,一种说不上来的绝境之中忽然看见了一只手的那种没有被放弃的感动由心而生。 他停了一下,接着哦了一声,一句:“你手松点劲,我先走。” 毛珌琫像没听到,手上力气加重了几分,两个人一前一后被无数的长钩钩住了衣裳、钩住了皮肉拖进了水底。 唐四爷一边喊一边还看着他两不时冒头出来喘个气,然而喊着喊着就只见水面忽然转动着呈现漩涡,等了一阵,漩涡越来越大,两个人却是再也没有冒过头了。 完了! 唐四爷就这么一个想法,往后一跌,失神的坐在了地上。 伍三思牢牢看着这边动静,眼见聂璇吐了水躺了一会儿好了很多,便不再看着她奔到唐四爷身边低声问:“怎么了?他两个是不是有么子事了?” 唐四爷艰难的点点头。 几人的眼光再看向水面,河水已经恢复了一片平静。勿用唐四爷他们多说,伍三思沉着一张脸看着河水并不出声,显然是明白到底出么子事了。 拖走了何、毛二人,河岸边的石人武士似乎得到了讯号,他们整齐的收兵一沉,就消失在了水里,肖梅拦得正是吃力用力,不防他们突然的鸣金收兵,一个平衡没稳住一头裁进了水中。 看着肖梅裁入水,伍三思站起来一扒外裳就往水里跳,被刘副官他们眼疾手快一把拉住。 唐四爷厉声道:“伍师父,我晓得你难受担心,可你也想下你的身体呷得消不?你要是跟着有么子事,我们怎么办?银霜怎么办? 已经没了大师兄和二师兄,我们不能眼睁睁看你也跳进去!” 他这话几乎是用吼的,又像有仇似的咬住衣领角再次吹动那个古怪的声音。 河水一片平静,肖梅迟迟没有浮上来,见此唐四爷心头虽然仍然沉重不安,但脸上却装出一份轻松来,安慰伍三思道:“李师傅当时给了我这个哨,说是可以指动他的傀儡夫人,我看她掉进了水,想来她一个傀儡人不用像我们一样呼吸,也莫得血肉可以伤,让她去下头找人了。” “师父,很快的,你放心,一定能将师兄他们找回来的。”唐四爷最后保证道,伍三思这才放弃了挣扎力道。 “不管死活,一定要将他们两带上来。” 唐四爷应下,暗自松了一口气,但马上又提起了心。 河水平静无比,一眼望去望不到对面,望出了几米后就是深沉的黑暗,和他们来的时候一样,就好像刚刚的经历如同梦一场般。 但这一切真的是梦吗? 回首仅剩的人员,唐四爷等人警戒着,从河岸边退到了聂璇的周围,深重的疲惫与寒冷提醒他们所有的一切并不是梦,为了御寒,大家紧紧挨成了一团,伍三思迈着步子,从怀里摸出五枚铜钱扣在指缝中念念有词的围着众人划了个圆圈将所有人都圈在了里头。 “活人为阳,死人为阴。活人居阳地,死人居阴地,眼下我们深入地下不知多深,地底常年不见阳光,阴秽之气日积月累,方才落水的除了水湿,这阴秽之气只怕上身也重。眼下我也只能用八卦离火借五帝阳龙之气来护一护,你们要是信得过我,我就用本门秘术给大家都施一回针,从落水之人开始。” 伍一思说完,掏出一个黑色皮包。 这包不大,一个巴掌大小,看着像是动物皮,外头系着绳,随着他一扯绳将皮包翻摊打开,里头列着的一排排的银针顿时在火折子微弱的光芒下闪动着寒光。 刘副官等人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波比一波出乎意料的展开,他们看着火光中沉默的少年,那还带着稚气清涩感的面庞都让这些老兵油子心里有点打鼓。 聂璇吐出了水又休息了一会儿,还被银霜抱紧了给她用自己身体递了温,神智渐渐恢复了一些,但还是头晕沉,喉咙胸口闷疼得厉害。 没有见到心上人,再看伍师傅的表现,她多少已经猜到自己的心上人怕是已经遭了不测,想到入水时自己跟他绑死在一块儿,显然是自己拖累了他,聂璇就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可是她忍住了,她怕哭出来,这个跟心上人相处的时间更长、更理解他的少年师傅会更加难受,于是她在人看不到的地方死命的掐自己,硬生生让自己的眼泪憋回去,抢先道:“让我先来吧。” 唐四爷有点意外的看了一眼这个醒来就一直沉默的大小姐,只微微一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是强颜欢笑外加看到自己手下人脸上流露的那一瞬不信,想用她自己为伍师傅立名。 倒是个好姑娘,还没嫁进他师门呢,就一心向着夫家人了。 唐四爷做了个请的动作。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58章 武士石像坑 伍三思手稳速度快,下针半分犹豫都没有,就在刘副官他们被一手熟悉老练的手法给折服时,几人有意避开痛失同伴的沉重,将话题转到了日本人身上。 被他们痛骂得体无完肤的佐佐木不得不说运气真的极佳。 身为蛊门之人,他同样是用蛊控制着巨蝎给自己挡下了其他的蝎子,同样找不到过河的方法时想到了从空中过去的法子。并且成功的因为小心谨慎往稍近的,洞窟顶稍高的地方翻爬过去,避免了被何洛一行发现的机会,且因为只有他一人,很顺利的利用巨蝎到了对岸走到了前头。 这个洞窟是个扁窄形的路,越往里洞顶就越低,佐佐木走得小心翼翼,前头一段还能靠着蝎子不费力不耗时,可到了后头蝎子根本过不去了,站在窄矮的进路面前怎么也不肯动,佐佐木只好弃蝎下来打算徒步。 但他心思歹毒狠辣,并不给巨蝎自由,而是就着微弱的火折子光眼珠子一转,看着突起的石头和石块,再看看巨蝎的如弯月似的利钩,露出一个阴森恶毒的笑容吹灭了火折子。 黑暗里传来打斗的动静,巨蝎的嘶嘶的声音,声音渐渐弱下去,最后陷入了沉寂。 佐佐木在黑暗里呆了一段时间才又点燃了火折子,他看清路后趴到地上,手脚并用的往前挪爬,洞窟顶越往里就越窄,到处是不平的突起,佐佐木前进得并不轻松,耳边不时传来背上衣布被勾扯撕烂的声音,他在心里直骂狠话,好在这样的路并不长,只爬了百来息就完了,眼看火折子的光越来越弱,佐佐木赶紧举起看了下前面的路段,因为前方一片黑,他又往前爬了几步,胸下忽然一空,糙砺的地面突然消失了,将佐佐木吓了一跳,忙低头看,这才发现身处的竟然是像悬崖边的地方,但因着火光,能看清下方和上边都是石壁,上边看不到顶,下边却隐约可以看到四五米之下似乎是地面。 佐佐木瞬间明白过来,原来他所爬过的这个路,其实是一个山崖靠底的一道裂缝,难怪这么的窄和低。 想明白了,眼看火折子就要熄灭,佐佐木赶紧趁着它熄灭之前再次打量了一下身下,估量好了高度与下方的地面情况,最后扔掉没了用处的火折子残渣,随后摸啊摸,先是摸出一副很薄的手套戴上,最后摸出一卷火折子状的东西。 但这东西明显又不是火折子,因为佐佐木对待它的态度慎重爱惜很多,眼里甚至有一丝不舍。这东西外形像个巴掌长的粗烟卷套,等佐佐木抓着两头拉开将里头的事物小心握在手里,这长圆条有节的、像竹子似的半灰白半矿化的东西外表油光发亮,在黑暗里无风自亮,从里头的中心部慢慢浮现了一丝白光。光并不刺眼,甚至还带点柔和感,但照着佐佐木显得格外的阴森。 佐佐木小心的握住它往下照,这东西看着并不大,但亮起来的光却比火折子照得远多了,不但让佐佐木确定了自己在的这条壁缝与地面差约六七米的高度,更隐隐让佐佐木看到一点儿地面往前似乎是纵横交错的田埂路。 何家的墓不止打破众人的正常所知范围,同样也突破潜伏于华夏几百年的佐佐木氏的认知。他看到那点儿能看到的头,惊讶后很快恢复了正常,但脸上却明显提高了警惕。 狡猾的日本人并没有想办法赶紧下去,而是将那截照明的东西塞回筒里,在黑暗中思索自己当年在那个何家人带路下进入的地方。 明显,他们当年走的路完全不一样,是从湖中潜入的,整个甬道都有人工开凿修建的痕迹,仔细把当年与现在进行对比,佐佐木在心底大骂当年那个烟瘾发作得厉害的自己以为是冤大头好拿捏的何家人,显然,当年烟瘾犯得厉害他一开始也打着算盘并没想让自己一行占多便宜,所以带他们走的是另外一条路,也许是何家人留给自己的穿过祖坟出来的备用逃生之路。何家这条悬空栈道当年不曾被自己发现,可见这条路应该才是何家人进墓地的主路。 但主路有可能是从一个石壁的裂缝里通过吗? 佐佐木对何家的这个地方兴趣无限的扩涨,甚至恨不得将情报往黑江省那边传,拉一大帮人手来将这块地方给全面挖掘了,他总觉得,这么神秘又闻所未闻的阴人居地,只怕挖个通透收获一定不会小。 但他眼下只有一人,后方的蛊人还不晓得有没有摆脱对方的攻击追上来,没有人手可以供他支使当傀儡,万事就只能小心再小心为上。 想到这里,佐佐木又极为盼望关梦龙一行人赶紧追上来,这样就能有免费的蛊人被自己操纵使用了。 休整了一会儿,佐佐木摸着自己又饿又渴的肚子咬咬牙还是翻身再次拿出那细竹节似的照明物,扣着石壁上突起的地方一点一点儿慢慢往下移。 他运气真的是极好,这个石壁看着陡,但实际高度离地并没有他看到的高,能攀踩的地方也多,虽然颇花了一番时间,但好歹顺利的到了底下。 佐佐木举着照明物,只手拿着枪拉上保险,先是小心的捡了颗小石子往田埂阡陌路似的前方丢,石子发出噗通声,他等了一阵,并没有听到别的动静,这才微微壮起胆再往前走了几步。 随着佐佐木往前,田梗似的地方向他展示了更多真面目。 在佐佐木的白光照耀下,一片巨大的、似乎无边的旷野一角出现在他眼里。 所谓的田埂也并不是田埂,而是一个个的窄坑边,自佐佐木所站前方不远,这些坑要低矮一些,每一个坑约有一亩大小,里头林林立立排满了人,冰冷的白光照到它们身上,使它们看起来有种诡异的不真实。 佐佐木被这样的场面震憾住,内心激动无比,但理智的没有冲上去,反而退后几步再次捡起一个石子,瞄准了一个像是石像雕刻的武士砸过去。 石子准确的砸在那个落满了灰的武士像身上又滚落到地上,佐佐木等了一阵,再以同样的方法试了武士与武士之间的空隙、坑边小路,确认确实没有动静,这才悄然往巨坑走近。 越近,佐佐木就看得越分明,这些石像横数二十,都是偏头发髻,并没有戴头盔,披穿盔甲,荷戈带剑,拿着十二石的弓弩,负矢囊内装弩箭,身形个个高大,虽然有肩甲,但并没有臂甲,每一尊都面向阡陌似的坑边通道,前排的更是弩箭在弦拉成了满弓,似乎是在防卫想要通过坑边通道往更里去的不速之客,随时准备将他击杀般。 佐佐木呆看了半天,半晌,忽然仰头无声的大笑起来。 如果他猜得不错,这些石人的模样是秦时步兵士兵的穿着打扮,他心头有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促使他拔腿转到旁边的坑地面前。 正如他所想,坑两侧的石像雕刻都是对着通道保持着进攻的姿势。 佐佐木贪婪又渴望的透过这些个头比自己还高的石像往前方看去,仿佛他的眼神能穿透密密的士兵石像群与黑暗,看清里头到底是么子似的。 好半天佐佐木伸出手,眼看就要碰到最近的一个石像上,然而还隔着一厘的距离,他倏的停下了手。 这个狡猾无比的日本人举着他那古怪的冷光照明四下看了看,最后往右侧贴着石壁走,在他觉得后来者们举着再多的火都看不到他,但他却能透过对方的照明将对方看个一清二白的地方坐了下来。 他就不信,这样一个巨大的,仿佛古军队演武场似的地方会没有什么陷井和杀招。 既然他一个人不能贸然前行,就让姓关的蠢货打头阵给他开路。 想到这里,佐佐木遗憾,早晓得前头是这么个地方,那巨蝎的毒与尾钩就不浪费在窄缝里了。 后头的人还不晓得日本人这么恶毒的心思,伍三思给他们施了针,每个人渐渐的感觉身体回了暖,喷嚏和鼻水都前后止住了,几人将就着没有入水的人身上的仅剩的一点儿干粮填了填肚子,又分食了一点儿腰间竹筒的水,这才原地开了个小会,商量是再搜找一次失踪的人员,还是马上前进。 很快投票表决就出来了,大家其实都晓得,水里的同伴只怕已经没得救,都选择了马上前行,追上日本人给同伴报仇,聂璇一点犹豫也没有,只看向前方的黑暗时双眼迸射出了仇恨的光芒。 有了决断,一行人便起身行动,而缀在他们后头的范十九爷一行却是狼狈不堪的才从栈道上下来。 他们没有日本人的幸运,也没有何洛一行的有助力捷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小心翼翼的往下。一行人都是出身江湖,其中还有曾经做过草莽绿林的,走着走着,因为一直看不到头,又冷得要死而心中生出不耐,同时看着脚下的石片通透美丽,慢慢的不晓得么子时候心里生出一股贪意。 先还能克忍着,随着越来越下,这贪婪也越来越浓郁,等能见得下方隐约的地头了,有人看到一片小如巴掌的石片薄如蝉翼,暗想着拔下来应该不会被人发觉,便伸出了手。 哪想到石片一拔之下并没有拔动,反而像带动了镶于石壁内的机关般,几乎所有石片都突然翻转,这下子一行人猝不及防之下都失去站立之地往下坠。 好在所有人的出身注定他们能耐不弱,一惊之后所有人从怀里掏出销器门队员制作的一种带尖棱细头的细绳子往上甩,挂住了石片后或平安着地或噗通掉地。 那石片看着古怪,锋利无比,经过销器门巧手而制的能承两三百斤的细铁链子竟割断一些,还有大半割断了大半,只剩余一点儿完好。 等范十九爷他们站好了看清楚,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尤其那拔石片的汉子,更是闭紧了嘴心虚的退到了队伍最末。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59章 又一块石壁 就在范十九爷等人准备对周围进行探查时,有人疑声问:“你们有莫有听到么子声音?” 众人一怔,盗门的人耳聪目明,比一般人听得远看得远,脸色大变道:“快跑,上头掉东西下来了。” “千万莫站到这下边,快跑!上面有东西,还不少!” 他们喊着拔腿便跑,范十九爷的人见状赶紧不要命的跟上,一行人举着两个细火折子往前冲,跑出几步,身后便有破风声急速接近,咻咻不停的直砸在地上发出噗、哐、擦等各式声音。 因为火光太微弱,仅仅能照出前头和周围两三米距离,又急着逃命,范十九爷一行人因此就没有看到巨大而恐怖的蛇牙,也忽略了空气里还有若有似无的打斗和腥血之气,有人还回头看是么子掉了下来,结果回头看到的是一线一线的寒光,真如刀片似的,让人不由联想到天上下刀子这个形容来,脚下跑得更快了。 他们跑得急且快,脚快的一个盗门汉子跑在了阿酒前头,阿酒离他并不算远,忽然见同伴身体分了家,下半身还在跑着,上半身从胸下的地方完全被截成了两截,内脏与血汹涌而流,探路的阿酒吓得猛得一支左腿伸到前曲身刹住自己,两手一张,厉喝:“快停下,有古怪。” 那个汉子身体分了家,依着惯性还往前跑了几步,就看到一截血淋淋的身体竟然冲到了自己前面,他怔了一下,突然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剧烈的痛刚唤醒神经,他就天眩地转侧倒在地,嘴还一张一合,惊恐的看到年轻人恐惧无比的表情。 后方的人马来不及刹车,往前头的人身上撞,一时间差点儿没撞成团,好在个个都是有功夫在身的老把式,硬生生的扛住,阿酒取下帽子,抽出一把薄刀借着火折子往面前小心试探,又上下轻轻挥动,空气里绷绷的响起了几声轻响,扈老十等人眼力好,硬看出了一道极细的白光在视野里一闪分开。 “有陷井,前头的人可能布了线。” 诸人听着后头令人发麻的坠物声,心里焦急得不行,可不敢轻举妄动半分,只能看着阿酒沉着的举刀一步一步往前慢慢探路。 就在一行人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慢慢走进了蛇嘴,发现了除了同伴之外还有另外的残缺尸块,这里打斗声更清晰的出现在众人耳里,而范十九爷他们小心二字还没能说出口,阿酒面前的黑暗里忽然亮起了两盏高高在上的漂亮宝石般的蓝色大灯。 两个灯一亮,它的两侧又渐渐现出同样的灯,所有人屏气仰望,这些灯似是活物般往下降,渐渐的,火折子光里现出了巨大又可怖的蜘珠的身体。 一行人差点吓呆,都以为在做梦,然而当头忽然有白色的网状大网罩下来,这些江湖人迅速回过了神。 “往它腹下冲!” 阿酒看着年轻,却实在是位极佳的探路者,一眼就看穿了躲避巨蛛的最佳办法,众人只恨爹娘少生了腿跑得不够快,眼看着蛛腹近在眼前,白网也落到了头上。 好在众人反应也不慢,个个拿着利器举起来跑的,倒是撑起了一条路来,扈老十大吼让后头的大家快些,所有人玩命儿似的,巨蛛显然也发现了这些猎物的小动作,它退后一大步,举起细长的腿就踩下来。 盗门丐门的江湖人这时生出了默契,配合着互相举刀往巨蛛的腿上削。 他们的刀并不出何洛一行点过灵并泡擦过藏红花,但也并不是外头常见的菜刀流,锋利不少,砍得巨蛛吃痛,喷出来的蛛丝在空中乱飞乱舞,后头举刀的两人来不及冲到蛛腹下便被白丝粘满了身,眨眼之间便成了两个白茧被巨蛛低头伸出像管子似的口器扎着,白茧先还剧烈的挣扎晃动,渐渐就失去了动静。 整个过程不过数秒,众人眼睁睁看着巨蛛丑陋又可怖的像个小房子似的脑袋低下来,管子似的口器一吸一吸便将两个白茧吸成了空瘪的壳,寒气直从脚底冲上天灵盖,都不用范十九爷他们喊,个个像激发了潜能似的一阵风冲到了巨蛛腹下。 他们这一段遭遇从下来到现在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上方坠物的声音越来越响,就在阿酒指挥众人爬上巨蛛腿藏在它身上时,巨蛛忽然狂奔起来。 一行人像是坐上了矿洞里的运矿车,高低起伏急速不平,很快晕头转向不知道巨蛛到底是往哪里跑了,所有人只下意识紧紧的攀紧了巨蛛腿不敢松懈,于是没有留意到有几道黑影前后追赶着从巨蛛旁边掠过消失在巨蛛的前方。 没能赶上巨蛛的一人被远远的抛在了后头的黑暗里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又戛然而止,火折子在强劲的气流当中终于挺不住熄了,一切再次重归黑暗。 范十九爷和扈老十没想到此行竟然会如此凶险,更意料不到千万丈的地下世界里有超出想像的巨大无比的蜘蛛存在,他们还不晓得后头还有更令人生畏的在等着他们。 就在范十九爷他们被巨蛛带着逃命时,一个黑影微微佝偻着身躯到了花坡。 他在黑暗里行走自如,眼睛微微泛着青翠的光,仰着头在空气里左右抽动鼻子闻着气味,最后追寻着何洛他们最后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很快,这个人就来到了何洛一行策蛛翻爬洞窟顶过河的地方。 “身为何家人,竟然连过河的方法都不晓得……” 这个人摇了摇头,并没有像何洛他们那样攀爬洞窟顶,而是半点不畏寒的走进了河水当中。 他并不浮上水面,而是不畏寒凉的加重力气往水下沉,沉到了水下密密如蚁的半圆的黑东西上方才手脚并用扣住那类似圆坟的黑东西顶,两手抠进里边往两边一用力,撕开了其中一处圆坟顶后抓住刺出来的长钩用力往一边撞,在大量翻滚的黑雾当中将钻出来的半个石人武士踢回圆坟里自己钻了进去。 圆坟空间极窄,刚刚只能容下一个石人像,这个人像个吸血的蚂蝗紧紧缠上石人,令他手里长钩起不到半分作用,两只手则突然五指并拢弯成半个圆钩状扣着石人武士的背就撕扯。 黑雾翻滚不停,其实原本安静的圆坟似乎感受到了它的不妥,纷纷从沉睡中醒来,圆坟顶一个接一个的从里往外被扎破撕开,石人士兵们纷纷冒出头。 他们如同裹着黑气从深渊出来的恶鬼,团团将第一个圆坟围住,手持长枪与长钩的士兵们排列整齐,对着圆坟举起了手里的武器。 就在他们的武器要掷出之际,裂开的圆坟顶忽然出现了一个脑袋。 这是和石人士兵全然不同的脑袋,他顶着人的头和脸,头发没有髻,随后钻出来的身上套着的是一套暗沉满锈的铠甲,光看式样,和周围的石人士兵一模一样,就像抖去了石头外壳,展现出它的真容似的。 一众石人士兵停下了动作。 这个人环视察一圈,从圆坟里拖出长钩,挺胸抬背一站,就好像等着上级检阅的士兵。 石人士兵们似乎将他当成了自己人,纷纷退后一步,给他让出了道路。 这个人嘴角微微勾起,捏着鼻子见石人们再无动静,脚一蹬,如箭一样直冲向水面,哗啦一声破水而出后张大了嘴像缺氧的鱼似的疯狂的呼吸着,黑暗里,他的眼睛的绿光大盛,转动间大瞳仁旁边的小瞳仁渐渐分离,形成了新的比正常眼瞳要小近半的眼瞳。 他用力吸气,又单手伸进嘴里压抠自己的喉咙,一阵干呕之后自自己嘴巴里吐出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石头,如果何洛在这里,就会发现这东西和他丢失的石壁有些相似。 这人摇头说道:“守墓人何止是守墓,守的还有打开墓地的钥匙。” 他说完深吸一口气将手垂到水里,轻轻弹动手上的石壁,原来还算平静下来的河水忽然生出一股细细的漩涡,这漩涡越长越大,自这人脚下慢慢将他吸了进去,随后河水仿佛恢复了平静,只有石人士兵们在水底手握紧了开兵有志一同的仰头望着河面,像是在等待防范着别人的到来。 与此同时,何家祖坟的另一端,铺天盖地仿佛虫海似的地方,尝到了鲜血的大虫们像吹了气似的鼓胀生长,一直长到了皮肤变得半透明,它们才扭动着,像是因为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与营养,这会儿变得极为饥饿,被饥饿冲昏了头似的扭头就张开大嘴往身边的同伴攻击。 关大先生他们看得直倒抽凉气。 这大虫速度很快,张大的嘴也只有血粉色的肉并没有牙,然而吸力似乎极为厉害,吸住一个同伴后大嘴肌肉便一张一驰的将它往自己嘴里拖。它的速度也很快,不过十来息的功夫,一条大虫子便被它吃了大半进了肚,因为囫囵吞枣,它肥胖的身体看上去又肥了起码两三圈,半透明的身体被食物撑得透明,关大先生他们甚至能看清被吃下去的食物在它肚子里渐渐缩小化水的恶心过程。 周遭的虫子们骚动起来,显然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纷纷蠕动着想躲离这个似是而非的伪同伴。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60章 斗植 上也上不得,下也不能下去,关大先生一行几乎要绝望了,尤其队伍里仅存的几人就差没个个带伤。 他们几个喘了番气,折了之前老跛子教认的无毒的植物挤了汁液打了口干,忧心的看着下方的异变商议寻找出路之事。 马师傅的药已经被老跛子用完,队伍里眼下就只有他的武力值最高,不显不露水,关键时刻却最最顶用,至于晏先生,没有人发现他一个斯文教授式的人物保留着余地,只当他鉴宝着实厉害,又是大老板心腹。而老跛子,极为有用,一路行来确实指认出不少可靠有用的东西,并且能根据植侏长势判断大概的方向避开了许多有毒物,只是可惜因为儿子的死自己也发了狂,最后落得个葬身食人花的下场。 没了老跛子带路,剩下的四个人将身上所有能用的东西都掏出来放在植物根系盘纠而成的地面上。 关大先生他们没啥东西,懂风水的陶师傅更是身上袋子倒出来,除了一个老旧有光泽的罗盘,还有一叠朱砂画的符纸,全场只有马师傅零零碎碎的东西特别多,就连众人手里的钢丝都是他友情提供。 关大先生拍板:“马师傅你经验老到,老跛师傅既然没了,还请你来当咱们的队长,陶先生懂行风水,请你协助马师傅,你看如何?只要我们逃出生天,除了赔偿那些已逝队员的家人,你们二位的酬金我关某也不打蹬儿,在应承的份上翻三倍。” 关大先生施之以利,马师傅却神色淡淡看不出因财而高兴或不满,“老跛师傅不在了,我们等于被断了一支臂膀,现在往回打倒是不成的,往下也根本不可能在那么多虫嘴下逃生,依我看,唯今之际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以毒攻毒。” 几人听了一愣,忙问:“马师傅,你的意思是?” “我们除了这些防身的东西,”马师傅扒拉着一堆不多的工具防具,“也莫得别的能用的了,那样凶残古怪的虫子,就凭我们这点子防具根本顶不住,想弄死它们,只能寻求毒药或杀伤力度更大的东西。” “虽然我们没得,但我们的周围有。” 说着,马师傅指了指血肉模糊的小牛和七零八乱的枯萎的老虎花残根断叶,“大东西,用同等大的毒物,想来是可以攻克的。” 他这番话让众人眼睛一亮。 晏先生拍掌赞道:“不错,要是我们能提取一些有毒植物的汁液,将它们洒在那些虫身上,肯定能开出一条生路。” 陶师傅也不住点头。 他是看清形势了,眼下便是有再多的后悔也莫得用,自己已经踏进这个局里,抽身不得就只能紧紧跟进,这样才能有更大的活下来的机会。 他拿回自己的东西,可惜自己带的糯米全掉光了的念头只模糊闪了一下就没了,眼睛落在了罗盘上。 “风水术”又称“堪舆术”,发展开创于炎黄时期,那时候据传,黄帝战蚩尤就已经制造了指南车。不但有可利用来定方向的指南车,有了地理术,而且还有了相地师青乌子。而罗盘,也叫指南针,最早更是称为司南。陶师傅用的这罗盘和明清后期的那些并不太一样,而是复古的四方司南,他学的则是唐杨公风水流海派,不敢说杨公所著的风水学说《疑龙经》《撼龙经》《画夹图》《四大穴法》《立锥赋》《拔砂图》《胎腹经》《望龙经》《倒杖法》九部都吃透,但那三部龙经可是扎扎实实能倒背如流。 风水师又多少通相术,陶师傅将自己拿层层红包包裹的精贵之物、一个铜制小勺拿了出来放在罗盘之上,端着这罗盘轻转小勺,左手在三指指节指根掐算着,不一会儿便顺着停下的铜勺看过去,指着勺柄方向道:“所求之物在那方。我们往那边过去看看。” 马师傅将自己的东西重新整合了一番,弄出新的像纸片一样薄的铁片,护臂似的能贴在手臂上,他给众人示范:“这是盾,只要中指一弯曲成拳,它会因为套在中指上的线被绷紧而自动展开。” 随着他的解说护臂迅速拆解形成一个半拱的半圆,马师傅略有遗憾的道:“可惜材料带得不少,但之前全拿来做暴雨梨花针和弩箭了,这个只能勉强做出三个人的半成品,但遇到紧急情况还是能挡一下的。” “有比没有好。”关大先生并不接马师傅递过来的这个小巧的护臂,而是让他自己给自己装备上。“马师傅你现在是队长,在前头开路什么的危险性可比我大,用处比我拿着大多了。” 他这话说得体贴,马师傅也不是个矫情的人,一想也是,便不再强递。 四个人再次补充了一点儿植物汁液与一些叶片裹腹,撕了破烂的衣裳布片将头、手裹紧了,又确认了下方巨虫的状态,眼看着方才还密密麻麻一片白的虫海,只短短一段时间就被清空了好几片地方,那些疯狂吞吃同伴的巨虫也不见踪影,只在空地中央出现了几个巨大的白不透风的茧子,几个人更感觉到了时间的紧迫与担忧的加深,没有半点迟疑,带上东西往陶师傅指的方向进发。 好在掉下来这一路老跛子教过大家认了不少植物,现在没有了老跛他们看到认识的无毒的便放心大胆,看到不认识的都宁愿绕开去。 关大先生其实真心奇怪,这个地方和自己以前来的时候并不同,但不管是上次,还是这一次,这里的一切都超出常人所想的巨大化。 他像佐佐木那样散发着思维,渐渐的将事物的巨大化往长生的秘密上联想,种种的疑点在猜测下几乎能串连成事实似的,就在这一刻,关大先生也狂喜的想到:或许,石壁潜藏的秘密,就在何家祖坟的这片地下! 正因为有它,所以这里的一切才这么的不正常。 马师傅极为小心,绕过两处不认识的植株后指着前面不远的一堆植物里的一株道:“那是老跛师傅讲过的羊角拗,你们看是不是?” 几个人忙伸着脖子辩认,那株植物高约四米了,矩圆形的叶子比人脑袋还大,植株顶上顶着几个狭长的圆尖形青色花苞,那模样,确实和老跛师傅教认过的羊角拗相同。 “我记得老跛师傅讲这植物全身都是毒,那么高,也不晓得会不会像老虎花那样会寄生,我和晏先生到前头各站一边拉钢刺丝将它割倒,大老板莫得盾,你就站到后头,跟陶师傅用钢刺想办法挡到花苞下头,莫让花摔碎了。” 他话没说全,但大家都晓得他意思,那花苞看起来并不大,重摔下来后只怕会摔碎溅出汁液,要是沾上了人就完了。 凡事都得小心为上,他们可再经不起人手折损了。 马师傅的钢刺丝特别好用,他与晏淮南一人拉着一头小心翼翼的接近目标植侏,随后打个手势示意晏先生使劲拉线挥割。 那植物被别的植物包围着,安安静静的看着平常得很,然而钢刺丝一动,它就像突然活了过来,叶片嗖的往上立起来,如同一层又一层的花瓣,将它的主杆给隐藏起来,并且整株都开始摇晃,直晃得头顶那几个小花苞儿晃得好像随时要掉下来似的。 关大先生二人不由得大喊了一声小心。 马师傅见状喊晏先生松手:“你快退后!” 晏先生瞬间明白自己没得马师傅的武力值,在这一击不成反而引起了毒植的暴动时有自己在根本就是拖后腿,毫不迟疑的松开手便往后跑。 这植物晃动着,最下边有几片叶子被晃得脱落,像离弦的箭一向分别袭击向马师傅和晏先生。 关大先生两人看得心惊肉跳,自己一边躲一边喊晏先生赶紧卧倒。 晏淮南哪跑得过闪电似的叶片儿,眼看着就要被扎个正中,他急中生智还真往前扑,叶片理着他的头顶发丝飞过去,直把晏先生吓出一身冷汗。 马师傅那边比他要好,反应更是机智,马师傅眼见叶片儿速度奇快,多年闯荡江湖累积的经验告诉他这东西他完全躲不过去,马师傅干脆也不躲,钢丝一甩,甩到了身侧的一株无毒的巨大植物上用力一拉,然后松力,自己跟只猴子似的被拉弹上了半空,他速度快,但并没能完全躲开,叶片贴着他手臂擦过,将他的手割出了一道浅伤口。 羊角拗疯了似的再次弹射出一轮叶片,它的叶子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粗实的手臂厚,旋转着像把大刀,马师傅借着钢线在空中弹来飞去,不时踩着别的植物的叶子助力助速躲避,而晏先生扑倒在地后根本没有起来的可能就听到了后头的动静,他贴着盘根错节的树根地面往后看,差点儿魂都吓出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闭眼睁眼全没感觉到身上哪痛,就听到关大先生在不远处道:“趴着别起来,它的叶子打不到特别低的地方。” 晏先生循声一看,不远处的地面也趴着两个人,正是关大先生跟陶师傅。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61章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他们三个死贴着地面不敢乱动,几轮叶子飞斩过来没有收获,加上马师傅那边又找着机会就往羊角拗身上招呼,羊角拗渐渐将叶子全挪向马师傅全力对付。 这样一来马师傅便左躲右避狼狈不少,陶师傅瞅着这样不是办法,提议道:“那变异植物没得智慧,又在原地不能随心离开,趁着它现在全力对付马师傅,我们爬过去,争取从根部将它给切断,否则这样下去马师傅迟早要保不住。” 他这想法好,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马上下了决心,小心的盯着植株的动静贴在地面慢慢往羊角拗接近。 他们三人讲起来关大先生才是金尊玉贵的老板,平时出入坐车,做事有下人,养尊处优得好,没想到比起力气,关大先生竟然比晏先生和陶师傅都力气大,他们手上也有钢刺丝,再加上两人还有盾,于是关大先生一边,陶、晏二人一边,拉着钢刺丝两端用尽力气绷起了往羊角拗蓬大粗壮的根部勒。 羊角拗虽然变异了,但它终究只是株植物,并没有长出脑袋生出智慧,哪想得到人类会这样狡猾,被锋利的钢刺丝勒进了叶子与植干,它抖得厉害,刹时叶子不要钱的疯狂的往外倾泻,最下轮的叶子更是嗖的往下倒立着,想将伤害自己的东西扎成马蜂窝。 它叶子极大,又厚,切下来时跟铡刀似的吓人,三个人还好为了保证安全都尽最大能力握着两端趴在估计它攻击不到的地方,但看着眼前一花,密密匝匝的绿色叶片儿将面前地面扎满了,三个人还是吓出了冷汗。 他们加大力气靳羊角拗,马师傅那头就松气了蛮多,他也胆大,借着来回施力增加的晃动幅度,在别的植物上几步助跑高高的弹跳起来于半空中落到地上滚葫芦似的滚了好几圈,手腕一翻就解了当荡绳用的钢刺丝,甩着它助力关大先生他们直取羊角拗根部。 他出手角度刁钻力道十足,关大先生他们三人靳得手都发痛才靳进羊角拗的根里三五寸,马师傅一个人一挥,钢刺丝就靳进了大半。 羊角拗疯狂的抖起来,叶落如雨似刀,可它哪快得过一鼓作气的马师傅,马师傅大喝一声,拼着迎面而来的几枚叶子不闪不躲,手上用力,脚抵着一片突起的结实的植根,扬手一抽一拉,羊角拗被硬生生靳断,整株植株往晏先生跟陶师傅的方向倒去。 两人大骇,关键时刻关大先生急中生智,出声提醒他二人:“快用盾护头!” 他二人忙抬手臂,羊角拗轰然倒地,马师傅最终闪过了两枚叶子,侧身却还是没能躲过另一片,右手小臂被扎了个对穿,他也不喊疼,抬手按着手臂上几个穴道控制住不流血,方才喘着粗气走过去跟关大先生会合。 羊角拗这植物说全身是毒还真不是吹的,尤其这种变异的,虽然没有完全接触到它的汁液,但十来步路走过去,马师傅的伤口肉眼可见的发绿,跟吹了气似的肿起来,关大先生见了吓一大跳,心下一沉,心道莫非折损了那么多人,难道马师傅也要被留在这里了? 马师傅虽然没听到关大先生说出来,但看他脸色还是明白了关大先生的紧张担忧,这毒见效快,短短几步路马师傅除了手肿发绿,其实看东西眼睛也开始花了,关大先生在他眼里从一变二,又有变三的趋势。 他想跟关大先生说没事儿,然而嘴根本没力气张开,身体也跟抽了骨头似的只想往地上瘫,马师傅这样想着,人也确实往地上倒,把顶着盾从羊角拗下挣扎出来的晏陶二人吓一大跳。 他两人吓还没完,脸色也开始隐隐发绿,一个接一个的说怎么头有点晕、我也是,接着就跟马师傅一样往地上瘫。 关大先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得不轻,忙看二人,发现他们同样双眼无神半闭不闭,好像做了梦似的,嘴角微微翘起,脸上的绿色越来越重。 这可不止马师傅要完,陶晏二人都只怕保不住啊。 关大先生几乎脑袋一片空白,这是要自己孤家寡人一个,没得马师傅他们,自己难道就能逃出生天去? 不,何家的这片地方,是在报复他,报复他来挖坟掘尸盗墓,是要把他留在这里陪葬啊! 这样的绝望的想法从关大先生心头一闪而过,他的手无意识的摸上了自己的脖子,入手硌手梆硬的石壁在关大先生几乎万念俱灰、完全找不到生的希望的时候反而让要陷入魔怔的关大先生回笼了一丝清醒。 是了,他得到了秘宝的地图,这就证明这长生不老的秘密与他是有缘的,没了同伴算么子?既然秘宝和他有缘,他就一定能在这个鬼地方活下去,哪怕只有他一人。 想到这里,关大先生脸上坚毅起来,他收回抓着石壁的手,看了眼横躺在地上已经昏迷的三人,嘴角勾出一丝冷笑。 眼见着三人露在外的手和手指、脖子都慢慢染上了绿色,关大先生蹲下便将手放在陶师傅的衣襟上打算脱下来拿来包住羊角拗拖走,然而手碰上了盘扣时关大先生又顿住了。 “也不差一时,等走好了再脱也不迟。” 他喃喃自语,转了转眼珠子,取了盾往一青色的花苞上扎了一下沾了花粉和汁液,分别给三人都碰了碰,打算利用羊角拗的毒加速三人的死亡。 关大先生算盘打得好,哪想到沾了花粉和汁液按理应该马上断气的三人身上的青色竟然渐渐褪了。关大先生有点不敢相信的看看盾,又看看三人,反应过来他只怕是想当然了,哪想得到这花苞的毒竟然可以克制叶子的毒,误打误撞只怕是救了马师傅他们三个。 不用自己孤身一人面前前面的困境,关大先生长长吁了一口气,冷笑变成了有一点温度的真心的笑,他寻思了一下撕了点衣边给马师傅的伤口做了简单包扎,坐到一边静静等三人醒来。 三人前后醒来,马师傅受伤又中毒,身体虚弱不少,但身处危险重重的险境,并没有太多时候休息,尤其他们在空气里听到了一种古怪的咀嚼声,似乎是从植根地面下方传来的,危险的逼近感让马师傅不肯多做停留,嚼着无毒叶子指挥着其余三人如何小心将羊角拗取了一小截一小截的拖到撕开的口子处,尽最大可能的小心的将叶子撕成了一片片往下方尽力远丢。又撕了好些用柔软的阔叶无毒植物叶子包住,带上了花,陶师傅打头,晏先生第二、马师傅第三,关大先生压后,按序从口子处扯住植根往下滑。 叶子的毒果然对这些虫子起效,几十片的丢下去,原本渐渐又往巨茧靠拢过来的虫海像是掉进了天敌,忙不迭的又潮水般往外散,然而它们没能散开多远便像喝醉了酒似的纷纷摔倒,露出好些冰蓝水晶似的地面。 等踩到了平整的地面,几个人都有一种不真实感。过了不晓得多久的担心吊胆有力不敢乱使的日子,他们竟然真的能踩到踏实的地面了。 陶师傅鼻子一到,眼眶都红了。 其他几人也都各自感受不一,最冷静的大约就是马师傅。 他像没看到几人的失态,指着离他们不远的起码有五六米高的巨茧道:“别停下,里头的东西在动,怕是离出茧不远了,我们得赶紧有多远走多远,尽量离开它所在的范围。” 陶师傅再次操起了旧业端起了罗盘,掐了会儿指头指着他们右斜前方道:“走这边。” 几人不再迟疑,赶紧两两一排往陶师傅指的方向迈开步。 就在他们走了一阵,几个人都敏锐的发现原本因为羊角拗有多远躲多远的白色大虫们忽然又骚动起来。 起先是晏先生觉得不对,接着马师傅也说感觉地面好像有点晃动,他两人这一说,关大先生他们就也疑心起来,马师傅更是侧趴下,将耳朵贴到地面上仔细倾听着,只听了一下脸色就忽然大变,再也没了自持的冷静。 “快跑,有大动静从四面八方传来了,怕是来了大家伙是这些虫的天敌。” 听他一说,其余人也脸色一变,陶师傅刚得了生的惊喜,突然又来这么一个沉重的打击,顿时有点儿心沉谷底,他慌乱的四下看着,嘴里一个劲的说:“跑,往我说的方向跑,往那儿跑。” 正喊着,手上一紧,被晏先生扣着手臂拖着快跑起来,后头关大先生也想伸手去拉马师傅,被马师傅拒绝了。 “我伤的是手,不是腿,大老板莫管我,只管往前跑就是。” 马师傅拒绝了关大先生好意,又喊醒众人:“身上的羊角拗叶子带多了重,出汗太多只怕毒会从毛孔汗里进去,我们都丢掉一部分,只带一点子留出力气逃命。” 他现在在几人心中是实打实折服的队长,几人听了二话不说开始边跑边扔背上的叶子包裹。 就在他们跑出了几十米,看着远,但实则行动起来速度很快的巨虫潮便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同时脚下的地面也晃动加剧,蓦的半空里还响起了一种古怪的滋滋声音。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61章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他们三个死贴着地面不敢乱动,几轮叶子飞斩过来没有收获,加上马师傅那边又找着机会就往羊角拗身上招呼,羊角拗渐渐将叶子全挪向马师傅全力对付。 这样一来马师傅便左躲右避狼狈不少,陶师傅瞅着这样不是办法,提议道:“那变异植物没得智慧,又在原地不能随心离开,趁着它现在全力对付马师傅,我们爬过去,争取从根部将它给切断,否则这样下去马师傅迟早要保不住。” 他这想法好,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马上下了决心,小心的盯着植株的动静贴在地面慢慢往羊角拗接近。 他们三人讲起来关大先生才是金尊玉贵的老板,平时出入坐车,做事有下人,养尊处优得好,没想到比起力气,关大先生竟然比晏先生和陶师傅都力气大,他们手上也有钢刺丝,再加上两人还有盾,于是关大先生一边,陶、晏二人一边,拉着钢刺丝两端用尽力气绷起了往羊角拗蓬大粗壮的根部勒。 羊角拗虽然变异了,但它终究只是株植物,并没有长出脑袋生出智慧,哪想得到人类会这样狡猾,被锋利的钢刺丝勒进了叶子与植干,它抖得厉害,刹时叶子不要钱的疯狂的往外倾泻,最下轮的叶子更是嗖的往下倒立着,想将伤害自己的东西扎成马蜂窝。 它叶子极大,又厚,切下来时跟铡刀似的吓人,三个人还好为了保证安全都尽最大能力握着两端趴在估计它攻击不到的地方,但看着眼前一花,密密匝匝的绿色叶片儿将面前地面扎满了,三个人还是吓出了冷汗。 他们加大力气靳羊角拗,马师傅那头就松气了蛮多,他也胆大,借着来回施力增加的晃动幅度,在别的植物上几步助跑高高的弹跳起来于半空中落到地上滚葫芦似的滚了好几圈,手腕一翻就解了当荡绳用的钢刺丝,甩着它助力关大先生他们直取羊角拗根部。 他出手角度刁钻力道十足,关大先生他们三人靳得手都发痛才靳进羊角拗的根里三五寸,马师傅一个人一挥,钢刺丝就靳进了大半。 羊角拗疯狂的抖起来,叶落如雨似刀,可它哪快得过一鼓作气的马师傅,马师傅大喝一声,拼着迎面而来的几枚叶子不闪不躲,手上用力,脚抵着一片突起的结实的植根,扬手一抽一拉,羊角拗被硬生生靳断,整株植株往晏先生跟陶师傅的方向倒去。 两人大骇,关键时刻关大先生急中生智,出声提醒他二人:“快用盾护头!” 他二人忙抬手臂,羊角拗轰然倒地,马师傅最终闪过了两枚叶子,侧身却还是没能躲过另一片,右手小臂被扎了个对穿,他也不喊疼,抬手按着手臂上几个穴道控制住不流血,方才喘着粗气走过去跟关大先生会合。 羊角拗这植物说全身是毒还真不是吹的,尤其这种变异的,虽然没有完全接触到它的汁液,但十来步路走过去,马师傅的伤口肉眼可见的发绿,跟吹了气似的肿起来,关大先生见了吓一大跳,心下一沉,心道莫非折损了那么多人,难道马师傅也要被留在这里了? 马师傅虽然没听到关大先生说出来,但看他脸色还是明白了关大先生的紧张担忧,这毒见效快,短短几步路马师傅除了手肿发绿,其实看东西眼睛也开始花了,关大先生在他眼里从一变二,又有变三的趋势。 他想跟关大先生说没事儿,然而嘴根本没力气张开,身体也跟抽了骨头似的只想往地上瘫,马师傅这样想着,人也确实往地上倒,把顶着盾从羊角拗下挣扎出来的晏陶二人吓一大跳。 他两人吓还没完,脸色也开始隐隐发绿,一个接一个的说怎么头有点晕、我也是,接着就跟马师傅一样往地上瘫。 关大先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得不轻,忙看二人,发现他们同样双眼无神半闭不闭,好像做了梦似的,嘴角微微翘起,脸上的绿色越来越重。 这可不止马师傅要完,陶晏二人都只怕保不住啊。 关大先生几乎脑袋一片空白,这是要自己孤家寡人一个,没得马师傅他们,自己难道就能逃出生天去? 不,何家的这片地方,是在报复他,报复他来挖坟掘尸盗墓,是要把他留在这里陪葬啊! 这样的绝望的想法从关大先生心头一闪而过,他的手无意识的摸上了自己的脖子,入手硌手梆硬的石壁在关大先生几乎万念俱灰、完全找不到生的希望的时候反而让要陷入魔怔的关大先生回笼了一丝清醒。 是了,他得到了秘宝的地图,这就证明这长生不老的秘密与他是有缘的,没了同伴算么子?既然秘宝和他有缘,他就一定能在这个鬼地方活下去,哪怕只有他一人。 想到这里,关大先生脸上坚毅起来,他收回抓着石壁的手,看了眼横躺在地上已经昏迷的三人,嘴角勾出一丝冷笑。 眼见着三人露在外的手和手指、脖子都慢慢染上了绿色,关大先生蹲下便将手放在陶师傅的衣襟上打算脱下来拿来包住羊角拗拖走,然而手碰上了盘扣时关大先生又顿住了。 “也不差一时,等走好了再脱也不迟。” 他喃喃自语,转了转眼珠子,取了盾往一青色的花苞上扎了一下沾了花粉和汁液,分别给三人都碰了碰,打算利用羊角拗的毒加速三人的死亡。 关大先生算盘打得好,哪想到沾了花粉和汁液按理应该马上断气的三人身上的青色竟然渐渐褪了。关大先生有点不敢相信的看看盾,又看看三人,反应过来他只怕是想当然了,哪想得到这花苞的毒竟然可以克制叶子的毒,误打误撞只怕是救了马师傅他们三个。 不用自己孤身一人面前前面的困境,关大先生长长吁了一口气,冷笑变成了有一点温度的真心的笑,他寻思了一下撕了点衣边给马师傅的伤口做了简单包扎,坐到一边静静等三人醒来。 三人前后醒来,马师傅受伤又中毒,身体虚弱不少,但身处危险重重的险境,并没有太多时候休息,尤其他们在空气里听到了一种古怪的咀嚼声,似乎是从植根地面下方传来的,危险的逼近感让马师傅不肯多做停留,嚼着无毒叶子指挥着其余三人如何小心将羊角拗取了一小截一小截的拖到撕开的口子处,尽最大可能的小心的将叶子撕成了一片片往下方尽力远丢。又撕了好些用柔软的阔叶无毒植物叶子包住,带上了花,陶师傅打头,晏先生第二、马师傅第三,关大先生压后,按序从口子处扯住植根往下滑。 叶子的毒果然对这些虫子起效,几十片的丢下去,原本渐渐又往巨茧靠拢过来的虫海像是掉进了天敌,忙不迭的又潮水般往外散,然而它们没能散开多远便像喝醉了酒似的纷纷摔倒,露出好些冰蓝水晶似的地面。 等踩到了平整的地面,几个人都有一种不真实感。过了不晓得多久的担心吊胆有力不敢乱使的日子,他们竟然真的能踩到踏实的地面了。 陶师傅鼻子一到,眼眶都红了。 其他几人也都各自感受不一,最冷静的大约就是马师傅。 他像没看到几人的失态,指着离他们不远的起码有五六米高的巨茧道:“别停下,里头的东西在动,怕是离出茧不远了,我们得赶紧有多远走多远,尽量离开它所在的范围。” 陶师傅再次操起了旧业端起了罗盘,掐了会儿指头指着他们右斜前方道:“走这边。” 几人不再迟疑,赶紧两两一排往陶师傅指的方向迈开步。 就在他们走了一阵,几个人都敏锐的发现原本因为羊角拗有多远躲多远的白色大虫们忽然又骚动起来。 起先是晏先生觉得不对,接着马师傅也说感觉地面好像有点晃动,他两人这一说,关大先生他们就也疑心起来,马师傅更是侧趴下,将耳朵贴到地面上仔细倾听着,只听了一下脸色就忽然大变,再也没了自持的冷静。 “快跑,有大动静从四面八方传来了,怕是来了大家伙是这些虫的天敌。” 听他一说,其余人也脸色一变,陶师傅刚得了生的惊喜,突然又来这么一个沉重的打击,顿时有点儿心沉谷底,他慌乱的四下看着,嘴里一个劲的说:“跑,往我说的方向跑,往那儿跑。” 正喊着,手上一紧,被晏先生扣着手臂拖着快跑起来,后头关大先生也想伸手去拉马师傅,被马师傅拒绝了。 “我伤的是手,不是腿,大老板莫管我,只管往前跑就是。” 马师傅拒绝了关大先生好意,又喊醒众人:“身上的羊角拗叶子带多了重,出汗太多只怕毒会从毛孔汗里进去,我们都丢掉一部分,只带一点子留出力气逃命。” 他现在在几人心中是实打实折服的队长,几人听了二话不说开始边跑边扔背上的叶子包裹。 就在他们跑出了几十米,看着远,但实则行动起来速度很快的巨虫潮便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同时脚下的地面也晃动加剧,蓦的半空里还响起了一种古怪的滋滋声音。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62章 顺风飞机 几人一边跑一边回头看,除了疯涌入眼的大白虫子,它们后方的上方显然还出现了一群黑色的小点,因为隔得远,四个人没能看出是么子东西,只知不好,跑得更不要命了。 他们跑得快,可敌不过虫子们蠕动的速度,不过几十步就被一些虫子给追上来。这些虫为得极为惊慌,并不注意前面挡路的人或物,就连让它们讨厌躲开的植物的气味都没有畏惧了,四个人躲躲闪闪,一下子就拉下了速度。 这样下去不行,马师傅很是干脆利落,看了看后方,就这么一小下子飞高降低抓了虫子撕咬着吃的黑影子追近了不少,一咬牙道:“我们跑不过它们,不如合伙找条肥大的跑得快的搭下顺风车子,再途中留点心看有么子可以躲藏的地方,跳车躲起来。” 几人一听忙四下打量,在一堆堆白花花肉虫当中分辨长得肥还得跑得快的家伙,很快晏先生就锁定了一条虫子,大声招呼着指给大家看。 被晏先生看中的这条肉虫简直像座肥移动的塔,表面的皮肤一层垒叠一层,皮肤和别的虫子有些区别,呈现出一些透明感,速度比别的虫也快不少,而且力气显然很大,往前冲的时候不停的撞开拦路的虫子,更狡猾的偶尔张口咬住自己前边速度不慢的虫的尾部,让那虫子因为疼痛发狂往前挪动来拖动它免费前进。 指看的时候它还在众人后左侧一些位置,等几人看完,亲眼见证它咬住一条虫子嗖的经过身边,马师傅一推还在失神看着的关大先生,“都别愣着了,快上。” 他手受了伤,可行动比三个正常或轻伤的人都还利索,话音还未落下,人就一阵风似的踩着肥虫一颤一颤的节节软肉蹭蹭的三两下爬上了人家背。 关大先生几乎目瞪口呆到不会跑路了,眼看着巨大的肉虫从身边经过就要跑远,陶师傅急得大喊:“哎哟,等等我!等等我这把老骨头!” 他们三人忙追在虫屁股后头,好在马师傅并没有丢弃三人独自逃跑,而是从巨虫背上探出头来,又甩下了钢刺丝,让三人想办法扯着钢丝蹬踩巨虫的身体往上爬。 托巨虫横冲直撞的福,它周围被它弄出来一个小小的直空地带,莫得虫往它身上撞,倒另类保护了三人的安全。 眼看着钢刺丝甩了几次终于离三人伸手可够着,陶师傅忍不住开口抢先:“大老板,我年纪大……您……您就让我先上去吧……” 关大先生跟晏先生都在心里大骂陶师傅无耻,可两个人脸上都不显,晏先生不出声儿,只呼哧呼哧的跑得出气声儿越来越响,关大先生一边喘气一边将自己伸手抓住的钢刺丝不舍的递过去。 “成,那你动作快些,后头……那些飞的东西可越来越近了……” 陶师傅大喜,伸出去接钢丝的手都有点儿迫不及待,嘴上道着谢,脚下一点不含糊的就往大虫的软肉上蹬踩。 马师傅在上头使力拉,陶师傅也拼命手脚并用的想尽办法爬攀,加上大白虫一截一截的软肉好下脚,他很快就被半拉上去,就在马师傅探头甩出钢丝想拉关晏二人时,这虫子突然松了嘴,身体一扭加快速度换了个方向,角度一过大,站立的马师傅一个不稳从虫背上掉了下来,好在他反应快,途中伸手一抠,硬是抠住了软肉之间的空隙阻止了自己的下坠,但也没得精力再去关注关大先生和晏先生,在颠簸中只能紧紧的注视判断着虫子的力度、方向与稳定性,趁着那一瞬间的机会甩动自己的身体让另一只手也抠住那个空隙。 陶师傅也摔了,但还好摔在虫背软肉上,一点伤害也没有,就是爬起来时费了点力气,他也不算完全只顾自己的人,好歹还爬到边缘颤声喊马师傅的名字,听到马师傅应声,陶师傅心下大定,忙问马师傅要不要帮忙,他要如何帮。 关大先生跟晏先生骤见马师傅掉虫都吓一大跳,心道完了完了,他们本来就被虫子甩开了距离,这下子虫加了速马师傅还掉下来了,怕是今儿个没那活命的机会了。 可这么想着关大先生二人又心有不甘,对视一眼后关大先生忽然道:“偏右不远有个茧,那里头的东西比外头的虫还要大,现在动得厉害,怕是要破茧而出,不如我两个想办法坐到它身上去。” 晏先生本就是关大先生这路的心腹,闻言点头,两个人便放弃追赶那条大肉虫,转而往距离他们百来米开外的巨茧跑。 这茧在众多慌不择路的虫子的撞击下已经倒在了地上,但横着仍然有极大的体积,并且颤动得厉害,茧体这里鼓那里突,动静还越来越频繁,显然确如关大先生所言,里头的东西正在想办法脱茧而出。 他二人好不容易在虫子大军当中艰难的挪到巨茧前,巨茧已经裂开了一道缝,关大先生被虫子撞得正好撞在这道缝前,一抬头就对上了里头一道巨大的黑色泛微光的眼睛。 关大先生心头一跳,不待他反应,那道裂缝中伸出了一截细且长的黄白色脚,茧体被从里往外推挤扒拉,里面的东西先是探出了一只长有不下七八米的细长腿,接着挤出了半个圆脑袋。 这脑袋上一对眼睛特别引人注目,极大,几乎占扭了三分之二的江山,它的前额是圆形,然而头形拉长,头顶有两根长须不停的挥动,身体也是一截一截的细长圆形,至于嘴,像个巨大的钳口,不齐的锯齿形、一看就非常坚硬的硬锷看得关大先生跟晏先生毫不怀疑它那嘴要是罩下来,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够填满的。 这种一看就凶残无比的大家伙三两下就挤出了茧,并且当着关大先生二人的面抬腿一挥,就像寒光一闪似的,将滚近它的一条大肥虫给斩成了两截。 好在它显然对关大先生二人并没有兴趣,而是三两口将还在蠕动的肥虫给吞进了肚子,随后望向虫子后方越来越近的黑影,微微伏下上半身,展开了贴在背上的透明的大翅膀。 眼看着它翅膀急振,晏先生如梦初醒,一推关大先生道:“它能飞!它能飞!速度肯定奇快!” 说着拉住关大先生夺过钢刺丝往它身上甩。 这起码有几十米长的巨大飞蚁已经离开了地面,不想身体忽然被什么细细的东西给缠上,它烦躁的在空中转了几个圈,眼见甩不脱这细物,便停了一下后突然加速,化成了一道残影往众多虫子逃生的方向飞赶。 幸好有晏先生那么一拉,带着关大先生顺利搭上了这架全自动高性能的飞机,关大先生呛了好几口风看着脚下密密被甩到后头的虫潮,不由感叹晏先生的急智。 他二人在半空顶着风吹冷得直打哆嗦,只好抱成团取暖,眼看飞蚁速度不停,两个人在下方想找到马师傅他们,可茫茫虫海,根本看不出他们在哪;再转旁边,天上飞的并不止这只飞蚁,还有别的飞蚁,但数量并不多。 而在后方,那些黑影越来越近,显然,比起地上的虫子,它们似乎对天上飞的飞蚁更感兴趣,三四只围攻一只落后的飞蚁互相争夺,直接就在空中将飞蚁撕成了碎片。 看清楚这场景,关晏二人不由得哆得更厉害了。 好一会儿关大先生才问晏先生:“你看……看清了?那是……么子……么子……东西?” 因为接近了距离,两人已经勉强能看清后头追的东西的模样。 那是一种飞鸟,因为接近飞蚁,可以看出它的体积比飞蚁要小一些,背部是红灰色,腹部是白色,胸部是绛色的,而嘴和脚则是棕色的。在扭颈鸟的背部和腹部还点缀着棕黑以的斑纹。就在它们合力撕吃一只飞蚁时,关大先生甚至眼尖的发现其中有一只追着几块下坠的蚁身,明明已经超过了它,竟然可以在半空中将头扭了个大圆圈儿将蚁身一一咬住吞吃掉。 这是什么神鸟? 关大先生几乎敢拍胸膛保证,他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头可以转三百六十度圈子的活物。 晏先生也是看到了,惊讶得张大了嘴,瞬间就吃了一嘴冷风,他忙又闭上了嘴,避风道:“这是鸟???这怕不是蛇吧?脖子能扭成那样。” 饶是二人见多识广,都硬是认不出这是什么鸟类来,只在心里暗暗叹息老跛子之死,如果那老头还在,怕是可能能认出它是么子东西。 感叹了一下后两人提紧了心,后头的怪鸟速度太快了,而且发现飞上天的飞蚁后它们已经不对地面的虫子出手,而将目标放在了会飞的飞蚁上,如此一来,他两个的选择就比马师傅他们要危险得多。 晏先生不安的问关大先生:“大先生,那怪鸟速度太快了,我看……我们得想办法……想办法落到地上……才安全……” 关大先生也是如此寻思,可他们现在全靠抓着钢丝缠靠在飞蚁的一条腿上才得到安全,如果松开钢丝,不但要丢掉一个好用的也可贵的武器,几十米高的距离,他们掉下去不摔死也得摔残。 除非下边有虫子做垫子,能让他们被接住。 可这可能吗?飞蚁的速度太快,下方虫子身影都一闪而过,这个想法危险太高了,简直无异于自杀。 可跟着飞蚁绑在一块也是迟早的死路,就在关大先生两害相权想取其轻时,他抬着头往上看,忽然发现巨蚁的腹部有隐约的纹路,而并非单纯的黄白颜色与腹纹。 那是……?!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62章 顺风飞机 几人一边跑一边回头看,除了疯涌入眼的大白虫子,它们后方的上方显然还出现了一群黑色的小点,因为隔得远,四个人没能看出是么子东西,只知不好,跑得更不要命了。 他们跑得快,可敌不过虫子们蠕动的速度,不过几十步就被一些虫子给追上来。这些虫为得极为惊慌,并不注意前面挡路的人或物,就连让它们讨厌躲开的植物的气味都没有畏惧了,四个人躲躲闪闪,一下子就拉下了速度。 这样下去不行,马师傅很是干脆利落,看了看后方,就这么一小下子飞高降低抓了虫子撕咬着吃的黑影子追近了不少,一咬牙道:“我们跑不过它们,不如合伙找条肥大的跑得快的搭下顺风车子,再途中留点心看有么子可以躲藏的地方,跳车躲起来。” 几人一听忙四下打量,在一堆堆白花花肉虫当中分辨长得肥还得跑得快的家伙,很快晏先生就锁定了一条虫子,大声招呼着指给大家看。 被晏先生看中的这条肉虫简直像座肥移动的塔,表面的皮肤一层垒叠一层,皮肤和别的虫子有些区别,呈现出一些透明感,速度比别的虫也快不少,而且力气显然很大,往前冲的时候不停的撞开拦路的虫子,更狡猾的偶尔张口咬住自己前边速度不慢的虫的尾部,让那虫子因为疼痛发狂往前挪动来拖动它免费前进。 指看的时候它还在众人后左侧一些位置,等几人看完,亲眼见证它咬住一条虫子嗖的经过身边,马师傅一推还在失神看着的关大先生,“都别愣着了,快上。” 他手受了伤,可行动比三个正常或轻伤的人都还利索,话音还未落下,人就一阵风似的踩着肥虫一颤一颤的节节软肉蹭蹭的三两下爬上了人家背。 关大先生几乎目瞪口呆到不会跑路了,眼看着巨大的肉虫从身边经过就要跑远,陶师傅急得大喊:“哎哟,等等我!等等我这把老骨头!” 他们三人忙追在虫屁股后头,好在马师傅并没有丢弃三人独自逃跑,而是从巨虫背上探出头来,又甩下了钢刺丝,让三人想办法扯着钢丝蹬踩巨虫的身体往上爬。 托巨虫横冲直撞的福,它周围被它弄出来一个小小的直空地带,莫得虫往它身上撞,倒另类保护了三人的安全。 眼看着钢刺丝甩了几次终于离三人伸手可够着,陶师傅忍不住开口抢先:“大老板,我年纪大……您……您就让我先上去吧……” 关大先生跟晏先生都在心里大骂陶师傅无耻,可两个人脸上都不显,晏先生不出声儿,只呼哧呼哧的跑得出气声儿越来越响,关大先生一边喘气一边将自己伸手抓住的钢刺丝不舍的递过去。 “成,那你动作快些,后头……那些飞的东西可越来越近了……” 陶师傅大喜,伸出去接钢丝的手都有点儿迫不及待,嘴上道着谢,脚下一点不含糊的就往大虫的软肉上蹬踩。 马师傅在上头使力拉,陶师傅也拼命手脚并用的想尽办法爬攀,加上大白虫一截一截的软肉好下脚,他很快就被半拉上去,就在马师傅探头甩出钢丝想拉关晏二人时,这虫子突然松了嘴,身体一扭加快速度换了个方向,角度一过大,站立的马师傅一个不稳从虫背上掉了下来,好在他反应快,途中伸手一抠,硬是抠住了软肉之间的空隙阻止了自己的下坠,但也没得精力再去关注关大先生和晏先生,在颠簸中只能紧紧的注视判断着虫子的力度、方向与稳定性,趁着那一瞬间的机会甩动自己的身体让另一只手也抠住那个空隙。 陶师傅也摔了,但还好摔在虫背软肉上,一点伤害也没有,就是爬起来时费了点力气,他也不算完全只顾自己的人,好歹还爬到边缘颤声喊马师傅的名字,听到马师傅应声,陶师傅心下大定,忙问马师傅要不要帮忙,他要如何帮。 关大先生跟晏先生骤见马师傅掉虫都吓一大跳,心道完了完了,他们本来就被虫子甩开了距离,这下子虫加了速马师傅还掉下来了,怕是今儿个没那活命的机会了。 可这么想着关大先生二人又心有不甘,对视一眼后关大先生忽然道:“偏右不远有个茧,那里头的东西比外头的虫还要大,现在动得厉害,怕是要破茧而出,不如我两个想办法坐到它身上去。” 晏先生本就是关大先生这路的心腹,闻言点头,两个人便放弃追赶那条大肉虫,转而往距离他们百来米开外的巨茧跑。 这茧在众多慌不择路的虫子的撞击下已经倒在了地上,但横着仍然有极大的体积,并且颤动得厉害,茧体这里鼓那里突,动静还越来越频繁,显然确如关大先生所言,里头的东西正在想办法脱茧而出。 他二人好不容易在虫子大军当中艰难的挪到巨茧前,巨茧已经裂开了一道缝,关大先生被虫子撞得正好撞在这道缝前,一抬头就对上了里头一道巨大的黑色泛微光的眼睛。 关大先生心头一跳,不待他反应,那道裂缝中伸出了一截细且长的黄白色脚,茧体被从里往外推挤扒拉,里面的东西先是探出了一只长有不下七八米的细长腿,接着挤出了半个圆脑袋。 这脑袋上一对眼睛特别引人注目,极大,几乎占扭了三分之二的江山,它的前额是圆形,然而头形拉长,头顶有两根长须不停的挥动,身体也是一截一截的细长圆形,至于嘴,像个巨大的钳口,不齐的锯齿形、一看就非常坚硬的硬锷看得关大先生跟晏先生毫不怀疑它那嘴要是罩下来,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够填满的。 这种一看就凶残无比的大家伙三两下就挤出了茧,并且当着关大先生二人的面抬腿一挥,就像寒光一闪似的,将滚近它的一条大肥虫给斩成了两截。 好在它显然对关大先生二人并没有兴趣,而是三两口将还在蠕动的肥虫给吞进了肚子,随后望向虫子后方越来越近的黑影,微微伏下上半身,展开了贴在背上的透明的大翅膀。 眼看着它翅膀急振,晏先生如梦初醒,一推关大先生道:“它能飞!它能飞!速度肯定奇快!” 说着拉住关大先生夺过钢刺丝往它身上甩。 这起码有几十米长的巨大飞蚁已经离开了地面,不想身体忽然被什么细细的东西给缠上,它烦躁的在空中转了几个圈,眼见甩不脱这细物,便停了一下后突然加速,化成了一道残影往众多虫子逃生的方向飞赶。 幸好有晏先生那么一拉,带着关大先生顺利搭上了这架全自动高性能的飞机,关大先生呛了好几口风看着脚下密密被甩到后头的虫潮,不由感叹晏先生的急智。 他二人在半空顶着风吹冷得直打哆嗦,只好抱成团取暖,眼看飞蚁速度不停,两个人在下方想找到马师傅他们,可茫茫虫海,根本看不出他们在哪;再转旁边,天上飞的并不止这只飞蚁,还有别的飞蚁,但数量并不多。 而在后方,那些黑影越来越近,显然,比起地上的虫子,它们似乎对天上飞的飞蚁更感兴趣,三四只围攻一只落后的飞蚁互相争夺,直接就在空中将飞蚁撕成了碎片。 看清楚这场景,关晏二人不由得哆得更厉害了。 好一会儿关大先生才问晏先生:“你看……看清了?那是……么子……么子……东西?” 因为接近了距离,两人已经勉强能看清后头追的东西的模样。 那是一种飞鸟,因为接近飞蚁,可以看出它的体积比飞蚁要小一些,背部是红灰色,腹部是白色,胸部是绛色的,而嘴和脚则是棕色的。在扭颈鸟的背部和腹部还点缀着棕黑以的斑纹。就在它们合力撕吃一只飞蚁时,关大先生甚至眼尖的发现其中有一只追着几块下坠的蚁身,明明已经超过了它,竟然可以在半空中将头扭了个大圆圈儿将蚁身一一咬住吞吃掉。 这是什么神鸟? 关大先生几乎敢拍胸膛保证,他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头可以转三百六十度圈子的活物。 晏先生也是看到了,惊讶得张大了嘴,瞬间就吃了一嘴冷风,他忙又闭上了嘴,避风道:“这是鸟???这怕不是蛇吧?脖子能扭成那样。” 饶是二人见多识广,都硬是认不出这是什么鸟类来,只在心里暗暗叹息老跛子之死,如果那老头还在,怕是可能能认出它是么子东西。 感叹了一下后两人提紧了心,后头的怪鸟速度太快了,而且发现飞上天的飞蚁后它们已经不对地面的虫子出手,而将目标放在了会飞的飞蚁上,如此一来,他两个的选择就比马师傅他们要危险得多。 晏先生不安的问关大先生:“大先生,那怪鸟速度太快了,我看……我们得想办法……想办法落到地上……才安全……” 关大先生也是如此寻思,可他们现在全靠抓着钢丝缠靠在飞蚁的一条腿上才得到安全,如果松开钢丝,不但要丢掉一个好用的也可贵的武器,几十米高的距离,他们掉下去不摔死也得摔残。 除非下边有虫子做垫子,能让他们被接住。 可这可能吗?飞蚁的速度太快,下方虫子身影都一闪而过,这个想法危险太高了,简直无异于自杀。 可跟着飞蚁绑在一块也是迟早的死路,就在关大先生两害相权想取其轻时,他抬着头往上看,忽然发现巨蚁的腹部有隐约的纹路,而并非单纯的黄白颜色与腹纹。 那是……?!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63章 绝不放弃 一种熟悉感浮上关大先生脑海,那种看似杂乱无章,但仔细研究后会发现长、短、留白与点顿都有一种奇异神秘的奥妙,这不就和他脖子上的石壁上的神秘刻纹相类似么? 关大先生震惊无比,恨不得爬上去扒拉着飞蚁的肚子背将整个纹路都拓下来瞧个清楚,直到耳边传来晏先生略带焦急的声音,关大先生才猛然一惊回过神道:“莫得么子……我就是在想……我们要如何才能保证安全……” 晏先生不疑有他,指着后方喊关大先生看:“大先生……那怪鸟……又近了蛮多了……等把后头的呷完……”等把后头的那两只飞蚁呷完,只怕就轮到他们了。 也不晓得那怪鸟呷不呷人。 不过想来是呷的,这飞蚁还是虫子的时候可是连他们同伴的血都爱呷的,一样是食肉的,哪有可能放过他们的道理? 这么一想,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左看右看,无疑都是死路一条,好一会儿关大先生张嘴欲言,飞蚁忽然猛的一斜。 两人脸色大变,同时抬头往四周上方看。 飞蚁几乎是翻滚起来,关大先生跟晏先生不得不牢牢抱紧了蚁腿并用钢丝将二人缠紧,生怕一个岔神就从几十米高空给摔下去。 随着飞蚁的翻动,两只巨大的翅膀张开有二十来米的大鸟出现在二人的视野。 它一身华丽的羽毛,外表看不出奇异,但脖子却显然比一般鸟类的要长,嘴也是长尖形状。 这鸟一只啄住了飞蚁的一边翅膀,利嘴三两下就将飞蚁和身体一样大的翅膀给吃下了肚,得寸进尺的长嘴猛然一扎就扎进飞蚁的背侧肉里,疼得飞蚁失去平衡直往下坠。 两人被带着转得头晕眼花,逼人的寒风又堵得两人眼不能张嘴不能呼,勉强试着睁了几回眼都只看到大黑影就在周围。因为近,更是一瞬间看清了近在眼前的一只巨鸟身体旋转了三百六十度,脖子要扭成麻花似的都咬着飞蚁不肯松口。 就在二人艰难得像被人掐住脖子堵住了呼吸来源要窒息之际,上方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声,关大先生二人身体忽然一重,急速的往下坠落。 两人刹时明白一个事实:飞蚁被撕碎了。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二人,这恐惧甚至战胜了没有空气的难受让二人都睁开了眼睛,甫一睁开就发现一团巨大的黑影罩头而下将两人遮了个严实。 一只怪鸟追了上来,在空中脖子扭了两圈再一伸,就叼住了关大先生他们绑着的蚁腿部分,仰头嘴一张,蚁腿在它嘴里调整着角度,眼看就要被它弄成直线吞下肚去。 葬身鸟腹这种死法下场关大先生从来都没有想过,生死一瞬之际,他的脑海里浮光掠影般闪过自己的这一生。 小时候的饥饿、挨打、后来被卖身给大户人家做童工,大先生的脑海里闪过他费尽心思巴结少爷,学会阿谀奉承,学会卑劣狠毒的手段一一回报曾经排斥暗害下绊子的其他下人,学会暗里发狠不错过任何机会学习外文,勾引主家的小姐,到最后勾结洋人害死少爷侵占主家的财产后哄着小姐为了挽救主家实则为了自己利益嫁给有钱的老头子。 浮现了他为了更大的利益娶了现在的太太,有了孩子,背里又哄着小姐谋害她的丈夫,实际上连同小姐也一块儿谋杀霸占他们财产的过往,又浮现了本应是自己骨血的女儿甜甜的喊自己舅舅的模样。 他这一生,是不干净的,是狠毒无常自私自利的,他出身卑微,却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强取豪夺走到了今天的高处,他凭什么在眼看着就要得到自己这一生最想要的东西的时候这么窝囊的死去? 不!他可不能这样死掉,他要得到秘密,活得比任何人都要长久,他要打造这世上最为伟大又庞大的财富帝国,让无数的人伏倒自己脚下奉承自己做王为帝! 他不甘! 巨大的不甘使关大先生从骨子里涌上一股陌生但强大无比的力量,他憋着气猛的睁开眼睛,眼看着巨鸟的嘴如一个张开的黑洞般正在等着自己,他用力抖手,抓住的钢刺丝嗖的松开了飞蚁腿,在关大先生这神爆发的冷静下如同灵蛇卷上了巨鸟的嘴。 巨鸟正欲吞食美味,突然被外力紧紧将嘴巴闭合起来勒住,它狂躁的挥动翅膀乱舞乱转起来。 关大先生已经完全没有想起晏先生的死活,他自己死死的抓紧了钢丝不敢松懈半分,哪怕钢丝勒进了肉里,他一双眼死死的盯紧了巨鸟也不曾眨动半分,瞅准了机会后拉住钢丝将自己往巨鸟的嘴上靠近。 关大先生忘记了晏先生,好在晏先生自己争气,在巨鸟发狂的时候被甩得往下掉,关键时刻抓住了关大先生的鞋和脚脖子后赶紧的拼命往上爬了一段,抱着关大先生的腿死死没有松手,因此避免了摔死的命运。 关大先生只晓得自己身体越来越重,全未注意到自己还带着一个老大的拖油瓶,他费力的在狂暴的巨鸟翻转中顶着如刮骨刀似的气流寒风,艰难的维持着自己不从鸟嘴上掉下去,一点一点儿爬过了鸟嘴,爬到了鸟头上,又扯着鸟毛往鸟颈里藏。 这鸟体积虽然比巨蚁小,但个头也有十来个成人大小,羽毛更是像一颗颗小树般,关大先生拖着晏先生往鸟毛堆里一藏,方才还割人似的寒风气流顿时消失不见,整个人像进了保险箱似的安全,甚至因为鸟毛的保暖性,他二人冻得麻掉的身体也渐渐回温,感受到了一丝麻痒酥痛。 这巨鸟虽然能感受到有爬虫爬到了自己身上钻进了毛里,可它那比蛇还灵活的长脖子可以扭转几圈吃掉巨大的飞蚁,却不能灵活准确的绕到背后啄咬自己发痒的头顶靠后一点位置,虽然嘴上缠的钢丝被关大先生取了,可下一秒它又感受到这古怪烦人的细丝缠住自己的脖子的难受,因此在空中翻滚得更加厉害。 同伴的发狂让其他大鸟惊飞离开得很远,这只鸟没有头绪的忽高忽低的飞翻滚动,于关晏二人却没有特别大的影响,羽毛不仅隔了风,还隔了一定的音,虽然还能隐隐听到巨鸟发出蛇一样的嘶嘶叫声,就在关大先生和晏先生相顾两忘言,各自从逃出生天中心脏微微回落肚子里时,屁股下忽然猛的一震,两人差点滚成团,好在扯着鸟毛稳住了。 两人还来不及爬起来,巨鸟又是一震,显然刚才落了地,现在又站了起来。 它嘶嘶的不停的叫着,挥翅扇起狂风掀翻了不少大白虫子。 也是巧,马师傅跟陶师傅两个运气的坐到的肥虫一路平安无事的跑到了这块儿,肥虫正好处在巨鸟落下的位置,被巨鸟从天而降压了个墩实,身体直接裂炸了,马陶二人被肥虫一截一截的肥大身体正好挤压在两截身体之间差点儿没给挤压断骨头,减挡了巨鸟砸下来的压力而活着。更幸运的是因为虫子软乎,两个人虽然混进了一大滩难闻的白花花的肉与汁液当中,却马上头上一轻,巨鸟离开了。 他两个艰难的用手扒着虫肉和内脏,从挤成了一线的虫皮缝里挤出来,大口的喘着气呼吸着带腥臭但好歹算新鲜的空气,只觉得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儿重回了人世。 他两顾不得喘气,马师傅钢丝一拉横在胸前警惕的环顾四周,陶师傅爬起来又跌回肉虫残骸里,再度爬起来后跌撞着躲到马师傅身后,探了半个头出来也四下观望。 他们周围空出了一大片,放眼望去全是虫子惨不忍睹的尸体,更远一些的地方,一只巨大的长脖子鸟正连蹦带跳的挥翅挣扎,半天也没见它能飞起来,反而是翅膀扇向这边时两人被巨大的气流吹得直向后倒。 “它是不是脚受伤了?我看跳半天飞不起来。” 陶师傅小心翼翼的道。 马师傅点点头,神情凝重得很。“翅膀尖也有点折了,怕是刚才落地时弄的。这鸟太大了,在天上又那么凶猛,我们对付不了,还是绕远点子走。 陶师傅你罗盘还在不在?算算大老板他们在哪个方向,这里太危险,尽早汇合一起走才保险。” 马师傅有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大老板要来这个地方,偶尔还一脸熟悉或原来如此的样子,讲不定怕是他早前来过,要想从这古怪非常、动植物都变异得极大的鬼地方脱身,恐怕,真正的出口方向只有大老板才有线索。 陶师傅摸了摸自己的怀里,罗盘可是他的呷饭的命,等手摸到了坚硬的木盘,陶师傅松了口气:“在,马师傅你等一下。” 他在衣裳上蹭擦干净自己手上沾到的虫子残肉汁液,这才将罗盘拉出来掐指开始计算,不一会儿马师傅身边伸出陶师傅一只手:“那边。” 马师傅顺着手指往那方向一看,哟豁,正是巨鸟扑腾挣扎的方向。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63章 绝不放弃 一种熟悉感浮上关大先生脑海,那种看似杂乱无章,但仔细研究后会发现长、短、留白与点顿都有一种奇异神秘的奥妙,这不就和他脖子上的石壁上的神秘刻纹相类似么? 关大先生震惊无比,恨不得爬上去扒拉着飞蚁的肚子背将整个纹路都拓下来瞧个清楚,直到耳边传来晏先生略带焦急的声音,关大先生才猛然一惊回过神道:“莫得么子……我就是在想……我们要如何才能保证安全……” 晏先生不疑有他,指着后方喊关大先生看:“大先生……那怪鸟……又近了蛮多了……等把后头的呷完……”等把后头的那两只飞蚁呷完,只怕就轮到他们了。 也不晓得那怪鸟呷不呷人。 不过想来是呷的,这飞蚁还是虫子的时候可是连他们同伴的血都爱呷的,一样是食肉的,哪有可能放过他们的道理? 这么一想,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左看右看,无疑都是死路一条,好一会儿关大先生张嘴欲言,飞蚁忽然猛的一斜。 两人脸色大变,同时抬头往四周上方看。 飞蚁几乎是翻滚起来,关大先生跟晏先生不得不牢牢抱紧了蚁腿并用钢丝将二人缠紧,生怕一个岔神就从几十米高空给摔下去。 随着飞蚁的翻动,两只巨大的翅膀张开有二十来米的大鸟出现在二人的视野。 它一身华丽的羽毛,外表看不出奇异,但脖子却显然比一般鸟类的要长,嘴也是长尖形状。 这鸟一只啄住了飞蚁的一边翅膀,利嘴三两下就将飞蚁和身体一样大的翅膀给吃下了肚,得寸进尺的长嘴猛然一扎就扎进飞蚁的背侧肉里,疼得飞蚁失去平衡直往下坠。 两人被带着转得头晕眼花,逼人的寒风又堵得两人眼不能张嘴不能呼,勉强试着睁了几回眼都只看到大黑影就在周围。因为近,更是一瞬间看清了近在眼前的一只巨鸟身体旋转了三百六十度,脖子要扭成麻花似的都咬着飞蚁不肯松口。 就在二人艰难得像被人掐住脖子堵住了呼吸来源要窒息之际,上方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声,关大先生二人身体忽然一重,急速的往下坠落。 两人刹时明白一个事实:飞蚁被撕碎了。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二人,这恐惧甚至战胜了没有空气的难受让二人都睁开了眼睛,甫一睁开就发现一团巨大的黑影罩头而下将两人遮了个严实。 一只怪鸟追了上来,在空中脖子扭了两圈再一伸,就叼住了关大先生他们绑着的蚁腿部分,仰头嘴一张,蚁腿在它嘴里调整着角度,眼看就要被它弄成直线吞下肚去。 葬身鸟腹这种死法下场关大先生从来都没有想过,生死一瞬之际,他的脑海里浮光掠影般闪过自己的这一生。 小时候的饥饿、挨打、后来被卖身给大户人家做童工,大先生的脑海里闪过他费尽心思巴结少爷,学会阿谀奉承,学会卑劣狠毒的手段一一回报曾经排斥暗害下绊子的其他下人,学会暗里发狠不错过任何机会学习外文,勾引主家的小姐,到最后勾结洋人害死少爷侵占主家的财产后哄着小姐为了挽救主家实则为了自己利益嫁给有钱的老头子。 浮现了他为了更大的利益娶了现在的太太,有了孩子,背里又哄着小姐谋害她的丈夫,实际上连同小姐也一块儿谋杀霸占他们财产的过往,又浮现了本应是自己骨血的女儿甜甜的喊自己舅舅的模样。 他这一生,是不干净的,是狠毒无常自私自利的,他出身卑微,却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强取豪夺走到了今天的高处,他凭什么在眼看着就要得到自己这一生最想要的东西的时候这么窝囊的死去? 不!他可不能这样死掉,他要得到秘密,活得比任何人都要长久,他要打造这世上最为伟大又庞大的财富帝国,让无数的人伏倒自己脚下奉承自己做王为帝! 他不甘! 巨大的不甘使关大先生从骨子里涌上一股陌生但强大无比的力量,他憋着气猛的睁开眼睛,眼看着巨鸟的嘴如一个张开的黑洞般正在等着自己,他用力抖手,抓住的钢刺丝嗖的松开了飞蚁腿,在关大先生这神爆发的冷静下如同灵蛇卷上了巨鸟的嘴。 巨鸟正欲吞食美味,突然被外力紧紧将嘴巴闭合起来勒住,它狂躁的挥动翅膀乱舞乱转起来。 关大先生已经完全没有想起晏先生的死活,他自己死死的抓紧了钢丝不敢松懈半分,哪怕钢丝勒进了肉里,他一双眼死死的盯紧了巨鸟也不曾眨动半分,瞅准了机会后拉住钢丝将自己往巨鸟的嘴上靠近。 关大先生忘记了晏先生,好在晏先生自己争气,在巨鸟发狂的时候被甩得往下掉,关键时刻抓住了关大先生的鞋和脚脖子后赶紧的拼命往上爬了一段,抱着关大先生的腿死死没有松手,因此避免了摔死的命运。 关大先生只晓得自己身体越来越重,全未注意到自己还带着一个老大的拖油瓶,他费力的在狂暴的巨鸟翻转中顶着如刮骨刀似的气流寒风,艰难的维持着自己不从鸟嘴上掉下去,一点一点儿爬过了鸟嘴,爬到了鸟头上,又扯着鸟毛往鸟颈里藏。 这鸟体积虽然比巨蚁小,但个头也有十来个成人大小,羽毛更是像一颗颗小树般,关大先生拖着晏先生往鸟毛堆里一藏,方才还割人似的寒风气流顿时消失不见,整个人像进了保险箱似的安全,甚至因为鸟毛的保暖性,他二人冻得麻掉的身体也渐渐回温,感受到了一丝麻痒酥痛。 这巨鸟虽然能感受到有爬虫爬到了自己身上钻进了毛里,可它那比蛇还灵活的长脖子可以扭转几圈吃掉巨大的飞蚁,却不能灵活准确的绕到背后啄咬自己发痒的头顶靠后一点位置,虽然嘴上缠的钢丝被关大先生取了,可下一秒它又感受到这古怪烦人的细丝缠住自己的脖子的难受,因此在空中翻滚得更加厉害。 同伴的发狂让其他大鸟惊飞离开得很远,这只鸟没有头绪的忽高忽低的飞翻滚动,于关晏二人却没有特别大的影响,羽毛不仅隔了风,还隔了一定的音,虽然还能隐隐听到巨鸟发出蛇一样的嘶嘶叫声,就在关大先生和晏先生相顾两忘言,各自从逃出生天中心脏微微回落肚子里时,屁股下忽然猛的一震,两人差点滚成团,好在扯着鸟毛稳住了。 两人还来不及爬起来,巨鸟又是一震,显然刚才落了地,现在又站了起来。 它嘶嘶的不停的叫着,挥翅扇起狂风掀翻了不少大白虫子。 也是巧,马师傅跟陶师傅两个运气的坐到的肥虫一路平安无事的跑到了这块儿,肥虫正好处在巨鸟落下的位置,被巨鸟从天而降压了个墩实,身体直接裂炸了,马陶二人被肥虫一截一截的肥大身体正好挤压在两截身体之间差点儿没给挤压断骨头,减挡了巨鸟砸下来的压力而活着。更幸运的是因为虫子软乎,两个人虽然混进了一大滩难闻的白花花的肉与汁液当中,却马上头上一轻,巨鸟离开了。 他两个艰难的用手扒着虫肉和内脏,从挤成了一线的虫皮缝里挤出来,大口的喘着气呼吸着带腥臭但好歹算新鲜的空气,只觉得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儿重回了人世。 他两顾不得喘气,马师傅钢丝一拉横在胸前警惕的环顾四周,陶师傅爬起来又跌回肉虫残骸里,再度爬起来后跌撞着躲到马师傅身后,探了半个头出来也四下观望。 他们周围空出了一大片,放眼望去全是虫子惨不忍睹的尸体,更远一些的地方,一只巨大的长脖子鸟正连蹦带跳的挥翅挣扎,半天也没见它能飞起来,反而是翅膀扇向这边时两人被巨大的气流吹得直向后倒。 “它是不是脚受伤了?我看跳半天飞不起来。” 陶师傅小心翼翼的道。 马师傅点点头,神情凝重得很。“翅膀尖也有点折了,怕是刚才落地时弄的。这鸟太大了,在天上又那么凶猛,我们对付不了,还是绕远点子走。 陶师傅你罗盘还在不在?算算大老板他们在哪个方向,这里太危险,尽早汇合一起走才保险。” 马师傅有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大老板要来这个地方,偶尔还一脸熟悉或原来如此的样子,讲不定怕是他早前来过,要想从这古怪非常、动植物都变异得极大的鬼地方脱身,恐怕,真正的出口方向只有大老板才有线索。 陶师傅摸了摸自己的怀里,罗盘可是他的呷饭的命,等手摸到了坚硬的木盘,陶师傅松了口气:“在,马师傅你等一下。” 他在衣裳上蹭擦干净自己手上沾到的虫子残肉汁液,这才将罗盘拉出来掐指开始计算,不一会儿马师傅身边伸出陶师傅一只手:“那边。” 马师傅顺着手指往那方向一看,哟豁,正是巨鸟扑腾挣扎的方向。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64章 水中逃生 就在陶师傅指认自己算出来的方向时,被他手指指个正着的剧烈跳腾挣扎的巨鸟大概用力过巨,它身形忽然一沉,从原地消失了。 马师傅腾的站起来抻头眺望,只能看到那片儿水晶光滑的地面已经裂开,周围的水晶面突起。 “走,我们过去看看。” 一咬牙,马师傅率马当先迈出脚开跑,陶师傅还想打退堂鼓,可一见马师傅人都跑出好几步了,他害怕自己一个人被留在这会遭遇危险,赶紧将罗盘塞进衣内跟上去。 他们起先还害怕余下的大鸟会攻击他二人,然而吃光的飞蚁,其余的鸟似乎只对地上的白虫感兴趣,让躲藏而行的二人松了口大气,最后放开胆子拔腿狂奔向巨鸟消失的地方。 远远的,被巨鸟撞击而沉碎的地面裂开的缝延伸出很远,奔近了马陶二人发现不知何时起脚下响起了咔嚓咔嚓的细响,先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沿着最大的裂缝跑了一会儿,眼看着那片撞塌的地方越来越近,两人发现这响声也越来越巨,最后一低头,两人脸色大变,发现自己每落脚一步,梦幻般美丽漂亮的地面就在脚边沿裂开数条小缝。 ——显然这个地面并不是那样结实,在巨鸟撞塌了一方后让它更加脆弱的承重不起多余的力量了。 现在就算想后退也没了后路,马师傅一咬牙,一把拽住动也不敢动了的陶师傅:“都是死路一条,不如往前!走起!” 说着他甩出钢丝,丝如游蛇啪的挥出老远扣住了突起的水晶地面的残块,马师傅一边收钢刺丝一边借力拉着陶师傅狂奔。 他两个速度再快也赶不上水晶地面碎裂的速度,以二人为中,地面迅速的坍塌下去,眼看着离目标不足十米,两个人身体忽然一沉,哗啦一声,直直坠进了水里,在惊慌中又稍稍上浮起来。 任马师傅两人想破脑袋都没想到下边居然会是水,而且整片儿看不到头,这片地下河流或者说湖泊显然面积超出了他们的想像。 两个人没得准备,各自呛了几口水,周围也没能看清具体的,很快的,水流卷推着他两个往一侧流走,两人好在发觉不对就马上闭了气,挣扎着用手一边飘一边猛砸猛抠头顶上方的厚厚水晶层还是冰层,然而这水看起来并不起眼,流势却并不小,两个人又没有着力点,只能被冲向了未知的深处。 就在马陶二人绝望得以为要溺死无疑时,水流忽然带着他们下坠,陶师傅吓得尖叫出声,马师傅眼尖,一眼看到两人身后是个巨大的高约十来丈的瀑布,下边是个巨大的如块蓝宝石般的大瀑布潭,而周围则竟是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到头的森木白色骨架,再远处有远山连绵,山顶撑起一片顶穹,这竟是一个地下未知而神秘的世界。而他们正正下方瀑布流经的地方,一棵像是死去的老松依壁破水而长,要是两个人不想办法,怕就得被这树干树枝给串成肉串死掉。 “抓紧我。” 马师傅只来得及吼这么三个字,手一扣一抖,扣住陶师傅的腰甩出钢丝缠到老松的粗树干上,咬牙硬是使力让身体往一侧闪。 巨大的水流冲击使得马师傅只能荡开不远,就在陶师傅惊吓得眼都直了快翻白眼的时候,马师傅一声闷痛惨哼将他唤回了魂,两人挂在半空被水冲着晃荡不停,但好歹脸不如之前整个儿泡在水里,多少有了一点儿空能呼吸。 陶师傅寄望着松树能将两人挂住,可事实与他的愿望背道而驰,松树并非活着的树,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年,加上水流冲击与两个成年男子的体重,陶师傅刚喘上几口气就绝望的听到头顶传来咔咔嚓嚓的声音,他与马师傅也一点点往下坠,就在完整的一声脆响当中,陶师傅再次惊吓出声,死死像个猴子似的挂在马师傅身上两人一同往下坠去。 “啊————!” 惨叫声绵绵不绝,马师傅被陶师傅勒得几乎快断气,正以为必死无疑,哪想再次扑通一声,重重的坠入水中直向水深处而落。 受了伤又被靳住脖子的马师傅没顶住入水的压力,昏了过去,陶师傅奇迹般的竟然还神智清醒,再次呛了水他恍然回神自己还活着,赶紧手扒脚蹬往上游,结果松手发现被自己抱住的马师傅紧闭着双眼往下沉,吓得赶紧一把将人拉住了往上带。 被早一步冲下来的关大先生跟晏先生比马陶二人幸运多了,他两个有怪鸟垫底,大部分的水压全叫大鸟承受了,两个人只惊无险的游上岸,瘫在一处巨大的白骨处半天才让几乎跳出胸腔的心脏渐渐恢复正常。 好在这地方虽然不长树木花草,多是石头,但石头很多都是水晶宝石一般的模样,散着幽光,不至于让人两眼一抹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下极深处的原因,也没有寒冷之感,反而空气微温。 平息了一阵受吓的心神,关晏二人终于有心思打量起周围,不看还没得么子,一看都吓了一跳。 在半空中时看得并不真切,这会儿两人才发现地上除了石头和沙砾颗粒一样的地面,更多的是高大无比的骨头,也不晓得是么子动物的,一根根如同龙骨架于空中,两侧半弯扎进土里不知多深的像是肋骨一样的骨头高达有十数米。 晏先生说话都不利索了:“这……这……这……都是么子……”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连之前来过何家墓地的关大先生都如身处梦中,心里一个劲疯狂的叫嚣:为么子之前并莫有到过这样的地方?那个大烟鬼居然骗了我!他居然骗了我! 他脑海里有个疯狂、又不可思议的想法,一生出来就生了根,再也挥不去:这里,只怕这里,才是真正的何家的墓地! “这里是何家墓?” 毛珌琫头一次讲话带上了一点儿迟疑。 何洛看着面前数不清的巨大骸骨,指着下方让师弟看:“都是修蛇的骨头,我小时候吵得很,我爹唬我,就说会让修蛇来把我呷了。说我们家的地下有数不清的蛇。” “至于为么子蛇多,我听我祖爷爷讲过,是护坟的。我们何家的坟,不能让人进,也不能让人出,到底是为么子,那时候小,怎么问祖爷爷也不肯讲,只说等我大了。 我以为他们都是讲的笑话,原来是真的……” 师兄弟两个被漩涡吸进来早,他们和关大先生并马陶二人都在同一片土地上,但三人因缘际会并不在同一处,加上巨骨森森如茂密森林,严实的阻隔了三处人马的视线,因此他们并不知彼此的存在。 而关大先生他们被冲下来时先进来的师兄弟两是看到的,但因为水流与怪鸟体积的巨大,哪看得出它羽毛里居然还藏着人,自然更加不晓得其中藏的居然还是自己要找的仇人。 至于马陶二人掉下来时,何洛毛珌琫与关晏两边都已经转道谨慎的在对周围环境进行探索,陶师傅虽然吓得尖叫,可他声音全被瀑布的轰隆声给遮盖住,自然两边就都没有注意到瀑布上方居然又掉下人来。 他二人倒不是从瀑布上掉下来的,而是从瀑布潭的底下涌出来的。 话说他二人被河底的石像士兵们团团钩拖住往水底扯,利刃入肉,鲜血在水里漂散开,眼看着更多的石像在水底围了过来,何洛眼尖,忽然看到一处不远的水底微微散着蓝色幽光,而这幽光周围竟没有石像武士守卫,他忙扯着毛珌琫看向那边,两个人相处多年,一起偷过鸡摸过狗,遇到责罚互相推搡,有默契得很,只一看毛珌琫便明白了师兄的意思。 他力大,发现石像动作虽然快,但并不连贯,极为机械呆板,给了师兄一个手势,两个忽然发力使出千斤坠迅速向下沉。 士兵们眼前忽然失去了敌人的影子,俱都呆了一下,僵硬着沉下去,见他们一时失了攻击的意思,何洛跟毛珌琫顾不得痛,抓住几支钩矛,脚下用力蹬水,再借着水力蹬到前方的石像身上,双腿猛然爆发力量挣脱了钩子,如鱼似的往幽光发出的那方向冲。 毛珌琫在前,他力气大,如蛮牛似的夺着长枪挡下进攻,让何洛趁着空档往前进;何洛冲到前头了挥开几个石像后长矛往后一递再用力拉,便将拉住矛身的毛珌琫扯着越过自己往前头走。遇到合围两人长枪长矛使得像风车,而正因为两个在水下大力转动着长兵,速度又不消只快,渐渐的,便生出了一个漩涡出来。 这漩涡由小变大,两人发现不对想停下时已经不受控制,连着就近的一些石像士兵,都被齐齐卷进了漩涡当中。而漩涡如同龙卷风般在水底移动着,卷走更多的石像最后左摇右摆来到了幽光处,忽的一沉,消失在散发出幽光的地下一个不大不小的洞穴里。 毛珌琫和何洛转得七晕八素,气也快憋不住了,感觉肺和胸还有喉咙都要爆炸似的膨胀到痛,就在两人以为真的要死在一块儿了,巨大的吸力忽然间散去,一鼓冲力从脚下升起,将两个快速往水面上推动。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64章 水中逃生 就在陶师傅指认自己算出来的方向时,被他手指指个正着的剧烈跳腾挣扎的巨鸟大概用力过巨,它身形忽然一沉,从原地消失了。 马师傅腾的站起来抻头眺望,只能看到那片儿水晶光滑的地面已经裂开,周围的水晶面突起。 “走,我们过去看看。” 一咬牙,马师傅率马当先迈出脚开跑,陶师傅还想打退堂鼓,可一见马师傅人都跑出好几步了,他害怕自己一个人被留在这会遭遇危险,赶紧将罗盘塞进衣内跟上去。 他们起先还害怕余下的大鸟会攻击他二人,然而吃光的飞蚁,其余的鸟似乎只对地上的白虫感兴趣,让躲藏而行的二人松了口大气,最后放开胆子拔腿狂奔向巨鸟消失的地方。 远远的,被巨鸟撞击而沉碎的地面裂开的缝延伸出很远,奔近了马陶二人发现不知何时起脚下响起了咔嚓咔嚓的细响,先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沿着最大的裂缝跑了一会儿,眼看着那片撞塌的地方越来越近,两人发现这响声也越来越巨,最后一低头,两人脸色大变,发现自己每落脚一步,梦幻般美丽漂亮的地面就在脚边沿裂开数条小缝。 ——显然这个地面并不是那样结实,在巨鸟撞塌了一方后让它更加脆弱的承重不起多余的力量了。 现在就算想后退也没了后路,马师傅一咬牙,一把拽住动也不敢动了的陶师傅:“都是死路一条,不如往前!走起!” 说着他甩出钢丝,丝如游蛇啪的挥出老远扣住了突起的水晶地面的残块,马师傅一边收钢刺丝一边借力拉着陶师傅狂奔。 他两个速度再快也赶不上水晶地面碎裂的速度,以二人为中,地面迅速的坍塌下去,眼看着离目标不足十米,两个人身体忽然一沉,哗啦一声,直直坠进了水里,在惊慌中又稍稍上浮起来。 任马师傅两人想破脑袋都没想到下边居然会是水,而且整片儿看不到头,这片地下河流或者说湖泊显然面积超出了他们的想像。 两个人没得准备,各自呛了几口水,周围也没能看清具体的,很快的,水流卷推着他两个往一侧流走,两人好在发觉不对就马上闭了气,挣扎着用手一边飘一边猛砸猛抠头顶上方的厚厚水晶层还是冰层,然而这水看起来并不起眼,流势却并不小,两个人又没有着力点,只能被冲向了未知的深处。 就在马陶二人绝望得以为要溺死无疑时,水流忽然带着他们下坠,陶师傅吓得尖叫出声,马师傅眼尖,一眼看到两人身后是个巨大的高约十来丈的瀑布,下边是个巨大的如块蓝宝石般的大瀑布潭,而周围则竟是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到头的森木白色骨架,再远处有远山连绵,山顶撑起一片顶穹,这竟是一个地下未知而神秘的世界。而他们正正下方瀑布流经的地方,一棵像是死去的老松依壁破水而长,要是两个人不想办法,怕就得被这树干树枝给串成肉串死掉。 “抓紧我。” 马师傅只来得及吼这么三个字,手一扣一抖,扣住陶师傅的腰甩出钢丝缠到老松的粗树干上,咬牙硬是使力让身体往一侧闪。 巨大的水流冲击使得马师傅只能荡开不远,就在陶师傅惊吓得眼都直了快翻白眼的时候,马师傅一声闷痛惨哼将他唤回了魂,两人挂在半空被水冲着晃荡不停,但好歹脸不如之前整个儿泡在水里,多少有了一点儿空能呼吸。 陶师傅寄望着松树能将两人挂住,可事实与他的愿望背道而驰,松树并非活着的树,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年,加上水流冲击与两个成年男子的体重,陶师傅刚喘上几口气就绝望的听到头顶传来咔咔嚓嚓的声音,他与马师傅也一点点往下坠,就在完整的一声脆响当中,陶师傅再次惊吓出声,死死像个猴子似的挂在马师傅身上两人一同往下坠去。 “啊————!” 惨叫声绵绵不绝,马师傅被陶师傅勒得几乎快断气,正以为必死无疑,哪想再次扑通一声,重重的坠入水中直向水深处而落。 受了伤又被靳住脖子的马师傅没顶住入水的压力,昏了过去,陶师傅奇迹般的竟然还神智清醒,再次呛了水他恍然回神自己还活着,赶紧手扒脚蹬往上游,结果松手发现被自己抱住的马师傅紧闭着双眼往下沉,吓得赶紧一把将人拉住了往上带。 被早一步冲下来的关大先生跟晏先生比马陶二人幸运多了,他两个有怪鸟垫底,大部分的水压全叫大鸟承受了,两个人只惊无险的游上岸,瘫在一处巨大的白骨处半天才让几乎跳出胸腔的心脏渐渐恢复正常。 好在这地方虽然不长树木花草,多是石头,但石头很多都是水晶宝石一般的模样,散着幽光,不至于让人两眼一抹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下极深处的原因,也没有寒冷之感,反而空气微温。 平息了一阵受吓的心神,关晏二人终于有心思打量起周围,不看还没得么子,一看都吓了一跳。 在半空中时看得并不真切,这会儿两人才发现地上除了石头和沙砾颗粒一样的地面,更多的是高大无比的骨头,也不晓得是么子动物的,一根根如同龙骨架于空中,两侧半弯扎进土里不知多深的像是肋骨一样的骨头高达有十数米。 晏先生说话都不利索了:“这……这……这……都是么子……”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连之前来过何家墓地的关大先生都如身处梦中,心里一个劲疯狂的叫嚣:为么子之前并莫有到过这样的地方?那个大烟鬼居然骗了我!他居然骗了我! 他脑海里有个疯狂、又不可思议的想法,一生出来就生了根,再也挥不去:这里,只怕这里,才是真正的何家的墓地! “这里是何家墓?” 毛珌琫头一次讲话带上了一点儿迟疑。 何洛看着面前数不清的巨大骸骨,指着下方让师弟看:“都是修蛇的骨头,我小时候吵得很,我爹唬我,就说会让修蛇来把我呷了。说我们家的地下有数不清的蛇。” “至于为么子蛇多,我听我祖爷爷讲过,是护坟的。我们何家的坟,不能让人进,也不能让人出,到底是为么子,那时候小,怎么问祖爷爷也不肯讲,只说等我大了。 我以为他们都是讲的笑话,原来是真的……” 师兄弟两个被漩涡吸进来早,他们和关大先生并马陶二人都在同一片土地上,但三人因缘际会并不在同一处,加上巨骨森森如茂密森林,严实的阻隔了三处人马的视线,因此他们并不知彼此的存在。 而关大先生他们被冲下来时先进来的师兄弟两是看到的,但因为水流与怪鸟体积的巨大,哪看得出它羽毛里居然还藏着人,自然更加不晓得其中藏的居然还是自己要找的仇人。 至于马陶二人掉下来时,何洛毛珌琫与关晏两边都已经转道谨慎的在对周围环境进行探索,陶师傅虽然吓得尖叫,可他声音全被瀑布的轰隆声给遮盖住,自然两边就都没有注意到瀑布上方居然又掉下人来。 他二人倒不是从瀑布上掉下来的,而是从瀑布潭的底下涌出来的。 话说他二人被河底的石像士兵们团团钩拖住往水底扯,利刃入肉,鲜血在水里漂散开,眼看着更多的石像在水底围了过来,何洛眼尖,忽然看到一处不远的水底微微散着蓝色幽光,而这幽光周围竟没有石像武士守卫,他忙扯着毛珌琫看向那边,两个人相处多年,一起偷过鸡摸过狗,遇到责罚互相推搡,有默契得很,只一看毛珌琫便明白了师兄的意思。 他力大,发现石像动作虽然快,但并不连贯,极为机械呆板,给了师兄一个手势,两个忽然发力使出千斤坠迅速向下沉。 士兵们眼前忽然失去了敌人的影子,俱都呆了一下,僵硬着沉下去,见他们一时失了攻击的意思,何洛跟毛珌琫顾不得痛,抓住几支钩矛,脚下用力蹬水,再借着水力蹬到前方的石像身上,双腿猛然爆发力量挣脱了钩子,如鱼似的往幽光发出的那方向冲。 毛珌琫在前,他力气大,如蛮牛似的夺着长枪挡下进攻,让何洛趁着空档往前进;何洛冲到前头了挥开几个石像后长矛往后一递再用力拉,便将拉住矛身的毛珌琫扯着越过自己往前头走。遇到合围两人长枪长矛使得像风车,而正因为两个在水下大力转动着长兵,速度又不消只快,渐渐的,便生出了一个漩涡出来。 这漩涡由小变大,两人发现不对想停下时已经不受控制,连着就近的一些石像士兵,都被齐齐卷进了漩涡当中。而漩涡如同龙卷风般在水底移动着,卷走更多的石像最后左摇右摆来到了幽光处,忽的一沉,消失在散发出幽光的地下一个不大不小的洞穴里。 毛珌琫和何洛转得七晕八素,气也快憋不住了,感觉肺和胸还有喉咙都要爆炸似的膨胀到痛,就在两人以为真的要死在一块儿了,巨大的吸力忽然间散去,一鼓冲力从脚下升起,将两个快速往水面上推动。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65章 埋骨地 他两人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直在心里大呼天不亡我,破出水面便急不可待的大吸一口新鲜空气,两人一人打量周围,一人则再次潜入水下观察身后是否有追兵,水中是否有古怪。 何洛潜下水,只一眼便看到一个个的石像武士从两个下方的黑洞似的地方冒出来,他大吃一惊,做好了戒备却发现它们动也不动,也没有追浮上来,而是静静的浮飘一段后往下沉得不见踪影。 这里的水清澈度高,水底散着散发幽光的石头,叫人奇怪的是长着不高的水草,但却没有看到有鱼的身影,而且深水底下古怪的像修了一个无数柱子组成的城墙,一圈一圈盘起来,仿佛高高的殿柱般,盘成了很多圆,因为缠满了水草与苔藓,看不出来它到底有多高,范围有多宽。 何洛将所见跟毛珌琫吼着说了说,说完才有余心留意到两人的面前隔着一些距离是巨大的水瀑,而周围则是被水冲得光滑无比的石壁,他心道,难怪刚才轰隆隆的他听不到秃毛熊说话,秃毛熊也听不清他的。 两人交换着又警戒了一阵,何洛伤比毛珌琫重,渐渐因为失血,有些支持不住,好在毛珌琫是个心细的,发现师兄人往下沉,赶紧一把拉住他,说他们得找路出去。 两个人从水下钻出瀑布,就和关大先生马师傅他们一样,为壮观的白骨森林深深的震撼了一把,何洛已经失了力,全靠毛珌琫拖着两人才游到岸上,因为不晓得后头追兵会不会追来,这片地方有莫得危险,何洛拒绝毛珌琫说的休息,坚持两个人爬到了看起来险峭又能很好藏身的大半副骨架都镶入了瀑布流下的山体当中的山半腰处。 一找到感觉算是安全的地方两个人都瘫在了地上,何洛一直强撑,这会儿再也撑不下去,头一歪,昏了过去。 毛珌琫吓了一大跳,又是把脉又是测鼻息又是听心跳,发觉师兄脉搏心跳比以前要微弱不少,但好歹没有大碍,直抹了一大把冷汗。 随后他赶紧扒拉两人的衣裳,翻出来用油泡透的牛皮纸包了很多层的、为了以防万一,个个都带上的小药包,找出金创药粉给师兄先敷上。他担心何洛,用的量多,轮到自己已经没剩多少,毛珌琫小心又珍惜的给自己够得到的伤口都擦了一点,这才四下打量起来。 他想找点儿能用的草药。 两个人受的伤不少,金创药每个人就小手指那么大个瓶子,不够用得很,石像的武器钝锈,附有脏东西,而且他们泡了很久的水,都对伤势极为不妙,要是师兄不睁开眼,只怕就要坏菜了。 可惜这地方连片树叶子都没有,两个人刚才都只能喝水解饥解渴,身上的火折子洋火也全叫水泡了个透湿,毛珌琫转了一圈回来,发现何洛紧闭着眼睛,嘴皮子已经发白裂开了缝,嘴皮翻了起来,脸色泛红,身体在微微发抖,四肢轻抽,像醉了酒似的。 毛珌琫一惊也顾不得要警戒留心了,搭手一试,何洛皮肤已经烫得吓人,他不敢停,忍着自己的头晕脸热,撕了外裳一块大布片儿从水边泡湿了给何洛搭到额头上,自己则使劲儿给师兄按摩手脚,大力擦拭他的皮肤,感觉他身体皮肤没那烫了,自己咬牙又将师兄抱住取暖。 眼见着搭到额头的布片没多久就干,毛珌琫又再次弄湿换上,如此换了三四次,何洛渐渐停下了抖动,脸上的红潮也退了一些,人没醒,但嘴里喃喃出声:“……水……水……” 毛珌琫只觉得自己身体又疲累又发沉,翻了个白眼简直想把师兄给踢得从山腰上滚下去,滚到水里喝个饱,然而人还是站起来,忍受着不适迈着沉重的脚步去取水。 他也没得什么好取水的工具,只能再次撕了衣裳条浸湿了捧回去,用手拧着滴到何洛的嘴巴上。 一个挤,一个闭着眼下意识的接,何洛也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眼皮子沉脑袋沉,身上已经很久没有像这种偷酒喝被师父追了七个山头全身从骨头到皮肉都酸痛的酸爽感了。 等他睁眼,就看到坐在一边头一点一点似乎累极但手里还拿着长兵守着的师弟。 要说全无感觉,何洛也有意识,看着这样的师弟,没有像平时那样张嘴笑骂,而是感激又嫌弃的小声喃喃了句:“蠢货。” “什么?” 毛珌琫一跳而起,眨眼冲到师兄面前,发现师兄睁着眼,他重重松了口气,一搭脉,不等何洛回话将长枪往他手里一塞,自己夺过盖到他身上的中衣往身上一披倒头就缩到何洛旁边的地上。 “行了,你热症退了,该我了。” …… 何洛看看立马发出鼾声的师弟,又看看塞到自己手里的长兵,差点忍不住将长枪往毛珌琫身上扎几个窟窿。 去他的,他收回自己刚才的感动。 毛珌琫烧得比何洛还凶,大概是因为照顾他累的,但好起来也好得快,躺了一段,一睁眼,起来还虎虎生风的打了趟拳,师兄弟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直叹运气爆棚交好运,否则像他们这样的情况,烧得凶险人就直接给烧没了,哪挺过来。 喝了水饱了饱肚子,师兄弟二人开始探索身处的一这片奇特的地方。 想要看地方,那就得上高处,一览无余,于是两人便拔腿往山上走。 两个人体力还没有恢复到最佳,伤口也痛,只能走一阵歇一阵,因为无聊,两个人先前斗嘴,一个说以为对方死了,差点就要将他丢了,一个说烧得像块炭还睡得像猪一样还打鼾,对骂着骂着骂着就扯到了下边的水潭。 这片地方太大了,水潭站在下方几乎看不到边际,随着两个位置上升,透过重重的白骨,毛珌琫指着水潭问何洛:“师兄,你说这水底下有城墙,莫不是你何家的坟地真正的就在这水潭下头。” 何洛没有出声反对,也没有点头承认,只说等爬上去看了再说。 也正是他们爬到快山顶的时候,关大先生跟晏先生被水冲到了这里来。 站在高处,两人将山下与远方尽收眼底。 在他们头顶上空,不是外头那样是天空,是云层,而是一层看不穿的倒镶着幽光的石头的石、土混合层,表面有虬结的几乎人腿粗细的植物根部隐隐现现,而在其中,有探出的巨大的森白的动物头骨,也有弯曲的脊骨,据两人目测,这个石层怕是离山顶有五六十丈高。 看样子他们确实是落入地下不知道多深的地方了。 两人深吸一口气,这次师兄弟两小心翼翼的动用了眼术看物。 展眼望去,除了他们所在的山,周围空出了一大片的地方,起码得有十来里或者更宽远的距离才见到有别的山峰,而在脚下一圈,则是他们在山下望不到头的那片水,就像一个蓝色的环套在这个山峰根部,隔着这片水域,大片的空地上放眼过去全是密密麻麻的数不清的巨大的骨头,因为眼术,两个人看到的是在这片白骨组成的大地上腾空或爬动、或飞腾着、无数张大嘴露出利刃之牙像在无声嘶吼的古怪的巨蛇。 因为有光,他们清楚的看清了这些蛇的模样。 蛇有大有小,黑身青首占多数,少数则是青黄赤黑。青黄赤黑的蛇体型比黑身青首的要小一些,但腹部与头上多是黄色与红色。而黑身青首的蛇,体型要大,头更呈四角形,眼骨突起,在眼后方不远处各一边长了一支小尖角。 蛇身们长的约有上百米看不到尾,短的约有几十米,在半空中游如蛟龙,奋力昂首嘶鸣望向师兄弟二人脚下站的山峰,似乎想挣脱困住它们的无形枷锁到这山前来,却怎么挣也挣扎不开,只能绝望的长嘶不已。 这场面极为令人震憾,两个人站在山峰之上,迎着无数的巨龙般的大蛇的注视,仿佛自己是它们脚下的蝼蚁,那样的渺小,都不由自主由心生出畏惧与想要臣服的幻觉,在这幻觉之外,又因为兴奋与刺激而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奔腾咆哮,产生出一股想征服它们的豪情。 站了一会儿,毛珌琫再次问师兄:“这是何家墓?” 何洛看着密密的快布满整片石土天空的修蛇之灵,又再度眼神落在那些仿佛拼死都要爬过来,而最终只能止步水域前不甘死去的诸多巨大蛇骨,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点头。 “都是修蛇的骨头,我小时候吵得很,我爹唬我,就说会让修蛇来把我呷了。说我们家的地下有数不清的蛇。” “至于为么子蛇多,我听我祖爷爷讲过,是护坟的。我们何家的坟,不能让人进,也不能让人出,到底是为么子,那时候小,怎么问祖爷爷也不肯讲,只说等我大了。 我以为他们都是讲的笑话,原来是真的……” “这里,不出意外,应该就是祖爷爷说过的、修蛇的埋骨地,也是我何家真正的老祖宗坟地。”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65章 埋骨地 他两人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直在心里大呼天不亡我,破出水面便急不可待的大吸一口新鲜空气,两人一人打量周围,一人则再次潜入水下观察身后是否有追兵,水中是否有古怪。 何洛潜下水,只一眼便看到一个个的石像武士从两个下方的黑洞似的地方冒出来,他大吃一惊,做好了戒备却发现它们动也不动,也没有追浮上来,而是静静的浮飘一段后往下沉得不见踪影。 这里的水清澈度高,水底散着散发幽光的石头,叫人奇怪的是长着不高的水草,但却没有看到有鱼的身影,而且深水底下古怪的像修了一个无数柱子组成的城墙,一圈一圈盘起来,仿佛高高的殿柱般,盘成了很多圆,因为缠满了水草与苔藓,看不出来它到底有多高,范围有多宽。 何洛将所见跟毛珌琫吼着说了说,说完才有余心留意到两人的面前隔着一些距离是巨大的水瀑,而周围则是被水冲得光滑无比的石壁,他心道,难怪刚才轰隆隆的他听不到秃毛熊说话,秃毛熊也听不清他的。 两人交换着又警戒了一阵,何洛伤比毛珌琫重,渐渐因为失血,有些支持不住,好在毛珌琫是个心细的,发现师兄人往下沉,赶紧一把拉住他,说他们得找路出去。 两个人从水下钻出瀑布,就和关大先生马师傅他们一样,为壮观的白骨森林深深的震撼了一把,何洛已经失了力,全靠毛珌琫拖着两人才游到岸上,因为不晓得后头追兵会不会追来,这片地方有莫得危险,何洛拒绝毛珌琫说的休息,坚持两个人爬到了看起来险峭又能很好藏身的大半副骨架都镶入了瀑布流下的山体当中的山半腰处。 一找到感觉算是安全的地方两个人都瘫在了地上,何洛一直强撑,这会儿再也撑不下去,头一歪,昏了过去。 毛珌琫吓了一大跳,又是把脉又是测鼻息又是听心跳,发觉师兄脉搏心跳比以前要微弱不少,但好歹没有大碍,直抹了一大把冷汗。 随后他赶紧扒拉两人的衣裳,翻出来用油泡透的牛皮纸包了很多层的、为了以防万一,个个都带上的小药包,找出金创药粉给师兄先敷上。他担心何洛,用的量多,轮到自己已经没剩多少,毛珌琫小心又珍惜的给自己够得到的伤口都擦了一点,这才四下打量起来。 他想找点儿能用的草药。 两个人受的伤不少,金创药每个人就小手指那么大个瓶子,不够用得很,石像的武器钝锈,附有脏东西,而且他们泡了很久的水,都对伤势极为不妙,要是师兄不睁开眼,只怕就要坏菜了。 可惜这地方连片树叶子都没有,两个人刚才都只能喝水解饥解渴,身上的火折子洋火也全叫水泡了个透湿,毛珌琫转了一圈回来,发现何洛紧闭着眼睛,嘴皮子已经发白裂开了缝,嘴皮翻了起来,脸色泛红,身体在微微发抖,四肢轻抽,像醉了酒似的。 毛珌琫一惊也顾不得要警戒留心了,搭手一试,何洛皮肤已经烫得吓人,他不敢停,忍着自己的头晕脸热,撕了外裳一块大布片儿从水边泡湿了给何洛搭到额头上,自己则使劲儿给师兄按摩手脚,大力擦拭他的皮肤,感觉他身体皮肤没那烫了,自己咬牙又将师兄抱住取暖。 眼见着搭到额头的布片没多久就干,毛珌琫又再次弄湿换上,如此换了三四次,何洛渐渐停下了抖动,脸上的红潮也退了一些,人没醒,但嘴里喃喃出声:“……水……水……” 毛珌琫只觉得自己身体又疲累又发沉,翻了个白眼简直想把师兄给踢得从山腰上滚下去,滚到水里喝个饱,然而人还是站起来,忍受着不适迈着沉重的脚步去取水。 他也没得什么好取水的工具,只能再次撕了衣裳条浸湿了捧回去,用手拧着滴到何洛的嘴巴上。 一个挤,一个闭着眼下意识的接,何洛也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眼皮子沉脑袋沉,身上已经很久没有像这种偷酒喝被师父追了七个山头全身从骨头到皮肉都酸痛的酸爽感了。 等他睁眼,就看到坐在一边头一点一点似乎累极但手里还拿着长兵守着的师弟。 要说全无感觉,何洛也有意识,看着这样的师弟,没有像平时那样张嘴笑骂,而是感激又嫌弃的小声喃喃了句:“蠢货。” “什么?” 毛珌琫一跳而起,眨眼冲到师兄面前,发现师兄睁着眼,他重重松了口气,一搭脉,不等何洛回话将长枪往他手里一塞,自己夺过盖到他身上的中衣往身上一披倒头就缩到何洛旁边的地上。 “行了,你热症退了,该我了。” …… 何洛看看立马发出鼾声的师弟,又看看塞到自己手里的长兵,差点忍不住将长枪往毛珌琫身上扎几个窟窿。 去他的,他收回自己刚才的感动。 毛珌琫烧得比何洛还凶,大概是因为照顾他累的,但好起来也好得快,躺了一段,一睁眼,起来还虎虎生风的打了趟拳,师兄弟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直叹运气爆棚交好运,否则像他们这样的情况,烧得凶险人就直接给烧没了,哪挺过来。 喝了水饱了饱肚子,师兄弟二人开始探索身处的一这片奇特的地方。 想要看地方,那就得上高处,一览无余,于是两人便拔腿往山上走。 两个人体力还没有恢复到最佳,伤口也痛,只能走一阵歇一阵,因为无聊,两个人先前斗嘴,一个说以为对方死了,差点就要将他丢了,一个说烧得像块炭还睡得像猪一样还打鼾,对骂着骂着骂着就扯到了下边的水潭。 这片地方太大了,水潭站在下方几乎看不到边际,随着两个位置上升,透过重重的白骨,毛珌琫指着水潭问何洛:“师兄,你说这水底下有城墙,莫不是你何家的坟地真正的就在这水潭下头。” 何洛没有出声反对,也没有点头承认,只说等爬上去看了再说。 也正是他们爬到快山顶的时候,关大先生跟晏先生被水冲到了这里来。 站在高处,两人将山下与远方尽收眼底。 在他们头顶上空,不是外头那样是天空,是云层,而是一层看不穿的倒镶着幽光的石头的石、土混合层,表面有虬结的几乎人腿粗细的植物根部隐隐现现,而在其中,有探出的巨大的森白的动物头骨,也有弯曲的脊骨,据两人目测,这个石层怕是离山顶有五六十丈高。 看样子他们确实是落入地下不知道多深的地方了。 两人深吸一口气,这次师兄弟两小心翼翼的动用了眼术看物。 展眼望去,除了他们所在的山,周围空出了一大片的地方,起码得有十来里或者更宽远的距离才见到有别的山峰,而在脚下一圈,则是他们在山下望不到头的那片水,就像一个蓝色的环套在这个山峰根部,隔着这片水域,大片的空地上放眼过去全是密密麻麻的数不清的巨大的骨头,因为眼术,两个人看到的是在这片白骨组成的大地上腾空或爬动、或飞腾着、无数张大嘴露出利刃之牙像在无声嘶吼的古怪的巨蛇。 因为有光,他们清楚的看清了这些蛇的模样。 蛇有大有小,黑身青首占多数,少数则是青黄赤黑。青黄赤黑的蛇体型比黑身青首的要小一些,但腹部与头上多是黄色与红色。而黑身青首的蛇,体型要大,头更呈四角形,眼骨突起,在眼后方不远处各一边长了一支小尖角。 蛇身们长的约有上百米看不到尾,短的约有几十米,在半空中游如蛟龙,奋力昂首嘶鸣望向师兄弟二人脚下站的山峰,似乎想挣脱困住它们的无形枷锁到这山前来,却怎么挣也挣扎不开,只能绝望的长嘶不已。 这场面极为令人震憾,两个人站在山峰之上,迎着无数的巨龙般的大蛇的注视,仿佛自己是它们脚下的蝼蚁,那样的渺小,都不由自主由心生出畏惧与想要臣服的幻觉,在这幻觉之外,又因为兴奋与刺激而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奔腾咆哮,产生出一股想征服它们的豪情。 站了一会儿,毛珌琫再次问师兄:“这是何家墓?” 何洛看着密密的快布满整片石土天空的修蛇之灵,又再度眼神落在那些仿佛拼死都要爬过来,而最终只能止步水域前不甘死去的诸多巨大蛇骨,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点头。 “都是修蛇的骨头,我小时候吵得很,我爹唬我,就说会让修蛇来把我呷了。说我们家的地下有数不清的蛇。” “至于为么子蛇多,我听我祖爷爷讲过,是护坟的。我们何家的坟,不能让人进,也不能让人出,到底是为么子,那时候小,怎么问祖爷爷也不肯讲,只说等我大了。 我以为他们都是讲的笑话,原来是真的……” “这里,不出意外,应该就是祖爷爷说过的、修蛇的埋骨地,也是我何家真正的老祖宗坟地。”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66章 关于疤三的猜想 何洛说是这么说,但毛珌琫从他眼里看出了深藏的一丝不确定及明显的疑惑。 事实上任谁都会想不通一件事,一个平民小家族,他们有什么财力和能力,能弄出这么深的地下洞天做墓场?再看那些巨大化的动物,是人力能捕捉驯养的吗? 他们是莫有去过别的什么墓地,但也知晓一些风水入门的皮毛。 所谓阳人居阳地,阴人居阴地,术家认为,不论阳宅阴宅,风水的好坏,均关乎生人的吉凶休咎。而风水,最早也称之为相地术,以观察地形为主,占卜吉凶为辅,到了汉代受五行阴阳学说的影响,开始将兴工动土的人事与天象星象相结合,同时,又认为阴宅位置关乎子孙后代的命运,同时,又认为阴宅位置关乎子孙后代的命运,魏、晋以后,相地术除承袭阴阳五行、天人感应诸法外,尤其讲究审察山川形势和墓穴、宫室的方位、向背及排列结构,其中突出的倾向是葬地选择越来越受重视,尤其皇公贵族,盛行不已,而晋郭璞所注的《葬书》则开创了乘生气之说,认为死者的骸骨可通过土中的“生气”勃勃与在世的子孙产生感应,从而左右他们的命运,《葬书》后来成为华夏风水之基础,乃术家必读之物。 正因为这样的形成体系,而帛门虽是医道,但也是术家,因此于风水也稍有涉及,自然知道正常情况下,这种占地面积极广的墓,只能是财力可敌国的天家王候藩王番公等,然而进来这里,他们并没能经历正常墓室该有的甬道、断龙石门口,反而步步杀机出人意表。 要是真的只是普通家族墓地,那为什么会出现巨大化的动物?为什么有那么多石人武士?他们为什么能动?为什么守墓人是重瞳? 一路走到这里,伤痕累累,谜团却一个都没有解开过反而越来越多,更叫人越想越沮丧的是,他们都不知道正墓到底在哪?有没有摸到门口边? 两个人琢磨着眼下也不知上哪里去找师父和唐四爷会合,不知道他们好不好,有没有遇上么子奇怪的东西,是不是平安,也不知道仇人会不会跑到这里来,一时间两人竟然无所事事起来。 他两个哪想得到,心心念念的仇人居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悠着,但更被念叨的师父跟聂小姐唐四爷他们就在被念叨的时候,顺着佐佐木的路也走到了巨大的石像武士坑的地方了。 巨大而看不到具体数量的武士们矗立着,张弓持刀,灰色无机质的石眼微微的垂视着,一行人只觉得自己面对的这些士兵们是活的,他们这些外来侵入者正被它们紧密的防备监视着。 同佐佐木一样,唐四爷一行也很谨慎,并莫有贸然上前探路,甚至将想要先上前查探如同田埂阡陌小路的士兵给拦下了。 “此处暗无天日,却又建了这么大的石像士兵坑,刀箭铠甲齐全,姿势更做出防备,显然意在警告来到这里的人,此处并非可闯之地,若想进去,定有门道。” 刘副官摇头晃脑,然后一脸笑的问四爷:“四爷,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唐四爷正为眼中所见震憾着,根本没听清刘副官说么子,随意嗯了一声,乐得刘副官一拍手,直叹自己原来是个天才,居然随便一蒙就蒙沾边了。 他哪晓得唐四爷这会儿眼睛都看直了,并非看美人,而是看巨大的石人武士像。 在刘副官几个士兵眼里,这些石人就是灰色的石人,面部虽然被雕刻得不同,但表情却一样的死板,眼睛也像死鱼眼,可在唐四爷和伍三思、银霜的眼里,每个石人武士都被一股黑雾组成的身影笼罩着,黑雾当中全是一个个对应的士兵,他们横眉怒目,铠甲沉沉,手中的利刃箭镞都闪动着寒光,正虎视耽耽的瞪着他们这行外来者。领头之人的嘴更是一张一合,像是在问话,唐四爷甚至能在脑海里自动补上他的声音:“你们这些外来闯入者,还不快快离开?否则别怪我等下手无情。” “伍师父,你怎么看?” 唐四爷问伍三思。 伍三思站在离一个石像极近的位置,正仰头打量他手里的弓箭,闻言头都不抬的道:“华夏自古以来,讲求一个视死如生,认为人死后会有一个幽冥的世界,如果把死人生前的一切带到地下,他在阴世间的生活会与生前一样,所以历代王公贵族,真龙天家在修坟建陵时会以下人奴隶陪葬,代表到了另外一个世间仍然被他们伺候。这里有这么多石像,且神情悍漠,身着铠甲背负利器做出防备之姿,显然正如刘副官所言,他们是幽冥之军,和河里的石像一样,代表着护卫这个地方,外来者不可轻踏。” “这么说,被他们护卫的地方,应该很重要了。”唐四爷若有所思。“一个工匠制作这样一个石人像所需要的花费最少要一年,这地方宽得我们看到不边,黑暗里也不晓得隐藏了有多少个。他们的发型极有秦代特点,铠甲也与秦步兵相似,属于正规编制,显然这个墓主身份极为不普通。” “不管普通不普通,这都是何家的私事,我们的目的是追捕那个狡猾残忍的家伙。” 不容唐四爷说完,伍三思打断他说话,这才收回眼神退开一步:“那人能潜伏这么多年潜心研究出怪蛊与非人之物,想必聪明之极,以他的头脑肯定也想到这些,从而不会轻易踏进这些石人像阵当中去,让大家小心,他肯定就潜伏在不远处窥探着我们。” “他在暗,我们在明,被动得很,师父,你有莫得好办法让他主动现身出来?” “有,但不晓得行不行得通。” 伍三思看向被士兵搀住的关梦龙,忽然大声道:“这个时候,就看我们大少爷脖子上的东西是不是那么给力了。” 佐佐木在黑暗里隐藏着,趴在地上听着众人的动静和空气里隐约传来的对话,因为听不全面也不够清楚,他急得挠心挠肺,恨不得冲出去将人都宰了就留两个活口严刑逼供,没想到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心头一震,瞬间耳朵竖得更直了。 接下来他就听到那个少年声音轻快的笑道:“也不晓得那耍蛇的是不是瞎,哪有那简单就能得走我们大先生视若生命的宝贝,他以为得了真的,其实根本不是,真的可在我们大少爷脖子上挂着呢。” 少年声音未落,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又响起,带着不悦:“住嘴,你话太多了。” 接着略有自得的说下去:“别人看到这个石人像的阵势怕是要畏缩半天,不过你小子也没说错,你们只要跟着我走,一定能平安无事。” “因为我身上的这个啊,就是何家这个坟地真正的开墓钥匙!” “你们想想,这么重要的钥匙,平时会放在哪个身上?自然是墓主人身上,能建这么多冥军用的人,身份地位肯定不低,反而极高,而越是位高的人,疑心病就越重,更不可能把重兵给别个管,所以我得了这枚钥匙,冥军这些死物可不会分辨人长得一样不一样,只在乎哪个拿着钥匙哪个就是主人,自然就不会为难主人在自己屋里走动,你们说对不对?” 这年轻人说完,少年的声音马上响起:“少爷,您这样一说我琢磨着还真有道理,小的这脑袋啊,还真没您的好使,难怪您是少爷我只能是长随。” 少爷一阵大笑,接着便是轻轻重重的脚步声一串接一串儿渐行渐远,佐佐木等了好一阵,耳朵贴在地上都差不多只能听到轻微的声响了,这才一翻爬起来,兴奋得平稳的呼吸都有一丝颤抖。 ——姓关的还说他没在墓里拿到么子东西,显然的,他是没拿到,可疤三帮他拿了!那个该死的铲地皮光头佬拿到了,却被姓孙的蠢货不识货给贱价推动他倒向了姓关的! 一定是这么回事,一定是这么回事! 电光火石间,佐佐木隐约将孙世庆全城明里暗里寻找他手下一个铲地皮儿光头队长的事与他们去晚一步,疤三先一步被人劫胡的事串在了一起,更是恨恨的觉得发现了一件事:只怕关大先生当时答应给钱,实际上是想强抢豪夺再杀了疤三灭口,将这个地方的一切都隐藏起来不让人知晓,如果不是他这样子做了,疤三怎么会死得那样古怪? 自觉想明白了一切的佐佐木脸色阴沉,不怒反笑,只是笑起来格外的阴测测,如同一抹黑暗里的幽魂厉鬼。 “关伭山呀关伭山,敢摆我佐佐木一道,我一定会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轻念了一声如同诅咒般的话语,佐佐木咬牙从藏身处冲出来,依着贴地听来的方向在黑暗里盲辩着,小心又谨慎的想跟上唐四爷一行。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66章 关于疤三的猜想 何洛说是这么说,但毛珌琫从他眼里看出了深藏的一丝不确定及明显的疑惑。 事实上任谁都会想不通一件事,一个平民小家族,他们有什么财力和能力,能弄出这么深的地下洞天做墓场?再看那些巨大化的动物,是人力能捕捉驯养的吗? 他们是莫有去过别的什么墓地,但也知晓一些风水入门的皮毛。 所谓阳人居阳地,阴人居阴地,术家认为,不论阳宅阴宅,风水的好坏,均关乎生人的吉凶休咎。而风水,最早也称之为相地术,以观察地形为主,占卜吉凶为辅,到了汉代受五行阴阳学说的影响,开始将兴工动土的人事与天象星象相结合,同时,又认为阴宅位置关乎子孙后代的命运,同时,又认为阴宅位置关乎子孙后代的命运,魏、晋以后,相地术除承袭阴阳五行、天人感应诸法外,尤其讲究审察山川形势和墓穴、宫室的方位、向背及排列结构,其中突出的倾向是葬地选择越来越受重视,尤其皇公贵族,盛行不已,而晋郭璞所注的《葬书》则开创了乘生气之说,认为死者的骸骨可通过土中的“生气”勃勃与在世的子孙产生感应,从而左右他们的命运,《葬书》后来成为华夏风水之基础,乃术家必读之物。 正因为这样的形成体系,而帛门虽是医道,但也是术家,因此于风水也稍有涉及,自然知道正常情况下,这种占地面积极广的墓,只能是财力可敌国的天家王候藩王番公等,然而进来这里,他们并没能经历正常墓室该有的甬道、断龙石门口,反而步步杀机出人意表。 要是真的只是普通家族墓地,那为什么会出现巨大化的动物?为什么有那么多石人武士?他们为什么能动?为什么守墓人是重瞳? 一路走到这里,伤痕累累,谜团却一个都没有解开过反而越来越多,更叫人越想越沮丧的是,他们都不知道正墓到底在哪?有没有摸到门口边? 两个人琢磨着眼下也不知上哪里去找师父和唐四爷会合,不知道他们好不好,有没有遇上么子奇怪的东西,是不是平安,也不知道仇人会不会跑到这里来,一时间两人竟然无所事事起来。 他两个哪想得到,心心念念的仇人居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悠着,但更被念叨的师父跟聂小姐唐四爷他们就在被念叨的时候,顺着佐佐木的路也走到了巨大的石像武士坑的地方了。 巨大而看不到具体数量的武士们矗立着,张弓持刀,灰色无机质的石眼微微的垂视着,一行人只觉得自己面对的这些士兵们是活的,他们这些外来侵入者正被它们紧密的防备监视着。 同佐佐木一样,唐四爷一行也很谨慎,并莫有贸然上前探路,甚至将想要先上前查探如同田埂阡陌小路的士兵给拦下了。 “此处暗无天日,却又建了这么大的石像士兵坑,刀箭铠甲齐全,姿势更做出防备,显然意在警告来到这里的人,此处并非可闯之地,若想进去,定有门道。” 刘副官摇头晃脑,然后一脸笑的问四爷:“四爷,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唐四爷正为眼中所见震憾着,根本没听清刘副官说么子,随意嗯了一声,乐得刘副官一拍手,直叹自己原来是个天才,居然随便一蒙就蒙沾边了。 他哪晓得唐四爷这会儿眼睛都看直了,并非看美人,而是看巨大的石人武士像。 在刘副官几个士兵眼里,这些石人就是灰色的石人,面部虽然被雕刻得不同,但表情却一样的死板,眼睛也像死鱼眼,可在唐四爷和伍三思、银霜的眼里,每个石人武士都被一股黑雾组成的身影笼罩着,黑雾当中全是一个个对应的士兵,他们横眉怒目,铠甲沉沉,手中的利刃箭镞都闪动着寒光,正虎视耽耽的瞪着他们这行外来者。领头之人的嘴更是一张一合,像是在问话,唐四爷甚至能在脑海里自动补上他的声音:“你们这些外来闯入者,还不快快离开?否则别怪我等下手无情。” “伍师父,你怎么看?” 唐四爷问伍三思。 伍三思站在离一个石像极近的位置,正仰头打量他手里的弓箭,闻言头都不抬的道:“华夏自古以来,讲求一个视死如生,认为人死后会有一个幽冥的世界,如果把死人生前的一切带到地下,他在阴世间的生活会与生前一样,所以历代王公贵族,真龙天家在修坟建陵时会以下人奴隶陪葬,代表到了另外一个世间仍然被他们伺候。这里有这么多石像,且神情悍漠,身着铠甲背负利器做出防备之姿,显然正如刘副官所言,他们是幽冥之军,和河里的石像一样,代表着护卫这个地方,外来者不可轻踏。” “这么说,被他们护卫的地方,应该很重要了。”唐四爷若有所思。“一个工匠制作这样一个石人像所需要的花费最少要一年,这地方宽得我们看到不边,黑暗里也不晓得隐藏了有多少个。他们的发型极有秦代特点,铠甲也与秦步兵相似,属于正规编制,显然这个墓主身份极为不普通。” “不管普通不普通,这都是何家的私事,我们的目的是追捕那个狡猾残忍的家伙。” 不容唐四爷说完,伍三思打断他说话,这才收回眼神退开一步:“那人能潜伏这么多年潜心研究出怪蛊与非人之物,想必聪明之极,以他的头脑肯定也想到这些,从而不会轻易踏进这些石人像阵当中去,让大家小心,他肯定就潜伏在不远处窥探着我们。” “他在暗,我们在明,被动得很,师父,你有莫得好办法让他主动现身出来?” “有,但不晓得行不行得通。” 伍三思看向被士兵搀住的关梦龙,忽然大声道:“这个时候,就看我们大少爷脖子上的东西是不是那么给力了。” 佐佐木在黑暗里隐藏着,趴在地上听着众人的动静和空气里隐约传来的对话,因为听不全面也不够清楚,他急得挠心挠肺,恨不得冲出去将人都宰了就留两个活口严刑逼供,没想到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心头一震,瞬间耳朵竖得更直了。 接下来他就听到那个少年声音轻快的笑道:“也不晓得那耍蛇的是不是瞎,哪有那简单就能得走我们大先生视若生命的宝贝,他以为得了真的,其实根本不是,真的可在我们大少爷脖子上挂着呢。” 少年声音未落,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又响起,带着不悦:“住嘴,你话太多了。” 接着略有自得的说下去:“别人看到这个石人像的阵势怕是要畏缩半天,不过你小子也没说错,你们只要跟着我走,一定能平安无事。” “因为我身上的这个啊,就是何家这个坟地真正的开墓钥匙!” “你们想想,这么重要的钥匙,平时会放在哪个身上?自然是墓主人身上,能建这么多冥军用的人,身份地位肯定不低,反而极高,而越是位高的人,疑心病就越重,更不可能把重兵给别个管,所以我得了这枚钥匙,冥军这些死物可不会分辨人长得一样不一样,只在乎哪个拿着钥匙哪个就是主人,自然就不会为难主人在自己屋里走动,你们说对不对?” 这年轻人说完,少年的声音马上响起:“少爷,您这样一说我琢磨着还真有道理,小的这脑袋啊,还真没您的好使,难怪您是少爷我只能是长随。” 少爷一阵大笑,接着便是轻轻重重的脚步声一串接一串儿渐行渐远,佐佐木等了好一阵,耳朵贴在地上都差不多只能听到轻微的声响了,这才一翻爬起来,兴奋得平稳的呼吸都有一丝颤抖。 ——姓关的还说他没在墓里拿到么子东西,显然的,他是没拿到,可疤三帮他拿了!那个该死的铲地皮光头佬拿到了,却被姓孙的蠢货不识货给贱价推动他倒向了姓关的! 一定是这么回事,一定是这么回事! 电光火石间,佐佐木隐约将孙世庆全城明里暗里寻找他手下一个铲地皮儿光头队长的事与他们去晚一步,疤三先一步被人劫胡的事串在了一起,更是恨恨的觉得发现了一件事:只怕关大先生当时答应给钱,实际上是想强抢豪夺再杀了疤三灭口,将这个地方的一切都隐藏起来不让人知晓,如果不是他这样子做了,疤三怎么会死得那样古怪? 自觉想明白了一切的佐佐木脸色阴沉,不怒反笑,只是笑起来格外的阴测测,如同一抹黑暗里的幽魂厉鬼。 “关伭山呀关伭山,敢摆我佐佐木一道,我一定会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轻念了一声如同诅咒般的话语,佐佐木咬牙从藏身处冲出来,依着贴地听来的方向在黑暗里盲辩着,小心又谨慎的想跟上唐四爷一行。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67章 红血蛇 唐四爷一脸佩服,其他人跟唐四爷的表情如出一辙,时不时拿眼偷看那个瘦瘦弱弱的少年模样的人。 真是真人不露相,没想到他一张嘴,不仅把关大少爷的声音学了个十成十,竟然还是用腹部发声的。 这个在江湖上属于杂耍戏曲艺人们的手艺,极其难练。一般人正常说话尤其是唱歌时,要利用口腔共振发声。而另外的情况是在说悄悄话时,怕别人听到,就只用声带发音,尽量减小口腔共振。再有一种是用假嗓子说话唱歌,腹语则是反其道而行之,讲话向肚中咽,使声音在腹腔共振,这样隔着肚皮就可以听到含混不清的话音。至于这讲话如何往肚中咽,那就是这门手艺的机密所在了。像会说腹语的艺人并不多,很多人有生之年怕是遇不到一个,没想到能在这样的地方见识到这手绝活儿,除了学得惟妙惟肖,竟然还声音特别清晰洪亮,就跟真人说话似的,因此众人又是佩服又是好奇。 虽然很想问,但伍三思学着两人对话,自己则示意他们将他围住,他用银针在每个人身上一扎,每人身上扎的部位不同,随后快速将人拉到一个位置上站好,等腹语结束,低声道:“别动针,让它在你们身上扎着,保持这个圆圈阵型手拉住手,脚用力踩地移动。别怕,只管按我手推着的方向走,我说停就停。 至于李夫人,”他停顿了一下,安排肖梅,声音淡淡的,既不好奇也不鄙夷,而是将对方当成人类。“就要麻烦你潜伏进石像群里狙击这可恶的日本人了。他和关大先生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你就当做为丈夫报仇前先收些报酬。” 保持着怪物模样的肖梅也不晓得是不是听明白他的话,眯着的眼闪过一线光看了他一眼,人往空中一跳,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众人不知用意,但这伍师父一路露了两手震憾住了他们,因此无人反对,按下不安随他指挥在黑暗里行动。 退开大概三十步,最前方的人手臂挥撞上了石头,伍三思正好在这个时候喊了停,一行人便停了下来,他让转身就转身,接着就站在原地无所事事了。 唐四爷小声问:“师父,你这是?” “想钓鱼就得用鱼喜欢呷的饵食,日本人为么子跟进这里?不就是被我们放出的消息钓来的?他追着关家不放,想想,其目的怕就是关家得到的所谓的秘宝图。” “但他可不是呷亏的人,刚才前头还用巨蝎的尾钩想摆我们一道,以他那老奸巨滑的个性,看到这样的古怪的地方怎么会轻易就闯?肯定是想拿我们当出头椽子打头阵,他好跟在后头轻松闯关,我用他喜欢的饵钓他,就看他稳不稳得住,以为我们已经进了石像坑跟进去。” 大概是看在这是未来徒弟的份上,伍三思极为耐心的解释。 “医学上,人体有五行,五行之术可用阴阳,可用八卦,可用阵法、建筑、相人等等,所以我让你们围成圈,我与银霜作太极阵眼,再用银针按五行八卦方位相对应的穴道扎针,激活你们体内的生机于此,化身天地五行当中,也就是让我们的气机与天地合为一,自然而然从这里掩去行踪痕迹,让那日本人误以为我们进了石像坑,并不知道我们是反行其道,退回到刚才下来的那个窄缝下头。” 他说得已经算是浅显易懂,但刘副官跟几个士兵还是一头雾水,毕竟不是江湖人,并没有接触过江湖门派的术数专语,故而不懂。 伍三思不受黑暗影响,将众人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最后总结一句:“你们只要晓得,日本人想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现在我们和他位置调了个头,就看他对秘宝执不执着,入不入瓮了。” 他这么一讲,所有人都透过黑暗往前方看,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但有三个人除外,那就是伍三思、唐四爷、银霜。 三个开了眼的人,伍三思看得格外的清楚,也格外的远,他的眼睛里不止印出了黑暗中的石像们的身影,甚至还有高大的石像们上方那如同活人般的浓黑之雾里时隐时现的武士们的严阵以待的神情,以及抽刀、归鞘、抽箭搭弓等行云流水般的整套动作重复着又重复着,他们是活的,因为埋于这地下不见天日吸收了不知多少年的阴秽气与地气成了灵。 而唐四爷和银霜只能看个勉强,他二人看得不如这般直切,只能看到下方的石像黑影与上方的高大黑影互相重叠,而上方的黑影们像是活物,在作着各种动作。 这对唐四爷来说是个新奇又古怪有趣的体验,他看了又看,瞪大了眼睛试图从那黑影幢幢当中看到日本人的影子,努力了半天却并没有发现,忍了又忍,最后忍不住靠近伍三思悄声问:“师父,你能看到石像上边的那一群人像不啰?还有日本人?他进去了没?” “地气与阴秽之气太重,遮眼看不实,我们散开一点,包操到刚才站的地方看看。” 佐佐木并不知道自己要被包饺子。 他听到了伍三思的腹语,又加上众人远去消失的脚步声,心下一急就跟了上去,然而跑到了石像坑前,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止住了脚步,人从冲动中回过神,谨慎的观察着,并且趴到地上仔细看地面是否残留着关氏一行人的脚印。 因为黑暗,他并不能看得特别清楚,佐佐木最后侧耳又听了听动静,最后从怀里摸出一个细长的竹筒。 这竹筒用细布做了塞子,用红绳绑着,佐佐木扯下红绳后将布塞对着石像间的小路,轻轻扯掉布塞。 细如红线般的手掌长的东西缓缓从竹筒里探出头,仰头在空中停了一会儿后便游出了竹筒往小路上走,这红线一走,竹筒里又游出不少的红丝线来。 佐佐木保持着趴地的动作不动,耳朵也一直贴在地上。 唐四爷一行都握紧了武器,就连银霜也手指上缠上了两截菟丝子,他们这次放轻了脚步,每个人都晓得要返回去返抄日本人后路捉住他,个个又是紧张出汗又是有些心跳加速。像这种在黑暗里摸着黑前进杀敌的事这还是头一遭,人眼习惯的光亮,突然在这种完全没有光照的情况下行走,自然会生出紧张与害怕的表现。 伍三思照刚才给众人一步一步报步数,数到二十一时他咦了一声,一把扯住了刘副官和聂璇拉在一块的的手。 “等等,地上有东西。” 伍三思唤银霜:“银霜,你的菟丝子能隔空往前弹出去不受影响不啰?” “不受的,就是得快点找到寄主,否则这两丝吸不到营养又不能沉睡,生命力消耗得很快。” “那就弹出去,别管别的,只管往前方。” 银霜应声上前,被伍三思隔了衣布托着手指示着要她放出植蛊的方向。 佐佐木听着自己刚才放出的那些细蛇的动静,忽然背上生出了一股被人窥视的感觉。 他猛的一回头,却只看到一片黑暗。 佐佐木死死的盯着后方,好一会儿忽然又摸出一个竹筒往身后一摆,自己一跃而起,就往石像间的小路冲。 红线般的细东西很多,速度也很快,银霜噫的微微惊讶的一叫,让众人紧张的心又提得更高。 小姑娘很利索,不用追问就自动又从自己的小盒里拿出几丝菟丝子丢出去道:“是蛇。这种蛇很毒,我的植蛊缠上它们了,但数量太多,反而被它们用毒牙给连着同伴一起毒蚀了。” 一行人听得心惊肉跳,想像不出地面上蛇蛊相斗,但唐四爷伸着脖子勉强看到黑暗的地上,距离他们大约一米五左右的地方,一条条红丝线似的东西跟绿色发光、同样扭动缠绕、并且钻进这些红丝线当中吸食了养分后钻出来个头明显变大粗长的菟丝子们扭绞咬缠在一起。 这些蛇看似细,但极为凶狠,很多想越过菟丝子来攻击他们,然而菟丝子似乎有灵性,不停的分生出叶与丝缠上它们就是快速生长开将前路给截住。 红蛇被缠得极为狂躁,除了张嘴咬蚀,还喷出一股股毒液,这些毒液沾上菟丝子便咝咝的发出轻响冒着细烟将菟丝子迅速溶解。 它们的攻击力度不小,银霜闭紧双眼念念有词,她的菟丝子可不是那样好打发的,一但沾惹到边便迅猛如雷霆般缠上细蛇勒进蛇身,丝子尖儿钻进肉里便开始疯狂吸食消化它们的身体,等从另一头钻出来,细细的菟丝子个头就疯长,体积不断的庞大,如同一个绿色的牢笼将红蛇们困在它们的前方和植荫下不得寸进。 红蛇们被菟丝子吃了不少,余下的似乎知道这对手不好对付,竟掉头往后退开后散开来,呈大面的扇形想从两侧越过菟丝子攻击众人。 伍三思也看了个一清二楚,更看到了佐佐木一跃而起的身影。 “日本人发现我们了,他跑进石像群了。” “那我们追!” 刘副官急道,被伍三思一句话按下。 “不急,石像群里有李夫人在,我们眼下得先摆平这些蛇。这蛇很古怪,看起来并不像我们华夏的种类,只怕是日本人从日本弄过来的。 我记得唐朝时日本遣了不少人来华夏学习,其中有幻术、风水等江湖门派的学术,师门有先辈曾经为了研究天下毒物,跟着日本遣唐使去过日本,带回来的手册里写到日本有一种蛇,身细如丝,鳞如血,其毒亦如血,可蚀人化水,故名曰红血蛇。恐怕这个蛇,就是我师门先辈记载过的日本的那种异蛇。” “这蛇我们沾不得,都退后。” 他似乎若有所思,让所有人慢慢退后,将战场交给银霜和她的植蛊。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67章 红血蛇 唐四爷一脸佩服,其他人跟唐四爷的表情如出一辙,时不时拿眼偷看那个瘦瘦弱弱的少年模样的人。 真是真人不露相,没想到他一张嘴,不仅把关大少爷的声音学了个十成十,竟然还是用腹部发声的。 这个在江湖上属于杂耍戏曲艺人们的手艺,极其难练。一般人正常说话尤其是唱歌时,要利用口腔共振发声。而另外的情况是在说悄悄话时,怕别人听到,就只用声带发音,尽量减小口腔共振。再有一种是用假嗓子说话唱歌,腹语则是反其道而行之,讲话向肚中咽,使声音在腹腔共振,这样隔着肚皮就可以听到含混不清的话音。至于这讲话如何往肚中咽,那就是这门手艺的机密所在了。像会说腹语的艺人并不多,很多人有生之年怕是遇不到一个,没想到能在这样的地方见识到这手绝活儿,除了学得惟妙惟肖,竟然还声音特别清晰洪亮,就跟真人说话似的,因此众人又是佩服又是好奇。 虽然很想问,但伍三思学着两人对话,自己则示意他们将他围住,他用银针在每个人身上一扎,每人身上扎的部位不同,随后快速将人拉到一个位置上站好,等腹语结束,低声道:“别动针,让它在你们身上扎着,保持这个圆圈阵型手拉住手,脚用力踩地移动。别怕,只管按我手推着的方向走,我说停就停。 至于李夫人,”他停顿了一下,安排肖梅,声音淡淡的,既不好奇也不鄙夷,而是将对方当成人类。“就要麻烦你潜伏进石像群里狙击这可恶的日本人了。他和关大先生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你就当做为丈夫报仇前先收些报酬。” 保持着怪物模样的肖梅也不晓得是不是听明白他的话,眯着的眼闪过一线光看了他一眼,人往空中一跳,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众人不知用意,但这伍师父一路露了两手震憾住了他们,因此无人反对,按下不安随他指挥在黑暗里行动。 退开大概三十步,最前方的人手臂挥撞上了石头,伍三思正好在这个时候喊了停,一行人便停了下来,他让转身就转身,接着就站在原地无所事事了。 唐四爷小声问:“师父,你这是?” “想钓鱼就得用鱼喜欢呷的饵食,日本人为么子跟进这里?不就是被我们放出的消息钓来的?他追着关家不放,想想,其目的怕就是关家得到的所谓的秘宝图。” “但他可不是呷亏的人,刚才前头还用巨蝎的尾钩想摆我们一道,以他那老奸巨滑的个性,看到这样的古怪的地方怎么会轻易就闯?肯定是想拿我们当出头椽子打头阵,他好跟在后头轻松闯关,我用他喜欢的饵钓他,就看他稳不稳得住,以为我们已经进了石像坑跟进去。” 大概是看在这是未来徒弟的份上,伍三思极为耐心的解释。 “医学上,人体有五行,五行之术可用阴阳,可用八卦,可用阵法、建筑、相人等等,所以我让你们围成圈,我与银霜作太极阵眼,再用银针按五行八卦方位相对应的穴道扎针,激活你们体内的生机于此,化身天地五行当中,也就是让我们的气机与天地合为一,自然而然从这里掩去行踪痕迹,让那日本人误以为我们进了石像坑,并不知道我们是反行其道,退回到刚才下来的那个窄缝下头。” 他说得已经算是浅显易懂,但刘副官跟几个士兵还是一头雾水,毕竟不是江湖人,并没有接触过江湖门派的术数专语,故而不懂。 伍三思不受黑暗影响,将众人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最后总结一句:“你们只要晓得,日本人想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现在我们和他位置调了个头,就看他对秘宝执不执着,入不入瓮了。” 他这么一讲,所有人都透过黑暗往前方看,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但有三个人除外,那就是伍三思、唐四爷、银霜。 三个开了眼的人,伍三思看得格外的清楚,也格外的远,他的眼睛里不止印出了黑暗中的石像们的身影,甚至还有高大的石像们上方那如同活人般的浓黑之雾里时隐时现的武士们的严阵以待的神情,以及抽刀、归鞘、抽箭搭弓等行云流水般的整套动作重复着又重复着,他们是活的,因为埋于这地下不见天日吸收了不知多少年的阴秽气与地气成了灵。 而唐四爷和银霜只能看个勉强,他二人看得不如这般直切,只能看到下方的石像黑影与上方的高大黑影互相重叠,而上方的黑影们像是活物,在作着各种动作。 这对唐四爷来说是个新奇又古怪有趣的体验,他看了又看,瞪大了眼睛试图从那黑影幢幢当中看到日本人的影子,努力了半天却并没有发现,忍了又忍,最后忍不住靠近伍三思悄声问:“师父,你能看到石像上边的那一群人像不啰?还有日本人?他进去了没?” “地气与阴秽之气太重,遮眼看不实,我们散开一点,包操到刚才站的地方看看。” 佐佐木并不知道自己要被包饺子。 他听到了伍三思的腹语,又加上众人远去消失的脚步声,心下一急就跟了上去,然而跑到了石像坑前,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止住了脚步,人从冲动中回过神,谨慎的观察着,并且趴到地上仔细看地面是否残留着关氏一行人的脚印。 因为黑暗,他并不能看得特别清楚,佐佐木最后侧耳又听了听动静,最后从怀里摸出一个细长的竹筒。 这竹筒用细布做了塞子,用红绳绑着,佐佐木扯下红绳后将布塞对着石像间的小路,轻轻扯掉布塞。 细如红线般的手掌长的东西缓缓从竹筒里探出头,仰头在空中停了一会儿后便游出了竹筒往小路上走,这红线一走,竹筒里又游出不少的红丝线来。 佐佐木保持着趴地的动作不动,耳朵也一直贴在地上。 唐四爷一行都握紧了武器,就连银霜也手指上缠上了两截菟丝子,他们这次放轻了脚步,每个人都晓得要返回去返抄日本人后路捉住他,个个又是紧张出汗又是有些心跳加速。像这种在黑暗里摸着黑前进杀敌的事这还是头一遭,人眼习惯的光亮,突然在这种完全没有光照的情况下行走,自然会生出紧张与害怕的表现。 伍三思照刚才给众人一步一步报步数,数到二十一时他咦了一声,一把扯住了刘副官和聂璇拉在一块的的手。 “等等,地上有东西。” 伍三思唤银霜:“银霜,你的菟丝子能隔空往前弹出去不受影响不啰?” “不受的,就是得快点找到寄主,否则这两丝吸不到营养又不能沉睡,生命力消耗得很快。” “那就弹出去,别管别的,只管往前方。” 银霜应声上前,被伍三思隔了衣布托着手指示着要她放出植蛊的方向。 佐佐木听着自己刚才放出的那些细蛇的动静,忽然背上生出了一股被人窥视的感觉。 他猛的一回头,却只看到一片黑暗。 佐佐木死死的盯着后方,好一会儿忽然又摸出一个竹筒往身后一摆,自己一跃而起,就往石像间的小路冲。 红线般的细东西很多,速度也很快,银霜噫的微微惊讶的一叫,让众人紧张的心又提得更高。 小姑娘很利索,不用追问就自动又从自己的小盒里拿出几丝菟丝子丢出去道:“是蛇。这种蛇很毒,我的植蛊缠上它们了,但数量太多,反而被它们用毒牙给连着同伴一起毒蚀了。” 一行人听得心惊肉跳,想像不出地面上蛇蛊相斗,但唐四爷伸着脖子勉强看到黑暗的地上,距离他们大约一米五左右的地方,一条条红丝线似的东西跟绿色发光、同样扭动缠绕、并且钻进这些红丝线当中吸食了养分后钻出来个头明显变大粗长的菟丝子们扭绞咬缠在一起。 这些蛇看似细,但极为凶狠,很多想越过菟丝子来攻击他们,然而菟丝子似乎有灵性,不停的分生出叶与丝缠上它们就是快速生长开将前路给截住。 红蛇被缠得极为狂躁,除了张嘴咬蚀,还喷出一股股毒液,这些毒液沾上菟丝子便咝咝的发出轻响冒着细烟将菟丝子迅速溶解。 它们的攻击力度不小,银霜闭紧双眼念念有词,她的菟丝子可不是那样好打发的,一但沾惹到边便迅猛如雷霆般缠上细蛇勒进蛇身,丝子尖儿钻进肉里便开始疯狂吸食消化它们的身体,等从另一头钻出来,细细的菟丝子个头就疯长,体积不断的庞大,如同一个绿色的牢笼将红蛇们困在它们的前方和植荫下不得寸进。 红蛇们被菟丝子吃了不少,余下的似乎知道这对手不好对付,竟掉头往后退开后散开来,呈大面的扇形想从两侧越过菟丝子攻击众人。 伍三思也看了个一清二楚,更看到了佐佐木一跃而起的身影。 “日本人发现我们了,他跑进石像群了。” “那我们追!” 刘副官急道,被伍三思一句话按下。 “不急,石像群里有李夫人在,我们眼下得先摆平这些蛇。这蛇很古怪,看起来并不像我们华夏的种类,只怕是日本人从日本弄过来的。 我记得唐朝时日本遣了不少人来华夏学习,其中有幻术、风水等江湖门派的学术,师门有先辈曾经为了研究天下毒物,跟着日本遣唐使去过日本,带回来的手册里写到日本有一种蛇,身细如丝,鳞如血,其毒亦如血,可蚀人化水,故名曰红血蛇。恐怕这个蛇,就是我师门先辈记载过的日本的那种异蛇。” “这蛇我们沾不得,都退后。” 他似乎若有所思,让所有人慢慢退后,将战场交给银霜和她的植蛊。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68章 阴兵 菟丝子跟红血蛇的博杀很快就看出了结果,显然,吸食血肉而生的菟丝子占了上风。 一行人紧紧盯着周围防备着,伍三思和唐四爷以及聂璇则紧紧的盯着战局,看到红血蛇的数量激减,唐四爷道:“日本人怕不是顾着逃命分不出心思控制他的蛇,就应该被李夫人遇上了。” 否则时间越长,这些蛇就越没得章法被压制着当成食物吃掉? 就像唐四爷分析的,佐佐木确实分不出心来控制身后的这些蛇。 他冲进了石像间的小道,本来是打着尽量不沾石像边,从第一个石像身后绕到一侧跑过去几个后再绕出来,从侧翼伏击后头想伏击他的人,然而一进去他敏锐的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佐佐木通过蛊虫控制的细线蛇迅速爬开向四下查探,黑暗里,蛇群传递反馈回来的是一片平静,显示着蛇群并没有么子发现,但佐佐木的头顶与后脑勺一直有一种头皮发凉的感觉挥之不去。 他是个多疑的人,又加上自己族人先人的谆谆告诫,对自己的周身抱着完全不信任的心理,这世上,他唯一相信的,就是他自己,和他制出来的蛊控制的蛊人,因此他并没有将这个感觉当成错觉忽略不计,反而如临大敌,总觉得在黑暗里,除了石像,肯定还有更可怕的存在正虎视耽耽的将他视为猎物。 佐佐木面沉如水,从怀里摸了一会儿,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布包。 黑暗中,他无声的打开布包,包里是一个小小的泥块,他将泥块捏碎了,露出里边被保护得很好的玻璃瓶。 这瓶子半个手掌大小,里头是个青黑色干枯的东西,类人的脑袋大,紧闭着双眼,两只细细的手如同小鸡爪攥紧了握放在胸前。干瘪下去的腹部之下不是脚,而是蜷起来干干细细的一截尾巴。 他小心又谨慎的留意着周围,拿着这东西慢慢弯下腰准备将它放在地上打开。 蓦地,佐佐木头发发紧,他反应极快侧身就是一卧,手中的瓶子也顾不得小心,猛的往眼角闪过的如雪光似的亮光处投掷过去。 “啪嚓!” 清脆的玻璃撞上硬物而碎的声音响起,在黑暗中格外的刺耳,佐佐木停都不停,一鼓作气好几个驴打滚。 雪亮的刀光连绵的追着佐佐木砍,每次都险而又险的贴着他的皮肤被他闪躲开。 一串攻击之下,看似毫无反抗之力的佐佐木手伸进怀里摸索着,他身形一动,不再侧滚反而回滚,正追着他砍得起性的肖梅没料到他居然返退,两只如镰刀似的手攻击落了空,但她反应也极快,抬起同样如同镰刀似的左腿就往自己眼里一堆流动的血管加白色神经皮肉组织而成的这个仇人身上踩。 佐佐木一见寒光当头落下便知以那速度自己绝对躲闪不过,他咬牙,眼里迸射出凶光,硬生生刹住自己滚动的身体逆行往后翻转,同时抽出怀里的手扬手将一个蛊虫瓶子往上砸。 利刃噗的贴着他的手臂扎进深厚的土石当中,溅起来的碎石溅到了佐佐木脸上和脖子上,可这小疼都抵不上手臂被瞬间削走一大块血肉的剧痛。 他迅速在肩膀上点了几下,止住涌出的血,在几道寒光再次迅雷无比的攻击来时脚一蹬地,整个人贴着地面猛的往上冲。 佐佐木的记忆力极强,他点起古怪的灯打量过石像坑时就大概估算了石像间的距离与间隔,以及石像的大小厚度高度,此刻越是危急,他反而因为剧痛越镇定,竟估算着自己还有几秒就撞上石像时手掌在地上一撑,就着滑势侧翻转起身,冲到石像前一蹬腿,人如猿猴般灵活的窜上了石像。 肖梅的几道利刃随即追击而至,哐哐哐的几声闷响,她的利刃竟将石像砍成了三截,轰然倒地。 然而佐佐木却算计着刀光间的空隙脚尖一点,便逃过了追杀冲到了另一个石像之后。 一阵哐哐哐的声音如同爆豆子似的响起,正绕开蛊蛇战场往石像坑包抄的众人都听了个分明,刚聚在一起,一个士兵忍不住开玩笑道:“那个怪物难道在里头炒豆子?” 唐四爷脸一拉,斥道:“什么怪物?你这条舌头要是管不住,那就不要好了。” 他口气严厉,这士兵吓得立即住了嘴。 队伍里他和伍三思看得最为清楚,但此刻伍三思在给银霜做保护,只有他用手挡着支火折子能勉强于黑暗中看清楚,旁人并不晓得唐四爷这抬头一看,脸色大骇,几乎顾不得掩饰藏身处的吼道:“退!快退回去!” 石像群内也不知道发生了么子大事,整个坑群看的再不是唐四爷之前看到的那样。 石像并无变化,但裹住它们的浓浓的黑气却像烧开了水似的,浮于半空的武士人影身形暴长,原来面容都是防备警戒,而现在在浓浓的黑气当中浮现出来的,俱是一脸的横眉怒目,更多的则身形暴长之后忽然像被压缩到了极制,被石像吸收回去。 鼻子里传来的是逐渐浓烈的血猩之气,神经上传来的是剧烈的滔天杀气,这杀气甚至比唐四爷这见识过成千上万人死亡的战场都不遑相让,直让唐四爷头皮到脊椎骨阵阵的发凉发麻。 他耳边甚至还听到了细碎的咔咔碎裂声,虽然不晓得是么子回事,但长年居于战场的警觉让唐四爷直觉不好,高呼一声后灭了火折子拔腿便跑。 刘副官和士兵们反应也不慢,几个人追着唐四爷便撤退,顺带拉上了聂璇这位大小姐。 他们跑得快,后头先前还细细碎碎的咔嚓声响渐渐变大,地面开始轻微的抖动,像是有体积庞大的活物从沉睡中醒来,正站起来跺脚似的,唐四爷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发现哪里是地动,根本是石像群整体暴动了。 它们缓慢又僵硬的从坑里站直了,因为动作,体表的石体都在迸裂,那咔嚓的细绵响声就是这个原因。因为眼睛的不同,唐四爷甚至从几个最近的石像裂缝中看到下边似乎有不一样的幽黑之光闪过。 他来不及细想那是什么,跑到伍三思身边急道:“石像群动了。” 伍三思猛一转头看向唐四爷他们后方。 刘副官在心里腹诽:这乌漆抹黑的,少年师父你能看到个啥?难道有阴阳眼天眼? 伍三思可听不到他这番话,脸色一凝,迅速检查几人身上的针,发现针仍在时微微松了一口气,忙招呼众人将银霜和聂璇两个女子及睡得像头猪似的关梦龙围到中间,所有人面向外,他自己则占据直面石像的方向,再次以针刺穴,激动人体内的灵气与生机化为五行合成一个阵法后叮嘱众人:“呆会儿不管遇到么子事,听到么子,看到么子,你们都绝对不能动摇,不能发出声音!” “绝对不能!” 大概是少年人的口气万分严厉,有点子不以为然的几个兵都收敛起散漫的态度,无意识的屏紧了呼吸。 他们围成一个圈站在黑暗当中,啥也看不到,大家伙儿只能听到自己和别人的紧张的心跳和微微急促的呼吸,一种莫名的紧张漫延开。 银霜在这个时候终于控制着菟丝子将全部的红血蛇化作了粮食吃进肚,忙不停的让已经像张大地毯似的菟丝子生长蔓爬到诸人周围形成一个绿色的保护圈。 就在菟丝子无声的拉伸攀爬时,有人打了个冷颤。 接着就有第二个人也抖了一下。 也许感知到众人的变化,黑暗里忽然响起伍三思压低的腹语术:“这不是空气变冷,是阴秽之气变浓重了,让空气有所变化。呆会儿可能会更冷,一定要咬牙挺住。 而且阴秽之气入体,就相当于邪灵入体,激活了那些石像士兵,你们应该晓得,这样的墓地的石兵有么子称呼吧?” ——那就是:阴兵! 他说这话一众人还莫得感觉,过了一会儿才晓得这话的意思。 空气渐渐的明显的在下降,大地的颤抖也越来越重,若不是众人死死手挽着手,只怕都要有点儿站立不稳。 众人心中惊疑,这怕不是有巨大无比的庞然大物醒来了吧?还这么冷,难道说这里马上就要变成冬天? 唐四爷紧紧皱起了眉,和伍三思一样死死盯着石像群的方向。 石像们像是完全挣开了束缚自己的石头表面,浓郁黑气接二连三的完全钻进了它们体内,如同活物般让它们活了过来,伸展开身体后手掌往后一伸一抽,搭在自己的弓弦上拉开满月。 佐佐木本想借着石像躲避肖梅的追击,哪想到被这古怪的看不清的对手斩损了好几个石像后石像群居然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 他心里叫苦不迭,眼看着拟定的逃生之路被石像与不停追击上来的肖梅给毁去,他渐渐的就要陷在石像群里。 娘的,他往偷袭的人身上丢的蛊虫应该百分分不会落空才对,怎么他想方设法想去控蛊却全无反应? 容不得他细想,尖锐的破风声呼啸着向他袭来,佐佐木一转身闪到一尊石像后躲开来袭的箭支,迎面便是另一道更凶狠的寒光当头罩下。 他毕竟是个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见此危机没有慌乱,眼角扫到另一把劈来的刀,自己跳起来,脚蹬在那个大刀背上借力一个鹞子翻身踩到了一尊石像的肩膀之上。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68章 阴兵 菟丝子跟红血蛇的博杀很快就看出了结果,显然,吸食血肉而生的菟丝子占了上风。 一行人紧紧盯着周围防备着,伍三思和唐四爷以及聂璇则紧紧的盯着战局,看到红血蛇的数量激减,唐四爷道:“日本人怕不是顾着逃命分不出心思控制他的蛇,就应该被李夫人遇上了。” 否则时间越长,这些蛇就越没得章法被压制着当成食物吃掉? 就像唐四爷分析的,佐佐木确实分不出心来控制身后的这些蛇。 他冲进了石像间的小道,本来是打着尽量不沾石像边,从第一个石像身后绕到一侧跑过去几个后再绕出来,从侧翼伏击后头想伏击他的人,然而一进去他敏锐的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佐佐木通过蛊虫控制的细线蛇迅速爬开向四下查探,黑暗里,蛇群传递反馈回来的是一片平静,显示着蛇群并没有么子发现,但佐佐木的头顶与后脑勺一直有一种头皮发凉的感觉挥之不去。 他是个多疑的人,又加上自己族人先人的谆谆告诫,对自己的周身抱着完全不信任的心理,这世上,他唯一相信的,就是他自己,和他制出来的蛊控制的蛊人,因此他并没有将这个感觉当成错觉忽略不计,反而如临大敌,总觉得在黑暗里,除了石像,肯定还有更可怕的存在正虎视耽耽的将他视为猎物。 佐佐木面沉如水,从怀里摸了一会儿,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布包。 黑暗中,他无声的打开布包,包里是一个小小的泥块,他将泥块捏碎了,露出里边被保护得很好的玻璃瓶。 这瓶子半个手掌大小,里头是个青黑色干枯的东西,类人的脑袋大,紧闭着双眼,两只细细的手如同小鸡爪攥紧了握放在胸前。干瘪下去的腹部之下不是脚,而是蜷起来干干细细的一截尾巴。 他小心又谨慎的留意着周围,拿着这东西慢慢弯下腰准备将它放在地上打开。 蓦地,佐佐木头发发紧,他反应极快侧身就是一卧,手中的瓶子也顾不得小心,猛的往眼角闪过的如雪光似的亮光处投掷过去。 “啪嚓!” 清脆的玻璃撞上硬物而碎的声音响起,在黑暗中格外的刺耳,佐佐木停都不停,一鼓作气好几个驴打滚。 雪亮的刀光连绵的追着佐佐木砍,每次都险而又险的贴着他的皮肤被他闪躲开。 一串攻击之下,看似毫无反抗之力的佐佐木手伸进怀里摸索着,他身形一动,不再侧滚反而回滚,正追着他砍得起性的肖梅没料到他居然返退,两只如镰刀似的手攻击落了空,但她反应也极快,抬起同样如同镰刀似的左腿就往自己眼里一堆流动的血管加白色神经皮肉组织而成的这个仇人身上踩。 佐佐木一见寒光当头落下便知以那速度自己绝对躲闪不过,他咬牙,眼里迸射出凶光,硬生生刹住自己滚动的身体逆行往后翻转,同时抽出怀里的手扬手将一个蛊虫瓶子往上砸。 利刃噗的贴着他的手臂扎进深厚的土石当中,溅起来的碎石溅到了佐佐木脸上和脖子上,可这小疼都抵不上手臂被瞬间削走一大块血肉的剧痛。 他迅速在肩膀上点了几下,止住涌出的血,在几道寒光再次迅雷无比的攻击来时脚一蹬地,整个人贴着地面猛的往上冲。 佐佐木的记忆力极强,他点起古怪的灯打量过石像坑时就大概估算了石像间的距离与间隔,以及石像的大小厚度高度,此刻越是危急,他反而因为剧痛越镇定,竟估算着自己还有几秒就撞上石像时手掌在地上一撑,就着滑势侧翻转起身,冲到石像前一蹬腿,人如猿猴般灵活的窜上了石像。 肖梅的几道利刃随即追击而至,哐哐哐的几声闷响,她的利刃竟将石像砍成了三截,轰然倒地。 然而佐佐木却算计着刀光间的空隙脚尖一点,便逃过了追杀冲到了另一个石像之后。 一阵哐哐哐的声音如同爆豆子似的响起,正绕开蛊蛇战场往石像坑包抄的众人都听了个分明,刚聚在一起,一个士兵忍不住开玩笑道:“那个怪物难道在里头炒豆子?” 唐四爷脸一拉,斥道:“什么怪物?你这条舌头要是管不住,那就不要好了。” 他口气严厉,这士兵吓得立即住了嘴。 队伍里他和伍三思看得最为清楚,但此刻伍三思在给银霜做保护,只有他用手挡着支火折子能勉强于黑暗中看清楚,旁人并不晓得唐四爷这抬头一看,脸色大骇,几乎顾不得掩饰藏身处的吼道:“退!快退回去!” 石像群内也不知道发生了么子大事,整个坑群看的再不是唐四爷之前看到的那样。 石像并无变化,但裹住它们的浓浓的黑气却像烧开了水似的,浮于半空的武士人影身形暴长,原来面容都是防备警戒,而现在在浓浓的黑气当中浮现出来的,俱是一脸的横眉怒目,更多的则身形暴长之后忽然像被压缩到了极制,被石像吸收回去。 鼻子里传来的是逐渐浓烈的血猩之气,神经上传来的是剧烈的滔天杀气,这杀气甚至比唐四爷这见识过成千上万人死亡的战场都不遑相让,直让唐四爷头皮到脊椎骨阵阵的发凉发麻。 他耳边甚至还听到了细碎的咔咔碎裂声,虽然不晓得是么子回事,但长年居于战场的警觉让唐四爷直觉不好,高呼一声后灭了火折子拔腿便跑。 刘副官和士兵们反应也不慢,几个人追着唐四爷便撤退,顺带拉上了聂璇这位大小姐。 他们跑得快,后头先前还细细碎碎的咔嚓声响渐渐变大,地面开始轻微的抖动,像是有体积庞大的活物从沉睡中醒来,正站起来跺脚似的,唐四爷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发现哪里是地动,根本是石像群整体暴动了。 它们缓慢又僵硬的从坑里站直了,因为动作,体表的石体都在迸裂,那咔嚓的细绵响声就是这个原因。因为眼睛的不同,唐四爷甚至从几个最近的石像裂缝中看到下边似乎有不一样的幽黑之光闪过。 他来不及细想那是什么,跑到伍三思身边急道:“石像群动了。” 伍三思猛一转头看向唐四爷他们后方。 刘副官在心里腹诽:这乌漆抹黑的,少年师父你能看到个啥?难道有阴阳眼天眼? 伍三思可听不到他这番话,脸色一凝,迅速检查几人身上的针,发现针仍在时微微松了一口气,忙招呼众人将银霜和聂璇两个女子及睡得像头猪似的关梦龙围到中间,所有人面向外,他自己则占据直面石像的方向,再次以针刺穴,激动人体内的灵气与生机化为五行合成一个阵法后叮嘱众人:“呆会儿不管遇到么子事,听到么子,看到么子,你们都绝对不能动摇,不能发出声音!” “绝对不能!” 大概是少年人的口气万分严厉,有点子不以为然的几个兵都收敛起散漫的态度,无意识的屏紧了呼吸。 他们围成一个圈站在黑暗当中,啥也看不到,大家伙儿只能听到自己和别人的紧张的心跳和微微急促的呼吸,一种莫名的紧张漫延开。 银霜在这个时候终于控制着菟丝子将全部的红血蛇化作了粮食吃进肚,忙不停的让已经像张大地毯似的菟丝子生长蔓爬到诸人周围形成一个绿色的保护圈。 就在菟丝子无声的拉伸攀爬时,有人打了个冷颤。 接着就有第二个人也抖了一下。 也许感知到众人的变化,黑暗里忽然响起伍三思压低的腹语术:“这不是空气变冷,是阴秽之气变浓重了,让空气有所变化。呆会儿可能会更冷,一定要咬牙挺住。 而且阴秽之气入体,就相当于邪灵入体,激活了那些石像士兵,你们应该晓得,这样的墓地的石兵有么子称呼吧?” ——那就是:阴兵! 他说这话一众人还莫得感觉,过了一会儿才晓得这话的意思。 空气渐渐的明显的在下降,大地的颤抖也越来越重,若不是众人死死手挽着手,只怕都要有点儿站立不稳。 众人心中惊疑,这怕不是有巨大无比的庞然大物醒来了吧?还这么冷,难道说这里马上就要变成冬天? 唐四爷紧紧皱起了眉,和伍三思一样死死盯着石像群的方向。 石像们像是完全挣开了束缚自己的石头表面,浓郁黑气接二连三的完全钻进了它们体内,如同活物般让它们活了过来,伸展开身体后手掌往后一伸一抽,搭在自己的弓弦上拉开满月。 佐佐木本想借着石像躲避肖梅的追击,哪想到被这古怪的看不清的对手斩损了好几个石像后石像群居然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 他心里叫苦不迭,眼看着拟定的逃生之路被石像与不停追击上来的肖梅给毁去,他渐渐的就要陷在石像群里。 娘的,他往偷袭的人身上丢的蛊虫应该百分分不会落空才对,怎么他想方设法想去控蛊却全无反应? 容不得他细想,尖锐的破风声呼啸着向他袭来,佐佐木一转身闪到一尊石像后躲开来袭的箭支,迎面便是另一道更凶狠的寒光当头罩下。 他毕竟是个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见此危机没有慌乱,眼角扫到另一把劈来的刀,自己跳起来,脚蹬在那个大刀背上借力一个鹞子翻身踩到了一尊石像的肩膀之上。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69章 鬼语再现 他一窜上去,几只大手便伸过来抓人,佐佐木就是等着它们伸手,借机跳到其中一只手臂上,将它们的手、武器、身躯当成自己逃窜的道路狂奔不止。 连连攻击都不中,反而毁伤到同类,石像们似乎被引发了怒火,它们纷纷举刀弄箭追击过去。 肖梅也莫有想到石像群会突然暴动而起,作为外来入侵者,她同样被一部分石像追杀着,只能不甘的失去那个异常狡滑的日本人的身影,不得不专心对付四面八方袭击过来的兵刃与巨大的石像。 石像行动僵硬,并不灵活,但力大无穷,它们并无敌我之分,一味追着闯入者追杀,刀箭下去,砍毁了闯入者身后的同伴也全无感觉,肖梅左躲右闪,恨不得把佐佐木扒了皮,同时也恼火那个少年修复先生的哄骗。 敢情他晓得石像坑里有么子埋伏,是他们可能顶不住的,让她这个完美的傀人冲锋陷阵呢。等她冲出去这些鬼东西的包围圈了,非得一样扒了他的皮不可。 肖梅因为有气,速度比追杀佐佐木时更快了一线,她满场乱窜,好几次遇上了同样顾不得方向发狠逃命的佐佐木,一见到这个日本人,肖梅就引着石像冲上去砍杀,佐佐木被突降的寒冷给冻得嘴都在哆嗦,只觉得身处寒冰冷气团当中,身体都渐渐有些麻木,逃命本就越来越吃力,还要防备肖梅冷不丁的杀招,他左支右绌,好几次死里逃生,但身上添了好几道彩,简直恨不得将这个如鬼魅般想置自己于死地的家伙与他背后的主子关大先生给大卸八块。 大部分石像追着他两个射杀,一部分却是举刀拉弓直奔往唐四爷他们而去。 蛊师养蛊,用的是毒物,毒物归阴,银霜的植物五行当中属木,亦归阴,她满打满算自己精心培育出来的菟丝子是能挡一挡越来越寒意森然的那股庞大的未知物,哪想菟丝子缠绞上去,按着她的心意钻进了石像身上的裂缝,却全然没有吸取到血肉生机,反而自身被石像内的浓到极致的那股秽气给吞噬。 银霜毕竟年幼,没料到自己使出的这么多子蛊会一下子被全数弄死,闷哼一声弯下了腰。 石像们瞬间突破了菟丝子的保护圈,诸人只觉得忽然像掉进了冰水当中,通体被刺骨的冷气包围着,隐隐约约的,在适合黑暗后眼睛微微能见的那丝儿暗度里,一行人听到了整齐的脚步声,如同擂鼓,四面八方涌向他们。 “不要动!不要出声!” 伍三思腹语再次提醒诸人。 唐四爷等人都屏住了气,只敢轻微的轻吸轻呼一丝儿不至让自己憋死。别个看不到,他和银霜还有伍三思却是看到浓如墨的黑色先将他们包裹起来,随后三三两两在半空中浮现出巨大的士兵身影,它们的眼睛泛着幽绿的青光,一脸狰狞的俯下头,似乎在地上寻找他们,紧接着石像群从黑气里现身出来,张弓拉箭,眼看就要将他们包围住。 一行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眼睁睁的看着那绰约的利刃马上就要戳到诸人身上,有士兵忍不住,微微张开了嘴,手臂肌肉绷紧如石的准备甩开同伴进行反击,石像们保持着进攻的姿势倾身向前,仿佛想将众人打量清楚。 “千万别动,我刚才扎下去的针,让我们化成一个整体溶入地下的阴气当中,它们查觉不到我们,但若开了口泄了一口气,它们就能根据气机的不同相斥发现我们。 你们忍一忍……” 就在伍三思说着的时候,一个石像的头颅凑得极近,它如一团寒冰、又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黑乎乎的恶鬼,忽然凑到了刘副官的鼻尖前,阴秽之气浓郁得刹那就让刘副官觉得自己脸被冻成了冰渣子,忽然没了知觉。 他顿时恐惧得轻声“啊”的叫了出来。 这一张嘴,呼出的何止是一口空气,更是活人的阳机,顿时阴秽气弥漫的石像们发动了进攻。 伍三思本还想让众人拖延一点时间,他趁机实施去岁之术的阵法尝试将石像的阴秽之气化为灵气,控制它们为自己所用,哪想到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队伍里居然有这么一个卖得一手好队友的猪队友,几乎想也不想的拖住聂璇跟银霜躲开几支箭矢,吼:“抽刀剑打!” 他顺手抽出了背上的刀挡住了黑暗中如无声的毒蛇般袭击而来的长枪,招呼银霜赶紧点起火折子,银霜和聂璇闻声如梦初醒赶紧听令行事。 那边刘副官坏了大事,他人反应倒还是不慢,坏菜两个字在脑袋一闪而过,他就拖着两人跑,唐四爷顺手拉住了另外的人和关梦龙,倒是人人在第一波攻击中并没有受到伤害,等火折子光一闪而起,伍三思揉身如灵猴,在众人视线里留下一溜轻巧的身影窜上了一个高大的石像上。 “你们跑,往石像坑里边跑,等下不管么子声音,你们都要忍住,也不能回头,忍到最后!” 唐四爷听到他讲这么一句,赶紧喊众人撕了布片儿堵耳想办法往石像坑那边去。肖夫人那么厉害,他们这些凡人肉躯抗不住石像的大力与恐怖,她说不定能抗下来。 伍三思躲开旁的伸过来抓自己的手,就被突然大步迈开跑动的石像给震得差点儿摔下去,他都不晓得要讲唐四爷对自己有信心是好还是不好,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沉静下来,然后张嘴开始吐出奇特的韵律,如果何洛与毛珌琫在这里,就定然晓得自家师父嘴里念的,正是他们曾听过的鬼语。 他声音不大,但也不小,唐四爷他们一边逃命一边都听了个清楚。 每个人都讲不上来这个少年师父讲的是么子,声音落在他们耳里是一种滋滋吱吱的声音,时高时低,时尖时锐,如同一种极为搅人神智的烦躁的噪音,只听了几个音波起伏,就让人从心底生出一股郁烦之意,恨不得将他的嘴堵住,不让这声音再度发出来,又恨不得将自己迅速膨胀的脑袋晃晕过去,把这声音从脑内掏出来,更甚至心生一股杀意,想将自己的耳朵给堵聋了、将痛得的脑袋给劈成两半儿,这样就可以不受这古怪又极度让人难受的声音的骚扰。 这声音穿透了黑暗,伴着银霜手里那一点为唐四爷他们引路的光被身体渐渐钝重的佐佐木与四肢麻木,只知道机械的挡、斩、切、跑的肖梅接收到。 肖梅并非活人,这种闻所未闻的奇异语言对她并没有么子影响,佐佐木却是个大活人,虽然隔着一定距离,但听到这个声音后他心中的暴戾、残忍、阴暗等心思,多少被勾了起来。 活着的人受鬼语的影响,而一意要将闯入者尽数铲除的石像反应更大。 鬼语的第一声响起,伍三思脚下的石像就猛的往下一沉,几乎所有追击唐四爷他们的石像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随后随着鬼语的时高时低时尖时沉阴阴恻恻的连续不断,石像们又开始动了,它们张弓身箭,却乱成了一团,开始敌我不分。 这样一来,比石像矮小许多的唐四爷他们就吃力了许多。不但要忍着头炸了似的痛,还要躲着时不时射过来的箭与砍过来的利器,更得在石像们庞大的身躯之间左闪右闪避免撞上或被夹成肉饼。 好在躲闪了几回后,唐四爷发现他们几人看似躲得辛苦,但实际石像真正的攻击对象不是他们,而是它们自己。 他不由得心下一振,瞅准了一个石像打斗弄出来的大空隙招呼众人便往那边逃离。 他边跑边忍着头痛抽空往后上方瞧,想分辨清楚伍师父是站在哪个石像上,然而抬头看到的,是被搅得像团随时要压到地面上来的巨大又厚实到看不穿的黑色云层。 这云层里闪动着黑色的光芒,不停的从石像当中吸抽出曾经钻入石像里的那些浓雾壮大自己,渐渐的,唐四爷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只觉得那云似乎在不停的随着刺耳又难听的声音变化压缩着,慢慢的在缩小,好像将要变化成一个什么可怕的东西。 唐四爷不知道会是么子东西,但脑子里疯狂的涌上不安的感觉,他警惕的看着这黑云的变化,招呼众人快些、更快些、更快些。 一个声音在心底催促着他快速离开这里,离得越远越好,唐四爷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咬紧了牙,扛着关梦龙,瞅到石像们在背后打斗又轰然倒塌,总觉得自己不可以再慢,眼看银霜一跤就要摔到地上,他一个箭步蹿过去将她也扛到肩头发足狂奔。 在他们身后,伍三思诡异又阴森的声音仍然清晰,唐四爷光顾着逃命,银霜也被颠得头晕眼花想呕吐,因此没有看到被甩在他们身后的石像武士们的上空的那个黑色云层缩小到不能再缩后慢慢形成了一个四方形,静静的浮在半空中。 被抽光了阴秽之气的石像们相继失去了行动力,再次恢复了平静。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69章 鬼语再现 他一窜上去,几只大手便伸过来抓人,佐佐木就是等着它们伸手,借机跳到其中一只手臂上,将它们的手、武器、身躯当成自己逃窜的道路狂奔不止。 连连攻击都不中,反而毁伤到同类,石像们似乎被引发了怒火,它们纷纷举刀弄箭追击过去。 肖梅也莫有想到石像群会突然暴动而起,作为外来入侵者,她同样被一部分石像追杀着,只能不甘的失去那个异常狡滑的日本人的身影,不得不专心对付四面八方袭击过来的兵刃与巨大的石像。 石像行动僵硬,并不灵活,但力大无穷,它们并无敌我之分,一味追着闯入者追杀,刀箭下去,砍毁了闯入者身后的同伴也全无感觉,肖梅左躲右闪,恨不得把佐佐木扒了皮,同时也恼火那个少年修复先生的哄骗。 敢情他晓得石像坑里有么子埋伏,是他们可能顶不住的,让她这个完美的傀人冲锋陷阵呢。等她冲出去这些鬼东西的包围圈了,非得一样扒了他的皮不可。 肖梅因为有气,速度比追杀佐佐木时更快了一线,她满场乱窜,好几次遇上了同样顾不得方向发狠逃命的佐佐木,一见到这个日本人,肖梅就引着石像冲上去砍杀,佐佐木被突降的寒冷给冻得嘴都在哆嗦,只觉得身处寒冰冷气团当中,身体都渐渐有些麻木,逃命本就越来越吃力,还要防备肖梅冷不丁的杀招,他左支右绌,好几次死里逃生,但身上添了好几道彩,简直恨不得将这个如鬼魅般想置自己于死地的家伙与他背后的主子关大先生给大卸八块。 大部分石像追着他两个射杀,一部分却是举刀拉弓直奔往唐四爷他们而去。 蛊师养蛊,用的是毒物,毒物归阴,银霜的植物五行当中属木,亦归阴,她满打满算自己精心培育出来的菟丝子是能挡一挡越来越寒意森然的那股庞大的未知物,哪想菟丝子缠绞上去,按着她的心意钻进了石像身上的裂缝,却全然没有吸取到血肉生机,反而自身被石像内的浓到极致的那股秽气给吞噬。 银霜毕竟年幼,没料到自己使出的这么多子蛊会一下子被全数弄死,闷哼一声弯下了腰。 石像们瞬间突破了菟丝子的保护圈,诸人只觉得忽然像掉进了冰水当中,通体被刺骨的冷气包围着,隐隐约约的,在适合黑暗后眼睛微微能见的那丝儿暗度里,一行人听到了整齐的脚步声,如同擂鼓,四面八方涌向他们。 “不要动!不要出声!” 伍三思腹语再次提醒诸人。 唐四爷等人都屏住了气,只敢轻微的轻吸轻呼一丝儿不至让自己憋死。别个看不到,他和银霜还有伍三思却是看到浓如墨的黑色先将他们包裹起来,随后三三两两在半空中浮现出巨大的士兵身影,它们的眼睛泛着幽绿的青光,一脸狰狞的俯下头,似乎在地上寻找他们,紧接着石像群从黑气里现身出来,张弓拉箭,眼看就要将他们包围住。 一行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眼睁睁的看着那绰约的利刃马上就要戳到诸人身上,有士兵忍不住,微微张开了嘴,手臂肌肉绷紧如石的准备甩开同伴进行反击,石像们保持着进攻的姿势倾身向前,仿佛想将众人打量清楚。 “千万别动,我刚才扎下去的针,让我们化成一个整体溶入地下的阴气当中,它们查觉不到我们,但若开了口泄了一口气,它们就能根据气机的不同相斥发现我们。 你们忍一忍……” 就在伍三思说着的时候,一个石像的头颅凑得极近,它如一团寒冰、又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黑乎乎的恶鬼,忽然凑到了刘副官的鼻尖前,阴秽之气浓郁得刹那就让刘副官觉得自己脸被冻成了冰渣子,忽然没了知觉。 他顿时恐惧得轻声“啊”的叫了出来。 这一张嘴,呼出的何止是一口空气,更是活人的阳机,顿时阴秽气弥漫的石像们发动了进攻。 伍三思本还想让众人拖延一点时间,他趁机实施去岁之术的阵法尝试将石像的阴秽之气化为灵气,控制它们为自己所用,哪想到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队伍里居然有这么一个卖得一手好队友的猪队友,几乎想也不想的拖住聂璇跟银霜躲开几支箭矢,吼:“抽刀剑打!” 他顺手抽出了背上的刀挡住了黑暗中如无声的毒蛇般袭击而来的长枪,招呼银霜赶紧点起火折子,银霜和聂璇闻声如梦初醒赶紧听令行事。 那边刘副官坏了大事,他人反应倒还是不慢,坏菜两个字在脑袋一闪而过,他就拖着两人跑,唐四爷顺手拉住了另外的人和关梦龙,倒是人人在第一波攻击中并没有受到伤害,等火折子光一闪而起,伍三思揉身如灵猴,在众人视线里留下一溜轻巧的身影窜上了一个高大的石像上。 “你们跑,往石像坑里边跑,等下不管么子声音,你们都要忍住,也不能回头,忍到最后!” 唐四爷听到他讲这么一句,赶紧喊众人撕了布片儿堵耳想办法往石像坑那边去。肖夫人那么厉害,他们这些凡人肉躯抗不住石像的大力与恐怖,她说不定能抗下来。 伍三思躲开旁的伸过来抓自己的手,就被突然大步迈开跑动的石像给震得差点儿摔下去,他都不晓得要讲唐四爷对自己有信心是好还是不好,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沉静下来,然后张嘴开始吐出奇特的韵律,如果何洛与毛珌琫在这里,就定然晓得自家师父嘴里念的,正是他们曾听过的鬼语。 他声音不大,但也不小,唐四爷他们一边逃命一边都听了个清楚。 每个人都讲不上来这个少年师父讲的是么子,声音落在他们耳里是一种滋滋吱吱的声音,时高时低,时尖时锐,如同一种极为搅人神智的烦躁的噪音,只听了几个音波起伏,就让人从心底生出一股郁烦之意,恨不得将他的嘴堵住,不让这声音再度发出来,又恨不得将自己迅速膨胀的脑袋晃晕过去,把这声音从脑内掏出来,更甚至心生一股杀意,想将自己的耳朵给堵聋了、将痛得的脑袋给劈成两半儿,这样就可以不受这古怪又极度让人难受的声音的骚扰。 这声音穿透了黑暗,伴着银霜手里那一点为唐四爷他们引路的光被身体渐渐钝重的佐佐木与四肢麻木,只知道机械的挡、斩、切、跑的肖梅接收到。 肖梅并非活人,这种闻所未闻的奇异语言对她并没有么子影响,佐佐木却是个大活人,虽然隔着一定距离,但听到这个声音后他心中的暴戾、残忍、阴暗等心思,多少被勾了起来。 活着的人受鬼语的影响,而一意要将闯入者尽数铲除的石像反应更大。 鬼语的第一声响起,伍三思脚下的石像就猛的往下一沉,几乎所有追击唐四爷他们的石像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随后随着鬼语的时高时低时尖时沉阴阴恻恻的连续不断,石像们又开始动了,它们张弓身箭,却乱成了一团,开始敌我不分。 这样一来,比石像矮小许多的唐四爷他们就吃力了许多。不但要忍着头炸了似的痛,还要躲着时不时射过来的箭与砍过来的利器,更得在石像们庞大的身躯之间左闪右闪避免撞上或被夹成肉饼。 好在躲闪了几回后,唐四爷发现他们几人看似躲得辛苦,但实际石像真正的攻击对象不是他们,而是它们自己。 他不由得心下一振,瞅准了一个石像打斗弄出来的大空隙招呼众人便往那边逃离。 他边跑边忍着头痛抽空往后上方瞧,想分辨清楚伍师父是站在哪个石像上,然而抬头看到的,是被搅得像团随时要压到地面上来的巨大又厚实到看不穿的黑色云层。 这云层里闪动着黑色的光芒,不停的从石像当中吸抽出曾经钻入石像里的那些浓雾壮大自己,渐渐的,唐四爷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只觉得那云似乎在不停的随着刺耳又难听的声音变化压缩着,慢慢的在缩小,好像将要变化成一个什么可怕的东西。 唐四爷不知道会是么子东西,但脑子里疯狂的涌上不安的感觉,他警惕的看着这黑云的变化,招呼众人快些、更快些、更快些。 一个声音在心底催促着他快速离开这里,离得越远越好,唐四爷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咬紧了牙,扛着关梦龙,瞅到石像们在背后打斗又轰然倒塌,总觉得自己不可以再慢,眼看银霜一跤就要摔到地上,他一个箭步蹿过去将她也扛到肩头发足狂奔。 在他们身后,伍三思诡异又阴森的声音仍然清晰,唐四爷光顾着逃命,银霜也被颠得头晕眼花想呕吐,因此没有看到被甩在他们身后的石像武士们的上空的那个黑色云层缩小到不能再缩后慢慢形成了一个四方形,静静的浮在半空中。 被抽光了阴秽之气的石像们相继失去了行动力,再次恢复了平静。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70章 反八卦 二七零、反八卦 发现自己逃出生天的一众人都松了口气,就连佐佐木与非人的肖梅都是。 这些古怪的石像太难缠了,别看着动作僵硬,可个个力大无穷,而且死缠烂打,也不晓得到底是么子原因,明明都是石头雕的,竟然能动能走。 想到这里,或站或靠或坐或蹲的所有人都看向了离自己最近的石像残骸。 一看之下,才发现这些石像其实是中空的。外头是一层厚厚的石雕层,但内里却镶融着白骨,依照骨头的形状与长短,应该是人的尸体被塞进了石像当中。但奇异的是在人骨应该是腹部的地方,又是空心的,里头是用木头做成的架子。 唐四爷他们和佐佐木都掏了一截残架或打量或磨娑着感受,发现这些木条上都雕着简洁的篆体文字与一条非常细又非常精致的浅沟。 因为有光,唐四爷他们看得分明,这细如发丝的木沟里是黑色的,颜色与木头有区别,光照之下还隐隐反光,可见直到刚才这些木条的沟里有东西在流动。 难道说,是这些沟里的物质有一定的流动方式触发了机关让石像们动起来的? 聂璇听过何洛讲过一部分关大先生进入他家祖坟盗墓的事,见状不由得若有所思:“也许……这沟里黑色的东西,就是阿洛讲过的那种黑水?” “么子水?” 唐四爷耳朵极好使,听到了聂璇的轻喃,不由得追问。 聂璇看着唐四爷有点儿为难,何洛与她讲的算是当年的秘辛,也关系到她舅舅,她并不想将这个事牵扯出来,于是保持了沉默。 眼见关家的这位大小姐并不配合,刘副官有点儿不爽,张嘴想讽刺几句逼问一下,被唐四爷抬手拦住。 “聂小姐既然不愿说,我唐某也不勉强就是。师父见多识广,等他回来,我们再问问他。” 把一截木条交给一个士兵拿好了,唐四爷并没有继续前行,而是原地休整,自己亲自走到队尾去接应伍三思。 佐佐木隔着距离,只能透过一点火光看到隐隐绰绰的唐四爷几人身影,心知刚才那古怪又阴森可怖的声音应该是这行人当中的一个发出来的。 那是么子语言?那样的神秘,又异常的可怖,怎么家族在华夏潜伏几百年,竟然都莫有只言片语关于这样的语言的记录? 若是这个语言自己能掌握…… 佐佐木潜进了黑暗当中,贪婪又火热的盯向那黑暗中的唯一一点光亮。 华夏真是个神奇的国家,它拥有的奇人异士真不少,但他们的能力更适合强者拥有,而他佐佐木就是最适合的人! 借着各种完好或半毁全毁的石像,佐佐木像条毒蛇无声的游走着绕着圈子往唐四爷他们后方绕道,他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虽然很想马上就将那个会说神秘语言的人找出来用自己的蛊控制住将秘密全数掏给自己,但首先,他得弄清楚会这个语言的人,到底是姓关的队伍中的哪一个。 佐佐木想到了黑暗中伏击自己的家伙。 那个家伙速度奇快,而且似乎一点不受黑暗的影响,更重要的是他的蛊对这人一点也不起作用。 蛊虫不起作用,只有三个原因,一是这个人全身上下找不到一丝破绽让蛊虫碰到他真身钻进体内去;二是这个人是个活死人,已经算不得人。三,伏击自己的,并不是人,很可能,是销器门里的傀门的分支做出来的傀儡。 这个神奇的国度有着层出不穷的智慧结晶,比如销器门。虽然他们门下常见的多是工匠木匠,但就是这样的人物发明了用木头做出自己可以走路可以唱叫的动物,做出了各种古怪的运输工具与战争工具,甚至连可以飞上天与真鸟无异的木鸟等东西。 三个选向,佐佐木这个老狐狸更偏向相信自己的第三个猜测。 不过不管是哪一个,他佐佐木都有办法对付他。不追上来就算了,敢再偷袭他,这次就叫他有来无回。 佐佐木一边移动,一边冷笑着再次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来。 唐四爷他们等了一阵,后方确实传来了轻急的脚步声,等见到现身的人,几颗高悬的心都垂了下来。 银霜几乎都要哭出来了。伍三思笑笑,安慰小姑娘几句后听唐四爷简略的讲了石像的事,接过那个木条看了看后微微皱起眉。 “应该是用了傀门的方法制作的石傀。” “按理说做傀儡,多用木而不用石,是因为木头灵活,石头笨重,是死物。你们看这些文字的雕刻,边缘光滑,雕线精准且没有多余停留整理,可见是一气呵成。而这条沟线深度一致,又细如丝,其余的木条上也有这个,组合起来就像一笔呵成的一副图案,可见它确实是起着很大的作用,否则并不会特意刻这样的东西。至于它的作用,怕就是为了让里头的东西流动起来,最后遍布石像全身让它活动。” 刘副官忍不住问道:“那这木沟里会是么子东西?我们看着是黑色的,聂大小姐好像晓得,但不肯讲。” 闻言伍三思看了聂璇一眼,眼神并不责问,反而带了一丝安抚,倒叫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和他们一样带排斥的眼光的聂璇怔了一怔。 伍三思温声道:“这东西……我记得师门手札中的《天下异物志》中有记载一个东西,几千年前,在极西的一个小国,被称之黑水国,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个国家的圣物是一种黑水。这个圣水据说是活的,只喝一些就能让人长生不死。” 他侃侃而言,虽然简单,但说出来的东西极有吸引之力,听到长生不死,所有人的兴趣都被勾了起来。 “既然是圣物,自然是量非常的少,因此为求长生不死携巨财去求的人不少,但都求不到,黑水国只有对国主异常忠心的国民才会被赐与圣水,护卫当时发现黑水的国主永世生存。” “你们都应该晓得,身怀异宝遭觊觎,黑水国是个小国,纵有能让人长生不死的圣水,也架不住想得到它的人太多,因此这个国家几乎没能绵长多少年,便败落在铁骑侵略之下,而化作历史的一粒沙砾,连正史都未有记录,仅有极为稀少的野史或野趣里才偶尔能看到一两个提到它的,我师门手札便是如此。 这个黑色并不能说明它就一定是师门记载过的黑水国的圣水,我只是看着这个黑色而感而发想到这个。” 众人听完一脸意犹未尽,当然也并不将这黑水当真,刘副官有个爱好,就是听故事,眼下听了这么短一个才开起头就没的挺有意思的事,心里的痒被勾了起来,又不好再追问得,眼珠子一转,问伍三思:“方才小伍师父要我们堵住耳朵只管跑,可我们堵着耳朵还是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吱吱的响,响得耳朵都鼓胀发痛,脑袋跟要炸了似的。小伍师父,您那说的是么子话啊?怎么那么古怪又吓人?” 伍三思看了刘副官一眼。 火折子的光正好在这时微微的晃动,刘副官不知怎的,竟从晃动的焰光中感觉到这个少年的眼神带着一丝意味深长与毛骨悚然,似乎他问的问题可大了去。 他求生欲忽然高涨,张嘴就想说不用讲了不用讲了,结果就看到伍三思张嘴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刘副官,你晓得死人吧?那也应该晓得人死后,我们喊死了的人的魂魄叫做鬼吧? 我刚才讲出来的话,就是鬼和鬼之间讲的,死人话,也喊作鬼话、鬼语。你说,都是鬼话了,那肯定就是不好听的了。” …… 包括唐四爷在内,几个人都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答案,本来还没啥,可伍三思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沉,嘴角又带着一丝笑,直让人脚板底升起一股寒气,总觉得周围的黑暗里有他说的鬼在看着他们。 伍三思见众人吓住了笑得咳了两声,这才喘了好几声儿摆手:“逗你们的,世上哪来的鬼。” 他这么一说,刘副官和几个兵长吁一口气,心有余悸的看看四周:“妈呀,我们本来就在这种黑得看不见手的地下,不说还好,一说就感觉着哪哪不对。” “能有哪不对,反正在黑暗里肯定是有东西,我说你们没忘记我们要追杀的日本人吧?” 唐四爷道:“此处地方太宽广,有了光亮,我们反而变成了目标,依我看,日本人被李夫人追杀,如果没死,一定恨我们入骨,想方设法会对我们下手,这里石像众多,又够黑,不如我们设局,引他进来反捕之。” 聂璇第一个赞成,其余人也觉得计划可行,伍三思道:“这里坑圹多,我们仔细看看地形,看能不能利用地形设个困局。” 他这么一说,一行人才想起被自己忘记的脚下。 确实,这处地头并不是完全的平地,而是挖成田地似的一格一格,石像在动起来之前全是站在这些坑圹当中。 唐四爷他们分头在四下不远的地方点起了折子用手挡着光打量这些地方。 看了一会儿,众人看出了点名堂,这些坑并不是田字四方形,而是呈扇形,越往里越宽,往外则越窄,并且因为有火,他们发现在这些坑底,除了石像残留的脚印痕迹,还有极为浅细的沟渠纵横,这些沟渠很有规律,正好从一排排的石像脚印上穿过。 所有人看着这些坑面面相觑,就连最小的银霜都觉得这个些个坑有说不出来的奇怪。 好在很快伍三思就给他们揭了真相。 “这是个反八卦。” “在民间传统里,术门八卦是用来镇煞的,一般是中心窄外围宽,可你们看,此处反着来,外窄内宽。八卦代表天地,但此处用来安放石像士兵们的坑挖建的却是反八卦状,代表逆转阴阳颠倒乾坤……安排这样一个地方,何氏家族对外来入侵者的警告不是一般严重。” “你们晓得这个反八卦解读了会是么子意思么?” 伍三思说完,聂璇和唐四爷都震惊的深吸一口气。 “逆转阴阳,是不是指我们已经不在人世,而是到了阴间?” “隔阳世,入阴间了。”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70章 反八卦 二七零、反八卦 发现自己逃出生天的一众人都松了口气,就连佐佐木与非人的肖梅都是。 这些古怪的石像太难缠了,别看着动作僵硬,可个个力大无穷,而且死缠烂打,也不晓得到底是么子原因,明明都是石头雕的,竟然能动能走。 想到这里,或站或靠或坐或蹲的所有人都看向了离自己最近的石像残骸。 一看之下,才发现这些石像其实是中空的。外头是一层厚厚的石雕层,但内里却镶融着白骨,依照骨头的形状与长短,应该是人的尸体被塞进了石像当中。但奇异的是在人骨应该是腹部的地方,又是空心的,里头是用木头做成的架子。 唐四爷他们和佐佐木都掏了一截残架或打量或磨娑着感受,发现这些木条上都雕着简洁的篆体文字与一条非常细又非常精致的浅沟。 因为有光,唐四爷他们看得分明,这细如发丝的木沟里是黑色的,颜色与木头有区别,光照之下还隐隐反光,可见直到刚才这些木条的沟里有东西在流动。 难道说,是这些沟里的物质有一定的流动方式触发了机关让石像们动起来的? 聂璇听过何洛讲过一部分关大先生进入他家祖坟盗墓的事,见状不由得若有所思:“也许……这沟里黑色的东西,就是阿洛讲过的那种黑水?” “么子水?” 唐四爷耳朵极好使,听到了聂璇的轻喃,不由得追问。 聂璇看着唐四爷有点儿为难,何洛与她讲的算是当年的秘辛,也关系到她舅舅,她并不想将这个事牵扯出来,于是保持了沉默。 眼见关家的这位大小姐并不配合,刘副官有点儿不爽,张嘴想讽刺几句逼问一下,被唐四爷抬手拦住。 “聂小姐既然不愿说,我唐某也不勉强就是。师父见多识广,等他回来,我们再问问他。” 把一截木条交给一个士兵拿好了,唐四爷并没有继续前行,而是原地休整,自己亲自走到队尾去接应伍三思。 佐佐木隔着距离,只能透过一点火光看到隐隐绰绰的唐四爷几人身影,心知刚才那古怪又阴森可怖的声音应该是这行人当中的一个发出来的。 那是么子语言?那样的神秘,又异常的可怖,怎么家族在华夏潜伏几百年,竟然都莫有只言片语关于这样的语言的记录? 若是这个语言自己能掌握…… 佐佐木潜进了黑暗当中,贪婪又火热的盯向那黑暗中的唯一一点光亮。 华夏真是个神奇的国家,它拥有的奇人异士真不少,但他们的能力更适合强者拥有,而他佐佐木就是最适合的人! 借着各种完好或半毁全毁的石像,佐佐木像条毒蛇无声的游走着绕着圈子往唐四爷他们后方绕道,他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虽然很想马上就将那个会说神秘语言的人找出来用自己的蛊控制住将秘密全数掏给自己,但首先,他得弄清楚会这个语言的人,到底是姓关的队伍中的哪一个。 佐佐木想到了黑暗中伏击自己的家伙。 那个家伙速度奇快,而且似乎一点不受黑暗的影响,更重要的是他的蛊对这人一点也不起作用。 蛊虫不起作用,只有三个原因,一是这个人全身上下找不到一丝破绽让蛊虫碰到他真身钻进体内去;二是这个人是个活死人,已经算不得人。三,伏击自己的,并不是人,很可能,是销器门里的傀门的分支做出来的傀儡。 这个神奇的国度有着层出不穷的智慧结晶,比如销器门。虽然他们门下常见的多是工匠木匠,但就是这样的人物发明了用木头做出自己可以走路可以唱叫的动物,做出了各种古怪的运输工具与战争工具,甚至连可以飞上天与真鸟无异的木鸟等东西。 三个选向,佐佐木这个老狐狸更偏向相信自己的第三个猜测。 不过不管是哪一个,他佐佐木都有办法对付他。不追上来就算了,敢再偷袭他,这次就叫他有来无回。 佐佐木一边移动,一边冷笑着再次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来。 唐四爷他们等了一阵,后方确实传来了轻急的脚步声,等见到现身的人,几颗高悬的心都垂了下来。 银霜几乎都要哭出来了。伍三思笑笑,安慰小姑娘几句后听唐四爷简略的讲了石像的事,接过那个木条看了看后微微皱起眉。 “应该是用了傀门的方法制作的石傀。” “按理说做傀儡,多用木而不用石,是因为木头灵活,石头笨重,是死物。你们看这些文字的雕刻,边缘光滑,雕线精准且没有多余停留整理,可见是一气呵成。而这条沟线深度一致,又细如丝,其余的木条上也有这个,组合起来就像一笔呵成的一副图案,可见它确实是起着很大的作用,否则并不会特意刻这样的东西。至于它的作用,怕就是为了让里头的东西流动起来,最后遍布石像全身让它活动。” 刘副官忍不住问道:“那这木沟里会是么子东西?我们看着是黑色的,聂大小姐好像晓得,但不肯讲。” 闻言伍三思看了聂璇一眼,眼神并不责问,反而带了一丝安抚,倒叫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和他们一样带排斥的眼光的聂璇怔了一怔。 伍三思温声道:“这东西……我记得师门手札中的《天下异物志》中有记载一个东西,几千年前,在极西的一个小国,被称之黑水国,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个国家的圣物是一种黑水。这个圣水据说是活的,只喝一些就能让人长生不死。” 他侃侃而言,虽然简单,但说出来的东西极有吸引之力,听到长生不死,所有人的兴趣都被勾了起来。 “既然是圣物,自然是量非常的少,因此为求长生不死携巨财去求的人不少,但都求不到,黑水国只有对国主异常忠心的国民才会被赐与圣水,护卫当时发现黑水的国主永世生存。” “你们都应该晓得,身怀异宝遭觊觎,黑水国是个小国,纵有能让人长生不死的圣水,也架不住想得到它的人太多,因此这个国家几乎没能绵长多少年,便败落在铁骑侵略之下,而化作历史的一粒沙砾,连正史都未有记录,仅有极为稀少的野史或野趣里才偶尔能看到一两个提到它的,我师门手札便是如此。 这个黑色并不能说明它就一定是师门记载过的黑水国的圣水,我只是看着这个黑色而感而发想到这个。” 众人听完一脸意犹未尽,当然也并不将这黑水当真,刘副官有个爱好,就是听故事,眼下听了这么短一个才开起头就没的挺有意思的事,心里的痒被勾了起来,又不好再追问得,眼珠子一转,问伍三思:“方才小伍师父要我们堵住耳朵只管跑,可我们堵着耳朵还是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吱吱的响,响得耳朵都鼓胀发痛,脑袋跟要炸了似的。小伍师父,您那说的是么子话啊?怎么那么古怪又吓人?” 伍三思看了刘副官一眼。 火折子的光正好在这时微微的晃动,刘副官不知怎的,竟从晃动的焰光中感觉到这个少年的眼神带着一丝意味深长与毛骨悚然,似乎他问的问题可大了去。 他求生欲忽然高涨,张嘴就想说不用讲了不用讲了,结果就看到伍三思张嘴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刘副官,你晓得死人吧?那也应该晓得人死后,我们喊死了的人的魂魄叫做鬼吧? 我刚才讲出来的话,就是鬼和鬼之间讲的,死人话,也喊作鬼话、鬼语。你说,都是鬼话了,那肯定就是不好听的了。” …… 包括唐四爷在内,几个人都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答案,本来还没啥,可伍三思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沉,嘴角又带着一丝笑,直让人脚板底升起一股寒气,总觉得周围的黑暗里有他说的鬼在看着他们。 伍三思见众人吓住了笑得咳了两声,这才喘了好几声儿摆手:“逗你们的,世上哪来的鬼。” 他这么一说,刘副官和几个兵长吁一口气,心有余悸的看看四周:“妈呀,我们本来就在这种黑得看不见手的地下,不说还好,一说就感觉着哪哪不对。” “能有哪不对,反正在黑暗里肯定是有东西,我说你们没忘记我们要追杀的日本人吧?” 唐四爷道:“此处地方太宽广,有了光亮,我们反而变成了目标,依我看,日本人被李夫人追杀,如果没死,一定恨我们入骨,想方设法会对我们下手,这里石像众多,又够黑,不如我们设局,引他进来反捕之。” 聂璇第一个赞成,其余人也觉得计划可行,伍三思道:“这里坑圹多,我们仔细看看地形,看能不能利用地形设个困局。” 他这么一说,一行人才想起被自己忘记的脚下。 确实,这处地头并不是完全的平地,而是挖成田地似的一格一格,石像在动起来之前全是站在这些坑圹当中。 唐四爷他们分头在四下不远的地方点起了折子用手挡着光打量这些地方。 看了一会儿,众人看出了点名堂,这些坑并不是田字四方形,而是呈扇形,越往里越宽,往外则越窄,并且因为有火,他们发现在这些坑底,除了石像残留的脚印痕迹,还有极为浅细的沟渠纵横,这些沟渠很有规律,正好从一排排的石像脚印上穿过。 所有人看着这些坑面面相觑,就连最小的银霜都觉得这个些个坑有说不出来的奇怪。 好在很快伍三思就给他们揭了真相。 “这是个反八卦。” “在民间传统里,术门八卦是用来镇煞的,一般是中心窄外围宽,可你们看,此处反着来,外窄内宽。八卦代表天地,但此处用来安放石像士兵们的坑挖建的却是反八卦状,代表逆转阴阳颠倒乾坤……安排这样一个地方,何氏家族对外来入侵者的警告不是一般严重。” “你们晓得这个反八卦解读了会是么子意思么?” 伍三思说完,聂璇和唐四爷都震惊的深吸一口气。 “逆转阴阳,是不是指我们已经不在人世,而是到了阴间?” “隔阳世,入阴间了。”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71章 五行缺火 这解释太过于玄幻,刘副官他们几乎以为幻听了。有士兵并不信得,嗤笑道:“这世上真的有幽冥地府?我看不见得,怕是故弄玄虚吓人的。” 他这样讲伍三思并不生气,只淡笑道:“确实,很多高官贵爵帝王将相之墓弄得各种场面宏大以及设下不少机关,其实都只是自己的期愿与防止被人盗墓罢了。” “这世上,人的是永远无止境的,很多越是位高权重,就越害怕死亡,越想长久的活着,将权力权势永远的掌握在手里。他们并不真的相信世间阴阳乾坤平衡之术。” 略略讲了讲,伍三思将话题拉回正事:“战国孙先生首创八卦阵,及三国卧龙先生加以改良为九宫八卦阵,予敌生予敌死,有四四一十六种变化。能设下八卦阵的都不是凡人,必是极为厉害的术师,对敌用的八卦阵都那样厉害了,我可不觉得我们踩着的这个反八卦除了石像士兵群就莫得别的杀招。 在五行里,石属金。石像内有人骨,肾在体合骨,主齿,生髓,其华在发。我医门认为肾主骨,骨与肾的关系最为密切。骨靠骨髓滋养,骨髓由肾精所化,肾精充足骨才有所养,才能生长发育正常。所以骨,齿,发等都和肾一样五行属于水。其内藏木,五行由此可见金、木、水、土都有,奇怪,却是缺了火……” “不对……不应该五行缺一的……应该有么子被我们忽略的,或者说是被石像刻意隐藏起来的五行火……” 伍三思说着说着,又咳嗽起来,他看着半尊毁坏严重的石像陷入了沉思,随后眼神在石像与反八卦坑里来回巡视,脸色渐渐的像冻得厉害,褪去颜色。 他扯了一把银霜,将她往唐四爷身边推。“八卦阵中心必定为圆,若是九宫则是指挥台,这里是反八卦,那正中心的地应该是陷下去的,看到了你们就跳下去千万不要动弹。 四爷,你有莫得力气,带银霜一把。” 唐四爷点头,蹲下去示意银霜到他背上去。其他人看着伍三思,有着方才鬼语的事,每个人都猜测这个少年师父怕是发现了么子不得了的情况。 果不其然。 “好了,你们都慢慢的抬脚,检查自己的鞋底,看是不是沾了那些线沟里的黑色的东西。” 有人没有,有人有,聂璇和一个士兵的鞋底微微沾了些黑色,两人听到伍三思没有停下的指挥:“沾到黑色东西的,把鞋脱了,一定要轻,非常轻,放回地面,尽量不要发出声音的上坑。所有人都上来,我喊走,你们用最轻的力道慢慢往前走,不能发出声音。” 聂璇和那名叫杨树的士兵心头一跳,两个人不由得屏住了气小心的弯下腰去脱鞋。经历了方才鬼语大面积破坏掉所有的石像,没有人现在敢因为年龄和面嫩就轻视这个小伍师父,甚至也对他说的话生不出质疑来。 两个几乎感觉去过了很久,总算是把鞋成功的脱了下来留在原地后慢慢往后退。 等人都上了坑道,伍三思发出指令:“一、二、走。” 银霜举火,唐四爷听伍三思的安排,在最前头开道,接着是聂璇、刘副官、几个士兵,伍三思在队伍最尾押后。所有人都极轻的迈着步子,简直恨不能化身为猫科动物。他们无声的穿越过一个个石像残骸,眼看着脚下的坑道从最开始的两脚宽到一脚宽,黑暗里忽然传出砰哐的响声。 唐四爷一惊,收住势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每个人都紧握住武器警惕着两侧。 响声再次响起,这次比刚才的沉闷要清晰很多,唐四爷和伍三思都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看到黑暗里一闪而过的红光与扬起的灰尘黑影,伍三思甚至看到有石像残骸竟微微动了一动。 “糟了,别管轻不轻的了,大家快跑,拼全力往前跑!” 伍三思猛的一吼,唐四爷犹豫都没有长腿迈开飞也似的往前冲,其他人在后头紧追着不放。 聂璇失了一只鞋,一脚高一脚低的本来就被地面的碎石与坑洼硌得脚板底生痛,还特别的冷,先还能感觉到寒、痛,到后头只觉得脚板都是个麻的,这会儿突然要命似的要往前跑,每一步她都觉得像踩在了刀子上,那些细碎或粗大的石子割开她的皮肉后离开,在她再次落脚的时候又有新的石头再一次将她划伤。 痛苦没有让聂璇倒下,反而刺激她的头脑更加清醒。她一个大小姐,养尊处优,猛的来到这样的地方,又突然要爆发全力的奔跑,除了脚板底痛,很快她的肺也像着了火一样,每一口呼吸都急促,感觉到空气是那样稀少,她需要更多,更多,否则她的胸腔会炸裂,可她不能放弃,她的恋人生死未卜,她的仇还没为他报……她得坚持下去…… 在聂璇的踉跄当中,刘副官眼瞧着这娇滴滴的大小姐速度渐渐落下,听着后方不远一直追来的打斗的响声和再次石像动起来时地面的震动声,不由得大急,干脆从后头伸出手一把拉住聂璇:“我说大小姐,别逞强了,快上来,我背你!” 聂璇回头看了他一眼,刘副官还以为这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会拒绝,毕竟自己的提议蛮唐突,没想到这位大小姐干脆利落的撑着他的肩一个侧翻,还真跳到了他背上。 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刘副官往前跄了一步才稳住,他的眼角有红光闪过,就隔着不远,这下刘副官啥心思更加没了,背着聂大小姐就是拔足狂奔。 一行人的两侧甚至前方的两侧,渐渐亮起了密密麻麻的细小的红色小亮光,就好像他们的到来唤醒了一片沉醒的红色萤火虫,有些红光甚至摇晃着飞起来,几乎不用伍三思催,所有人都晓得这鬼玩意怕是很要命的东西,原本以为死得不能再死的石像也隐隐约约有一些完好的再次站起了身,它们的身上隐隐透出一些光,诡异无比,两重变化吓得众人跑得更加的不要命了。 佐佐木猜测伏击自己的家伙不会轻易放弃,他故意发出声响想诱惑肖梅上当,肖梅乃是世上最完美的傀人,耳力眼力都比凡人要高明不少,自然听到了动静,人如黑暗里的蜘蛛,一边飞速的跳跃爬动,腹部处也裂开来,从中一一伸出更加锋利的、尖端两侧如同锯齿似的四对长肢。 她很快的接近了佐佐木,高高的隐藏在佐佐木头顶左上方的石像上,肖梅悄然无声的张开了嘴,从她嘴里吐出来的并不是蛛丝,而是一支支与周围黑暗化为一体的黑色细针,同时她新生的肢锯也一挥,割佐佐木脑袋。 佐佐木闭着眼,心神专一的静听着周围的动静,细密的破风声让他迅速从黑暗中判断出偷袭来自何处,他往左一靠,借着石像的突起藏身于死角处,手却是在隐藏前用力将捏着的东西一甩。 肖梅自然看到了他的反击的那团小黑影,肢锯灵活的将那东西一切。 没想到那东西是个软软的皮囊似的东西,根本抵不过肖梅肢锯的锋利,一划就被切成两半,里头的液体洒挥了出来,沾在她那利刃上,滋滋的腐蚀声响起,同时还有一股淡淡的轻烟。 肖梅并不知痛,但清楚的看清自己竟然被算计,她愤怒的发出嘶叫收回被腐蚀的长腿。 也不知道佐佐木的这东西是么子,她的肢体的金属并非凡品,其中掺入了大量的天外陨铁,竟然都被腐蚀了几个小洞后,这些洞口不停的在扩散,渐渐竟有蚀断腿的趋势。 肖梅大急,眼看那人从下方扬手又甩出来几个黑影,她心有顾忌不敢硬碰,只好跳跃着往旁边的石像上躲开。眼瞧着自己那被砸中的腿腐坏极快,慢慢又往身体蔓延,肖梅气得眼里红光乱窜,她一咬牙,在心里哀哀喊了声夫君,我对不住你啊,手上却带着狠意的将自己那支腿给砍了下来。 佐佐木听到轻响就晓得自己好不容易弄到的这点子蚀神水砸中了目标,他一脸狰狞,踩上石像就想返追肖梅进行反杀。 哪知道他二人前后跳踩了三四尊石像后,石像和原本安静的地面突然开始变化。 佐佐木心下大呼不好,他能屈能伸之极,判断形势也极为迅速,当下收手转头就去追唐四爷一行。那些人手里举着火,肯定是往深里走,只要跟上他们,他就能轻省的走上正确的道路,而且危急时刻可以用那群人为自己挡灾抢逃生时间。 佐佐木追着唐四爷他们拔腿狂奔,肖梅没想到他突然掉头就跑,愣一下后赶紧追上。就在他两一前一后离唐四爷他们越来越近时,周围的红光也越来越多,缓缓由地面升地,渐渐的竟照亮了这一整片地方,随后红光像是感受到了人体散发的温度,三三两两的由散乱开始汇集,渐有向所有人靠拢飞过去的趋势。 伍三思也顾不得日本人缀在后头,边咳边喊:“咳咳,快……它们……不是……咳,不是黑水……是虫!八成是会起火的……咳……虫……” 断断续续的话吼得众人心头狂跳不已,众人恨不得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或踩上风火轮子前进,就在此时,借着比繁星还多的虫子发出的光芒,唐四爷看清了前方三十米开外的地方,不由得大喜。 “看到了!我们马上要到阵中心了!” 前方三十米开外,一片红光照亮的地方的正中很大一块并没有在光亮下现出它的形状,反而像个黑色的洞,静静的沉下去,似乎亘于那处,在默默的等候他们的到来。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71章 五行缺火 这解释太过于玄幻,刘副官他们几乎以为幻听了。有士兵并不信得,嗤笑道:“这世上真的有幽冥地府?我看不见得,怕是故弄玄虚吓人的。” 他这样讲伍三思并不生气,只淡笑道:“确实,很多高官贵爵帝王将相之墓弄得各种场面宏大以及设下不少机关,其实都只是自己的期愿与防止被人盗墓罢了。” “这世上,人的是永远无止境的,很多越是位高权重,就越害怕死亡,越想长久的活着,将权力权势永远的掌握在手里。他们并不真的相信世间阴阳乾坤平衡之术。” 略略讲了讲,伍三思将话题拉回正事:“战国孙先生首创八卦阵,及三国卧龙先生加以改良为九宫八卦阵,予敌生予敌死,有四四一十六种变化。能设下八卦阵的都不是凡人,必是极为厉害的术师,对敌用的八卦阵都那样厉害了,我可不觉得我们踩着的这个反八卦除了石像士兵群就莫得别的杀招。 在五行里,石属金。石像内有人骨,肾在体合骨,主齿,生髓,其华在发。我医门认为肾主骨,骨与肾的关系最为密切。骨靠骨髓滋养,骨髓由肾精所化,肾精充足骨才有所养,才能生长发育正常。所以骨,齿,发等都和肾一样五行属于水。其内藏木,五行由此可见金、木、水、土都有,奇怪,却是缺了火……” “不对……不应该五行缺一的……应该有么子被我们忽略的,或者说是被石像刻意隐藏起来的五行火……” 伍三思说着说着,又咳嗽起来,他看着半尊毁坏严重的石像陷入了沉思,随后眼神在石像与反八卦坑里来回巡视,脸色渐渐的像冻得厉害,褪去颜色。 他扯了一把银霜,将她往唐四爷身边推。“八卦阵中心必定为圆,若是九宫则是指挥台,这里是反八卦,那正中心的地应该是陷下去的,看到了你们就跳下去千万不要动弹。 四爷,你有莫得力气,带银霜一把。” 唐四爷点头,蹲下去示意银霜到他背上去。其他人看着伍三思,有着方才鬼语的事,每个人都猜测这个少年师父怕是发现了么子不得了的情况。 果不其然。 “好了,你们都慢慢的抬脚,检查自己的鞋底,看是不是沾了那些线沟里的黑色的东西。” 有人没有,有人有,聂璇和一个士兵的鞋底微微沾了些黑色,两人听到伍三思没有停下的指挥:“沾到黑色东西的,把鞋脱了,一定要轻,非常轻,放回地面,尽量不要发出声音的上坑。所有人都上来,我喊走,你们用最轻的力道慢慢往前走,不能发出声音。” 聂璇和那名叫杨树的士兵心头一跳,两个人不由得屏住了气小心的弯下腰去脱鞋。经历了方才鬼语大面积破坏掉所有的石像,没有人现在敢因为年龄和面嫩就轻视这个小伍师父,甚至也对他说的话生不出质疑来。 两个几乎感觉去过了很久,总算是把鞋成功的脱了下来留在原地后慢慢往后退。 等人都上了坑道,伍三思发出指令:“一、二、走。” 银霜举火,唐四爷听伍三思的安排,在最前头开道,接着是聂璇、刘副官、几个士兵,伍三思在队伍最尾押后。所有人都极轻的迈着步子,简直恨不能化身为猫科动物。他们无声的穿越过一个个石像残骸,眼看着脚下的坑道从最开始的两脚宽到一脚宽,黑暗里忽然传出砰哐的响声。 唐四爷一惊,收住势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每个人都紧握住武器警惕着两侧。 响声再次响起,这次比刚才的沉闷要清晰很多,唐四爷和伍三思都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看到黑暗里一闪而过的红光与扬起的灰尘黑影,伍三思甚至看到有石像残骸竟微微动了一动。 “糟了,别管轻不轻的了,大家快跑,拼全力往前跑!” 伍三思猛的一吼,唐四爷犹豫都没有长腿迈开飞也似的往前冲,其他人在后头紧追着不放。 聂璇失了一只鞋,一脚高一脚低的本来就被地面的碎石与坑洼硌得脚板底生痛,还特别的冷,先还能感觉到寒、痛,到后头只觉得脚板都是个麻的,这会儿突然要命似的要往前跑,每一步她都觉得像踩在了刀子上,那些细碎或粗大的石子割开她的皮肉后离开,在她再次落脚的时候又有新的石头再一次将她划伤。 痛苦没有让聂璇倒下,反而刺激她的头脑更加清醒。她一个大小姐,养尊处优,猛的来到这样的地方,又突然要爆发全力的奔跑,除了脚板底痛,很快她的肺也像着了火一样,每一口呼吸都急促,感觉到空气是那样稀少,她需要更多,更多,否则她的胸腔会炸裂,可她不能放弃,她的恋人生死未卜,她的仇还没为他报……她得坚持下去…… 在聂璇的踉跄当中,刘副官眼瞧着这娇滴滴的大小姐速度渐渐落下,听着后方不远一直追来的打斗的响声和再次石像动起来时地面的震动声,不由得大急,干脆从后头伸出手一把拉住聂璇:“我说大小姐,别逞强了,快上来,我背你!” 聂璇回头看了他一眼,刘副官还以为这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会拒绝,毕竟自己的提议蛮唐突,没想到这位大小姐干脆利落的撑着他的肩一个侧翻,还真跳到了他背上。 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刘副官往前跄了一步才稳住,他的眼角有红光闪过,就隔着不远,这下刘副官啥心思更加没了,背着聂大小姐就是拔足狂奔。 一行人的两侧甚至前方的两侧,渐渐亮起了密密麻麻的细小的红色小亮光,就好像他们的到来唤醒了一片沉醒的红色萤火虫,有些红光甚至摇晃着飞起来,几乎不用伍三思催,所有人都晓得这鬼玩意怕是很要命的东西,原本以为死得不能再死的石像也隐隐约约有一些完好的再次站起了身,它们的身上隐隐透出一些光,诡异无比,两重变化吓得众人跑得更加的不要命了。 佐佐木猜测伏击自己的家伙不会轻易放弃,他故意发出声响想诱惑肖梅上当,肖梅乃是世上最完美的傀人,耳力眼力都比凡人要高明不少,自然听到了动静,人如黑暗里的蜘蛛,一边飞速的跳跃爬动,腹部处也裂开来,从中一一伸出更加锋利的、尖端两侧如同锯齿似的四对长肢。 她很快的接近了佐佐木,高高的隐藏在佐佐木头顶左上方的石像上,肖梅悄然无声的张开了嘴,从她嘴里吐出来的并不是蛛丝,而是一支支与周围黑暗化为一体的黑色细针,同时她新生的肢锯也一挥,割佐佐木脑袋。 佐佐木闭着眼,心神专一的静听着周围的动静,细密的破风声让他迅速从黑暗中判断出偷袭来自何处,他往左一靠,借着石像的突起藏身于死角处,手却是在隐藏前用力将捏着的东西一甩。 肖梅自然看到了他的反击的那团小黑影,肢锯灵活的将那东西一切。 没想到那东西是个软软的皮囊似的东西,根本抵不过肖梅肢锯的锋利,一划就被切成两半,里头的液体洒挥了出来,沾在她那利刃上,滋滋的腐蚀声响起,同时还有一股淡淡的轻烟。 肖梅并不知痛,但清楚的看清自己竟然被算计,她愤怒的发出嘶叫收回被腐蚀的长腿。 也不知道佐佐木的这东西是么子,她的肢体的金属并非凡品,其中掺入了大量的天外陨铁,竟然都被腐蚀了几个小洞后,这些洞口不停的在扩散,渐渐竟有蚀断腿的趋势。 肖梅大急,眼看那人从下方扬手又甩出来几个黑影,她心有顾忌不敢硬碰,只好跳跃着往旁边的石像上躲开。眼瞧着自己那被砸中的腿腐坏极快,慢慢又往身体蔓延,肖梅气得眼里红光乱窜,她一咬牙,在心里哀哀喊了声夫君,我对不住你啊,手上却带着狠意的将自己那支腿给砍了下来。 佐佐木听到轻响就晓得自己好不容易弄到的这点子蚀神水砸中了目标,他一脸狰狞,踩上石像就想返追肖梅进行反杀。 哪知道他二人前后跳踩了三四尊石像后,石像和原本安静的地面突然开始变化。 佐佐木心下大呼不好,他能屈能伸之极,判断形势也极为迅速,当下收手转头就去追唐四爷一行。那些人手里举着火,肯定是往深里走,只要跟上他们,他就能轻省的走上正确的道路,而且危急时刻可以用那群人为自己挡灾抢逃生时间。 佐佐木追着唐四爷他们拔腿狂奔,肖梅没想到他突然掉头就跑,愣一下后赶紧追上。就在他两一前一后离唐四爷他们越来越近时,周围的红光也越来越多,缓缓由地面升地,渐渐的竟照亮了这一整片地方,随后红光像是感受到了人体散发的温度,三三两两的由散乱开始汇集,渐有向所有人靠拢飞过去的趋势。 伍三思也顾不得日本人缀在后头,边咳边喊:“咳咳,快……它们……不是……咳,不是黑水……是虫!八成是会起火的……咳……虫……” 断断续续的话吼得众人心头狂跳不已,众人恨不得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或踩上风火轮子前进,就在此时,借着比繁星还多的虫子发出的光芒,唐四爷看清了前方三十米开外的地方,不由得大喜。 “看到了!我们马上要到阵中心了!” 前方三十米开外,一片红光照亮的地方的正中很大一块并没有在光亮下现出它的形状,反而像个黑色的洞,静静的沉下去,似乎亘于那处,在默默的等候他们的到来。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72章 九宫贵神 大约是查觉到外来者们的速度加快,那些数不清的发着红光的虫子嗡嗡的由小取成大,如道道火色飘带往唐四爷他们靠近,漂亮得如同画卷,然而唐四爷他们心知这美丽之下,怕是噬骨的危险。 短短三十米左右的距离,换成平常并不怎么远,然而这些火虫的速度比人的速度不知快多少,有些已经在前方聚集着,好像在等着唐四爷他们自投罗网。 伍三思虽然押尾,却像看见前方的危险一样,及时出声提示:“刀枪全都出鞘,一边跑一边挥。武器都是用藏红花水秘制过,阳气极重,应该能克制它们。” 众人闻言赶紧挥动武器。果如少年小先生所说,离得近的虫子们似乎畏惧他们手里的武器,纷纷飞动着闪开,但又不死心,紧紧的绕在周围,似乎在窥视着他们的破绽。 离得近了,银霜都看清了这些虫。这些虫如飘忽的婴儿拳头大小的红光,看似大,但整个虫只有萤火虫那样大,整个儿是透时的,像块完美无瑕的红宝石,在它们靠近的时候银霜甚至感觉到了一种冰冷的温度。 就在他们快速的奔跑当中,一些虫显然找不到进攻的机会,干脆分出了几缕,嗡嗡的如同一支红箭,陡然从空中向地面以快速俯冲。 有个士兵叫道:“快看,它们这是要自杀?” 其余人顺声打量,唐四爷一看,脸一沉:“是个屁,它们钻进土里头了!” 这虫子太古怪,就连见多识广的小伍师父都不晓得这是么子虫子,闻言心里生出不安,但他也不明白这些虫到底打算做么子,只催促众人尽快的跑,跑到正中心陷下去的地里应该就能安全。 他们越离那个中心的坑近,就越被更多的虫子包围,佐佐木跟在他们后头,一开始还跑得轻松,渐渐的许多红虫挡在他前面,隔着一定的距离,佐佐木先还看到唐四爷他们的身影,到后来就只看到一个巨大的移动的红色光团了。 那个光团越聚越大,佐佐木心知不妙,但敏锐的发现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虫不少,却比对方的要少非常多,而且这些虫离他自动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心下一动,右眼的眼睑下忽然探出一丝血红色的虫身来。 这虫子从佐佐木眼睛里爬出来,停留在他颧骨上抖动着身边后展开一对透明的,被红光照耀后现出丝丝金色流动的翅翼边缘与纹路的翅膀,一动一静皆美得惊心动魄,然而漫空飞舞的红虫自它出现,确实显得极为畏惧于它,纷纷退开了丈余。 佐佐木见状无声的仰天大笑。 看样子老天都站在他这边,不仅让他研究出无人能及、可能是这世上比金蚕蛊、五色蛊等蛊王更厉害的蛊皇,还助他顺利躲避危险。 这秘宝,显然注定了就是他佐佐木囊中之物!他,才是掌握长生与天下生杀大权的高高在上的存在! 得意之余佐佐木并没有忘记身后还有个暗杀自己的人物,不停的回头去看,却并不能看到肖梅,但却从两侧路间闪过的比自己周围还小的光团大致判断这暗杀自己的家伙还活着。 就在佐佐木觉得遗憾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佐佐木顺声看去,心头重重一跳。 隔着还有十五米左右,唐四爷他们发现他们踏上了严实的石制地面。 这些地面石板大小比较均匀,上面绕圆分成很大的格子,刻着深刻古朴又神秘的花纹图案。唐四爷跑了几步后顺着花纹与图案渐渐发觉它们并不是花纹,而像是某个字的笔画,只是这个字特别大,人站在上面看不出它的全貌。在心里默默记下笔画后,唐四爷判断出这是篆体,然而知道是字体后他又陷入了迷惑:为什么一个字要刻得奇大无比,让人根本看不出它是么子字呢? 就在他猜测是么子字时,后头传来伍三思的声音:“看样子,这里只怕真是九宫,瞧这笔画,像个咸字。” 咸字? 这下子就连唐四爷都有些惊讶了,想不出什么样的墓地弄出来的机关会刻这样一个字,反正肯定不会是咸阳的意思吧? 不用他开口,小伍师父就自己给出了答案:“如果我莫有猜错,整个应该是咸池两个字。在术门,术师们观天象将天宫以井字划分乾宫、坎宫、艮宫、震宫、中宫、巽宫、离宫、坤宫、兑宫九个等份,在晚间从地上观天的七曜与星宿移动,可知方向及季节等资讯。既然有咸字,此处恐怕是唐时传下的九宫贵神坛。” 伍三思前头的士兵好奇的回头问:“小伍师父,么子是九宫贵神坛?” “这个嘛,《旧唐书&iddot;礼仪志四》:天宝三年,有术士苏嘉庆上言:“请于京东朝日坛东,置九宫贵神坛,其坛三成,其上依位置九坛,东南日招摇,正东日轩辕,东北日太阴,正南日天一,中央日天符,正北日太一,西南日摄提,正西日咸池,西北日青龙。礼次昊天上帝,而在太清宫太庙上。用牲牢、璧币,类于天地神祇。”” 他这样一讲,唐四爷不由道:“师父,你就肯定会是九宫神坛,怎么不可能是坛城?” “看那些石像的发型、面容与铠甲,可以判断出它们是依据秦兵为原形而制造。秦时华夏还未传入佛法,以术儒为主,医门出自术门,自然对一些术术有研究,加上刚才那个看着像是咸字的篆体,又有方才逆八卦的存在,所以我才断定这里应该是九宫神坛。只是前头是逆八卦,这九宫神坛只怕也倒施逆反,咸池本应指西边,若我所猜不错,我们现在奔跑的方向,应该是东边。” 伍三思说得有理有据,一众人虽然对术门所知不多,听得云里雾里,但也大致明白了一个事,就是他们现在正在向东边儿跑。 也正在讨论这个方向与九宫贵神的时候,前进的队伍中的一个士兵忽然惨叫出声。 诸人受惊看过去,发现这个士兵浑身竟不知怎的在冒出轻轻的丝烟,伴着滋滋的轻响,他痛苦又恐惧的倒在地上疯狂的打着滚,双手不停的抠挖自己脱了靴子踩着地跑动已经糊了一层血的脚板,嘴里狂喊着:“救命!救命!” 就在他喊话的时候,嘴巴一张一合之间有青烟不停的冒出来,就好像他这个人从内里被点燃了。 被点燃了……! 唐四爷他们大惊,亲眼见着这个士兵还没被他们自己人碰到,渐渐焦臭发黑裂碎而展现的发黑的皮肤下忽然亮起了一丝浅红的荧光。 这光点先是极小,慢慢的一张一收时长大,并且不止一处,像是繁殖迅速似的,以肉眼可见的快速增长着,不过眨两下眼睛,这个士兵整个人已经身无多少可遮体的衣物,全身祼露在外的躯体皮肤血肉之下布满了红色的光点,一闪一闪的,就像他是一个萤火虫的容器似的,好看又诡异可怕万分。 这个士兵极为痛苦,抠得自己两只腿血肉淋漓却全然止不住,他又用手不停的扒挖自己的肚腹与胸膛,一边惨叫一边身边整个儿都开始冒烟。 唐四爷见这士兵爬动着想往刘副官腿上抓,冲上前一脚将这士兵踢开道:“快跑!恐怕刚才钻土的虫子都钻到他体内去了!千万不要靠近他!” 刘副官被唐四爷用力一扯,从惊呆的状态回过魂来就听到这话,吓得大叫一声背着聂璇狂奔,竟是越过唐四爷冲到了前头去。 其他人不敢停下,那士兵哀嚎着,身上忽然的蓬的由里往外燃起了近一丈高的大火,他被火焰包围着,却没有立刻咽气,而是断续惨叫着“救命~”“~你们救救我~”的话,跌跌撞撞往其他人身上扑。 其他人躲闪着不要命的往前冲,更多的虫子从地下噗噗的钻出来袭击向众人。 伍三思一边挥着古刀一边注意到许多地下冒出来的虫子都缀上了前边的唐四爷与刘副官,尤其是刘副官,追他的虫最多,简直像个小火堆。 伍三思想到跪倒在地已经不动弹的那个士兵,脑袋里灵光一闪:这些钻地的虫子首先攻击的是那个脱了一双鞋的士兵,恐怕正是因为他和刘副官背着的聂璇少了鞋,加上奔跑时被石子硌伤了脚板底出了血,血味吸引它们钻进地里后进行攻击,从那士兵的脚板底钻进他体内后燃烧。而聂小姐一只脚没有穿鞋,恐怕现在也是血肉糊了一片,所以才吸引了更多的虫子追着她去。 想通这点,伍三思不由焦急的道:“它们对血肉敏感,快,刘副官你背着聂小姐用最快的速度进九宫贵神坛的中心去!” 刘副官背着个人跑了一段儿,再大的力气也使得快完了,刚才受到惊吓爆发了一下,这会子跑得脑袋都发晕,耳朵听东西都主要只听到自己的呼哧呼哧急促呼吸声与擂战鼓似的咚咚心跳声,后头有人喊么子他根本没听清,于是下意识一回头,发糊的眼睛里呈现的是扑天盖地的一团大红光,吓得他“我的个娘呀”惨叫一声,已经慢下来的速度猛的又提升了一大截,直把后头紧跟着的唐四爷看傻了眼,没想到自己身边跟随多年的副官竟然还是个不显山露水的能跑人物。 难怪这老小子跟着打那么多仗都活得好好的,原来靠的是这本事。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73章 牲牢 唐四爷震惊归震惊,眼看着无数的虫子追着刘副官和聂璇跑,还是要银霜搂紧自己了追上去从后头挥刀驱赶那些虫子。 这种虫看着小,却是厉害非常,显然对血肉执着得不行,若非唐四爷伸出援手,聂璇的脚板就要被几只虫给叮咬上了。 聂璇也发现自己似乎比他人更吸引这些虫子,拍着刘副官的肩直喊:“将我放下去,它们是冲着我来的!” 刘副官被捶得想哭了,嘴里直告饶:“我的个姑奶奶哟,就这几步路了,你别让我分心行不啰?” 他说着,眼瞅前面直径约有二十米左右的陷下去的大圆坑就离自己只有两三步的距离,估摸着就是小伍师父说的九宫贵神坛中心,咬牙切齿往前一冲就是一跳。 呼啦啦的无数的红宝似的虫子追着他们往前冲,然而刘副官跟聂璇的身影跃入坑里时这些虫子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可看见的隔阂保护,纷纷在坑边的位置刹车,不敢往里追上半分。 后头唐四爷一瞧,心下一喜,赶紧将这事说了,背着银霜就学着刘副官的样儿跳了进去。后头的士兵拖着关梦龙,伍三思又帮着给他们驱赶那些虫子,速度倒也不慢。 一伙人急着逃命,全然忘记应先看看这个坑台的深度是不是够安全,好在这个圆坑并不很深,约就两米多高,伍三思一到坑边就发现不对,想也不想的伸手就将先跳的两个兵推了一把,让他两带着关梦龙跳得更远。 这个坑确实如他所想,是九宫贵神坛的中心,可这坛底不是石土,而是人工建成,下方以尖锐的高低巨石铺就,这些巨石被雕成了如草地似的低矮尖刺状及高大尖利的石笋模样,铺满了整个坑底,绕着坑边立着九根柱子,而正中,则是一个长石台。 刘副官背着聂璇跳的距离正好,居然正好落在中间石台的边缘上,他背着个大活人,平衡就没能很好的保持住,结果崴了脚。好在他老小子机灵,崴脚的同时就势一滚,虽然有点儿对不住背上的大小姐,但好歹两人平安着了陆,而不是滚下石台去。这石台看着只有一米多点儿高,可下边铺的全他娘的是又尖又利像削好的竹子似的石笋,真掉下去不死都得扎成肉串儿给生生放血而死。 伍三思灵活落了地,一边拍打自己擦过虫子时被点燃的衣服和头发,一边急切搜寻唐四爷和银霜的身影,听到唐四爷的呼声看过去,发现两人并没有跳到石台上来,而是落在坑边的一根柱子上和石笋上。 唐四爷没想到这个坑下方居然这么坑人,大家濒临险境只顾着逃生,哪想到这个坑竟然这么的坑,他起跳的距离并不好,落下去正好对着一根尖利无比的石笋尖,唐四爷以为命要休矣,哪想到银霜小小年纪倒临危不惧,竟然瞬间硬翻腰后倒伸手勾住了他们坠落的旁边的柱子,用自己瘦弱幼小的身板带住唐四爷没有完全掉下去,也不晓得她是不是撞到了石柱,唐四爷听到她闷哼了一声,可一对脚却夹着自己用力想将自己往上提。 唐四爷赶紧掰住银霜的脚:“你一个小妹坨哪来的力气拉住我这百多两百斤?快松脚,有你带这一下,我施点巧力可以抱着那个石笋不至于掉下去。” 他再三做保证,银霜力气不支,只好信得松开脚,唐四爷把握着力道避开了石尖,伸手一抱,抱着石身滑下了一小段儿总算停住了。 见伍三思他们看过去,唐四爷表示自己能撑一阵,让大家别急,聚众想想办法,好在那些萤火虫似的虫子并没有追过来,倒让一行人微微松了一点气。 唐四爷所言也极为有道理,一行人中,也就小伍师父对这里怕是懂水些,故而一行人都看向了他。 伍三思顶着一众人的眼光,问过银霜有没受伤,银霜摇头,只说撞了一下,背有些难受,伍三思虽然想赶紧将人接过来查看,可目测他们之间隔了米距离,一时半会无法可想,只好按下心头的不安先给刘副官看了腿。刘副官运气真的是不错,居然莫有伤到骨头,就是瘀了气伤了肌,他给抓着脚踝推拿按摩了一阵,又扎了针,叮嘱刘副官去休息,这才仔细打量他们所在的这处坑底。 九宫贵神坛是作为祭祀而建的神坛,对应着不同的位置,供奉不同的神仙,而何家这个地下外头先是逆八卦,现在这个神坛一看也很明显,并不是正常祭神祈福的地方,那些高高低低看着就令人心身发寒的石笋和杀人的利器没有区别,若是方才银霜莫有抱住柱子,只怕早和唐四爷一块儿变成了人肉串…… 想到这里,伍三思一顿,急忙趴下去仔细打量自己离近的一根石柱,又问士兵要了火折子,尽量的伸长了脖子和手去看。 有了火光,阴暗的坑底的石柱渐渐被伍三思看出来名堂,唐四爷隔着老远见他动作,一只手和两个脚死死抱紧了石柱不松,一只手在上边摸索着,一摸之下不由脱口道:“这些石柱上雕了线条?歪七乱八的,奇怪,摸不出来雕的是么子,师父,你看出来了莫有?” 伍三思没有回答,反而问他:“四爷,从你们那边能看到石台下是么子样子不啰?” 唐四爷眯起眼,就着伍三思低下去的手打量石台下方。 这个石台并不是传统那样的四四方方,唐四爷仔细一看,发现它居然是个倒三角形,但边缘并不是直线,而是向内凹的弧度,越往下台身就越窄,落在唐四爷眼里,上边中间站着几个人,要是有人往边上走远一点,只怕这台子就会因为一边重而倾倒了去。 听到这个情况,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吓得都往台中间挤成团,伍三思也往回缩了缩,又问唐四爷,下边有莫有雕刻么子花纹。 唐四爷眼睛好,但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来具体的,只好一只手临空给小伍师父比划上边雕刻的线条。 这些线条在他眼里,在银霜和聂璇他们所有人眼里,都像是一团乱麻,但唐四爷注意到伍三思的脸上出现了深思的神色。 聂璇也注意到了小伍师父的样子,见一时无人出声,便不由道:“伍师傅,您是不是晓得这台子是做么子用的了?” 伍三思破天荒的微叹了一口气,环视了众人一圈,脸上表情似忍耐又像是下定决心,倒是更加的吊起了众人的好奇心迫切想晓得他们现在处在的位置到底是个么子地方,难道真的是祭神的祭坛? “是个祭坛莫有错,这点我敢肯定。那九根柱子,代表的就是九宫,可这坛,祭的不是正神,你们看这些像尖刺一样的石柱石笋,有莫有发现,其实它们的排列有一定的规律?虽然铺着厚厚的灰,下头边看不严实,但有火还是能看出一点石笋根部似乎和反八卦一样,雕了一些勾线花纹,再结合这些石柱的模样、高度,我怀疑,这周围一大圈的石柱石笋,很有可能是用来挂放祭品的。” “讲到祭品,祭祀天地神仙,除了璧币,还有就是牲牢。么子是牲牢呢?是指牲畜,《诗&iddot;小雅&iddot;瓠叶序》:“上弃礼而不能行,虽有牲牢饔饩,不肯用也。”郑玄笺:“牛羊豕为牲,系养者曰牢。”唐杜甫《有事于南郊赋》:“司门转致乎牲牢之系,小胥专达乎悬位之使。”金元好问《致乐堂记》:“故牲牢不加于菽水,三釜无羡乎万钟。”清昭梿《啸亭续录&iddot;王文靖》:“公家训云:祭墓无以牲牢,惟以蔬果代之。”也就是说,家畜为祭品。” “可此地是阴地,住户是阴人,祭祀自然也不会是祭天神,我猜必是阴司极恶鬼,那币,就只能是冥币,牲牢,就应该是肉类牲畜,或者……活人……你们看这石柱石笋,上尖下粗,人若自上跳下来,躲避不及就会被活生生扎个对穿,像串肉似的挂着卡在半空下不去,因为石笋石柱都是微斜,所以一时半会不会直接扎死人,而是让人串挂着放血,人若濒临死亡之前亲身体会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受到无尽的痛苦绝望而死,那他的魂魄就难得解脱,在术门的邪门歪道当中,就是极好与上佳的供奉于恶鬼的祭品……” 伍三思说得轻声,一众人却是越听越毛骨悚然,刘副官一边感叹自己好运,一边急得想跳起来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 “小伍师父,你年少有为,上懂天文下懂地理,你快看看这鬼地方哪里有路能逃出去不?咱才三十多啊,官职眼瞅着还能再往上升,家里的婆娘还莫给我生个崽,咱可不能死在这鬼地方,还是被当成牲牢给弄死呀……” 刘副官边说边哽咽,就差没磕头抢地了。 伍三思看着刘副官,虽然不忍,但还是吐出了残忍的话打破了他的希望。 “九宫贵神坛祭祀天地神仙,自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可这里是地下,还是反八卦,我想骗你,可假话我真说不出口。既然来了这里,就只有死路一条,不奉上牲牢冥币,恐怕,我们只能困死在这里……”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274章 替身术 “如果有路,那这路也不会是生路,而是去向幽冥地府的幽冥路。” 说完之后伍三思就不再出声,一时间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唯一的成年女性聂璇涩声问到:“既然没有生路,伍师傅,那这幽冥路看样子我们不得步走,那么是不是我们可以想办法以血祭祀不付出生命呢?” 她这一说,所有人都若有所思,唐四爷点头:“我觉得可行。” 他说着看向伍三思。 小伍师父伶俐得很,几乎想都没想的:“此法可行,彩门有个术叫幻术,术师加以改良后新生了一个术叫替身术,即以活人毛发血肉或生辰八字等施以术,让人误以为替身的纸人是他(她)本人。像术门有个烧替身,也是同理。”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经过了好几件事,他们已经对这个少年人有了十足的信任,刘副官迫不及待的道:“小伍师父,那还等什么,我们赶快弄替身开路。” 伍三思囧了一下,凉凉的看了刘副官一眼。他就是个医生,又不是真正的术师,他哪来的信心自己就一定会替身术了? 顶着所有人灼灼期待的眼神,伍三思那句我不会硬是说不出嘴来,半晌,他无奈的叹口气:“我就是个铃医兼修复师,虽然听说过替身术,但我毕竟不是真正的术门出身,可能照猫画虎不会成功。” 众人只要他愿意,哪管成不成,反正小伍师傅那么厉害,总比他们这些啥都不懂的强。再说了,这谦虚点说是可能不成功,小伍师傅可没说死是根本不可能,可见他也是觉得有成功率的。 既然决定尝试替身术,伍三思就看向了聂璇与唐四爷及银霜。 他喊聂璇近去,用手挡着耳朵似乎在问话别人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只看到大小姐忽然脸全红了,那神态,似乎是害羞害的。 这小伍师傅说什么了? 所有人都好奇起来,然而聂大小姐咬着唇就是不说,伍三思也拦着,只让众人撕衣片。 替身术首先是得做个代替本人人的假人,没有纸就用布片代替,然后再在撕成人样的布片上用他(她)本人的血写上生辰八字。 看着小伍师傅做好一个布片人,刘副官疑惑道:“小伍师父,不是要我的生辰八字?怎么你都不问我就乱写一气?” “人的生辰八字很重要,别人不觉得,落到术师手里就能以阴阳五行等加以利用,进行操控。这里布局机关的不是一般人物,我怀疑是很高明的术师手笔,牲牢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如果是高级的祭祀,对牲牢要求就会很高,人牲的话,就会对应生辰八字。” 伍三思这话把刘副官吓了一跳,赶紧道:“小伍师父您随意,您随意,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我闭嘴不打搅您了。” 伍三思弄了好几份,唐四爷看着他做替身,自己挂在石柱上也自力更生的撕了衣片学着做了个。伍三思将写了生辰八字的布片挂到石柱尖上,唐四爷也照做不误。 挂好了就没啥事了,唐四爷皱眉:这么简单? 伍三思苦笑:就这么简单,你们还想有多复杂?他又不是术师,哪知道具体要怎么搞? 所有人紧紧看着石台和石柱,然而等了半天也没看到有变化,显然,这些替身并没有起作用,难道说伍师傅的办法不对? 一时间所有人有些绝望,不自觉的看着小伍师父。 少年人到最镇定,看着聂大小姐没说话,看的聂小姐脸都红了,点点头。 于是伍三思让所有人闭上眼睛,等他喊能睁眼时再睁眼。 所有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都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尔就听到衣布料子撕响,等睁开眼了,伍三思换了一批替身挂到石柱上,所有人注意到这些替身沾的血比较多,挂上后有血沿着石柱往下流。 血一流,就让人看出了门道。 石柱上有雕纹,显然就是让血流动到底下去了,血会将这雕纹绘展出来,不用伍三思说,大家都明白了为什么刚才会失败,应该是血少得可怜,没能沾满石柱的原因。 找出问题所在就好办了,伍三思将手上捏着的几片布片寻着石柱间的空隙往下边丢,这次石台有了反应,微微摇晃了一下后没了动静。 虽然再次失败,但总算明白了原因,众人大喜,纷纷不怕痛的要求献血。 他们忙着弄替身术,后头的佐佐木已经追了上来。这个狡猾的家伙谨慎的绕开一段距离,趴在坑边看着众人忙碌着,恶狠狠的盯着自己刚才的位置。 在红色飞虫的光照下,很快,他就看到一个古怪的身影出现于眼中。 并非真实活人的肖梅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发觉红色的飞虫们不死心的往自己身上冲撞,她嘲讽又可怖的笑了一下,四处张望着,吓得佐佐木伏低身体,并驱动蛊皇发出威压号令,让飞虫们往自己前方飞动,挡住自己的身影。 肖梅没看到日本人身影,身体各处关节转动起来,几下就在佐佐木的震惊到失语的注视中变化成人类女子模样跳进坑里。 这是?!傀儡? 佐佐木震惊之余心中的贪婪一生再生。 江湖门派众多,销器门极为有名,江湖人都知道,销器门其实有好几个分支,杂耍艺人有一类是傀儡师,他们手里提线着人偶一人两角的进行表演,手里的木偶做的精致无比,这样的艺人既是彩门又是销器门人。 佐佐木混得好,听说过关于傀儡师这行的一个传说,据说对机关与人研究到极致,傀儡师的开派祖师做出来的傀儡与真人无异,那个傀儡也似乎有一定的灵智,对主人忠心耿耿,可惜遭到江湖人氏们的嫉妒,强抢暗偷不成,最后逼死了那个傀儡师,他的傀儡也消失了踪迹。 姓关的居然能找到如此多的能人异士,若是这些人为他所驱,大业何愁? 佐佐木悄然爬动,微微从坑边探出眼看下方动静,看了一会儿眼神在伍三思,聂璇,还有躺在一边的关梦龙身上打转,,他的脸上钻出来好几个血红的线虫,佐佐木抬手捏住一条就往没有防备的诸人弹去。 所有人注意力都在替身上,哪知道被人偷袭了,突然间就听到银霜大喊:“有蛊袭!” <sript>;</sript> 第275章 幽冥路 银霜一声预警,所有人在一连串的危险下已经养出了危机感,当下下意识就是就地一滚。 他们是躲开了,昏迷的关梦龙虽然被拖动,却是慢了不是一拍半拍,刘副官和伍三思死命拖他,眼看着一丝红线就要落在他脚上,蓦的半空一道绿光一闪,缠住红线蛊虫就撕扭着拐了个方向往台底冲。 诸人大喜,刘副官等军伍出身的举起枪对准了坑边,警惕着偷袭的日本人。肖梅更是大怒,咔咔的变了形一跳跳出坑去找佐佐木。 有她在上方牵制佐佐木,伍三思道:“日本人在上头,形势与我们不利,得快想办法把路打开。” “龟儿子的,我们不如想办法上去解决这个日本人,用他当牲牢。” 刘副官的话得到了四爷和另外的士兵的认同,可众人看看高度与到坑边的距离,除非他们变成猴子或长出翅膀,否则这条路根本不可行。 一时间诸人束手无策,就连唐四爷和看似足智多谋的伍三思都皱紧了眉头。 冷不丁的,一个娇柔又坚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只要血足够就能打开去幽冥的门吧?” 所有人循声看过去,就见大小姐脸色不正常的红着,手里拿着一块全面染透的布丢向下方,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把匕首,举起就狠狠的往自己手上扎。 伍三思和四爷大声喝止:“快住手!” “不可!” 可二人都慢了一步,聂璇看着娇气,性情实则烈,匕首将自己的手臂扎了个对穿,她硬是忍着剧痛,用力将匕首抽出来后抬手让鲜血呈一道血线流向坑底。 她这么决绝,石笋沾血后渐渐现出雕纹,上头的血顺流到地面后铺展开,可见地面也雕满了花纹,石台再次摇动。 大家都紧张的关注着,就连头顶上方的打斗声都不能让他们分心,鲜血流着流着,渐渐缓慢了速度,眼看着就要停下。 一行人心都吊了起来,心急的都想张嘴加油喊话,唐四爷嗤笑一声:“人家姑娘家都勇敢大胆,没的我们爷们还当不得一个女子。” 他说着,抬手就挂上石柱尖,顿时血流如注。有唐四爷做表率,其他的汉子也都横眉狠心对自己下手,唯有伍三思纹丝不动,刘副官还以为这小师傅没见过如此血淋淋的场面,给吓住了,不由的笑道:“小伍师父怕么子,就是划一刀被蚂蚁子咬一口的事,不痛的。” 伍三思不出声,他哪是害怕疼痛,而是…… 也许是他的表情不对,唐四爷开口为他解围:“师父才受伤还没好,不用的师父,我们一样能解决了。你们都是我的兵,这点子信心都莫得?” 这话听得刘副官他们老脸飞红,都不好意思盯着人家少年师父了。 伍三思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松了口气。 他有他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好在诸人没有揪着不放,否则他可能会迫不得已放弃他们。 就在他们看着鲜血流动着铺满地面的一小块时,上方的打斗声越来越密集,好几次佐佐木都没放弃,妄图从上边丢下蛊虫控制四爷一行人,众人焦急不已,可又无法上去,只好寄望于血快些够,哪想到有人忽然惊呼一声,所有人看过去,就见原本昏迷的关梦龙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睛。 但许是刚醒身上还没得力气,眼睛也还看不实,关梦龙只能趁人不备用手抓住离最近的人的脚,猛的施力想将人拖倒。 他也是运气,这个冷不防被他抓住的士兵正好站在石台边,被这么一拖,顿时失去了平衡人往台下栽去,伍三思几人赶紧伸手去抓,他顾着这个士兵,脚下没注意,勾到关梦龙,人往前倒,压在关梦龙身上,可怜关梦龙才刚醒来,周围绑架自己的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叫这一压又给压晕过去,但好在伍三思在紧急关头还是抓到了士兵的衣边,被他下坠的力道带着往前滑,却叫关梦龙给绊着,死死的拉紧了衣边硬是没让着士兵完全掉下去。 可即使这样,这个士兵的手,后背和脖子都不同程度的扎进了石柱当中。 唐四爷大吼:“小四毛坚持住,等他们拉你上去。” 刘副官顾不得自己的伤,爬蹭过去帮着拉人。 他们一动,石台顿时失去平衡晃动着越来越烈,渐有倾倒的趋势。 那士兵眼角看的分明,刚觉着自己衣上传来的大力与身上脖子上血泊泊流走的剧痛,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竟然抬手去掰伍三思的手,人看向唐四爷,努力露出个 和平常一样的笑,说道:“少帅,我只能走到这了,还好我没的家人,您和唐家军的兄弟们就是我的家和家人,我也没多大本事,就让我在最后给您开个路,也不白死,值了。” 他费尽力气一根一根的将伍三思的手指给掰开,随着动作石柱越扎越深,等刘副官赶过来伸手来抓,伍三思的最后一根手指已经掰开,这个叫四毛的士兵猛的往更下坠,整个人一声都没发出,呈个大字挂在好几根石柱上,眼睛睁的大大的瞪向上方,嘴角却挂着由心的开心的笑。 银霜呜的哭了出来,唐四爷恨恨的猛锤着自己挂着的石柱,刘副官直接骂出了声,恨自己为什么没能快一点。 血液流得极快,因为这士兵离台近,鲜血渐渐包围住石台底部,在众人悲愤的时候无声的沿着雕纹往石台上蔓延,石台底部不知什么时候发出细细的裂开声,等唐四爷眼看着自己的兵的尸体居然慢慢像被抽干了血肉变成皮包骨的干尸时惊觉不对,布满石笋的底部已经完全裂开碎掉,石台石柱带着众人,在他们没有防备的惊恐中往下猛坠儿去。 牲牢以祭祀,幽冥之路开。 唐四爷抬头大吼:“李夫人!快下来!” 他们的下坠之势极快,任谁都没想到,打开的幽冥路并不可怖,反而是条不规则的周围布满火红色透明石头的,仿佛火焰铺就的漂亮无比的洞窟。最最叫人惊讶无比的是这些石头之中竟还开着一丛丛一簇簇的火红的花,花体整株都如同红血水晶雕刻而成,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包括唐四爷,一看之下就被震撼住了,整个队伍里,除了昏迷的关梦龙,就是伍三思没被这样的奇花迷住,反观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一脸的痴迷梦幻,似乎一齐掉进了无比美好的美梦之中。 就在伍三思察觉不对,推摇刘副官和聂璇想唤醒他们时,咔嚓一声响将他眼神吸引过去,他定睛一看,就见下方周围竟有火红的石柱横生着,撞在石台上断裂了方发出刚才的声响。 伍三思心头一惊,仔细看去,发现下方有不少这样的石柱,最为诡异的是那些水晶花如同活物,似乎感应到他们的存在,慢慢收拢花朵化成尖锥利刃状,静静的收缩了,好像在等他们近了就给与致命的一击。 伍三思看得冷汗都出来了,一回头,就看到刘副官傻笑着伸手去摸旁边的花,嘴里还喊着“媳妇,我来了~” 伍三思忙一把将他扯了回来,可看住刘副官了,那头大小姐一边哭一边笑的往洞壁上扑,一脸的幸福高兴:“阿洛,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呜呜呜呜,我担心死你了,还好你回来了~” …… 伍三思放开刘副官又去扯聂璇,几乎看住这个就没顾住那个,险象环生,不过几回就累出他满头大汗。 他顾着石台上的人,就看不住唐四爷和银霜。 那水晶花一入眼,银霜也和其他人一样,先是满心喜爱,渐渐的就看着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阿婆。 阿婆快死了,拉着她的手要她好好听花婆的话,让花婆照顾她。 花阿姑应的好好的,转头一脸愁苦的和她讲莫得钱给阿婆买好棺材办丧事,银霜看到自己忙将阿婆偷偷告诉自己的放钱的地方告诉了花阿姑。 花阿姑帮着自己给阿婆做了丧事后说答应了阿婆要照顾她,要带她回她自己在上海的家去,银霜舍不得,可阿婆的遗言自己是听到的,只好答应了花阿姑。 可花阿姑问自己保管了钱财,就让自己下车买吃的,和自己走散了,她看见自己追着火车跑得都摔了,都没能追到火车。 她想回家,回有阿婆在的地方,她一个人,很害怕~ 阿婆,阿婆,是不是您听到我喊您的声音,来接我了? 银霜哭着往看着自己微笑,微微张嘴喊自己名字的慈祥的阿婆怀里扑过去。 就在银霜往前扑的时候,她的心头忽然一痛。 蛊虫不安的跳动着,四下里乱冲乱撞。 银霜一怔,瞪大了眼就看到支支火焰似的利刃迎面扎来。 她啊的小小惊叫一声,眼看就要被扎个正中,千钧一发之际,银霜猛的一缩头,贴着头皮躲过了这个危机。 火辣辣的头皮的痛让银霜清醒无比,她打量了一下周围,眼看唐四爷横眉怒目骂着卖国贼该死的日本人自己往数支尖花上撞,手一弹,一截细细的菟丝子就缠上唐四爷手指尖。 <sript>;</sript> 第276章 摆渡人 蛊虫的紧缠吸食血肉之下唐四爷很快清醒过来。 他处境并不妙,因为抱在石柱上,手脚已经被水晶花和洞壁割得鲜血淋漓,那些得到血液滋润的花很快大片绽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出樱桃似的可爱小果实,接着花朵萎谢不堪负重,这些果子掉落下来,又兜头往诸人头脸身上砸。 等这果子砸到了人,他们才晓得,原来这些果子竟能瞬间起火,火不大,却烧得人钻心的疼,唐四爷躲避着,一不小心手脚松了松力道,人就直往下坠,吓的银霜边惊叫连连边指挥菟丝子缠住石柱将唐四爷固定拉住。 这个洞窟并不长,很快就在诸人的坚持下到了底,如同一个火焰通道斜里通向一处碧蓝的水里,诸人好歹有惊无险的掉入水中,发现并没有刺骨的寒冷,反而水温温暖,都是一怔。 疯狂反抗伍三思的两人也恢复了清醒,摸着一头一脸的血和身上的伤心有余悸,听到伍三思要他们紧跟着他,哪有不照办的? 等所有人聚在一块,唐四爷清点人数,发现缠着佐佐木的肖梅还没有到来,加上刚才被算计而死给他们开路的四毛,整个队伍就剩下了他,伍师父,聂大小姐,刘副官,银霜,还有不知死活的关梦龙及另一个士兵賈贵七人了。 想到四毛的死,刘副官和賈贵冲过去就往关梦龙身上招呼,唐四爷冷眼看着,聂璇咬着唇看了看后不忍的别过头去。 她想为表哥求情,可他害死人这事儿活生生就发生在她面前,她说不出口“他不是坏人,饶了他吧”这样的话。 伍三思旁观着,看了会儿道:“差不多就要得了,莫把人打出了事,接下来还不晓得会有么子危险,我们也还莫有找到关大先生,莫有捉到那个极其狡猾阴险的日本人,关少爷还有用。” 他这话一出,聂璇忍不住看他一眼,却么有说么子,刘副官两人骂骂咧咧,但还是收了手。 几人打量四周,发现脱离了头顶的火红石洞窟,现在身处的还是个洞窟。只是这洞窟比上方还特别,一角竟然有个粗树枝绑成的木筏子。显然的,他们回不了头,要往前就只有乘上那个筏子往洞窟一方的黑黝黝的出口似的地方走。 “走过幽冥路,度过幽冥河;到达幽冥岸,拜见幽冥王。”伍三思道。“不晓得为么子,我想起我师父讲过的这句诗。” 诸人一琢磨,还真符合他们现在的状态,可不就是走过了幽冥路,马上要渡幽冥河吗? 想到这,有人再次看向河水,水清澈透蓝,如同宝石,美得让人心旷神怡,只是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令人大惊失色,清澈的水下,清晰可见巨大的石柱弯拱如门,一道又一道,它们的周围,站满了令人心悸的石像士兵,数也数不清,这些士兵手持长枪利弓,俱都仰头看向水面,面容在水波晃动之下尽显狰狞凶悍之气。 刘副官吓一大跳,立马想到之前过河的事,催促众人赶紧离开,他是怕了这些石像士兵了。 其他人也心生不妙,唐四爷在心里啐骂一声:不会又来吧?赶紧带着银霜往筏子那儿游。 随着诸人游动,他们伤口处不断飘出鲜血在水里散开,直到消失在水里。 筏子看似远实则不远,等大家游近才发现筏子下方的水下有天然的石台突出,正好让这筏子停在上面卡住,不为水冲带走。 刚才所有人注意力都在水下,忽略了筏子,近来才看清筏子不小,几人爬上去后还绰绰有余,筏子靠部处立有一杆,弯曲的树干上挂了个灯,前头有橹,橹后隐坐着一个人,待众人定睛一看,都心头一跳。 橹后确实坐着一个人,只不过是俱残骸。 他浑身都是灰色骨架,身上还穿着破烂的灰色衣物,一只手抓着橹,一只手平放在身前,手指微曲,手掌向上,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先上筏子的刘副官探头去看,道:“是空的,他手里并没得东西。” 经历了好几番事情,大家已经不相信着筏子和这尸骨没得猫腻,所有人齐齐看向伍三思,看得他一头黑线不已。 “看我做么子?我又不是万事通或百晓生那样的人物,我就是个医师兼修复师而已。” 他这话一出口,其他人齐齐哦了一声,银霜道:“三叔,那你说这个死人是不是船夫啊?” 伍三思顶着好几双眼睛的热情注视,无奈的翻个白眼:“可能是。” 他扒开刘副官去打量这个古怪的干尸,比比画画后道:“他这个手这样摆,怕是要渡河钱。” 要是换成从前,唐四爷他们听到这话保证好笑不已,可经历了太多超出想象的事情,他们并不觉得这话好笑,反而认真的个个思考,这尸人要的会是么子摆渡钱。 賈贵去掰尸人抓着橹的手指骨,费老大力都莫能憾动半分,诸人试着去摇橹,橹稳如磐石,这下子众人再次看向伍三思。 伍三思盯着这干尸沉吟了半晌,看向诸人:“我有个想法,不晓得是不是对,这试法要用到活人血肉……” 他一说刘副官就卷袖子,豪气大方的说道:“这一路下来,就莫有过不要见血见肉的时候,小伍师父只管拿去用,我百四五十斤,要多少你只管拿。” 唐四爷给了他一脑蹦:“就你这点子肉,喂下头那些石像都不够,去去去去去,少贫嘴,听我师父安排。” 他都送上门了,伍三思不要白不要,让四爷按着他,刮了一些被水泡发肿的伤口边缘肉。刮得不多,也足够角刘副官脸发白,身上直哆嗦了。 得了血肉,伍三思又让银霜给了两团菟丝子将肉和血以菟丝子为筋,将肉糅合成团,最后放进干尸手里。 成团的血肉接触到干尸掌心,一些细小的纹路就在血水的滲泡下显现出来,不停的延伸到它的手腕,手臂,肩部,又往颈头胸部蔓延。 所有人看着这古怪又神奇的一幕眼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么子。 当血液纹路延伸到心脏的位置,这干尸动了。 它的手指先是僵硬的弯曲,接着手臂咔咔的举起,像是活过来般,将手举到脸前,然后将手里的肉球往自己黑洞似的眼眶里塞。 刘副官已经叫石像等吓怕了,见状灵活的往伍三思背后一躲,探一只眼出来小声道:“它不是尸变了吧?” 伍三思摇头:“算是,但不是我们晓得的那样。” “一般我们讲尸变,指的是死人活过来,身上长出白,黑,红等毛发,那是受到毒菌感染而发生的死人变僵尸的尸变,可这个干尸不一样,它不知生前还是死后,被人在骨骸上画下了一种阵法,制成了傀儡,就和前头的石巨人那样,必须以特定的东西才能驱动它活动,所有严格意义上来讲,它不是尸变,而是傀儡人。不过样子太吓人,开启机关的手段也叫人反胃,就让人容易忽略过去,反而会想当然的以为它是僵尸。” 他这么一解释,大家看着这傀儡人动作,竟是觉得并不那么可怕了。 这傀儡人两只眼睛都安上了眼球,眼球在眼眶里忽的无风自燃,仿佛两团青幽的幽冥鬼火,银霜一个没防备,给结实吓了一跳。 就在诸人一言难尽的表情中,这傀儡人触动后头的灯,灯马上亮起来,同样也是绿幽幽的火焰,照的所有人都有些恐怖吓人。 点好灯,这傀儡人抓着橹居然嘴还一张一合,发出了呆板僵硬的无机质声音。 “诸位,黄泉难过,不渡活人,请小心~” 说完不等诸人反应,手一推橹摇起来,筏子冲出石台滑进水里。 银霜紧紧靠在伍三思怀里,就听到伍三思极其小声的说话:“银霜,你试试看能控制摆渡人眼里的菟丝子缠住它全身,找到中心不啰?” 银霜道:“我试试。” 她闭上眼,感受着自己放出的菟丝子,然而那两截菟丝子如同石入大海,全无反应。 听到结果,伍三思皱起了眉。 他反复咀嚼着摆渡人刚才的话,心里总有种心惊肉跳的不安感。 可到底为么子呢? 想不出答案,伍三思只好让唐四爷提醒所有人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防备。筏子很快划进了那个黑黝黝的洞口,洞顶忽然变低,所有人不得不低下头,如此一来,就通过幽绿的灯光看到了水里。 水下,离诸人大约不足一米的距离,放眼看去全是密密麻麻的骸骨。有人有动物,所有的死骸都脸朝上,两个黑洞似的眼睛有如实质般透过水面在看这诸人。 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诸人心中还是控制不住的生出惊悚与害怕,实在不能想像这里到底丢弃了多少尸体才能铺满整个水底。 伍三思一把捂住银霜的眼睛,口气微微带上了厉色。 “别看!都不能看!” “与黄泉死者对视了,会被缠上带进黄泉里去的!都闭上眼睛!” <sript>;</sript> 第277章 夺橹 所有人赶紧都闭紧了眼睛不敢再随便看河里。 筏子晃晃悠悠的前行,唐四爷注意到摆渡人的眼火在渐渐变弱。他挨近伍三思低声道:“师父,你看摆渡人的眼。” 伍三思一直盯紧摆渡人,自然也看到了这个变化。闻言对唐四爷道:“怕是一次渡费并不够,要想平安到最后得不停的出摆渡费才行。” 两人的心都往下沉,这黄泉路果真不是那么好走,别的墓地多以机关防范盗墓者,独有此处别开新裁,每一步涉及到术术,阵法,机关还有人心,步步是陷阱,步步是杀机,可以说是予人希望后又给人以致命之击,将人心玩弄与股掌之间,简直到了极致。 布置这里的人实在是高明无比。 “怎么办?师父,我觉得这里不会只有这一个坑,恐怕还有其他的招。” 唐四爷说着,见银霜看过来,就指了指河水。 银霜聪明的很,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未来的三哥的意思,大小姐就在他们旁边,苍白着脸也不出声,只是手抚着刀。 伍三思与唐四爷是人精,瞧出她不对,都暗暗警心。 已经上了贼船,没有回头的路,几人打定主意牢牢关注摆渡人的动静。 摆渡人的眼火时明时弱,直看得众人心紧不已,就在众人注意力都放在摆渡人身上去时几乎无人发现洞窟的顶正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等有人头顶突然撞到了石头上,才摸着撞痛的地方抬头一看眼见黑色的石头迎面撞来,他吓得一伏身。 “你们看上面。” 大家一抬头,都惊诧了一下,刘副官哈哈道:“这洞窟顶不是越来越低,搞到前头会没路吧?” 没人接话,显然,现实就是刘副官说的。 在刘副官的干笑声里,洞窟越来越低矮,一众人不得不低头弯腰,如此一来,洞窟顶就压得人与筏子渐渐往水中下沉,当水淹过筏子时银霜吓得紧紧抓紧了伍三思的衣襟。 “这段水路应该不长,大家憋住气熬过去,记住,千万别离开筏子。” 唐四爷沉声提醒所有人,自己深吸一口气后眼睁睁的看着水位没过自己身上,到腰,到胸部,又迅速的没到脖子,再到嘴唇。 在唐四爷眼里,除了不动如山的伍三思,其他人要么脸色惊恐,要么苍白如纸,如同走马观花般成为他眼中最后的景象,随着河水淹没他的眼睛,唐四爷闭紧了眼。 也不知这设计墓地的是何方高人,众人入了水,耳边除了水声与流感,竟还有古古怪怪仿佛人类的窃窃私语声。 “快下来,快下来陪我们……” “你们活不长的,黄泉路只有死人才能走~” “憋住呼吸是不是很难受?没事的,水只是幻像,张开你的嘴和鼻子,赶紧吸气呼气,莫让自己憋死了……” “放轻松,其实这不是黄泉,世上哪来的黄泉呢?都是世人骗世人的~” “活着可痛苦了,要做苦力卖力气养家糊口,要想方设法出人头地,要这样那样不能随心所欲的活得自在,何必呢?只要你愿意,加入我们,你就能痛快按自己心意活了。来吧~来吧~” …… 无数的声音响起,先只在耳边,渐渐的好像深入到耳内,唐四爷听得晕晕乎乎,心道不对不是你们说的这样,想开口反驳,嘴一张,水就蜂涌而入,没有防备的四爷顿时就呛住,下意识要咳嗽,可潜意识里有声音警告他:千万不能顺着想法做,要忍住,要忍住…… 唐四爷硬生生憋住自己,手里更死死捂住关梦龙的嘴鼻不放,就在胸腔鼻子都憋到发胀发痛快要炸开似的的时候,水位忽然下降,那些窃窃私语也渐渐远去,唐四爷的脑袋也开始清醒。 等鼻子嘴露出了水面,唐四爷嗖的睁开眼睛,猛的张嘴狠狠重吸了老大几口气,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他检查了一番关大少爷,见他还算好才松了口气,刘副官呛了水,躺在筏子上不知生死,聂璇和银霜跪在一边,一边咳水一边忍不住抹眼睛,賈贵不用喊就去给刘副官按胸挤水,一行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伍三思道:“摆渡人的眼火要熄了。” …… 几人闻声看去,果然看到摆渡人的眼火已经弱得只有一丝,而这最后一丝还在他们面前咻的完全灭掉了。 随着摆渡人的眼火熄灭,他的身体也静下来,摇的橹停下不动,筏子没了带动的力量,也在水上停摆了。 饶是唐四爷好修养,一看周围,全是水,周围则一片黑暗看不出头,水下是数不清的石像,他都忍不住骂了声娘。 五三思提醒道:“灯也要熄了。” …… 灯熄了恐怕更不是好事,賈贵一个重手,压得刘副官脑袋和腿都弹起来,他声音里带着一股狠劲:“不就是要血肉?行,老子这百四五十斤,给它添渡费。” 说完他放开开始咳的刘副官,摸出刀就往自己手上割肉。 他动作太快,伍三思和唐四爷扑过去都晚了一步,眼看着他生生削下一块肉来,两人一边扯布死死捂住他的伤口,一边喊银霜用菟丝子给他把伤口封严实,把血都吸食掉。 有賈贵提供的血肉为眼为灯芯,摆渡人再次活动起来,诸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唐四爷厉声批评賈贵:“你个憨货!那么冲动做么子?晓不晓得血要是在水里泡开会不会引来么子怪东西?这里处处是危机,可容不得我们半分大意!” 賈贵被唐四爷骂得抬不起头来。 刘副官吐了水,也凝重道:“少帅说得对,这里处处透着古怪,根本不是一般的坟墓。只有向往天界,哪有只去幽冥地府的?” 他说完,其他人刚要接嘴,筏子猛的晃了一下。 几人慌忙稳住身形,筏子又是猛烈的一晃,这次大家都发现了,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筏下在撞击着筏子。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四爷原来有个乌鸦嘴来着。 唐四爷尴尬了一下,接踵而至的撞击唤回了诸人的心神。 这筏子是山里可见的粗竹子用木头丝筋搓成绳子捆绑而成,说牢靠也牢靠,可受了攻击就变得并不牢靠,随着一次比一次猛的撞击筏子隐隐有要散开的迹象。 “怎么办?筏子要散开了。” 聂璇紧紧盯着摆渡人,带着银霜往伍三思那边靠紧了些。 伍三思显然也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他趴到筏子边,吸口气后脸沉入水里往筏底看去,其他人焦急的盯着,见他抬头,賈贵不由焦急的问:“小伍师父,看到是么子了么?” 伍三思脸色黑沉沉的:“很大的白虫子,不晓得有好多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了。” 他一说,聂璇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一白,就听到刘副官啊了一声:“糟了,八成是我刚才弄出伤,伤口在水里泡了后血水发开了找来的。” “现在不是讲这个的时候。”唐四爷抽出长兵,打断刘副官。“做好防备,这些东西被血肉吸引来,想办法弄点子将它们吸引开,我们加大力度摇橹离开。” 好在刚才賈贵割下的肉不算小,几人留了些防备着给摆渡人用,几人各拿了一个揉成小小丸子的肉块欲丢,伍三思喊住诸人:“等一下。” “银霜,还有多少菟丝子?” 银霜捏着小玉盒道:“还有二三十根细芽。” 她明白三叔的意思,将菟丝子缠在血肉块上,几人这才将它们用力丢出去。 水面猛的翻滚如同烧开的沸水,水下的东西疯狂的追逐着血肉块而去,在水面水下逐出一道道白色水波,有些甚至浮出了水面,让众人看清了它们的面目。 那是一些体型肥大的肉虫,身体呈现一节节,白嫩嫩的有新生儿的高长,看着并不让人觉得可怖,反而有些可爱。 就在众人不敢放松的注视下吃到血肉的虫子扭动着,众目睽睽之下身体拉长,头部长出鳞片,口腔处一支支尖利的弯牙形成了一个个圆,完全打开来约莫一尺宽,并且身体也长出鱼翅似的一排排利刺骨。 “我的个娘哎,那是么子怪物?” 刘副官咂巴着嘴,一脸心悸。 银霜一脸害怕,但还是克制着控制菟丝子控制那些怪物和同伴撕杀,血水翻滚中,伍三思注意到水下的石像在接二连三的裂开,肥胖的虫子就是从石像里挤爬出来。 见此伍三思喊银霜:“银霜,快让中蛊的虫子长大分裂出更多菟丝子缠住它们。” 唐四爷和聂璇他们也都发现了这个情况,顿时心下后怕不已:要不是师父答应带上银霜,只怕他们早就尸骨无存了。 聂璇与賈贵奋力抢夺着摇橹,然而着摆渡人纹丝不动,抢夺之中,它忽然抬起头如同鬼火般的眼睛直直的瞪向两人。 “黄泉路上摆渡人,凡人欲渡去凡身。” 它没有语气的念出这句话,在聂璇惊骇欲绝的眼神中一把扯下了摇橹,高举着就往两人身上猛砸。 <sript>;</sript> 第278章 怪花 情急之下賈贵举刀就挡,哪想摆渡人虽是傀儡却力大无比,賈贵叫它一击之下受不住力道半跪下来,筏子在他膝下发出咔嚓开裂声。 刘副官和聂璇忙上前帮忙,两人使劲拉扯砍都没能让摆渡人手软分毫,也不知摇橹是什么木头做的,竟然不比利刃差劲,对砍之下橹身全无半分伤痕。 “大小姐,这里我们顶住,你去砍它的头!我就不信它是铁打铜铸的,头砍了还他娘的能动!” 刘副官冲着聂璇大喊,聂璇侧身闪到一边,举刀就砍。 虽然娇生惯养,又是第一次举刀行凶,聂璇却全无怕惧,力气极大,就是准头不好,一刀下去砍偏了,砍在摆渡人的右肩膀上发出锵响,摆渡人蓦的扭过头来,两点鬼火在黑黝黝的眼眶里暴涨,手一反,摇橹就带着劲风横扫聂璇。 聂璇反应在新人当中是快的,也只来得及立刀格挡,在刘副官和賈贵的“大小姐”惊呼声中,聂璇只觉刀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透过兵刃撞击上自己,她身不由己的往后倒退了好几部,直到撞在别人身上才歪倒在筏子边缘,差点儿就要掉下水去,好在旁边有人伸手拉了她一把。 没给她喘气的机会,摆渡人舞着摇橹冲过来就要往她身上继续招呼,不大的筏子上顿时变得极为窄仄,一时间诸人被摇橹的舞扫给带得人人自危,筏子在大白虫的冲撞下本就开始松散,这下子肉眼可见的外围树皮绳崩断,三根竹子散开来。 “银霜!” 伍三思大喊,银霜很给力,控制住大白虫如几道白箭劈开水波接住了刘副官和唐四爷关大少爷。 关梦龙呛了水,咳嗽着就要睁眼,刘副官骂骂咧咧的一个手刀过去将人打晕,推着他爬到了一条白虫身上。 “三叔,要不我们弃筏让虫子带我们前进?” 银霜仗着人小灵活,躲过摆渡人的一摇橹,伍三思拉住她,将摇橹踹开,摇头道:“不行,这里弄这么一个筏子和摆渡人必然有它们的意义存在,很有可能在后头只能通过它我们才能上那个岸。” 这话无不有道理,唐四爷道:“但我们现在激怒了它,筏子也快烂了,怕是没那么容易往前进了。” 賈贵再次挡下摆渡人的一击,闻言道:“它不是有血肉就开动?那还不容易,我们再给她点子肉就是了。” …… 简单粗暴一句话,却令所有人茅塞顿开,刘副官也不砍摆渡人了,刀口一反,就往自己的伤口扎。这两人说的做的都快得很,其余人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刘副官一边骂娘喊痛一边从自己伤口边缘生生割了些肉下来。 银霜脸都吓白了聂璇赶紧撕了衣边给刘副官包扎,唐四爷丢了句“好样的,是个唐家军。”劈手夺过小小的肉块瞅准了賈贵与伍三思压制住摆渡人的时候将肉块往它手里塞。 接触到血肉,摆渡人停止了动作,静了一下后眼里暴燃的鬼火渐渐缩小,它将新鲜的血肉塞进眼里,咔咔咔咔的拿着摇橹就走,吓得一直戒备的賈贵和聂璇他们都举起了武器。还好摆渡人似乎没有看到他们似的,径直走到它跪摇摇橹的地方跪坐下,再次摇动摇橹。 在全散的边缘的筏子再次缓缓开动,几个人挤在一块都松了口气。 银霜的菟丝子极为给力,生长得快不说分化子蛊也又块又多,虽然还有不少的大白虫破石像而出想追上来,可筏子周围都是银霜控制的蛊虫在保驾护航,于是绿幽幽的鬼灯照耀之下,几人就看到筏周围和后面有无数的白虫不甘心的追随着,形成一道古怪有阴森的风景。 又行了一段筏子再也撑不住,一根根散开,伍三思坚持诸人紧随摆渡人不能离开,诸人无法,只好下半身泡在水里让银霜的蛊虫托住不下沉,上半身就趴抱在摆渡人站得无比牢靠的粗竹子上。 银霜小,和大小姐都是女孩子,泡久了水要不得,于是唐四爷背着银霜,賈贵背起聂璇。 好在这艰辛的路程不是很长,渐渐的,银霜发现水里的大白虫少了很多,水面零星出现小小的草根似的东西。 经历了太多后所有人下意识对这里的丝丝点点都带上了警惕心,看见都不敢接触,宁肯扭出别扭的姿势躲闪过去。 越是往前,水面的植物就越多,隐隐有水下根长的,都缠上了水底的石像,大家注意到,它飘在水面上的,是由绿到黑色的,像个个圆筒小喇叭似的家伙。 大家都认不出这是什么,习惯性的就看向了伍三思。 聂璇道:“你们看,它是不是还在发光啰?” 被她这样一提醒,诸人这才发现这个看起来就带着极为不详气息的古怪植物真的在筏光,就是发出来的是极淡淡黑光,旋转着形成漂亮的透明黑色花朵似的模样,一朵朵一簇簇的铺在水面上,看起来既诡异又恐怖。 唐四爷见状道:“这外形……看起来有点子像传说里的幽灵之花……” “幽灵之花你们晓得不?也喊水晶兰。听说是开在枯枝败叶间,靠吸取死物养分长大开花,它发出的光看久一点就会诱惑人踏进死亡之路,所以也被喊作幽冥之花之一。这个花和幽灵之花蛮像的,就是不晓得是不是它的变种。” “总之,”唐四爷总结:“我们要提高警惕做好防备。” 其实在唐四爷和银霜伍三思的眼里,这古怪植物又不是植物,它们冒着丝丝的黑气,每一株植物上黑气凝聚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透明黑色,手和脚都是花瓣的小人物。 这些小人物在窃窃私语:“这些人好香啊。” “几百年没醒来,好饿……” “他们是不是有人看的到我们?你们看,他们又看过来了,他们看过来了~” “有血肉的气味,食物来了!食物来了!” “快,我们把他们分食了~” …… 另人心惊肉跳的话语里,一些植物的根系动了动,突然像条鞭子似的,望诸人袭来。 第279章 戴甲 “快闪开!” 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众人急急躲闪着,银霜指挥着大白虫迎上去。 这种植物显然是大白虫的克星,它们不安的扭动着不肯上前,有些甚至还想后退,银霜见状加大了对菟丝子的控制,血肉被吸食的剧痛让它们疯狂起来,绕在筏子周围激烈的翻滚。 被挡下的植物根系撞在大白虫上,蛇似的缠上去绞紧了,和菟丝子那样,又略有不同,自根系分生出无数细丝扎进白虫的皮肤。白虫几乎痛的扭成了麻花,在众目睽睽之下迅速被吸干,最后连皮都被撕扯着分解吃掉。 吃了一些大白虫的植物渐渐长大在水面昂起头,前端分裂出一层一层,诸人才知道它原来确实是花,一时间只恨不得帮着摆渡人摇橹快点从这片黑色水晶花地狱解脱出去。 “银霜,你看看吃了那些蛊虫的花能控制不?” 伍三思护着银霜,呛了口水问道。 银霜摇头:“莫得反应,我的菟丝子好像也被克制了。” 闻言其他人心都泡到河水里了,唐四爷和伍三思则不出声的都看向了摆渡人。 河上既然设有这样的机关,想来摆脱这片地狱之花的关键因该就在摆渡人的身上只是要他们去找出来触发它才行。 设计这样的机关的人物实在是厉害,怕是连队伍里有蛊师都算计在内里了。 “血肉做眼,摆渡人才摇橹,是因为眼能看路,那还有么子才能让它避开这片地狱花海呢?” 唐四爷自言自语。“还是说……是要大量的血肉?” 他声音轻,但大家都挤在一起,多多少少都听到了一点,一听心都凉了,绝望几乎化成了乌云压在诸人头顶上。 一路下来,哪处不是血肉开路?坐上了这幽冥渡筏,更是一点一点割肉为费大家为了到达尽头,这些痛和恐惧都忍了,却哪想到居然最后还是死路一条? 去他娘的! 刘副官和賈贵张嘴大骂,聂璇从她的角度正好看到唐四爷和伍三思。 这两人并没有一脸激愤,似乎都在思考么子,聂璇心下一动,脱口就问出来:“四爷,伍师父,你们可是想到么子了?” 唐四爷看了伍三思一眼,见他沉默,便道:“你们还记得摆渡人一开始唱的那几句话不啰?” “记得。”银霜记性好,马上接口道:“走过幽冥路,渡过幽冥河,到达幽冥岸,拜见幽冥王。” “对,就是这样说的。还说了:‘黄泉难过,不渡活人。’要我们小心。” 唐四爷点头。 “我记得在水下好多的声音,其中有一个笑声很滲人,也说黄泉路只有死人才能走……不晓得为么子,我觉得摆渡人人说的和这句有联系,我感觉,有可能我们脱身的关键就藏在这里头。” “师父,你怎么看?” “我和你想的一样。这话听着是咒人,很容易就让人记住,但太不好听,又不会被人正面重视,也就是说死路和生路一开始就警告给我们了。” 刘副官几人听的目瞪口呆,没想到小伍先生和少帅居然想得这么远这么不可思议,但回想一下,又觉得他二人分析得很有道理。 因为身处危机之中,唐四爷也不拖拉,直道:“按我理解的意思,就是我们得是死人,或者屏蔽生机才能渡过这一关。” “我们怎么大活人变死人啰?这不是为难我们?” “我倒是有个想法。 要么我们下水想办法钻进石像内假装死人,让肉虫们推着我们跟着摆渡人走;要么我们身上种蛊假装蛊人莫得生机蒙骗过关。” “我觉得第二个可靠些,你们觉得要不要试一下?” 大家都无异议。 伍三思打断賈贵的躁怒,看向银霜:“银霜,你还有别的蛊虫不啰?” 银霜自然有,但却没有太大把握能阻断生机让大家看起来和死人没有区别。 有总比没有好。 银霜拿出来的蛊还是植物。 它在银霜的控制下缓缓展开,大家都认出来,原来是蒲公英。就在刘副官开口说种蛊时聂璇突然打断大家:“不能种!你们看那些花,我发现它们似乎对银霜妹妹的蛊虫最感兴趣,如果我们种了,说不定就真成了它们的目标。” 賈贵不信,问银霜是不是真的银霜经聂大小姐这么一提醒,也发觉不对,脸都白了:“是真的!它们好像呷了我的蛊虫更补!1” 这下子这条路就行不通了,只有前路看可试不可试了。 有大白虫在前,诸人晓得石像都是中空的,但他们比肉虫要体积大很多,也不晓得塞不塞得进,賈贵胆大,自告奋勇要潜下水一探,唐四爷不放心的,自己也握着刀跟了下去。 几人一边防备水晶花一边紧跟着摆渡人,还要紧张的关注水下的动静。 这里的石像和之前的外表一样,内在却全不一样,这里的石像很薄,賈贵和唐四爷用刀并不难的就将一个石像顺着大白虫钻出来的洞子撬开,石像里头果然是中空,更令两人大喜过望的是,里头空间居然不小,很有能藏人的可能。 两人浮上水面换了气,将情况与诸人一说,诸人的眼睛都亮起来,然而银霜小,怕是不能在水下坚持太久,关大少爷是个昏迷的,想要他不呛死,就得弄醒他。 伍三思想了下道:“眼前情况紧急,石像还要靠银霜控制蛊虫带动,她轻,就不下水,我跟着保护她,顺便看住关少爷。” “那怎么行?师父。你去我来保护她。” 唐四爷断然否定,然而伍三思坚持,眼看着保护筏子的蛊虫越来越少,水晶花越来越多,甚至徐徐在开出梦幻美丽如同一碰就碎的花朵,花有人头大小,香气极淡像糖,随着花瓣展开,花芯内涌出淡淡的青白薄雾,雾气极快在水面散开,朦朦胧胧如梦似幻。 “这花不晓得有么子名堂,快下去!” 伍三思厉声道,其实在他三人眼里,大大的黑色水晶花已经幻化了一个个巨大的黑色骷髅头,嘴角微弯仿佛死者之魂发出微笑,两个黑洞似的的眼睛缓缓在水上巡视,似乎在寻找活人的踪迹。 伍三思又催了一次,言明他出身医门,总有办法护一阵自己和银霜,诸人没办法,只好一一潜入水中。 水下,那怪花的根系随水轻轻飘动,诸人小心避开了,找了石像推倒从下方撬挖。 挖了几个聂璇忽然扯住賈贵袖子示意他看,賈贵一看,赶紧招呼唐四爷和刘副官。 几人扒开聂璇挖坏的石像残片,里头并不是其他石像那样是人骨和空心,反而显露出来的是闪着幽光的鱼鳞似的整齐鳞甲。 唐四爷激动不已,但他没有因为高兴而乱了心神,而是比划着要刘副官和賈贵再找找其他有没有,自己和聂璇合力将这个石像扒了个透,费了番手脚总算让这里的东西露出全貌。 代替了人骨的确实是一副铠甲,这铠甲因为一直密封在石像里,恍然如新,一接触到水,通亮的铠甲马上变色,从银亮变成暗黑,沉甸甸的,聂璇从唐四爷的比划里读懂是要自己穿上一试的意思,她毫不犹豫的摸索着,好在这铠甲不复杂,腋下的扣式精妙不起眼却易开合,躲开几次根系,聂璇在唐四爷的保护和帮助下将铠甲穿上,拖着长长的一截浮上水面给伍三思和银霜看。 伍三思一见一听发现的经过眼睛一亮:“我晓得了。” “天不绝我们,想来布置这里的高人也并非完全歹毒无情之人,所以暗自弄了这么一条生路。快,你们快找,我们都换上这个铠甲,估计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蒙蔽生机渡过这关。” 唐四爷显然也是猜到这点,才让刘副官和賈贵去寻找这样的不同的石像,聂璇发现的这石像所拿武器并非长钩,而是长枪,且石像比起其他石像,更雕刻带了头盔,几人按着这个条件去找,很快就在密密的河底石像群中发现了好几个。 听闻可能这样的石像里的铠甲是逃出生天的关键所在,几人疯狂敲打,眼看着雾气弥漫,水晶花越开越多,蛊虫越来越少,一行人终于赶在了蛊虫被全灭之前将铠甲都穿上了身,就连关梦龙都没拉下。 重新趴在摆渡人跪坐的仅剩几根的竹筏上,一行人松了口气又绷紧了神经,没了蛊虫的保护,周围的水晶花逼近过来,长长的根须如同水蛇在诸人脚板底游来滑去,几乎所有人心都跳到了口腔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短短的几分钟好像过了无比漫长的一辈子,发觉凑到面前的花朵和脚下的根须并没有进行攻击,瞬间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松气让银霜和聂璇差点哭出来。 就在这时摆渡人的速度忽然加快,趴在最前方的賈贵喊道:“前面好像能看到一片黑影子像是陆地了~” 他这一喊,诸人都精神为之一振,伸长了脖子往前方看。 水下,几条根须蛇一样悄悄接近了他们,在周围飘动着,好像潜伏于黑暗里捕食的毒蛇,渐渐往水里滑动着拖动长长一截铠甲的银霜靠近。 第280章 再见反八卦 银霜不知晓危险在靠近,就在两条根须悄悄缠上多余的铠甲时,伍三思看银霜往下沉,便伸手将她往上推举。 一推之下银霜不往上走反而沉沉往下一坠。 银霜发出小小一声惊叫,唐四爷见状不对,伸手一把抓住她另一侧手臂,和伍三思一起死死按住银霜不让她被拖下去。 水下的根须力量极大,两个成年男子都拖不住,刘副官和聂璇吸气潜到水下,拿着刀枪就砍。 这花看着诡异无比,根须却很脆弱,一砍就断,断处蜂涌而出的不是寻常绿色植物汁液,而是血一样的无比腥臭的红水。 根系受创,水上的花忽的全开了,露出隐藏在花瓣中的精细的如同人脸似的芯,嘴大张,脸痛苦的扭曲着往唐四爷脸上扑。 唐四爷举刀砍挡,他一动手,拽着银霜的手自然就松了力道,银霜被扯着往水里滑了一小截,眼看就要呛水,伍三思大喝一声,顾不得其他,抓住银霜脖子就将她举起来往筏子上扔,直到撞上摆渡人,伍三思大吼:“抓住摆渡人!” 银霜下意识就伸手死死抱住摆渡人的腰不放,摆渡人咔咔的停顿了一下后继续它的摆渡大业,賈贵发现摆渡人一橹下去,两边的水晶花就被它推开或是直接拍散成花泥碎开,而且它这样打花,并不见水晶花攻击它,这下賈贵还有么子不明白的道理? 要不是他们手贱要夺橹,那会让摆渡人暴动?摆渡人不发飙筏子就不会散,他们就不会泡在水里险象环生,生不出这么多事来。 发现了这情况賈贵赶紧说了,拖着关梦龙游到摆渡人左侧藏身与它身体与摇橹的中间,果然轻松许多,就是水下的根须都避开了这片地方。 刘副官和聂璇正好浮上来换气,被唐四爷赶着他拉着大小姐去了右侧,感叹道:“怪花克小妹坨的蛊,摆渡人又克怪花,简直了。” 无数的根须在水下乱舞,破水而出,然而一接近筏子就被摆渡人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给拍飞,河水很快就染红了一大片。 几人见攻击不到他们,都松了口气,气还没全松完,就听到唐四爷道:“这花的植液好像有腐蚀性……”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低头去看水下,就见泡在水里的铠甲被红水沾了,都在无声的被腐蚀着,原本光滑的表面瞬间就被蚀得坑坑洼洼,还渐有往里蚀透的趋势。 这下子刘副官和賈贵都傻眼了,就听到大小姐说:“要不我们推着筏子前进?有助力总比摆渡人一个人划要快。” 这提议好,所有人马上行动起来,踩着水推动筏子,筏子的速度果然快了两三倍。 筏子速度一块,水晶花的攻击就快,摆渡人摇橹挥橹的速度就快,几根竹子势如破竹冲开水面与水晶花及雾气的包围箭一般向岸边靠近,岸边的小渡头一行人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小坳口伸出来的竹板,坳口两侧都隐隐是黑色的石头,往上与洞窟顶合在一体的样子,古怪至极。 在水晶花的追赶下摆渡人终于到达终点,当众人逐一爬上竹板要离开时,摆渡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冥岸已到,冥人换新。” 说着,摆渡人丢开摇橹,双手抱住银霜就压着她往自己空荡荡的只有骨骼的身体里挤压,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摆渡人的胸肋骨往两侧打开,如同一张巨嘴,准备将银霜吞吃掉。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惊住了,还是银霜一声尖叫将大家的魂给唤了回来。 上前拉的拉扯的扯踹的踹,摆渡人纹丝不动,一双手像浇了铁水似的,力大无穷,眼看着银霜就要被它给吃了,唐四爷举刀绕到它背后就砍,嘴里骂道:“有本事来呷老子啊,你呷个小妹坨有么子能耐?” 进了这鬼地方,唐四爷的风度再也保持不住,脏话脱口而出,他以为摆渡人会被自己激怒转而对付自己,就能让其他人将银霜救出来,没想道这次摆渡人对背后的袭击无动于衷,铁了心要将银霜按进自己肚腹里。 眼看银霜被捂得声音都弱下去,賈贵眼一横,牙一咬,举刀就往手上扎。 “不就是想要血肉吗?来呀,老子这身肉有本事你全拿去!” 賈贵叫嚣着将流血的手往摆渡人面前伸,摆渡人原本弱下去的鬼眼里火焰忽的涨高,它抬头看向賈贵,终于放开了银霜,伸手就去抓賈贵。 賈贵拔腿就跑,其他人趁机将银霜解救出来,伍三思顾不得平时不让人近身的原则,抱住银霜轻哄:“莫得事了,莫得事了,银霜莫怕。” 賈贵跑得不快,好在摆渡人上了岸还是因为没得血肉做动力,身体僵硬速度也慢,到一时半会没有追上賈贵,一人一傀儡人绕着圈子,直到银霜缓过气了,賈贵才喊:“你们快离开,我在后头跟上来。” 唐四爷看他一眼,抱起银霜就走,他一走刘副官就走,伍三思追上賈贵摸出针给他止血,什么也没说,只拍了拍賈贵的肩膀,在一边陪着,眼看跑到竹板边了,他猛一抬腿,将摆渡人给踢得站不住掉下水去,转头就喊賈贵快跑。 两人追上诸人,回头看只看到一个黑影似乎爬上竹板要爬着追来似的,吓得诸人不敢停下。 离了摆渡人的幽幽鬼火,诸人只能摸黑前进,这坳口长约十几米,两边凹凸不平,脚下的路要好一点,一行人走得并不轻松。走了一番后前方隐隐能看到光,光是红光,等小心翼翼再近些,最前方的唐四爷突然喊停。 “前头我们可能走过,是那个反八卦。” “少帅,不可能吧?” 刘副官以为自己听错了,走快几步去看,一看子下倒抽了一口冷气。 呈献在他和大家面前的,确实是个巨大的场地,里面分了方阵,站满了石像士兵。不同的是周围的石像手里都高举火把,火把的光将场地照亮了,就是他们刚才看到的光。 “不是,”伍三思看了一番,摇头。“八卦确实是反八卦,但这些士兵和之前的不一样,多了车兵。” “就是那边。” 他指着一处要大家看。 靠右边上的一角,隔着无数的步兵骑兵,再过去确实有石像位置比他们高,隐约从石像们的间距可以看到车架似的东西。 “我的个娘老子哎,那个反八卦过的我们要死要活的,还折了兄弟在里头,这还加了兵种,我们怎么过得去了啰?” 刘副官傻了眼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长吁短叹起来,被唐四爷一脚踢在肩膀上又给吓得站直了。 唐四爷和聂璇看向伍三思。 “之前,那入口处曾说过:走过幽冥路,渡过幽冥河;到达幽冥岸,拜见幽冥王。我们已经过了前三,现在应该是见王的时候了吧?” “也就是说,这里会是最难的地方,也是何家祖地真正的墓地?” 伍三思道:“不晓得。我只觉得这里凶险无比,不是之前经历的可以相比的。” “你们也莫想着我再用鬼语,这里比前头大了好几倍不说,之前听到鬼语就对你们有伤害,再听,怕是要去了半条命。” “那你呢?三叔?”被吓到不轻,脸色惨白的银霜忽然在伍三思怀里抬起头问。 伍三思顿了一下,淡声道:“我这个用鬼语的大概就真的会去做鬼了。” …… 这下子大家才晓得使用鬼语,这个少年先生付出了么子代价,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还是伍三思打破僵局,指着唐四爷身上的破烂得惨不忍睹的铠甲:“我觉得我们可以利用身上这幅铠甲,假装我们是它们其中一员往前闯,说不定借着这身铠甲,能顺利闯到中间等李夫人追上来,或者埋伏起来,借这里的阴兵将那个日本人一举斩杀。” 除了他这办法其他人也想不出更好的来,他们走到了这一步再莫的退路,除了拼死前进还能怎么办? 坐下休息了一下伍三思再次给大家行了针,这次换成他打头,小心谨慎的靠近前面的反八卦。 走得近了,石像就看得更清楚,外围的石像并没有警戒着外边,都向里朝向,每个石像的脸都雕刻出了生动的表情,肃穆且眼光热切,仿佛他们看向的前方有令他们折服崇拜的对象。 伍三思略略抬头,就看到这个看不到边的场地上空被数不清的巨大士兵们给占领,他们目光灼灼的看着前方,整齐有序的单膝跪下,伏背低头,严肃而认真的行着大礼。 这套动作反复又反复,伍三思肯定,反八卦的中间,恐怕就是幽冥王的所在了。 再次踩上反八卦的坑边,所有人都紧张又小心,就在他们像走在刀尖上时,后头的肖梅也到达了坳口。 “有本事你别下来。”肖梅幽幽的道,反手突然就往自己背上砍,可惜手刀被死死扒着她背后不放的佐佐木挡下。 肖梅冷哼一声,身体一转就往石头上撞,这下子佐佐木就算再舍不得这具强悍又美丽的傀儡人也只有放手保命去。 第281章 蒲公英 肖梅冷笑一声,这日本人实在狡猾,自己一看过不了关就算计到她头上来,她从来都被李清当成宝,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这么对她,不把这日本人大卸八块,她就不姓肖。 肖梅转着眼珠子在巨大的反八卦里人扫来看去没有发现众人的身影,略一犹豫,她快速闪身进了反八卦。 佐佐木盯着那个完美的傀儡人跑走,又恨又不甘。 如果不是他灵机一动死死抓着她不放,早好久他就得折在途中了。这傀儡人不仅攻击强悍,还结实耐扛,听说还忠心,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好兵器工具,也难怪自己的蛊对她不起作用,有这样的好工具在,湘贵的深山蛊门他就能易如反掌的收入囊中。 没想到姓关的不显山不露水,居然还藏着这么一个好东西,要是能捉到他控制他,自己能得到的怕是比看见的要多出好多。 佐佐木死死盯着反八卦,又没得回头路可走,最后心里的贪念站了上风,他一咬牙,远远的绕了个圈后,借着战车石像的掩护靠近了反八卦外围。 佐佐木家族来华夏几百年时间,不说江湖门派都知道了解却也算得上是博闻强记,风水一道多少经过几代人的积累,多少都是有所成。第一个反八卦有很明显的人造痕迹,石像雕刻精细,显然花了大功夫。而这个反八卦,在佐佐木眼中却有浑然天成感。 风水是华夏民族历史悠久的一门玄术,也称青乌术、青囊术,较为学术性的说法叫作堪舆。风水是自然界的力量,是宇宙的大磁场能量。风就是元气和场能,水就是流动和变化。风水本为相地之术,即临场校察地理的方法,也叫地相、古称堪舆术,此处地形如同天然阅兵大校场,周围与地石皆是黑,黑色在华夏古代,代表的是北方,也代表五行里的水,按理说,石头摸上去应该是冷的冰的或常温的,然而这里的石与石像摸着有灼灼发热吃痛的迹象。 有上回经验,佐佐木不敢直接用手接触石头石像,而是谨慎的隔了衣角,发现石像的脚跟部与地面没有缝隙,石像的雕刻也凌厉大气,似乎是一刀刻就,石像大小也与常人接近,更依着五行八卦方位,兵种也不同。比如说,手持长钩的士兵们代表的应是水军,本应站在北方的坎位,但这是反八卦,所以现在水军们站的位置就会是五行八卦里的南方离火的方位。 如此一来,石像根本各种相冲相克,简直致死而无生,因为反转乾坤,士兵代表的正气与杀气也摇身一变变成死气戾气阴煞之气,比之前的反八卦不之要厉害高明多少。 佐佐木迅速自脑海里翻出各种学识,对这里进行对比判断,可是深入地下,他所知道的风水知识已经全无大用,想来看去,只发现这里除了反八卦,似乎又建在一处悬崖之上,唯一的出路可能就是真正的死门,也是生门。 但佐佐木又想到了华夏的传说。 在术门经文当中就提到“五方鬼帝”,经文道:东方鬼帝治桃止山;南方鬼帝治罗浮山;西方鬼帝治幡冢山;中央鬼帝治抱犊山;北方鬼帝治罗酆山。 以长生不死之秘密的重要,它藏在哪里才最保险?恐怕不在阳间,就是阴间了,建这个墓地的人以术术机关将设下反八卦,他跟着姓关的一行渡过那片奇特的黄泉路来到这里,若是这里真按照五方鬼帝来布置,恐怕这里的,应该是中央鬼帝。 中央鬼帝所治的抱犊山也叫萆山,史记《淮阴侯列传》载&ap;quot;韩信伐赵,使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ap;quot;者即此。后魏葛荣之乱(普通四年),民有匿此山中抱犊而死者,遂名抱犊山。 中央鬼帝好像是周乞、稽康,然而这两位鬼帝在所知中并无介绍,因此不知其能力,但做鬼帝的,肯定极为厉害,想到这里,佐佐木发动蛊虫让自己脉搏渐缓,又撕下衣条包住自己的手脚和嘴鼻,弯腰潜入反八卦中。 有了上一次被肖梅反伏击的经历,佐佐木这回有了心里准备,拔腿就绕着石像们狂奔,目标直指中央区域。 他人如同鬼魅一样灵活的避开了石像一闪而过,肖梅伏身与一个石像肩背上看到这一幕,不由点头:这个日本人极其聪明,可聪明也跑不得有她快。 肖梅在石像上跳跃前进,很快就看到了站在中央位置的唐四爷他们。 唐四爷他们以为中央可能还是一个坑穴,然而并不是,中央是个台子,台上站着两个背对而站的手持剑与长刀的雕像。 这两个石像一个没有雕出嘴鼻,一个则眼戴细布遮眼,露出嘴鼻,他们中间则是天然而成的一个小山。 这山虽小,却是风光奇异独特,景色宜人,视之心生&ap;quot;天堂之幻觉,人间之福地,兵家之战场,世外之桃源&ap;quot;之感叹。 佐佐木的猜想被唐四爷说了出来,伍三思皱眉:“这下麻烦了,这道关不能轻易触动机关发动石像,设有了鬼帝,他们身后显然就是抱犊山,一旦这里机关触活,恐怕没那容易对付。” “尽量伏击活捉日本人保险,我总觉得,这里不宜见血。” 他在怀里摸了又摸,总算摸出几个没掉的铜钱和几粒豆子,摊手心一看,豆子泡了水,已经冒出丝丝黑色阴秽之气,铜钱也蒙了一层厚厚的灰黑之气。 伍三思沉吟了一下,看向聂璇道:“借聂小姐几滴血用一用。” 征得同意用针取了几滴滴在铜钱上,又让银霜将蒲公英的蛊籽埋进豆子里。 “你们都站到自己脚下的这个圈里,手举武器,装做护卫,不管发生什么不要动也不要出声,一定不要出这个圈。”伍三思让诸人分散开围着鬼帝成圈,又各自在每人脚下划了一个圆道。 这个中央的地方,在八个方向的士兵石像前还有显然是帅,副将等官职的雕像,它们与鬼帝还有一点距离,除了站人,刚好还够他把豆子塞到铜钱眼里摆到诸人面前。 他们只有七人,八个方位站不满,伍三思就在那一处撕了衣布做替身放上。 肖梅远远看到诸人,一边防备一边跑动的佐佐木也看到了,他大喜,又谨慎的留意着周围动静,心下奇怪那傀儡人竟没有伏击自己。更让他觉得古怪的是姓关的他们居然在象征鬼帝的台下站住不动了,他收住奔势,躲闪在一个石像背后监视加思考唐四爷他们的古怪有何意义。 肖梅看到了他,作势就要扑上去击杀这个日本人,然而空气里传来的肉眼看不到的声音波动阻止了她的扑势。 恨恨的死盯了佐佐木一眼,肖梅绕到了佐佐木斜后方。 佐佐木警觉的四下看了看,脸上露出阴狠的表情,弯腰自地上拾起几个小石子,让自己的蛊虫依附上去后换了位置,站到了副将石像的身后,深吸一口气,就扣着石子用力往刘副官身上砸。 他准头很好,眼看石头就要砸中刘副官脑袋,然而石子飞到圆圈上方,就像撞上了一个无形的墙被挡下来,刘副官面前的豆子里飞快伸出一条白色细丝将石头一卷,拖到地上不动了。 佐佐木心头微微一窒,刚觉到蛊虫的生机被一股饥饿的生机波动吞噬消亡,脸都扭曲了。 ——该死的蛊师! 吸收了足够的阴秽气但苦苦不能发芽的蒲公英接触到豆子就疯狂的将豆子吃了个精光,它们得到满足,不为人知的从豆子里破了豆壳长出了丁点大的小芽,就等着更多的营养长大开花。刘副官面前的这株就幸运的很,有佐佐木自动送上门来的吃,他养的蛊集合了许多蛊虫的精华,自然是补得不得了,这株蒲公英顿时就在佐佐木的眼皮子底下飞速的抽条长大。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长高了约一米左右,茎叶抽发,由浅绿变成碧绿,顶端快速的结出好些花苞。 佐佐木看的眼睛都红了,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对方是个稀少的植蛊师。 蛊门当中,植物蛊是比虫蛊还难炼制的东西,这个行当很挑人资质,既要动物亲和,也要喜招虫子,难为的是还要对植物有天赋,天资聪颖的,据说厉害到随手摘片叶子花草,都能养成植蛊出来。 虫蛊主要以虫为蛊,虫吃植物长大,可植蛊是以植物为蛊,反过来虫蛊遇到厉害的植蛊,就会成为它们的美味大补之品。 自己轻敌了。 虽然气恼不已,但佐佐木很快调整了心态。他认出了渐渐开花的植物是蒲公英,表情凝重。 蒲公英是很大众的植物,几乎人人都晓得,它还是可吃可入药的野菜食植,无害的很,可它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就是开花后长出的种子多,顶着绒球似的冠毛随风能铺天盖地到处飞。 一般的蒲公英无害有益,可若是植物蛊…… 佐佐木都能想象出自己一不小心沾上一株后被吃成人干的情景。 第282章 重瞳 佐佐木在思考着如何对付这棘手的植蛊,后头范十九爷和扈老十跟抬棺人及王长贵则陷入了困境。 因为他们在巨蛇出口后下去的河边花岸遭遇了守墓人。 何家的守墓人并不厉害,但他们显然有奇怪的能力,可以驱使动物昆虫,身体也不是人类的柔软,反而像钢铁一样。 王长贵因为蛊毒的侵蚀他已经渐失了人性,却拥有了蛊虫们的种种攻击能力,跑跳起来极快极高,他没想到自己轻而易举可以捏死一个大活人或一头狼的攻击居然连一个糟老头的皮肤都划不开,一惊之下就失了先机,反被守墓人驱使巨蛛将他给掀翻在地。 王长贵的凶性被激起,顿时凶狠的反击,和巨蛛打得不可开交,最后因为上方掉下比刀子还要锋利的东西,敌我双方都逃进了通道当中。 等他们与范十九爷他们经历了巨蛇通道下来,就看到一片红色花海当中的几个瘦弱身影,而在这几个身影旁边,则是晃动巨尾的超大蝎子。 这下子各自为政的王长贵和抬棺人脸色凝重,终于背虚虚靠在了一起。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又要打在一起,范十九爷一行人就在这个时候掉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第三方势力的加入让守墓人以为他们是和王长贵抬棺人一起的,他们尖啸一声,巨蝎开始无差别的攻击。 王长贵和抬棺人被蛊虫控制着,付出性命的同时得到蛊虫的刺激大大开发了潜能,应对上巨蝎并不恐惧,后头人范十九爷扈老十他们却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庞然大物,队里的一个小个子少年吞了吞口水喃道:“不会吧?它是假的吧?” 说话间巨蝎已经冲到了面前,冲着诸人就扬起了弯钩似的尾刺。 “快躲开!” 关键时刻扈老十拉了这少年一把,从尾刺下躲开,反手抽出刀,对范十九爷他们道:“你们先顶住,我看它们是被那几个古怪老头控制住的,我去弄死他们,它们讲不定就会散开。” 扈老十说完躲开巨蝎的又一次攻击,狂奔向守墓人。 他跑过王长贵旁边,王长贵怔开怔,只觉得这个身影有熟悉感,可容不得他多想,蝎子闪电般的攻击就到了面前。 范十九爷和扈老十也是同一个意思,都想着擒贼先擒王,他从另外一边冲上前去,因此错过了与王长贵的那一刹间转过来的头。 抬棺人帮着王长贵挡下尾钩的一击,扬了扬下巴,示意王长贵将巨蝎往范十九爷他们那儿引。 王长贵看了抬棺人一眼,手里猛的加重力气,打在巨蝎两个奇大无比的螯钳上,硬生生将这巨蝎的厚可打得裂了小缝。 巨蝎被激怒了,举螯舞尾追着他二人攻击,两人一边注视着范十九爷他们的动静一边逗着巨蝎往范十九爷他们身边带。 范扈二人一个被守墓人身边的巨蝎拦下,一个则刀子砍下来发出铿锵的金属声。 被扈老十从背后偷袭的守墓人猛的回过头。 扈老十全无心里准备,想冷笑取代自己的震惊,冷不丁就对上了守墓人的眼睛。 这守墓人的大眼珠子边挨着,竟然还有一个小一点的瞳仁。 乍一看只一惊,紧接着扈老十就觉得那对眼睛如同巨大的漩涡,牢牢的吸住自己,将自己往里头拖。 他一瞬间产生了一种感觉,感觉自己从自己身体里爭脱出来漂浮在半空,自己没有重量,爷看不到脚,但能看到下方的自己在动,在嘴里念念有词,接着像个被操纵的木偶,挥着利器对范十九爷展开了攻击。 那狠劲,扈老十都刚觉到寒意。 他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自己想喊自己却发不出声音?想阻止自己,手却从自己身体穿了过去? 范十九爷也被扈老十突如其来的攻击给吓了一大跳,一边躲闪巨蝎一边还要提防扈老十,范十九爷狼狈不已。 他冲面无表情的扈老十大喊:“老十,你这是怎么了?发猛冲了?怎么对我动起手来了?” 扈老十跟没听见似的,招招狠厉欲取十九爷的性命。 守墓人脸上浮现诡异的微笑,跳到巨蝎的背上坐下。 浮在半空的扈老十大急,努力对着范十九爷大喊“这不是我,你抬头看上面,我在上面飘着。”喊了都是假的,他自己都没能听到自己发出一丝声音来。 扈老十急的要抓狂,在巨蝎和范十九爷与自己之间白用力气,就在范十九爷被逼得节节后退,眼看就贴上石壁无路可退了,守墓人的笑意更加深刻,扈老十看到了守墓人的笑脸,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 是了,自己会变成这样,会自己不像自己攻击自己人,就是从自己和他对视后开始的。 这老头的眼睛有古怪! 扈老十想通这点,就往守墓人的眼睛看去。 大瞳的旁边紧挨着的是个小瞳,看起来古怪可怕让人头皮发麻,尤其被那样一双眼睛盯住,简直滲人无比。 他竟然是个重瞳! 重瞳是什么? 重瞳指的是眼睛里的眼瞳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也就是两对。 华夏书上记载有重瞳的只有八个人:仓颉、虞舜、重耳、项羽、吕光、高洋、鱼俱罗、李煜。重瞳即“一目两眸”,也有人认为是“白内障”。古代相术认为重瞳是一种异相、吉相,象征着吉利和富贵,往往是帝王的象征。 何家的墓地里面居然藏着重瞳,他为什么心甘情愿的当个守墓人呢?自己刚才和他一对视,感觉到的他眼里的巨大吸力是不是就是重瞳的能力? 不得不说扈老十猜到了一些真相,但他没有猜到,并不止他们面对的这个守墓人是重瞳,而是何家所有的守墓人都是重瞳。 “莫看他的眼睛!”自以为发现了原因的扈老十冲范十九爷挥手大叫。“他的眼睛能控制人!他是重瞳!是异人!” 第283章 异人 范十九爷没有听到扈老十的示警,他被扈老十的攻击逼到了一角,狂喊怒喊都没得用,怔愣之下差点被巨蝎给扎个正着,险急时刻范十九爷就地一滚躲开了,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扈老十:“老十,你真的要杀我?” 还是旁边领路的少年看了个明白,砍了巨蝎一刀往后跳开避开蝎腿说道:“十九爷,扈十哥中招了!他被重瞳控制了!” “重瞳?异人?” 范十九爷以为自己幻听了,抬头顺着少年的手指,就看到了高高在巨蝎背上的老者。 说起重瞳,外头人怕是对这类人晓得的不多,但江湖人有些知道的,甚至有个说法:“一目两瞳,命不长久。” 这是什么意思呢?意思是重瞳人稀少与众不同,天生带有超出世人认知的能力,虽然命格富贵,但他们却活不长久,甚至有的下场不好,比如项羽。他天生重瞳有神力,却争霸天下败于垓下自刎而亡,有评:羽之神勇,世之无二。在江湖上,江湖人就给重瞳者喊了个绰号:异人。 范十九爷暗暗叫苦,难怪他想破脑袋都没想出来湘郡有哪个杂耍的这么厉害,能指挥那么巨大的蜘蛛蝎子,却原来是百千年难得一见的异人。 都是平时在一起做活的兄弟,几人躲闪错身时的眼神交流了,两个引蝎奔向王长贵他们,两个趁着扈老十攻上来的时候一左一右绊住扈老十,其中一个汉子手在腰间一抹一抖,一条长黑鞭灵蛇一样卷住扈老十。 扈老十出身盗门,一身功夫可不是半桶水那种,他肩一耸,吸气间全身的骨头啪啪做响,肌肉就开始收缩。 那跟随他的两个汉子明白扈老十这是要使出缩骨功脱身,哪容得他跑,手一抖,缠着扈老十的鞭子活了似的收紧,两人伴着范十九爷拖着扈老十就往花岸上跑,想把人带远点离了守墓人的视线看能不能把他弄清醒。 他们的对话被守墓人和王长贵抬棺人听得清清楚楚,王长贵隐隐觉得自己在哪听说过重瞳,异人,他微微一会想,脑袋里就像被千万根针扎似的,疼痛无比,他不防这突变,双手捂住头就蹲在地上。 背棺人是佐佐木家侍,在他眼里,王长贵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试验品,是个连草根都不值一比的东西,故而一开始就和王长贵各自为政,此刻见他倒地,冷哼一声闪近了抬腿就欲将王长贵踢向斜后方的巨蝎挡下它的追击自己脱身而去。 巨蝎的尾钩闪电般落下,王长贵闷哼一声被扎了个对穿。 有他阻挡,背棺人飞也似的跑开几步,踩着巨蝎的螯钳跳起来,从背后抽刀就往守墓人身上招呼。 瘦小的老头不慌也不忙,静静的看着背棺人袭击近身,就在背棺人以为自己一击必中时,横里两只巨钳陡然夹向他的腰间。 背棺人不得不边变招,手里的刀一转,刀背砍在一个钳子上借力就往上翻身。 巨蝎两只螯钳扑了空,夹住自己,愤怒的甩着尾钩将上边的王长贵砸向背棺人。 背棺人被砸了个正着,连同王长贵,俩人一同从蝎背上掉下去,在守墓人的微笑里,巨蝎再次举起钳与尾钩,扑向二人。 当背棺人忍着剧痛勉强睁眼看向前方,就看到了两个漩涡,不停到旋转着,生出了巨大的吸力,他想挣扎,却全然无法生出半分力气,背棺人蓦的一咬舌,新的疼痛让他有了一丝分明,强烈的求生欲让背棺人生出大力,他猛的一扯,硬是拖过王长贵挡在自己面前,将王长贵连同尾钩往前一推,自己也顺势挣脱出来,摸出一个东西往蝎背上一丢,滚滚百烟冒起,巨蝎被烫了一下,嘶嘶舞着螯钳横冲乱闯,王长贵被甩到了守墓人身前。 他紧闭着的眼睛猛的一下睁开,跳起来就想击杀守墓人,烟雾中,他闻着血肉的香气扑去,临近了就觉得有危险锁住了自己。 扈老十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个梦,梦一醒,他就看到个巴掌正往自己脸上落下,气的扈老十大骂:“还打,我脸都肿起老高了,是不是平时我对你们太好了?抓着这机会来整我?” 打人的汉子嘿嘿的讨笑:“我这不是看十哥你不清醒嘛,怕轻了莫得用。” 扈老十给了他一拳,揉着真肿起来的脸道:“我见到的那老头子是个重瞳,能控制那个大蝎子,他那边还有两个人,不晓得会有令外的古怪莫得,蛮麻烦。” “我们要往前就得想办法弄倒那个重瞳异人才行。要我看,用药,近了就甩他一脸,保证管用。” 有人出主意。 范十九爷几个也觉得这法子比较妥当,立马拍板兵分两路,一路去接近异人,路则想办法保驾护航。 他们商议定,正要行动,就听到少年人忽然大喊:“老酒你后头!” 老酒操得老,莫得一点慌张,头也不回往前一扑,其他人提刀冲上去对着他身后就砍。 打了个滚爬起来的老酒一看,一只巨蝎在他后头被诸人挡下了。 他抹了把冷汗,刚要出声,左腰突然一痛,有尖利的爪子抓进他皮肉。 扈老十范十九爷发现这个汉子被袭,上去就往老酒旁边砍。 刀子下去,两人也看清了偷袭的是什么人,范十九爷如遭雷劈了,失神喊道:“长贵?” 他慌忙抽刀,心疼弟弟被自己误伤,王长贵却全无痛感,也对十九爷的喊声莫得一点反应,抽出抓伤老酒的手就急急往自己嘴里放,他急切的舔吸鲜血的样子看得其他人后背发凉,扈老十一把拉住范十九爷往后退:“小心,他不对劲!” 范十九爷自从王长贵失踪就一直吃不好睡不好,几乎无时不刻的在思考弟弟的行踪,闭上眼就总看到他血淋淋的站在自己面前喊痛,问他为莫子不早点子找到他,为莫子不救他? 范十九爷急白了一脑袋头发,日夜备受煎熬,却没想到会在这里和王长贵相遇。 他甩开扈老十的手就要上前去拉弟弟,结果王长贵等他近了突然张嘴就像野兽那样想咬上他的手,还好扈老十和老酒防备着,再次把十九爷拖了回来。 “十九爷小心,王当家的眼睛都红了,你看清点子,他怕是被人控制了!” 王长贵再次扑上来攻击,被老酒狠狠两鞭子挡下,领路的少年也加入进来,和老酒一起围攻王长贵,只把范十九爷看得心痛无比,急喊他们手下留情。 王长贵眼看占不到便宜,将抓住的鞭尖甩向少年,自己纵身一跳,抓住袭击过来的巨蝎三两下爬到它背上隐藏起来。 范十九爷要追,却被巨蝎挡住去路,他一边大喊王长贵的名字,一边用力掰扯,想挣脱扈老十的控制,酒看到王长贵从蝎子令一边一跃而下的身影。 范十九爷疯了般撕打扈老十,扈老十吃痛,又怕伤了十九爷,手就微微松了点子力气,结果就让十九爷挣脱了。 十九爷追着王长贵身后去,背棺人正砍断了一只巨蝎腿,蓦的直觉后脑发凉,他反手刀往脑后一格,被一股大力震的手腕发麻,但也让他有一丝机会拔腿就跑。 王长贵恶狠狠的看着这个日本人逃跑,他不知道自己为么子对这人抱有极强的杀意,简直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王长贵以为是因为刚才这人居然拿自己做挡箭牌的原因,冷笑一声,王长贵追在背棺人身后狂追猛打。守墓人们坐在巨蝎的头上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仿佛高高在上的权威者俯瞰着凡间蝼蚁。 “那个人是死人。”有个老者开口。 他的眼睛和扈老十他们看到的不一样,眼瞳颜色恨浅,然而在眼瞳里,又多长一个深一点颜色的圆圈,就好像两个眼瞳重叠起来的,和重瞳一样的诡异。 “你想吃了他?” 另外一个老者问。 “他很危险。他的体内有古怪,人虽然还活着,已经和死人没有区别,已经没得自己的魂,被异物操控着,倒是很好用的打手工具。” 正中的老者开口,若是何洛他们在,就会认出他是与自己一行人进入通道右给他们断后的那位。 这老者摇头对对王长贵起心思的老者道:“不过,我从重瞳子进化到真重瞳,是因为我呷了修蛇骨道里的土蝼。越是世间少有的异物,它们蕴含的能量就越强,你要呷他,讲不定可以。” 说完老者的双瞳由黑变绿,看起来滲人无比。 但他旁边两个老者全然不觉,反而有羡慕从他们眼里一闪而过,接着两人都带着饥饿的眼光往下方搜寻王长贵的影子。 绿眼老者的眼睛转动起来,旁边的人,下方的巨蛛,打斗的几人,都在他眼里化成了透明,他清晰的看到每一个人的身体内部,看到他们或大或小的心脏跳动,看到他们的血液的流动,他抬手抠了抠脸上发痒的地方,老旧的褶子皮被他一抠居然抠下来一块。 碧眼老者自己看不到,抠下的老皮下现出来的,居然是白嫩的有弹性的新皮。 第284章 有人来了 二八四,有人来了 王长贵不停的搜寻背棺人,背棺人见证他的整个被实验过程,自然知道这家伙的厉害,他不敢在岸上停留,趁着场面混乱潜下水,以东洋秘术调整自己的呼吸想暗中潜行过河。 找不到他人,王长贵的眼睛看向了河水。 范十九爷他们对付巨蝎很是吃力,没有人想到蝎子会变得这么大,药有人有,平常的量却不起作用,链条都被蝎子用力一挣就挣开了,几人合作才杀了一只蝎子,反而惹怒了其他的巨蝎,都奔向他们攻击,有人于是也看向了黝黑的河水。 见入侵者先后都往水里跳,三个守墓人没有一丝犹豫也跳进了水中。 且不提范十九爷他们如何突破艰险从河里出来,河洛与毛珌琫走得脚都要断了都没有发现离开那个古怪地方的路。 “师弟啊,一般的阳居风水都说要有山有水,有依有靠,阴宅则得觅龙、察砂、观水、点穴、取向等辨方正位;两者都注重阴阳、五行、干支,八卦九宫等相生相克,再以罗盘定时辰方位。师父曾说过,这是表风水,辅以我派的点睛术观山脉水流走势,见其气变化,万无一失,这叫帛家里风水术。我看这里的风水独霸一方,周围的山仔细看都比它要矮一些,加上山下周围那些兽骨,头骨俱都朝向此山,这里应该是里风水秘术中提到的绝无仅有的万兽朝圣之龙地,今天哥哥我就好好给你上一下课,你个假洋人怕是莫晓得么子是里风水术吧?我记得师父也还莫有教你多少,只让你看里风水术实例,你还莫看完的样子。” “里风水提到,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人有异人,物有奇物,山水有奇秘,风水有异局。” 毛珌琫不出声,河洛不以为意,继续道:“为么子说是龙穴?在我们的喊法里,蛇是小龙,你看。” 他指着山下的巨大的数不清的蛇骨:“山下的那么多的骨头,看大小应该都是修蛇,它们都朝着这里来,死于山下,证明这山里必然有让它们畏惧的更高级的存在,换位一想,八成就是它们的祖宗,而在里风水术实例最后,记载的就是这种世间独一无二的龙穴与凤穴。” “你觉得龙穴好还是不好?” 河洛说得口干也不见师弟动下眉毛变下脸,颇觉无趣,干脆反问道。 毛珌琫把水递过去,回了两个字。 “凶穴。” “为么子这么认为?” 河洛喝了几口水,按着伤口位置缓了口气。一停下说话身体的不适就冒出来刷存在感,要不是这样,他才懒得和三脚踢不出个屁来的师弟讲这么多废话。 “师兄,瞎子都能发现这里的水温和蛇头不对头。”毛珌琫回了河洛一个看白痴的眼神。 河洛气得想打,却牵动了伤口,痛得他脸一白,还得讨厌的师弟扶一把才没摔倒。 毛珌琫说的不错。 龙是有鳞之物,喜水,不管大龙小龙,多居阴居水,而这里的暗河水居然是常温的,证明这地下恐怕是有火。 龙会聚集在克制自己的地方,那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镇压,尤其仔细观看那些修蛇的头,多数都是嘴大张,仿佛对着这山在咆哮,那就不是臣服,而是攻击的表现。加上这里独峰居中是为绝地,恐怕这山里的凶穴里埋的不是一般的人物。 他何家,到底有什么秘密?到底守墓人见到灭族之祸都不能离开墓地是为么子? 巨大的疑问在河洛脑子里越来越多,如同一团阴影,不散反大。 两个人站的山顶,再次把这一片地区连每一个石头缝都看过,停停歇歇的用石头点了灵布置好一个小阵已经过去了不晓得多久的时间,而山脚下,关大先生和宴先生也转了一大圈,发现了蛇头的古怪,两人的眼光都看向了高高的山上。 关大先生摸着胸前的石壁,突然听到宴先生问怎么了,关大先生自然的垂下手笑笑:“莫么子,就是在想,这个山里会有么子古怪,我有点子气接不上来,你先走,我在后头慢慢跟。” 宴先生不疑有他,关怀里几句后走到前面开路,关大先生果然在后头慢慢的走着,只是看着宴先生的背和后脑勺犹豫不定。 他不敢肯定宴淮南有莫有看到他摸胸前的动作起疑,又不敢确定在水里自己脖子上的石壁是不是浮出来被他看了去,长生的秘密是他的,他绝对不允许他人染指!要是宴淮南敢有不能有的念头,他也顾不得这些年的情分了。 关大先生的手伸进怀里,刚好到了一个转弯出,宴淮南关切的看过来,关大先生对宴淮南点头示意他跟着,自然得好像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两个人走了一阵,宴先生忽然指着前面回头喊关大先生:“大先生,前面居然有树!居然看到树了!” 关大先生闻言快走起来,边走边问:“在哪在哪?” 实在是这鬼地方太荒芜凄凉了,一颗小枯草他们都没能发现过,这会子居然能看到树,怎么都让人很意外。 两个人往宴先生看到的小树走过去,两个都是老狐狸,并没有直接用手碰触,而是捡起一个石子丢过去,打在仅比筷子大一点的那抹翠绿上,看到那小小的一株被打得动了动,稀少的叶子都掉了几片,两人一脸凝重。 ——这寸草不生的地方,大冬天的,竟然有这么生机勃勃的小树,这可能吗? 可打它它确实有被打中的正常反应,太奇怪了?难道说它是真的?只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 两个人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看个究竟,山顶上河洛猛的一抬头。 “有人,闯进我们布的幻阵了。不晓得是师父他们还是日本人?还是我那个大仇人?不行,我得去看看!” 他站起来就想走,被毛珌琫一把压住肩头动弹不得。 “我两个伤患现在武力大打折扣,如果是师父,他自然会解开那个简单的阵,要是对头,我两这样子怕是要呷亏,不如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就回来。” <sript>;</sript> 第285章 破局 彩门有一种人,被称为幻术师,他们能利用一些盲点死角进行欺骗让观众以为他们真有上天入地之妙术,通天之本事,因此愿花大价欣赏其表演,其中厉害大能者更是受推崇为帝王信任,与官与财。这一支在大唐时期是盛期,后来慢慢衰败。 而与之相关的,则是术门里的阵术。 阵术也会利用到盲点死角,但比彩门更高级的,是阵术师会以五行八卦为基础,激发利用自然的力量困敌对敌杀敌,帛派的点灵术便是自八卦五行衍生出来的。 关大先生不是江湖人,但他身边有江湖人,宴先生看着树,最后还是没碰喊上关大先生离开。 他们二人又爬了一段山路,结果发现前头再次出现了一株小树。 “这里居然还有一颗树,你看。”关大先生道。“我怎么觉得和刚才看到的树一样?” 宴先生想的多,道:“不是觉得,我们应该是回到刚才的地方,见道刚才的树了,恐怕我们遇上了鬼打墙。” 鬼打墙说白了就是在原地打转儿。一般的鬼打墙是天然的能量混乱引起,有些则是人为敌幻阵照成人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只在原地转来转去的。这里寸草不生,是个绝地,也莫有看到他人影踪,宴先生怀疑是这个地方的古怪引起的。 他这么说,关大先生问:“宴先生,那我们是呆在这里想办法吧这个阵破了?” 他嘴上说着,眼睛是看向那颗小树的。 这么荒芜的地方只有这里有颗树,还是长势喜人的那种,怎么看都觉得树有问题,可刚才两人用石头丢过,确实又打下了树叶子,这怎么解释? “要是有个长的称手的家伙就好了。” 他们找来找去,最后还是只有石头,于是捡起来继续打。 毛珌琫在不远处看着关大先生两人拿着石头不停的丢一个蛇头骨,他也没闲着,掰了一支蛇骨弄断分成好几份,摸索着点灵。 他到是想先下手为强,可洋枪在水里泡了后又丢的没影,称手的武器还是抢来的长钩长枪,要是一击不中反而会自己住他们破了小小的幻阵,到时候自己和师兄反而会有危险,不如困死他们。反正这鬼地方莫得呷,困不死他们也能困得他们饥肠辘辘莫得力气就行。 蛇骨随着他的简陋雕刻冒出黑中带红的雾气,渐渐化成小小的头两侧有小尖角的细蛇模样缠在毛珌琫手上。 初时还可爱乖巧,不一会儿忽然嘴大张,眼冒凶光的往毛珌琫手臂上咬去。 虽然没有真的破皮,但从被咬处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和痛意顺着手臂往上攀爬,直到了肩膀才消失不见。 毛珌琫看着还想咬自己的小蛇,屈指一弹将它弹散,很快把几个弄好的简单蛇骨丢到离关宴二人十米开外的地方隐隐形成一个圆才离开回去山上。 关宴二人对着小树好一阵,最后宴先生拿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下定决心:“只有这个打眼,应该就是阵眼,要动它很可能有危险,但莫得别的法子,大先生,您看,是您上,还是我上?” 关大先生在心里骂了宴先生一个狗血淋头脸上笑得却很纠结,最后道:“我关某人一介普通商賈,虽不像宴先生出身江湖世家,但也不是胆小之辈,不如我们二人一块上前去?” 还想躲在关大先生后头的宴淮南这下子不好说么子了约好了口号,两个人拿着大石头做武器往小树走去。 两人小心绕着树看了三圈,关大先生道:“看不出来有么子不对,是不是要把它拔了才行?” 宴淮南皱眉想了一会,点点头。 再次从山顶下来的毛珌琫和河洛远远的看着他二人的手中石头砸在树根处使劲的挖,河洛要冲上去被毛珌琫一把拉住。 “师兄,你答应我的。” 河洛切了一声,骂了一句后不动了,就是眼神带着浓得要化成实质的恨意。 眼看着快把树根全挖出来了,宴关两人忽然发现眼前的哪里是树,而是一条黑色的蛇! 这蛇高昂起头,张大嘴就往宴先生头脸扑咬。 宴先生大惊,抓住什么就挡,没想道那蛇是假的,一挡就散成了烟消失了,宴先生松了口气,别过头就想和关大先生说解决了,是个小小的幻阵,吓唬人的,却不料转过头来就看到原本关大先生站的位置上关大先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蛇头人身的怪物!这怪物正死死看着他,样子狰狞骇人。 宴淮南吓得,手上挥着石头就砸,边砸边因为紧张开始有点语无伦次的念鬼语。 关大先生莫名其妙,突然就看到宴先生两眼发直,接着看自己就像看怪物似的眼露恐惧攻击自己,关大先生急忙回挡,用力吼道:“宴生!宴生!你快醒醒!是我,我是关玄山!” 宴淮南哪里听得到,他眼里,只看到蛇头人身的怪物被自己砸得不停往后退,大约挨打激发了它的凶性,它张嘴发出嘶嘶声往自己咬扑过来。那明晃晃的口水挂在蛇口边,宴先生几乎都闻到了腥臭气。 他可不能死!他还莫讨婆娘,还有好多的钱莫有花,还有四姨太莫有温存够,可不能死在这里! 宴先生不甘的很,被激发了凶性扑上去同蛇人打做了一团。 可怜关大先生养尊处优的好多年了,哪经历过这样的撕打,一个莫防住就落了下风。 看到两个人发了疯一样,毛珌琫问河洛:“看他们狗咬狗心里舒服了一点莫有?” 河洛嗤笑一声:“就你管的宽,我的仇人,我自己解决。” 说着脚在毛珌琫刚才丢掉的一个蛇骨上用脚尖点了点自己往上走,走了几步回头喊:“快跟上你那把子手法太糙了,得加些料才行。” 宴先生虽然占上风但他被被才色掏空了身体,很快形势就发生逆转。关大先生吃了他好几记老拳,自然不会客气,照着宴先生的眼圈就是两拳。 宴先生被打的嗷嗷叫,挨了打,眼前就清明了,正要打回去就看到挥拳过来的人居然是关大老板,宴先生忙喊:“别打了,是我!是我!” 两个人总算都理智回笼,刚要问对方为么子打人,就看到对方脸色忽然变了。 “你背后好多的蛇!” “你后头有好多蛇在爬!” 两人同时回头,就看到后头眼睛能看到的地方竟都是大大小小的蛇昂着头吐着蛇信子要往自己身上扑。 “他娘的,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蛇?你看,它头上还长角,三角头毒性肯定大,只怕我们根本莫有解开那个鬼打墙,反而被它控制了!” 宴淮南反应过来,气得想骂人。 关大先生被他打成了狗头,他也莫讨到好,可见都是他们动了可能是阵眼的小树的原因。 没想道这阵居然这么厉害,也不晓得么子时候他们才能破局出去? “这些蛇应该是幻像,都是假的,只能恐吓莫得实际的伤害能力!” 心虚的宴先生道,听到此话的关大先生将信将疑,走回来的毛珌琫摇头,术师布下的阵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尤其他还点了灵加持,唤醒了沉睡此地不晓得多久的蛇骨上生出来的阴秽之气,他们要是轻敌,那就有他们的好看了。 河洛一脸阴森的笑。 仇人居然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情况下出现在他面前,他恨自己莫有将阵布得更复杂些,看着关大先生受折磨,他的恨意才消了一点点,可不能让他们痛快死了,否则怎么对得起他何家那么多人的无辜的性命? 就在他想着的这一瞬间,那些被点灵唤醒的蛇群扑向了关大先生和宴先生。 刺得骨头发痛的寒意从被咬的地方往全身扩散的时候,宴先生就晓得自己打眼了。 这阵法生出来的蛇竟然让他有痛感冷感,这根本就不是简单的幻阵,而是很有可能是个掩埋在简阵的杀阵。 他一边躲蛇一边想办法靠近关大先生,尽量显得自己无害:“我错了,着不是简单的鬼打墙,怕是个杀阵。大先生我们要小心,这里停车太多我去想办法找出阵眼,就好办了。” 关大先生不出声,莫名其妙挨了打,任哪个都心里不舒服。 他费力的砸着蛇不让它们近身,用行动表示支持宴先生的提议。 很快,宴淮南就在一打堆的蛇里发现了一条微微与众不同的小蛇。 那蛇看起来比别的蛇要小一点,短一点,但它的黑背上有一条几乎会被人忽略的红色细线般的东西。 “找到了,应该就是它!” 关大先生顺着宴先生的手指,也看到了这条蛇,一脸淤青伤到关大先生问:“找到了是不是还是要打死它?” 这下宴先生也不出声了,默默的砍了一番蛇后,宴先生道:“……不能打的话,我试试鬼语吧?” 正在继续制作新阵法的师兄弟听到,都挑起了眉很惊讶。 两人都若有所思的看着宴先生,原来会鬼语的人是他。 第286章 莫得好事 鬼语是个很神秘的语言。 这世上谁也不知道语言是如何产生,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语言被分为了两种,活人说的话被称为阳语;而死去的人的鬼魂说的话,就被叫做鬼语,也是阴言。 据说鬼语只能由鬼说,阳人听不懂也不能听到。 术师觉的语言是有力量的,能通过一定的语调与音频让大自然和空气里的能量产生震动,聚集,变化,转换等,再辅以特定的动作,从而产生了术。 阳间有术,自然阴世也能,双方呈对立,阴秽气过多会破坏阴阳平衡,因此可以引懂阴气的鬼语是不要听到比较好。 话是这么说,具体并不可考究,鬼语也因为极为难得,被术师发展出了一个特殊的分支,那就是鬼语者,鬼语者极其稀少,简直凤毛鳞角,因此河洛与毛珌琫一听,就惊了。 他们见识过地下那个鬼门,更亲身体会过听鬼语的滋味,自然明白鬼语的威力有多大。 两人对视一眼,河洛道“他脸上表情不像是做假,恐怕这人就是帮姓关的设置建出鬼门的人物,他要是真用出鬼语术,我们点了灵的蛇骨不知道抗不抗的住。” 要是他们两没受伤,点灵的威力自然不会小,说不定和这人的鬼语术可以试着一比,但他两人有伤在身,就大大影响了精气神,点灵术大打折扣。 “不能让他用出鬼语术。”毛珌琫指着地下。“死绝之地,怕是下头的东西,不,你家祖先来历不小,如果让它被鬼语触动解放出来,我不晓得后果会如何,但我觉得我一点都不想看到。” 河洛吃力的蹲下身,将一块蛇骨反了个反向,抠着自己伤口弄出点血涂上。他看毛珌琫傻站着,没好气的喊“看么子看?快来帮忙。” 毛珌琫并不赞同师兄此举,可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上前帮忙。 鬼语不是想说就说,因为集阴太重,而且很多话必须一口气说出来,要求高,还对鬼语者伤害很大,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轻易动用鬼语,宴先生试探性的一说,果然关大先生就道“不可。” 大招可不是在这样一个地方浪费的,要是后头遇到么子更棘手的场面,他两个不就会凉了? “还是斩杀那条蛇看看,我关某人就不信得拿下它这个幻术还破解不开。” 说着关大先生就拿着石头边挥边往那条小蛇的反向冲,其他蛇咬得自己浑身又痛又冷都咬牙忍下来。关大先生自己催眠自己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和洛毛珌琫一看松了口气,他们哪不晓得关大先生大的么子主意,河洛冷笑着将涂了血的蛇骨放回原处。 小小的气流在蛇骨归位时产生,阵中的关宴二人只觉得脚下晃了一下,两人稳住身影后愕然发现,那些攻击他们的幻蛇在变化,几乎眨眼之间就条条拉伸有碗口粗,鳞片硬化发出幽光,小时不显,现在却头两侧生出了弯弯的小尖角,脸还是蛇,但比蛇更有威慑力,嘴里的牙也嗖嗖的冒出了一排来。 “宴先生,你见多识广,可晓得有么子鬼打墙回这样变化不啰?” “我也是头回遇上这个。”宴先生有点尴尬,眼看着变大大幻蛇速度和力气都又快又大了许多,两人的抵挡也吃力不少,被大蛇咬到后那种又冷又痛的感觉翻了一两倍,直叫两人怀疑这真的只是幻阵而其实是真蛇群? 眼看那条应该是阵眼的红线蛇狡猾的躲到其他大蛇后变换方向,两人怎么追也没追上,关大先生喘着气眼珠子一转,靠近宴先生低语了几句。 紧密关注场内动静的师兄弟俩就发现受了一次围击后关宴二人像是坚持不住了,踉跄着先后都倒了地。 他一激动就要冲上去看个究竟,被毛珌琫一把拉住。 “再看看,搞不好是他们的计谋,师兄你莫冲动。” 河洛被他一声低吼唤住了脚,恨恨的看着装死不动的二人,最后不甘愿的呸了一口。 要不是身边有个冷静的秃毛熊在,他怕还真因为冲动忽略了这俩人的不对。 师兄弟两再次藏好身,手里握着几个蛇牙死死盯紧了场中。 关大先生和宴淮南一动不动,任凭那些大蛇爬上他们腿手身上。也不知这幻阵是不是人为布下的,竟然就连大蛇们在耳边脸边嘶嘶吐信的声音都逼真异常,更别提它们爬在手背脸上脖子上的触感是那么的真实。 两个人都没有真的闭死眼,留了一条缝隙悄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他们两狡,河洛冷笑着,又动了动布阵的一块石头,大蛇们卷的卷,盘的盘,张口咬的咬,眼见仇人眼角抽搐,分明又冷又痛的要死还在死忍,河洛这才觉的胸口那堵堵慌的一口郁期得到了一丝缓解。 他们以为那只是幻阵,阵中的一切都是幻觉,可他们不晓得自己动了术师的本事手脚,蛇可不是假的,是点灵激发了蛇骨的阴气和秽气而成,越被咬的多,他们沾染的阴秽气就越重,当破了阴阳平衡,就有他们受的。更何况,姓关的身上的气息早已由红到青灰色,他的额上也隐隐有灰气透出,曾经助他安睡的那个宋汝窑香炉被师父弄的草蚱蜢污染,他的气运始坏,就算他能渡过这一关,他也躲不了自己的复仇! 河洛的冷笑让旁边看着他的毛珌琫打了个冷颤娘呀,师兄要变态了。 大蛇们咬卷了一阵,大约关宴的没动静让它们放了心,终于三三两两散开了。 关大先生和宴先生只觉得自己被冻成了冰棍,手脚都要没得知觉了,要不是死死咬紧了牙,恐怕上下牙齿都在打架。 好在这些蛇终于滚开了,但两人一口气还没松完,就看到它们接二连三的消失,这下关大先生俩慌了,转着眼珠子死命在蛇群里找那条背有红线的细蛇。 也许是他们运气好,居然一找就找到了那条蛇,就盘在一条大蛇的头顶,正吐着信子,下半截身体已经消失,眼看着就要蔓延到它的七寸下方,关大先生急了,着蛇要是消失了,他们恐怕还是困在着阵里走不出去,还得花一到手脚去找它破阵,不!不能让它消失! 关大先生和宴先生眼里突然迸出一股狠意,俩人不约而痛的生出巨大的动力,暴起迟石就往小蛇头上和七寸上狠砸。 为了不让蛇跑了,两人还伸手去抓,就是被驼小蛇的大蛇死咬在手腕上,关大先生都么有松手。 他愤恨无比,手下一下接一下的将小蛇砸得血肉模糊,连一惯斯文的形象也顾不得了,脸庞扭曲得无意间看过来的宴先生都心惊了一下。 直到蛇头和蛇身被砸得尸首分离消失不见,关大先生才会回了魂,两人四下一看,哪有蛇?哪有树?他们两个灰头土脸的站在崎岖的石沙荒地的一个被许多小蛇骨包围的山半腰处。 不用想,所谓幻阵里的那么多大蛇,怕就是这些蛇骨搞出来的幻像。 两人搓着手臂,感受着寒气在身体里残留着,泄愤似的活动着脚往这些蛇骨上踢踹,眼看好些朽化的蛇骨经不住他们的暴力报复而粉碎,俩人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他们没有注意到粉碎的蛇骨里头还混合着表面有点不一样的碎骨,发泄过怒气后,由累又渴又冷,宴先生问“大先生,您看,我们还往山顶上去么?” 关大先生抬头看山上,唬得伸头窥视他的师兄弟两赶紧缩回头,怕叫他发现了。 “你说他们两会往上继续走不啰?” “我看他两个灰头土脸的一身狼狈,折腾了这么久,怕是又累又饿,肯定往山下去喝水饱肚,不如我们绕另一边,往水里做点子手脚。给他痛快太便宜他,我要他活着比死还难受,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河洛自问自答,毛珌琫看着他恨意满满的侧脸,眼里有担心一闪而过。 “师兄,你伤口要重新包一下才要得。” 河洛一看,自己的伤口确实流出血来,嘴犟的说着莫事,人还是站起来跟毛珌琫往山下走。 他可得把伤口清洗一下,可不是去监视自己仇人的。 关大先生他们果然如河洛所猜,也往山下去了。 俩人坐了一下,身体的寒冷居然莫有减轻,还累得有渴又饿,担心强行上山,不晓得上头还会有么子在等他们,想了下,关大先生决定下山先喝水饱肚,再休息一下,寻个称手的东西当武器。 河洛走在他们前头师兄弟俩一边走一边捡碎石头点灵。 眼看师兄好像入了魔怔,毛珌琫忍了忍还是说道“师兄,你悠着点子,弄太多手脚只怕他们发现不对我们现在实力大打折扣,可不能逼得那个人动用鬼语。” 他这么一说河洛嗯了一声“我是师兄,你就放心好了,我晓得的。” “我说师弟啊,我有个想法。” 毛珌琫心头一跳。 ——他师兄一露出似笑非笑的样子就莫得好事。 。 第287章 石像 河洛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引石像。 既然水是现在几人的粮食和水分,肯定就要去下头的水边。河洛可不信在这里,水里会没有么子猫腻,否则那么多的蛇为什么就都止步于水边而不过来? 他觉得,水里应该有么子存在,比方说阴兵。 关大先生他不忌惮,他忌惮的是他身边的那个人,做不到一击逼杀,就得想法子让这个人施不出那身本事,最好是能将他二人隔离开逐一击破。 他考虑着这事,关大先生也把眼光放到了水潭上。 这个地方荒凉无比唯一的生机就是这个绕山水潭。上山的路危险得很,那是不是水中有可能有路上去呢? 水里,肯定会有危险,但也有可能有某种进山的机关。 两边人不晓得对面所想,一前一后下了山来到水边。 巧的是两边选的方向是反的,竟是没有碰在一起,但若是顺着水环走,肯定是会遇上。关大先生和宴先生仔细打量这个巨大的,如同一个套在山根处的碧蓝圆镯似的水潭,不敢错过一丝一点。 这个水潭很清澈,几乎一眼能看到底,水下是布满了青苔的乱石,仔细打量会发现它们的形状有些奇怪,归整得很,而且排列有序,因为青苔太厚太深,不仔细看就很容易忽略过去。 “大先生,你觉得……”宴先生看着水下,犹豫的道:“这水是不是有点奇怪?” 他看出来的问题关大先生也看出来了。 这水清是够清,可不是那种可以看很远的,清澈度也就三五米远然后水下就是蓝绿的水模糊了水里。而这水深看着是可以见底,但发现了苔石的不同,他们就不敢下定义说这里的水浅。 关大先生沉吟道:“确实。宴先生,你觉得那些长满青苔的石头排起来像么子?” 像么子?像个旋转下沉的梯道。 两个人对视一眼:也许,那下面有么子也将不定…… “我们再往那边看看,看还能有么子发现不啰?” 宴先生提议,两人便记住发现的这处,慢慢往前一边走一边看,看还有么子不对的地方。 他二人前行的方向渐渐接近河洛他们那头,河洛和毛珌琫站在瀑布下头,看着瀑布下边绰绰约约可见的石像士兵,毛珌琫问:“真要引?” “引。” “哪个去?” 毛珌琫继续问。 河洛斜他一眼:“你啰。我伤的比你重,泡水我人还要得不啰?再讲了,我是师兄,你是师弟,师弟当然是听师兄的。” 毛珌琫看着脸皮厚如城墙的家伙,直看得河洛眼皮子抽了,这才哦了一声。 ——要不是看他是病号,倒了还要自己招呼,他肯定就一拳头过去,当是帮何家的先人们教育这个不孝后人了。 毛珌琫不急着下水,反而问师兄:“之前师兄你们掉到水里时石像有莫得反应?” “……应该莫得,我看见发现不对就往上游了,哪晓得马上就被追上来。” “要我觉得,怕是有个么子契机,才能让石像被触动活过来。” 两个人想了一阵,你看我我看你,都想到了一个可能。 “试下?” “试下。” 毛珌琫找了小石头,在自己手指上划了个小口子,眼看着血滲出来,他将手放进水里。 无数的石像披着绿苔,被黑色的雾气包围着,血手入水,黑色的雾气就像见了血的饿狼,突然暴动起来。就在师兄弟眼皮子底下,一些石像忽然外表的青苔裂开脱落了。 “……师兄我看不用我下去了。” 毛珌琫在黑气快要缠上手指时缩回来道。 他话音一落,噗噗噗的破水声响起,数道石长钩破水往他们袭来。 “哎呀我的个祖师爷!” 何洛往后跳退几步,眼看这些长钩长枪主要是往毛珌琫身上招呼,赶紧的喊:“都是冲你来的,你快跑,带着它们跟着,我们绕水边去找我仇人!” 毛珌琫无语,只好调整方向迈开大步。 他一动,石像果然追着他动,何洛紧紧注视着水里,渐渐发现师弟跑远了可水下的石像居然并没有全追着去,很多竟然睁开眼手持武器缓慢的移动着,排列成了一个方阵,像是战场上严阵以待的将士,只要一个命令就准备出击。 这和之前在河里完全不一样。 何洛看着石像们和它们的武器的面对方向,慢慢的,眼神抬起来落在它们后方的瀑布水上。 这是这里的唯一的生机,水的源头在哪里?它是如何流下来的? 他正打量瀑布上方,一声大喝将何洛的注意力拉过去。 何洛一转头,就看到毛珌琫夹着一把钩住他裤子的长钩怒目大喝,手上脸上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竟在使力将那个持钩的石像往岸上拖。 好家伙,不愧是绰号秃毛熊的家伙,竟然将个看起来很有重量的石像士兵拉出水面一个头来。 毛珌琫远远的见师兄一脸惊奇,喊道:“快来帮忙。” 他拉的费力,好在石像没有生命,不会帮同伴的忙拉扯它,但好些枪钩接二连三往毛珌琫身上招呼。毛珌琫一边躲一边拉,分了心神就散了气力拉不动了,好在何洛很快跑了过来,帮着他一起使力。 石像其实没有想象的那样重,两个人差点几次被钩扎个正着,但还是勉强将石像拉了大半个身子出了水面。 这个石像在水中时一直没有放弃它的长钩和攻击,但随着身体出水,渐渐的就不动了,偶尔会小幅度动一下,却全无力道,也没了威胁。 两人都发现了这个现象,对视一眼赶紧加大力度拉扯,随着号子喊起一起发力,这个石像最终被他二人给拉上了岸。 这石像一上岸,潭水忽然翻滚起来,像起小波浪似的,倒在地的俩人顾不得身上的痛爬起来就拖着石像离开水边,,拖出一米半远,石像的脚下突然发出咔的细微的响声,再看水里,水面波动的更厉害了。 何毛二人警惕的注视着潭水,可看了一会儿除了水面动并没有其他变化,就将注意力放到了拉出来的石像身上。 毛珌琫拿着一截破袖子给石像擦拭,随着青苔的消失,石像慢慢露出它的面容。 第288章 纹身 石像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脸上头上的色彩却鲜艳明亮,好像刚刚涂上不久。 河洛和毛珌琫都是一愣,看着这个仿佛活人似的石像,毛珌琫有点犹疑的道:“这是么子时代的石像,色彩居然保存的这么好,好像刚刚弄好的一样。” 他注意到师兄似乎很专心,好像被石像的色彩吸引了所有注意力,甚至结果他手里的布给石像擦拭身体上的青苔,心下觉得有点奇怪,却是再没出声打搅何洛的专心。 一条破布条不大,只能给石像擦了个大概,但也够两人看明白它身上的铠甲形状和颜色了。 那是一种很简单的铠甲,两人认出是藤甲的模样,缝制的地方都是雕刻的扭结,何洛说:“秦式甲,加上它手里的长钩,显然是仿制秦水兵俑。” 甲涂了蓝色,色彩鲜艳,就像潭水一样,毛珌琫和何洛其实都是第一次见识这种秦兵俑,何洛好歹学了这方面的知识,毛珌琫是半路被捡回去的失忆青年,于是何洛给他普及秦军的简单资料。 秦朝有好几个兵种,其中弩兵身穿布衣,头发统一梳成一个上翘的椎髻,无铠甲。他们很可能是拥有一级军功爵位“公士”的军人。 身穿铠甲、梳着发辫的步兵是普通士兵,身穿铠甲戴着麻布做的尖顶圆帽的步兵是拥有二级军功爵位“上造”的军人。 秦军一辆战车左右两人分别使弓箭和戈战斗,中间的驾驶员是车长,叫驭手,主管一辆战车。根据史书记载,驾驶一辆战车的驭手爵位至少在三级以上,从兵马俑的驭手俑板冠来看应该是最基层的军官。 至于军官,他们戴的也是板冠,但板冠的中间有一条棱。可能是军侯一类的基层军官,负责纵队所属的一个分队。 有的将军则双手按剑、板冠样式复杂,身穿两重战袍,外罩铠甲。前胸和后背都有花结,秦军将军除板冠外,前胸和后背都有花结起到划分级别的作用。 他说的简短,毛珌琫听了都记下,等说完了,他指着石像甲上的一些像是小划痕的东西道:“这石像保存的倒是好,就是可惜划坏了。” 又道:“也不知道这石像存在多久了,用的么子颜料,居然色彩保持得这么好。” 何洛也看到了那些划痕,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他手中在划痕上划过,好一会儿忽然睁大了眼睛。 “这是和我家祖传石壁上的划痕一样的痕迹!” 何洛有些不敢相信:“为么子石像上会雕刻一样的痕迹?” 越是接触这里的东西,何洛就发现越有重重谜团。 他再看色彩鲜艳的藤甲,皱眉道:“我想起来了,小的时候,我看到过我五爷爷雕石像,我翻他架子,发现好多颜料,五爷爷不让碰,说是用什么金属弄成的粉,很稀少难调。” “师兄家里原来还有雕刻高手。” 毛珌琫随口接了一句,何洛下意识就反驳:“才不是,我五爷爷其实是纹身师。” 最后三字一出口,何洛莫上自己头顶。 他想起来了,五爷爷给他纹过身,还纹在了头顶,针扎入头皮的剧痛,他怎么就会忘了呢? 太奇怪了。就是现在想起来,他发现,自己居然记不得五爷爷的长相了。 大概是他摸头的动作太奇怪,毛珌琫以为他不舒服,赶紧伸手给他把脉。 何洛拒绝他,扒开头发让毛珌琫看他头皮上是否有纹身。 毛珌琫摇头:“莫得。” “不可能,肯定有的……等等,莫非是那种透明的矿石颜料?” 他嘀嘀咕咕,毛珌琫听的清楚,心里好奇的很,但脸上没有表情,也没追着问东问西,他晓得,师兄这人,该讲的他不用说就会自己讲出来的。 果然,过了一会儿何洛让他拖着石像往蛇骨林里藏身,似乎想要好好研究这个石像的秘密。 两个人拖着沉重的石像寻了处巨蛇骨好藏好了,何洛一边摸着石像身上的划痕一边道:“我有纹身的,但可能你看不到,确实是纹在了我脑袋顶上。” “我还记得五爷爷左小指是红指甲,那就是纹身师大代表,也想起来爷爷做的观人,老祖宗出关给我当的保人。” “图文有讲,纹前多想;易纹难祛,深思熟虑……这还是当年五爷爷说的一大串的话的开头,其他的我不记得了,就记得很长很长。” 毛珌琫问:“师兄,纹身怎么还要保人观人,伯父伯母他们不可以啊。” 何洛摇头。 “他们不行。保人要地方有声望的人,观人我记得是要合了八字才能当。” “纹身有讲究,这行当不晓得江湖上属于么子门派,但能肯定和术还是巫有点子关系,可不是你随随便便想纹就纹的。” “首先你要纹,就得找保人,找好后,我记得五爷爷说三方坐下来商谈,叫喝茶定身,就是根据八字推出纹么子图案以及价格等。” “这座呢,我记得我家老祖宗是保人,是上座,我五爷爷坐中间,我父亲抱着我坐下首。上的茶是四杯,一人一杯,剩一杯放中间。中间的那杯先上,茶碗很大,里头泡了茶叶,我后来问我爷爷才晓得,中间那杯是祭祀用的。 本来我们应该谈事了,可我爹将我面前的茶直接倒了,将杯子倒扣在桌上,我五爷爷惊了一下,我现在想起来,他那时看我的眼神是不对的,有震惊,有怜悯,也有无奈和痛心……反正很多很多,也莫多谈,就站起来说‘我晓得了,洛伢子,你是愿意纹的吧?’我爹早许了我呷的耍的,让我同意纹身玩,我听了肯定就点了头。” “师兄,那后来呢?” 毛珌琫第一次听到关于纹身的事,极有兴趣的问。 “后来,我后来才听五爷爷说,倒杯就是一个暗号,表示要纹最诡异的纹身,就是纹在天灵盖上的。这样的纹身纹完后头发长出来就把它全盖住了看不到,据说很灵,但也很邪,可以让人上天堂,也可以让你倒大霉。” 第289章 头顶的秘密 “师兄,那你记得你纹的是么子不啰?” 何洛摇头。 很奇怪,他居然一点都想不起来当时纹的是么子,也全不记得过程,思来想去的就记起当时开纹的时间时凌晨。 毛珌琫看师兄有些困惑,转口问另外的:“那师兄,喝完茶定完身,接下来做么子?不是直接开问吧?” 何洛睨他一眼:“那哪可能。” “谈完了就是三思期……我记得是三思期,五爷爷要我回去认真考虑三回。我爹还问五爷爷可不可以不考虑,五爷爷不答应,说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不管我纹么子,都得按规矩来。” “你晓得三思的意思吧?喂喂喂!你哪么子眼神,这个三思可不是师父名讳,严肃点子,要不我不讲了!” “sorr,师兄你继续,我保证莫有乱想。三思期是么子?” 毛珌琫举起右手,师兄弟这么多年,何洛还不晓得他是个么子人,晓得他是认真要听,他自己也因为疑惑太深想找个人倾诉与商谈,便这会子莫得往常那样会计较的心思,哼一声骂了句你这个憨憨,就接着说了下去。 “三思期就是让纹身的人认真考虑三回,因为纹到身上是洗不掉也改不掉,得待一辈子的事了。 第一次事定身以后定七天,七天后出图样,就是吧图画在纸上,让纹身人看看满不满意。然后事三天的再思期,五爷爷好像是告诉我纹身怎么样,要我好好考虑,毕竟这是一辈子的事。三天再思后我记得我还是按我爹说的,决定纹,五爷爷就算日子说要准备起坛。” “起坛你晓得,就是摆香案供品给神仙祖师爷报备这个事。反正起坛前我五爷爷念了首诗,又问我是不是决定纹了,我说是,他然后这才点了香,给了我爷爷。” “上香的顺序是观人,纹身师,被纹人这样。香我记得观人,也就是我爷爷,是一柱香,我爷爷一边上香一边念叨了几句话,因为声音轻,我莫听清楚,就听到一句:‘纹身护体,只观不言’……然后是纹身师,就我五爷爷上三柱香,最后是我,上了一柱。拜完后就没得我的事了,我爷爷和老祖宗还有五爷爷就关上门,我爹说因该事他们中的哪一个要帮我确定动刀日期,又和我说不要怕,到时候纹的全部时间,我爷爷那个观人是要全程在一边看着的,就是不能说话,让我放心,有我爷爷在,又是五爷爷动手,不吓人,纹出来后我肯定是老何家第一帅,阿骏他们看到了肯定要羡慕佩服死。” 何洛慢慢陷入了回忆当中。 “我听到后头一句话,本来有点子不安也就按下去不管了。我那么牛,那肯定是不能怕的,而且我还是小一辈当中第一个纹身的,纹了身肯定就和我六叔一样帅,阿骏他们肯定得佩服死我甘心认我做老大,不纹怎么行?那必须得纹,再痛对我这个男子汉来说那都得是小事。” 毛珌琫的眼角抽了抽。 ——他师兄原来从小时候就这么缺根筋,好骗啊。 好骗的大师兄自顾沉浸在回忆中,没发现师弟的微妙表情变化,“过了三天,五爷爷和我说时间定好了,就在二月初二的凌晨子时中。” 毛珌琫本来还真没出声,听到这里忽然打断道:“二月初二我记得是龙抬头,师兄,你头上不会是纹了个龙?” 何洛看白痴似的看了师弟一眼:“讲你蠢你不承认,不是龙。 我问过我五爷爷,他说不是。龙分蛮多种,五爷爷只纹四爪的,也不喊纹龙,而是讲纹蟒,当然,对外人他不讲这个实话,我是自己屋里人,就讲给我听了。龙呢,分过肩龙,盘臂龙,缠腰龙,混天龙等等。纹了龙或仙佛,是不能踩背按摩的,那是大不敬。这里头大学问可多了去,我都记不住,你个外外行晓得个么子哟,还是多学着点。师父不是也老早讲过点子?纹身不能乱纹?” “师父可能晓得不多,只晓得不能纹满身,就莫有讲的我这么详细,反正我当年纹,开纹到收针,我全莫得这个记忆,像是一开纹我就睡死了,直到收针后醒来。一次是没纹完的,一共纹了五天晚上,等我最后一天醒过来,五爷爷说好了,封笔了,交代我每年这五天都只能吃肉,有多饿就下米呷,直到呷饱为止。” “这不对吧,这个师父不是说这段时间是要呷素少那个啥。” 毛珌琫这一接嘴,何洛点头,想起前年师弟想在身上画个麒麟神兽,被师父阻止后何他们讲的那点子为数不多的纹身学问,他这才发觉不对。 师父明明说纹完后的每年纹身的时候要呷素少行房,可他怎么记得自己每年一到纹身的那段时候就没来由的又冷又饿,怎么呷都觉得少,一定要呷肉,越多越好? 这太蹊跷了,何洛摸着自己脑袋,心里莫名的生出一股不安。 就听到师弟道:“要不是龙,,那会是么子?选在那个大半夜阴气最重的时候,莫不是给师兄你纹了个阎罗殿或牛头马面吧。” 他说者无意,何洛却是听者有心,这话如一道电光在他眼前闪过,何洛猛的站起来:“我想起来是么子了!” 就在毛珌琫想问纹的是么子时,何洛又猛的蹲下。 “有人来了!” 师兄弟俩藏好身,悄悄从蛇骨后探出头望潭水边看,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关大先生和宴先生走走看看一路,终于走到了何毛二人刚才引石像又拖石像的地方。 虽然因为气温如常而拖动石像的水迹消了不少,可拖痕多少留了一点,再加上石像被拖出水时压住了岸边留下了明显的压痕,关宴二人一走到这就发觉了不对。 两个人警觉到四下看了又看,关大先生严肃着脸道:“除了我们,这里显然还有别个。宴先生,你觉得对方会是么子人?我们刚才上到半山遇到的鬼打墙会不会是对方搞的鬼?” 第290章 追上岸 “很有可能。” 宴先生蹲在水边用手指刮了点子压痕的泥沙,刚想放到眼前来看,冷不丁水里伸出里一只黑色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宴先生大惊,忙呼救与关大先生。 他二人本就隔的不远,宴先生一边求救一边伸出手去想抓住点么子,结果就一把抓到了关大先生的衣袖。水下的力量很大,拖着宴先生带着关大先生就往水里倒,与此同是还有数支长兵破水而出,眼看着就要把两人扎成刺猬,关键时刻关大先生显然怕死,大喝一声,竟是脚一蹬,硬生生把地面踩瘪了一个坑,另一条腿踢在长兵上身体往后倒,反手死死拉着宴先生就往后倒。 长兵被他踢着挡到了其他的长兵扎了个空,拽着宴先生的石像一拖之下竟然没能把宴先生拖下水,就听的宴先生惨叫一声,胳膊拐成了一个别扭的姿势不是脱臼就是拉断了。 “快用鬼语!” 眼看着他二人一点点被拖近水边,更多的长兵有冒头趋向,关大先生急得大喊。 宴先生也大急,不用催就开始念了。 水下的石像大军在奇怪的鬼语里停了下来,感受到长兵好几支穿透了衣服扎进皮肉里的痛,但没有再进一步,宴关二人松了口气。 师兄弟二人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二人是晓得石像的力气有多大的,而这关大先生竟然能从石像手里拉住会鬼语的那个人,其力之大,很有可能比珌毛珌琫的力气还要大些。 他果然不是普通人! “还好我们操的老莫有贸贸然和他正面交锋,否则要呷个亏。” “他城府心机太深,空怕底牌手段不止这个,得想办法趁他们被石像士兵们缠住时下手,就算弄不死他,我们至少要把那个会鬼语的……”何洛比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两个人看着被拖上来的石像手上的长钩。 优秀老辣的猎人是不会看到猎物就心喜贸然下手的,而是会耐心的等,等到猎物进入最佳捕猎范围,从猎刀下莫得么子逃生的机会。 宴先生和关大先生看到石像们莫得反应大喜,死命的掰动石像的手想从它手里解脱出来。 关大先生力气大,一掰就把石像的手指给掰断了,清脆的响声响起,随着宴先生的手得到解放被关大先生用力往后拉扯,静下来的石像们忽然再次动了起来。 这次它们并不是举枪举钩钩扎,而是大力投掷。 “就是现在!” 何洛一吼,毛珌琫手里的长钩猛的怒掷出手。长钩如同一道黑色流星,划破半空汇入诸多多长兵当中,被关大先生灵活的闪过后贯穿了脸色大变的宴先生,带起他往后倒跌摔进了潭水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走!” 师兄弟看都没看结果,拔腿就跑。 不管这一击成不成功,都暴露了他们的所在,必须赶紧换个安全的地方。 关大先生拉着宴先生使力,一回头就看到了这只反反向过来的偷袭。他大惊之下,脑袋一闪,躲过面门的这一击,抓着宴先生的手自然就松开了。 对不住了,宴先生,你虽然有用的很,也帮了我蛮多,但我不能死在这里,我活着可比你活着的意义大的多了去。你就为我做最后一件事,等我拿到了那个宝藏,我一定每年这个时候多给你烧点子纸钱。 他放手就地狂滚,抓住一支长兵挥得滴水不漏,等他从满天地长兵攻击中存活下来,何毛二人早跑得没了影子。 关大先生眼神淬了毒似的看向蛇骨林,他爬起来就想去追,可身后的水里再次传出响动。 关大先生一回头,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就见水里,很多石像踩着其他的石像架人梯似的破水而出,前面的伏在岸上,让后面的石像踩着它们背肩上岸。 “这到底是么子鬼东西?竟然晓得组队配合?” 关大先生大为震惊,几乎不敢相信他看到的这一切,可看到上了岸的石像卖开僵硬的步伐甚至笨拙的用脚前靴尖去钩地上长兵与插进沙石地里的长兵,关大先生大觉不妙,一蹬腿疯狂的猛跑起来。 一些石像组成队缀在关大先生身后一些石像则站在原地,举起手里的长兵,摆出了投掷的姿势。 在它们身后的潭水中间出现了一个漩涡,一个巨大的武人石像冒出水面。他缓缓抬起右手,用力一挥,所有石像将手里的长兵投掷了出去。 呼啸声铺天盖地,关大先生恨不得多生几条腿出来,几乎是拼了老命的狂奔,终于在第一支长兵落下时跑进了蛇骨林。 跑远又偷摸潜伏回来的师兄弟二人远远的看到了这一幕,两人倒抽冷气不止。 “师弟,我们是不是眼花了?那些石像居然追出水了?” 何洛不敢置信的掐了一下毛珌琫,痛的毛珌琫皱了皱眉头。 “莫有眼花,石像确实追到上面来了。不过好像它们投掷出去的都是长枪,师兄,它们应该不是水兵,是枪兵。” …… 师兄弟两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毛珌琫开口问道:“师兄……你们家到底是做么子的,能弄出这么可怕的地方……” 何洛捂住脸,声音法闷:“我也不晓得,我只晓得我们家是普通的山里人家。” 普通的山里人家能建出这样庞大无比的诡奇的墓地? 普通的山里人家能建出这么多的石像兵人俑来做护卫? 普通的山里人家会不要好风水,却挑个死绝之地做祖坟之地? 更让人掉眼球的是,这普通的山里人家居然没有真的死绝而是延续了不少年头。 这能叫普通吗? 这叫普通,那些帝王墓叫啥? 毛珌琫突然觉得有点子心累。 看他师兄那傻子样,居然连自家事都不清楚,他是怎么被当做全族最后的希望火种给送出来进了帛门的? 这话毛珌琫也只在心里想了下,没有说出来,虽然他不怕师兄的拳头,但他心好,体谅师兄是个比自己还惨的大病号,为病人身体着想,是为医者大基本素质。 <sript>;</sript> 第291章 伪装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何洛没有看师弟,而是看着潭水里的,比别的石像大了约一倍多的巨大武士像若有所思。 “恐怕这真正的上山路不在山上,而是在这水里……或许,是在这瀑布里……” “不好下水。” 毛珌琫直指那些护卫在岸边的石像,又指指俩人的伤口。 何洛道:“不下也得下,我们没得选。这里的路都是死路你莫有发现?根本不给人回头的机会,向是赶着外来人往里去。不去?也行,你看看周围,莫得花草树木,只有水,就算不会真饿死,也会脱相,变得虚弱无力,根本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 “你看,既然都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往前拼一拼,说不定死前还能见师父最后一面。” “那姓关的怎么办?” 毛珌琫问。 何洛往关大先生逃跑的蛇骨林看去,“那么恐怖的长枪雨,再加上他后头还跟着石像兵俑,他必死无疑。” 听出了师兄口气里的一丝遗憾和不甘,毛珌琫伸手拍了拍师兄的肩。 ——不能亲手手刃仇人,大概会成为师兄这一生都挥不去扯不掉的刺吧。 何洛是不甘的,但他很快收回了目光,眼神落在陆续回水的石像上。 “要是我们伪装成兵俑,你讲我们能安全蛮多不啰?”l 两人又绕着路往原来的藏身处回去,途中看到插在地上的长枪,各拿了一把防身,大概是关大先生拉走了兵俑的主要火力,他们一路遇到两队十人组的石像兵俑都避开过去,很快就看到了仍躺在地上的那个水兵俑。 俩人分了工,何洛放哨毛珌琫拆石俑,毛珌琫力气大,拿着长枪废了好几把,硬是将石像的脚底给撬开了。 石像脚底露出两个大洞,黑幽幽的,毛珌琫探手一摸,怔了一下后道:“不对,是空的没错,但外头这层好像是……藤?好像是真的藤甲……” 他加快了扒拉的速度,很快就将外头那层石头似的东西给扒光了。 何洛一边警惕四周一边留意着他这边动静,看到石块后道:“这些不是真石头,我二爷爷喜欢烧陶,我没怎么见过他,但我听我爷爷说过,我们家烧出来的陶加了东西,坚硬的像石头。” “你晓得走蛟不啰?据说能让陶瓷变的坚硬,就是因为里头加了蛟的鳞。” 毛珌琫闻言抬起头:“走蛟我听过,但师父不是说过蛟就是山里的大蛇嫌窝小了,遇到暴雨大雨天想从山里就水去大江大河大海生活,就是大点年头长点子的蛇罢了。” “对,我二爷爷就专门收刚蜕皮,换上它们坚硬的龙鳞的鳞片烧陶。” “我晓得了,师兄你二爷爷是师父说过的捕蛟人。” 这回何洛摇头了:“不是,捕蛟人哪里是想当就能当的,八字不够大,想都莫要想,那就是送菜的份,蛟要是凶起来呷人,那是铁定走不掉的。我二爷爷也就每年出去找半年,拿皂角树枝堆铺了,借几枚鳞片就走。” 刚换的鳞片人家蛟蛇能说借就借?哪可能哟。但这石头似的碎块确实很结实,而且和石头放一起,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毛珌琫扒开藤甲,发现藤甲也和石块一样,摸着还是植物藤的感觉,可颜色却是灰色的,藤甲下边则现出了一副人骨。 毛珌琫一看就看出不对,道:“不是人骨,这个骨架小很多,头骨与下颚以及指骨都与人骨有区别,看着像是猴子的。师兄你看,骨头上居然刻了一条条线条,像不像人造的筋脉。” 何洛探头一看,还真像。线不粗,黑黑的,看似粗糙,但摆好了,每块骨头居然线是相通相连的,还真的像个筋脉图但又区别于已知的筋脉。 研究不出这筋脉图的意义,是兄弟二人看着藤甲,决定穿上试试。 两个人都是大个儿,毛珌琫比何洛还要高,虎背熊腰的,最后只好让何洛穿。 这藤甲穿戴并不复杂,何洛很快找到各处接口,一边试着往身上批戴,一边嫌弃有股难闻的味道好歹勉强将这甲披于身上,俩人便像寻找石像来试试他们的想法可行不可行。 追击关大先生的石像陆续往回,潭水里的那个巨大武士石像不知何时消失了身影,毛珌琫再三交代:“师兄,一定要小心,有么子不对你就只管往回跑。” 何洛不耐的挥动长钩,毛珌琫又提醒他:“你动作得再僵硬一点子,莫漏馅了~” “晓得了,你比黄婆婆的裹脚布还又臭又长又啰嗦。” 正说着,正好有队士兵经过,何洛笨拙的瞅准了时机,在最后一个石像过后綴了上去。 石像们突然缓下步子停下来,一个个慢慢转回身,像一个个绿色的怪物般,没有表情的看向何洛。 毛珌琫和何洛俱都心头一紧,毛珌琫刚想伸手将师兄拉回来,就看到何洛被到后头的手对自己摇了摇。 何洛看似镇定实则紧张。他不晓得这些石像是怎么做判断,但看它们并没有第一时间攻击他,说不定藤甲是有用的,他想等等看,看这些石像下一步会怎么做。 石像们慢慢将何洛围在了中间,领头的石像上前一步,透过厚厚的青苔,何洛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双大张的死鱼似得眼睛,如同活人那样在看着自己,打量自己,对自己进行评判,好像它能将自己看个透彻。 这种诡异的感觉更让人产生无形的压力,何洛面上镇定,额头与后背却是冷汗不停的冒,握住长兵的手都因为汗水湿黏而快要握不住。他瞪大眼不敢眨,任由几个石像的兵器对准自己,缓缓的逼近自己。 毛珌琫看得焦急起来,那些石像都逼近得利刃尖快要扎进师兄身体了,他怎么还傻站着动也不动?那个蠢货不会是吓傻了吧?不晓得动了? 眼看着那个个头高一点子的石像慢慢抬起手,石指就要贴上何洛的伤口,毛珌琫握紧了长枪,放缓了呼吸准备动手救人。 第292章 小鱼 何洛也紧张得不得了,憋气憋得快要爆炸,他悄悄地紧了紧长钩,准备抢先动手击倒一个石像后回身当下其他兵俑的攻击,就在他正要发动袭击时,长兵都撤开,那石像缓缓转回身,继续往潭水走。 何洛和毛珌琫不约而同都送了老大一口气,何洛提钩跟上队伍笨拙僵硬的走在了队伍的最后头。 眼看着大师兄渐渐消失在潭水中,毛珌琫四顾一下没发现异状,提气便爬动潜行到水边。 他小心冒出点头看向水里,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居然已经看不到师兄的身影,只能看到潭水往中间去的好些石像群。毛珌琫心急,心知怕是俩人猜测的那样,水里有古怪,听到有动静抬头一看,发现俩个石像从蛇骨林里出来,他跳起便迎上去。 不多时毛珌琫披着一身不合适的藤甲晃到了水边。 他胆大,深吸了一口气后就跳进了水里。 潭水是个温温的并不冻人,毛珌琫就近走着,饶是他小心翼翼,青苔太多了,他还是脚下一滑,从一块石头上往深水里摔。 水清看着潭水不深,毛珌琫靠攀住旁边的石像才站稳了。 他憋着气打量周围,艰难的试着迈开步子,发现周围持兵警戒的石像莫得反应,这才放开胆,越过一列一列的石像去找大师兄。 何洛不晓得后头师弟找自己要找疯了,他跟着那些石像走进水里才晓得,看似清浅的披满青苔的石头其实大有玄机。 他跟着走,一步一块石头,越走越心惊,发现距离也好,高低的次序也好,这些石头显然更像台阶,螺旋而下的台阶,而这个台阶就是石像们的立身处,可奇怪的是之前那个巨大的武士兵俑又哪里去了? 青苔又厚又滑,何洛气憋的久,又分神,脚下便忽略到,一个踉跄就往中间的青苔上倒。 何洛以为青苔够厚自己摔不疼,没想到撞到青苔后身体没有停下沉势,而是沉到了青苔里边。 石像群忽然再次暴动起来。 它们蜂拥着往何洛沉下去的地方大步走去,一个个打破了青苔潭底的假像,脸部因为横眉怒目,脸上的石头都裂开逢,看起来狰狞无比,好像地狱里出来的恶鬼一般。 石像们突然一动,毛珌琫就苦了,差点被扎个正着不说,清澈的潭水也开始浑浊,刹那就影响了他的视线。毛珌琫反应极快,马上攀住旁边的一个石像让它带着自己前行。石像会暴动,肯定和入侵者有关,恐怕是大师兄露出马脚被它们发现了,那个傻子,他得快点找到他才行。 那石像带着毛珌琫跳下了青苔层,托它往前冲挤的福,毛珌琫只要小心自己莫被长兵伤到,很快的,在空气快要完全支持不住的时候,他看到了左突右冲的师兄的身影。 何洛发现不对就借着石像的行动僵硬绕着它们转圈引它们自己杀自己同伴,倒是坚持了一会,眼角看到一个熟悉但滑稽的身影,何洛摇头想要毛珌琫别过去,就在这时他脚下混浊的水底微动,一个武士兵俑破沙石而出,出其不意的双刀向何洛绞斩来。 何洛将自己面前的石像用力一推迎向双刀,两腮鼓起,一个扎猛子就往这兵俑破开的水底大洞游。 那头毛珌琫看到,绕到发怒攻击师兄的石像背后也往洞下潜去。 之前青苔让人以为那是水底,哪想到它只是个障眼法,厚厚的苔下另有天地;而这武士一出,更让何毛二人晓得,青苔之下的这层恐怕也是障眼法,真正的机密还在下头。 两人鼓起一股气往下去,武士斩了几次都没斩到何洛,似是发了怒,低下头后居然双手撕扯自己身上的石层铠甲。 也不知这巨大的武士是怎么设计的,力大无比,几下就将胸腹处撕开,露出了里头。 两人虽离的近,但水波浑浊,一时倒不能看清时么子东西,等有东西从武士肚腹里飘出来,近了,两人才看清哪是一个白色透明的膜囊。 膜囊原本不动,知随水波晃动下沉,但也不知是不是本来隔绝外物,突然受到水温的刺激,就沉了一点,它突然动了起来,想是里头的东西惊醒了,拼命挣扎着想出来。 两人心知不妙,默契的分开两头照他们想找的迷路。 这片水下被青苔和沙石的两层假水底挡住,只有模模糊糊的暗光点布满这里,就在二人冲上水面去换气时那白膜囊终于从里往外被撕开,数不清的指节长的小鱼蜂拥而出,饥饿的涌向那些暗光点,两人历尽千辛冲破重围再下水来就发现能见度变的更暗,周围的水里游动着五数的透明放着微微蓝光的漂亮小鱼。 巨大的武士没有受到撕裂肚腹的影响,赤手空拳追了过来,两人顾不得对鱼的疑惑就集中精神对付起巨大兵俑。 没有武器,兵俑背上还有石雕的箭筒,它抽出箭只,以三角箭头为匕首往二人身上扎,上方的沙石层挡不住诸多石像的踩踏逐渐崩溃,二人顿时陷入了被石像包围的境地。 何洛大急,因为水再次浑了,看不清,他只能凭借听于直觉躲闪攻击,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以丝咔咔的石裂声。 这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何洛以为幻听,不想这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好像就是从他身上发出的,他躲开几个攻击,伸手在身上一抓,就感觉自己抓住了几条细细的活物。 这活物被抓住也没有怕意,还不等何洛想明白是么子,突然就在挣扎间将何洛的手心咬了一口。 这会子何洛刚觉到了,自己的藤甲竟被这不起眼的细条的小鱼咬去了一小块,那贴着自己皮肤张合的牙小小的,密密的,锋利无比。 何洛倒抽了口冷气,想警醒师弟那个巨人石像可能放的是呷人鱼,可他一急就忘了这是水里,顿时一口水伴着一些暗光点就往他嘴里涌,好几条小鱼箭似的扑过来,眼看就要冲进他嘴里。 第293章 大阵 何洛心里骂句要糟,眼看自己就要将小鱼也吸进嘴里,蓦地横里伸过一支长手将那几条鱼打飞出去。 毛珌琫自己身上粘满了小鱼在咔嚓咔嚓咬食着他的藤甲长兵和衣物,他全当不存在般,挥着手一边挡敌一边给师兄拍赶缠上他的小鱼群。 何洛在心里骂了句傻子,眼角也不知是水里泡的太久还是别的原因,酸得厉害。 两人发了狠,忍着痛将水搅得更浑浊,绞杀了一大批小鱼,趁着更多的鱼扑上来前毛珌琫拖着何洛往水底游去。 毛珌琫在水底摸索,怕师兄不晓得,抓着他的手示意他摸水底。 挥开了一群鱼,也扒开了一点水底部,何洛摸了几下就明白过来:这水底有东西。两人学的多,接触过方方面面,只摸了几下何洛就隐约猜测地下可能是个阵法。 雕刻的粗糙沟沟线线比较宽大,也深,何洛伸手试着探进去探底,雕刻的石壁很粗糙,因为有青苔,滑溜溜的,摸着石壁很多沟沟壑壑,好像奇诡的有一定规律次序的布置。何洛心疑,突然指尖像被利刃划过,四个指尖生痛后瞬间痛意尖锐。 何洛一惊,他微动,一直扯着他的毛珌琫马上发觉不对,再次挡开巨大武士的攻击,毛珌琫拉起何洛就往上游,两人趁着千辛万苦的危险换气机会交流了一下刚才的发现。 毛珌琫只来得及说了四个字:“石像脚下。” 两人再次潜入水里,这次直奔巨大武士像脚下。 毛珌琫也许入门晚,但他的过人之处何洛这几年相处是晓得的,师弟虽然不通一些华夏的传统文化,可他记忆超出常人,过目过耳不忘不说,最为擅长数术,算出物品,方位,尤其灵气点的所在。这天分就很可怕了,所以何洛对师弟说的绝对不疑,他将被划伤的手指的伤口引来的小鱼杀的杀,驱赶的驱赶,抓紧着憋气的时间打量追着毛珌琫击杀的兵俑。 很快,何洛就发现了不对。 这个巨大的兵俑虽然一直追着师弟攻击,可它走出一段距离后就会回到它原来站立的地方,似乎它被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又或者它在保护什么。 何洛大喜,趁着毛珌琫再次引开它时迅速往它站的的方游去。 浑水中何洛着急的摸着,先是摸到窄沟窄壑,接着摸到一块手感奇特的尖角小石盘。他加紧摸索确认,那是个好像万字符的东西,但何洛直觉还摸到了外围一圈有字形或是图形的突起,他一直紧张的心这下反而有点安定下来:果然,山和蛇骨林只是障眼法,真正的猫腻在水里,而且可以确定这必是个大阵,想要晓得是么子阵,他们就得将这里镇守的兵俑军团调开或灭掉,还得想办法把那种什么都呷的鱼群给灭了才可能安安心心来研究这个阵法。 何洛扯着毛珌琫,两人再次游上去,这次爬上来岸,两人搀扶着狂奔,带着一串溜的石像和无数的长兵在后头狼狈的逃进了蛇骨林。 一连串的小鱼死死咬在两人身上,离了水弹跳着渐渐无力,却还是舍不得送开口,随着两人跑一路掉一路,好些又被后来的石像给踩得稀烂。 几乎跑了大半个山,师兄弟俩才摆脱追兵,累得瘫在山上不能动弹。他们浑身上下几乎只有脸比较完整,身上的衣服,藤甲都破破烂烂,上露出来的皮肤上也都挂着不少小鱼,砂石等粘满了,头发一咎一咎的乱粘着脏物和鱼,何洛扯下条鱼在手里,这两个指节长的小鱼还很凶悍,居然张合着嘴还想从何洛手上咬下一块肉来。 “我们有肉呷了。”何洛捏死着条鱼,苦笑着想将它放进嘴里。反正被咬了这么久都莫得么子事,这凶悍小鱼看样子无毒。 毛珌琫一把打掉这鱼:“师兄小心为上,这里太古怪,这鱼怕有么子奇特处。” 何洛暗骂他无趣,倒也没和师弟唱反调,两人你帮我我帮你把身上的剩鱼杀了,何洛感叹设计这里的人物实在厉害,竟能把石像兵俑设计的这么完美,简直像真的有勇有谋的将士般,道:“那下头是个大阵,难怪那个像头目的巨大的兵俑怎么也不肯远离半步,怕是专门镇守阵眼的。” 他将摸到的感觉说了说,见毛珌琫不语,知晓他怕是正在进行推算,他看向自己的手指。当时摸向大阵的手是右手,四个指尖被石壁还是么子挂烂了口子,按理来说应该痛一时止不住,可现在却按着才有微微的痛意。 也不晓得是不是他过敏了,看来看去,怎么都觉得四个伤口里都有隐隐的微亮,像是里面扎留了么子东西。 何洛弹了弹手指,手指灵活得很,只有极度使用过度后的疲倦和僵硬,他刚想再凑近些看仔细就听到师弟道:“算出来了,应该是个九宫万字阵。” 听到九宫万字四个字,何洛就了然了,布置这里的,是个阵术师。 他正想着,毛珌琫继续说道:“只是,按我算出来的,这个不是正常的九宫万字阵,而是反的。” “师兄你晓得的,这样的阵是从九宫万字符演变而来,或许称之为放大的九宫万字符。” 术门要学的东西很多,医门出自术门,更是对一些术知之甚深。在九宫中,如何运用万字符?首先要画九宫格,将十天干按照以下顺序:庚、丁、壬、己、甲、辛、丙、癸、戊、乙,依次排出,可得卍字。即十天干按照正官顺序依次行九宫(1庚,2丁,3壬,4己,5甲,6辛,7丙,8癸,9戊,0乙)。 只要十天干按照正官顺序行九宫,九宫就呈现万字符格局。卍就是十天干的九宫格局。卍的中心、上臂、下臂、左臂、右臂,均是金木水火土五行,卍是十天干的五行排列形态,它是按照五行形成的。 卍集合了十天干的强大力量形成完美形态,因此万字符也被认为是九宫十天干的标志,代表五行皆备,十天干周流不息,无中生有,衍生万物的万能力量。 这里的阵如果倒行逆施,那么就不是衍生万物的聚能目的,而是断绝生机。 何洛摇头:“不可能,我家人不可能布置这样阵法,不可能……”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师兄,我们当务之急得好好休息,在水里泡了这么久,只怕要病,先休息好观察一下,再想法子把那些兵俑弄走,下去好好探查。我是怀疑出路或许在庚位。” 毛珌琫想的简单粗暴,九宫从庚一开始,那么逆阵庚一就代表完结,完结就是新生的开始,生死轮回,倒过来是死生轮回,庚一想来就是死路里的生路了。 第294章 棂星门 这地方没有吃,也没有其他活物,两人只能再次靠着水勉强让肚子不那么饿,布了简单的幻阵轮流休息。 何洛爭不过师弟,先去休息,毛珌琫抱着长枪警戒,何洛本不想睡,可一坐靠下还是顶不住疲累,睡了过去。 毛珌琫也累,不停的掐自己硬是忍着,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他也迷迷糊糊了时,突然听到了一种梭梭细响声,就像是响在他耳边,又像是响在他脑子里。 毛珌琫猛的睁开眼,满是血丝的眼睛往四周一扫,就看到原本睡的香的师兄不晓得么子时候睁开了眼睛,正起身。 “师兄,你醒了,来,我给你把下脉,怎么你的脸色不太好,有点子白。” 毛珌琫见周围没动静,放下心来就去扯何洛。 一扯之下居然没扯动,何洛也莫得反应,直直的往前走,好像莫有听到一样,毛珌琫跳起来就再去拉何洛:“师兄,来把脉了。” 他说着手上加力,打量着师兄,就看到何洛面五表情,两眼是个直的根本莫有聚焦,好像失了魂一样。 毛珌琫大惊,可脸色没有变化,加力拖住何洛就往后拖,大概是前行受阻,何洛别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来,眼瞳散涣,眼白居然隐隐发蓝,冷冰冰像个没有活气死人,直看得毛珌琫背后一凉。 毛珌琫一怔,何洛突然挥手就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扯。力道之大,竟硬生生将毛珌琫的手扯了下来。 他转头就走,毛珌琫顾不得被他抓痛的手,再次上去就抓向何洛,哪想何洛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身体一侧一滑,犹如一条游鱼灵活的避开了毛珌琫的手往前狂奔,瞬间就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毛珌琫大急,发力追上去,这次一扣之下就扣住了何洛露在外头的手腕。皮肤一接触,入手的不是人的常温,而是一片冰凉,甚至不是他知道的光滑的皮肤,表面不知怎的有些粗糙豁手。 毛珌琫再次一怔,不妨这次何洛返身手一扭,长腿一踢,他被师兄踢中肚子,剧痛之下毛珌琫微微弯下了腰,却仍努力想抓住师兄不放,何洛再次补上一脚,将毛珌琫踢翻在地后扬长而去。 捂着肚子,毛珌琫急忙追上去。可师兄也不晓得从哪的来的力量,速度比平时快来近一倍,毛珌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师兄跑到山下跳进了潭水里,他想也不想,拖着长兵跳进水里跟住不放。 入了水的何洛好像一条真鱼,箭一般直往前冲,水里的小鱼群围了上来,却奇怪的没有撕咬他,反而都掉了头去攻击毛珌琫,眼看师兄要失去踪影,毛珌琫懒的理会那些鱼,任由它们追咬自己,他紧紧綴在何洛身后,追了一阵就发现师兄的目的地好像是巨大兵俑的所在。 隔了老远,毛珌琫看到师兄无畏的冲进了石俑的包围,独自迎上巨大的兵俑的巨手。 小了一倍的何洛全无畏惧,双手成拳,和巨大兵俑的拳头碰在一起,兵俑的拳头竟咔嚓几声碎裂开来,何洛不受半点阻碍,继续举拳砸上了兵俑的脸部。 兵俑在何洛的接连暴击下不断碎裂,潭水很快被碎掉的砸在潭底的石块弄得浑浊无比,毛珌琫很快就失去了疯了似的狂砸兵俑的师兄的身影。 毛珌琫疯狂的砍推挡在自己面前的石像兵俑,想挤进去寻找师兄的身影,等他好不容易换了气再次潜下水,石像已经少了很多,它们呆呆的像是被关掉了机关,站在水底保持着各种姿势不动,毛珌琫从它们中间穿过,竟是不受半点攻击。 他冲到潭底四下搜索,却全没看到师兄的影子,只在兵俑站立的地方看到残余兵俑腿部石块和一个露出大半的被抹去了青苔的石雕。 那是一个奇怪的形状,毛珌琫用手摸一圈后判断出那是一个拱门似的雕刻。 他又按耐下焦急的心细细摸着雕刻,确认是两根柱子架一根横梁构成的最简单最原始的门,心头顿时浮上来一个名字:衡门。 横门是什么?也叫牌坊。 最早记载是《诗&ap;ddot;陈风&ap;ddot;衡门》:“衡门之下,可以栖迟。”后来被运用到城市中各个居民区之间的“坊门”上。从春秋战国至唐代,华夏的城市都采用里坊制,“坊”与“坊”之间有墙相隔,坊墙中央设有门,称为坊门。起先,这种坊门就像“衡门”那样,由两根立柱架一根横木构成的,只是柱侧安装了可开合的门扇。后来因为门没有太大的作用,所以就只剩下这种形式,于是百姓逐渐地称这种坊门为牌坊。 但这只是民间的叫法,在江湖术门,这个衡门又有另外一个称呼:棂星门。 棂星原作灵星,灵星即天田星,为祈求丰年,汉高祖规定祭天先祭灵星。宋代则用祭天的礼仪来尊重孔子,后来又改灵星为棂星。牌坊滥觞于汉阙,成熟于唐、宋,至明、清登峰造极,并从实用衍化为一种纪念碑式的建筑,被极广泛地用于旌表功德标榜荣耀,不仅置于郊坛、孔庙,以及用于宫殿、庙宇、陵墓、祠堂、衙署和园林前和主要街道的起点、交叉口、桥梁等处。在术门,它则是代表神域的入口,用于区分神仙所在的神域和人类居住的世俗世界。横门的存在提醒来访者,踏入此门即意味着进入神域,之后所有的行为举止都应特别注意。 毛珌琫心头重重一跳,急忙再次确认这个雕刻。 术门中人是不会这么简单就只设下这样一个入口处,巨人武士和呷人的鱼看着恐怖,但布阵的人心思缜密,必然想到可能有人发现水底的秘密,一定会再弄更加难过的关卡守卫。 师兄找不到人,恐怕就是发现了开关的秘密已经闯了进去,他得快点打开这道棂星门去追上那个失了魂的师兄。 他摸了一会,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细节,终于在气快憋不住的时候发现简单的横木上面似乎极浅的刻画了一些线条和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物体。 毛珌琫心头一沉。 棂星门是去往神仙所在仙地,唯恐凡人乱入,自有守门人。此处恐怕是去死者黄泉地下,即为黄泉门,怕是这雕的,不是守门人,而是噬魂兽。 第295章 黑暗里的偷袭者 想入门,必敲门。 棂星门就得经过守门人的同意,而这个门,看样子就得过噬魂兽这一关。 噬魂兽这种东西毛珌琫听说过却从来没见过。他换了气再下来,捏斩咬死了许多小鱼后并不去摸那个棂星门,而是凭借自己的记忆游到了九宫庚门所在处。 布置这阵法的术师极是简单粗暴,庚门所在处就雕了篆体的庚字,毛珌琫又按又抠又捏,这字生于石头上纹丝不动,半点反应也没得,毛珌琫不信邪,一抠再按,突然发现庚字的最后一笔好像有个缺。 这个缺极小,像道微弯的弧,毛珌琫脑中灵光闪过:莫非要补全这个字? 可这样一个大阵想要它打开,会这么简单? 肯定是不会的。 刮按填补都莫得用,想到这儿和这里的地形风水,毛珌琫将手指放在嘴里用力一咬,挥开顺血而来的小鱼们,将伤口按在那个缺弧上。 咔嚓一声响,九宫正中的棂星门处终于有了动静。 毛珌琫只来得及看到正中的石板裂开一道缝,一股巨大的吸力就将他猛的拉过去,毛珌琫下意识闭上了眼。 强劲的水流将他带冲下沉又将他托起猛的向上,感觉到水流变少,力道减弱,毛珌琫才睁开眼睛。 周围一片黑,他像是被抛在到一排滑溜溜的湿石头上,毛珌琫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没有拉下长枪,稍稍安下心来。他屏气握紧长兵摆出戒备易攻的姿势,竖起耳朵听取周围的动静,顺便让眼睛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 黑暗里毛珌琫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他不晓得时间流逝了多久,只晓得黑暗里必然有什么存在如同潜伏着极有耐心想捕猎自己的野兽,它在看着自己,打量自己,也许,也正在判断自己的强弱和反击能力,也说不定它的眼睛死死的看着自己的脖子,看着自己的脑后勺,看着自己的胸膛,寻找着破绽想将自己一击毙命。 毛珌琫动也不动,如同生了根的老树,极富耐心的在等待。 黑暗于他是个大障碍,限制了他的视觉和判断,他只能等,等对方忍不住先出手,这样他才好凭借对方的进攻方式速度等来判明它是么子。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后,隐约是有一点微弱的能见度的,但这片地方也不晓得是么子地方,有了感光后毛珌琫能看到自己趴到石头隐隐透一丝红色,而在他紧了紧手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渴了不说,还在大量出汗,甚至发现身下本来滑溜溜的石头也不知何时干了。 这是个干燥地,得出这个结论,毛珌琫细微的晃了一下神,一道细细小小的影子幽灵般从他身后的水里冒出来,扑向他后脑勺。 着东西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一闪而过的几道细小寒光证明那武器也许是野兽的尖利的爪子。 毛珌琫没有察觉到来自背后的偷袭,眼看快要被扑上,他正好低头再次确认石头的干湿程度与颜色,很凑巧的躲开了着下的袭击。 冷风刮动毛珌琫的头发,他心下一惊,长枪往后一顶一挥,却扑了个空,那东西灵活的躲开着试探性的攻击,身体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就落在毛珌琫脑袋顶上。 它分量不重,毛珌琫只觉得一团冷冰顶在头顶,他反手上扫,头顶一轻又击了个空,反而左耳突然一痛。 它快毛珌琫也不慢,另一只手舍了长枪就握成了拇指曲于扣向掌中的四指之下,以雷霆之势挥揍自己右耳处。 这种握拳法在术门叫五雷拳,藏拇指不可见指甲,配以五雷之术的特定语言,可以聚集自然的雷之力于拳上,克杀阴邪秽气等。 那东西似乎对着拳头有所忌讳,反应慢了那么一丝,就被毛珌琫的拳头连他自己耳朵在内揍了个正着。 感觉几乎被四个尖锐的小利牙咬穿耳朵的毛珌琫再次往自己预猜的反向出拳,这次打了个空,在没有落地声只有拳风声的黑暗里,那个狡猾又快速的东西消失了。 毛珌琫不敢放松半丝,戒备的同时又在想刚才自己的手接触到的毛绒绒的触感会是么子动物,会不会是猫? 但感觉又和猫有些不像,至少刚才那一瞬的接触,毛珌琫下意识觉得它要比猫体积大些。 就在毛珌琫猜测时,黑暗里的东西再次发动了攻击。 这次它从正面高高跳起,目标还时毛珌琫的头顶,毛珌琫眼角捕捉到一丝寒光,想也不想的挥拳就打。 他注意力全在前头,突然间后背心上微微一重,似乎落下一个拳头大小的冰块,瞬间就咬透了他的衣物,小小的利牙扎进皮肤,结果就打猫珌琫大觉不妙的时候,那些小牙突然扎不进了,刚刚就停在了皮下一点点深的肌肉里。 毛珌琫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他格开前头的东西,反手拾枪挥扫自己背部。就着刹那的时间,那小东西吸食了好几口的血液还舍不得离开,被一枪打飞,同时还带走了毛珌琫背上的一小块皮肉。 毛珌琫在心里骂了句fuk,手上将长枪舞的水泄不通,好一阵都没有感觉打到东西,不由的又骂了句师父的口头禅:狡棍子,忍着痛故意放慢了速度,显得他力气渐弱,有些力不从心了。 黑暗里的东西果然盯着毛珌琫不放,见此以为他真的力竭,暗地从两侧再次对他发起偷袭。 毛珌琫心知眼睛靠不上,于是闭上了眼,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听取周围动静,想也不想的凭着自己的直觉,长枪在胸前一横,左右转动着。 左侧的偷袭者灵活的很,没等沾上长枪就诡异的在半空扭成对折状避开了挡击,右侧是那个偷袭背部成功的小东西,它没那灵活于速度,一头就撞在了长枪上,毛珌琫感觉自己打到了东西,他这才停下,试探着拿长枪往打到的方向戳。然而他再次戳了个空。 毛珌琫心觉不妙,下一刻,背上发痛的伤口右被一个冰冷的,全身毛绒绒的家伙给咬住。 饶是毛珌琫忍耐力强,也没防住伤口再次被咬,痛得不由得闷哼了一声。 第296章 异变 毛珌琫这次反手就拍,这小东西吃了个亏变狡猾了,不再贪心,张嘴吸食老大一口血后带着点皮肉就跑,毛珌琫拍了个空,反到拍在自己伤口上生痛。 这么子鬼东西?竟然这么厉害? 在心里气得骂了一句,毛珌琫侧身躲过几道寒光,大长腿飞快踢出,感觉有踢到东西,但这东西柔软无比,身体往后凹,毛珌琫看不到,却知道自己能踢死野猪的力道被它给化解了,根本没对它造成大伤害。 偷袭的东西很厉害,显然晓得毛珌琫受的伤不大,但也不是太轻,它们极有耐心的躲在黑暗里静静地等待毛珌琫再一次的破绽。 毛珌琫飞快的给自己点了穴止了血,估摸着对头一大一小,很可能是母子或父子,两次大的在前面吸引自己注意力火力,让那小东西袭击到自己吸血吃肉,可见小东西非常需要血肉作为营养长大。既然它们速度快,韧性好,自己出手都慢半步,那自己就不动,给它们来个定身术。但它们速度奇快,点穴定身怕是可能性很小,那就想办法做回攀山人的术。 么子是攀山人的术呢? 定身术听起来就高级的很,江湖上有名的是苗疆的固牛定身术,再者就是术门请神定身术,术法定身术和江湖打把式的点穴定身术,攀山人分采药,挖参,寻宝,狩猎等好几种攀山路子,狩猎人这个行当的老猎人是不带刀枪剑上山打猎的,他们打猎时利用地理环境制造障眼法,让猎物撞进来后就走不出去,只能被捉死的捉住。 帛门的定身术类似,又和这些微微不一样,在攀山人的捕猎定身术术法之上再利用周围制造一个以自己为阵眼的灵气阵点,让靠近自己的东西或人逃不出自己的范围,又接近伤害不了自己,只能听任自己宰割。 总的来说,攀山人的利用地理环境制造幻阵或固阵,算是术门阵法下的一个小分支了,帛派是医门,出自术门,因此这个也就归于术法定身术。 毛珌琫虽然打定了主意,但黑暗里石头是个大石头,光溜溜的没发现碎石,想实行这个定身术就缺少条件,他也不慌,顺手从自己头上扯了几根头发下来打结。边打结边念念有词。 他速度很快,打好结的头发都往自己的指甲缝里塞。 黑暗里的捕猎者似乎听力异常好,可能从他的嘴唇蠕动时感受到了气流的变化,警惕性非常高的认为这个猎物要搞花样,再次突然的发动了袭击。 术门施术时是不能被打断的,因为术师们认为语言是有力量的,配合一定的腔调和音节可以激发空气里存在的神秘的能量,凝聚它为自己使用,定身术也是如此,术,要求术师高度的集中起精神,术才能成。 这一大一小的东西没有半点声息,就在毛珌琫忘我结上第四根头发往指甲里塞时,危险已经逼近了他面门和右后腋下。 医术门与山里生活练出来的直觉在这时警示毛珌琫不好了,他的状态被破,抬眼就看到寒光在视线里不断放大。 毛珌琫眼看来不急,蓦的大喝一声:“定——!” 这一声不同平时的大声,而是如同滚雷,突然炸开,震动起空气都泛起了微微的波澜似的气流,有种雷霆肃杀的气势,利爪离毛珌琫眼球只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的偷袭者被这一声吼震的晃了晃,就连偷袭腰侧的小东西都没能逃过毛珌琫这真真假假混在一起的定身术的陷阱,在空中停滞了一下。 毛珌琫早早弄第一根头发时故意没有动嘴,只微张了一线,无声的念了术咒,绑第二根时才微微出声,就是打的引蛇出洞请君入瓮的主意,在真正的吐出这个定字时,他又用上了伪佛门狮子吼,险中一博,到被他赌对了这一丝胜算。 趁着这两东西停滞的一瞬,毛珌琫出手如闪电,左右手交叉,一前一后就要将这两个偷袭的家伙给抓住点穴。 就在此时,一个黑影突然冲过来就将毛珌琫了个踉跄。 功亏一篑,毛珌琫好气性都忍不住想骂娘,稳住身形摸到长枪就是舞的滴水不漏护住自己周身。 舞了几下并没有打到东西,反到是听到黑暗里传来奇特的叫声。 毛珌琫形容不出那是什么声音,却能轻易的分辨出声音里的悲恐。他往声音传出的角落看去,一片黑暗里有四点金绿光,两大两小在闪闪灭灭,另外还有两点碧蓝光也在闪动不已,好像它们正战在一起,晃的厉害。 毛珌琫怔了一下,小声唤道:“师兄!” 他一向波澜不惊,怎么样说话都没么子语气腔调变化,又高大结实,被何洛觉的无趣之极,就取了个绰号:秃毛熊,意喻他呆板得要命,这会儿他破天荒的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发觉的紧张,可那几团光理都莫有理他,从这边闪到另一边,黑暗里时不时传来陌生的动物惨叫声。 毛珌琫深吸一口气,提枪就往光芒闪动出摸索着过去,才挪了七八步,再次一声惨叫声后,大的两团绿金光似乎急了,突然闪的厉害,毛珌琫就见小光团儿往自己这边流星般飞来。 他挥枪就挡,前方的黑暗里忽然亮起了幽幽的蓝光。 光约一个菜篮子大小,更像是一团蓝色的火焰,在这团火焰里包裹的是个比猫要大上一些的像猫又不是猫的动物。 这动物两个耳朵极尖,顶上有长长的一簇黑毛,四个脚掌大且厚,它被师兄何洛抓住了脖子与后腿,一口咬在它柔软的肚腹上。 这意外的变化叫毛珌琫吃惊,脱口而出:“猞猁。” “师兄,你在做么子?” 何洛充耳不闻,似乎饿极了,大口吸食着猞猁的血肉蓝光,那猞猁挣扎着却是摆脱不了何洛,它似乎知道自己没救了,绿金色的眼睛直直瞪着毛珌琫这边,毛珌琫就着光,看到它眼角流下眼泪来,满满竟是哀求的意思。 他停到自己脚前有幼兽的哀叫,低头弯腰去摸,摸到被长枪扎穿一条前腿定在石上的如冰的巴掌大小的东西。 第297章 地火之路 毛珌琫抽枪将那团小团子似的小猞猁扣住脖子往何洛那边走。 这个地方太诡秘超出人的想象了。师兄好好的,突然就变了个人似的,自己在他手腕上摸到的,到底是么子?这个谜都还莫揭开,又发现了猞猁。 这种东西喜寒得很,华夏南边是莫得这样的动物的,为么子这里会有?为么子让看起来是母子的猞猁做噬魂兽?为么子大猞猁发蓝光?为么子师兄好像不是在呷它的血肉,而是在吸食另外的东西和那蓝光? 毛珌琫对何家生出了一股说不出原因的畏惧,可脚下却稳稳的向师兄走近。 何洛专注手里的大猞猁,很快这猞猁就无力挣扎,身上的光和眼睛的神彩急速消弱,最后消失,直到不再动弹,它眼睛还看向毛珌琫这边,被毛珌琫提在手里的小团子。 嘴里的食物吃完了,何洛猛的扭过头死死盯着师弟手上。 毛珌琫感觉到挣扎的小冰块一僵,他停下脚,与重归黑暗后师兄闪起蓝光的眼睛,“师兄,你是不是中毒了,我给你看看,眼睛都变色了,早点子治好才要得。” 何洛不出声,两点蓝光在黑暗里消失。 毛珌琫紧了紧手上僵硬不动的小冰团,暗中握紧了枪。 现在的师兄好像已经不是他本人,他不能肯定师兄是不是会袭击自己,但他可看清了师兄看向手里这个小团子时那贪婪的眼神。 “师兄,你那样子我真的担心,你先让我看看,要是我不行,还有师父在,师父那么全能,肯定有办法给你治好的。师兄,要不你近来,我就在这里不动等你,要得不。” 他说着还真多不动,甚至将手里的小冰团子举起,语带诱惑:“师兄你是不是还想要这个,只要你让我给你把下脉,我就把它给你。” 也不晓得是不是听得懂人话,他话音未落,手里的团子突然挣扎起来。 一道利风嗖的从左侧袭向毛珌琫。 毛珌琫挥枪挡刺,却击了个空,两团蓝火闪起,直奔向不停挣扎的毛团子。 “师兄莫急,先把脉后给你这小冰团子。”毛珌琫一缩手,让何洛扑了个空,侧了九十度伸手就去抓何洛手腕。 何洛身体一弓躲过毛珌琫的手反手就要扣住毛珌琫的手将他反扛摔出去,毛珌琫任他抓住,借着被扛的力道长枪一抛,手指急点何洛身上穴道。 那小团子似乎晓得自己是饵,夹在二人中间爭斗,它猛的曲体一弹,利爪将毛珌琫抓的鲜血淋漓,小小的脑袋扭向河洛离自己不远的手,绿豆大小的眼睛泛出凶光,对准何洛的手就猛力咬下去。 毛珌琫咦了一声,叹道好记仇但有情又狡猾的畜生。 何洛见自己的猎物居然想咬自己,嘴里发出一声啸声,松开毛珌琫就舞指成爪想扣住小团子的脑袋,毛珌琫手往后退,只觉自己点穴的手指头点在了一层微微发硬的东西上,全然不是人的柔性皮肤,他来不及惊讶就吃了何洛一记后踢,被远远大于何洛本人的力道给踢得退后了两步倒在地上,手里同时一轻,那抓着一团冰的触感就消失了。 一道绿色的细光忽然出现,好像一道小蛇,电似的从何洛背后偷袭,何洛会头就伸手再抓,结果还没碰道蓝光,蓝光猛的暴涨,裹着约又一米五长的大猞猁凶猛的直扑何洛。 毛珌琫哪能看着师兄受伤,同时和何洛出拳踢腿迎上去,双方一接触,大猞猁被两人穿透后化成了星光点点散去。 何洛和毛珌琫都是一怔,两人同时反应过来,恐怕这猞猁有天生利用自己开智集来的阴秽力制幻的能力,两人刚才起就中了招,他二人凭着记忆就往大猞猁尸体的的地方跑。 何洛似乎变异了不受黑暗影响,跑的飞快,毛珌琫听着他的动静追上去,就听师兄气急的吼了一声,因为怒气,通身冒出冰蓝的颜色,颜色流转,又化成似鱼非鱼,似蛇非蛇的人头鳞长尾的怪物,裹着师兄劈开了黑暗。 借着师兄自身的光,毛珌琫追上去时看了地上一眼,那大猞猁躺在地上已经绝了气,只是它肚子被撕开了一个小口,一些凌乱的毛发散开了,向着一方延伸了好几处。 毛珌琫紧紧追上去。 前头的何洛气急,好像变了人后脑袋也简单些,不管前方有莫得障碍,一个劲就是猛冲猛撞,前头不是有动物声音响起,毛珌琫觉得不对,喊何洛小心却全没得到回应,渐渐的,就在毛珌琫激起凶性打算将何洛拖回来时,前头何洛突然跃起就是往前一跳。 毛珌琫刹车不住冲到何洛起跳的地方才看到前面的下方有了光。 那是一种暗红暗红近黑的颜色,似乎是个大断层,因为冲太快,毛珌琫停不下来,看到师兄出现在下方十来米的巨石上奔跑,一闪不见,他也深吸一口气脚下发力,也跳了下去。 下方是个长石,毛珌琫跳下去才略略看到两边都是空的,越上方就是黑暗,而在唯一的这个两三人横宽,长看不到底的大石下,越下越有光,从黑到红。 等毛珌琫一个千斤坠加上自己借力往前蹬冲出一段,又发现这里空气似乎也突然升了温,扑面而来的居然有热气。 这里莫非是地火所在? 地火也角阴燃火,它隔绝阳光,在术门也被叫阴间火,据说是死物很喜欢的一种阴秽之力,但地火很少,有这样的火的地方也必然有拿地火做食物的可怕的阴物存在。 毛珌琫喃声道:“这是哄我的吧,我怕是在着鬼地下呆久了,眼睛出问题了……” 说是这么说,他的脚可莫有慢半分,沿着能见度高了不少的大石往前加速,跑的渐渐腿没知觉好一阵才看到很远的前方有个小黑点在追逐一个绿光团。那绿光团眼看就要被抓住,忽然再次往前一跳,消失了。 毛珌琫跑近了,总算是看清了师兄的样子。 何洛显然没想到那个巴掌大的小猞猁团子那么狡猾有快速,他都迈出去了一只脚想追上去,都勉力硬是收了回来,好像看到什么让他顾忌的东西而犹豫不决,气得站在前边边沿上直跳脚。 第298章 我去 毛珌琫喘成了老狗,他看着地火之路的尽头,心里生出一种深深的畏惧与寒意。 术门的人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有时候比人的五官更可靠,而且因为术的学习研究,术师们比一般人对世界的认知广阔很多,他们的直觉往往极少出错。 有个声音在提醒毛珌琫:不要过去!不要过去!不要过去! 他看着气得来回踱步,探脚想跳又缩回来的师兄,抿了抿嘴,抬起已经疲累无比的双腿慢腾腾的挪近去。 何洛老远就察觉到有人接近,他回头看了毛珌琫一眼,动物威吓敌人似的呲牙嚇嚇了几声后又还是转回去看前下方。 毛珌琫缓慢但坚定的走过去,这期间何洛再次回了好几次头恐吓他,但全无对师弟动手的意思。 毛珌琫慢慢的接近河洛,就在他以为师兄的注意力都在前下方,是抓住他的好时机时,河洛猛的往右侧跳开,一巴掌将一道绿光给打飞偏后掉到石头的下方。 毛珌琫扑了个空,头正好微微探出石头,巨大的热浪从下方涌上来,印在他眼瞳上的是一片巨大的火海,他似乎都还在这瞬间闻到了自己头发被热浪烧焦的气味。 毛珌琫缩回头,又快速探出头去看。 下面的火海好像有近百米高度,时不时翻滚着溅起火红金黄的气泡,如同一汪美丽的红血珀。可叫毛珌琫在意的不时这个,而是这片美丽的火海当中居然漂浮着一个轮廓高大的女人! “ohgod,我这是见鬼了……” 毛珌琫揉了揉眼睛。 再看,那女人还在火海里浮沉。 毛珌琫扭头去看师兄,河洛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女人不放,表情流露出贪婪渴望和忌惮。 毛珌琫再看火海,这次看得极为仔细。 那女人高高大大很丰腴,全身像涂了一层淡金色。她身体往左侧,头发近头的黑,延伸到火海里的和火化为里一体似的金红,还在冒着小火,身上倒是重要部位用不裹了,手抱着一个长长的,缠满了铁链的大黑盒子,修长漂亮的右腿也整个架在盒子上,像是牢牢抱攀这这个盒子怕被分开似的。 这不可能是真人,应该是个雕刻的石像吧? 如此想着,毛珌琫警惕的将周围尽收眼底,火海对面是个石崖,那被逃走刚才还被师兄打飞的小猞猁此刻就停在对面靠近火海位置的石壁上。 它太小,被一层淡绿之光包裹着,看不清脸,但毛珌琫觉得它在牢牢的瞪着这边,尤其是师兄。 起先毛珌琫还以为河洛是在看这个狡猾的小猞猁,渐渐发觉师兄已经转移了目标,看的是火海里的那个抱大黑盒子的女人。 看着师兄无比专注,似乎在考虑从哪下手的样子,毛珌琫心头升起了一个不可思议念头:莫非……那个女人不是雕刻,而是个真人?或真尸? 不不不,不可能是人,要是人,师兄已经失去神智,却没对自己动手,只追着古怪的猞猁捕食,可见他不吃人,只对别的有兴趣,那个女人那么让他在意想吃,怎么会是人? 河洛完全无视师弟打量的眼光,看着下方的女子又是贪婪又是在忌讳着,最后看着四周眼神落在对面毒视自己的小猞猁身上。 毛珌琫看着河洛对对面的小猞猁呲牙威胁了一下后居然后退了一段后加速跑了起来,顿时明白师兄居然想助跑跳跃火海去对面捕捉小猞猁,心下大急:师兄莫不是疯了?从石头到对面石壁,起码得有五六十米的距离,竟然妄图以血肉之躯越过这么远的距离,就为了捉个小冰团子,他难道就没想过要是跳不过去掉下地火之海会烧得连灰都不剩? 他要找死自己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找死! 毛珌琫冲上去就拦,河洛想绕过他,人往左边闪,毛珌琫就往左边挡,往右,又被这个又熟悉感的大家伙给阻住去路,绕了几次绕不过去,河洛火了,冲上去就是一个黑虎掏心。 俩人在狭窄的长石上打了起来,对面注视着这边的小猞猁似乎看到了他们内斗,身上的绿光斗涨,小脚用力蹬在石壁上,小小的身体居然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在毛珌琫看来过于遥远的距离它像个小炮弹一样高高跃起,一举跳过火海,稳稳的落在窄石上,停也不停的向何洛扑去。 何洛正与毛珌琫你来我往拳脚交加,躲过毛珌琫揍过来的罡拳,冷不丁从毛珌琫脑袋后一团绿光直奔他面上。何洛双手在格挡毛珌琫的拳腿,只好一个铁板桥往后,生生避开这一击,接连后空翻稳住身形后抬头看向前方蹬碎石面向自己冲过来的小猞猁。 毛珌琫没想到这么个小家伙居然会利用自己做掩护偷袭,眼看小冰团子直奔师兄,毛珌琫发力追上去,从后方伸手就去抓小冰团子。 那小冰团子速度太快,何洛也不慌,计算着距离,虎扣就扣向小东西的天灵盖。 小东西不惧不怕,迎着何洛志在必得的眼神张开了嘴。 它嘴张开也才一个指甲的横宽,一团小的不得了的绿光团在它嘴里形成,猛的高速旋转着喷向何洛面上。 何洛感受到了这团不起眼的绿光团竟有一种让他心悸的可怕力量在其中,脸上的微笑一凝,双手临时变招,交叉挡在自己脸前,人低身跪倒地上再次险险避过小团子的这次极有威力的攻击,感受到手上落下的冰冷,他手一翻,不顾自己手掌被利爪抓进皮肉,用力一合一捏,将小冰团子抓在手里。 他举手就将小冰团子往自己嘴里塞,石板突然在这个时候晃了晃。 虽然发生了变异,但何洛武人的警觉变得更加灵敏,瞬间就感觉到石板的下方的火海发生了什么事,石板就是被突然强大的热浪冲击得晃动。 他半跪要站,石板再次激烈摇晃了一下。 一时间师兄弟都忘记了小冰团子,拔腿就往石板前跑。 石板又晃了一下,这次两人都听到了石板咔嚓咔嚓似乎开裂的声音。 一向不对盘的两人这次心有灵犀,心头都浮上了一句话:我去! 第299章 旱魃抱棺 与其等会儿石板破裂掉下百米高处摔死,还不如想办法跳过火海看能不能落在对面石壁上求得那一线生机。 毛珌琫和何洛同时想到。 这下子毛珌琫看师兄就不是看白痴带同情无语了,何洛看师弟也不是嫌弃看傻子的目光了,即使何洛发生了异变更是忘记了自己兄弟,但两人这些年闯祸后一起跑路的默契让二人对视着同时往来路迈开了脚。 石板的晃动越来越频繁,碎裂处越来越多,眼看到不了石板边石板就已经裂开,师兄弟两跑到石头边齐齐起跳,身体一前一后刚跳起来,打算用借力互拉互甩到方式慢跳到来路口处,就在这时何洛的手被他捏着但忽略的小猞猁狠狠咬了一口,眼看着正是要接力借力之时,痛意让两人都出现了一丝失误,两人错失交臂,齐齐往下掉。 小猞猁被何洛死捏得惨叫一声后甩开,它眼见着以更快的速度下坠,却在二人万分震惊的眼神中于半空灵活的翻了个身,身体浮起一个绿光团包住它阻止了它的坠势,带着它落在翻滚不已的火海里翻了几个跟斗后快奔向石壁。 这小东西果然有本事。 何洛眼神不善的看着那小冰团子逃掉,直到被一股拉扯力唤回注意。 毛珌琫回神快,虽然坠下百米高空有那么一丝慌张,但他迅速调整了眼光,在坠势中打量离二人不远的来路处石板根部的石壁,很快心中一喜,发现就在下方部远有快突起的石头。 也好在师兄离他不远,毛珌琫瞅准时机,探手抓住何洛就把他往凸起的石头上甩。 何洛借着师弟的助力长腿一钩,倒挂金钟挂住那个石头制止了坠头,手一反,堪堪在毛珌琫错身而过时将他的脚腕子抓住,师兄弟两个如同捞月的猴子在半空荡了一个来回后撞到石壁上,各自痛的闷哼一声。 “死猫崽子,我要迟早呷了你,连骨头都不剩!” 稳定了身形何洛气的大骂。 他这一开口,不复以前清亮中带些磁的音色,而是有些古怪的似乎嘴里含着东西似的模糊不清,毛珌琫倒是凭着熟悉听清了这句话,无语的翻个白眼,心道师兄中毒变异了还是这么蠢。 那小东西似乎看到他们没死也是心有不甘,冲着他们吼吼的叫着,可惜它太小,叫出来的声音没有一点威慑力,反而奶萌奶萌的,上处窜下跳的,何洛看着这小崽子打算跳过来,呲牙吼:“来啊,你给我送菜来吧你!” 他还要挑衅,毛珌琫出声打断他:“师兄,你还记得我吧?看下面。” 何洛哼了一声,松了下手又抓紧,吓唬了一下这个讨厌,想丢又怎么也下不去手的有熟悉感的重家伙,还是依言看向下方的火海。 火海翻腾的厉害,越是靠近那个女人,火就越像烧开的沸水,何洛注意到,侧卧的抱棺的那个女人似乎脸部表情有所变化。他凝神细看,发现好像在黑棺的尾部有个小黑点隐约存在。 那是? 毛珌琫先是感觉到下方的女人有哪不对,他记忆力惊人,之看一眼就发现原本紧闭双眼的女人不晓得么子时候眼睛睁开了一丝,架在长棺上的脚,脚趾原来就是普通的圆润趾头,而现在,指甲居然长长了。 他喊醒师兄去看,自己在脑子里疯狂的翻阅所有的记忆。 ……女人,抱长黑棺,死绝之地……很快,一个词从他浩瀚有偏僻的记忆里跳了出来 ——旱魃抱棺! 华夏神州何其宽广,江湖门派何其多,其中风水因为为世人所熟知,又广用于民,所以学这个的不少,多坑蒙拐骗之辈,真本事的多位高官巨富请了做事,轻易不出手,所学不轻传,又经过几千年的王朝更迭,很多风水密术也失了传,像门派底蕴丰厚的,才有外头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比如世间少见的风水格局和一些绝世大墓。 旱魃抱棺,在师门记载里是个传说中的大墓,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两个原因。 一,有条件的人家建墓都会摆镇墓兽以镇邪气秽气,所谓的镇墓兽就是兽形,这也是世间众所周知的,可旱魃抱棺这样的墓地,用的不是兽形的镇墓兽,是传说中的天女魃。 二是镇墓兽是守在棺墓两侧外,旱魃抱棺据记载,却是直接以身镇棺。 毛珌琫越看越觉得像是记载中的那个寥寥数语录完的传说中的墓地,但他也不敢完全肯定。 神话中蚩尤经过长期准备,制造了大量兵器,纠集众多精灵,向黄帝发起攻击,黄帝应战,后又派了天女魃参战。魃身穿青衣,能发出极强的光和热。她来到阵前施展神力,风雨迷雾顿时消散,黄帝终于擒杀了蚩尤。应龙和魃建立了奇勋,但也丧失了神力,再也不能回到天上。应龙留在人间的南方,从此南方多水多雨。魃留居北方,从此北方多干旱,她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们诅咒驱逐,称为“旱魃”。 按理,要真是旱魃抱棺这种传说中的墓地,那女子应该是穿青衣的,可下方的女子身上就重要部位裹了些和火一个颜色的布。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五行八卦中离火在南,如果是旱魃,得是北坎水,怎么可能是南离火呢? 可也有可能是的吧?天女魃代表的,可不就是大旱,所过之处万物死绝? 再说了,先秦至汉代的旱魃是天女形象,其形象特征为身着青衣的女子。人们将其视为旱神,但又以日晒、水淹、虎食等方式对其进行驱逐,以实现驱旱求雨的目的。可自汉代中后期至明初,天女形象的旱魃逐渐向另一种小鬼形象的旱魃过渡。 这里的女子就着这个高度都能看出她身形高大,甚至很可能比自己都不会低多少,女子不应该是身材苗条矮小一点?要按明清之后,这旱魃都已经不是天女,是僵尸了。 能有僵尸卧火而不燃不死的? 别逗了。肯定是自己想岔了。 第300章 鬼遮眼 毛珌琫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眼睛也看到了黑棺尾处似乎有黑影一闪。 …… 就算没看清那个黑影是人还是动物,毛珌琫和何洛逗晓得了一件事,那就是那个黑影近了棺,怕是触动了机关,才引发了火海异变了。 他先人个板板哟!哪个缺德的货,莫害死他们了。 有志一同的骂了下脏话,毛珌琫道:“师兄,你还记得师门秘籍里记载的‘旱魃抱棺’这个风水墓地不啰?不管下面那个女人抱的是不是这么一个墓,有东西惊了镇墓兽,我们就危险了,得快点子像办法爬到来路上去才要得。” 何洛巍然不动,看看下方的女人,不舍又忌讳的收回眼光后看向半空。 小冰团子不晓得怕,又高高跳起来袭击他。 这次小猞猁的目标不是何洛本人,而是他钩着凸起的石头的脚。 何洛手上用力,抓着毛珌琫的脚就将他往上甩,试图让师弟当人肉盾牌将着讨厌的小团子给打飞出去。 可他倒吊着,毛珌琫又不轻,一甩硬是没能把师弟甩蛮高,气得何洛想松手,腿上却一紧,被师弟死死抱牢了撞在石壁上。 毛珌琫一只手抱紧师兄的腿一只手挡下了小猞猁咬下来的小口,他再挥手,带着咬紧自己没放的小冰团子往石壁上撞。 小团子反应快,在撞上是松了口攀着石壁就往上窜,却被毛珌琫试探的一伸手,居然给抓住了尾巴,提着它就往下摔。 可松了手,毛珌琫突然又拽住它段肥小段毛尾巴,“你娘死前把你往我这丢,你老实点,我不害你。” 何洛倒挂着正等着师弟将着小东西丢下来他好接了填肚子,听到这话手也接了个空,不由抖腿骂道:“它一个畜生你跟它讲么子人话?它又听不懂,快把它给我呷了!” 毛珌琫抬腿踩在师兄下巴上让他闭嘴。 也不晓得是真听得懂,还是因为被毛珌琫死死掐住了尾根的原因,小猞猁叫了几声,又挠了毛珌琫一番后老实了下来。 他二人松了口气,这才发现热浪居然都涌涨到了他们面前。 再不想办法逃命,他俩都得变烤鸭。 何洛抖脚,自己抠住石壁想将师弟抖下去自己往下头去,毛珌琫看到他的手,自己快速在石壁上摸了一把,顿时一怔:石壁是个冷的。 这怎么回事?明明下边地火那么旺,石壁是会被烤热的,可现在居然全然相反。 毛珌琫若有所思的看向下方高涌的火海。 棺尾的黑影形迹鬼祟,毛珌琫觉得他(她,它)可能是在撬棺,毛珌琫顿时发现自己和师兄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这黑影是怎么渡过火海,到达女人抱棺的旁边的? 莫非……这火真有古怪? 他想着,身体忽然快速下坠,毛珌琫定睛一看,何洛很干脆的放开脚,带着他直接往下掉。就在毛珌琫怀疑师兄装变异其实是想弄死自己时,何洛又抱住了一个突起,缓住二人的找死。 “不能让她睁眼……不能睁……” 何洛喃道。 “要糟,。” 毛珌琫也讶然出声,急在他们眼里,那女人的眼睛又睁开了一线。 旱魃睁眼要命填,这是帛派弟子在学旱魃这个名词时学到的顺口溜,光听都能明白其中的意义。 何洛加快往下爬的动作,也不晓得是不是他们耳朵出了问题,两个人都好像听到了沉重棺材盖移动的声音。 女人的眼睛睁开了一半。 变异后的何洛眼神超好,老远就看清了火海里的敢勇敢开棺的人物,隐隐觉得在哪见过,可他就是想不起来是么子人,只嘴里喃喃:“鬼……鬼……” 他这么一说,毛珌琫心头灵光一闪:不能让那女人睁眼,怎么就莫得办法?只要那个想偷棺的人才拿布给那女人盖住眼睛,这火海就会趋于平静吧? 两人倒是想提醒下头胆大包天的家伙,可这鬼地方能出现的,怕不是仇家吧? 想喊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何洛加快速度,也不晓得那个黑影是不是听到了他们心里所想,还是也发现了女人的不对,爬到了黑棺上往女人的脸部靠近。 师兄弟两下了一段就看到下边的黑影伸上突然冒出了黑烟。 那黑烟丝丝缕缕的飘往上方,在黑影的上空凝聚着,很快就成了一个小球。 毛珌琫反应过来:是那个被关大先生挡灾后被兵俑们拖进水里的家伙! 好啊,这人可真有本事,掉进那么多大的兵俑老窝里居然还能逃掉,比他们更快的发现火海的秘密接近那个诡异的棺木,怕依仗的就是鬼语吧?也不晓得他现在弄着阵仗,是不是想弄个鬼门出来收了那个女人?要是那女人是个僵尸倒还有可能,可要是天女魃,崽呀崽,就好看了。 想了这么多,时间其实也就几秒。毛珌琫手上用力抓住石壁和师兄的腿,试图阻止何洛继续往下,并道:“别下去,我们先做壁上观。”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下方的女人似乎感觉到了威胁,加快了睁眼到速度。她快,那个回鬼语的宴先生也不慢,他头顶的黑球壮大着变化着,快速形成了一个四方小门,在何洛河毛珌琫眼里,从那个门里突然伸出里几根又细又长的黑色的像骨头的手指,猛的一把扣住了门沿。 它往外用力探出更多的部分,女人也不落后,眼未完全睁开,修长漂亮的大长腿突然往上一抬,抓黑棺的手也往下一挥,直接攻击站在棺盖上的黑影子。 黑影面对着女人的侧脸,躲开了手,没防住身后的长腿,被顶了个五体投地,看得河洛嘿嘿嘿的笑了。 可即使这样,这人头顶的黑色小门只是晃了晃没有消失,它又一丝黑雾气将门于宴先生连在一起,里头的骨手感受到宴先生危险,突然伸出来一大截,直接就奔向女人的头部。 “看它直接袭击眼睛,看来那个人也晓得不能让她完全睁开眼,想给她来个鬼遮眼,不错不错。” 毛珌琫道,想了想对着手里时不时想挣扎一下的下猞猁道了个歉,将它弄得半晕了,一狠心就举起它往火海里丢。 第301章 天女睁眼 小猞猁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冲着毛珌琫怒叫一声,勉力在离火海还有一两尺高度的时候翻了个身,四肢往下用力一蹬,身上冒出绿光,不知怎的绿光又消失掉斜斜的冲进了火海。 毛珌琫看着这下家伙先是醉了酒似的在火海里歪歪扭扭的跑,跑着跑着精神了,一溜烟的跑离那个抱棺女人的附近,冲到下方顺着石壁又跑了上来。 这次这小家伙路过河洛不停,直奔毛珌琫去,刷刷就往毛珌琫脸上招呼。 真是个记仇的小家伙。 毛珌琫一只手护住脸,任它揍了自己一番,这才猛的翻手抓住这小猞猁同师兄道:“看它能在火海里跑动,看样子下头其实被幻阵搞出来的火海,那个黑影怕就是破了幻阵才能无损的接近那个诡墓。” 河洛被师弟给抓着不让乱跑乱动,一直抖脚想办法想把毛珌琫给踢了,听到这话眯起了眼,松手就往下掉,这回毛珌琫没有阻止他没,两人飞快的往下跑,接近火海时河洛急躁的伸长手飞快碰了一下火舌尖,发觉没得一点事,也没得热焦感,干脆跳进火里。 他想跑,毛珌琫拽着他的腿不放,师兄弟俩又你来我往打了几个回合,大地忽然摇了一下,上方有石头掉下来,俩人同时发觉了危机住了手,对看一眼后都看向火海中间的抱棺女人,齐齐寻找了能藏人的石缝躲起来注视着火海中间的动静。 宴先生以鬼语弄出的那鬼手眼看就要碰上高大女人的眼睛,不妨一只淡黄色的手将它一把抓住。 女人的手似乎对鬼手伤害很大,一把就将鬼手给抓散了,那金色的手不停,往上伸直了对着黑色的鬼门就是一抓。 鬼门消散,宴先生踉跄了一下,似乎抬手抹了下嘴角。 河洛隔着火海终于看到了宴先生的面容,咦了一声,只觉得那个中年男人好像他记忆里有,却仔细想也想不起来在哪里遇见过他,只好死死的盯着宴先生不放。他眼神直直,关注着师兄的毛珌琫还以为他在打那个女人的注意,不由的无语的捏了捏鼻梁。 宴先生仗着鬼语在兵俑集团的围剿下逃出了生天却也守了不小的伤。他当时光顾着对付兵俑,并没有看到关大先生做的手脚,还以为因为自己被攻击的巨大力道才使的关大先生和自己扯在一起的手分开了。 他咳嗽着再抹了把嘴角流出来的鲜血,眼睛泛着蓝光,比何洛还要贪婪的看着眼睛又睁大一线的女人,猛的跪下去往女人抱住棺材的手上咬去。 宴先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牙比以往要尖利一些,他只觉得饿,想吃东西,吃眼里看到的冒着黑气的东西,眼前这个女人就像一个巨大的黑色蛋糕,有种让他从骨子里生出的恐惧,但更看的他肠胃都疯狂的绞动着,浑身都在叫嚣着好饿,吃了她!吃了她!吃了她! 宴先生以为自己能咬个正着,等牙齿接触到一片柔软的皮肤时心下一喜,下一秒宴先生发现自己的牙咬下去了,却怎么也突破不了那看似柔软细嫩的一层表皮。 他又饿又急,几乎红了眼睛,却还保持着一线理智松开口转身就跑,哪知那高大女人的手看似慢实则快,一把就将宴先生抓在她手里,提起来就往自己张开的嘴里塞。 她没张嘴还是正常人的模样,一张嘴,嘴两侧裂开几乎到了耳根,一口牙齿森森泛着火海映射到红光,令人毛骨悚然。 毛珌琫和何洛直看得背上冒凉气,两人都觉得宴先生要凉凉,那知宴先生虽然恐惧却急中再次念出了鬼语。 神秘又古怪的鬼语在常人听来是奇奇怪怪的极为刺耳难听,但却对极阴邪的死地女人来说却很有用,她停顿了一下,还差一点就完全睁开的眼睛不为人觉的微微合上了一点点。毛珌琫他们隔的远,已经接近女人血盆大口的宴先生倒是注意到了女人的停顿,他心下大喜,嘴里鬼语不停,手呈爪状狠狠抓向自己被抓住的衣服处,次啦将自己衣服给撕了从女人手里掉到棺材盖上拔腿就跑。 宴先生完全无视火海,像踩着烈火在飞奔,何洛呸了一口:果然这火是假的。他眼睛在缓缓睁开眼睛坐起来的女人和狂奔的宴先生之间来回转动,最后看着宴先生舔了舔嘴皮子。 那个人有和他一样的气息,身上冒出来的黑气可比自己重多了,吃了他不是大补,但也比旁边那个愚蠢的家伙护着不给自己吃的小冰团子只差一点点,多少能安慰一下自己饥饿的肚腹,有,总比没有强。 毛珌琫不知师兄竟然生处了吃人的念头,他看着坐起来的女人皱起了眉头。 女人睁开的眼睛不是常人那样的黑色,也不是红色,而是和她皮肤一样的金色。她抱着棺材看着火海中逃跑的宴先生,似乎想放下棺材站起来,但她走了约十步,就像有无形的锁链将她往后拉扯,她气急,张开大嘴冲着宴先生的背影怒吼。 随着吼声一起,毛珌琫和何洛,连着小猞猁都脑袋像被一个大铁锤狠狠砸了一下似的,瞬间脑子空了一下,耳朵也听不到声音,眼睛看不到东西,等回过神,火海高涨,而地面在咔嚓的发出响声,从裂缝里迸溅出金红的火苗于岩浆。 “天女睁眼,天下旱死,我的个娘,那个姓宴的可造了大祸了。” 毛珌琫道,他已经将这女人当做了旱魃看待了。 等他没听到动静别头去看师兄,看了个空,自己抓着小团子的手也空了,唬的毛珌琫四下搜寻,一抬头就看到那一大一小竟然速度奇快的顺着石壁在往上爬。 逃命都不叫上他,这两的良心呢? 毛珌琫气的心底大骂,爬起来就手脚并用的攀住石头跟在何洛后头。 宴先生被女人的吼声震的跌倒在地,好险擦着他右身侧就裂开了一道口子,喷涌而出的真正极阴地火溅了几滴火星在他衣服上,宴先生刹那就感到自己身上像是缠上了几条阴冷的小蛇。 他哪敢碰触?急急撕了起了幽火的衣服爬起来就逃。 第302章 禹步 女人吼了一声,看宴先生竟然没死,气得再次怒吼,地面裂的更多更快了,就是周围的石壁居然都隐隐有碎石被震的簌簌往下掉,师兄弟两一个手滑差点都掉下石壁去。 毛珌琫回头看了一眼高大的淡金色女人,扯住师兄的脚跟道:“不能跑那女人扛棺似乎打算突破限制出来,她要是追来了就真糟了。” 何洛踹了他一脚不耐的道:“你要去就去,莫扯上我。” 被师兄踹了一脚,毛珌琫在心里又给师兄记上了一笔,脸上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师兄,你不想着让她跑出去了外头的人都会遭殃,也想想你是不是蛮饿,蛮想呷了她的。” 还在登壁的何洛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速度慢了一点点。 毛珌琫继续面无表情:“其实我看那个姓宴的好像比师兄更想呷了她,都敢一个人就去挑衅她试着用鬼语降服她……” 他没说完,何洛退到了他身边,舔着嘴嗯了一声。 何洛虽然变异,智商却不退反进,饿得再厉害都忍住了没有贸贸然冲上去,而是拉着毛珌琫躲了起来。 宴先生不晓得有人躲着想坐收渔翁之利,好不容易躲到稍安全的地方,一回头几乎魂飞魄散:那个高大的女人居然满脸怒气不甘的将棺材扛起来了! 棺材显然是这里的风水局的最重要的一环,女人扛起棺,宴先生以为她还是会被固定在一定的范围内出不来走不动,哪想到有了棺材,她轻轻松松就迈出了比之前要远的距离。 宴先生一脸震惊,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眼瞅着女人几步就拉近了不少距离一边跑一边再次念起了鬼语。 高大的金色女人近距离的体验过这种古怪语言的力量,听到同样的声音响起,马上张口就啸。 她的声音很尖锐,震的所有人耳朵要破掉似的疼痛,晏先生鬼语还没念出几个文字就被她打断了,隔得远的何洛忌惮的喊:“遮眼!遮眼!” 只要能遮了她的眼让她继续沉睡,天女魃就发不出这么讨厌的声音,而且也没得很大的威胁性了。但这么高技术的技术活可不是说说就能做到。 毛珌琫沉声:“如果让那个姓宴的说得出鬼语,我们才有机会接近她遮眼,但那样也就会暴露我们的存在。而且,醒来的天女魃铜皮铁骨,怕是一般的对付僵尸的方法对她没用。” 他说着,眼神落到被何洛扯着尾巴掉到他们后头的小猞猁。 “还有一个办法可能起作用。我说小家伙,要是你肯去,这大个子我就随你抓花他的脸也好,咬他个半死也好,我绝对不阻挠你,要得不啰?” 何洛嗤笑:“你和个毛畜生讲么子讲啰?它听的懂?就它那个傻样,我还嫌它莫得肉。” 这话换来了小猞猁一爪子和一团小绿光,差点没把何洛头顶顶头发给燎出个光滑车道出来。 显然小冰团子是听得懂人话的,它对毛珌琫提出的条件嗤之以鼻,但毛珌琫什么人,还是看出它有那么一点子的动心,于是加大诱惑的筹码:“你只要帮我们试下,我答应你,帮你按着他揍,不然,你想找他报仇我一定盯死你让你得不了手。” 毛珌琫加重了口气,利诱又威胁,接着话锋一转:“而且你打不过他,你还弱小,需要很多营养长大,那个女人对你来说应该也是极为难得的美味吧。我们齐心协力,到时候分你三分之一,怎么样。” 小猞猁呲了呲牙。警惕的盯着毛珌琫,最后大概还是被毛珌琫这句要营养长大给打动了,看他一眼跳进了火海。 晏先生鬼语根本说不出来,女人牢牢的盯着他不放,嘴里啸声不断的打断他。她扛着棺材,走的慢实则快,眼看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短,晏先生大急。他躲着地裂与地火,不时回头看,眼看着高大的天女冲着自己微微勾嘴一笑,双手抓着黑棺好像想举起来掷向自己,晏淮南魂都要飞了,他一咬牙,眼里露出一股狠意,脚停在一条地裂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手缓缓抬起来,在空中虚点,同时嘴里发出一种奇特的、像是呼啸风声又像是某种大型动物的沉重啸声似的声音,百转迂回,到了一个音节点时他的腿终于再次迈动,不是前进,而是往侧面迈出一大步,竟然是一边啸声不停跳起舞来。 那是一种步调很奇怪的舞蹈,与其说是舞不如说是手舞足蹈,矮身、转、踏、忽急忽慢、忽飘逸忽拙顿,师兄弟两个远远的看着,毛珌琫见何洛不出声,怕师兄会忘记师门一些教育知识点,给他讲道:“那是巫舞。师兄你应该记得一点子吧,和师父在鬼门前跳过的很相像,那种浑然天成的韵律感,除了巫舞很难是别的可以解释。” 毛珌琫说的巫舞指的是夏禹所创的禹步配上术门特定的动作与声音形成的巫祝之舞。 什么是禹步呢? 原始社会由于人们崇拜图腾和迷信神鬼,逐渐产生了沟通人神之间的“巫”。由“巫”掌管祭祀占卜,求神福佐或祓除不祥。“巫”原是由氏族领袖兼任的。传说中的夏禹不仅是治水的英雄,又是一个大巫。他在治水中两腿受病,走路迈不开步,只能碎步向前挪移,这种步法称为“禹步”,成了后世巫觋效法的舞步,又称“巫步”。 术门崇拜日月星辰,尤重北斗七星,认为以此步态祷神,可遣神召灵,获七星之神气,驱邪迎真。道士行气或入山林,亦多用之以聚气、驱邪。禹步之名,来源较古。后期发展为道教的罡步。 禹步最早为巫祝采用。术门承袭此术,作《洞神八帝元变经&ap;iddot;禹步致灵》以申明之,曰:“禹步者,盖是夏禹所为术,召役神灵之行步,以为万术之根源,玄机之要旨。昔大禹治水,……届南海之滨,见鸟禁咒,能令大石翻动。此鸟禁时,常作是步。禹遂模写其行,令之入术。自兹以还,术无不验。因禹制作,故曰禹步。” 称此术为夏禹所创,托之古远以神其术而已。葛洪《抱朴子内篇&ap;iddot;登涉》引《遁甲中经》曰:“往山林中,当以左手取青龙上草,折半置逢星下,历明堂入太阴中,禹步而行”,可辟“百邪虎狼”。“又禹步法:正立,右足在前,左足在后,次复前右足,以左足从右足并,是一步也。次复前右足,次前左足,以右足从左足并,是二步也。次复前右足,以左足从右足并,是三步也。如此,禹步之道毕矣。” 其《仙药》篇又记禹步法曰:“前举左,右过左,左就右。次举右,左过右,右就左。次举左,右过左,左就右。如此三步,当满二丈一尺,后有九迹。”《云笈七签》卷六十一《服五方灵气法》记服气时所行之禹步,云:“诸步纲起于三步九迹,是谓禹步。……其法先举左,一跬一步,一前一后,一阴一阳,初与终同步,置脚横直,互相承如丁字,所以象阴阳之会也。 据《洞神八帝元变经&ap;iddot;禹步致灵》说,自夏禹创禹步以来,后人“推演百端”,“触类长之,便成九十余条种,举足不同,咒颂各异。” 而华夏西南少数民族法师的禹步,俗称为踩九州、踩八卦、走罡。贵州德江县傩坛罡步据说有72种,常用的有推磨罡、八字罡、跪拜罡、绕堂罡、北斗七星罡、天门步坛罡、踩九州、十字罡、丁字罡、五步拜鬼罡等。 何洛哦了一声,死死盯着晏先生。 随着晏先生走着禹步,口里的啸声时尖时沉时轻时重,在帛派两位弟子眼里,他身上滚滚不断的在冒出黑色的气体,袅袅腾腾汇于他头顶的一两米高度不停幻化出各种动物、人类、植物等,又化成更大的黑门,门里不停有骷髅挣扎着往外冲,又被此门吸了进去,最后门的边缘隐隐泛出红色的光。 晏先生一跳起这个禹步巫舞,淡金色的天女似乎就晓得对方在祭出大招,她脚步滞了一下,手也停顿下来站在原地加大了啸声,然而地裂增加的时候只要延伸到晏先生面前一米左右就像遇到了无形的屏障被挡了下来,怎么也接近不了晏淮南。 天女似乎被晏先生的举动给激怒了,她忽然抬起右手,在空气里向着前方就是隔空一推。 她身后的火海、地裂、地火呼的暴涨,仿佛被她这一推推活了,化成了一条真假相掺的巨大的从地底冒出来于半空凝结的几十米大火蛇,带着雷霆之势向晏先生扑过去。 何洛和毛珌琫同时抹了把脸:气温腾的升高了很多,太热了,天女魃就是天女魃,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只怕是想把他们给烤个外焦内嫩。 他们隔得远都瞬间感觉到了温度的暴升,直面火蛇和天女魃的晏淮南怕是呷不了得兜着走啰。 哪个不晓得,他们那种需要术语配合巫祝之舞才能放大招的江湖术士,需要的就是时间,最怕的就是中途被别个大招打断。 何洛幸灾乐祸,猛的被毛珌琫推了一把。 “趁天女对付那个姓晏的,我们赶紧用碎石点灵布阵,把她困住。” 第303章 斗魃 何洛嫌弃的踹了毛珌琫一脚踹了个空,看这个讨厌的、但又下不去手对付的蠢人躲开攻击,他在心里暗骂一声,把帐记上准备过后再算,倒也不再闹妖蛾子分头去捡石头了。 什么点灵布阵,何洛根本没听懂,但要说不懂,又觉得自己在哪听过,等手摸到了石头,他闭眼细细的感受了一下纹路与表面凹凸,脑海里迅速的浮现了一幅石头表面的画面,哪些地方是它最适合聚集灵气的穴点、点灵的顺序要怎么走等等等等。 睁开眼,何洛有些吃惊,抛着手里的小石子只觉得陌生古怪又熟悉,他还想想下自己是为么子晓得这些奇怪的东西时就听到前方在地面寻找点穴灵点的大个子催促,于是不耐的发现自己收了心思手指它自己按在石头上一个一个按照刚才脑袋里出现的画面顺序快速灵活的动作着,很快,他就看到这小小的石头似乎因为点按那些关键点的完成产生出一股能量,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嗯,这石头活了,有生命力了的样子。 这个形容很奇怪,但何洛想不出更好的形容,他惊奇着将这个石头放进之前毛珌琫指定的地方,微妙的感觉石头一落地,附近地下地表里蛰伏的能量与生机像是发现了某种可口的食物,从缓慢到快速,被这小小的石头吸引过去。 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两个手脚麻利得很,在一片虚幻的火海与真实的地裂地火中穿梭着布阵,那连晏先生叫苦连天。 天女魃弄出来的火蛇巨大强劲,如同实物带着恐怖的热意扑向他去,晏先生想拔腿就跑,可他若是中止禹步也就是强行中止巫祭,已经快要形成的大鬼门就只能中途夭折,没有鬼门庇护对扛,他一介凡身肉躯跑得过天女魃的火蛇? 做梦吧他。 晏淮南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后悔他为啥就是没顶住饿和食物的诱惑要去咬天女,也后悔他轻敌了,没想到天女看着是睡着的,会醒得那么快,还把棺材看得那么紧。 想到棺材,晏淮南咽了口口水。那棺材里的香气可真浓啊。 他又看着大步而来的天女,再次吞了口口水,眼里射出凶光。 想要呷棺材里的东西,就得先将那个女人呷了才行。 他一心二用,嘴里、手脚唱舞蹈都莫有停过,鬼门在火蛇接近之前发生了变化,旋转扭曲着从中散开,变成了一个空心大黑圆圈落到晏先生身前三米处迎上了火蛇。 火蛇像是活物,张开了大嘴露出獠牙,像是嘲笑晏先生的不自量力,猛的往前扑。 黑气的圆圈也似是活过来的东西,在火蛇前冲时忽然暴涨,套在火蛇的头嘴上,火蛇扑势停不下,就像它一头钻进了一个黑色雾气圈子,然而诡异的是黑圈子将它大半个身体都吞噬掉了也看不到晏先生那边露出一点儿火星子来,就好像黑圈子真的将它吃掉了似的。 反观晏先生,他的舞蹈、禹步、吟啸都在变得缓慢,好像身上压下了巨大的压力,本来直挺的腰背也在慢慢弯下,他的身体也像吹了气或灌了水似的,极慢但肉眼又可见的缓缓膨胀。 天女魃似乎没想到这个渺小的、比自己将近矮了一半的凡人竟然能挡住自己的这一击,她尖啸着,金色的身体忽的冒出淡淡的一层金光,身体的表面出现了红色的血管筋脉似的脉络,细小的火舌从这些红色脉络里生长出来,让天女看起来如同裂开的地面,又让她看起来像个行动的地火岩浆化身而成的类人似的生物,直看得晏先生毛骨悚然。 天女魃,她到底真的是天女,还是披着人皮的像志怪小说传闻里形容的那种僵尸怪物?亦或是顶级的傀儡师制作出来的独绝天下的人形傀儡? 顾不得想太多的晏淮南终于巫祝之舞跳到了最后,他长长的低啸一声,还没有呷完整个火蛇之身的黑雾大圈逆向旋扭,重新变成了鬼门的形象从晏淮南的头顶钻了进去。 “我的个娘哎,两个怪物。” 何洛啧巴着摇头,两眼放光,就好像饿了很久的狼一样,毛珌琫也看到了这一幕,心下摇头师兄,你要是把你嘴巴边流下的口水擦一下,语气再真诚一点才有说服力。 “想不到那个姓晏的看着瘦瘦的上年纪了,能耐倒是不小,居然硬扛下了天女魃那一击,难怪师父说鬼语者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他们能耐超乎我们想像。 师兄,你还记得师父讲的话吧,虽然他接了这一招,不过看起来自己也还是不好过,都气得天女怒火直冒了,他可得给力一点子,将天女拖住的时间顶久一点,耗得越久,我们出手就越轻松。” “都走不掉,都是我的!” 何洛擦了把口水,饿光大盛又坚定的宣誓了自己对两个食物的主权。接着想起来还有个小食物,他眼睛飞快的转动着在场内寻找,很快就重重火焰与扑籁掉落的碎石灰里发现了小猞猁的身影。 小小的猞猁像是黑暗里最佳的潜伏暗杀者,它显然对天女同样的垂涎与忌惮,并没有轻举妄动,反而小心又谨慎的贴在石壁上绕了个迂回绕到了天女的后方一点点避开地火屏住了自己的气息在接近天女。 这小东西看着小,智商却奇高无比,天女魃被晏先生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哪想到身后有这么个小东西居然在打着自己的主意,并且胆大包天的在耐心的等着一击必中的机会。 小猞猁动作太快,晏淮南心神全幅都在天女身上,也没有发觉还有另外一方势力竟然在利用自己牵制与消耗天女的气力,他看着一每走一步身上的火焰就更凝实涨大一分的高大女人,避开天女再次以手推出的巨大火蛇,狂奔一段后绕到一块堪堪比他还要大些的碎石后再次走起奇特的步子,嘴里发出的不是啸声,而是毛珌琫他们熟悉的那种古怪腔调的、听了让人脑袋涨、痛、晕的难听的声音。 随着晏先生的声音高低昂抑,他身上的黑气冒了出来,地表裂口处也不停的冒出来了黑雾气丝,这些黑气在地表凝聚着,慢慢汇成了一条细长的,匍匐于地的蜿蜒的黑蛇,带着不详与让人难受的恶心感往天女的方向蔓延。 远远的,师兄弟两看到黑蛇缠上了天女的脚。 何洛嗤笑“妄图用阴秽之气攻击可驱使阴秽重戾的旱魃,他脑壳里头装的怕是浆糊。” 更何况传说里,天女魃能让天下大旱,可见她的能力是控火控高温,她一挥手,地都能裂开冒出真正的地火,可见她本事莫测得很,只要动下念让地表下的地火沸燃起来,根本都不用这样子麻烦,直接就能让那个不自量力的家伙,甚至包括他们在内的所有人都直接烤成炭。 他想到这点,毛珌琫显然也想到这点,接口小声道“看样子这个女人莫得魂魄,你记得李夫人吧?销器门的傀儡师,据说顶顶厉害的人物是能做出与真人无异的傀儡活物,它们能言能动,加上销器门的暗器、手段,简直就是人形杀器于防不胜防。师兄,讲不定我们面前这个天女并不是真正的天女,而是同李夫人肖梅那样,根本是个人形傀儡。” 他指着天女脚下的黑气。“要真是天女,早就让地下之火烧起来,把我们这些入侵者直接烤熟了。” “所以她肯定不是真正的旱魃,要么是人形傀儡,……要么就是……僵尸……” 说着说着,毛珌琫忽然想起师兄看天女像是看到了个巨大的好呷的流口水模样,猛的意识到自己想错了,这天女肯定不是人形傀儡,变异了的师兄只对阴气死气秽气特别馋嘴,天女要真是人形傀儡,师兄是肯定看都不看一眼的,那姓晏的也去咬她,可见她是个真实的人物,要是她是真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她确实是天女,却只是还未成气候的伪天女! 想想也是,这世上,哪能说出旱魃就出旱魃的? 就是真养出了旱魃,那这外头一大片山早就成沙漠了,她也不可能老老实实的躺在这片幻阵里抱着个棺材睡大觉。 别开玩笑了,师门那个记录年代那样的久远,也都写了这样的一个风水墓地格局是传说,都莫得人见过,传说中的天女更不可能是人为的就能镇在这里用来镇压或看守墓地的。人,再有通天的本事,他也是肉身凡胎,怎么算计得过神话中的人物? 毛珌琫这样想着,手下却一点也不慢,甚至速度更快了,眼看他两个就要将一个方圆两米九左右的阵法完成,那头天女任由黑蛇缠上了她赤着的双腿,身上的络火啪的爆出火星子滋滋的像是遇到了大补又可口的食物疯狂的缠上了黑气之蛇。 晏先生唱跳着,胸口忽然像被大锤狠狠打击了一下,一口猩热猛然冲上喉间。 。 第304章 憋宝人 鬼语师这行当,和赶尸人一样,都是至阴之当,赶尸人能用秘术秘药将死人化为僵尸驱使,鬼语师则是利用鬼语这种至阴语言驱动阴气秽气和死气,对于鬼语师而言,阴气秽气就是他们的立身根本,和他们本身人魂相依,而眼下,晏先生这位可能是江湖上快要绝种的鬼语师门人所驱动的阴秽之气却好像被何家这个墓地里古怪的天女魃当成了营养在以气吞气的呷了,作为气的主人,晏先生自然受到不小的反噬。 何洛和毛珌琫看得直匝舌,这位晏先生看着瘦瘦的个儿也不算高,还上了年纪,可面对天女如此攻击他都吐了血竟然还只是晃动身形并没有中断嘴里的鬼语唱吟,可见是个能人狠人,果然人不可貌相也。 就在此时何洛呲了一声,跳起来。 毛珌琫反应很快,马上低头看地面伸手就是一摸。 地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温度居然升高了很多,摸着是个热的,放久一点居然开始烫手。 两人都反应过来怕是地火在下头燃得厉害,要喷涌出来了。 他们还真是想啥啥成真,这天女怕还真的不是假货,是个真天女,倒是他们想岔了。 “启阵。”毛珌琫喊何洛加快速度。“她一上来并莫有放出这样的狠招,可见她能耐还是不能跟真正的天女魃相比,大概就是孩子的程度,我们应该还有一线时间,得抓紧这一线,否则地火涌出来,我们全都逃不掉,骨头渣子都留不下。” 何洛在他开口的时候就加快了速度。 帛门主医,辅以术,他两个入门年头说长也不算得长,又还未是正式弟子,很多东西伍三思其实还莫有教,他们会的也就是基础的,两个人说的点灵结阵,其实也就是用点灵后的石头排出简单的八卦五行阵,这也算是两人的第一次面对oss的实战,毛珌琫心底还是很紧张的。 何洛已经有很多记忆记不清,但并不是失去,而是埋藏在了脑海深处,还没有因为变异而完全消失,他顿了顿突然将弄好的石头收回怀里“我看莫得用,这马上就地裂火出,飞天都逃不了,更何况我们莫长翅膀,倒不如以自身为阵,我看那个人有两把刷子,他顶着我们从旁偷袭,机会要大得多。” 他话音未落,人就冲了出去,唬得毛珌琫也跳了起来,低声骂了句蠢货,撕了衣一边挡脸一边追。 晏淮南只觉得随着黑气越来越少、那个淡金色女人越来越近,他的胸口就越来越痛,好像有么子清清凉凉的液体正从身体里顺着两个腿流失到地里,化成汩汩的细细支流淌在黑蛇里被那个女人疯狂吸食。 常人一般是不会有这样的体会,也就是术师才会明白这是个什么感受,晏先生心下惊恐,又横生恨意,眼看自己苦苦支撑着就要不敌,眼前开始发黑,以为自己没丧生于兵俑手里,却要败在一个女人手中时,眼瞳与眼角突然有三道大小的黑影一闪而过。 一道细小黑线从高大的女人身后狠扑,另两道大大长长的黑影则从女人两侧向她扑去,晏先生顿时眼睛一亮,生出的那丝绝望如同烟灰被这三个影子给吹散了,他心知这是一线生机,也顾不得这后来的是不是大老板的对手,赶紧加大了吟唱力度。 天女没想到暗处会有人偷袭,被蒙了脸的毛珌琫与何洛一人几个点了灵的石头给大力拍在了手臂、肩膀上,可能因为听到了脑后的风声,她偏头躲闪,躲过了后头扑来的小猞猁的爪子,却将扛着的棺材往毛珌琫那边倾了倾,就在她抬腿踢上毛珌琫与何洛时,毛珌琫手里的最后一块小石头砸在了黑色的棺材上,将棺材盖砸开了一丝缝隙。 被踹飞时毛珌琫和何洛同时闻到了一丝奇妙无比的香气。 天女没有防备遭到偷袭,怒得利声啸了一下,已经裂开的地缝中冒出来的火焰顿时高涨,被踹飞的两人倒飞着身上都被火苗舔上,这地火温度极高,但热中却更带着一股阴冷,冰水似的浸骨头,两个人被踹得气血翻涌两眼发黑,一撞上石壁落到地上就打着滚儿赶紧的灭火。 两人以为点了灵的石头多少会起点子作用,不想那个女人简单是铜墙铁臂,帛派秘术点灵的石头对她全无反应,反而被她弹震开,她瞪着大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第一次呲牙露出了愤怒的表情,尤其在看到自己锁定的晏先生趁着他们偷袭自己趁机转身逃跑时。 天女再次怒啸起来,她这回一啸简直天动地摇,从上头扑籁籁的狂掉碎石与灰尘下来,地面哗啦啦的不断裂开,晏先生借着碎石的阻挡疯狂的往前奔。 他已经不是普通人类的时候的自己,而是也化生了异变的人物,速度奇快无比,冲到何洛旁边不远的体积相对较大的石头后躲着时闻到了同类的气味,不由得道“老夫多谢小兄弟出手相助啦。” 何洛并不记得他是哪个了,但看到这一身狼狈的中年男子心底就冒出一股杀意,正想动手,哪晓得他可狡着,不给自己出手欲杀的时间又跳到另外一块石头后去,居然还扬声来问自己是哪路人马。 晏先生是个老江湖,本来警惕性就高,只是这会子天女魃发了疯似的狂啸,他全神戒备着天女与脚下越裂越多的口子,才忽略了这个刚才救了自己的年轻人的杀意,一边盯着天女向他们走来,一边还在问“后生崽胆量好,竟然敢直面这个女人,莫非你们晓得她来历?啊,在下眼拙了,想必你们出身憋宝吧?” 这是晏先生想得出的江湖上能识宝认人最为利害的行当业了。 啥是憋宝呢?憋宝是江湖上少有人知的一个行当,和盗门同归于外八行,从事憋宝行业的人他们寻找的都是常人不知道的宝贝东西。 但憋宝行当有憋宝行当的规矩,像攀山人再细分,其实就属于憋宝这个行当。这行当不同盗门,干的是“牵羊”的活,也就是说只能牵没主儿的宝贝,像什么坟里埋的、别人家摆的,东西再好,也是不能动的。晏淮南不愧是个老狐狸,这么危急的时候还戒心严重,语言上故意试探这两个半路杀出来的人物来历。 何洛冷笑,看一眼天女双手成拳就要冲上去杀人,那头毛珌琫不晓得么子时候摸了过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老狐狸在给他们下套子,应声道“不错,前辈竟然一眼看出我们是憋宝人,实在厉害,厉害。” 晏淮南眼里精光一闪,猛的跑开道“憋宝憋宝,只牵野羊不动家宝。你们根本不是憋宝人!到底是么子人?” 何洛追过去,高高跳跃过一道火龙,直扑向晏淮南。 “要你命的人!” 。 第305章 开棺 憋宝憋宝,只牵野羊不动家宝。 野羊就是指的无主的宝物,那家宝,就是有主的,像坟里埋的,别人家里摆的,要真是憋宝人,哪能不懂这个规矩? 毛珌琫没想到自己心急一句话竟然让对方发现自己师兄弟二人可疑,他也反身就追上去,可变异了的何洛与晏淮南速度都极快,就是小猞猁都跑得不比那两人慢,后头那个扛棺的天女又越追越近,热浪随着她的走动直逼近来,啸声也逼得毛珌琫捂着耳朵速度渐迟,不一会儿就失去了师兄和姓晏的身影。 毛珌琫气得心里大骂,简直恨不得扛根棍子将跑得没影的两人和那只小猞猁打得抱头鼠窜,这下子好了,变成他得一个人面对天女魃了,本来人家怒火还在姓晏的身上,他这么一跑没影,加上自己偷袭,天女百分百就怒上加怒拿他出气了。 毛珌琫脑袋被长啸声啸得生痛,脚下半点儿也不敢停,他身后的天女确实如他所想,怒到了极点,好几次伸长了手来抓这个讨厌的偷袭者,都被他躲闪开了去,气得头发渐渐飞扬了起来。 毛珌琫没回头看,但却能感觉到温度越来越热了,他的棉袄子早就撕得破烂不堪,干脆的脱了还在不停出汗,甚至都不用摸就能感觉到额头上的汗珠子起码得黄豆大,身上的伤更是被汗咬得又痛又痒,如同长了一身蚂蚁似的,让人心底生出焦灼。 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脚板儿,布鞋底都冒烟了,隔着千层底脚板被烤得开始生痛,怕是要不了多久鞋底就要烧穿。就算他们再能跑,能跑得出这片火海去?不想着先把这天女摆平只顾着私仇,自己一个人能怼得住这女人?也太看得起他了。 毛珌琫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正往前跳过一道火沟,忽然就听到脑后有巨大的风声疾袭而来,毛珌琫赶紧往前一扑,一个懒驴打滚往一侧滚开。 他刚滚开,扑倒的地方就被大力踩踏了一下,地头都震得抖了一抖。 天女没想到这个人类这么狡猾,身手也好得很,躲过了她掷出的棺材不说竟然还躲开了她的踩踏,气得又是长啸一声往毛珌琫扑去。 眼看着距离不远天女魃的速度又极快,毛珌琫心道这回完了,要给抓个正着了,他脸一沉,头一回脸上现出肃杀与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来。 他一跳而起,同时伸手在空中一捞,抓住往自己头顶砸的两个稍大稍尖的石头干脆又利落的迎着天女冲了上去。 一近身,强烈的热浪如同实火般扑面而来,毛珌琫的头发和眉毛、胡渣都被燎焦卷了起来,他去势不停,仿佛没有看到天女像是拥抱情人似的两条长长的手臂,冲到面前了脚下发力往上跳,两块石头毫不留情也不知怜香惜玉的往天女的眼睛扎。 天女身材高大,毛珌琫本身就有一米八几的个子,天女站在那里比他竟还要高出近一倍,大概是没想到这个凡人竟然敢这样正面攻击自己,天女往后仰了一下头。 毛珌琫已经感觉到两个如同铜铸的手臂搂上自己的后背,背上的衣服布料滋滋的燃烧起来,发出焦臭,他心里却奇异的一片平静,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在这一瞬间感觉到周围的事物在自己眼里都慢了下来。他清楚看清天女娇美的面容,光滑的皮肤,如浅金铸就的美丽又高贵的肤色,以及因为仰头而完整呈现在在自己眼前的高挺的鼻梁、嘴唇与下巴。 他冷静的反手一挥,双手如同握着双刀,在身体下坠的时候交叉着划向天女纤细优美的脖颈。 毛珌琫觉得自己这一击万无一失,他也确实一击即中了,整个人借着石头卡在天女脖子上的力道猛的一缩,身体瞬间缩小了一大圈,像个灵活的猴子似的来了个千斤坠。 天女以为自己能将这个凡人牢牢抱紧用大力箍死他,哪想到这个人竟胆大无比还疯狂狡诈无比,不但被他再次袭击到,还竟然从自己自信满满的攻击下逃脱,身上的火焰猛的大涨,整个人化成了一个火人,又猛的被人大力在后头踹到脚弯处,天女不由得往前迈出一大步才稳住身体。 毛珌琫也没好到哪去,靠着缩骨的功法和千斤坠再次从天女手里逃跑,身上早被天女的火给燎成了片,就跟个奔跑的火球似的。好在他心理素质太过关了,一边跑一边疯狂的不顾自己被火烧出了泡烧焦了手,硬撕碎衣服边跑边丢。 他也不是乱跑,而是有目标的冲着天女身后的棺材而去。 ——在天女似乎无敌的情况下,这个棺材恐怕才是真正的唯一可以对付、又或者说是克制天女的东西。 毛珌琫的大脑像是精密的仪器,脑子里如同流水般迅速刷过关于旱魃的所有资料,甚至旱魃抱棺的。 神话里,黄帝对抗上古九黎黎氏族部落酋长蚩尤,后来派出了天女魃,天女魃身穿青衣发出极强的光和热驱散了蚩尤那方的重重迷雾风雨,才助使黄帝擒杀蚩尤。 按照神话故事的脉络,旱魃能镇的,就必然是与其对立的,也只有和她的能力相对相克的存在。毛珌琫想得很清楚,甚至在刚才跳起冲向天女与她对抗的时候就已经打好了算盘:放出棺材里的东西,自己或许才有可能九死一生。 天女将这棺材掷得并不远,毛珌琫在巨大的生存渴望下生出了潜力,跑出了比平时还要快的速度,躲开了好几道后头袭来的火石,他的手终于摸上了黑色的棺材盖。 这棺材比毛珌琫要大一圈,斜斜的一头依在一块大碎石上,棺尾的一小部分则卡在一道地缝当中被地火烤着,毛珌琫注意到棺材盖似乎与棺材并不是严丝合缝,他没想太多,直接将手运起力气贴上去。 手一接触到这个黑色的棺材,毛珌琫就打了个哆嗦。 实在是太冷了,就像碰上的同时,从手指往手腕正在凝结成冰一样。 这明明是个木头棺材,可材质却奇异得很,竟然没有被地火燃烧半分,反而带着阴沉无比的冷意。毛珌琫心头闪过一丝不安,但听着身后传来尖利的啸声,他晓得天女已经追来,顾不得那么多的一咬牙,双手按着棺材边儿便用力一推。 第306章 有生命的泥巴 三零六、有生命的泥巴 那棺材虽然是木头,但奇怪的极为沉重,毛珌琫力气不小,用上吃奶的力气一推之下竟然只推开了一臂宽的缝,此时身后风声已经扑至,毛珌琫仗着自己比天女矮小很多,干脆利落一缩身往地上蹲。 后头猛扑的天女没有刹住扑势,一双手恰恰好的贴着毛珌琫脑袋顶的发丝落在了棺材盖边上。 吱呀。 原来只开了一臂宽的棺材被天女的力道推得棺材盖往一侧又移开了一尺半左右。这天女魃刹时发出了一种不同于怒火的尖利的长啸的短促惊叫声,声音里非常明显的带上了一股像是慌乱的情绪。 毛珌琫心知自己怕是猜对了,极为不要脸面的往后滚,抱腿当自己是个球撞上天女的腿,撞得她更是往前栽倒。 天女反应也是快,双手一撑,抓着棺材的边缘和棺材盖硬是没让自己趴到棺材上边,但右手因为用力压在了已经打开一些的盖子上,身体的力道平衡保持得并不好,棺材盖晃了晃后斜移到棺材上方虚盖着的盖边沿就沉沉往棺内下压。 金色火人般的天女猛的使力欲让自己站起来,手指刚刚离开棺材边,蓦的从巨大的黑色棺材里飞出了一段满是泥污的黑影,缠在了她手腕子上死死拉住她不让她离开。 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天女哪分得出心思回头找毛珌琫的麻烦,倒是让他趁着这机会又从眼皮子下溜走了,她一双眼睛死死看着从棺里冒出来的污泥,右手突然怒焰大涨,抬手就往自己手腕上砍,脚更是曲起来就踹棺材。 毛珌琫逃到一边喘着看一边扑身上的火一边警惕天女的动静,棺材盖一开,毛珌琫就闻到了一股异香,那种香味饶是他拜入帛门学习医术这么久都判断不出是什么香,只一口就让人精神一沉脑袋发重想睡觉,他以为棺里会是么子神奇的、像天女魃那样的人物,哪晓得看到的是一粘糊糊湿漉漉的湿泥巴。 ……泥巴居然有香味? 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毛珌琫特意揉了揉眼睛,紧紧盯着棺材,想看出个名堂,毕竟帛门的人物可以看出平常人看不到的气机,但是棺材在毛珌琫眼里竟然一点变化和异样都没有,就是一副普通的黑色木棺材。 就在毛珌琫吃惊的时候,天女的手已经砍在自己手腕上,那缠住她的污脏的泥巴水好像有生命似的在她火焰靠上前时嗖的松开缩回了棺里。 天女的动作极快,反手就去抓棺材盖的边缘想将棺材盖起来,然而棺材里头的东西像是晓得天女的算盘,滑溜溜的湿泥巴再次缠上天女的手。 毛珌琫注意到,被湿泥巴缠过的地方,天女体表如同蜿蜒的流火似的纹路火焰就无声的被掐熄了,果然,棺材里的东西如他猜测的那样,是对天女魃产生克制的东西,但他也着实奇怪,那个泥巴到底是什么,居然像活的一样。饶是毛珌琫搜肠刮肚把各种神话想到了,都硬是没能将这东西跟神话故事里的任何对号入座。 天女魃短促的再次尖叫一声,整个空间的地火全都疯涌往上空冲,地面咔嚓开裂的声音不断,几乎是瞬间就裂成了无数块,没有防备的毛珌琫所站之地也裂开来,一股火墙势头凶猛的从地下喷出,热气与火焰燎得毛珌琫头发眉毛和衣服再次焦起小火,他顾不得这许多,连忙跳动着在大小的石板上往石壁那边逃跑。 那头追击着晏先生的何洛跟晏先生两人并一只小猞猁只觉得一阵摇晃,两人一兽都差点从石壁上掉下去,好在滑下一段后各自扣住了石头稳住了身形。 因为所处的位置较高,何洛往下头正在变成一片真实火海的地底看去,恰恰好就看到了天女与棺材在争斗。 棺里的泥巴根本一点都不被高温火焰影响,源源不断的往天女身上攀涌,似乎有将天女裹成陶俑的打算。 天女惊怒无比,砍断了泥巴触手往后退,驱使着火焰燃烧手上的残余,就看到没了她的压制,棺材边缘有泥巴水源源不断的沿着棺边往外冒渗,好像一张薄毯似的流到地上,所过之处她弄出来的地火无一不被哧哧的弄熄。 这古怪情景让何洛与晏先生都停下了手脚看向场中。 他们两人都闻到了香味,不同于毛珌琫,两人闻到这个香并没有脑袋昏沉,反而只觉得喉咙里伸出了一只手,肚腹里的肠胃疯了似的在绞动,催促他们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把那泥巴给吃了。 那是什么好东西?怎么能那么香?要是呷上一口就好了,只要一口,他就能飞快成长…… 何洛跟晏淮南都眼睛里冒出蓝幽幽的光来。 两个人只一个恍神就被香味重重的勾引着,忘记了刚才还你追我跑的生死大仇,只恨不得快点儿爬到下头去,哪怕只捞到一点子都好,只要能呷到一口,填了他们几乎疯了似的饥饿就好。 就在他两个发了狂一样的往火海里退回时,天女侧后方的石壁上方探出了一个头来。 “兜兜转转才进到这里,这到底是么子鬼地方?姓何的到底把长生不老的秘密藏在哪里?” 被火红的地火映照着,这个人的眼镜闪了一下光,他又缩回头,非常小心谨慎的警惕着周围,然后摸着脖子上的一块石头,手指不停的划过上边的那些刻痕。 这人不是别人,赫然正是何洛他们师兄弟二人以为必死无疑的关大先生。 关大先生狼狈得不行,右脸侧耳边有道长长的血痕,人瘦得厉害,但眼睛却泛着像恶狼一样的光芒。他嘴里喃喃念着宝贝是他的,眼睛贪婪的盯着火海里的棺材、泥巴、天女。 “真厉害,这么一个小小的家族,竟然能在这样的地方养出来近千年的旱魃来守棺,不会错的,宝贝一定就藏在这里头!”关大先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看着天妇魃躲开泥巴反复想接近棺材将棺盖盖上,失去了风度的嘴角流下了一道口水。“那泥巴是么子?像有生命一样,还能克地火莫非……就是我要找的东西?不不不,不可能是,肯定棺材里还有么子,棺材里肯定才是大头,是我要找的真大头……不过那棺材也是好宝贝,在地火里怎么烧都不起火,肯定是个好东西,讲不定就是传说里的梧桐木……要是弄到手,那也是无价之宝!” 就在关大先生也开始蠢蠢欲动的往下爬,高有百多米的顶穹突然响起了巨大的裂声。 关、何、晏、毛四人都不约而同仰起了头,就在此时,何毛前来的石板方向突然传来人声。 有个年轻的声音惊呼道“娘哎,全是火……啊!天女魃!” 他这一声呼,顿时就震住了四人,纷纷贴紧了石壁想隐藏起自己。 。 第307章 应龙 魃,世人多知晓的是喊旱魃,惟有江湖那些渊源流长的门派才会像帛门这样不称呼后世人改喊的旱魃,而是更贴近传说的称呼‘天女魃’。 当然,这个天女魃和旱魃也是有区分的,前头讲过,最开始的魃,指的是黄帝之女天女魃,身着青衣,擅光与热,直到后头民间渐渐渐渐把魃形容成僵尸的样子,就变成了旱魃,到后来,世间人多晓得的是旱魃,而天女魃就只存在古老门派的记传里了,事实上,她们根本不是一回事儿,旱魃,传说是魃受伤后被犼的残余魂魄融合才发生了异变,成了僵尸里极为强大的存在:旱魃,为害天下,最后被黄帝派应龙所杀。 至于天女魃,身有神力,乃黄帝之女,可称之神。 仅仅一个称呼,就足够让早早来到这里的几个人明白这后来的家伙并不是普通的土夫子铲地皮儿,几个人都心怦怦的直跳,来人站在折断的石板的入口石洞处,他们则像壁虎挂在石壁上,只要被发现,哪个占上风哪个占下风,简直一目了然,被打起来,再有能耐也腾不出手脚,只有呷亏掉命的份儿。 关大先生一边紧张一边眼神火热的盯着火海当中赤足站在火焰溶浆里不沉不痛无变化的高大女人。上头来人的称呼他或许不是特别的明白,但天女二字就足够这个老狐狸明白那女人的身份有多贵重,有多值钱了。 “大惊小怪么子,世上怎么可能有天女魃?旱魃倒有可……娘哎,那个女人是么子回事?” “我看看,我看看。我的个娘哎,我长这么大头回看到身上起火的女人!个子居然那么高!” “这到底是人还是异宝?弄出去只怕值老鼻子的钱了。” 更多的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何洛他们将身体紧紧贴在石壁上不敢动弹半分,好在天女魃那么大个子将上方的人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接着何洛与毛必琫就听了自己有些熟悉的声音:“那女人……确实有点子像传说里的天女魃,要不身上起那样大的火,居然莫得半点子事……常青,要你看,那棺材里到底是么子?她好像蛮忌惮的?” 何毛二人前后听出来这是那个盗门扈老十的声音,不约而同心里一惊:他竟然在这里? 最先头的那个年轻声音道:“我师父讲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下面那个女人是不太可能是真人的,因为莫得真人有那能耐在地火里不燃不沉,恐怕不是销器门的顶级人傀,就是真正的天下奇宝。” “你们再看那棺材,同样的在地火里不燃不沉,棺里还不停的冒出来湿乎乎的黑泥巴污水,那些水过之处地火皆灭,追着那女人在五米范围内,那个女人屡次绕圈想转回去将棺材盖盖上,可见那些泥巴克她。而泥巴居然能源源不断的冒出来莫有没烤干蒸发,恐怕,也是我们很多人不晓得的一种天材地宝。” 他讲完,另一个何、毛二人又都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常青,你是憋宝人,莫非你都不认得这两样东西的来历?” 何毛二人心头再次一震:是那个叫范十九爷的人物。 他们这些江湖人,莫非缀在他们后头跟进来的?他们想做么子?难道说也是发现了蛛丝马迹想对何家的祖坟下手的另一支隐藏的人马? 两人心电一转,又都忍不住偷偷抬头,想借地火的火光去看清那个叫常青的憋宝人,就连晏先生和关大先生两人都是。 之前也有讲过,憋宝是外八门的行当,世上晓得的其实不算得多,憋宝分得细,又有攀山的、捞水的,其中最为奇特的一支,也是最不为世人所晓得的,是捕龙的。 但不管是哪一支,都有一个特点,就是通宝。 这个通宝的意思,可不是钱币上的那个,而是指通晓天下奇珍异宝。 憋宝人们憋的不是一般世人晓得的宝,多是传说中的形形色色非常奇异又珍稀的宝物,因此他们的眼界与知识都异常高超,为了憋宝,又会奇特的,超出世人想像的手段子,如果说攀山,江湖懂行的只会说:哦,原来是憋宝行当一枝花呀,意思是憋宝里的一支,又或者直接称呼攀山人,可若有人直接说自己是憋宝人,那这人身份地位就大不同,这代表山上长的,水里沉的,天上飞的,他各个分支全都会,这种人是叫人由心起敬的。这样的人也少得很,不是人人学得来,那得看生辰八字,都是师父找上门认的,可稀少着。 没想到现在在这个鬼地方,一众人竟然有幸听到真憋宝人这个带敬意的称呼,自然都由心生出一股好奇,想晓得这个憋宝人长得么子模样。 结果一抬头,何洛和毛珌琫就看到一个大帽子和一个看着秀气的下巴,这个叫常青的根本没露出脸,只听声音是年轻得很。 “天材地宝很难得,这个地方诡奇得很,非常不简单,我也算得走遍大江南北,华夏哪山哪沟都去过,可这两样东西还真的是头回见,要我讲,避远点,莫乱沾,毕竟我们是来帮十九爷寻人,不是来憋宝的。” 他这么讲,但被憋宝人判定了确实是异宝,自然就有人心里起心思,有人摩拳擦掌:“常小兄弟莫这么讲,哪有入了宝山空手回的道理?我看这人我们一时半会跟丢了找不到,恰好有这机缘遇到宝贝,倒不如试下看弄不弄得到手,这眼看也年关了,到时候出手大家分了都过个好年岂不是好?” 他这一讲,其他有几个人就动心了。 范十九爷和扈老十简直心累,他们是江湖人,请来的都是有几把刷子能耐的,会风水的结果全看不出来这里是么子地形,见鬼的兵俑和机关又弄得他们心憔力瘁,后头还被古怪的重瞳老头们驱使巨大的东西追着,好不容易摆脱了追踪,也不晓得碰了哪个机关,哗哗啦啦就掉进了一个黑甬道里,走了半天来到了这里。 跟丢了唐四爷他们,一路又经历了各种险情,范十九爷和扈老十的心情实在是好不起来,此刻听到诸人的话,又处在火笼子里似的热、憋、闷,心底的郁火更重,两人对视一眼,都压着火气摇头站在憋宝人常青那边,但两人都是老江湖,看一圈就看出了手底下的人好些脸上都有不满一闪而过,不用想都明白,怕是自下来这个奇特的地方一路历险惊魂,他们就已经对找人这个任务有了不满意,两人心下也生出一丝不满来。 都不是蠢人,难道不晓得这里危机与迷雾重重,他们现在连路在哪里都不晓得,居然还对这么恶劣环境里的异宝动心,也不先想下之前遇到的巨大蜘蛛和众多居然像活人一样能动能杀的兵俑,下边那个天女一看就可能比前头遇到的东西更难对付好吗? 他二人不出声,常青倒是张了嘴:“我们走到这里没得路了,恐怕,这个路不是我们平常以为的通道了,我看了一圈,地火凡人之躯是肯定下不去,回头路我们又走不了,看来看去,很有可能往前进的路子,是在那个棺材里。” 他这一出声其他人都露出了你在哄我吧的表情,就是石壁上当壁虎的几人都目露不信或恍然、或若有所思的表情。 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在熔岩烈火里躲闪着泥巴想接近棺材的高大女人。 就在大家都觉得束手无策的时候,何洛和毛珌琫,还有上方的被称之为憋宝人的常青都眼尖的发现,一直从边沿翻涌出黑糊糊的污脏的泥巴水的棺材终于没有了动静。 他们都精神一振,死死盯住了那口浮沉到了熔岩上的棺材,各自在心里猜测着这棺材里到底还会有么子东西。 他们的情绪很快传染给旁边的人,就连远远的不为人容易发觉的关大先生也发现了不对,所有人的焦点都落在棺材上,摒住了气息。 谁都不晓得憋宝人说得对不对,但观看这周围的环境,地火在缓缓往上涨升,温度又高又热,这处根本就是个封闭的空间,除了现在范十九爷他们站的那个石洞口,根本找不到半丝别的出路,除了原路返回,只怕他们不相信也只能相信憋宝人指的路子。 下方的天女魃根本没有发现上方多出来很多入侵者,她的心思全在躲避泥巴接近棺材上,显然她也发现了泥巴水不再从棺材里涌出,眼睛闪过一道红光后她突然高高的跳起,像只巨大的野兽扑向棺材。 大家都不由自主的伸长了脖子。 就在天女暴起的时候,游走在地火岩浆里的泥巴水也突然从地上往半空立了起来,一分为九,像是九道屏障栅栏,猛的将天女魃围在了中间。 这意外的变化让诸人看傻了眼,只有憋宝人,还有眼睛与众不同的何洛与毛珌琫看穿了这泥巴水的真面容。 那根本不是泥巴水,或者说是潜藏在泥巴水里的古怪东西,一分为九并非别的,实则是它根本有九个脑袋,细细长长的,顶着如同三角形头部寻找到了机会,终于不再隐藏,打算一举将天女魃挡下来! 何洛跟毛珌琫心头都划过一个名字:九婴! 他两个光看着下方,就没有注意到上方憋宝人比他们更震惊。 憋宝人看得可比他们更多,死死盯着地面上如一滩水的黑泥,不受控制的喃声道:应龙。 第308章 再见王长贵 常青声音很轻,但江湖人耳朵尖得很,离他近的几人都听到了这话,扈老十几人不由得怔了一下应龙? 龙是传说里的一种生物,应龙是龙的一种,据说长着翅膀,在华夏神话里,它是助黄帝打败蚩尤的存在,也是天女魃被?甑牟谢晟2侨诤虾蟊浠?晌?θ思涞暮调珊笊彼篮调傻拇嬖凇 几人默默的看向下方火焰岩浆当中,看到的只是薄薄的一层像摊饼似的一滩子黑泥污水,唯一不同的是它分化成了九支利箭似的细分支竖在半空封锁住天女魃的前后左右。 这是应龙?可别逗了好不?非要形容,就是个手巴掌张开的泥巴形状,它能跟龙挂钩?龙能长成这个样子?要不是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扈老十几个怕是要觉得常青被人掉了包了。 但他们都不是傻子,很快就反应过来常青大概是因为这个泥巴克制那个女人才这样讲的,毕竟神话当中,天女魃最后死于应龙之手。 “你看得出那滩子泥巴是么子东西吗?”范十九爷问常青。 常青摇头,让大家按捺住不要冲动。 “我从莫有见过这样的东西,跟着师父走南闯北,也从莫有听他讲过这样的东西,恐怕那个泥水有古怪,我们还是小心得好。” 他话音刚落,范十九爷他们就警觉的在石裂声中听到了一种细小的沙沙声,像是有么子东西在迅速爬动着接近。他们这队人马马上收了收思各自往后退开一段隐进了黑暗里。 他们听到了声音,下边的何洛他们也听到了,但几人只仰头看了一下,就又紧张的看向了下方。 天女魃没想到那滩泥水竟然那么阴险,眼看着九支细长的长矛似的泥水改变着形状突然扭化出三角形的蛇头扑向自己,她短啸一声在半空中身上蓬的冒出剧烈的火焰将自己包裹住,想以此抵抗九支细蛇的包围。 仿佛九头蛇似的泥巴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眼中撞到了熊熊燃烧的火球上,火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九个张嘴露出獠牙的小小蛇头一头扎进了火里,里头已经看不到身影却能听到一声声凄厉的女声惨叫。 这叫声莫名的让人心颤,就在诸人看着火球缩得快差不多,再次现出天女魃被好几道黑蛇缠咬住的身体时,上方突然有道黑影从天而降,直直的往下方缠斗的天女魃及黑泥水扑去。 这黑影动作极快,似乎还扛着一个人,这人大概也没想到这黑影居然不顾生死的那么高的距离就敢往下跳下去,惊讶的咦了一声,正好坠过范十九爷他们藏身的黑洞口子,那黑影不耐的将这人猛的从自己肩头上扯下来往洞子口甩。 这动作一气呵成,那人被准确的甩进了洞口,几乎就在同时,离洞口最近的扈老十和范十九爷就着熊熊地火的火势光热看清了那跳下去的影子,两人不约而同脱口而出“王当家的!” “长贵——!” 那黑影像是根本没听到二人呼声,头都没有回一下只管死死盯着下方的天女魃与泥水,眼里满是贪婪。被他甩进洞的人未能落地就听到洞内响起鞭声、利刃破风声,他在半空甩出个东西发出一声巨响,乌黑的洞子内腾的冒起滚滚烟雾,一时间藏身埋伏在洞内的江湖人们都没防备呛了几口,咳声和咒骂声顿起不停。 扑出一半身子想捞住弟弟的范十九爷幸好被扈老十给抓住了腰身拖回来,两人都没站稳呢,就呛了烟,扈老十大吼“小心!八成是日本人!” 他这样子讲是有根据的,在唐四爷的店外头,他是跟兄弟们见识过何毛师兄弟交手时那黑衣蒙面人甩出过烟子人就不见的情况,现在他们是追着唐四爷他们进来找日本人的,可想而知刚才被甩进来的人影子应该就是他们在找的对象。 他声音方起,黑暗里传来一声闷哼,几人听到是熟悉的声音,都心下一紧,一个汉子从怀里摸了一个小布袋子出来直接就往黑暗里丢。 这布袋落地滚了两下后里头的东西像是有了生命,膨胀着撑破布袋,在黑暗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几乎是瞬间一层淡淡的绿色的光就在黑暗中绽放,好像莲花一样,层层递进,驱散了洞子里的黑暗,而光源正中,一个小巧的、可以让一个小孩手掌托起来的木质小巧宝莲灯静静的立在地面上。 众人根本不及去赞扬一番队伍里的销器门兄弟的能耐,个个鹰似的一扫洞里,就发现在最深处,自家的一个兄弟被个蒙面人拿刀架在脖子上。 见他们发现了,那蒙面人手上的刀一紧,一条血痕刹时就出现在那汉子脖子上,鲜血冒出来直直的往下流。 蒙面人这一刀不轻,那汉子痛得皱巴起了眉头,但硬是忍着没有出声,他看着自己的同伴们,浓眉下的眼睛眨巴了几下,在蒙面人看不到的地方打着眼色后露出狠相。 捂着嘴鼻的范十九爷心急如焚。一边是自己带进来的兄弟友人,一边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亲弟弟,他脸色扭曲着,最后看向扈老十,随后反身爬向洞口。 扈老十看懂了他的眼神,气得心里大骂一句范十九爷蠢,这种时候兄弟都落入敌手了,他挂念亲手足将带来的兄弟友人往自己这里推,别个可不是傻子,能莫看到他举动?这不是寒别个的心吗?亏了他在江湖混出了名堂,人家都是冲他的地位和名声才愿意来走这一趟,结果关键时候居然被这样对待,他范十九爷还要不要脸了?还想不想在江湖上混了? 扈老十理解范十九爷弟弟失踪后那种遍寻不见、焦虑不安人几乎要发狂的心情,可眼下…… 唉,都做出样子了,还帮这个蠢人想那么多做么子?还是先解决这个日本佬再说! “我说兄弟,我们无怨无仇,看你们进来,怕也是和我们一样的心思。这样吧,一路摸到这里我们呷了蛮大的亏,锅支不起来,早就歇了心思,不管这里有黄货白货还是地蛇,都让给你,只要你放了我们兄弟,我保证,我们马上回?堂绝不回头。” 扈老十喊着盗墓的行话,成功的将蒙面人的眼神吸引过去。 就在扈老十出声,隐藏在两侧的汉子们和被挟持的汉子都飞快的动起了手。 。 第309章 动手 行走江湖的人,多少都会点拳脚功夫,虽然不是专业的打把式行当,但也多少摞得倒几个人,扈老十他们这队人手不多但也不少,七八个汉子在途中被守墓人追击分散了两个,眼下还有六个人,又还都是江湖老手中的老手,不出手就算了,出手个个都是狠招,尤其他们这队五人当中有两人还是出身盗门,其中一人更是讲求身法的飞贼。 蒙面人只觉得眼前一闪,他刚才还压在人质脖子上的刀就不晓得哪里去了,身上外衣瞬间给扒了不说,一条锁链蛇一样从他脚下往上串,被他挟持的汉子更是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片透明得薄如水晶片的东西反手就在他手上一割。 这人反应亦是极快了,身法诡异得很,一闪身就让锁链哗啦的掉在了地上人从原地消失了,但他躲得再快,手应该还是被自己挟持的汉子给伤到,扈老十看着地上一溜的细碎血痕阻止众人追下去。 飞贼那汉子将他扒下来的外衣里外摸了个遍,丢出来不少的东西,其中有好几个瓶瓶罐罐,常青喝道“别碰!里头不是好东西!” 手持半透明水晶片片的汉子呸了一口到地上,摸着脖子上的伤骂道“他娘的,十哥你拦我们做么子?” 扈老十还莫出声,常青就帮他开了腔“那个日本人身手诡奇,我们几个人围攻他他居然一闪就没了,不是个弱脚,他跑了的时候你看清他身影了?莫有吧?人都跑乌漆麻黑里头去了,我们要是追,那就是被他在黑暗里头狙击了。” 他讲完,这汉子不服气指着队里那个天生眼角微弯像随时在亲切的笑的中年汉子道“怕个球,有钟叔在,钟叔追踪放小东西放眼湘郡哪个比得过?钟叔你说是吧?你肯定给放了东西对不啰?” 喊钟叔的人背手点头又摇头“放了,不过我就是个做事的,追不追都听老十的。” 他这么一说,这汉子噎了一下,不服气的看着扈老十,最后想说么子又还是闭上了嘴,哼了声后站到一边切不出声了。 他不出声,常青倒是盯着他的手一直看,直把这汉子看得毛,想起么子似的将手不自然的往身后藏。 扈老十注意到了常青的动作但不动声色,抹着从日本人手里夺过来的刀子上的血只喊这汉子和钟叔“你两个盯着洞子口那头,常青,我们去把十九爷拉回来。” 常青从飞贼尤大志的手里用衣衫将那几个瓶瓶罐罐兜实了跟上扈老十。 憋宝人因为满山川大河险地的寻宝,体质不是一般的好,爬个小小的悬崖峭壁那更不在话下,常青打头,扈老十做为盗门高手也不慢,紧紧的缀在他身后按着常青的落手落脚点抠抓踩攀着突起的石头往下方去追范十九爷。 他们这一下来,很快就现了不对劲,这石壁上被地火照得通亮,上头除了往下爬的范十九爷居然还有另外四个或远或近的人物,看那样儿,似乎一个想下去,三个则是想从底下爬上来。 何洛跟毛珌琫看到熟人心里打了个登,见对方一脸惊讶马上反应过来他两个都是蒙着脸的,恐怕对方认不出来,多少安了点子心,也不再装鹌鹑了,手脚并用迅往上去。 何洛是想去抓住晏淮南,毛珌琫则想追上师兄让他冷静,晏淮南看到不怕死凶狠的跳到下方石头上去努力接近泥巴水与身体被泥巴水缠住惨叫的天女,饥饿占据了他的大脑,理智渐渐被食物被别个觊觎的原始兽性给占据,大吼一声就往下调头要去将胆敢钻空子抢占自己看上的食物的王长贵给呷了。 王长贵双眼通红死死的盯着纠缠着的天女魃与那看起来难看无比的泥巴水,不停的抽动着鼻子。 真正吸引他的,并不是天女魃,而散出香味的那滩泥巴。也不晓得那泥巴里头到底隐藏着么子东西,香味勾得王长贵一点都莫有现自己的外形在生变化。 他本来就经过了佐佐木极不人道的下蛊改造,又是极其难得的算是实验成功的一个,随着时间一长,人性在渐渐被动物化,已经没了道德的底限,尤其在之前还被佐佐木极为残忍的喂食过人类后。 他充耳不闻自己哥哥的呼唤声,伸出去的手在很多人眼中不停的拉长,表面浮生出一层细细的绒毛,随着手臂变长,这层绒毛也密集起来最后像是一层黑色的动物毛。而他的手指骨也逐渐粗大,指甲拉伸着几乎长到了三寸的长度,尖锐无比。 挂心着弟弟的范十九爷一边喊着王长贵的小名阿贵一边奋力往下移动,亲眼见证着王长贵这恐怖可怕的变化,范十九爷又惊又怒又急,眼前黑,一口气几乎憋在喉咙眼里上不来,手下顿时一滑,人就往下掉去。 他突然下坠,直把上头下来的常青和扈老十给吓一大跳,扈老十甩手一条鞭子如同灵蛇一样就越过常青甩向了范十九爷卷上了他的脚踝。 下坠的力道和范十九爷的体重带着扈老十往下沉,好在常青赶紧伸了把手捞住了扈老十,甩手就是几道银光钉在石壁上,硬是再次阻止了扈范两人的坠势。 “那人不对劲,人不人鬼不鬼,已经脱离了活人范围了,十九爷,你快回来!小心为上!” 常青冲范十九爷大喊,范十九爷无动于衷,只焦急万分的拼尽力气喊弟弟。 就在他惊骇的眼里,王长贵的身形也在拉长,两条腿在石头上变形,慢慢甩脱了鞋袜,脚板拉长变尖,皮肤下隐隐浮上来一道道的血痕,在众目睽睽之下很快就完成了从人到兽的变化,接着众人眼前黑影一闪,再定睛看,却是王长贵手和脚如同闪电似的狠狠的向那滩泥巴水里扎去。 位置比较高的关大先生几乎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他不敢置信的看着下方,心里有个声音焦急无比的在催促着快打!快打!就让他看看,那泥巴水是不是他想像中的那样,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天下绝无仅有的宝贝! 就在他们所有人的注意车都集中在了地狱火海似的下方时,上方洞子里的黑暗里,蒙面人捂着伤点了好几处的穴道,惊讶的现点穴居然一点用都莫有,被伤到的手冰冰凉凉,伤口有种烧灼似的痛不说,血居然停不下来。 那汉子拿的是个么子东西?竟然那样厉害。 他刚想着,耳朵尖突然动了动,“谁”字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下,他弓身往黑暗里再退后一点,就感觉自己的背撞上了一个坚硬的石壁,同时他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气与湿气。 。 第310章 蛇球 这个蒙面人反应极快,双手成爪猛的往后一抓一别,自己侧倒就想就地打滚躲开后头的古怪东西。 他快后头黑暗里的东西更快,而且似乎黑暗中能够视物,这蒙面人还没来得及倒地腰间就感觉到一股重大的缠力,自己整个儿失了重被么子东西绞紧了举离了地面。 他心下一慌,还想反抗,可对手缠绞的速度极快,瞬间就从腰将他缠到了脚踝和脖子。越勒越紧越勒越紧,黑暗里就听到咔咔的骨头被绞断的爆音,这蒙面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嘶,手指如鬼爪硬生生扣进了缠绞住自己的巨大又冰冷的蛇一样的鳞片中撕拉着。 因为黑,他看不清这蛇到底有多大,只能从感觉上判断出蛇身怕是有水桶粗,在心里狂吼了句自己都轻易发现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惊恐的“八嘎牙路”时,他控制不住的抬起头在黑暗里晃头像在搜寻么子。很快的,失去了黑影的遮挡,他看到头顶上方出现的几对泛着红光的眼睛。 这眼睛有三对,准备的说是六对,有两对是紧紧贴在一起的一大一小,而另外两对则是大的里头套小的,在黑暗里既阴森又可怖。 “擅闯别个屋里的宗族祖墓宝地可不是好人干得出的事,你也算得能跑了,听他们讲那话,原来你是个东瀛人,莫要紧,我何家守墓的兵俑只要好的,不挑你出身,反正都是贱奴。” 有对红眼的老者发出沙哑的诡笑,蒙面人只觉得身上缠住的蛇身猛的又是一个用力的死绞,这一绞绞得他惨嘶都发不出来,从膝盖到胯骨尽数在喀吱的叫着碎开,他再狠再毒,手指卡在了蛇肉里因为蛇身的缩紧也尽数碎裂,再莫得反抗的力气喉咙发甜脑袋发晕就歪了头不知死活了。 三个何家的守墓人附在上方的石头上往前推进,一点点接近扈老十他们的队伍。 钟叔和那个汉子守着洞口,黑暗里传来的闷声惨嘶他们也听到了,却看不到半分,那个汉子道:“好像出事了,肯定是刚才那个歹毒眼瞎的敢挟持老子的黑货,再得。” 他讲着钟叔动了动鼻子,说了句“有血腥味”,手上翻花似的拿着几片薄如蝉翼的木片儿,也就指甲盖大小叠来翻去,随后三只小小巧巧的七星瓢虫就出现在他手掌里,钟叔将这三个小东西往黑暗里一丢,半蹲到地上从怀里摸出一把像手指长细如牙签的竹签子喊这个汉子:“快过来搭把手,要快点子,我怀疑让我们呷了不小的苦头的那几个老头子追上来了。” 他们一行人在守墓人手里呷的亏不小,要不是有得他姓钟的和一干人各有身手,那条河就能把他们全军吞得连骨头渣子都莫得。好在钟叔认出自己门人做的兵俑路子,硬是弄反了好些当打手才帮他们顶住那一大波的兵俑石像逃出生天,后头到了大兵俑坑,结果也不晓得哪个踩到了么子机关,一群人从裂开的坑底掉下去,掉进了万毒坑。他们的人马也就是在那里分散了的。 钟叔原来是要把这些签子插在土里,但他们都感觉得出脚下根本是的整石和碎石,最后莫办法,干脆两人一人站到一边手上握着一把。 他猜得不错,就在两人藏好身,一种细细碎碎的活物游过石头的轻轻划痕声被他两个捕捉到了耳里,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不敢乱动半下。 就在他们听到声音越来越接近,钟叔握紧了手准备将签子甩出去发动机关时声音突然都停了下来,有个老者道:“上方的石顶在开裂。” 另外一个声音接嘴:“这次进来的人还蛮多。既然来了就都留下好了。” 接着二人就听到了一种低哑的像不会笛子的人好奇的吹笛的那种哑哑的发不出声音只有气流的动静。 钟叔心道糟了,抬手猛的将手里的一把细签子都丢了出去。 他这边一动,那头大汉听到动静也赶紧甩手,一颗木珠子落在地上滚了几滚后再次咔嚓嚓的发生变化拉伸成一盏小灯后层层花瓣打开,眼看幽幽的光就要亮起。 就在光闪现了朦朦的一层时,黑暗里突然挥出一道幽绿的长蛇尾猛的打在这个灯上,登时将灯打得四分五裂激迸开,那点子光亮还没完全点起就被弄熄了。 但光多少亮了一瞬间,就这一瞬间也够钟叔和汉子看清前方洞子里到底有么子,两个人惊骇得冷汗涔涔,光亮那一刹,黑暗里根本不是通道,完全是一堵绞成一个巨大的球体似的巨蛇球。就这么一眼,红的绿的黑的灰的花的黄的白各种颜色都有,数都数不清,而上方还倒吊着骑在巨大的蛇身上的三个如同鬼魅一样的干瘦人物。 看到这一切的同时,两人还同时看到竹签子在半空嗖的像伞突然撑开的动静,每支签子里都如同开花,从中喷出了细丝又化成大网,再后来一片归寂黑暗,不用出声,两个掉头就狂奔。 “销器门的天罗地网?” 有个老者嗤笑了一下,他都没动,堵住整个石洞的巨大的蛇球滚过去自己迎上钟叔的那些竹签子。 这种竹签子并不是一般的竹签,而是一种在寒冰里淬泡过一年以上的精铁打造成的东西,外表涂了一层漆看起来像竹签,实在上它被打造成一支支细如牛毛的针组成,这种针头尾都极为繁复精致的打了和针眼一样大的锁扣套着的,针身实际是个扁的,两边看似锋利无比,放大了看就会发现其实边缘是锯齿一样的东西,齿弯不说而且细与尖,如同獠牙,就是为了沾上敌人后抠进肉里撕不下来,这要在平常,钟叔这套天罗地针网一出,在江湖上可曾经套住过不少好手,然而这里的巨蛇皮厚鳞厚,这套天罗地针网沾上它们后全数被挡在了鳞片外,随着蛇球滚过,最后它们被留在了地上。 守墓人追着钟叔他两个跑了,后头黑暗里响声再次越来越密集,很快就有破碎声和几声捂住似的闷呼声响起,接着就是几声重物坠地声。 第311章 斩龙剑 “哎哟哎哟~” “我的腰~” “快起开,要压死我了!” “好痛!” “银霜,没事吧?大家都没事吧?” 好几个声音响起又回了没得事,唐四爷跟着道:“都闭嘴,这里一股子老大的腥臭,有东西!” 他话音一落,黑暗里马上恢复了安静,静到连呼吸一下子都没了。过了好一会儿,伍三思的声音才响起来:“无事,那些东西不在这里,我看我们前方有一丝微亮,讲不定那边是出路,我先过去看看。” 他说着其他人就听到摸摸索索的碎声渐行渐远,刘副官咳了几声,喘着气道:“还好咱们队伍里有个小伍师父啊。” 唐四爷他们不出声,但心底都非常同意这句话。要不是队伍里有个眼界广身手好,能耐大,懂医会武还会术法阵的这么一位人物压住场子,这一路他们恐怕人都得折光在路上。光前头他们进的那个鬼门关,人家弄的可就不是么子兵俑了,全特么的都是僵尸和毒虫坑!更莫提还有种黑色的水,像是活的一样,要不是伍三思发现不对喝止他们往后退,前头的人就因为几块年头久远稀缺的珍钱中了招了。 大略的想了下,唐四爷等人紧张的围聚在一起警戒四周。没让他们等蛮久伍三思就退了回来,说话声不大,也听不出是高兴还是老火还是生气:“前头是死路,不过我们要找的人全在那块了。我两个蠢徒弟也在。” “……阿洛……阿洛还活着?” 队伍里的聂璇啊的不由自主的小小惊叫一声,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心里又是激动得心要跳出来似的激烈,又是开心得眼睛压不住酸意,管不住腿的就想往前冲。 她害怕自己幻听了,想用自己的眼睛去证实这件事,却被伍三思精准的拉了一把银霜挡在她面前。 “何止他活着,没见过的日本人、关大先生、还有守墓人也都在。除了这个,在我们前头,有蛮多蛇,条条体积不小,看样子像是被何家的守墓人控制的。”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何家的古怪东西要是被守墓人控制,守墓人总是和他们一边的,商量了一下就抱团慢慢往前挪。 走了一段儿,腥臭味越来越重,但伍三思说的光亮诸人却没有见到,贾贵忍不住和刘副官嘀咕:“长官,这小伍师父说的有微光在哪?哄我们的吧?” 刘副官跟他两个人搭肩扛着再次被他们弄晕过去的关梦龙,气喘呼呼的啧了声,同样小声回道:“你懂个屁,人家那是师父,说有那肯定就有,叽叽歪歪做么子,跟着走就是了。” 他两个自以为声音小,其实都落在伍三思耳中,伍三思并不予置评,眼看着腥臭味都要薰得人恶心吐出来了,才忽然让诸人停下。 前头钟叔和那汉子跑得风快,一路钟叔还丢了好几把的小暗器,但蛇球那个庞然大物全然不惧,球身压过后地上的暗器都变成了一堆的废品,他二人到了洞口边顶着热意狂冒回头看了眼洞子,一咬牙两人手脚并用也只能往下边爬。 等守墓人追到洞口,不经意一抬头的关大先生就被惊住了。 眼看着五彩斑斓的蛇球分化成数十条大蛇盘踞住那个洞口,关大先生往后缩了缩脖子,暗中祈祷对方并没有发现自己。 他在的位置好,正好从上方垂下长长的巨石钟乳似的石头,多少将他的身影挡了挡,但抠着石壁的其他几人就没有这般幸运了,几乎就在关大先生缩脖子的时候一个守墓人从蛇群里探出半边脑袋来扫了扫全场就缩回了头。他一缩头,蛇群仿佛得到了命令,竟是不畏死的一条纵身缠上上方垂下的石笋,一条激弹过去,被这蛇一口咬住了尾巴,再一条重复着弹过去被咬住尾,一条蛇起码七八米长,如此一来很快五六条就搭建出了一个长长的软蛇垂绳出来,只把关大先生和发现上头异变的诸人看得惊骇无比。 钟叔他们几乎魂飞魄散,就是抬头来看的扈老十和常青都吓得一下没稳住脚下一滑人往下坠了好一段儿。好在两人回神快,迅速稳住了心神。 可这神刚稳住,两人就发现巨蛇绳子晃荡着,竟是张大了巨嘴往他们和钟叔二人咬去。 “十哥躲开,这蛇太大,有些气候的,一般赤手空拳对付不了!” 常青冲扈老十喊,让他赶紧追上一对眼睛里只有弟弟的范十九爷。 “十九爷交给你,我想办法对付这些长老爷。” 常青喊着从背后衣下的腰间掏啊掏的,掏出一截锈迹斑斑的短剑来。 这剑不长,大约四五十厘米,剑尖的部分像是折断了,只有一个不规整的斜断面儿,但断头的一处边缘非常的尖,几乎只有十来度的尖角,也不晓得他是怎么将这东西藏在身上没给丢掉的。 他拿出这一把东西来握在手上,已经荡过来张大了獠牙眼看就要咬上它的巨蛇忽然晃了一下,一张蛇嘴就咬了个空,贴着常青的帽边儿过去,他抓住这一刹的机会提剑就往巨蛇的七寸狠狠一剑。 伍三思他们赶到洞子口,守墓人们正守在洞口指挥着巨蛇行动,当中那个重瞳的老者显然记得他们,嘴角居然露出一点笑意:“原来是我何家后人的友人们。” 他还想说么子,就听到下方巨蛇嘶嘶的惨叫声,探头一看便冷下了脸。 伍三思和唐四爷走在诸人前头,两个人趁着一点空隙探头看下去,被热气腾得先是眯了下眼,接着就看到了被砍断半边脖子的巨蛇在空中疯狂扭动的可怕场景。 “那人手上的剑好生厉害。” 唐四爷道,牢牢的盯着常青手上的锈剑。在他眼里,断剑根本不是锈迹斑斑的样子,而是一柄巨大的散发出极大威摄力量的恐怖巨剑,剑身通体雪白,周围还有白蓝两色像是雷电光弧似的东西闪动,这东西一看就不是凡品。 银霜被唐四爷带着保护,也看到了下方隔了约二三十米远的戴帽子的人挥着短剑与巨蛇缠斗的情景,一边哆嗦一边将眼睛看向伍三思。 后头的人其实也听到了唐四爷的低语,守墓人不动声色的将眼神看向自家后生崽带进来的、据说是他师父的那个少年人。 伍三思像是没感觉到自己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淡然道:“那东西说少不少,常见得很,你们都晓得桥吧?桥的下头都会在修桥的时候给在桥正中的下方洞子上埋把剑,剑柄在桥身里,剑身则垂向水面。要是我猜得不错,他手上的剑就是这么个来路。” 银霜是个苗人,住在深山老林子,哪晓得这个事,当下忍不住拉了拉伍三思的袖子。 这么一对眼伍三思就反应过来这小妹坨不晓得这回事,便注视着下方的动静边迅速道:“就是斩龙剑。这东西啊,和走蛟有关系。” 伍三思说得快但说得细,虽然唐四爷他们都听说过走蛟,但这会子听到这个民间流传得广传说还是竖起了耳朵。 蛟龙据说为鱼蛇等水中族类所化,是化龙过程中的一个阶段,古代志怪小说《述异记》中有记载:“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足以说明蛟化龙之不易,足要千年之久。 而在许多民间传闻中,蛟欲化龙,除了要修行千年外,还得度过天地人三劫,天劫便是雷劫,蛟化龙,须得登天,承受天雷焚身之苦,承受得住,即可化龙翱翔于天际,承受不住,便灰飞烟灭,千年道行毁于一旦。 地劫便是走蛟之劫,鱼鳖蟒蛇之类可在江河之中化蛟,然蛟化龙却非在海中不可,于是蛟便会在道行圆满之际,自河道或江道之中顺流而下,入海化龙,但由于蛟龙自带三尺浪,所以一路上会卷起千层巨浪,很容易造成江河决堤,给人类带来洪灾,所以人们便会在江河的桥梁上悬挂一把刀剑,走蛟最忌刀兵之气,这样蛟便不敢前行了,要是敢顺水从桥下过,那就必得被这样的一把剑给剖肉开膛,因此这个剑的名字就叫斩龙剑。但蛇修行有成,开了灵智,很多自然也就晓得斩龙剑的存在,并且因为桥洞子小容不了它们过去,更多的则会兴风作浪趁着浪急水汹淹过桥的时候顺水从桥上过去,也因此有很多地方虽然悬了把这样的剑,却实际上只成了个装饰。 “你莫看他手上的是断剑,那可是真正的斩过巨蛇的厉害家伙。要不是这样,那个人怕也莫得这么大的胆子敢拿着对付那些蛇。” 第312章 九婴 伍三思这样一讲,便是守墓人几人都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巨蛇是么子样的存在,何家的守墓人们心里清楚得很,这些蛇并不是普通的蛇,非要说明白的话,大概就是蛇蛊。 蛇蛊是怎么来的呢?自然就是用蛊门的法子养出来的。先制造一个万蛇坑,让里头所有种类的毒蛇自相残杀吞噬,留到最后的那一条自然就是最厉害的蛇,它也自然就成了蛊。当是这样只是普通的蛊门制造出来的蛇蛊,何家却还有别的法子让蛇长大,并且于雷雨天引一小丝天雷淬炼,每淬炼一次,蛇就会蜕一次皮变巨大一圈,再辅喂一种秘水,这也就是为么子这里的蜘蛛、蛇、蝎等毒物都比外头要巨大许多的原因。 这样的蛇蛊自然也不是普通的蛇蛊可以比拟,它们的杀伤力巨大,却也并非天下无敌,万物分阴阳,有生即有克,巨蛇自然也有克物。蛇在民间被视为化蛟之物,又是生长于阴暗潮湿之地,自然属阴物,阴为阳克,自然就害怕天雷那种罡正之气,而经伍三思这一提点,守墓人们很快就认出了那剑的材质。 那并非铁铸之物,而是一柄铜剑。难怪作为斩龙剑,这把剑的威力也特巨大了一些。 为么子说这剑是铜铸的威力会比铁剑更巨大呢? 术门中人所用法器,虽然有铁制,但是数量极少,多用铜,这是因为术门认为铜是一种通灵的金属,故术门的法器多以铜铸。再者,铜可以更好的吸收储藏天地间的罡正能量。 “蛇蛊培育不易,没得浪费了,且都招回来,只让一部分对付上头那几人。这个人既然厉害,想来他是很愿意去面对一下下面的九婴。” 正中的老者诡笑了一下,其他二人则吹起一个无声的笛子,大蛇们本来四面八方攻向常青,听到空气里的振荡迅速后退。 常青松了一口气,抬头往上看去,脸色又黑了下来。 钟叔二人手里并没有斩蛇剑那样的威力巨大的大杀器,他只全凭自己一道细如丝的金属链子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缠住巨蛇牙与颈不停狼狈逃脱,另一侧的大汉反而比他好一些,手上持着那个透明的如同菱形的薄片与好几条蛇对峙,两边都不轻举妄动,一时像是陷入了僵局。 而在大汉死死盯着前、上、左、右、下方时,全然没有发现自他头顶正有一条极小极为袖珍的灰黑色的蛇正贴着石壁往他慢慢爬近。 银霜捂着嘴,不敢置信的拉拉唐四爷的袖子又去拉三叔的袖子,让他两个看蛇。 唐四爷看了看马上发现了古怪。 这条蛇与其说是蛇,不如说是壁虎或蜥蜴。它长了四肢,牢牢的抓贴着石壁,自如的自上往下爬去,从唐四爷他们的角度,它几乎与石壁化为了一体,仅仅那筷子尖似的尾巴偶尔甩动两下才让他分辨出来它是个活物。 伍三思的眼神牢牢盯着何洛,大徒弟的身上冒出来的黑蓝色雾气像是被他压抑着,出来就被吸入体内,过一会儿又冒出来。何止何洛,他追着猛揍的那个戴眼镜的晏先生也一样,看样子两人都在不知道的时候中了么子招。 他收回眼光,回头给了在后方急出大汗想往前挤又拼命克忍的聂大小姐一个你放心的眼神,侧身示意她到前头来亲眼确认,自己退开到一边后极为客气的对守墓人们一拱手:“几位先生,依我看,小徒似乎中了毒,不知您几位可知道他中的是么子毒?” 几位守墓人闻言都看向比他们矮了一大截位置的少年人。 当中那位重瞳老者道:“这位先生客气,我何家子孙自然无虑。” 听他一说,便是抻头看到自己心上人而激动不已的聂璇都回过头来,感激得想说什么又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眼里很快就浮上了一层泪花。 聂璇全靠着一股恨意支撑着,跟着诸人硬咬牙扛过前所未见的苦关难关,若换成平时,那些古古怪怪又可怕诡异的事物和经历都会让这个娇养的大小姐吓得尖叫,胆小点甚至可能晕过去,可因为有恨,聂小姐由心生出了无畏,直到现在,亲眼见到自己一腔柔情与初初喜爱的那颗心托付的恋人还活着,这股绷紧的无畏与恨意突然就像靠了岸,让她生出一股疲惫与无力,瞬间退后了一步就软软的瘫坐在地上捂住了脸。 在场的诸人哪个不是耳尖目明的?自然都看到了这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轻颤的肩头和隐隐的细小的啜泣声。 一票大男人包括几位守墓人都只好默默的装做什么都不晓得,再次将视线看向前方的火炉似的大空间。 毛珌琫追着何洛,何洛追着晏淮南,晏淮南一边躲一边又将眼睛紧紧盯在突然冒出来的、和那滩泥巴水斗成一团的披着人的外表但又长出怪物一样的四肢的王长贵。 有王长贵打岔半路偷袭,那滩泥水最终没能完全将天女魃给吃掉,但也因为吃掉了将近一半的身躯,泥巴水嗖嗖的膨胀着长大,反身几个脑袋就和王长贵斗在一起。 王长贵虽然已经不算得活人但脑袋显然还够用,晓得这蛇缠住了天女魃脑袋伸得再长也有限度,轻松跳开挥手就用指甲直取这已经现出身形的难看但好闻的香味更上一层楼的泥蛇蛇头。 这蛇速度奇快,脑袋一闪就躲开了王长贵这试探又狠厉的一招,其中一个蛇头张嘴嘶叫,它脑袋周围的一圈泥巴瞬间像伞一样撑开,形成了威嚇之势,其他三个头则左右包抄还有一个由下往上,三路攻击王长贵。 王长贵显然也不敢让这泥蛇真咬上自己,而是鬼魅一样的弹跳着躲闪开绕到一边后猛的扑向这泥蛇缠在天女魃上的身躯。 只要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只要他呷了这么香的东西的一点点肉,他觉得他就能变得厉害无比…… 暂时还没被诸人发现的关大先生不晓得么子时候摘下了眼镜。 他不停的吞咽着口水,眼睛直勾勾的落在九头泥蛇身上,破烂的衣领和袖边下,手与脖子似乎冒起了一根根的青筋,好像他在用很大的力气克制自己。就是关大先生自己都没有发觉到,他自己张嘴极为细声的说了两个字。 而那头,守墓人也指着场中在给伍三思他们说道:“那是九婴,先生既然出身帛门,应该晓得它。” 第313章 鳞片 守墓人说出九婴这个词,唐四爷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好奇心,张口小声问小伍师父:“师父,那丑东西真多是神话传说里的那个九婴?” 大师兄家的祖坟太古怪,饶是唐四爷见多识广的大人物进了这里后就一直被刷新他的眼界,开始还震惊,到现在都麻木了。 伍三思点头又摇头。 “传说里的九婴是长着九个头的巨大蛇怪,但事实上哪可能真的有这样的怪物?下头的其实就是蛇,一种世上可能除了我们帛门之外物人知晓的叫滩蛇的蛇。莫看它有九个头,其实是人为将新生的蛇崽身皮肉缝在一起制作出来的,因为有了九个脑袋,就被称做了九婴。” 他说的简短,但看他淡淡的眼神,唐四爷心里有了猜测,试探的道:“这滩蛇莫非能像九婴那样控火控水?” 伍三思答所非答:“这世上普通的生命是大头,但偶尔会有猪生下象,有人有奇特的能力,这是珍稀的先天存在;而后天,蛊门的蛊虫、术门的术与阵等,都超出人的想像。” 唐四爷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再看向下方让人非人怪非怪的两者古怪结合而成的怪物抓到蛇身,却用身上的黑泥将对方指尖包围吞噬的那个古怪的九头蛇,心道它是先天的蛇合成的呢?还是根本就是个蛇蛊? 他眼神又非常巧妙的从面色淡然的小伍师父脸上扫过,心里升起了一点好奇:听那守墓人的口气,师父是对应该下头的东西非常熟悉的,为么子?他和何家……有么子关系?还是说帛门这个门派,跟人家何家有么子关系? 王长贵袭击了九婴,被九婴缠着腿脚和腰身在渐渐缩小消体的天女魃似乎发现了可趁之机,趁着九婴缠上王长贵的手时身上突然再次冒出火焰,只是这次的火焰并不是红色,而是诡异又显得妖艳的蓝白色。 缠上王长贵正准备吞噬他的九婴终于身上冒出了一股细细的黑烟。它似乎被这火烧伤了,缠着天女的身体松了松力道。 一丝的空隙也足够天女发力缩肩窝胸从九婴的禁锢里挣脱出来,她已经不复人形,大腿之下的脚完全不见,腰也缺了一个大弧,显然是被九婴真正的吞吃融化到了它那滩泥水一样的身体里成为促进它成长的养份,不能站立的天女带着不甘又愤怒的尖利得几乎能震碎人耳膜的长啸声往后倒去,在她的身后是已经完全被高温的地火熔岩吞噬的火红的地狱一样的地面。 几双贪婪的眼睛顿时眸光大亮,九婴猛的拉伸了身体,长长的粘乎乎的蛇尾向天女的腰和颈激弹缠绕过去。 王长贵趁着九婴的这一分神猛扑上去,张嘴就死死咬住了一个蛇头,手上更是各抓住一个七寸,口牙发力,脚如同利刃蹬上九婴身上,妄图将这古怪的九头蛇五马分尸。 一直没有放弃盯稍场中的晏先生只觉得饿意都绞上了脑袋,天女魃的尖叫让他和后头的何、毛二人都顿缓下来,可他又像是被人用锤子重敲了一下脑袋蓦的睁大了眼睛,想也不想的高高跃起就往天女魃扑去。 长跳何洛跟着跳,毛珌琫追着师兄大急,奋力伸手想抓住何洛将他拖住:“师兄回来!” 他快,却是快不过变异的何洛,眼见何洛化成一道黑色残影眼睁睁从他手前溜走,上方紧紧注视着的银霜与聂璇不由都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惊呼一声。 她两人这声并不小,隐藏在石柱后的关大先生耳朵一动便捕捉到,心下不由大惊,紧紧扣着石头的手指先还又痛又累,这下子反倒更加用力的扣紧了,人还往石柱后又躲了一躲。 这里果然有他人! 关大先生狰狞的想。 银霜声音清脆,又比聂璇还没有压抑掩饰,聂璇又还在她身后一点被大蛇挡了半边身体,因此聂璇的声音尽数被银霜的声音压了下去,倒一下子没让关大先生听出自己挂着外甥女名头实际上是自己私生女的声音来。 他没听出来,但不代表下头的毛珌琫没听出来。娇俏的女孩子的声音仿佛一支利箭,惊得毛珌琫抬起头去。 就在毛珌琫抬头的时候,一道细小的黑影如闪电,猛的从他身后窜出去直袭何洛后脑。 这声音,何洛也听了个分明。 他的手已经沾上了晏淮南的衣领边,眼看就要将这可恶的恨不能扒皮抽筋似的仇人给抓到手,上方的声音响起,何洛只觉得其中压制的一股细微又沙哑的声音竟好生奇怪,他居然觉得熟悉,那声音像是有种什么吸力还是魔力,竟然让他生出了一股纠结和胸胀闷的难受。 他顿了一下。 这一顿,本应该落入他手的晏淮南便迅速与他拉开了距离,也让后头袭击来的小东西眼看着就能趁了这个机会利爪子扎进他后脑勺。 上头聂璇与银霜再次惊呼起来,聂璇更是想也不想人就要往下跳,好在唐四爷他们眼明手快,一把扣住她的手臂肩膀将她拖回洞里,就在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下方围住钟叔他们二人的几条巨蛇突然掉了头松尾便往何洛那边弹射。 钟叔与那个汉子一怔,两人刚嘴角露出一丝松气的笑,那大汉突然鼓起了双眼,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脸颊突然间剧烈的抖动着,好像起了波浪。 钟叔一惊,看向这汉子嘴里道:“阿良你……!” 他话没说完就被大汉从头顶头发里冒出来直往下流的鲜血给惊住了。 在大汉不停抽搐的眼角眼神当中,钟叔几乎刹那间读懂了他要表达的东西: ——救我! 钟叔看着瞬间就被血瀑冲刷了全身的同伴猛然回过神,和这汉子鼓起的印着无比深刻的不敢置信、绝望、痛苦的眼睛对视着,猛的抬手,手上的细丝破开空气就卷向这汉子的额头。 细丝卷了个正着,钟叔猛力一拉,细丝勒进了这汉子的骨头,眼看就要将他脑袋切开,蓦的一道黑影在钟叔的视野里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就在钟叔一顿手的时候,这汉子失去了力道,带着不肯瞑目的眼神直直往前扑。 他一倒,细丝带扯着钟叔也重重往下坠,汉子手里的那片透明的薄片再也没有力道握紧,从他手里脱落开,以更快更轻巧的速度往火焰似的地狱里坠落,而这鳞片下方,则是感受到了湿粘的血水滴在头上身上而抬起头来看的扈老十与他再下方一些的范十九爷。 第314章 爆发 伍三思扫了一眼,眼睛正移向自己的弟子时突然中途凝住了,又飞快的往下看向那片鳞片,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喊什么,一位守墓人蓦的将手压在他肩头上。 伍三思一抬头,对上的就是老者血红的一大一小诡奇又恐怖的像是要把人灵魂都吸进去的一对重瞳和三对黄澄澄冷冰冰的可怕竖瞳蛇眼。 他不轻不重的拍了拍伍三思肩膀,嘴边带着一丝诡笑,直让转过眼来看到这一幕的唐四爷刘副官几人头皮发麻,下意识的眨了一下眼,结果再睁眼看,守墓人根本没有拦在前头,大大的蛇头也像是为了防止银霜和聂璇掉下去挡在洞口。 唐四爷等人不由得揉了下眼睛,个个心里浮起疑问:这是眼花了? 眼看着化成一道白光的鳞片就要扎进扈老十头顶,扈老十不愧是做贼的,身法贼拉的快,众人明明白白都睁大着眼以为惨剧要发生,哪想下一秒他人就不见了,再见居然是出现在范十九爷身边抱着他抠着石头就往一边荡开,鳞片咻的贴着范十九爷的衣袖边儿掉了下去。 诸人忍不住为扈老十的身手叫了个好,扈老十耳目灵敏得很,先头银霜和聂璇惊叫出声时他就动了动耳听在了耳里,但因为范十九爷是重中之重他才没抬头,眼下又听到声音,就跟他和范十九爷去看戏,台上唱到精彩之处时他们和其他观众们大声呼好似的,扈老十没忍信抬了下眼睛,堪堪的就看到好几条巨蛇脑袋和夹杂在其中的一个重瞳子的的双重眼神。 重瞳子的眼瞳比一大一小挨着的两个眼仁更诡异,是大眼瞳里长出一个小眼瞳,就像圈子套圈子似的,饶是行走江湖的人一般都胆大,扈老十这会子都心头给看得一凉,以为守墓人又要下手,连喊常青快走。 常青残剑尖指着底下苦笑:“十哥,我们怕是今儿要栽在这里了。” 扈老十紧紧抓死了不停挣扎的范十九爷往下一看,一股凉气瞬间顺着尾椎骨冲上了他脑门顶。 那个透明的薄片没有砸到他,直接擦身而过后掉进了下头逐渐翻滚的熔岩当中,就像一滴冰水掉进了沸腾的油锅,着着实实发出了一声声音并不大的哧啦的声响。 本来只算是小幅度泛起涟漪冒着小泡的火热岩浆哗啦的如同喷泉,从吞掉薄片的地方狂涌喷发,速度奇快,只一个眨眼几乎就拔高到与范十九爷他们不足二三十米的高度。 扈老十脑袋一片空白,只听到自己用力嘶吼:“傻看着做么子?快往上爬!快!” 死亡离得这么近,他只觉得惊慌恐惧后身体里涌出一股巨大的力气,一巴掌就将范十九爷打傻了似的:“别喊了!先活下来,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去找王当家的!” 说着拖着范十九爷就往上爬,就在他们以为小命要完时,不想高高喷发的热岩浆又回落了回去。 扭成一团的王长贵和九婴正纠绞在一块大石上,底下的热岩突然喷发,顶起这块大石就往上升,王长贵一惊松开爪子跳到了石头中间,九婴也不追他,反而纵身跳进了岩浆当中,瞬间就没有了踪影。 不止九婴,天女魃没有被九婴伤到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任由热浆吞噬自己,接着岩浆活动得更加激烈,此起彼伏的的喷涌又回落,洞口和盘踞在上方垂下来的石笋上的巨蛇们感受到了威胁,早放弃了盯人,争先恐后的寻找着退路。 没了蛇挡住洞口,热浪扑涌而入,几乎只有几个呼吸之间诸人就觉得皮肤在发烫发痛,皲得好像随时都会裂开。 聂璇先还担心着何洛,等看到他反手一挡五指一合将偷袭他的一个小小巧的动物似的东西给捏在手里,另一只手和两只脚灵活如猴似的在石壁上跑动,同时还顺手扯了他师弟一下躲开了下方冲击上来的岩浆巨浪,松了一大口气后一颗心又跳到了嗓子眼。 她焦急万分的喊着阿洛阿洛,身子大半个探出洞外伸着手想让他爬快点、再快点,最好马上能抓住自己的手躲进这个洞里来,却被唐四爷跟刘副官将她往后拖离。 “太危险了!聂小姐,晓得你担心何洛的安全,但你也得看看自己的处境!”唐四爷语气微微有些重,这回不再保持彬彬有礼的外表,有些严厉的指责聂大小姐。“你难道就看不出我大师兄的身手好得不得了?躲避岩浆热浪的速度和角度、时机都要快那么一丝?莫得你掉下去了还给他添乱!” 他这一凶倒让挣扎的聂璇老实了下来,聂璇红着眼睛低下头去,伍三思给银霜使了个眼色,这妹子机灵得很,马上挪过去安慰开导她喜欢的漂亮小姐姐去了。 他们这被聂璇一闹腾吸引了注意力,就莫有发现另一侧他们的目标人物之一关大先生瞧着底下突然发生的异变,随着熔岩巨浪一次比一次高,再有得几次恐怕就要舔上他所在的位置,他左思右想着后一咬牙,眼看一条巨蛇往旁边的石笋弹去,他鼓起了勇气,露在外头的青筋几乎要撑破了皮肤似的,甚至已经延伸到了额头一角,关大先生全无所觉,猛的发力脚在石壁和石笋上一登就冲那条巨蛇蛇身扑去。 他不能一味等死,那边有个洞子,虽然里头有了人,但那应该是这个鬼地方唯一安全的能逃生的甬道,他就不信那些人还在那里头呆着不逃命去。而且看那些蛇,就是冲着那洞子去的,动物可比人机警、对危险直觉更灵,它们都晓得不闹事了要跑,下头恐怕岩浆会慢慢淹上来,反正都逃命要紧,想来他跟着巨蛇暂时反而能得到安全保障。 不得不说关大先生的反应是极快的,可他哪晓得洞子里唐四爷他们并莫有离开只是离开了洞口往后退了一些,而且就在唐四爷他们都不晓得的情况下,他们身后的洞子深处,佐佐木总算踩着他们的步伐掉进了这个洞穴里。 第315章 火中有人 佐佐木的状态比灰头土脸的唐四爷一行还要差,通身甚至隐隐还萦绕着一股腥臭腐味。 他并不轻妄动,而是机警的将随着他一块儿从上方砸来的一截兵俑身体将自己挡住,随着闭着眼看似在休息,实际上却是在感应自己体内的蛊王。 蛊王动了动,佐佐木嗖的睁开了眼睛,在黑暗里露出森森的白牙来:很好,在他的左斜前方,他种蛊改造成功的那个蛊人还活着,不止活着还活得很有强劲,甚至力量比之前喂血呷人肉还要强大。 他小心的控制着蛊王,让蛊王去联系他下在王长贵体内的子蛊。 蛊虫这种东西分母蛊子蛊,母蛊控制着子蛊,就如同上级将军控制着下级的士兵,子蛊是全无反抗能力的,而蛊虫到底是如何进行隔距离控制,在外人看来是个迷,那也是在外人眼里而已,佐佐木家研究术与巫多年,又潜伏于华夏时候久远,对于蛊这种出自巫门的术有相当的了解,就在佐佐木的前两代祖先时就提出了蛊虫的控制,除了可以调动空气间的能量来触动,蛊虫与蛊虫之间,很可能比人还接近最原始的起源:那就是血源感应。 这种感应是传承在生命和血液里的,在一定的距离是有着超出人想像的力量可以互相感知对方,同时也有可能是一种世人听不到的声音传递。 不得不说佐佐木的家族实在是有人才的,这么惊世骇俗的猜想说出去只会叫人嗤之以鼻以为脑壳不好使,但要是叫关大先生聂璇他们这种在国外呆了很多年,思想进步眼界开阔的新时代人物晓得,只会惊叹佐佐木家族极适合欧美那边的科学研究发展。 像最后那个留给佐佐木的关于世人听不到的声音的传递,大概就是那么子欧洲那边的物理学里提到的超声波。托留学的福,聂璇是有学过一点,晓得自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在物理学上发现了压电效应与反压电效应之后,人们解决了利用电子学技术产生超声波的办法,更是在1922年,德意志那个国家出现了首例超声波治疗的发明专利。 国外对科学的研究探索发展的如火如荼,而国内经历着旧皇朝的衰落与灭亡,国家的分裂、外来侵略者的虎视眈眈,家国飘摇,内战不断,大众关心的是温饱与生死,哪抽得出空来接触新事物发展新科学呢?自然佐佐木家祖先的这一其实比西洋人狂想的还要早些的想法除了后继人佐佐木,就估计再没有别个了。 虽然并莫能证实到底是哪个在起作用,但佐佐木相信蛊虫之间,所利用的怕是自己祖先猜测的所有可能。 随着蛊王的动静,佐佐木能感觉到自己脑袋那一线若有似无的丝线一样牵着的弦忽然活跃起来。 底下的岩浆像是活了过来,不停的喷发回落,但马上挟着更强劲的势头来而,王长贵手脚如同利钩死死的抠着石板,在别个拼命逃跑的时候他像个冲浪戏水的高人般随波逐流,但身上纹丝不动,眼睛死死的盯着石板前方的火红到泛白的岩浆火焰,那里头,曾经被天女魃牢牢抱紧在怀的黑色巨木棺材已经没了支撑而掉进了熔岩当中,正随着起伏不停的岩浆热浪而起起伏伏时隐时现。 王长贵先前对上九婴时只有贪婪与饥饿,而这会这个已经不是人的披着人类外壳的怪物看着那个棺材眼睛里毫不掩饰的竟然是畏惧,似乎那口怎么浮沉都不会被熔岩所伤的棺材是比他自己还要可怕的存在。 他异常防备的弓着背隆起肩胛骨看着那口时远时近的棺材好一会儿都没有眨眼,范十九爷的呼喊声带着凄厉与心伤仿佛与他全然无关,然而下一秒王长贵脸色突然一变,猛的扭过头往上看去,双腿一蹬就将石板从抠住的地方硬生生蹬碎裂,自己借着蹬力猛的扑向熔岩中的另外一块石板,如此连换了四五块石板后,正好熔岩再次喷发助力,王长贵几乎毫不费力的就跳上了石壁,手脚并用的爬得比壁虎还要迅速,何洛和毛珌琫正互相拉扯着往上攀,眼角忽然一道黑影闪过,一抬头就只看到王长贵一身破烂的衣裳的背影和叫人倒抽冷气的两个如同两支尖锐锥子似的腿。 “……娘的,那是么子东西……” 半天,何洛惊道,被毛珌琫用力一推才回神。 “我的个师兄啊,”毛珌琫翻了个白眼。他维持了百八十年的冰冷高山人设已经崩坏得不能再崩,这会看着这个不分轻重场合的蠢师兄,连讽刺的话都不想讲了,累的。“你先看看我们下边。” 何洛底头一看,火红的熔岩带奋斗目标热浪正疯涌而上,大有要吞了他们的趋势。这下子何洛想嘲笑师弟的嘴闭上了,甚至还伸手拉了一把毛珌琫两个人疯狂往上攀爬。 眼看着他两个就要被下方的火浆地狱给追上,上方突然垂下个极粗的绳子来。 何洛跟毛珌琫就听到上方有人喊话:“蠢徒弟,快抓住蛇尾巴!” 这声音简直熟得不能再熟,两个人连忙抱住比自己脑袋还要粗大的那截黑色蛇尾,蛇尾一蜷就将二人蜷住,跟着像卷席子似的带着他两个翻滚着向上。 上方的晏淮南、扈老十和常青、钟叔他们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个,这人居然能驱蛇救人,一边震惊一边眼睁睁看着巨蛇飞快的带着原本最下方眼看着就要被岩浆吞没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的人跑了,一时间都不晓得说么子好,只好狠命看着下方岩浆上上升的速度拼了老命的逃跑。 喷涌而上的岩浆堪堪追到了晏淮南的脚板下方约摸一米的地方,只把晏先生吓得全然不觉得自己手脚划烂不少地方火辣辣的痛,拼了命的往上攀抠,脚在石壁上发狠的找着突起的石头踩登。 所有人都拼了全力的逃,根本就莫得人发现在岩浆里浮浮沉沉的黑色棺材盖板儿终于撑不住完全滑进了岩浆当中,随着岩浆里头有么子火红的像蛇似鳅的东西的翻滚,棺材被岩浆推裹着渐渐斜倾,最后失去了平衡侧着翻了个边。 岩浆和那东西赶紧的往棺材里头挤,火热的浆水咕嘟咕嘟冒着一连串的泡泡,眼看瞬间就将这黑色棺材吞了一小半,就在此时棺材突然震动了一下,一个平躺的人从棺里飘了出来,浮在了岩浆浆面上。 上头洞子口唐四爷和伍三思正在接应何洛跟毛珌琫,一动眼球就看到了这个人。 唐四爷吃了一惊:“师父,地火当中有人。” 第316章 人棺 他这么一叫,便是被巨蛇蜷着往上送的何洛等所有人都忍不住往下看,这一看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具在火焰地狱里似的人在浮浮沉沉飘动着,便是被蛊王呼唤的王长贵都刹那回了下头看了个分明。 那高温得燎得他一头头发眉毛都焦卷的火海里确实是有个人。 唐四爷这一喊完就知失策,因为他并莫有看清火海里的人物的脸,但却看清这人高高大大,双手握着一柄剑放在胸腹上,腿并得很紧,就跟仰天在火海上睡觉似的。而且随着这人飘浮,一股浓郁的香气再也抵挡不住的迅速随着烈焰高温弥漫充盈着整个儿这个地方。 哪来的人物敢在那种地方睡觉?早不剩骨头渣子了。 由此可见那根本不可能是个人,只是是一个人的样子。 他喊完就后悔,却不晓得有两个人欣喜若狂,一个是通过蛊王感应大体知道前头有么子事及自己也悄悄推着兵俑残肢接近他们的正好隐隐听到这一耳朵的佐佐木,一个则是死死扒着巨蛇快接近洞口的关大先生。 而在这两人之外,还有一人也有一丝明了感,就是跟随关伭山进来的晏淮南。 前者两人是因为心心念念那天大的长生秘密,听到人在火海自然就以为此人非凡,又闻到了那种勾魂的异香,只怕自己要找的东西就在它身上,晏淮南则只和唐四爷判断得一般,但也明白,能在火海中生存的,必定不是什么凡品。 唐四爷这一嗓子,立刻就招来了守墓人带着敌意的打量。 “后生伢子,怎么,你也觊觎我何家祖先坟中之物?” 中间老者阴测测的一说,伍一思忙往中间一挡,横在唐四爷面前冲他们一抱拳:“几位先生对不住,他莫见过世面也还莫有学么子本事,哪晓得下头到底是么子,只是心地良善,看人在火海里以为出事了就急了一嗓子,我以门派担保,他不是坏人。” 这一番话,何止唐四爷听怔了,就是聂璇他们都傻了,不明白为么子四个字就引起不好相与且看起来很阴森恐怖的守墓人的怒气,个个一下子大气都不敢出,暗自在心里提高了警惕就等着对方一变脸他们这边马上反击。 三个老者不出声,冷冰冰的像毒蛇似的呈三个位置将唐四爷看了一番,最后中间的老者冲伍三思点点头就把头别过去看洞子下方,显然表示着相信了他的保证。 佐佐木不敢再接近,生怕被前头的人发现自己行踪,缩藏着在想这声音有点子熟,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而那外头边的关大先生和晏淮南他们的注意力全不在声音是不是熟悉上,而是在那个火里的人身上。 晏淮南跟何洛一样产生了变异,眼睛也尖利了好些倍,唐四爷看不清的面孔长相他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连这个人上唇上的两撇小胡须都看个明白。 晏淮南如同何洛一样大部分的记忆已经不在了,但他毕竟是鬼语师,又做古玩掌眼这行当多年,只一眼,那仿佛已经融进了骨子里的掌眼知识就从他脑袋深处冒了出来,并且全方位的对这个人进行了检视与评估。 “奇怪了,这人头发扎髻身着铠甲手握铜剑,看其表应是秦汉装扮,但人怎么可能在火海里飘着不被烧成灰?肯定不是真人,那会是么子?” 晏先生心底奇怪,手脚并用飞攀着又忍不住好奇回头去看,发现浮沉了一番那人姿势莫得一点变化,忽然就明白过来,怕是一座俑像或是一个铜像。 但他马上推翻了自己的猜测,脑袋里明明啥都莫得,但他就是晓得在地火岩浆那样的隔了几十米都烧灼得自己皮肤发焦起水泡的地方当中,陶俑能顶得住?就是铜也估计、可能、大概得化成铜水。可要不是这两种材质,那会是么子铸就而成?还做得栩栩如生像个真人似的。而且还那么香,香得好像会讲话,一个劲儿的在喊他回头,喊他去呷上一口就能快活似神仙…… 他……好饿啊,要不要下去呷一口?不呷多了,就捞到一边咬一口就跑?就一小口、一小口……一小口就好…… 晏先生不停的抽动鼻子,脑袋里只有一句一小口不停的循环,全不晓得自己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掉转了头看着下头在不停的咽口水。 他受到了影响,何洛也没好到哪去,两只手不自觉的抠着巨蛇的被烤得发烫的鳞片,硬生生抠了两三片下来,痛得大蛇用力一卷差点没勒死他两个,蛇的反应牵动了上头的蛇,上头的蛇又将混乱与痛苦的感觉传递给了守墓人,好几条蛇嘶嘶的张开嘴露出了凶相。 没进门的小徒弟说错话,这摊子才收拾,大徒弟就又生事,因为看到蛇勒住了大徒弟,本来劝慰安静下来的聂大小姐又着急得要下去救人,伍三思简直想捂额,真想将他们不管男女暴打一顿。 尽添乱。 管教徒弟和徒媳,还是棍子最实在,狠抽一顿就老实。 他们这边的小插曲扈老十是莫有看到,但常青不同,常青是个憋宝人,他只往下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莫看他年轻,扈老十这种老江湖对常青可是客气得很,一见他变色,心头不由一突:“常兄弟,你看出这人来路了?” 常青满脸复杂的看了扈老十一眼,似乎不想讲,就在扈老十讪讪准备换个话题喊人快走时,他又狠狠抽动鼻子闻了一口香后忽然张了嘴。 “不是人,下头火海里的,是棺材,叫人棺。” 扈老十刚爬两步就听到了常青压低的声音,不由得停身用手指掏了掏耳朵,一脸疑惑的问:“你讲么子?人棺?凡人的人?棺材的棺还是当官的官?关卡的关?” 常青攀到他旁边:“凡人的人,棺材的棺。” 人棺。 扈老十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年幼开始就跟他师父闯荡江湖,大了虽说在省城生了根谋了活计地盘,但偶尔他也会跟铲地皮的趟趟地货发个小财当个路子,他不是行家,可也不蠢,不至于棺材是么子做的都不晓得。棺材嘛,又喊寿棺、枋、寿枋、老房、四块半、十大块,是装死人遗体的柜子。装着死人的棺柜又喊灵柩。 而这棺材料子最常见的木头,一般有柏木、松木、楠木、柳木、桐木,也有以铜、石等制造的棺材。 他下过的墓坑不多,可也不用这样驴他吧?人棺?用人当棺材?哄哪个哟? 扈老十想到这又看了常青一眼。 “常兄弟,你莫开玩笑了,世上哪有用人做的棺材。” 常青就不出声了。 扈老十郁了,想了又想,憋不住又看了下头一眼。 地火正往上涨,原本离他们有些距离的人物这会子随着岩浆上升,倒叫他看清楚了很多。 那浓眉,闭紧的眼帘子,抿紧的嘴巴,活脱脱就是个人嘛。 第317章 受命 对,是个人…… 可憋宝人要么不讲,只要是说出来的话那可是非常大可能是真的…… 人都有好奇心,尤其是自己莫有听说过的古古怪怪的事情,扈老十也是,他很想追问常青人棺到底是么子,但人家刚才一说他就表出了不信的态度,这会再问就很尴尬,再说现在也不是问的好时机,逃命才是第一重要。 随着火浪的升高,那种奇妙勾魂的香味越来越浓,就是所有人当中最主镇定的伍三思闻到这香都有一瞬间脸色变幻。 守墓人紧紧防备着全场所有人,并莫有因为他们一行是自家子弟后代带进来的就放了心,一个老者将伍三思的变脸看在眼里,他身边一条因为热浪不安扭动但还是听话没有溜走的守护着他的巨蟒猛的一探头,在距离伍三思不足五厘米的前方冲他突然的嘶叫着张大了嘴摆出了威嚇的姿势。 唐四爷一横,就出手如电一把掐住了巨蟒的七寸。 开玩笑,他还没正式拜师,可得看好他师父表现表现,给自己多加点分。当然,也有他心底对何家的守墓人的一丝不喜。都跟何家子孙一路进来的,防他们跟防贼似的,虽然心理能理解,但觉得说翻脸就翻脸也忒让人心寒了点子。 “后生崽这是么子意思?” “四爷,请先松手。” 守墓人和伍三思同时出声,只是一个明显的黑下了脸咄咄逼人,一个则是好言相劝。 其他老者嗖忽站到了自己人身边,几条巨蛇游动着将场地围了起来,刘副官他们也拖着关梦龙站到了唐四爷身后。 眼看着两边人马一触即发,显然是领头的老者红着重瞳训了驱蛇进行威嚇的老者一声:“阿义,将蛇按住。” 他只口不提这老者为么子要吓人,唐四爷这边也全都不是傻子,但当时并莫得人看到伍三思变脸,也就不晓得其中原因,倒是伍三思歉声道:“我是看到火中有人居然不燃不灭不毁不消吃了一惊惊到了蛇,惊动几位先生,实在是对不住。” 他这么说虽然对面三个守墓人眼中带疑,但也合情合理不好揪着,便也客气的说句误会将蛇又唤了回去。 就在他们对峙的这短短时间里,关大先生攀住的蛇终于弹跳到了洞口的石笋上,关大先生将对话听在耳里,心中疑惑,这年轻人的声音怎的有些耳熟?好像他在哪听过,那声四爷也让他有种熟悉感一闪而过。 他不由得尖起了耳朵想听到更多谈话,哪想两边的人都比较省时省力,简单将误会解了便不再出声了,关大先生无法,只好藏实了从蛇身与石笋当中悄悄探出眼时不时就往那个大石洞看,然而太香了,看了几下他的注意力还是全数被下方火海岩浆里的人给吸引过去。 看得久了,关大先生就觉得似乎有一丝不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转儿注意力又被石壁上的几个人吸引去。 他并不认得扈老十和范十九爷,但听他们呼声便猜到恐怕是江湖人,极有可能是铲地皮儿的,其中一个奋力挣扎着想挣脱束缚去够另一个遥在上方的似人又似怪的古怪家伙,而他一眼就认出来的晏先生却贴在石壁上,火浪上涨时他往上爬,退下里他又回过头退回几步,形迹很是古怪。 关大先生在晏先生往上爬时清楚的看到他透明的镜片后的、并不是他的胆小犯怂,而是一种贪婪的精光。 ——娘的,就晓得这个姓晏的莫安好心思,在自己身边呆这么多年,给自己尽力办事,到头来其实都是假的,看这样子,怕是故意呆在自己身边利用自己的钱财和人际关系网打探长生的秘密!这世上竟有人比自己还早晓得这个惊世宝贝的存在,不,不可能!恐怕他是在自己身边呆久了发现了么子猫腻查出来的! 关大先生胡思乱想,还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温文有礼的气质和脸孔撕了个粉碎,眼神像淬了毒一样,手悄悄的伸到了自己嘴里,压住舌头,很快就涌上来一股恶心反胃的呕吐感,他无声的干呕了两下,从嘴里吐出来的不是吃下去的东西,而是飘着一丝鲜血的清水当中泡着的一小团由许多极短的丝线缠绕成团一样的东西,乱杂得很,接触到火热的空气后清水在蒸发,那团丝线渐渐像去了尘的黄金线,在红色的地火光里闪动着微光。 关大先生小心翼翼的用腿紧紧盘夹住石笋腾出手来开始摆开这团乱糟糟的黄金线。他五指修长,看似挑线的动作没章法,但每一次都捏出来一整根,好像他天生就晓得这团线的每一根头尾在哪似的,而且手指灵活无比,每根线长不过三厘米,他靠着手指上下左右的扒动硬是将线摆弄出形状,然后一个一个拼凑镶扣到一下,渐渐的,关大先生的速度越来越快,大约十息后杂乱的线团已经看不见了,躺在他手心的是一支活灵活现的迷你得只有两指宽、一个半指节高的金色的公鸡。 满意的拔弄了一下这只黄金鸡,迷你小公鸡的脚忽然动了动,接着便伸了伸翅膀,在关大先生分出一半的注意之中,这只应该是死物的小公鸡越动越频繁,越动越灵活,最后像是活了过来般一蹬腿竟在关大先生手板当中站了起来。 关大先生露出一丝笑意,看着晏先生再次返退回几步时喃声道:“晏淮南,去,把那个人想办法拖上石壁。” 他这么讲着,藏身在唐四爷他们后方的佐佐木也通过蛊王陆续接收与询问王长贵看到的、听到的各种事物。 王长贵已经没有了人的思想灵魂,身体虽然还保留了一些人类的特性,但他变异后被残忍肢解安装到他身上、并被他自身的皮肉细胞骨骼神经等所有接受并融合的野兽的部分已经稳定下来开始抢占主导的进一步融合进化,眼睛虽然看到的是人,但让王长贵再用华夏的语言等来形容描述,他就说不全了,只断断续续的告诉佐佐木香、饿、好呷得要死、在下头不动、也不沉等。 王长贵是么子?在佐佐木眼里,他就是个药人,是个试验品,是个低下的他的打手、走狗、奴隶,但他又是成功的实验品,是佐佐木这么多年的研究的成果心血,只有他这个掌握着他性命的主人才晓得自己的走狗奴隶对血肉有多么执着,他为了更强大的能力得到开发,胃口会变得有多大,大到可能他最后都不晓得。但现在王长贵既然说了香、饿、好呷的要死,那就证明那肯定是个好东西。再加上这里这么多人,可见怕也是被好东西吸引来的。 佐佐木耐着性子接收完这些零乱的情报,催使着蛊王从他耳朵里钻了出来。 他挑指在趴在自己指尖上的蛊王背上划了一道,蛊王痛得直颤但没有移动半分,任由佐佐木取走自己背上的一滴蓝白色像是浓汁血水的带着臭味的液体,感觉到主人不再需要,它这才咬开佐佐木皮肉顶着小小的像甲壳虫似的脑袋往佐佐木皮肉里钻,很快就消失在古怪的没有流出半分血丝的皮肉里。 佐佐木对自己的伤半个眼神都没有施舍,他曲指一弹,就将指甲上刮到的那滴比露水还要小一半的蛊王的血往唐四爷他们那边弹去,脑袋里同时又还摇控着蛊王给王长贵下了令:抢。 晏淮南正往下看,脑袋突然一晕,耳朵里像是响起了一个人的温柔得像三四月春风的声音,这声音低低沉沉,每个字带着一丝卷舌和沙哑,跟催眠似的说道:“晏淮南,去,快去,去拖住这个人,拖到石壁上来,只要你呷了他,你就会更加的厉害……” 一声接一声,晏淮南晃着脑袋,像是喝醉了似的应了声好,人就往下爬。 就在他往下的时候,一道黑影嗖的越过他,直接往下就跳。 钟叔和常青几人都吓了一跳,赶紧闪开免得被撞到,扈老十再次按住扭身也要往下跳的范十九爷,呸一声道:“去他娘的!这王当家搞么子鬼?变得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一下子上一下子下,他到底出了么子事?到底想做么子?” 这话常青和钟叔回答不了,两人只能苦笑,范十九爷倒是火了,一把揪住扈老十的衣领子怒道:“发生了么子事?老十你看他这样子还能不晓得?他被日本人害了呀!被日本人害了呀!” 趁着扈老十一愣神,范十九爷一肘子又重力揍到扈老十肚子上,趁着老十痛得松力挣开他就不要命的往下跳。 结果他一动,两个肩膀就被大力扣住了。 钟叔和常青一人一边将范十九爷拉住,常青更绝,手里的断剑往范十九爷脖子上一横,道:“十九爷,得罪。你可莫得那人的能耐,跳下去只得死路一条,我也不是想拦你,只是你喊我们来,当然也得你完整把我们带出去。至于钱和人情,人情是抵了,钱您可还没付完呢。” 他说完,缓过气来的扈老十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范十九爷没出声,他啥都听不进,挣不开就一双眼直直瞪向下方。 撇开突起的石头的阻挡,可看到王长贵灵活的下跳一段就抠住石壁奔爬一段,陡峭的石壁于他如同平地似的。 就在范十九爷他们松口气时,又是一道黑影带着风声越过他们坠向下方。范十九爷一口气没松完,就看到后下去的那团影子竟直奔他弟弟而去,眼看就要砸在王长贵身上。 第318章 抢夺 王长贵一脸凶狠的抬起头,举手就抓。 黑影正是晏先生,眼看他就要将前面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当成踏脚石踩,哪想这怪物这么警觉,王长贵一抬手,晏先生眼瞳就是一缩,清楚的看到这怪物的两只手不仅粗壮布满了黑色的像针一样的硬毛,指甲更是越长越尖,他毫不怀疑自己若是撞了上去会被这怪物直接扎个对穿,而且就那黑沉沉的颜色,恐怕不止利害还很有毒。 晏先生也不是呷素的,他的嘴唇一直在嚅动着,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晓得,眼看着自己就要接触到这怪物的尖长利爪,晏先生忽然发出了一个古怪音节。 这音节对王长贵像是冲击波一样,他原本挥动的手突然间就停顿了一下。 这一下就够了,足够晏先生一挥手抓住王长贵手腕子身体一旋,将他手扭到背后不说,整个人更是如同一颗蜷起来的炮弹重重砸在王长贵的脑袋和胸口上,王长贵就算是变成了怪物也一下子扛不住这么重的打击,整个人被撞得脱离了石壁直直往下坠。 扈老十他们的角度有一点斜,虽然没能看到整个过程,但也看到了王长贵面露的凶光和变化的长臂利爪,都以为按照势头这掉下去的黑影被会他伤到,哪想到刹那之间情况就出现了大倒转,几个人在石壁上脑袋晕了一下,扈老十问常青:“那个人刚才发出来的声音蛮古怪,常兄弟,你听得出是么子术语不啰?” 说完隔着帽子扈老十只觉得常青的眼神锐利了一下。 “鬼语。想不到那人居然会鬼语,麻烦了。” 范十九爷可莫得心思听他们两个说话,嘶吼挣扎着就要下去救王长贵,扈老十跟钟叔两个人压着他几乎都被他挣脱了,范十九爷再次被抓牢后红着眼瞪着扈老十:“老十,你放手,我不能看着我弟在我面前出事!” “十九爷,你睁大眼睛好使看看!那身型、那模样!你觉得他还是王当家的吗?” 扈老十心累,恨不得抓着范十九爷将他摇醒来。范十九爷明显的根本听不进他说话,只一个劲讲:“他变么子样子都是我弟,你放开,我找你们帮忙本来就是想跟着他们后头找到我兄弟,现在找到了,你们的事儿也完了,大家就在这散了,以后见面还是兄弟。” 说着他突然一抖手,一支泛着亮光的短匕首尖就抵在了扈老十下巴上。 “放开我!老十,老钟,我晓得,可我不能放着我兄弟不管。老钟,常青,把你们手里的家伙给我扔了,不扔就别怪我狠心了!” 范十九爷声音坚定,说着的时候手里的短刃故意狠心往上用力顶了一丝,扈老十的下巴顿时给扎了个浅口子,一丝艳红的鲜血顺着刃身往下流淌。 见范十九爷来真格的,老钟和常青看看脸色铁青的扈老十,又看看一脸坚决的范十九爷,两人无法,只好慢慢将手里的武器松开。 范十九爷突然就笑了。 他一笑,自己的手同时松开,刀子嗖的往下坠,就在此时常钟二人出手出电又握住了武器,钟叔的细丝缠上范十九爷身体,常青的短剑贴着范十九爷的脸颊扎进了他旁边的石头里,而扈老十扣住范十九爷手肘按在了麻穴上再一个反挑,自己的肘尖就压在了范十九爷喉咙上。 他们三人重新控制住范十九爷后低头往下看,范十九爷显然是晓得挣脱不了他们的控制,故意弄出动静其实是想扔匕首从上方袭击那个跟王当家的缠斗在一块的家伙,但显然,会鬼语的晏先生并没那样好偷袭,匕首眼看着要扎进他背里,不知怎的空气似乎动了一动,这匕首像是遇上了无形的阻力滑向一边后掉进了涨上来的地火里溅起几个泡泡就再无踪影。 晏先生借着鬼语打了王长贵一个措手不及,受到重击的王长贵迅速反应过来,像是手不是自己似的竟然就着被晏淮南反扭的姿势再次反扭着,张开嘴,口里的牙齿疯了般变尖变长,他狠狠一口,就直接咬在晏先生的左肩头上一撕一扯,生生的撕下一块皮肉来,也不吐了用力一吞就咽了下去。 晏先生被王长贵突如其来的重创一下不由得闷哼出声,嘴里不停的鬼语被打了岔子停了一下后虽然马上继续念动起来,可肚子上又吃了王长贵用肘子的狠狠一击,晏先生顿时痛得也凶性大发,眼睛的颜色越来越蓝,嘴里的鬼语几乎一气之下没有一丝抑扬顿措,行云流水似的念着不断的,两个人扭打着撞在突起的石头上又滚落下去,眼看着地火再次涨潮卷浪蓄了力涌上来,两人再不分开就要掉进地火里,而那人棺离二人还有一点距离,打斗中的两个人凶悍狠绝的对视一眼,这会子又各自像有了主意,都别过脸看向石壁,随后猛的出腿踩在石壁上施力向对方一踢。 两个人都狼狈的贴着石壁往后倒飞了一米多才伸手伸腿扣住石头稳住身形,这下两人也不争了,都死死的看向火海里浮飘的人棺一眨不眨眼。 也许两人的心声都是在吼着人棺快飘过去,飘到他们够得到的地方,这心声叫人棺听见了,那具的诡异的、像是睡着了似的人棺还真的飘动着慢慢往他们的方向靠近,两个人眼神像粘在人棺上一样,慢慢的向人棺伸出了手。 最上方洞子里的守墓人看着下头这一切,轻哼了一声打破了洞子里的黑暗和平静。 越是接近,晏淮南和王长贵就越将人棺看得清楚。 那确实是一俱穿着秦式凯甲的士兵模样的人,双腿并拢无缝,手握青铜剑放在胸腹上,脸的五官与轮廓与真人几乎无异,要不是脸色是泛着黑金之色,他根本看不出来是假的。 王长贵因为变异,手臂伸出比晏淮南要长出许多,眼看着人棺离自己不足两米了,香味浓得几乎让他们控制不住的急吞口水,王长贵猛的发力,手臂居然又伸长了一截,尖锐的约十寸的指甲一把搭在了人棺脚上的靴子上。 王长贵大喜,指甲随着心意弯曲着用力往靴里扎,他想钩牢人棺的脚将它拖过去。 晏淮南大急,看着王长贵马上要得手,他又看向石壁,最后松开手脚猛的侧跳,眼看着就要落进火海,晏淮南手一伸,左臂抠住了一块突起的石头,硬生生吊在那块石头上没让自己掉下去。 他在怀里摸出一个小碎片,是自己之前在水里捡到的碎兵的一角,掏出来就全力掷向王长贵。 与此同时,晏淮南的头上方再次响起了破风声。 第319章 人棺开眼 晏淮南一抬头,心脏倏的像被人捏紧了。 他上方,一条蛇一样的黑影并着显然是柄利刃的东西正当头往他袭来,他眼里那利刃的一点闪光刃尖在不断放大,眼看就要将他扎个正中。 关键时刻晏淮南往旁边一个侧翻转扣住了石头躲开了这波攻击,他盯着王长贵,又生怕上头又来什么妖蛾子,嘴里的鬼语念得越来越快,几乎到了根本听不清音节的地步。 王长贵如愿的钩住了人棺的脚心头微微楞了一下。他已经莫得为人的经验感知与过往,只下意识直觉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表面还是很镇定的使力拖着人棺往自己这边靠近。 就在人棺眼看着不过一米左右的距离,王长贵双脚陡然变成像钉子一样的尖锐的棍子深深扎进石壁里,他腾出手来去拉人棺,就在这里空气忽然晃了晃。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种奇妙的空气晃动,就好像是热气过热蒸腾得厉害引起的现象,就在诸人都不当回事,守墓人忽然惊疑的咦了一声。 唐四爷他们分了神看过去,银霜突然抖了一下,“好冷……” 她这一说,刘副官也抖了一下,接着发抖像是会传染似的,除了守墓人和伍三思,就是唐四爷都克制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因为地火的原因他们从进了这里就一直感觉是暖和,等地火喷发怒涌,气温节节上升,每个人先还汗流颊背用手擦个不停,可就这么一下,空气突然像灌入了强烈的冷气,重重的跟热气碰撞在一起,让他们一边喊冷一边突然又觉得热得难受。 挂在石笋上的关大先生冻得差点儿从这片空间的顶上方掉下来,好在他运气好踩到一块凹槽似的地方才没滑下去,至于唐四爷他们后方的佐佐木则冻住了,石洞当中本就是最阴凉的一处了,结果空气一冷,佐佐木感知不对想跑换地方就听到脚下细细的有碎响,他动脚结果脚不动,才发现自己的鞋底竟不晓得么子时候被冻在地面上。 骂了句八嘎,佐佐木一咬牙,蹲在地上用手抠鞋底。这鞋可不能没了,这种鬼地方,光脚极易出事,他不能败在这种小细节上。 守墓人脸色终于变了,他们一转头,所有的蛇头都随着他们转动。中间的老者探头看了一下,右手一挥,环拱卫护的巨蟒们嘶叫着竟是不顾性命的往下跳,目标直指王长贵。 王长贵的手这时候正好搭上了人棺的靴子。 就在王长贵使力想将人棺拉起来时,人棺腿脚下方蓦的窜出一道火浆抽向他的手腕。 要是不放,王长贵就得被缠个正着,要是放开一只手去抓,他并不是生活在地火当中的生物改造而成,不管哪一个,他都只有烧焦手的下场。 王长贵面对危险直觉的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保护方式,他松手一缩,那道粗如十多年的树木的火浆灵活的突然改变方向往后一卷,卷在人棺的脚上带着它往火海里沉下去又浮上来,一沉一浮间使得人棺与王长贵又拉开了一米多的距离。 王长贵怒得大吼一声。 他吼声未完,人棺的脚板底前的火浆里突然冒出一大块的岩浆,这岩浆升得有一米多高后停住,哗的睁眼张嘴,脖子周围一圈的如翼般的东西鼓涨起来,这火海中的怪物同样对着王长贵回喷了一个恐吓似的长嘶,接着又有好几个脑袋从火海里冒出来,直接俯视着王长贵对他张开了嘴。 钟叔在上头看得分明,火海里钻出来的是九个红色的脑袋,他嘶了一声:“是之前那个泥巴怪!你们看,是不是和之前的那个古怪东西长得一样?” 他这么一吼,常青便纠正:“不是泥巴怪,那很有可能是滩蛇,是一种文字中没有记载的蛇。那种蛇生活在深渊的沼泽泥潭当中,水火不侵,据说,它是一种看守通往地狱的守门将,小的时候只要不喂食就没有么子威胁性,可一但吃了极强的野兽动物或人类,它就会因为得到的营养而成长。” “而这种蛇,传说再生能力极强悍,生命力也极强悍,只要有一点点水、火、土,它就算只剩下一丝肉块鳞片,也能依靠水火土保存不死寻找机会将养生息化为新的滩蛇,但新的滩蛇会失去水火不侵的能力,一直轮转九回生死才真正的死去。这种蛇因为太过逆天,又太过阴秽,所以繁衍极为艰难,十条蛇一生里不一定能产下一枚蛇蛋,据说死一条世上就少一条。我师父都没见识过,更莫讲我了,我这也是猜的。” 他快速的说着这段话间,王长贵闪身躲过两条从天而降的巨蟒,反手抓住一条缠上自己脖子的花蛇,张嘴就凶狠的咬在花蛇的七寸上,另外两条蟒眼看着就要掉进火海岩浆的地狱里烧得连灰渣子都不剩,哗啦一声火海里窜出一条长长的火红的、与岩浆化为一体了的长尾缠上这两条巨蟒,旁边两个蛇头伸过来直接就将这两条巨蟒撕扯成几段吞吃下肚。 巨蟒下肚,滩蛇的蛇头肉眼可见的又涨大了一分,獠牙最少暴长了十厘米,它的变化让刚刚听到常青一翻解释的钟叔与扈老十都震惊到麻木了。 ——这是么子鬼地方?都有的么子鬼东西?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超乎想像的存在? 每个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一次简单的、像他们平常踩点挖坑找人的事儿,哪能想像到这里边的凶险竟然是生平所见之最,所遇的东西也让人以为做梦,而到现在,这个梦一点清醒的机会都莫得,还在往更深更恶处进行。 他们的想法就是一瞬间的事儿,这一瞬间就足够发生大事了。 暴涨的滩蛇头猛的冲石壁上的王长贵凶狠的咬去。在它眼里,已经变得弱小的这个古怪的让它生出讨厌气息、并敢挑战它的家伙完全不能放过,虽然讨厌,但他身上洋溢的力量和能量还不错,值得它勉为其难的将他给吃了。 王长贵狼狈的闪身跳开,贴着他的身体,坚硬的石壁仿佛豆腐做的似的,被巨大的蛇头轻松就咬下一大块。 就在王长贵一落脚,另一边的蛇头也扑咬过来。王长贵不得不马不停蹄的再次翻跳着在石壁上逃命。 看到和自己抢人棺的怪物沦落到这个地步,晏淮南哼笑了一声,阴测测的一双眼盯向人棺加剧了念动鬼语的速度。 上方伍三思他们并莫有太大关心下头的事,整个空间因为蛇头的撞击晃了晃,从上方碎裂了不少石块往下掉,砸得人生痛,但好在这个时候几条巨蟒硬将何洛与毛珌琫卷送到了石洞子口,唐四爷他们赶紧伸手接应人。 何洛最先被唐四爷他们拖进洞,他闻着香,眼睛变得冰蓝一片还想挣扎着冲出去像晏淮南那样抢夺人棺去,哪料脚才沾了地就被一个黑影扑上来抱住了。 聂璇又是开心又难过,再也压抑不住了,抱着何洛的腰痛快的哭出了声。 伍三思并莫有站在前头,反而接应到毛珌琫后拉住疲惫又激动的徒弟与唐四爷退后去,悄声道:“快走,要出事了。” 刘副官贼得很,他给关梦龙脖子上补了一手刀,紧张的问:“小伍师父,要出么子事了?” 伍三思在黑暗里看了看站在洞口的守墓人。 他不晓得他们是有意还是无意驱蛇去攻击下边的那个蛊人,但他看得清楚,蛇被撕碎吃了的时候,热乎乎的蛇血是溅到了人棺身上的。 有血为祭,人棺眼开。 九婴镇守地狱,而这地狱,就是人棺! 第320章 你们要去哪 “跟着师父走就是了,问那么多做么子。” 唐四爷将刘副官喷了回去,自己借着眼睛特别能看清人体的气色,摸到银霜身边,不动声色将干妹子拉到身边后弯腰在银霜耳边道:“师父说走,我背着你,你留心点动静,还有余蛊的话见机行事。” 银霜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不出声的爬到唐四爷背上尽量将自己隐藏起来。 她是个聪明的小姑娘,明白在这样危险遍布的诡地自己其实是没有多大武力值的,唯一可以依赖的,除了自己的蛊虫蛊术,就是坦然接受强大的队友们的保护,也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拖后腿弄出不必要的麻烦。 伍三思声音很轻,但疲劳之极的何洛和毛珌琫都听在了耳里。 何洛只觉得奇怪,说话的人声音有种熟悉感,但他脑海里是一片空白的,什么都想不出来。他也不明白这个身段软呼呼又纤细的奇怪长发女子干嘛要抱住自己,他想不耐的抬手将人推开,可手像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不但没推开人,居然还把人家的肩膀给搂住了。 这会听到那年轻的少年人似的声音,何洛也不晓得为么子,下意识就又去扯了一把旁边靠着石壁喘气的那个讨厌的一直追着自己的大个头。 他们一行人趁着洞外的混乱吸引住守墓人的注意力小心又谨慎的慢慢往后退,正寻机往前摸索的佐佐木感觉到了前头似乎有细微的动静往自己这头移动,他心下一跳:莫非姓关的那个人的人马发现自己了? 佐佐木迅速用指尖硬割开自己手指一道口子,挤出血来往前边四下乱甩,随后踩着对方的节奏自己往后退。 他自以为小心,然而那头,打头阵后退的伍三思耳朵突然动了一下,听到了前方黑暗里似乎有动静。 就在伍三思要拦住身后的队友们时,自他们后方突然有个守墓人的声音阴测测的响起。 “哟,你们这是要去哪?” 洞子外的情形极是凶险,滩蛇认准了王长贵,疯狂的追着他攻击,连带着撞得石壁上的扈老十和钟叔他们都差点儿没抓牢掉进地火里去。 常青的帽子更是在连续的撞击晃动中掉了下来露出一张雪白的少年人的脸。 他似乎不习惯光亮,下意识就眯起了眼睛,被钟叔带着往上爬了一点距离后道:“这样下去不行,王当家的怕是要把那蛇往我们这里引,与其我们到了不上头就被蛇呷了,还不如放手博一下。” 他这话一出,扈老十摇头:“我们怎么博?看看这怪蛇,水火不浸,王当家的现在这样子凶狠得不得了都被追得莫得回手之力,我们几个怕靠钟叔的机关可能还顶得一下。” “我说有就有。”常青将自己甩出去攻击晏淮南、但又被扈老十妙手空空捞回来的断剑递到扈老十面前。“十哥你身法奇快,蛇在我们晓得的里,都是龙的的化身,所以我觉着你用这个斩龙剑,应该可以伤到它。” 扈老十没听清,瞪大了眼一只手下意识松开了范十九爷指着自己鼻子:“我?” 我字的音还没完全落下去,一只手突然横里伸出来夺过了常青手里的剑,几人定睛一看,却是之前还挣着恨不得马上下去和王长贵团圆的范十九爷。 范十九爷显然听清了常青的话,抹了把脸坚定的道:“我去。” 常青和钟叔愣了,钟叔刚想张嘴说话,蓦的被扈老十一把拦下。 “让他去。我们再拦,他一颗心现在只看得到王当家的,他护弟心切,那剑在他手里,恐怕更能发挥出作用。” 顺着扈老十的话,钟叔他两人低头看了看往下爬的范十九爷,最后各叹了口气,仰起头来继续逃命。 石壁在撞击不断下隐隐有裂碎之声响起,扑簌的碎石不断给三人造成阻碍,同样也给想方设法接近人棺的晏淮南与石笋上藏身的关大先生造成了巨大的麻烦。 晏先生好几次都快要钩到人棺,然而激荡的地火与动摇的石壁,加上不断从上方坠下来的石块掉进地火里溅起滚烫的浆水,晏先生好几次都差点滚落进地火当中,这种危险悬头的时候他硬是撑着不肯离开,被香气勾得心里像长出了无数的手,挠得他除了人棺以外,啥都看不见了。 就在避开了两波飞溅的地火,晏先生终于伸长了手用指尖勾住了人棺的手臂铠甲的缝隙。 他心下大喜,连忙施力咬牙涨粗了脖子拖动着人棺挪动。 皇天不负有心人,大概是老天都看不过去晏先生的拼命精神,地火波荡起伏着竟正好顺势起了个小浪推着人棺往晏先生这边来,晏先生激动得感觉整个人都在发抖,迫不及待的将撞到石壁上的人棺卡住,稳定住身形后拖着人棺就往上挪,想将人棺完全从地火里拖拉出来。 人棺如愿的被晏先生拖出火海,他喜不自胜,激动得上下打量着这俱真人似的棺材,出了火海后香味更加的浓郁,几乎化成淡淡的薄雾将晏先生包围着,他情不自禁的闭上眼深深用力一吸,贴着人棺的肩张开嘴就想往人棺露在铠甲外的脖子上咬。 他太饿了也太累了,废尽九牛二虎之力都快虚脱了,他不要多,只要呷一口,只要呷一口,一口就能让他特别有精神,甚至恢复到自己最有力气的时候,只要他有了力气,他就能背着这棺材爬到上边石洞子里逃出生天去…… 晏先生已经能想像出自己如何将这人棺据为己有的好日子,他的牙更是贴上了人棺如同真人似的有一定温度和弹性的皮肤,就在他的牙合力想合拢咬下去时,左肩突然一股巨大的扯力和恐怖的巨痛席卷了晏先生的全身,刺激得他脑袋突然间空了一下。 晏先生眼睛发黑,晃着往后摇晃着一抬头,就对上了人棺的面孔。 人棺剑眉飞挑,眼若丹凤,鼻若悬胆,留着小八字须,看起来是正好年纪的成熟男性,只是眼睛极为骇人,整个眼球是鲜艳的血色,唯有中间的眼瞳一银一黑紧紧的占据着眼球中心,晏先生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如同被巨大的漩涡抽出了身体,不由自主的往这人的眼珠子里飞吸进去。 人棺睁开了眼睛。 第321章 都留下 如同活过来的人棺将手里活生生撕扯下的晏先生的整条胳臂往地火里一丢,地火破开,一条巨大的蛇尾带着燃烧的火焰猛的拍在石壁上,石壁承受不住巨力,咔嚓咔嚓的裂开,无数的碎石灰尘铺倒而下,反倒让差点被迷惑的晏先生回了魂,他疯狂的念着鬼语,就在人棺的青铜剑直刺过来时,剑尖像是遇到了透明的阻力,往一边微微滑去。 晏先生此时再闻不到香味,鼻端里仅有的是自己的鲜血的腥味,他狂攀着石头往一侧逃避,试图拉开与人棺的距离,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成功的时候,胸腹突然一凉,一柄剑从他背后透胸穿出,将晏先生钉在石壁上。 人棺正要动,石壁再次被几个蛇头猛撞了一下,一阵山动地摇,石壁裂开一道大缝,正好将人棺和晏先生隔开。 就在这一瞬间晏先生忍着恐慌和痛苦手一撑,硬生生将裂出缝使得有了活动余地的剑从石头里撑出来,他吐着血,嘴里鬼语却没有停下,脸扭曲得不成人形的肉眼可见的、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吸收似的瘪下去,血流不止的伤口与断臂处鲜血更是诡异的停止了涌出。 晏先生先还低着头,人棺一抬手,那柄剑猛的从他胸前抽退,然而剑出一部分只剩剑尖还剩五分在外时剑忽然左晃右摆嗡鸣着就是不能动弹。 人棺面无表情,双色重瞳只牢牢盯住晏先生扑过去,它方动,面前就像立着一面阴气森森的透明冰墙拦住了它的去路,人棺的眼瞳忽然扩涨了一圈,他张开了自己的嘴,嘴里的牙本是人牙,但张嘴时迅速伸长,接着人棺迅猛的双手成爪张口如同野兽般强悍的咬上了自己面前的空气。 明明隔着距离,晏先生却猛的惨叫一声。 他声音太过凄厉,让好不容易滑掉向下后稳住身体的扈老十他们一个哆嗦,差点儿手一松又掉下去,眼看着一个巨大的火红的蛇头又往石壁撞来,三人顿时什么也顾不上了,手忙脚乱的赶紧躲避,常青更是对着下方的范十九爷大喊:“十九爷,它过来了!你抓住机会砍!随便砍!” 范十九爷倒是想先支援被追得狼狈不堪几次差点葬身蛇口的弟弟,可这回的蛇头冲过来的位置正好对着他这块,范十九爷不由得握紧了断剑,瞅着可怖的蛇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大喝一声气贯长虹往前一刺一挑。 这一刺一挑正好断剑扎进蛇口獠牙的左下侧位置,随着断剑挑动,一溜的黑色腥臭无比的液体从伤处迸甩出来,滩蛇果真受了创,怒嘶一声甩尾便往范十九爷砸过来。 它这尾甩得高落得重,直接撩上了上方垂下来的好些长石笋,眼看着一些石笋被撞断掉进一片火海旺洋,差点儿就遭秧的关大先生魂都差点儿给吓出来,他看着下头一片混乱,眼神在人棺上不停的打转,最后心道此时此处如果大战不停恐怕会坍塌,若自己再不快些离开,恐怕也要如下边的那些人那样被留在此地,不如先保得性命,既然晓得长生之密确实在这里,以后再来取得才是正经。宝物,只有留得命在,总有入手的那天! 想清的关大先生再次不舍的看向人棺,便准备想法顺着巨蛇身移到此处空间的唯一一处出路——石洞子口去。然而他攀附着蛇尾随着巨蛇移动时,火红的、突然间又身形暴涨的滩蛇蛇尾再次从火海中甩起,直直的从斜后方如同一柄开天辟地的利刃划开顶穹石壁,一路撞断垂落的石头追着关大先生而来。 我命休矣! 眼看巨尾追上自己攀爬的这条大蛇,关大先生心头大叫一声,一只手松开了大蛇的鳞片,另一只手则握住了自己之前折镶的迷你公鸡,随后随着被拍碎的石块与大蛇一起往下如同流星般坠落。 这片空间地动山摇战况激烈,可这都没有影响到灰尘碎石一直扑簌掉落的山洞子里的人和蛇。 伍三思他们稳住身形,几人面对巨蛇与守墓人的包围,即使何洛失了记忆忘了从前,也都清晰的感受到了对面那三个面容诡异的老者的恶意。 “诸位先生,此处危险,我们自然是要带我大徒弟去安全的地方。你们也看到了,他现在这样子不但古怪而且眼珠子还变了色,怕是中了么子毒,还请几位先生跟我们一起出去,好好帮他看看早些治好他,我怕拖久了会出问题。” 那个出声喊住他们的老者笑了一声,声音在黑暗里听起来阴森极是不怀好意。 “我何家的子孙自然是不会有事的,这个你放心,只是何家的祖墓也不是是个所谓的熟人就能进来的,按照何家家规,但凡外来之者,皆视之贼,当杀了用血肉关闭墓门。小兄弟,你们就老老实实都留下吧。” 他话一说完,伍三思他们猛的就往他们扑过去。 “莫掉以轻心,千万莫看他们眼睛!重瞳者都是异人,有控制人心等奇怪的能耐!” 伍三思喊道,双手如兽爪直取三人之中隐为其首的那个老者的咽喉与胸口。 毛珌琫更绝,仗着腿长弹起如同炮弹一样直取刚才发话的守墓人,手里更是将被他捏得翘死带着逃命上来的小猞猁当成暗器甩得呼呼生风的砸向这守墓人脑袋。 聂璇、刘副官还有贾贵则一同冲向另外一个守墓人,何洛没想到刚才还抱着自己哭得伤心不已的柔弱女孩子竟然能转眼之间像变了个人似的浑身冒出凌厉的气势攻击他人,他呆了一下,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促使着他,要他上去保护那个女孩,保护出声的少年人,还有自己讨厌的那个大高儿,于是何洛也冲了过去。 唐四爷背着银霜一头黑线的感受到森森冷气的腥臭从四面接近自己,对队友们忘记了自己和银霜有点心塞,但他却不慌,只叮嘱银霜:“蛇过来了,下蛊!我们夺其矛攻其自身!” 银霜趴在认的哥哥的宽厚的背上虽然紧张但没有畏惧,听话的轻声应了句好。 小蛊师留着两厘米长的指甲这个时候起了作用,她像佐佐木那样直接用指甲划破了自己的手背皮肤,沾起血往四周的空气里弹送。 第322章 被控 蛊师们养蛊,藏蛊的方式其实很单一,除了干净的器皿,最大的藏身处就是自身,可以说他们本人就是蛊,每一根头发每一滴血液每一丁点皮屑与汗水,因此银霜挤出来的血虽然只有两三滴小血珠,但散开里,里头却包含着不下七八个蛊卵。 植蛊与虫蛊不一样,植蛊主要是植物化身,比虫蛊更为可怕的在于植蛊是能落地而生的蛊毒,三条大蛇游近来不到一米的距离时,开了眼的唐四爷就看到黑暗里亮起了几抹青翠嫩绿的细光。这些细光看起来就像发丝,柔弱又纤脆,在蠕动的大团红黑相掺而成的腥雾阴秽之气的碾压下根本没有半分反抗能力就被碾碎。这些碎了的绿光如同萤火虫似的不经受力被蟒蛇的身躯游动时带起的细风给吹至半空后粘在了隐藏在阴秽之气中的蛇身鳞片上。 唐四爷一人面对三个嘴张开得有自己三个脑袋大的蛇头并不畏怯,一个闪身避开最先冲上来的蛇,反肘子搭在它脑袋上左手成拳用力往这蛇的七寸处一击,再一连串的飞蹬蛇身躲开身后另一个蛇头,大喝一声一双手就呈抱箍状将这蛇的一边牙给抓住。他也没想着自己突然就力大无穷能将蛇牙给弄下来,只是很阴险的手往下滑,触到蛇牙下的肉时就用力抠抓。 蛇痛得往后一缩,感觉到脚下这条蛇又有拧起了头袭击过来,唐四爷就着它扭缠压来的蛇身往前一窜,迅速窜到了另外一条蛇腹下。 三条蛇交替着绞来,唐四爷一翻身翻上其中一条蛇背,突然发现身下的蛇一僵,接着不容他跳开,蛇就重重往下砸在地上。 唐四爷左躲右闪最后死死扒着一条蛇背上的冰冷的鳞片,在它翻滚了几下后感觉比坐火车还要刺激的从地上翻到洞窟上方,如同自杀式的冲向与师兄他们缠斗的三个老者。 伍三思说了句莫看他们的眼睛,对阵起来他们这方的人马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自然是闭眼的闭眼别脸的别脸,并不敢直视对手,尤其洞子还黑。 三个守墓人显然没想到这个少年人会叫破他们身份,三个人躲开一轮攻击分成三个方向,其中两人手脚具着地如同野兽般往何洛他们后头绕,跑动时眼珠子像是泛起了水波,眼瞳急速缩小成一个小点儿,看起来极为骇人,只一眨眼三人的身形就消失在黑暗里。 毛珌琫拿着小猞猁砸了个空,喃了句:“要你何用。”说着警惕的瞪大眼珠子转动着四下在黑暗里寻找守墓人的位置。 他们帛派的眼睛能看到气机等东西,聂璇和刘副官等三人却只看到一片黑。 聂璇摒着气,尽量想感知黑暗里的动静,突然肩膀被一阵大力给握住。 聂大小姐一开始可能是个花瓶,可这一路行来,经历了各式惊心动魄的危险,这会儿反应练出来了一些,也晓得反抗,手成爪反手就往后抠抓,结果手腕也被人一把扣住。 “别动。” 何洛的眼里,这个姑娘身上冒出来的一层淡淡的红色,他拉着聂璇一用力将人护到怀里,抬腿就往聂璇身后一踢。 “砰”的一声闷响,他挡下了背后偷袭的一个守墓人,守墓人没料到何家的子孙会呷里扒外,没防备下被他踢退了几步后一个后空翻身体就像有粘钩似的倒挂在石洞上方又隐去了身影。 “他们在上方。”何洛喊破守墓人位置,伍三思他们一抬头,就感觉一团大黑影以泰山压顶之姿压下来。 伍三思跟毛珌琫齐齐抬腿上踢,刘副官那头则手忙脚乱的往后退,一边退刘副官一边喊:“他娘的,我看到他眼睛了——” 话音未落,语调就拐了个弯儿:“嗷——” 他这一嗓子把伍三思他们全都吓了一跳,就连后头隐约根据他们的说话推断出这两方人马不对付而潜摸过来想要混水摸鱼下手的佐佐木都惊得抖了抖。 毛珌琫比伍三思他们更靠近刘副官那边,刚格挡住一个老者砰砰的和他对了几招,就看到刘副官吼着突然一个转身翻着白眼往自己身上扑。 毛珌琫抬腿就踢,踢开突然发疯的刘副官和贾贵,背上一痛,显然被守墓人暗算了一下,那厢的守墓人桀桀笑出了声,还没笑完身体就被一条大蛇给缠绞住。 唐四爷从蛇背上跳下来脑袋还有点晕,眼看着蛇嘴张大了扑向另外两个守墓人,他跟毛珌琫正要揉身上前,就被爬起来的刘副官和贾贵给拦下了。 刘副官和贾贵两个人已经看不到多少眼黑,眼珠子诡异的上翻着,人像给抽了魂变成了木偶,听不到唐、毛二人的喊声扑上来就是拳打脚踢张嘴咬。 银霜在唐四爷背上,因为唐四爷腾出手战斗,银霜便全靠着自己手缠脖子脚夹腰身将自己固定在唐四爷身上,没有章法的刘副官张口一咬,差点儿就将银霜的手咬下一块肉来,本来还挂着同袍情拳脚多有束缚的唐四爷吓得差点出冷汗,不敢大意的一个扣腕托肘将刘副官反扣着以手固勒住他脖子使力的绞。 刘副官原本就翻着白眼,这下给勒得更是眼睛只得眼白,叫看得清的银霜近距离看到,吓得一个哆嗦。 “三哥三哥,你勒死刘副官了!” 旁边毛珌琫对上贾贵也是束手缚脚,但他身手比唐四爷要好,比贾贵更好,又因为贾贵不是自己部下,打得全无心里压力,直接就大巴掌的找到机会往贾贵脸上抽:“大兄弟,醒醒——” 他力大手快,就一眨眼的功夫就将贾贵抽了五六巴掌,贾贵的两边脸跟吹了气似的迅速红肿,原本上翻的白眼像抽了筋似的翻了一会后落回了原处。 毛珌琫以为将人打清醒了,看贾贵直直的看着自己,正要说声对不住,贾贵狂吼一声又扑了上来撕咬。 与此同时的,从贾贵身后又窜出一道急如闪电的黑影直扑毛珌琫面上。 这小黑影子速度快却被拉着聂璇就跑的何洛看了个正着。 他也不晓得为么子,只觉得那道影子让他生出不爽,何洛带着聂璇一拐,冲过去斜里对着快要沾到讨厌的高大个脸上的黑影就是下了十成力的一拳头。 他们这头混战得一批,后头伍三思眼角闪过一个黑影,他福如灵至,眼睛一扫就发现他们当中少了个人。 ——关梦龙! 第323章 大力开山 伍三思心里骂了句娘,望着黑乎乎的后方就追了上去。 佐佐木如同一只灵活的力大无穷的猴子,拽着关梦龙扛在自己瘦弱的肩头上一点也不吃力的奔跑着,听到后头传来的动静他全然无惧,脸上反而在黑暗里露出一丝看好戏的笑。 ——他刚才洒出去的血,可不是白洒的。 然而佐佐木刚一笑,笑脸就有点裂了。 他发现他完全听不到身后的动静,悄无声息,就像是陷入了一个古怪另外一方世界。 佐佐木大骇,突然将关梦龙脖子划破了一点小口子趁着拐弯就往后猛的推出去。 伍三思追上去没多远突然就维持着一脚提起准备迈向前的姿势停了脚。 石洞子的空气里全是蛇的腥湿臭味,但他鼻子极灵,从这浓得散不开的腥湿臭味中硬是闻到了一丝带点儿怪味的血味,这血味极淡,但伍三思抽抽鼻子就判断出并不是新鲜的,应该说是有了几息的时间了,还带着怪味儿,别人可能真闻不出来是啥,顶多也就晓得是个血,可他不一样,他就硬是能闻出这怪味儿如同碾死的虫子身上的那种汁浆味儿。 会控蛊,又在背后阴人,趁着他们前头混乱、混水摸鱼的拖走他们这行的诱饵关梦龙,这个人不作他想,必定是那个歹毒又神出鬼没的日本人无疑。 真够阴毒,竟然在这里偷偷放了蛊。 伍三思在心里问候了这日本祖上八代,神色并不轻松。 ——这是虫蛊的气味,按理讲,虫蛊是只能有直接接触人体才能在瞬间起作用,而不能像植蛊那样沾染在石头、地面等地方久活或生长,这日本人讨厌之极,但不能否认确实很有些能耐,莫非他也研究过植物蛊,并对植蛊与虫蛊的融合进行了专精研究? 想到之前在关府碰上的尸人,伍三思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要不是他追上来发现及时停了脚,换成其他人,就算他那两个蠢徒弟恐怕都得中这个招。 伍三思慢慢缩回脚,人往下蹲。蹲下后一只手非常轻的放到石板上。 石板滚烫,他蠕动嘴唇道:“去吧。” 说完后空气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极微小的滋滋烧灼声,伴随而来的是细细的臭焦味。 闻到焦味伍三思猛的站起来往前窜,没事的跑了两三米后就看到一团被淡灰青光包裹的人物被人掷过来。 有了刚才的蛊血暗算在前,伍三思并不贸然伸手去捞人,而是侧过身用衣角包住手了才在关梦龙飞过身边时抓住他肩膀将人带一下后松开手让他自己掉在地上。 砰的一声响,关梦龙摔得不重可也不轻,猛的一对眼睛就睁开了。 他一睁眼,那对眼珠子白得就很渗人,上头游动着丝丝的血丝一样的活动,极为恶心。 伍三思上前半跪下,只手就将抬身要坐起来的关梦龙又压到地上,手掌正好压在他眼睛上方。 关梦龙猛的惨叫出声,剧烈的挣扎着,但诡异的是他的双手和两脚像被什么力量束缚住根本抬举不起来,而伍三思捂住他眼睛的手指缝里却有一阵阵薄微的轻烟焦臭难闻的飘起。 悄然隐藏在石洞子斜上方用手脚抓踩着突起的小石块稳定身形的佐佐木看并不能像伍三思这种术门人士看得清楚,但关梦龙那对白眼球多少有点儿亮度让他知道他们的位置,佐佐木正想趁着中了蛊了关梦龙对追踪自己的人下手时自己来个背后偷袭,哪晓得母蛊突然暴动,佐佐木脑袋绞痛,差点就要手滑掉下去。 可这个老狐狸是个人物,硬是在闷哼之意生出时将它按了下去,同时咬紧了牙关死死扣住了小石块。 他算是反应极快的,可再快竟快不过伍三思,伍三思像是在空气中捕捉到了他泄露的一丝鼻音还是心跳,突然松开关梦龙跃起就是往佐佐木藏身的地方一个黑虎掏心。 佐佐木心里吃了一惊,松开一只手依着风声就想像毒蛇一样攀上伍三思手臂将蛊虫下到他身上。 哪想伍三思黑暗中眼睛能视物,直见一团腥臭黑红的雾气直奔自己,他拇指下滑,滑到紧扣的四指下方,拇指关节顶住中指指节整个拇指像是藏在四指下边,侧个边就全无畏惧的迎上佐佐木的爪子。 佐佐木眼里一团淡紫色泛着白光的拳头大的光亮闪过,他心中大骇感受到了空气里突如其来的一种威压,这种威压像他天然的克星,竟压得他皮肉都不由自主的细微的颤抖,更别提脑袋里的蛊虫,更是乱动得厉害,几乎要疯。 佐佐木骇得急忙收手,可他收手伍三思却没打算放过他,拳头照样捶过去,嘴里更是蕴了气脱口而出一声怒喝:“雷!” 下意识松手逃跑的佐佐木只觉得一团刺眼的仿佛天雷似的光亮迎面而来,光亮刺得人睁不开眼,他不由得眯住眼,左肩头突然传来一阵剧裂的撕痛。 这下子佐佐木没能忍住,惨叫着摔在地上。 伍三思五雷拳一招得手,落地后紧追上去就要补招想揍得这日本孙子满地找牙,哪想石洞突然重重的晃动了一下。 就在石洞的下方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觉醒,一股沉闷的隆隆声由无到有,洞子再次晃动了一下。 这一晃极为大幅,伍三思一个踉跄歪到了一边,佐佐木以为自己要栽在这里,哪想到老天有眼竟然在危急关头帮他一回,尤其是地摇,更是让他滚了几圈滚向后方,他借这机会感受着身下大地的震动往后头不停的滚动逃跑。 伍三思火大,提步就在七倒八歪的地震中想追,就在此时他的后方又有巨大的轰隆声响起,同时还有惊呼惨叫与慌乱的脚步声,伍三思一回头,一股热气从来处滚涌而来。 后头出事了。 伍三思心下一惊,也顾不得追击日本人,转身就往来处跑,经过再次晕厥的关梦龙时啧了一声一挑脚将这位大少爷脑袋用脚背抬起,自己伸手抓住他衣领拖着就跑,没跑出几步,腥臭伴着巨大的蛇影与好几团红度不一的人气形象冲他奔了过来。 “哪个?” 伍三思问。 马上有唐四爷接腔:“师父快跑!后头的人棺发怒了,他用剑将我们洞子这边的石壁硬生生劈开了一条大缝了!” 第324章 镇魂钉 关梦龙被丢来甩去虐得不轻,就算是个昏的都被坑洼的地面拖动给磨醒了。 他这一路被折腾得不轻,人醒来首先是感觉身上哪哪哪的全都火辣辣的痛,像被人套麻袋子揍了百来回,脑袋是个晕的,眼一睁嘛也看不见,耳朵嗡嗡的响,倒是听到一个声音幽幽的像鬼一样隔得有点儿远,但说的话倒是清楚,说什么人官拿剑将石壁给劈开了。 关梦龙嗤笑一声,跟喝醉了酒似的舌头都是个大的:“dote,ontquelquunpeut-louvrruneperre?utlserasune&ap;eaute;p&ap;eaute;e?”(蠢货,怎么可能有人能劈开石头?还用剑?) 他一连串叽里瓜啦的法语,奔近的人都听不懂,都怔了一下,聂璇反应快,听出是表哥的声音,她冲着声音来源就是一脚,然后世界清静了。 大家伙儿本来还在逃命,没想到队里这唯一的一位娇娇小姐这么彪悍,都给吓了一跳,地面的强烈晃动容不得他们感叹,个个又拔腿纷纷逃命。 守墓人有大蛇,跑起来可不是一般的快,早嗖嗖的溜到他们前头去了,比起何洛他们,落在后头的扈老十三个也还算好,好歹在人棺那恐怖的一剑劈下来的时候刚好都爬进了洞子口,关大先生说不幸又不幸,被滩蛇的巨尾给连人带石扫落下去,可他又是幸运的,中间掉在了巨蛇身上被反弹了一下,好巧不巧的弹到了石壁上,虽然痛得他眼冒金星但好歹后来滑了一段靠着突起的石头挽救了自己性命。他拼了老命往上爬,连扑簌的碎石打在身上都全然不觉得痛。 范十九爷抢了斩龙剑全无畏惧的先就砍了滩蛇的一个脑袋的一边,原本食了血肉成长成庞然大物的滩蛇感受到了这个人类手中利刃的威胁,九个脑袋嗖的放弃了对王长贵的追杀,十八只可怖的眼睛九个脑袋一齐转向范十九爷。 范十九爷全无惧意,反而举剑迎上,嘴上吼着:“丑家伙来啊!你十九爷剥了你的蛇皮做垫子去! 长贵还愣着做么子?趁哥吸引它注意了你快跑!” 王长贵伤痕累累,他的肩膀和腿都被滩蛇咬去了一大块,就算他已经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蛊人怪物,可痛感还没有完全消失掉,钻心的痛让他眼睛发黑,王长贵听到了兄长的吼声,往被九个蛇头包围撕咬的地方看了一眼,除了蠕动的滩蛇他啥也看不到,王长贵突然心口一痛,感觉自己脸上是个湿的,抬手一抹,两边都沾了泪水。 他怔了一下后飞快的往上逃命,在经过滩蛇脑袋时手脚迟疑了一下,哧哧的吐着粗气但身形没停,很快就越过了滩蛇两三米高,接着王长贵怒吼一声反身就不要命的望着一个蛇头跳了下去。 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么子要下去,就只晓得得下去,下头有么子重要的东西,他不能不管,就算蛊虫搅得他脑袋生痛他都得下去。 王长贵的身体在空中再次发生变化,骨骼撑起,全身长出浓密的黑毛,黑毛的颜色飞快的退化着,随着王长贵落在蛇头上发了疯似的用近二十厘米长的尖锐指甲刺、扎、抠、扒,没有防备的滩蛇就算火焰燎得王长贵身上起了火发了黑,也还是受了创伤,痛得嘶叫着扬头就往石壁上撞。 范十九爷更是惊险,九个蛇头对付上他,他就算身手好也招架不住,眼看着要被分尸,他一咬牙侧身干脆在蛇头咬上来时自己冲进了一个蛇嘴里,举起斩龙剑就扎下去大力拖动着,几乎一个瞬间就将蛇嘴划烂了老大一条口子。 腥臭的黑色血液溅在范十九爷身上发出烧灼皮肉的滋滋焦臭声,范十九爷像是全然无感,双眼圆瞪,如同怒目金刚似的拔出剑就冲头蛇嘴疯砍。 滩蛇哪防得敌人竟然从内部伤害自己,痛得张嘴长嘶,脑袋望着石壁上就撞,直撞得范十九爷差点从蛇喉里滚进去,他忙用剑固定住自己,晃动了好一番后发现石壁竟然就在眼前,范十九爷虽然早抱了死志,万没料到一线生机居然会出现,瞅准了蛇头再次撞向石壁时拔剑一气冲了过去。 隔着一点距离范十九爷飞跃而出,旁边的蛇头攻击着王长贵,正好这个时候撞了过来,将飞身而出的范十九爷给撞飞到一边石壁上滚落下去,范十九爷头晕眼花之际下意识的伸手乱抓乱抠,剑更是脱手而出,呈抛物线往下掉。 几乎化成了人皮骷髅的晏先生苦苦支撑着,用鬼语不停的调动着神秘的力量为已用,可人棺哪是好对付的,人棺也没有太多花哨的动作,只拿着青铜剑一个劲的砍劈,晏先生被打得吐了好几回血了,要不是一股求生意志在支撑着,他只怕早就给劈成了肉泥,就是这样晏淮南硬出了绝招,突然间就像被么子东西附了身似的,趁着要棺剑砍在石壁里他鬼魅一般迅速往上窜。 人棺提剑跃到滩蛇的尾巴上,蛇尾似乎像是人棺的心意相通的坐骑,往上抬升着就送人棺追上晏淮南。就在棺棺抬剑欲砍之时,范十九爷脱手而飞的斩龙剑如同流星砸了下来,咔的一声正好扎在人棺举起的右臂铠甲缝上。 人棺的甲仔细看与一般的甲不同,甲片与甲片之间并不是钻孔穿绳系密在一起,而是像钉,一片叠一片再钉上。剑身扎进臂甲时正巧就扎在两片甲片的钉身上,这一剑似乎让人棺也极为震惊,他没有眨动过的眼睛缓缓低下去看向自己的手臂。 两个固定甲片的钉子已经裂开了,从裂缝里传出来一股让人飘飘欲仙的香味,便是气红了眼的滩蛇、已经烧成了一个人形焦碳但还活着的王长贵、拼死往上爬动的骷髅人似的晏先生及快到洞口的关大先生都停下了动作,呆呆往人那儿望过去。 人棺猛的抬手一甩,斩龙剑被甩出老远掉进了地火里蓬的溅起老高的岩浆,随着斩龙剑的甩脱,扎裂的甲片受不住大力也完全碎开掉落,人棺蓦的桀桀发出像是哭又像是枭叫的声音,再一次抬起剑,往石壁上劈。 这一剑看着寻常,但剑身触到石壁后坚硬的石头像变成了豆腐,直接被劈开了一条大缝裂。 裂咔嚓的往上移动,往深处撕开,让见识的所有人都骇得张大了嘴。 这一劈,人棺力道十足,已经崩掉的臂甲再次崩飞了一大片,露出下方黑色布衣的样子。这布衣也不晓得捂了多少年,接触到炙热无比的空气后嘶的就化成了飞灰。 人棺似乎发了疯,也忘记了追着晏先生砍,只举起剑一个劲的猛砍石壁,砍得天动地摇,石壁越裂越深。 上方打斗到一堆的何洛他们只觉得晃得厉害,脚下的石头也在裂开,他们混乱成堆,哪注意到扈老十他们爬了上来,何洛被守墓人逼到了洞子口,他正好往下看了一眼,一块甲片连着一截断钉从他面前飞过,何洛下意识一接,看了一眼后惊道:“镇魂钉!” 他呼着,领头的守墓人也探头看了下方一眼,脸色忽然大变,回身就跳到一条蛇身上喝道:“快走!棺钉破了!” 第325章 封棺启棺 “么子?” 踉跄的躲避着震摇与碎石,伍三思听到毛珌琫他们将后头发生的事你一嘴我一嘴说了个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反问一声? “镇魂钉?哪种?五方镇钉?七星镇钉?还是八卦镇魂钉?还是五雷灭魔钉?灭魂钉?” 何洛听得脑袋嗡嗡作响,没好气的道:“我哪晓得?就那么一眼能看得清个么子?反正臭得要死,钉身是个黑褐色的还刻了么子线啊文的样子……” “那就是灭魂钉不是镇魂钉!” 伍三思一锤定音,感觉到唐四爷不解,想着反正这金大腿马上就要被坑成自己徒弟了,便解释道:“你大师兄应该是闻到了血的臭味,一般桃木削成钉子,又泡了黑狗血,术门就把这个钉称作灭魂钉。这东西克煞灭秽极是厉害。” 他还想给金大腿徒弟再多讲点,可后头突然传来一阵巨响,伴之天动地摇,上方的石顶似乎承受了极大的冲击要垮坏似的往下掉大大小小的碎石,一行人被逼得哇哇叫着左躲右闪好不辛苦。 他们身后,关大先生在,晏先生也趁机爬了上来,在他们之后,人棺一剑硬将石洞给劈斩裂开了一米多深后也跳进了石洞口,追击着大量的活人气息而来。 人棺一动,滩蛇便动,九个头猛烈的撞击着石壁,不断扬起巨尾拍打着,将人棺砍出来的裂缝加深加宽,它又不停的钻入地火岩浆的火海当中翻滚搅动,地火开始看似缓慢实际上却速度不慢的升涨。 何洛耳朵一直动个不停,边带着聂璇躲过掉下来的石头边喊:“人棺追上来了,还有其他人。” “哪个蠢货,竟然弄坏了灭魂钉,这下子好了,就算是我们怕也一时镇不住这棺材板了。” 他们上方突然有个声音阴测测的传过来,几人下意识抬头一看,一个骑在巨蛇头上的守墓人不晓得么子时候跟他们并行了,整个人倒着头朝下看着他们,两点红色的重瞳直勾勾的看得人心里发颤。 “人棺到底是么子?” 贾贵忍不住问。他一个小兵小将,听得晕乎大半天,一直没闹明白这玩意儿是啥,怎么个个听到后像是如临大敌。 那守墓人突然意味深长的打量了他一眼,眼睛一拐看向自己的族中后人道:“人棺发威,天崩地会裂,我何家的后人,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你们中间出个人做个活祭助我们一臂之力将棺封上,我们则送你们平安出去,如何?” 贾贵想到刚才重瞳子打量自己的眼神,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顿时就毛了。 “你爷爷的,这是想离间挑拔我们是不是?就你们还守墓人呢,一个老祖宗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你们脸呢?” …… 他还要骂,一截蛇尾无声的从他背后拍过去,啪的将他拍飞了两米来远。 守墓人冷声道:“擅入我何家墓地还敢胡说乱语?找死!” 他说话间另一位老者无声的出现在贾贵的上方,座下巨蛇的尾巴一扫就将拍晕的贾贵卷起来。 伍三思忙道:“几位先生莫气,那人出口不逊确实值得教训,先生们也教训过了,不如给我徒弟个面子,咱们好好商量,看看如何封棺才是正经。要封棺,活祭是可以,只是在下不才,以为朱砂、藏红花等极阳之物所制符、文、咒法器才最起效。” “小少年晓得么子,我何家的封棺术,就是以人为棺以人为封,只要在他身上刻刺一副黄泉百狱镇鬼图,才能真正将这人棺封住。” 唐四爷刘副官他们好奇得很,就连聂璇和银霜也顶不住好奇之心,聂璇小声的问何洛:“阿洛,人棺到底是么子?” 何洛想说自己并不晓得,但脑袋里无意识的就浮现出了一个破旧的地下房间,点着昏黄的油灯,他和大个儿坐在满是书籍箱子的拥挤屋中的一个老旧的桌子前面对面的正在抄写东西。 他们两人中间摆了本极为黄旧的古籍,纸张在灯光下隐隐透明,仿佛用一点子力气就会扯个粉碎。两个人一边抄一边争,可下手谁也不敢对那本书有大动作大力气。 就好像是旁观的幽魂,何洛刚想着这是么子书,视野里书突然就拉近了,近得他能看得清上头的每个字如同小指甲盖儿大,上边写着天下异墓第四:人棺。 何洛呆了一下,忽然身体被人轻推了一下,他回过神,小声又快速的道:“人棺,顾名思义以人为棺。但这个棺材的材质却不是玉雕木刻铜铸,而是人,真正的人,只是这人并非凡人。你看到我家这几位守墓先生了吧?你就不觉得奇怪,为么子历史上的重瞳者那么少,几乎是几百年才出一位,但我家一次居然有好几位?那是因为我家的血脉与世人不同,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晓得,但只晓得一件事,我何家最早的祖先并不是自然死,而是自己要求死,于是有他结识的一位大能及弟子与他进行了谈话,三日谈话结束后,祖先便跟着大能去抓了修蛇回来修建我何家的祖坟,并且立下了奇特的祖葬礼法,每个何家男子,尤其是有异人像的男子,都是不能入土为安的,每个人都要喝下一种黑色的水,成为守护这块墓室的阴兵阴将。” 唐四爷耳力好,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下震惊:这样子排弄,恐怕他何家确实是有天大的宝藏要守护,要不然弄得如此大阵仗,竟比一些王公贵族还要厉害得不晓得多少。就是他们后头的扈老十几个耳力不错,断续听到这话也生出了这样的肯定。 后头的劈砍声很猛烈,而且有越来越近的趋势,显见人棺的速度比他们要快。关大先生跟晏先生求生之欲异常的强烈,只觉得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总觉得人棺的每一劈剑风都扫在自己背上生痛,如此大的压力之下两人竟是各自爆发出了潜力,不一时隐隐竟已追上扈老十他们。 听到身后动静,守墓人一拍蛇头便换个方向面向后方,蛇尾将贾贵举起,猛的往后甩。 扈老十他们听到风声不对就晓得自己到底是被人发现了,哪敢硬接,赶紧躲闪。不想蛇尾悄声躲在贾贵后头,一挥便趁着贾贵吸引他们注意将常青和钟叔抽飞向后,这下子变成了贾、常、钟三人飞快后飞着迎向了关大先生和晏淮南及后头的人棺。 “糟了,不能让人棺再见血!” 伍三思急道,一个急刹往回跑。 他一说毛珌琫唐四爷他们咬牙也扭转了方向往来时路回去,一个守墓人策着大蛇早就无声的游到了后方,他的重瞳子显然也是能黑暗视些物的,关大先生被常青给砸了个正着倒在地上半晌晕乎乎的,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对红色的奇异的眼睛。 那眼睛大瞳当中套着小瞳,如同水波扩散一样,从中间的小圈泛出波纹到大圈,大圈又外扩,关大先生只看了一眼脑袋就是一空。 “去吧,去后边,去何家老祖身边去~” 何洛在后头边,回头因此跑得快,他转了个弯就听到了这句话,不由得一愣:去那人棺身边? 这根本不是让人刺青刻图封棺,根本是让人为活祭献出血肉启棺! 那几个先生根本是要将人棺打开! 第326章 阴天子 后头的伍三思显然耳朵贼得很,也听到了那句话,喝道:“你们根本不是要封棺而是要启棺!安的到底是么子心!” 一条巨蟒猛的从黑暗中窜出就往他咬去,唐四爷扈老十他们齐齐发狠拉人,守墓人们哈哈笑着策蛇隐入一片混乱的黑暗里,只余下他们的声音在回荡。 “擅入何家墓地者,都得死!都得死!” 所有人气得骂不出话来,又救人要紧,只恨不得自己能跑得再快些再快些,然而黑暗造成的视野不便再加上石洞摇晃上方一直有碎石掉下来,聂璇与刘副官一个被绊倒一个算幸运的被小块的石砸到了肩膀和脚背。 这样一来唐四爷和毛珌琫就分了心去拉扯他们,蛇尾力道极大,甩得常、钟、贾三人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就要迎上了人棺举起的剑与手。 眼看着他们就要成为活生生的祭品被人棺给斩杀撕碎,何洛突然听到他师父的声音像是就在耳边响起般说道:“来不及了,我们挡不住镇不住魂的人棺,只有你行,徒弟伢子,就看你的了。” 他还来不及琢磨这话的意思,就被人从背后大力一脚给踢飞向前,越过关大先生,超过贾、常、钟三人先行迎上了人棺的剑尖。 何洛气得想破口大骂,可危机就在眼前,他只得闭嘴瞅准了机会在人棺手与剑同时伸过来抓刺自己的时候手臂一伸,搭在剑尖上用力人就翻上了半空躲过了这一劫。 人棺没想到到眼前的猎物竟然跑了,剑一横往上就想腰斩何洛。哪想到何洛变了异,身形比原来的自己不晓得快多少,人棺虽然解了封,但他身上还有大半的残甲,动作还带着僵硬与一丝缓慢,一剑横挥自然落了空,反倒叫何洛右手捏住了剑身左手砍在他握剑的手腕上想徒手将这可以劈山开地的宝剑给夺下来。 他想得美,哪料得人棺的手握上如同握住了一块冰块,寒气直冒,又如同钢铁坚硬无比,何洛用力想要憾动,这人棺手腕突然又热如火焰,烫得何洛赶紧松开了手。 就在这一交手间,人棺挥剑带着手还捏着剑身的何洛如同无物般砸向石壁。 刚拉住贾、常、钟三人的伍三思和扈老十他们听到轰隆一声巨响如同响雷就在耳边炸起,个个直心惊肉跳。 追上来的毛珌琫抹把冷汗问师父:“师父,你说师兄他真能拦下人棺不啰。” “拦得下,人棺都是用来历非凡的人物制作而成,面前这个恐怕还是带了天家血脉的武将。我老实和你讲,他何家的祖上曾经受过我们师门先先先先祖师爷的指点,武功大成者一力可敌百千,极是可怕,我们上去只有送菜的份,也就只有他这个同血脉又有阴天子刺青的家伙能敌一敌。” 伍三思一边说一边催着他们带人往后跑,全然一副不担心大徒弟的样子,毛珌琫怔了怔,对自己坑徒坑得理直气壮的师父极是无语,听到唐四爷他们熟悉的脚步声近来,便干脆将人一推,丢下句“我去后头帮师兄”,人就跑了。 人棺力气简直可以用怪物来形容,虽然身形不够特别灵活,但借着各种撞击打击山体,他身上的残甲又裂开了不少,每裂开一块甲片,他的力气就增大一分,何洛取巧都莫得用,拳打脚踢像打在铜墙铁壁上,身形虽然快,但一但被人棺碰到,简直能听到骨头吱吱咔咔开裂的声响,短短十来个回合的交手,何洛都觉得自己成了个沙袋,被人棺想怎么摔打就怎么摔打,打得他都怀疑自己怕是已经死去又活来,活来又死去。 他娘的个混球师父,实力坑徒啊这是。 就在何洛逃过一道剑劈,苦不堪言的左支右绌时突然听到大个头的声音由远及近:“师兄,师父说你和人棺同血脉,又有阴天子加持,能搞定这家伙的。不过师父说你家祖先有武将,武功大成者一力可敌百千,你小心点儿。” …… 何洛:我谢谢您老人家啊,师父。 光说这些有么子用,同血脉还不是被追杀得跟条狗似的,还阴天子刺青呢,刺青能管啥子? 想着何洛就想翻白眼,但他脑袋里马上一道灵光闪过:刺青。 他无意识的就摸了把脑袋。 后头追上来的唐四爷也奇怪,随着人棺的猛砍乱砍,石洞几乎四分五裂,一些大的裂缝已经隐隐有地火的光焰出现,倒是让唐四爷和毛珌琫看清了人棺与何洛的动静。 眼前不远处被人棺追得狼狈的大师兄看似险况连连,但每每都在危险当头的时候如同一条滑鱼溜开,硬是没让人棺伤到他多少,唐四爷看着师兄那巧妙如同鬼魅一般的身法,不由得心中叹服。 早晓得帛门师徒在修复掌眼与术法运用上厉害得很,没想到这功夫也俊得厉害。 “二师兄,有刺青就能挡住一剑能劈开石头的人棺?”唐四爷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跟毛珌琫一边捡起尖锐的长条形石块当武器,一边问出心中疑惑。 作为一个古玩行业龙头老大,虽然家里有矿有军队不算江湖中人,但唐四爷多少是听说过一些古籍神话的,更何况他还听过那么子封神演义的说书评书,这阴天子便就是这封神演义里的一位人物:黄飞虎。这书里说到黄飞虎死后封神为东岳大帝,主管地狱,唐四爷第一就想到了这位。 没想到毛珌琫听了会摇头。 他道:“那是误传,四爷你怕是看《封神演义》给误导了,事实这个书里也没说黄飞虎是阴天子,但有一点倒是对,师父说的这个阴天子,又确实应该是指的东岳大帝。” “为么子呢?因为在江湖最为上流的术门,东岳大帝乃泰山神,泰山乃群山之首,五岳之先,《述异记》言:“昔盘古氏之死也,头为四岳,目为日月……秦汉间俗说:盘古头为东岳,腹为中岳,左臂为南岳,右臂为北岳,足为西岳。”《五运历年记》也称:“首生盘古,垂死化身……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根据阴阳五行学说,泰山位居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也是万物发祥之地,因此泰山神具有主生、主死的重要职能,《三国志&ap;ddot;管铬传》记有管路和兄弟所言:“但恐至泰山治鬼,不得治生人。”《后汉书&ap;ddot;乌桓传》》说:其俗谓人死,则神游赤山,如中国人死者魂归岱山。”师父那人,我估计着怕是没事看封神看多了,就干脆用阴天子这个喊法了。” 唐四爷无语。 二师兄说这么多,大意应该就是大师兄身上有阴天子的纹身,能治得住人棺。 这么理解,没毛病。 才怪。 纹个身就能斗一剑劈石的怪物?哄小伢子吧。 第327章 斗棺 何洛倒是一瞬间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纹身在术门,是一种巫术,外行人只当身体上纹身好看,内行人则通过纹身人的八字与纹的图案相对应来改变自身的气、运,达到天人合一的最佳,术门中人则可以利用各种术符、文字图案等调动天地间的一种神秘能量为己用,用于护身、对敌等。 他就算命再硬,阴天子东岳大帝那样的神仙人物也是扛不起的,按他自己的直觉,他总觉得自己的头发之下、头皮之上,纹的,恐怕是东岳大帝座下的十殿阎君之一的秦广王蒋。 为么子?因为他是二月初一的生辰,这天正好也是秦广王蒋的诞辰。而且他也不晓得为么子,就是觉得头上的纹身,应该就是他生辰夜将完未完时给刺的。 秦广王蒋乃第一阎君,做的事儿是啥?专司人间夭寿生死,统管幽冥吉凶、善人寿终,接引超升……要是他脑袋上的纹身不仅仅是个纹身,而是术门纹身师给纹的,那这神像便不止是个纹身,恐怕还有术术可以施展使用…… 那个脸厚心黑的师……父,恐怕并不想让人晓得他的纹身,才故意喊的阴天子?不太可能,他哪有那样好心。 何洛冲着背后偷袭人棺的唐四爷和师弟喊“我们拖住人棺,尽量给混……师……父争取时间,让他将别个送到安全的地头去。” 这个时候唐四爷和毛??举着如同利剑利刀的石条已经从背后击向了人棺,两人用了十成的力道对准着人棺的脖子与心脏所在,然而石条扎下去根本如同扎在了铜墙铁壁上,咔嚓的就碎了,毛??忙与唐四爷欺近以拳怒捶,结果人棺一个转身长臂一挥,饶是两人反应快退得迅速,也还是叫拳头给扫到,两个人都如遭重击被打得向后倒飞。 大力撞在石头上两个人气血翻腾,都心下骇然不止。 这人棺看着是人的模样,但仿佛金刚不坏之身,更是力量可怕之极,他二人明明避过了大部分力道只沾到极少一点都被打飞出去,若中了全力一击,岂不是要骨头尽碎一招便毙命? 两人互看一眼,又看到不远处踩着极有规律的脚步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做么子的大师兄,一咬牙又迎着人棺冲上去。 人棺到底是个死尸,应该是没有自己的思想能力的,但它却好像从铠甲崩裂中晓得了挣脱束缚的好处,自己不停的往石壁上撞,撞出更多的裂缝不说,石洞也晃个不停。 毛唐二人这次一人搬着大石在前头打掩护,盯着人棺脑袋就砸,后头的那个拿着尖锐的石条闪到一边趁着人棺转头的时候对它眼睛下手。 两人虽然还不是相处已久的师兄弟,但配合倒也还算默契,唐四爷一石头砸下去,简直像拿豆腐在砸石头,哗啦就碎,人棺果然挥剑回头。 躲在一边的毛??紧张的看着唐四爷冲上去,手里摩娑着石条迅速的感受着石纹用自己伤口迸出来的血在其中点按了几处,眼看着青光一闪人棺挥剑回头了,他咬紧牙根握着石条就冲人棺的右眼刺去。 石条被点化了几个灵点,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机蕴含生成于石尖上,若毛??低头去看就能看到石尖上附着一层极淡的灰色的薄雾状东西,在他用足了全身力气往人棺的眼睛刺过去时石尖像是因为过速而与空气产生了摩擦,带起一丝灰色的亮光。 毛??速度不慢,又是用尽全力,眼看就要得手,人棺突然一侧头,眼珠子一转,猩红的眼球里,一大一小两个黑色的眼瞳如同剧毒的毒蛇般盯住了毛??。 毛??就看到人棺的眼睛似乎泛起了一层细微的水波,石尖在离它眼珠子还有一厘米左右的时候像是遇到了一层极为坚韧的透明膜,任凭他使尽力气往前刺,就是不能前进半分。 毛??大吸一口气腰身往下一瘪,弓身就往后大跳一步。 他躲得快却还是没能完全避开人棺的一剑,等到靠着石头,毛??才感觉到腹部生出了痛意,骤然就是巨痛,他倒吸一口冷气,手往肚子上一捂,就摸到了一手的粘滑鲜血。 。 毛??骂了句粗话,赶紧给自己的伤口周围点了几个穴道止血,他看着人棺抬步往自己冲来,抬腿想跑,一提脚脑袋一晕脚上突然一软,人踉跄着就扑在了一堆碎石上。 重瞳者,皆异人。何为异人?有异于常人之非凡能力之人。 毛??心道自己刚才对视那一眼怕就是中招了,这下必死无疑,他看着奔近的人棺从一个变成两个人,自嘲的在心里笑笑,可惜自己还没找回记忆,还没给师兄解毒,可惜就得死了。 这一瞬间他心头闪过好几个念头,但独独没得怕死,反而一片平静,眼看着青铜剑举起就要在他头顶落下,一个黑影猛的从一侧重重撞到人棺身上,硬是将人棺撞歪了几步。 “快走!” 唐四爷冲毛??大喝道,自己一个翻身躲过了人棺的一抓,就听得衣物哧啦撕裂的声音,他反手将撕开的衣布扯下来当成武器顺手就套住人棺再次抓过来的手腕上,一个翻转往人棺背后拉。 他哪是人棺对手,拉扯根本拉不动,反而被人棺一招手就将他带到自己面前。 人棺张开嘴就要咬下去,另一个黑影像幽灵一样突然从上方跳下来落在人棺背上。 毛、唐二人的攻击对人棺半点作用都没有,但何洛一来却砸得人棺弯背踉跄了一下。 就在人棺还没反应过来时,何洛像个鬼魅,扣住他的手用力一扳,硬将人棺的铜铁似的手给扳开,让唐四爷得了自由。 唐四爷不傻,马上退开让出位置给大师兄,何洛欺身而上,双手成爪就往人棺的眼与心脏处抓去,嘴里喝道“早亡之人当归地府,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他声音和原来的自己的声音完全不同,此刻充满了威严,声音甚至像山谷回音带着一丝回响,毛??甩了甩头用力按了下自己的新伤,剧痛让他挣脱了重瞳的控制,加上何洛这充满威信肃穆的重音,毛??算是清醒了大半,也就和退开的唐四爷一块儿看清了场中情形。 两个人都开了眼,俱都看到大师兄的生机气体与之前全然不同,气息暴涨了有近丈高,金色的光芒形成了一个高大的面上有须气势威严的人物轮廓,正随着师兄的攻击而攻击。 。 第328章 联手 何洛的攻击显然对人棺起作用,一时间竟逼得人棺挥剑都挥不出,只能往后退开,唐毛二人看着一边叫好一边重新拿起石头加入了战局。 他们在后头拖住了人棺暂时占了上风,后头伍三思带着银霜和挂心不已但晓得自己回去是拖后腿的聂璇几个往后逃命,还没跑出多远伍三思忽然拉住了刘副官他们,银霜也叫出声:“有埋伏。” 他看着黑乎乎的前方,尚且青涩有少年稚气的脸上终于露出与年龄不符合的沉着严肃。 聂璇他们极为聪明的收了声,个个手上拿着一块利石当武器围成圈紧紧挤靠成一团警戒着,伍三思手指动了动,银霜被他护在身后,忽然就心头一跳,只觉得有么子庞然大物带着恐怖的令人心悸的气息瞬间充满了这个空间。 几声闷哼惨呼在黑暗里响起,银霜弹血往前,闭着眼站在原地忽然身体微微发抖,聂璇刚想伸手将她搂进怀里给银霜一点温暖,被伍三思喝止。 “莫动她,恐怕前头还有那个狡猾的日本人下了蛊做埋伏,她这会子正在和他对阵。” “聂小姐不是江湖人不晓得,有些战斗并不是枪炮打斗那样,你现在动她只会分了她的心控不好蛊,反而会让敌人趁虚而入。” 有伍三思这一说,聂璇赶紧收回手。 她抿了抿嘴,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没得用,人生除了留洋学习,会说两门外语和洋人交流,生活中不是讲求漂亮享受就是行乐玩耍,而银霜这样的一个小女孩看着普普通通,却通晓一般人不晓得的强大技能,她呢?一路下来不是被这个保护就是被大家保护,有时候还拖下后腿。 除却了她的出身,她的优越家庭条件,她哪一点比得上他们这些人物?就连银霜她都远远比不了。什么上层人,贪图享受自以为有钱能使唤下人就是上层人物?可真到了性命相关的时候,他们比起野草般有韧性的下层人物来更不能经历风雨险阻。 黑暗里没有人看到这位娇气的大小姐的沉默与心思的变化,每个人大气不敢出,等了一会儿银霜突然说:“那人跑了,前头的蛇也感觉不到了。” 他们抬脚要追,被伍三思一把拦下。 “日本人和守墓人都很危险,我们不能追,后头还有更棘手的家伙要处理,既然他们先行跑了,趁这时候你们也小心往前找出路,我转回去接应他们几个和你们会合。” 聂璇还不想走,伍三思不着痕迹的推了她一把,低声道了句“放心”,又再急促他们离开,刘副官扛着关梦龙,贾贵跟聂璇一前一后护住银霜明白自己留下怕也是碍事,这才咬牙离开。 他们一走,伍三思长呼了一口气,突然腿一软半跪在地上。 他捂着嘴闷咳了几声,摸到碎石头手指飞快的在石头上轻点,动作顺畅迅速之极,不一会儿就点了一个小堆的石头,要是银霜他们在这里点起火就会发现这些石头全是尖锐的长条形或三角形。 他一边倒回去一边将这些石头随手丢置在地上,弄了大约有一百来颗伍三思才收手,往前一边跑一边喊:“蠢徒弟,快将它引过来,为师助你们一臂之力。” 何洛如有神明附体相助,力大无比,而且出手手只要沾上人棺皮肤似乎就有伤害他的能力,每每一沾人棺的皮肤就发出烧焦的气味,皮肤也会变黑,但显然人棺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自愈能力极为强大,在何洛的手离开后那块烧焦的地方又慢慢恢复原样。而且何洛的突然强大似乎让人棺更加疯狂,他怒啸不断,疯了似的举剑就劈,速度比之前快了不止一倍有余。 何洛力大,人棺力气也不小,一剑一拳一爪皆能碎石开山,一人一棺拳来脚往过了几十招,何洛毕竟是凡人肉身,猛然爆发的巨大力量也渐渐弱将下去,虽然有毛珌琫和唐四爷掠阵,但也只是从最开始压制人棺到堪堪和它平手。 唐四爷和毛珌琫二人不知几次被人棺的掌风剑锋给扫到,两个人伤痕累累,身手越来越慢,好不容易再一次躲开人棺凶猛的一剑,唐四爷捂着巨痛的右腋下喘成狗道:“娘的……要是……能把它那把破剑给……抢……抢过来就好了……” 毛珌琫想回他句你做梦,突然间就听到空气里有个人声道:“好,且看我的。” 两个人悚然而惊,不约而同跳起来:“娘哎,有鬼!” 一道黑影如同轻烟鬼魅接近了跟何洛斗得凶悍的人棺,人棺这剑也不晓得是怎么铸造而成,看着青铜锈迹斑斑,但一剑下去带起的风都刮得人皮肤出血痕,可见其利,饶是何洛有巨力开头能直接肉拳挡下,但时间一长那加持过的神秘力量渐渐衰退,他也不敢轻易与之硬碰硬,如此一来就渐入下风,左躲右闪有些吃力之时,突然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道:“小老弟,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说话间何洛眼前黑影与寒光一闪,劈向自己的剑光就不见了。感受到剑锋的消失,何洛一拳猛的砸在人棺左脸上,人棺怒吼一声,左手成爪就往何洛肚腹上掏。 何洛正要抬腿格挡,后头突然传来他师父的喊声,紧接着何洛衣领一紧,有人抓住了自己的领子带着他竟用快得如同闪电似的速度飞快的跑动。 人棺显然怒极,猛的一声大吼追上去,连被带倒的毛珌琫和唐四爷都不顾,后头的石洞口处的滩蛇似乎受了命令,九个蛇头不要命的狂撞向洞子口。 洞口被滩蛇撞得一再破裂扩大,何洛反手抓住抓着自己的那人的手腕就要用力,结果这人听到他师父道:“徒弟,快来,借你的血一用。”直接就松了手将他给丢开了。 伍三思看到徒弟被人拽着一闪就到了眼前微微吃惊的瞪大眼,接着认出了来人。 “扈师傅?” “小伍师父,是我。不好意思,跟在你们后头进来了。现在不是详谈的时候,大敌当前,不如我们联手,才能逃出生天。” 伍三思点头,何洛不出声,只怀疑的盯着扈老十上下看了看,走到伍三思面前问:“放么子血?” “这里没得朱砂,你的血比较管用可以代替,弄个伤口,你从这里开始往后一路滴过去,滴完一百零八步就找个地方躲开。” 何洛听了啧了一声,但还是依言行事。 那边扈老十点点头,把剑丢给从一边石头后现身的常青。 “这剑锋利无比,恐怕是传说中的宝剑,常兄弟你身手好,这个你拿着,我们一块儿使力,将那个人棺给弄死。” 第329章 围剿 “我在后头布了个斗龙阵,但莫得十成把握能困住人棺,要是能再拖延一点时间,我和徒弟想办法再做一个阵出来。” 伍三思道,碎石后钟叔冒出来:“我这会子弄了点小机关,我去前头挡住它。” 说完钟叔的身上有几个小黑影奔跳着冲进了前头,常青也带着剑跟上,扈老十道:“范十九爷还在后头,我得去看看。” 他们三个直奔人棺而去,伍三思摇头,脸色并不轻松,突然出声对拿剑的常青道:“那个小兄弟是憋宝人?” 常青顿了一下,扈老十从他手里接过剑,拍他肩膀:“怕是那个小伍师父有么子想法,常兄弟你不如去听听,我们去前面挡一挡。” 范十九爷从没想过自己的生死,自从看到亲弟的诡变他也只是变了一下脸色就恢复了正常,在他的心里,不管变成啥样,长贵就是长贵,是他亲弟弟,唯一的弟弟,他心里就只有一股意念:带长贵回家,带他走,名声打拼已经够了,他们那点儿小钱带着去南洋,去个没人认得他的地方,安安生生的买个屋,到时候弟弟再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把香火延续下去就够了,人这一辈子,求的是啥?就求个亲人团圆,安安好好啊。 不得不说范十九爷是个命大之人,豁出命去斗滩蛇他都侥幸在死亡边缘又活了下来,虽然烧灼的伤处极多,可范十九爷像感觉不到痛似的终于拉住了王长贵的手,毫不在意王长贵鬼爪一样的指甲将自己的手掌和手腕扎了个对穿。 他死死的扣住王长贵的手,嘴里轻声道:“长贵别怕,有哥在,哥一定带你回去。”手上用力,一点一点将脚板底几乎要沾到起伏不定的地火之海的王长贵用力往上带。 被伍三思攻击反噬了的佐佐木受到的打击并不小,他一受伤逃窜,自然就放松了对母蛊的控制要求,母蛊一弱,王长贵脑袋里的子蛊就失了命令安生了不少,它一安生下来,促发王长贵爆发潜力变异的力量就跟着弱了下来,就在恢复真身的那一瞬间,王长贵听到了一声熟悉但又陌生的呼唤,他整个人正因为脱力受伤在滩蛇撞击石壁开凿囚禁自己的牢房时往下坠落,不想有人蓦的伸手硬将他给拽住了。 王长贵抬头看了一眼,还没看清对方的长相,就先感觉到脸上一湿,他抬手一摸,明明是水,可那水莫名的比地火还要烫,像从指尖和脸上烧了个洞,一直烧到他心窝子里,让他难受得不行。 无意识的求生使得王长贵牢牢的扣紧了范十九爷的手,他也不晓得为么子,看着这个陌生的人,又有亲近之意,又有难受之意,甚至能清楚感觉对方的紧张担心,他啥也没做,只是看着范十九爷死命的想让自己爬上去,自己生出了一股情绪和力量,最终没有放弃自己,而是和这个自称是自己兄长的人一块儿努力在险象环生的境况下求生。 他兄弟两互相扶持拉扯逃避着种种凶险,一路之中再没有讲话,但渐渐的,王长贵空白的心里生出一丝熟悉,总觉得自己好像么子时候也曾经有人这样带过他,救过他,脑子里也偶尔闪过几个并不真切的片断,他用在正常人与兽瞳之间不停切换的眼睛隐晦的打量范十九爷,却怎么也生不出把这个人吃了补充自己体力让自己伤口恢复的心思。 范十九爷不晓得弟弟还将自己当成食物与能量,看自己的时候满满的是吃了能让自己恢复得多快的考量,眼看着终于九死一生在巨大的滩蛇攻击下找到空隙爬进了石洞,范十九爷顾不得休息,拉着王长贵就往里头跑。 “快,我们快离开这里,长贵放心,这回哥哥拼了命也要将你救出去。” 王长贵任由范十九爷拉着自己跌跌撞撞的跑,跑了一阵他忽然一拉范十九爷,范十九爷没得防备,差点就被他拉了个趔趄。 “怎么……噫,前头有打斗声……” 范十九爷很快反应过来,王长贵的鼻子在空气里抽动着,突然甩开范十九爷不受控制的发出低吼声就往前头猛跑,范十九爷一惊,赶紧追上去。 他两个到达战场时正好看到一个人影被身形爆长了许多的高大人棺给甩飞出去。 扈老十眼一阵阵发黑,耳朵也全是嗡鸣,嘴角耳朵都有液体流动感,心里晓得怕是受了内伤了。 托大了。 扈老十心里苦笑一声。 他仗着青铜剑的锋利和自己的身手以为多少能对人棺造成伤害,哪晓得那人棺真不知是用么子天材地宝做成的,竟然半分不惧自己的剑拿来对付自己,任由它刺在自己皮肤上仅仅发出金属相交般的铿锵金戈交鸣之声。 而另一头的扈老十则傻了眼。 他见人棺举剑能劈开石壁,自然是看出这剑不同凡响,极有信心任着自己盗门的身手和剑的利害能伤到人棺,哪晓得人家根本不呷这套,一挥手,一股巨大的无以抵抗的力量就如狂潮巨浪将他给拍开到一边去了。 那边毛珌琫捂着伤口冲到青铜剑掉落的地方,抢先人棺一步将剑捡起来,唰的就甩向人棺面门,想阻止人棺越过自己往后头进发。 人棺轻轻一抬手,就将青铜剑给抓在了手上,就在此时唐四爷飞跃起一脚踢在剑柄上,想将剑使力刺进人棺脸中。 他在前方光明正大的攻击,后方王长贵凭借着自己野兽一样的眼睛认出了人棺恐怖的气息。 他畏缩了一下,但疯狂的饥饿感与香味迅速让王长贵失去了理智,王长贵低吼一声,脚下发力如同炮弹一样从背后跳起,像个灵活的猴子跳跃在各个碎石上扑向人棺。 只要一口,只要一口,他就能全好了,不止能恢复鼎盛,王长贵觉得,自己还能变得更加厉害,对自己的身体更加的掌控自如。 王长贵快如一道残影,眼看着他就要扑个正中,一截蛇尾突然从上方的黑暗里的裂缝里垂下来,带着让人脸颊生痛的啸风,砸向王长贵后背,竟像是打算助王长贵更快的接近人棺一样。 第330章 争夺石壁 “长贵——!” 范十九爷目眦欲裂,扑上去结果扑了个空,眼睁睁看着王长贵被蛇尾拍飞。 人棺一手抓住青铜剑剑尖,生生受了唐四爷那全力一腿之踢身形晃都未晃,只右腿往后小退了一步,它显然听到了来自身后的风声,左手往青铜剑上一拍,一股巨大的力量顺着剑声荡开,震得青铜剑发出嗡鸣弹向唐四爷,唐四爷知道不好,缩腿后倒,然而这股力量竟透过剑柄扩散到空中震得唐四爷往后飞出一米左右倒在地上血气翻涌不止。而人棺此时侧过头,右后往后一缩用右手肘顶住了扑将上来的王长贵。 王长贵的尖锐长甲抓在了人棺的侧脸与手臂上带出一溜的火花,人棺毫无损伤,然而王长贵却结结实实吃了这一记肘攻,一口黑紫色的血猛的狂吐出来,正好溅在人棺的脸上。 王长贵软软的倒下,范十九爷隔着十来米距离便看到人棺一剑猛的将王长贵扎了个对穿后扣住弟弟的脑袋便生生想将他头颅拧下来。 伤的伤残的残的唐四爷和毛珌琫他们看到皆倒吸一口冷气,对人棺的残暴强悍实力有了更新的认识,但几人并未停手,在范十九爷撕心裂肺的悲怆绝望的呼喊声与上方传来的大蛇嘶嘶及守墓人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笑声中各自持了石头扑将上去往人棺身上猛砸。 后方见徒弟滴好了血,正在布置另外一个碎石子阵法的伍三思突然顿了一下道:“不好,人棺见血了!” 他突然抓住何洛割伤的手一抹还未凝固的伤口血迹,嘴里念起古古怪怪的音调。 人棺震飞了诸人,将不知死活的王长贵当成武器撞倒扈老十和常青他们,正要对范十九爷痛下杀手,突然就顿住了身形,脑袋一偏,血红如同罗刹般的眼睛倏的看向了洞子深处。 它陡的发力一突,诸人眼前一花,再看场中,哪还有人棺的影子,这下一众人才真正的骇然失色:这个速度,那恐怖的力量,他们所有人加起起来真正全无阻挡之力。 太可怕了。 几人顾不得伤痛爬起来就往后头追,只有范十九爷,扑到恢复了人身的王长贵身上嘶声轻喊:“长贵?长贵?你睁开眼看看,是我,是哥……” 上方的守墓人神出鬼没的现出半边脸,用可怖的眼睛看着这对可怜之极的兄弟冷笑一声后又隐入黑暗里,随着蛇鳞爬过石壁时摩擦出的声音细碎远去,一片狼籍里只有范十九爷小心的生怕惊到弟弟的声音。 好几次差点暴露出身形但趁着诸人专心斗棺时一直隐藏在不远处想混水摸鱼的关大先生悄然无声的从侧面的一个大石后探出一只眼来。 关大先生本也要走,他越看越恐惧于人棺的力量,却眼看着人棺将一大群人打伤打残,而且崩掉了不少的铠甲与老旧破裂的衣物后赤着上身的背上现出一个划满条痕的不规则大圆,关大先生越看越激动,越看越兴奋,越看就越觉得人棺背上的那个圆很有可能和自己夺来的石壁有大关联,就在他忍耐到守墓人离开自己也想悄然跟上去的时候,偷偷查看场中的一眼正好让他看到了王长贵仰躺在范十九爷手弯处的脖子上滑出来一块小吊坠。 关大先生看了一眼就收回眼光,然而突然间就像被人点了穴道般不能动弹,他猛的又蹲回原地,再次小心翼翼的探出头看过去,眼瞳一阵收缩。 ——那是一块石壁!和他身上的石壁极为相似的一块石壁! 那个会变异的人到底是么子人?为么子他身上有一块石壁?难道说,这世上不止自己拥有的这块? 关大先生惊疑不定,想起人棺背上的那个胡乱布满条纹的像是一个烙印的圆疤,那个圆有女子小手镜大小,他摸着自己宝贝的藏在衣物下的石壁,暗暗在心里合计了一下石壁安放于人棺背上圆疤的大小和位置,发现竟是要两块石壁合起来才堪堪填满。 关大先生倒吸了一口冷气,眼中放出异样的光彩。 原来是这样! 听他们喊么子人棺人棺,这棺材的开启和控制钥匙,恐怕就是他身上的这块小石头,和那个能变身的大概已经成了死人的人脖子上的石头! 再一次看向抱着王长贵哭出声的范十九爷,关大先生的眼里除了志在必午和狠毒的杀意。 他确认了四周再无其他的人在,关大先生将自己弄出来的极为迷你的小公鸡放在手掌里,捡起一块小尖碎石,石尖在鸡喉处点了一下。 一只手抠着石头挂在石壁上摇摇欲坠的形同骷髅的晏淮南忽然睁开了眼睛。 晏先生已经完全看不出风度翩翩的儒学模样,如同烧焦而死的人干,眼白里布满了红血丝,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古怪的鬼语,像是感觉不到没了手臂的痛苦,单手两脚先还僵硬的只能动弹一下,渐渐的动作越来越灵活,很快就爬动着,顺着裂开的石壁大缝往上窜,避开了滩蛇的撞击,一头扎进石洞里。 他跳跃着往前冲,范十九爷抱着王长贵喊得喉咙哑了火烧干烧裂一样的痛,他仍莫觉得,一声声的喊弟弟的名字,摇晃王长贵的身体试图将弟弟喊起来,就在他眼泪都干涸的时候,一道莫名的危险直觉让范十九爷抱着王长贵在地上一滚。 蓬的一股冲击落在他和王长贵刚才呆过的地方溅起无数的碎石灰尘。 “谁?” 范十九爷怒喝,将王长贵甩到背上在一边串的攻击下左突右闪避得好不狼狈。 多年江湖讨生活,作为丐帮弟子,也许手上功夫没得扈老十厉害,但多少也是能打的,范十九爷知晓不好,看后头根本看不清人影的攻击,明显对方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一咬牙,背着王长贵再次躲过一击后往后头狂奔。 一看范十九爷背着自己誓在必得的石壁跑路,关大先生哪能让他如愿,手里石尖猛的用力往鸡喉上一点,如同鬼魅一样的聂先生浑身一震,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第331章 王长贵睁眼 晏淮南速度快,范十九爷虽然有武艺傍身,但背着一个死去了般的王长贵就很吃亏了。 丐帮最大的能耐就是情报,武艺只能说必学,有高有低端看个人意愿学习,范十九爷早年呷得苦,武艺学得扎实,但此刻对上了鬼语师,不过跑出十来米就像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气墙上被拦下了去路,任范十九爷右冲右突都莫得用。 就在范十九爷心急如焚时心头突然闪过一丝不好,他背着王长贵就是一个懒驴打滚,哧拉一声轻响在空气里格外清楚,范十九爷反身就踢,被突然现身在他身后偷袭的晏淮南给接了下来。 晏淮南并没有急着马上攻击,反而是退开一步狼吞虎咽的将从王长贵后背上撕下来的一小条皮肉放进嘴里贪婪的咀嚼着,血水顺着他的手掌蜿蜒向下,晏淮南似是饿极了,又心痛血水的浪费,举起手如同恶鬼般伸舌吸舔着。 他呷了王长贵的血肉,已经干瘪成骷髅似的身体像是得到了充足的能量补充,包住骨头的皱皮跟打了气似的鼓起来,眼看着渐渐就恢复了一定的人模人样,如同七老八十的老头儿,弯成弓的背也挺起不少,只到了佝偻的程度。 这一幕变化看得范十九爷怒火烧心又从心底生出一股惧意,见这人在自己逼进之下都没有放过手上的一滴半滴血水,眼睛更是眨也不眨的贪婪的盯向自己身后,哪不晓得这是将自己弟弟当成了大补食物。 范十九爷心知自己打不过怕是要栽,稳了稳心神道:“这位前辈,我们素未蒙面,可是在哪得罪过您?若有,晚辈在此给您道歉,还望前辈高抬贵手,放我与弟弟一条生路。” 晏淮南的眼睛颜色更深了一些,如同漂亮的海水蓝,他指着王长贵道:“把他给我。” 范十九爷置于后头抱着弟弟的手紧了紧,心里明知怕是逃不掉,但还是想在绝望里寻求一线生机。 “前辈,此乃家弟,已生死不明,我乃丐门弟子,手里的情报不少,对前辈来说更加有用……” “把他给我。” 晏淮南打断范十九爷,往前欺进。 莫有尝到血肉的滋味还好,一旦尝到了如同大补的千年人参般的那个怪物的血肉,晏淮南感受到自己受到重创的身体里爆发的蓬勃的生机,哪可能有放弃美味的道理? 他不耐的说完后干脆念起鬼语。 范十九爷心知逃不过,突然人疾退,脚尖踢弹起一路儿的石头打向晏淮南。 他这头借着石头稍稍挡住了晏淮南的紧逼,后侧关大先生借着石头藏匿身形如同潜伏在黑暗里的毒蛇,正吐着信着无声的慢慢的逼近猎物。 眼看着那人背着自己的猎物渐渐往自己这边退过来,关大先生激动不已,想到将要到手的另一块石壁,心下火热之极。也许是心心念念得要疯魔的东西就在眼前了,就算之前的重重险境他都硬扛了过来没有变过脸色的关伭山在此刻还是微微露出了喜色。 他全神贯注的死盯着王长贵,因此没有发现在他身后的顶上方无声的垂下了一个黑色的、脑袋起码有他两个大的蛇头。 这黑蛇一对眼睛并不是一般蛇类的金色或绿、褐等色,而是猩红之色,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竖瞳不是一对,而是两对,如同重瞳子那般大瞳里边有小瞳,只对看一眼都能叫人从心底生出凉气。 它无声的接近关大先生,巨大的蛇头之后露出小半个上半张的脸,这个领头的有一对真正重瞳的老者也看向王长贵,随后眼神落在关大先生后脑勺上张开嘴无声的像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起来。 江湖人传重瞳者是异人,但江湖上的人可能并不晓得重瞳的异术有可能不是一种而是两种或三种,只是后者较之重瞳更加的凤毛鳞角罢了。 关大先生突然之前就觉得脑袋里响起了一个极其飘缈又威严无比如同仙声梵音般的声音。 “去将它脖子上的东西拿来给我。” 这声音如同回音,又如同海浪,一阵一阵扑打在关大先生的脑内壁上,关大先生瞬间一双泛出猩红的眼睛就开始迷茫,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听到自己说了声好,又像是好字被含在喉里里并没有真的吐出来。 晏淮南虽然断了一臂,但他嘴没受伤,鬼语不停的念出来,随着音节起伏变化空气像是从盛夏过渡到了冬天,冻得范十九爷鼻子开始发痒,本来就干涸到发痛的喉咙也生出了痒意,他竭力想阻挡晏先生的靠近,然而空气似乎被对面那个人不人鬼不鬼似的怪人控制了,竟能卡住他踢的石子反弹回来,这就让腾不出手的范十九爷苦不堪言了。 就在范十九爷再次踢出一轮石子,想挡下离自己不过三米距离的晏淮南时,后头突然传来一股大力拉扯住王长贵的身体往后用力拽。范十九爷没料到后方的突袭,被这大力带动得往后跌倒被拖着在崎岖崎岖不平布满了碎石的洞子里拖行,尖锐的如同泼了油加了盐似的痛苦席卷范十九爷的全身,可就算这样他一双手也死死拽住王长贵的腿硬是没有放开。 后头趁其不备拽住王长贵的关大先生噫了一声后拿腿便踹范十九爷,手更上扒上去就掐住王长贵的脖子胡乱摸索,下一秒便碰到了王长贵脖子上的绳子。 关大先生心下一喜,抓住绳子就顺绳往下摸到石壁。 他日夜有事无事都要宝贝的摸索把玩自己得来的那块石壁,这些时日已经对石壁上的刻痕熟得很,一摸之下便发觉这怪物脖子上的石壁刻痕无论是走势与曲线弯折的地方都与自己的相同又有不同,心下狂喜:这是真的!这真的是另一块石壁! 就在关大先生大喜之下,一只毛发坚硬、指甲锐长的野兽般的大爪搭上了他的手背。 关大先生一个激灵回神过来就对上了一对红如血的可怕眼睛。 黑乎乎一张看不出人样的脸裂开了嘴露出满嘴的白如雪的尖牙,像是对关大先生笑了一下,关大先生猛的收手却晚了,范十九爷背上的王长贵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爪一收,在关大先生的惨叫声中抓下了巴掌大的一块血淋淋的皮肉,恶如狼似的塞进了自己嘴里。 第332章 稚子人肉 就算晏淮南会鬼语控制空气里的能量凝成一股气墙,但他却阻止不了人在痛苦当中发出的惨叫声的传递,前头石洞子里将人棺引到布阵的地方正在合力围剿人棺的所有人尚在激烈的战斗中,突然听到这么一声如同人临危看到什么可怕事物的惨叫都吓得抖了一下。 扈老十他们跟范十九爷熟,那惨叫声因为疼痛扭曲了听不出来是哪个,但他们一扫全场就发现竟然没有范十九爷的身影,当下便以为这惨叫是范十九爷发出来的,三个人对视一眼,扈老十重情义义气,眼看着人棺这里摆不平,可又放不下后头的江湖兄弟,坚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犹豫挣扎,最后还是一咬牙“我去后头看看,你们在这里帮忙。” 那头人棺终于追着捧着伤口狂奔的何洛一脚踩上了第一个石头。 所有的人也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眼花,仿佛一瞬间在明灭交织的山洞里看到了一条星星点点似的如同银河般的光线小河。这条河就如同从沉睡中醒了过来,爆生出长长的身躯,黑色的皮肤上飞快的覆生出泛着幽光的鳞片,最后留在众人的视野里是站起来晃动着巨大的充满威严的脑袋张开嘴似乎要长啸的令人震撼的雄伟模样,好像天地间他们正站在一条如同山岳的巨龙面前,亲眼见证了它的诞生。 仅仅一秒钟的时间,这个幻像就消失了,但所有人那一阵儿还回味不过来,因为个个脸上都是震憾的神情,因此还能看到巨龙的唐四爷就显得并不起眼了。 伍三思看到人棺踩上了石松了口气,一把将何洛推到毛??那边让他兄弟两快止血,一边飞快对钟叔道“这位小兄弟留下就成,你快去后头看看吧。”说着甩了几个石头给钟叔。 “这小石子多少有点用,用的时候甩出去就成。” 钟叔接了点点头接了飞快的往回跑。 何洛点了穴止了血,看着缠住人棺嘶吼着跟人棺斗在一起的半幽透明的黑色大龙,甩手就要冲上去。 太香了,他顶不住这个香味的诱惑,真恨不得自己生成个巨人能嘴一张就把这个散发浓郁香气的人棺给吞进肚子里。 毛??被突然发难的大师兄吓了一跳,连忙冲上去想将人拉住,却晚了一步,手尖擦着衣片而过,只能眼睁睁看着何洛加入了战局。 毛??欲上前帮忙,被伍三思一把拉了回来,让他与唐四爷各自站到一处位置后叮嘱道“等下要是阵石碎了,你们就赶紧补上,千万不能让阵停下。” 交待完,伍三思便转头去问抱手在一边的常青“早些年我随师父云游天下曾有幸在黄河边上遇到过一位钓宝的憋宝人,那位姓许,左眼年轻的时候憋宝受过伤,不晓得小兄弟认不认得这么个人物?” 常青听到姓许二字放下了手,连头上破烂的帽子也取了下来,露出一张清秀但苍白的脸。 他上上下下打量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岁小一点的伍三思,道“那是我师父,你是……” 伍三思摊开左手,用手指在掌心里画了一个眼睛一样的图,常青微微抽了口冷气,再看伍三思眼神里不是戒备而是一点恭敬。 “我记得许师父讲过,憋宝人要是想去阴间之城取宝,就得先让守门人开门,而要让这守门人开门,就得弄出天下最为美味的稚子人肉才行。” 这下子常青脸色从白都青了,他不可思议的张大了嘴瞪着伍三思又看看似乎在和一团空气一个人打斗的人棺“……你居然晓得稚子人肉?不会是想用这个对付那个难缠的家伙吧?人肉是一般人能呷得的?而且进了这里我身上的东西都丢得七零八落,我就算会烹制人肉也莫得材料!你当人肉是那么好做的?” 他两个说话离得不远,也没有禁声,因此对话是落在毛??和唐四爷耳朵里的,这么诡奇的话,毛??跟唐四爷越听越离奇诡异,两个正好站了个恰角,不由得你看我我看你,又都看向伍三思和那个脸生的年轻人。 毛??一头雾水,他听说过憋宝人,但这会却是头一回听说稚子人肉和阴间之城,心里头好奇的要死,要不是他一惯的习惯养出来的死板脸,谁都看不出他外表下藏着的好奇心简直要化成实物怼到他师父头上脸上一个劲儿蹦着求解答了。 伍三思全然感觉不到二徒弟旺盛的求知欲,只对常青道“这个我晓得,要做稚子人肉确实要蛮多的食材和天材地宝,只是眼下形势危急,我的阵并不能真正困死人棺,你们都不晓得人棺的真正威力,他死不死我不晓得,但有天女魃和滩蛇在,就我们这点子人手和能耐,根本弄不死它,现在要想让他自己重回阴间,恐怕就只有一个办法,用人肉,用人肉诱惑他自己走回去。” 说完了,伍三思突然指着场中的何洛,还有站在阵边的毛??和唐四爷,又指向自己“实在莫得法子,就用我们的肉先弄个假稚子真人肉,只要争取一线时间骗过人棺就好。” 常青看疯子一样看着伍三思。 憋宝人在江湖上属于外八门极少为人知的一个行当,攀山人只识得山货,药师对大川河山的药草了然如胸,而他们憋宝人方方面面都有涉猎,手段却比那些行当更加的高明,风险危险也更加的离谱,憋宝人子嗣难得延绵,多以收徒为主,是因为在他们的一生中四处奔走寻找各种宝物,越是难得的宝贝,危险就越大,么子时候死都不晓得,所以一般的憋宝人都宁肯独身不愿成家,有了家就有了羁绊,就有了面对死亡时的畏缩恐惧。 而像对面这个少年人一口道出的阴间之城与稚子人肉,便是憋宝人并不与外人晓得的一种寻宝地方和手段,这人能张嘴说破,可见他认得自家师父是做不了假,但要弄假人肉,常青还是觉得对方疯了。 “前辈既然晓得我家糟老头子,定然也听他讲过这稚子人肉的做法,做人肉,首先重要的得要活蟹、石榴籽,这两样混在一起,才有人肉的味道,石榴籽的颜色还能上色,这大冬天,莫得这两样,光凭你讲取真人肉来做,我常青跟师父走南闯北也见识过阴间之城,可从莫听他讲过有这法子。” 常青脸色不愉,但说着说着面色突然一变,如电般看向伍三思“你有长生水?” 。 第333章 人肉丸子 “那种传说里的东西,我哪有,不过,我怀疑这里有。” 伍三思指了指暂时被困在阵中的人棺。 “你是憋宝人,应该晓得起尸可不容易,要么是有术师使了手段给起,要么就是存尸法子,我和你们不是一路,也不晓得你们进来是不是经历过和我们一样的各种危险异事,但我想你肯定发现一点,这个墓里的兵俑特别多,除了人骨,还有动物骨头合着销器门的手段弄出来做成的。但要想保存得这么好年头又这么久,除了以上,就必须有特别可以维持保存能耐的东西。我不确定是不是长生水,但我看过好些破碎的兵俑,在里头的销器门制作的筋络线里发现了黑色的东西残留,我怀疑兵俑能够动弹,和那个黑色的水迹一样的东西有关系。因为感觉不一般,我就特意刮了一些,你看看。” 常青震惊的看着东扑西砍的人棺也不晓得是不是信了伍三思这番说辞,接过了伍三思从怀里摸出来的一个小小的布块。 打开一看,确实是一小小堆的黑色半粘半干的东西。 伍三思看着常青不错眼,看到常青捏着这东西放到鼻下闻过后脸色一变又恢复正常,便晓得怕是和长生水有关系。 常青点头,复杂的看了一眼伍三思又看向人棺。 传说中的长生水啊,这东西可是憋宝人和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宝物,据说当年那个神水国发现这个宝物后利用长生水迫使各国俯首称臣,并扬言谁忠心就赐与其神水永得长生,只是神水极为稀少,最后还是叫贪婪的国家联合起来将国灭了,而这些国家灭了神水国才发现神水的量仅巴掌之多,并且也非真正意义的使人长生,而是剧毒如蛊虫,喝下去会叫人当即中毒死亡,然而死了却尸体可以保持不变并且活动,就和僵尸莫得区别。 只觉得上当受骗的几个国家大怒,但又舍不得神水,最后大打出手,结果可能是这长生神水乃不祥之物遭了天遣,被无数重的突然天降巨雷劈了神水国的神山后掩埋于尘土深处,最后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在憋宝这行,长生水是神奇的一种宝物,但真正见过的极少数,有人信,有人不信,但看常青的表现,显然他是信的,并且也觉得这些黑色的东西极大可能就是他随口提的长生水。 常青表情维持得很好,恢复正常后点头道“那我们就试试,只是现在莫得石榴籽和螃蟹莲藕等东西,稚子是做不出来,取我们的生肉也就顶多只能做一个指甲大的人肉丸子。” 伍三思松了口气“莫要紧,只要能诱得人棺来呷就成,不在多少。” 常青讲这话也是有原因的,憋宝人想哄得阴使开阴间之城的城门,就得用捏成婴儿模样的假稚子才有用。 阴间之城并不是世间晓得的幽冥地狱,而是一种非常古怪又邪恶的存在。 人间居住于地表,但有些地方的地下深处会有一些传说留下,这其中就有阴间之城的传说。传说这个城在极深的地方不为人所见到,里头有无比强大的能量可以满足人的愿望,也有遍地的金银财宝,但这些都归属阴间的贵人王族所掌管,若是有人无意中闯进阴城,基本是有去无回,但偶尔会有一两个人毫发无损的从地下回来,之后不是官运享通就是财富如山,外头的人一开始并不晓得阴间之城的存在,后来还是这些人的后人们嘴风不严慢慢被套路透露了出来。这些后人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连阴间之城有阴使守门这样的话也说了出来。世人听了只当传说,但憋宝人不一样,憋宝人就是从各地的奇人异事传说话本来判断那地方是不是真的有宝物,这阴间之城的传说落在他们耳里自然就有了不一样的判断。 然后憋宝人就证实了阴间之城的存在,也不晓得经过多少代人的传承研究,最后憋宝人这行当里就有了用稚子人肉诱哄阴使开城门的法子。 为么子说是用稚子人肉呢?据说这阴使最爱的就是小娃娃的肉。 人肉这东西据说吃起来酸酸甜甜极香,而这稚子呢,自然并不是真的人肉,而是用新鲜的蟹肉加上各种草药,再拌上石榴肉,填进雪白新鲜的莲藕里,就成了稚子胖娃的四肢儿。至于为啥一定要石榴和蟹肉,那是因为蟹肉带一点儿腥,石榴则酸甜,两者混合在一块儿,那就像人的肉一样的味道。 光这个还不成,小娃娃的头和身子除了用面和,里头的骨头也得用细条莲藕作成,包括内脏也不能马虎,都得一丝不苟做得和真人一样,眉眼也必须用人参须子弄得跟真的一样,等这娃娃做成功了,还不能算是人,得要小童子,最好是八字重阳气旺的童子贡献一滴血,在这小娃娃额间点个鲜红的美人痣,这叫灌人气,有了人血,这个娃娃才真的有了人气,才能哄倒阴使。 憋宝人晓得这个法子,这也是这行当稀少的敢下阴间之城憋宝的人多用的法子,但也有搞不到那么多稀珍草药的憋宝人又想得宝,又想省事,又或者身陷阴间之城莫有出来但又极想逃命,就琢磨出了个阴毒的法子,那就是摒去莲藕蟹肉和石榴直接用活人的肉来哄骗阴使一时上当。 但肉从身体上活剐下来后便没了活力,一团死肉怎么能哄倒阴使?自然就是得想法子让阴使在肉一离身的那刻赶紧呷进嘴,他们现在要?人棺怕是根本赶不及这个时间,但有了长生水就不一样,既然长生水能让死人活动,可见它是有某种作用可以让死人照样儿动起来,如此一推,便也能让死肉在剐下来的一定时间内维持着活力。 常青莫有问伍三思为么子晓得憋宝人这么隐秘的法子,伍三思也莫得解释的念头,唐四爷和毛??都听到他们这番对话,虽然不晓得阴间之城和稚子人肉到底是么子回事,但人肉二字两人明白得很,唐四爷有权有势,没想到有一遭居然听到这么离奇的事儿,当伍三思问到他生辰八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讲了。 伍三思掐着指头算了一番,皱着眉摇头,显然是觉得这个未来的徒弟肉不达标,等毛??也被否决,毛唐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一脑袋的黑线,敢情师父挑人跟挑猪似的,还要看够不够重达不达标呢这。 常青看伍三思一脸纠结,再看看被人棺拍碎的好些石头,只觉得再不抓紧这人棺怕是要从阵里冲出来了,当下叹口气像下定了决心道“我来吧。” 常青说完便背着身进了黑暗当中,过了不一会儿他便带着一身若有似无的腥锈之气转了回来,随后将手伸到伍三思面前。 一颗血粉的半个小指甲大小的生肉丸子在他右掌当中滚动了几下停下来。 。 第334章 贪婪 伍三思嗖的一把抢过人肉丸子就跑,常青嚇了一跳,以为自己遭了哄骗刚想变脸,身边一阵狂风呼的吹过,竟带得他有些站立不稳,等他扶着石头站住了去看才发现困在阵中的人棺竟然不晓得么子时候挣脱了那个地方追在那个少年人身后怒吼狂砍。 几剑砍下去常青和毛唐二人就发现人棺的剑和手全都伸向了伍三思托着人肉丸子的那只手。 石洞被滩蛇撞击得更加厉害,他们三人都晃动着,地裂得厉害,几条裂更是瞬间挣开了几米宽,困住人棺的那些石子毁了大半,还有一些掉进了深缝不知所踪,他们三焦急的看着人棺追着伍三思右奔右跑,因为石头掉落与山摇地动,伍三思好几次都差点儿就叫人棺将手给砍中,只把旁观的三人看得一颗高高悬起。 “师父,把丸子丢过来。” 毛珌琫扯开喉咙大喊,何洛追在人棺后头嗤笑一声,也喊了同样的话,唐四爷自然不甘落后,眼看伍三思快跑到自己附近忙迎上去夺人肉丸子。一边抢一边道:“我体力最好,又莫有受伤,让我遛它一段。” 伍三思将人肉丸子丢过去自己闪到一边:“你们争取遛它久一点,我想办法用鬼语开鬼门,门开一尺你们就想办法将它带过来。” 唐四爷以前做为一个外行人听说过鬼门,一直以为这东西也就是个说法,当不得真,然而这次前来各种古怪层出不穷,之前他就有幸见识过鬼语鬼门,这会儿倒还算淡定,可常青就不淡定了。 常青作为憋宝人是听说过鬼门的,他们憋宝这行当其实人不少,但像他和他师父那样的全面的憋宝人是很少的,可再少也比会鬼语的鬼语师多,一万个人里可能有两三个是憋宝人,可这十万人里未必就能出一个鬼语师,可见鬼语师是多少稀少的存在,这自然也和鬼语这门从巫术里演变出来的术门有极大关系,因为鬼语不是随便就能学会的,但学会的,那就是江湖各个行业都会心存敬畏的存在,就算不是个中高手只学得皮毛,出门在外,那也让他们其他行当的人客客气气相待。 常青不由得惊骇的看向躲到一边去只能隐隐看到一个轮廓的伍三思。 唐四爷拿着人肉丸子,人棺本来扑向伍三思,猛的中途一个折腰就向他冲过去,唐四爷赶紧卖命的跑。 地头因为裂缝里缓缓在上涌着地火而越来越烫,大小的裂缝及掉落的石块又给奔跑造成不小的阻碍,唐四爷没跑出多远就听到有人焦急的喊:“快丢过来,它要追上你了!” 唐四爷想也不想的手一扬,将人肉丸子往发声源处甩过去。 毛珌琫撕了衣条靳紧了腹部的伤,死死盯紧了人棺,眼看人棺跃到半空越过一条三四米宽的大缝举剑就要往唐四爷身上劈下,他急忙将手上剩余的两颗石当成暗器弹向人棺,嘴里同时出声示警。 石子给人棺造成了一线阻碍,但也只是让他顿了一下而已,毛珌琫接到人肉丸子边跑边回头就看到人棺如同一阵旋风眨眼就在拉近与自己的距离,心道不好,一回头看到呆愣的常青,不由分说将人肉丸子往常青脸上丢,自己回身一踢,踢起几块大石攻击人棺。 何洛眼看自己就要扑到人棺身上撕下它一块肉来结果被唐四爷师弟将那奇怪的小小一粒的人肉丸子一转手,人棺就跟着换了个方向从他手下溜走,他没给心塞死,冲着常青狂喊:“给我!给我!” 哪想到常青看他一眼头都懒得摇跑得更快了。 何洛没气炸,他饿得眼睛如海水一样的蓝,渐渐有色深而变黑的趋势,算计着角度与场地的石头裂缝不死心的往常青那儿扑过去。 他们这头你追我赶抛着人肉丸子遛着人棺,常青眼看着人棺就要追上自己,这回一扬手,将人肉丸子丢向了闪到前边劫路的何洛。 何洛眼看常青将丸子丢过来,裂开嘴就要笑,他是计算了自己拿了丸子趁人棺不备往它后头丢,诱它转身之机从它背上撕条肉下来呷的,但当他嘴刚裂开,一个黑影蓦的从一侧冲出来,眼看就要抢到飞在半空的人肉丸子。 何洛没想到竟有人敢半途来劫他的囊中之物,怒扑上去,人棺动作更快,长剑一挥,便听得一声嘶叫,那黑影被它斩成了两截,飙起大蓬的腥血热气落在地上滋滋的被地火烧烫着疯狂的扭动。 人棺扑上去,疯狂的撕扯着自己斩成两截的大蛇,全然无顾蛇未死透猛的上半截弹跳起来咬在它颈侧脸颊上,只一个劲的扒拉着血肉模糊的大蛇想将人肉丸子翻出来。 何洛哪肯错过这个大好时机,冲上去就往人棺的手上抓,想撕条肉下来堵住饿,而人棺的头上方与后侧方都冒出几条大蛇与混在蛇身当中的两个守墓人。 他们同样贪婪的看着人棺,眼神几乎比地火还要炙热的扑向人棺。 何洛惊怒了,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和自己抢食,他一边喊着“它是我的”,一边扑过去,护食与饥饿让他这会子忘记了人棺的恐怖,下意识就伸手抓住人棺往自己后头藏,同时又忍不住的伸头就往人棺耳朵上咬。 找好位置等着何洛带着人棺跑过去的其他几人看得目瞪口呆,被这个神展开震惊得差点回不过神来,等看到人棺侧过头裂开嘴往何洛鼻子脸上回咬时,三人齐齐扑了上去。 娘呀,这位大爷难道不晓得方才就是他的血加上了那个阵才把人棺引过来的?他还往前凑,找死也不是这样个找法啊。 这边的官司伍三思全然无感,他躲在一角全神贯注的嘴里念着难听又古怪的鬼语,同时伴着手舞足蹈,还跳着像是原始社会巫师们祈祷时的那种感觉的动作。 鬼语这东西之所以难学就是因为它很邪性,必须一气的念,你可以停顿,但却只能停那么一丝,而且是在音节转换之间时让鼻口分心二用呼那一口气和吸那一口气,这样才能保证整段整段的鬼语流畅,而且鬼语越是能念得快,其威力就越大,除了所谓的鬼门,据说还能将天地间神秘的阴坤能量凝聚成所谓的鬼王鬼将。 伍三思全副心神沉浸在念动鬼语跳正鬼巫舞术中,就在他转身之机,一个黑影从一块欲坠不坠的大石后探出头来,猛的向他当头罩下。 第335章 误会 伍三思关键时刻一个侧步躲过了黑影,他看着面前抬高身体吐着舌信两眼如同小红灯似的可怖蛇头,嘴里刚念不久的鬼语并不停下,左手藏在身后飞快的用带起残影的速度捏了几个奇特的手印。 扑上来的大蛇以为自己百分百一击必中将猎物咬死,没想到突然像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直撞得它脑袋发昏。在它扭动着蛇身准备挥动蛇尾将面前这个猎物卷紧绞死时,一股寒冰刺骨的冷气忽然缠上了它的尾尖,这条巨蛇嘶嘶的惨叫着,像是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从尾尖开始活生生剥开皮肉抽出蛇骨,它痛得疯狂的想滚动逃跑,可无形的力量如同一只手一把刀将它庞大的身体去肉分骨一路从尾尖剔向头部。 这残忍又血猩的一幕并没有让伍三思动摇半分,但却让隐藏在黑暗里折返回来打算暗中下黑手的佐佐木心惊肉跳。 伍三思飞快的念着鬼语,在地上虚空比划出一个个的手势,佐佐木体内的蛊王突然不安的窜动起来,像是遇到了天敌似的传递给佐佐木一股强烈的恐惧与想要逃命的浓郁情绪。 佐佐木是个能曲能伸的人,他将佐佐木家族的祖训与精神继承得极为完美,野心蓬勃的同时他也牢记着家族败落的原因耻辱,不断的在胜利当中提醒自己保持头脑清醒而不是因为那一点子成功就自我膨胀,可以说正是他这种异常谨慎又特别懂得自我克制反省的态度才让他在无数次的失败寸前及时刹车,并且让他在华夏潜伏得极为成功,感觉到蛊虫的不对,佐佐木收起自己放冷枪的心思,缩回头前死死盯着伍三思看了一眼,将这个少年人的长相记下来,掉转身子就往更后方摸去。 他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他本身就从前头转折回来想趁着后头的几路人马起矛盾时捡便宜,结果正好遇上了这些人将那个不为地火而烧,不为刀剑所伤的似乎天下无敌的古怪人俑引过来大战,山摇地动堵了他听到有些熟悉的惨叫声欲往后头寻找那个似乎是自己目标人物关大先生的去路,这三拔人物显然都不是他现在能正面一个人仗着蛊虫扛上的,佐佐木选择绕个大弯往后边去寻找关大先生。 关大先生的处境可以说是非常的不妙,重伤得像是死了勉强睁开眼的王长贵几乎只嚼了一下他的皮肉就囫囵的整个儿咽下去,身上的伤肉眼可见的在得到这点子营养后恢复了一点,胸前被捅成窟窿的血洞皮肉翻滚着竟是合拢了一点点,但显然关大先生的这点子贡献起到的作用并不大,伤口凝合了一丝后便没得反应了,不过至少让重伤的王长贵恢复了一丝力量。 王长贵的舌头还是人的舌头,但伸出嘴后却像个锥子似的不停伸长,最后长到半米的长度,如同野兽一样在自己的嘴、脸上扫了一大圈,硬是把脸上还有手上的鲜血给舔得干净得像洗过似的,饥饿又贪婪的眼神缠在痛得滚到一边不停抽气的关大先生伤口上、滴答淌着新鲜红艳的血液的手上。 关大先生怨毒的看着王长贵,捂着流血不止的手,失血和巨痛让他有些头晕和站立不稳,但同时也让他挣脱了重瞳守墓人的控制,关大先生晓得自己就算有晏先生在怕也讨不到么子好了,端看对面十多米开外的那个正在弯身成怪物的家伙对自己的虎视眈眈,关大先生的眼皮子一个劲直跳,直觉自己要是再不想办法离开,恐怕就那个怪物的能耐他只能留下给这怪物当食物了。 用力捏了捏手里的金鸡,晏淮南并没有挡在关大先生面前,而是绕到一侧攻击范十九爷,王长贵呼啸着扑向关大先生,却在快要接近时看到关大先生咬牙切齿露出一个怨毒至极的笑,通身似乎有金光一闪,人就不见了。 王长贵志在必得的食物居然跑了,他扑了个空,不由得愣了一下,就在王长贵对付关大先生时,晏淮南也追上了范十九爷。想来是关大先生被王长贵撕了血肉吃的报复,范十九爷被一股冰冷得直刺骨头的空气包裹住,尔后手上巨痛突生,痛得范十九爷眼前一黑,在扑鼻的浓厚血锈气中看到佝偻着身体的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似的家伙如同王长贵那样拿着一块血肉往自己嘴里塞。 晏淮南嚼着肉冲看过来的范十九爷桀桀无声的笑了一下,忽然扭头就跑了,他一跑,范十九爷被禁锢的身体得到了自由,重重的摔在地上,摔得他头痛眼花。 王长贵失去了目标,却又闻到了新鲜的血肉的味道,不由得眼睛泛红三两步往回一跳就跳到了自己兄长的面前。 他抽动着鼻子,嘴角不自觉的淌下涎水,脸上的馋饿之相一点也不作掩饰,他想扑上去把这个人撕碎了吃进肚子,只有吃了血肉,他才能好起来,才能恢复力量,可当他伸出爪子,又觉得好像不能这样做,脑袋里似乎有个声音很微弱,很焦急的提醒他不要伤害眼前这个人,不要伤害眼前这个人,他是自己的……是自己的么子?他想不起来。 范十九爷自然看清了弟弟的狰狞得一会儿是怪物一会儿变成人的面孔,同时也看清了他想呷掉自己但不晓得为么子又缩回手的动作,范十九爷忍着痛一个劲的喊王长贵名字,想把弟弟给喊醒来,就在此时钟叔跟扈老十赶了过来,正巧看到王长贵伸出尖利的爪子想要抓向范十九爷。 扈老十一急,快如疾风似的身形一闪就到了范十九爷身边将他大力一抓一拖,眨眼的功夫都不到就将范十九爷拖出了十米开外,钟叔自然也没旁观,扬手伍三思给的一个石子就甩向了王长贵。 这石子呼啸划过半空,在伸出手准备轻易将这石子挥开的王长贵眼里突然就变了个模样,似乎从石头内部冒出了金光撑裂了石头,一丝金光附到了石头表面上后,石头如同有了生命,在半空中生出长长的鱼尾和鱼鳍似的东西又化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拳头大小的个头,却浑身有种可怕的气势,它冲着王长贵的手张开嘴,露出了一嘴的森森獠牙。 第336章 洞垮了 王长贵并没将这古怪的石头放在眼里,一拳迎上去,就听到砰的一声像是巨响又像是隔着一个空间发出的闷响响起,接着王长贵哀嚎着捧着手在地上不停的打滚。 范十九爷被这一变故震得忘记自己受了伤,手脚并用的爬跑向弟弟,一接近了才发现王长贵的一只右手整个儿软趴趴像根面条似的,就那么一招一个石子,竟让他的整个手臂骨头都断了,不,看样子是碎了。 扈老十都惊住了。 那道金光他似乎有看见,但消失太快,他并不敢确定自己是花了眼还是确实看到,但看着王长贵痛苦之极的样子,心下对帛门人的手段真实的有了一个直观了解感受。 可能是太过痛苦,扈老十范十九和钟叔三个人上前都没能按住他,而且他骨头又硬,几人想将他打晕,几掌下去竟都无用,反而招来王长贵凶性大发的狂撕狂咬,只叫范扈钟三人心力交瘁,现场一片混乱,因此谁也没有留意到王长贵脖子上的绳子经不住摩擦拉扯断开,上头坠着的小石壁滚了几滚后撞到一颗碎石停下,接着从这碎石后伸出一只枯干的手迅速将它扣住后缩回石头后不见了。 看了一眼狠心用石头砸硬将那个怪物人砸晕后抬起搬送的几人,守墓人的眼睛泛起一阵水波得意的笑了,他将石壁小心的放进嘴里生生咽进肚子,一拍大蛇跟在了几人后头前去寻找他人。 他一走,远处的一个阴暗处探出一对眼睛来,不是别个,正是佐佐木。 他来的时候巧,正好看到关大先生的身影忽然消失的那一瞬间,别个也许没有发现,但佐佐木却是极为惊讶与疑惑,因为在关大先生消失的刹那,他分明看到虚空突然浮现出一只金黄色的比人还高的大公鸡,他的目标人物坐在鸡背上光一闪,连人带鸡才消失无踪的。 这是什么术法? 佐佐木暂时压下自己的好奇与恼怒,潜伏着,直到王长贵脖子上的石头掉到地上,他心神才再次猛的一跳。 说不上来为么子,但佐佐木直觉这个石头有问题,他想动手,但没想到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好在佐佐木马上稳住,加上守墓人得到石壁后终于出现一丝笑意放松,这才没让他被发现,眼看着守墓人骑着大蛇忽的不见,佐佐木确定现场再也没得值得自己翻找的必要,猫着腰也缀在了守墓人后头。 他们还隔着一点距离就听到有人喊叫的声音,仔细分辨竟然是女孩子,守墓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大蛇忽然提速冲过去,就在守墓人现身的同时,何洛和毛珌琫他们已经将人棺引到了一个飘浮着的像是黑色雾气组成的四方小门似的东西面前被何洛一脚踢在背上正往这黑色小门里栽。 守墓人脸色大变。 何洛被人棺狠咬了一口,他同样也回敬了人棺一口,然而他牙没有人棺好,自己被咬得鲜血淋漓,可他咬人棺却如同咬在了石头上,差点儿没崩了牙口,好在毛珌琫当时当机立断一颗小石头冲上去就塞在了人棺嘴里,何洛才只叫人棺的利牙划破了几道伤出来,可即使是小伤,涌出来的新鲜的热血还是让人棺暴动。 好在伍三思那头很快就有了动静,唐四爷眼看着黑色的鬼门形成,赶紧使眼色让他们诱惑人棺过去,何洛抱着稀烂的蛇头狂奔,人肉丸子与家族后代的血肉的诱惑都让人棺不顾不一切追着何洛跑。 何洛不傻,也看到了人肉丸子落进蛇嘴的一幕,他边跑边伸手在蛇嘴里摸啊掏的,好在这蛇卷到了人肉丸子还没完全咽下肚,让这丸子卡在自己咽喉的地方,倒还真给何洛掏了出来,他眼看着鬼门就在自己面前,干脆拿着人肉丸子站定了回身看着人棺露出嚣张得意的笑来。 “来来来,想不想呷肉?想呷我给你。” 何洛恶劣的晃了下手,人棺本来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忽的飘到了沾满了蛇肉蛇血的人肉丸子上。 人棺猛的扑上去。 他动何洛也跟着动,手一翻,人肉丸子就往黑色的小门里丢,自己一闪闪到了一边。 说来也怪,这黑雾似的门就像个画框子似的立在那儿,厚度不过五厘米左右,可人肉丸子一接触黑雾就真的像被它吞没了似的,人棺一只手伸得老长抓进了黑雾当中,何洛哪能错过这大好的机会,绕到后头就是全力一脚。 “住手!” 守墓人蓦的大喊出声。 他惊怒无比,眼睁睁看着人棺大半个身子被踹着扑进了黑雾里,心神大震,顿时对周围的警戒就降低了不少,佐佐木一喜:机会来了。 就在守墓人策蛇扑过去想将人棺拉出来时,佐佐木拿着捡来的尖锐的长石忽然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守墓人身后。 守墓人没有防住背后竟有人敢偷袭自己,突然只觉得一股大力从背后将自己扎了个透心凉,一截带血的石尖从胸口突出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这石尖往下划剖,竟是想将自己开膛剖腹的架式。 守墓人猛的握住这截石尖,手上用力一折,生生将石尖给抓断,侧头红色的重瞳疯狂的变幻着看向自己后方。 巨蛇的位置由上至下,比地面的人要高出一倍,故而何洛他们并没有看清蛇背上发生的事情,但看巨蛇忽然滚绞,便也晓得有事不对,眼看蛇发了疯,他们不得不各自闪开逃命,就在此时一声巨响传来,整个石洞似乎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再也随受不住,哗啦啦的开始坍塌。 所有人瞬间反应过来:滩蛇将这石洞所在的石壁撞开了! 果不其然,热浪与地火猛增,扑天盖地的涌挤过来,伍三思也维持不住鬼语的持续,脸如金纸似乎硬是压下了一口血倒在地上。 唐四爷他们忙冲过去将人扶起来就想往后方逃命,哪想跑出不两步就看到前方的洞顶掉下来巨大的石头硬将洞子完全给堵了个精光。 “往上!上头塌了个大窟窿,怕是往上我们才有出路!” 扈老十大喊,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上头,毛珌琫一指一侧大小堆积的石块处道:“从那儿能爬上去,走那边,没受伤的打头,拉我们后头的上去。” 何洛如同一只机敏的猴子一冲冲到了头前,那堆石头就像累起来的台阶,但因为石头大小不同而显得摇摇欲坠,整体离着开出的石窟窿也有近两米的距离,但放眼其他,确实找不到比这处更接近几乎离洞底有十多米高的最好逃生位置了。 所有人互相挽扶着跌跌撞撞的往那块跑去,哪还有心思留意后头的人棺与巨蛇。 第337章 逃出生天 洞窟窿的高度对何洛来讲不算么子,他三两步踩着石头冲上去,借着冲力一跳而起抓住了洞窟的边缘,因为用力,一双手肌肉绷紧,青筋都鼓了起来,只把下头的人看得心惊胆颤,生怕窟窿边缘的石头承受不住重量垮了。 大概是担心的人太多,意念强大,咔啦一声,何洛抓住的边缘还真的断裂了,毛珌琫和唐四爷冲在前就要上去接人,不想洞窟的上方突然伸出三只手一把拽住了何洛。 有人探头出来,对着下方的何洛和大家喊:“抓紧了,我们拉你上来。” 大伙儿定睛一看,那笑嘻嘻脸上东糊一道西糊一道灰黑印子的居然是个看得出娇俏可人的年轻姑娘和像个痞子似的刘副官。 有他们相助,何洛顺利的被拽了上去,然后替换了聂璇,和刘副官齐心协力将一条死去的大蛇身子给弄垂到下方让大家伙儿顺着蛇身往上爬。 山洞晃得极为厉害,后方守墓人似乎与人棺打斗到了一起,巨大的蟒蛇翻滚着搅起铺天的沙石灰尘,几次险些撞到他们这边,好在有惊无险的总算大家都爬了上去。 唐四爷在最后,他爬上去后回头看下方,整个洞子底部基本上已经漫延开了地火和地裂,另一头红光大盛,嘶嘶的叫声伴着撞击声越来越近,显然滩蛇已经快要到了这边,一众人哪敢停留,就算好奇刘副官和聂璇他们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都知机的没有追问,在刘副官和聂璇的带领下急忙撤离此处。 就在他们走开,后头的洞窟又塌了一些,蓦的一只手扣住边缘奋力往上爬。 佐佐木大半个身体刚爬上洞窟窿,身体忽然往下一沉,一条蛇尾卷住了他的双腿扯着他用力往下拽。 感觉到左侧腹被蛇狠狠咬住,佐佐木不怒反笑,催动了体内的蛊王。 下方遭受重创的守墓人并没有回头帮忙跟人棺斗在一起的另外两个同伴,而是死死盯着佐佐木指挥巨蛇攻击,哪想巨蛇突然疯了似的抽搐着,最后竟松开了獠牙身体往下摔,摔到地火里蓬的燃起大火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被烧成了焦炭。 佐佐木发狠翻上洞窟,一只手握紧成拳一只手捂住腰侧的伤只看了一下周围就顺着何洛他们逃走的路线踉跄着跟了上去,没了大蛇,守墓人捂着伤口踩在石堆上眼看着地火漫延开,正试图抓住垂下来的死蛇身子往上爬,一个守墓人被人棺一剑拍飞,正好撞了过来。 这个老者惨呼发出一半就被重伤的同伴扣住了脖子。 老者一脸狰狞的道:“绝不能让那群畜生活着出去,三弟,为了何家,把你的血肉力量给我。” 说着一口咬在撞过来的重瞳子脖子上。 何洛他们奔在前,此处显然也是个一洞窟,地面坎坷不平,但洞里并不是全黑,而是带着一些微光,空气里甚至有湿气,一边走刘副官一边跟大家讲了讲他们逃生的经历。 因为所有人都在后头斗人棺滩蛇,他们倒是往回走没有一点阻碍,但走到后头后发现除了上方的一个石洞子,他们再也没得前路。为了活命找到新路,只好叠成人梯让银霜站在最上头想办法上去,再撕了衣裳垂下去拉他们上去,结果上去居然是在水中,无数的小鱼和人俑冲了过来,好在银霜有蛊,放出蛊血控制了大片的小鱼抵抗住人俑这才得以逃生上了岸去。 在岸上他们找了蛮多圈却硬是找不到更好的路子,就在这时那座山突然晃得厉害,从山顶开始坍塌,聂璇觉得山体可能就是天女魃的所在,一行人死马当活马医,冲过去探察情况,途中又遇上了另外的守墓人,他们实在斗不过只好诱人和蛇下水,利用被蛊控制的小鱼将人和蛇给制服了,再次搜寻四周,结果刘副官在山体塌倒的边缘发现了陷下去的洞子,几人把贾贵和关梦龙放到安全的地方,就下来找他们了。 “不是我们不想原路回来找你们,因为山体塌得厉害,那个洞子已经完全堵上了,我们只好赌一把运气,从发现的这个洞子下来找你们,没想到还真找到了。” 刘副官得意的道,山体忽然猛裂的摇晃着,一行人顾不得再说话,拔腿狂奔。 好在大概是厄运过去,好运来了,大家一路倒顺利跑到了刘副官和聂璇下来的那处洞口,银霜和贾贵在等着接应,一行人刚刚爬上去,洞子就又开始垮,地势的垮裂造成这座山周围的水底也在垮裂,大股小股的水猛的冲向洞子,淹向下方。 “快跑!” 不知谁喊了一句,所有人撤开腿狂奔向外围的巨大的蛇骨林。 眼看着到了林子,地面忽然也强烈的晃动起来。显然这整个地方都在地动,地火正往上冲击。 何洛不晓得为么子,嘶声大吼:“爬上蛇骨爬上蛇骨!最好都在一块!” 他带头往巨大的蛇骨上爬,其他人怔了一下后有样学样,轻伤无伤的拉扯着受伤的、昏迷的,一行人倒是很快爬到了蛇骨上方尽量的互相挤靠抱成团。 轰的一声巨响,地面终于像是关不住地下压抑住的地火,忽啦的裂开,激烈而强劲的地火带着一股炙热无比的强劲的气体从地底喷涌出来。 蛇骨林在这股气体的推动下离开了地面,如同焰火般猛的被推动着冲向上方天空。 呼喊声都被强烈的气流堵在嗓子眼里,每个人不约而同低下头闭紧了眼摒住了呼吸。 蛇骨噗噗的被冲得极高,冲到了这一层地下层的上方顶层,因为气体喷涌的强烈,蛇骨扎进了山石层却没有停下,破开山石泥土如同探钻挖洞的铲子不停剖开地层往上涌挤。 众人先是失重,后是感觉无数的泥土碎石打在身上包裹着自己,气息越来越薄弱,但都不敢轻易松手睁眼,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仿佛像死过一遭的只闻到泥土味时突然身上一轻,闭着的眼皮都能感受到一丝微微的暗光,空气也突然新鲜了许多,一众人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了空旷的、倒着无数残肢断腿的巨大兵俑的空间。 他们,竟逃出生天了。 第338章 重返地面 “别以为到了这就是逃出了生天。”何洛嗤笑打破了众人从地下人棺与滩蛇地火的恐怖中得到一线生机的庆幸。 他也不晓得为么子,就是觉得这里并不是那么容易逃脱的地方,不由自主的就出声提醒所有人。 就在他话音一落的时候,地面轰隆隆的闷响起来,似乎是因为刚才地火喷发喷涌的蛇骨太多扎穿了这个地面,轰隆声里所有人都还听到了熟悉的地裂的声音。 “跑!这墓恐怕是要全塌了!” 一口气还没喘完,大家伙儿脸色又变了,跟在出声的伍三思身后拔腿犯奔。 人在危急关头,就算晓得没有希望却还是会生出一丝希翼,所有人都没想到抱起一个小女孩的少年居然有无比的爆发力和速度,他抱着小女孩冲到了巨大的九宫阵中间,几乎想也不想的踩在一个还算完整的高大兵俑残像上,吩咐众人:“都想办法找个兵俑爬上去。” 求生的意志让大家不由自主的听信他的话,各自选了个离得近的兵俑站上去了,伍三思马上念开了鬼语。 鬼语并没有太大的声音,但所有人脑袋都像被一个阴冷之极的锤子敲了一下,接着脑袋里像是拉锯似的难受,纷纷捂住了耳朵一脸难受。可伍三思已经管不了这许多,他的速度快到根本听不清所念的话语,手势也快得如同闪电,就在诸人脑袋昏沉胀痛时,大家的身体一晃,身下的兵俑竟然站了起来。 唐四爷带着人进山,自然是不会没有后手布署,唐管家带着三百人的兵马候在了山脚做接应,眼看着外头瓢盆大雨将世界洗砸得灰蒙蒙雾胧胧看不清楚,心里烦躁得很,再次问一个唐家副官秦副官:“山上怎么样了?四爷他们还没发信号?” 那个秦副官摇头:“还没有四爷的联络信号。” 唐管家烦躁得站起来走到帐篷帘子前看着外头的大雨和雨中的莽莽群山不出声。 自从四爷他们进山到现在都已经过了整五天了,按照四爷讲的,最少五天最多七天,他们就会出山,要是没出山反而遇到么子事就一定会发送烟花信号联系。 他就不该听任少爷的话,说么子尊重他家大师兄不带过多的人手去讨扰,他家四爷的身家那是一个江湖小子能比肩的?他怎么就一时心软听信了四爷的话呢?这么多天过去了,也不晓得四爷他们在山里头到底遇到了么子,是不是出事了才信号都发不出来…… 想到这里,唐管家坐不住了,喝令道:“不等了,我们上山!” 他这一说,旁边的秦副官皱着眉出声阻止:“唐管家,现在的天气太差,根本不是入山的好时机,冒冒然进山也不晓得山路如何,万一四爷没找到我们却折损了人手,到四爷真的发出信号要我们接应,恐怕那时候反而不妥。” 唐管家也晓得这个理,可这都五天了,他还没能看到四爷一个信号一个人影,大帅已经去了金陵那边跟桂系和委员开会议和,大大小小的省城与各地的军情密报传过来压着,这几天也不晓得是不是赶了巧,省城不法份子神出鬼没闹出杀人事件,现在省城人心惶惶,是真心需要四爷回去坐镇。 可这节骨眼上四爷进了山下落还一直不明,唐管家感觉自己一头白发都要急得掉光了。 “不行!省城的事缓不得,必须马上找到四——” 唐管家的话被一阵地动山摇给打断了,帐蓬忽然晃得厉害,简易桌子上的茶具和杯子更是连着桌子一块儿翻倒在地。唐管家也没稳住往一边滚,好在秦副官反应快,反手扣住帐篷边缘一只手一伸就抓住了唐管家将他拉稳了。 其他营帐的官兵就很多没这好运,翻倒了不晓得多少人,一阵兵荒马乱,多少人都在喊:“地龙翻身了!地龙翻身了!” 大地的晃动并未马上停止,而是从浅到剧,就算几个有军衔的将领高喊镇定都莫得用,人心惶惶不安,眼看着人马一片慌乱,秦副官让唐管家抓稳了,自己拔枪冲进雨里朝天就是几枪。 砰砰的几声脆响在慌叫声中格外清楚,一时间士兵们都收了声,另外一个副官陶长明也冲进了雨里手捂在嘴边大喊:“都镇定,小小的地龙翻身算么子,你们可是唐家军!杀敌都不怕的唐家军!都给老子稳住了!” 陶长明是个打把式,身上有点内力在,这喊声带上了内力,因此即使在哗啦的雨水和地动声当中也清清楚楚扩散开去让所有的唐家军听了个分明,一时间所有人像找到了主心骨,还真收起了惊慌。 他这话起了作用,秦副官看在眼里,跟着马上进行人员安排,两个人轮流着上阵进行安抚与工作指点,倒让地动变得并不那么可怕了。 唐管家此刻却没得半分心思关注其他人,眼睛看着雨幕里的模糊不清的群山,蓦的瞪大了眼顾不得自己上了年纪冲进雨里就扯秦副官。 “快,小秦,你看山是不是裂了塌了?” 秦副官他们闻言一怔,回首一看,雨幕里的群山真的在如同崩分离析般摇晃着断裂开,或往下塌陷下去。 看到的人心头都是一惊,心上或嘴上冒出两个字:“四爷!” “他娘的,快搜山!” “快快快!再危险都得上,把山刨了都得把四爷找回来!” “兄弟们,不能让四爷出事!我们进山!” …… 一片喊声混乱的响起,这回秦副官没拦管家了,哪个都晓得四爷要是出了事,唐委员恐怕会把整个湘郡都给平了,地动算么子,大雨算么子,啥子都莫得四爷重要,就算死也要把四爷找回来才行! 一行人冒着雨和山路泥泞就往山里冲,就在他们艰难的跑进山几百来米的时候,大地一震剧烈的晃动,地面咔嚓的裂开了老大的几条缝。几个士兵站立不稳惨叫着掉进了大缝里,后头的士兵唬得赶紧喊着名字探头去看,就听到下头传来哎哟哎哟的痛叫,接着眼前一花,从那大缝当中似乎有么子东西一冲而出,跳到了地面后冲着士兵们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诸人端枪摆刀将这个古怪的石头雕刻似的古人团团包围住,就在秦副官要下令攻击时,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连我都不认得了,你们这是要造反?” 第339章 出乱子 光光鲜鲜的上山,狼狈不堪的出来,唐四爷等人休整洗刷了一番后看着地动平了雨势小了些极为干脆的一气回了省城。 倒也不是不想好好休整,而是省城传过来的情况显然不太好。 唐四爷是晓得父亲迟早要去金陵跑那么一趟,委员长虽说一力拉拢湘军,可同样心里有野心打着算盘想的是借湘桂之争消磨湘军军力,没了牙的老虎好打啊这是,就是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竟然就在这几天里下了紧急军令请了唐生智过去,看样子他并不相信自己的探子卧底,而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面对面探听虚实的判断。 按说湘军的钟光中副司令一般是会留下坐镇,这也是唐四爷为么子出来得痛快的原因,然而金陵那边下达的军令却是请了副司令也一块过去,唐委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悍匪性子,笑骂怕他个球,手下的钟副司令自己也就被他喊上了,然而唐委员和钟副司令刚上了火车,后头国党政府一纸全国会议召开的命令就送到了省政府省长肖延平的书桌上。这肖省长可和唐委员关系好得很,暗里就是唐委员给扶持上位的。这么一个重要人物这个时候居然也被召去金陵开会,傻子都晓得不对,何况唐生智的手下们痞归痞悍归悍,多少还是有点子头脑的,下头的秦旅长一看不对,伙同回来的李旅长坐镇,下令省边境各处森严戒备,省城的戒严都没有半松半分。 可他们卡得了城门,卡不住年关,这眼看着马上就新年要来,办年货、担东西出来卖的可多了去,就算城门盘查得严又怎么着?总得过日子啊,所以省城并不人丁戚戚,相反因为湘桂停战马上年节了,街道上铺子里又开始人声鼎沸起来,甚至比平时还要热闹许多。 这一热闹,要换到平时也就是盗门乞门大展身手的好时候,可今年不同,也不晓得为么子,在街头发传单宣传男女平等思想的一个中学老师晚上被人捅死了,据说是学校彩排节目,看一个女同学家偏,就送人家回去,结果路上遇到了流氓,为了保护那个女学生,这个老师挺身而出,结果没想到对方混子流氓狠毒得很,居然直接掏刀子捅人。 这个事儿出来也就是个水花,上了个湘郡报的小块版面,湘郡人哪想到第二天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又出了事,这回是市长的车子早上上班的时候撞死了人,撞的是对挑菜进城卖的祖孙,警局刚把这事儿压下去,到了晚上就又接到报警说大街上杀人了,这回死的是个屠夫,但警局接到人提供线索,说这屠夫其实不是真屠夫,表面上杀猪卖肉,实际上他是华党的情报员。 警察局一听就晓得这不是能归得他们管的案子,赶紧交给了唐家军。不用说,一查,还真发现这屠夫身份有问题,他住的地方,柴堆里藏着好些炸药包来着,一看就是威力很大的家伙。 秦、李旅长脸都黑了,然后将三起案子串起来派出人手着重调查,结果发现只怕三起被害人都与华党脱不了关系,军情处赶紧派人去警察局重新验尸,马浚生听到消息讲和华党情报员有关系不动声色拿钱买通了一个队员顶了他的位置去帮他跑腿。 死者全是华党的地下联络员这件事得到了确认,被马浚生悄然通过联络点传送回了省城的秘密据点,而过了不久军情处也将这个事实查了出来,秦李等人都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城内的巡逻一再加强,然而千防万防还是莫有防住,这次死伤的是一个小市场的十多个人,听说是扔了个手榴弹,因为人群太密集,爆炸后人群四下逃散还出现了踩踏,最后死者竟有四十多人,几大报纸都刊登了这一事件不说,还联系上前几次的事情对湘军与警察局的能力、巡逻安保都提出了质疑,文笔锋利,字字如刀,看得军统的大小头子们吐血不已,匪气重的更是破口大骂什么小娘皮、么子这些个文人就是只晓得笔杆子和嘴叭叭叭,他们能耐他们上啊之类的话。 全城加紧戒备,好歹发现了两处差点要爆炸的弹药,但管住这头没压住那头,一个晚上富人区院子遭了强盗,里头的老少都被杀,现场惨不忍睹,警察出警才到半路,又接到电话说发现省政府财政厅的副厅长被杀了。 在几乎省城一分钟一个路上过一趟的巡逻兵的情况下还出现这样的事情,针对性就非常明显了。 唐四爷听了汇报,看着车窗外的雨瀑,好半晌忽然说了句:“我爹带了多少人走的?” 唐管家听不出他声音喜怒,有些惴惴:“老爷带了三百个兵。” “接到情报是前天出发的,途中肯定要换车,恐怕还要一天才会到金陵。” “看来,”唐四爷看着外头,动作都莫有变,但是手指却快速在自己膝盖上叩着。“日本人这是手已经伸到湘郡来了。” 他冷笑一声,唐管家从少爷的声音里听出了杀伐和铁血的味道。 “刺杀奉天的张大帅时,据说也像省城现在这样,城内起了蛮多起事件,造成人心惶惶不说,还让军警之力疲于奔波,打得一手好的烟雾弹枪,后来外头传要刺杀张家大帅,很多人不信得,结果呢,就成了真。” 唐四爷说到这里终于冷着脸转过了头看着唐管家。 “这回他们下手倒是狠,专挑华党的情报员,还是我们不晓得的潜伏者,我们刚刚在对桂战争上得到华党支持险胜一筹,这个事一出,恐怕有心人暗里已经将这些事件全数推到了我们身上。可莫忘了,城里还一直在严查桂党残余。” 唐管家恭敬的问:“少帅,那我们怎么办?老爷那边是不是危险?” “爹已经走了两天,要追我们也追不上,但好歹钟副司令在,我爹那个人对张大帅一事也有警醒,我估计,日本人下手肯定会下,但不一定能得逞,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把省城里的日本人暗桩都找出来一网打尽。” “这日本人,别的不厉害,培养汉奸,那可是不要太拿手。” 第340章 截杀 想要唐生智的命的,何止是日本人,最将他恨之入骨的,自然是以白启宪为主的桂系军阀。 钟光中跟唐生智这种悍匪似的司令不同,是正儿八经留过洋、接受先进的思想理论的学习的儒学人士,他这人虽然说接受过先进的思想理论知识,可骨子里又有传统世家子弟的作派,大约和小时家学培养有关系,写得一手好风骨的毛笔字,尤其军事著作和理论从古至今,自华夏到国外,研究得很深刻,可以说是唐家军的智囊军师不为过,就是说话在唐生智看来都是慢吞吞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往外蹦的那种。 唐生智说钟光中龟毛,钟光中稳得很,一句能三请四请他这龟毛的人物进湘军当副司令,这司令怕也是眼瞎,唐生智一听就萎了,嘴皮子从来都耍不赢这个面白肚里黑的人物,只有厚脸承认自己一时嘴快说错话了。 金陵的电报和委员长的人拿着纸制的秘令明里暗里上门后两个人就召集了所有人聚在军统研究这个和谈会议的目的,具体谈了么子外头是不晓得的,反正第二天唐生智就拉上了钟光中到了火车站。 专列已经严格的排查了不下二十次,两人上了车,眼看着外头的景色渐渐往后退去,故乡的一景一物消失在眼中,唐生智感慨的道“这些年东奔西跑要不就是打仗,好多年都莫安心过个年了,还以为今年能安安稳稳过个舒心年,没想到政府那头又闹这样的妖娥子。” 钟光中从上车开始就捧着一本《资治通鉴》在悠然自得的阅读,闻言头也不抬“这不是挺正常的?有所得必先有所舍。” 唐大光头最不爱听这半老小子打太极拳似的说法了,乜着眼眼珠子一转,没事找事靠过去,道“我说老钟,这次委员长说是撮合我们和桂系讲和,你说,让桂系赔我们几架子飞机的事儿能成不?” “我说你怎么一听要你去金陵参加议和会议这么积极,原来打着这个主意。大帅,我觉得吧,洗洗睡比较现实。你当飞机是大白菜?你想要就要的?” 钟光中的眼睛终于离开书本,抬头看白痴似的看向了唐委员。 “北洋政府垮了台,这各个航空机构马上就被金陵国党政府给接了手,你看看到现在,委员长吐出来多少架飞机给我们下头这些军阀的?一台都没有,都被他牢牢抓控在手里,比起做白日梦,倒不如想想如何让桂系多赔钱,我们拿着赔款暗里去买飞机、培养飞行员才是正是。” “我们湘军地面作战、狠、勇、猛,但也有个短板,我们确实欠缺航空作战能力。人家一个飞行员在天上丢个炸弹下来,砰~一声,得炸死多少士兵和百姓?” 唐生智摸着光头,一点不为钟光中的说话不客气而不忿,甚至很感叹“我说老钟啊,你好好一个斯文人,现在讲话也不文明了呀。啧啧,果然是带兵痞子老油条太久了,被他们给带坏了啊。” 钟光中很想将手里的书砸到唐生智脸上。 这老土匪头子还好意思把责任推到手下的兵崽子们身上,也不反省反省自己,自己和他还有秦旅那些老油条呆得久,才给逼得有辱斯文,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皮呢? “可惜张大帅了。奉直的力量太强,有钱有人,那么多的飞机,最后都便宜了那头。” 唐委员想着飞机和飞行员,就羡慕起张大帅来。 北平、奉天那边,一个是国党组建了第一家飞航空学校南苑航校,一个则是后头张大帅20年里成立了东北空军,也就是奉军空军,全盛的时候,这姓张的老小子居然有三百架飞机,共5个航空兵队。东北空军的飞机多为购买和列强赠送,或是战场缴获的以及东北航空工厂自制,产地主要为法国和捷克两国。可把其他省的军阀们给眼红坏了,唐生智自然也是在这个眼红行列当中。 湘地多山,湘军主力还是陆军,北伐也没得一架飞机,全是国党政府出的航空部队,眼瞅着那战头机在头顶上盘旋,唐生智就生出了想建湘军空军的想法。 但凡有眼光的人,都看出制空打压对战场胜负起到的巨大作用,更何况高空能脱离地面被限的线路控制截断,当粮草运输被拦下的机会可小得不要太多。 他两个就着飞机的事说了一阵,副官来报“大帅,副司令,我们的火车进入武北了。” “让大家伙儿打起精神,恐怕今晚这一段路不会太平。” 钟光中见副官下去了,站起来把书放在桌上,和唐生智各自去换了一套长衫子棉袍,戴上了富家老爷似的棉锦帽,两个人的副官也换了装,一人手上提着一个藤箱,趁着小站补给时趁人不备下了车,在换装的兵的暗里护卫下出了车站坐上了一辆小车。 他们可不相信火车经过武北地头,姓白的他们不闹妖娥子。 果然,就在他们刚坐上车时,车站里突然传出了嚷嚷声,么子当官的打人啦,下头的兵抢百姓东西啦,制造混乱的情况突发了,但这和两位大佬没太多关系,两个人只各自往后看了一眼就任小车驰离了这个小车站。 前头后头,不远不近的,好几辆小车或人力车拱卫着,护卫唐、钟二人离开这个镇子再次进行了几次变装与换车,坐上了开往汉口的火车。 就在唐钟二人快要到达汉口时,白启宪听到暗杀的消失失败,气得将书房的东西全都砸了。 “那个比贼还贼的光头佬!”阴狠的骂了一句,白启宪看着其他的桂系将领。“你们说,这光头佬会不会有胆跑到汉口去?” 有人闻言点头。 “大帅,很有可能。毕竟汉口可是全国数得上号的交通枢纽,何止有铁路、水路,还有为数不多的民航飞机能飞上海那边。” “不错,有没得可能,这姓唐姓钟的虚晃一枪,坐民航飞机?” 下边的人七嘴八舌,白启宪反而心情好了点。 他阴森森的想,只要姓唐的敢来,就不怕他布下的天罗地网抓不住他。 。 第341章 老狐狸斗法 湘桂一战桂系被打得脸疼,憋着口气,一众高级将领都想着报这个仇,要说截杀唐生智,他们自然是想的,但也不敢太明目张胆,毕竟还有国党政府在看着,可不能落了把柄到委员长那头的手里。 对于唐生智这次居然敢明目张胆的坐火车北上金陵,白、李等桂系得到情报都是有些不敢相信的,怎么讲呢?两边都你死我活的状态,唐生智这老小子明明晓得他们恨他入骨,他还敢大刺刺的坐火车,这火车就必须得经过他们的地盘武北,这人就一点不怕他们暗中下手弄死他? 他们哪晓得,唐生智这老小子可精着呢。不仅精,还一肚子坏水。 为啥要故意坐火车?真当湘郡没机场? 并不是。 黑夜里火车哐当哐当飞快的奔驰着,虽然车厢门隔绝了普座那边的人沸怕,但还有不少顺着点空隙钻了过来。虽然被路上追杀,钟光中等人还是放胆在车上小睡了一会儿,这会他醒来看了看怀表,发现时间还早,是下午近七点的时候,便收了怀表往对面的铺位看过去。 唐大光头睡得呼呼作响,大概梦到了好梦,还砸巴了一下嘴喊了声好美人儿,只把钟光中听得一身鸡皮疙瘩,直想将这个大老粗给踹下火车去。 他懒得动手,喊副官:“去,将大帅叫起来。” 唐生智被喊醒一脸的不高兴,他梦里正跟美人儿饮酒作乐呢,就被不识相的给断了美梦,没打人就是好事了。 钟光中无视唐委员黑得像炭似的脸,将怀表在唐委员面前晃了晃,道:“到时间了。” “下边的人都准备得如何?” 副官点头,比了个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手势。 唐委员砸着嘴看着桌上的饭菜,狼吞虎咽的扒着,一边呷一边道:“那就行动。” 他动作快得很,三两下就将饭菜呷了近一半,这才端了水喝了。 “等下还不晓得折腾到么子时候,我说老钟啊,你也莫端架子,多呷点,要晓得等下子开始我们就有段时间莫得呷饭的机会了。” 钟光中一派的世家作风,不紧不慢的洗干净手,这才坐下端起自己那份饭菜,动作优雅的夹了菜放进嘴里。 他呷得慢,斯文又好看,呷得快一半时唐委员已经打着饱嗝在剔牙了,就在这时候外头的车厢似乎响起了枪响,人声鼎沸而慌乱起来。这声音透过车厢门传了进来,守卫住车厢门的士兵们将手里的枪上了栓绷紧了神经。 火车上的枪声先是零星,接下来却是有一点密集的响起,尖叫声此起彼伏,然而这些都没能让火车缓下脚步,它在黑夜里仍坚定的飞速的驶向了汉口。 就在白、李等桂系高级将领们夜不成眠等着手下狙击唐生智的消息传来时,来自金陵的一通电话先到了。 听闻是委员长的电话白启宪虽然不想接也只有上前接听的份。一拿起话筒,那头委员长带着火气的话就钻进了他耳朵里。 “白委员,我这里刚接到了一个消息,听说唐委员在去汉口的火车上被伏击了,这个事你晓得不?” 白启宪自然不会认帐,他听出了委员长的声音不对,心里总觉得这个事儿怕是有哪里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不瞒委员长,我得了您的指示,可想着与唐委员化干戈为玉帛,早早备足了诚意想等唐委员来了汉口与他道个歉再一同前往金陵参加会议,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在我的地盘伏击唐委员?这不明摆着想让我桂军背黑锅吗?委员长,这事儿真不是我做的。” “你做没做心里总是有个数的,我这儿呢,也派了人跟着唐委员一路走的,听他讲,唐委员受了伤,好在他们捉住了一两个活口,准备一起带过来。我打电话过来就是和你通个气,唐委员那边我派了飞机过去接应,你这边就直接从汉口过来吧。” 说完了又安抚了白启宪两句才挂了电话。 下头的将领们看着白启宪接电话时的脸色变来变去,最后更是将电话给砸了,就猜测事情怕是出了么子变故。 不用问,白启宪自己先问了。 “下边的人有消息传上来没有?是不是找到唐生智动手了?” 副官上前道:“刚刚接到消息,截到了,但是我们的人刚下手就发现有另外一批人似乎也在狙击唐、钟一行。因为怕出错,队长他们没有再接着下手。” 白启宪听了气得浑身发抖。 “为么子不直接下手?他娘的,好好好,好你个唐生智!” 其他将领眼看白司令不对,赶紧让副官下去,都不是傻子,将委员长的电话和白司令的脸色一结合,再加上副官报上来的情报,个个人精的猜出怕是姓唐的那孙子找人抢先来了个自导自演,然后将被暗杀的罪名给推到了他们桂系身上。 桂系想脱身,脱不了,为啥?因为他们确实派人去暗杀了,所以很可能唐生智的人抓住的那一两个活口还真是桂系派出去的人物。这不就坐实了桂系下黑手的事实了么? 这老小子太鸡贼了,真他娘的不愧是土匪出身,对自己够狠,竟然敢拿自己受伤来博先机博同情,原本金陵那边还有意思想借桂系消磨他湘军的力量,这么一来不也就逼着老蒋不得不正式表态? 真是气得心窝子疼。 桂系们心窝子疼唐生智可不晓得,他一边疼一边笑得可猥琐了,对自己受的伤一点子都不在意,一脸得意的跟钟光中表功:“瞧瞧,我这一出马,妥妥的成事儿。等到了金陵,你只管使劲哭,哭得越惨,委员长那老小子就不得不越往咱们这头站,到时候不提割地,咱们就只提赔款,狠刮他姓白的一层厚油下来,我这伤才养得好。” 钟光中和一干手下听着自家老大这不要脸的发言都无语之极,但个个又心里高兴。 诚如唐委员所言,他们司令都被暗杀,还好命大只是受了伤保住了性命,这赔偿肯定可不能少啊,有了赔偿,这偷摸到上海联系洋人买办飞机的事也就有想头了。 想想那可是空军呢,听着都叫人心里头火热。 第342章 辟邪 委员长也气得不轻。 他是需要人,也打着趁机拉拢唐生智的想法,当然,也不能由着这大光头牛气哄哄,多少想给点儿下马威颜色看看,才对心知肚明桂系一定会发动的途中伏击当成视而不见,哪里想得到唐生智这老小子狠啊,敢拿自己做筏子,真挂上了伤,这下子别提将他的军,反而是被这老小子反将了一军,逼得不得不正式表态了。 得想个办法,把唐生智给弄下去。湘军作战勇猛,有这么一个领头人物,就算他带着湘军投了诚,那也绝对不是真心实意的,自己想要握紧一把杀人利器,就得自己实实在在的握住刀柄才行,而不是通过别个难控制的家伙去控制它。 委员长想到了唐生智的伤,生气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群老狐狸们的斗法和唐四爷暂时没啥直接的关系,他只晓得自己爹肯定不是呷素的,让副官紧密的盯紧亲爹的行程,又暗里派出一队士兵到上海那边接应,就将目光放在了省城。 他准备就省城发生的事件请华党那边的领导人过来进行一次秘密会谈,至于这如何请,不是有省境战役的情谊在么?人家既然愿意给湘军提供援助,证明对方也是抱着想接触的想法而来,他也就顺应一下,正好也看看对方的目的。 这些牵扯到华夏的政治的大格局事件跟帛门师徒没关系,师徒等几个在士兵的护送下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没了记忆的何洛跳起来想走,毛珌琫哪能让他如愿,不顾自己是个伤患,硬和师父一块儿出手将他敲晕了绑了个结实。 伍三思翻看着何洛的眼皮子,又给他把了脉,然后唤银霜拿针放血。 血是红中带一点点银蓝闪光,明显就是不正常,银霜嗅了嗅后道:“是蛊。这种蛊很奇怪,不像是我们地上的山里的,有点子像是水里头的虫。” 水里的虫子成蛊是极少的,蛊师多用山野的虫,植蛊师多用毒植,对于银霜来说这是极好的研究的对象。蛊师们学习前人留下的制蛊手法,很多也有兴趣钻研新的蛊虫,对敌可是取胜的关键。 她跃跃欲试:“我试试看能解得了不,不行的话怕就要找那位滕咒阿婆看看。” 既然银霜这样讲了,伍三思他们便也不反对,按着银霜列出来的毒物开始采办所需用品。 毛珌琫伤得不轻,肚子上更是叫划了一刀,也不晓得人棺的剑到底是什么材料打造而成,伤口竟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总是不时会流血,一般手法显然不起作用,伍三思打算顺路儿去唐四爷的铺子里找个东西回来给二徒弟治伤。 走在街头,行人不少,巡逻的士兵队伍也不少,其中还有发递传单的,宣传着什么先进思想,鼓励女生进学读书等等等等,伍三思留意到银霜看着那些发递传单的女学生的好奇又隐约有些羡慕的眼神,不由笑道:“等银霜学的字再多些三叔也送你上学堂,剪好看的短头发,穿和她们一样的好看的衣裙学生装如何?” 银霜嗫嚅了几下。 要不是三叔收留,她现在还不晓得流落在何方,会不会遇上拍花子等坏良心的人,三叔已经供她吃供她穿教她读书学字了,这么天大的恩情她怎么还得清?怎么还好意思让三叔送自己去那种一看就特别高级特别要钱的学校呢? 她刚要摇头,伍三思突然道:“到了。” 唐四爷和唐管家不在,店里的伙计倒是认得这位小伍师父,一脸笑的迎进门后又端上热茶来:“小伍师父今儿个来,可是有么子想要的?您尽管开口,我们四爷吩咐了,只要我们有,就一定不叫您白走。” “不是么子大件,就想看个小件的不用到代的,新式玉石新雕的也成,只是得是两角的辟邪。” 伙计一听就笑了:“小伍师父说的是……貔貅?这个还真有。” 他麻溜的下去,很快就端上来一个小盘子,银霜伸头一看,盘子里分了三格,里头全是大大小小的各式各样的怪兽状玉石。 店伙计也不在老行家面前卖弄,摆上后就请伍三思自己挑。 伍三思一边拿起一个水头好碧汪汪的怪兽扳指和一个两头打了孔应该是弄做串绳吊坠的小物件的怪兽给银霜看。 “这怪兽叫貔貅,似狮有翼,传说是龙子之一,喜呷金银财宝,因为被玉帝一掌拍到屁股,结果屁股堵住了,后来就只能进不能出。你看这两个有么子区别?” 银霜辩认了一下,指着扳指道:“这个有两角,那个只有一角。” “不错,发现得蛮快啊。”伍三思赞叹。“在古时这种瑞兽分一角和两角的,一角的称为“天禄”,两角的称为“辟邪”。现在蛮多人其实分不清这两种了,因为市面传流的多是一角的貔貅,很多人便以为这个兽只有一角的这种,根本不晓得两者有么子区分。” “《小尔雅&ap;ddot;广言》:“辟,除也。”可见辟邪之义,是驱走邪秽,被除不祥。” 银霜聪明得很,马上明白了伍三思的意思:“三叔是说辟邪可以治二哥的伤口?” 伍三思点头。 不管人棺的剑是用么子材质铸成,它泡于极阴的地火当中不知道多少年,其阴气秽气非一般武器可以比拟,正因为这股极为厉害的阴气秽气缠绕,毛珌琫的伤口才会一直不见好,动不动就伤口翻裂流血流脓,这种情况下,只能用点了灵的辟邪让徒弟伢子戴着压制它慢慢的将这缕阴邪秽气给吸收炼化,伤口才会好起来。 伍三思又打量这枚自己一眼看中的扳指。 玉是上好的接近帝王绿的颜色,碧汪汪极富生机,让人一见便如同看见春天的生机盎然,由心而生轻松喜悦的向上之情,其中有几点深色石点,让这枚扳指就生生略逊了一丝色彩,但已经是枚不可多得的极品了。 就在他端详这枚扳指时,一团绿色的、约两个指头大小的绿雾从扳指里腾升而起,在半空中化成一个小小的两角有翼的小辟邪,摇头晃脑的瞪着两个圆溜溜的眼睛看看伍三思,又看看银霜,看到小姑娘脖子上戴的银项圈,这小家伙眼睛闪过一道光,一扑就扑过去张嘴咬在了项圈的吊坠上。 银霜看到这神奇的一幕,不由得惊奇的呀的叫出声。 第343章 走阴间 伙计有眼力得很,一看小伍师父拿着扳指摩娑着没放下就晓得肯定是中意了,等他一脸笑的将伍三思和银霜送出门,伍三思包里已经装着那个辟邪扳指。 办好这个事,叔侄两就去了药局。 何洛身上的蛊不好破,只能尽量多试些,最好的法子就是能不能以毒攻毒,当药局老板听到要买鹤顶红,也就是砒霜时盘问了半天,见着确实不是做坏事的样子这才让伙计给包了一点。 他们这头忙乎着救徒大业,省城的另一头,范十九爷听着地窖里传出来的挣动铁链子的声音和半人半兽似的嘶吼声,捂着断了骨头的胸口直发愁,他小心翼翼的看向旁边的小二金。 “老金,您看,我这弟弟到底么子一回事?” 小二金一个头两个大。 他一个瞎子,会的是摸骨算命,人在屋里睡得香就被人砰砰的将门敲得贼当儿响,然后人都没清醒呢,就被范十九这老东西给架来这了,他这是造了么子孽哟,一把老骨头都不让睡个舒畅。 他掐着指头,脑袋里又过了一遍王长贵的生辰八字,最后还是不忍落的道:“我说十九爷,实在不是小老二不给看,这看来看去已经看了五遍了,王当家的……这八字啊,真的早夭了……” 范十九爷不肯信,也不想信,几乎要跪到地上给小二金磕头了:“不会!他没死,我晓得,他没死!我要遭人黑手的时候长贵他还晓得护着我!老金,你能耐大,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我求求你,只要可以,我这条命跟长贵换也要得的!” 他说着还要磕头,刚磕了个梆梆响,忽然就听到小二金一声惊呼。 小二金伸手摸瞎的去扯范十九爷。 “你刚才最后那句讲么子?” “……只要可以,我这条命跟长贵换也要得的!” 小二金一听,一拍大腿:“对对对,就是这句!十九爷,你要真有这个心,说不定还真有法子可想。” 他说着,肚子突然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一张老脸顿时保持着兴奋与尴尬凝固住了。 范十九爷于绝望里忽然得了一丝希望,整个人也顿时生出了一股生气,呆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忙爬起来招呼小二金:“是我的疏忽,这么冷的天还巴巴的请你老过来,招呼实在太不周到,这天也看着亮了,不如我们一边呷早饭一边聊?” 范十九爷的酒楼就开在河边,这个位置好得很,一大早就有人挑着新鲜的河鱼河虾来卖,他这个喊小酒楼的酒楼子大菜不多,小菜齐全,最出味的就是一道炒河虾。 湘水的虾小,透明的青皮,别看小,弹起来那可是精神头十足,早起的湘人放个竹簸箕到河岸边一捞,就捞上来一片儿,蹦哒着热闹得不得了。这虾不耐放养,被捞上来顶多就水养个一夜,第二天差不多就能死翘翘,范十九爷给的价好,又正好在河码头,所以他这酒楼小,这道菜却是个顶滋味的招牌,收到鲜河虾就赶紧的用河水养着,有客点了,换个清水过一道儿,油烧热,虾子一滤往油里一倒盖上盖儿大厨捏着锅耳颠几圈掀盖下盐、葱、一点儿剁辣子马上出锅,又香又脆又带辣,一个人一斤虾都嫌少。 大厨蛮快就整了三斤虾上来,范十九爷跟小二金坐在后院一边呷酒一边呷菜聊天。 “十九爷啊,我说的这个法子,其实也不是法子,主要哪,还是得你能找到人。”小二金呷着酒,几口香辣的虾下肚,热气从肚子里头腾上来,人就来了精神。 “这法子呢,说简单,不简单,就是走阴间。” “你老说的是问仙?” 范十九爷不明白了。 这走阴间吧,应该是说问仙吧? 问仙这个他晓得,乡下可兴这些,也就是神婆请过世的先人上身问事儿,可这和救王长贵有么子大关系? 小二金啧啧笑了一声,摇头道:“可不是你以为的那个问仙。我说的这个走阴间,是指活人去阴间地狱找魂儿。” “王当家的这个情况吧,按八字,他人是死了的,可我也没法捂着良心说他没活着,但他这样子,按老祖宗的,就是魂魄不在,只剩了个身体空壳子。那他到底是活还是死呢?这个我一个算命摸骨的还真不好说,但有种人能晓得。我的本事,在我们这行当,也就相当于个皮毛,大能者,几乎一看见人或你家的情况就晓得发生了么子事,他们也更有能耐,手段也更厉害,有些能人,那是通天的本事,讲不定死人也能给你拉回来。” 他说得含糊,但范十九爷是搞情报的,听着听着就听出味儿了,试探的道:“你老的意思……是指术师?” 小二金点头。 下阴间哪是那好下的,从阴间万鬼手里抢人魂魄这种天方夜谭一样的事,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但既然王当家的身体还活着,那就还有那么一丝希望,只要能找到这种手眼通天的大能术师施法,讲不定还真能走趟阴间将人走掉的魂魄给寻回来。 范十九爷就问:“金爷,就莫得别的法子?” 小二金摇头,抿口酒叹口气道:“王当家的情况你也看到的,我虽然瞎,但也听得明白,他没了魂魄肉身活着,就跟行尸走肉莫得区别,这世上,要想让他复活过去,恐怕也就真的只有这一个法子可以想。” 这下子范十九爷陷入了沉思。 小二金也不打断他,自顾自的呷菜喝酒,酒楼的酒都是烈酒,主要给挑夫们准备的,冬天河边做活,那风跟刀子一样,自然酒就都是来劲的,小二金这些年被鲁主席奉为坐上宾,好呷好喝的供养着,倒是难得呷这么烈的酒,才喝了两杯就有点子上头,于是范十九爷喊人上了饭,用了饭就让人将他扶到屋里去休息了。 银炭炉子旺着,桌上的酒菜这个天捂得再好也冒凉气了,范十九爷一口将手里的杯子闷头喝了,在心里扒拉着自己的人际关系网和得来的情报。算来想去一番后,范十九爷喊掌柜的。 “喊个车,我出去一趟。另外你让兄弟们将省城的术师列个名单出来。” 第344章 借运 丐门不愧是搞情报的,范十九爷换好装还没出发,掌柜的就送上来一叠子纸张。 范十九爷很快就把纸上的名单看完并记在了心里,然后按着名单一个一个的拜访,三教九流,什么读书人啦、大家后人啦、纨绔子弟啦、打把式啦、杂耍的啦,渔夫啦神婆啦等等等等,这些人物自然是多少被丐门摸出另外有底细的江湖人物,本事有大有小,但一听说要走阴间,基本上都是摇头。 神婆子更是告诉范十九爷,走阴间是不可能的,他们这种都还是阴差阳错被误算了命辰又给送回阳间来,相当于死过一次,所以就容易前往阴间问事儿,要真说起来,问仙都不算是问仙,而是和活阴差差不多。 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小二金也给范十九爷介绍了两个人,一个是个中医,姓程,但这位中医回了老家蜀中奔丧,就算派人去请,那么远又难的道儿,人请回来只怕都得过年了。一位呢,则是个卖鱼的。 这个姓徐的卖鱼的不在河边卖鱼,而是在城里头摆摊子,蹬个小车儿拉一水的湖鱼河鱼走街串巷专往大户人家门口转悠吆喝,他的鱼,鲜得很,就算拉着转一上午都活蹦乱跳,生命力十足,虽然比起外头要贵一些,但大户人家们就爱他卖的鱼,所以这个鱼贩子在省城住得久了,蛮多人不晓得他名字了,一提鱼钱儿就晓得指他。 “你莫看他只是个卖鱼的,可他在省城住了三十多年,大户人家他全都认得晓得,跟人家底下那些人可有些关系。十九爷,越是大户人家呢,就越讲究这些事,哪户人家没有过奇奇怪怪的经历?所以啊,找这个鱼钱儿去大户里头打听,讲不定就能问到他们供养的真高人。” 范十九爷觉得确实不错,便也去拜访了,加上自己这些年的人脉积累,也和一些世家大族搭上了线问这个事,然而范十九爷奉上全部家当,大多大家认识的高人能人也都摇头,表示这走阴间的法子太偏太阴,具体要如何操作并不晓得,干脆利落的做了回绝。 一连五天下来,范十九爷可说是一点收获也没,他急得夜不能寐,嘴角起了一溜的急火泡,透明锃亮,是个人看到他都能感觉出他的焦虑急躁。 他这里办法想高了,最后没办法了,小二金迟疑的道:“……要不,你走走唐四爷那边问问?” 小二金这话让范十九爷眼睛一亮。 ——是了,从山里能逃生出来,全靠的唐四爷那边的人。四爷是么子人?省城最牛哄哄的大人物,他认得的自然不是凡人,讲不定还真能问到能人狠人。 只要人家肯出手,他范十九就算倾家荡产都不介意。 伍三思花了好几天,总算是把那个辟邪扳指给弄好了,正看着那个小绿团子在二徒弟身上跳来蹦去又满屋子找金找银想啃咬,突然就听到了大门哐哐被敲响的声音。 他一开门,唐管家站在外头。 “小伍师父,讨扰了。”唐管家脱了帽微微躬身行了礼,谢了请入院的好意,将来意简略但清楚的说了说。 原来范十九爷求上了唐四爷,唐四爷本来并不想接这个活儿,但范十九爷有点子年纪又不顾身份地位跪在地上直磕头,说了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倒是让唐四爷动了恻隐之心。唐四爷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伍三思。 要晓得他们能遇险胜险,全靠着这位小师父,可见人不可貌相,他的实力深不可测。 伍三思沉吟了一下,吩咐毛珌琫:“看好你师兄,我去四爷那儿走一趟。” 唐四爷自从见识了那些非凡手段,便生出了极大的兴趣,这会子百忙之中硬是抽出空来在公馆等着,一见伍三思便亲自迎了上来。 伍三思一见范十九爷便是微微一笑略点了个头。 他一个少年人做这个事按理来说是非常摆架子,瞧不起人,但见识过他手段的人物都不觉得么子。 范十九爷几乎是等伍三思一落座就急不可待的道:“这位……小伍师父,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家弟。” 他说着就要下跪,伍三思哪肯受,闪到一边后将他拉了起来。 “讲真的,我就是个医门术士,蛮多东西并不懂,但既然四爷来请了,我也就来看看,毕竟一条人命在那里,能帮就帮。” 等范十九爷一脸感激的提起王长贵,伍三思渐渐有了印象。 他蛮稳得住,一直到听完,这才皱着眉道:“这个事可不好解决。 这王当家的已经是个蛊人,从道理上讲,他已经不算是人了,被蛊虫和日本人的邪法给改造成了怪物。就算我有通天的本事真的能走阴间将他的魂魄带回来,那也不晓得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这个样子会不会心性大变。你要晓得,既然邪法改变了他的身体,时间一长,兽性就占据了上风,加上他可能已经呷过人血人肉,恐怕到时候人醒来又变成真的野兽,反而会伤害更多性命。” “这个不怕,只要大师有办法,我就带他隐居到偏远的新疆那边去,听说那里有沙漠,我守着他,肯定不让他见人。大师,求求你了,只要能救家弟,我倾家荡产都愿意。” 他说着又要跪,伍三思再次抬手阻止了他。 “你容我想想。” 定下一天的思考期,范十九爷这才不舍但又无奈的离开。 眼看着人走了,唐四爷请未来的师父呷饭,顺便儿好奇的打听这个事。 伍三思倒没有瞒他,直言道:“办法确实是有办法。要是莫得蛊虫或邪术改造,他只要人活着,那就能用续命术。可这王当家的已经人不人鬼不鬼,身体被改得和野兽融合了,也就真的只有走阴间把神魂找回来,用人性才能压制住他的兽性。可这走阴间,不好走啊。” “首先,这去阴间的人,一定要大毅力大坚定者,八字也一定要够硬,否则下到阴间,从万鬼当中找一个人的魂魄,比大海里捞针都还难,所以这个人呢,最好是跟失魂魄的人有血亲关系最好;其次,因为下了阴间找魂魄,就是阳间活人去阴间,阳人的气息一旦被发现,被万鬼撕成碎片那都是正常的,所以这个人,要走阴间就得先做一件事:结阴亲。借着鬼新娘子的阴气尸气将自己活人气息给藏住了,这才能稳当下去。 最后吧,得借运。 为么子要借运?因为阴间找魂,比大海捞针还要麻烦,可不是一日两天一个月一年就能解决的事,要办起来,有可能好几年、几十年,那这个人命本来大,下了阴间一直在阴间呆着,被阴气侵蚀,阳寿自然而然就会缩短,可他魂魄还没找到,那怎么办呢?肯定是不能死了后自己的魂魄去找,这样找到了也送不回阳来,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借运。借活人的运道和命给自己加持,让自己在阴间的时候活着不会死去,直到找到魂魄带回来为止。” 一番话,听得唐四爷和旁边的唐管家等人目瞪口呆。 好半晌,唐管家才道:“小伍师父,这世上,还真的能借运啊?” 伍三思点头:“自然能的,而且不少。” 第345章 找人 光只听这番操作,唐四爷和管家及几个副官都晓得有多么艰难了,都感叹难怪说到走阴间不容易,却原来是那般的难。这走阴间的人哪,根本就是九死一生得很,哪个敢去走哟?也难怪好多术师听过这个法子却不晓得这个术怎么弄了。 光听这么一大堆的话,各人看伍三思的眼神又多增加了一丝敬畏。 瞧瞧,这位才是真高人,张嘴说得服服贴贴的,可见肚子里是真有货。 范十九几乎是熬过了一天,天黑就来唐公馆门口等着了,为了他这事儿,伍三思干脆听了唐四爷的话,将徒弟们跟银霜都带了过来暂时住在了唐公馆。 何、毛二人在长盛还是师傅,故意借着这机会去请假,顺便打听消息,听到关大先生还莫有回来、关少爷大概在外遇到劫匪被下了毒还莫有醒来,关家一团乱的消息,毛珌琫便顺理成章在聂璇的帮称下请了假,准备好生养伤。 他回到唐公馆,把这事儿一说,更把银霜好生夸赞了一番,这蛊下得好啊,关少爷得么子时候醒,那可不是一般医生能决定的,全捏在银霜妹子的那双小手里呢。 何洛被大铁链子锁着在一边正咬牙切齿的使劲儿掰呢,听到这话嗤了一声道:“姓关的全家都死绝才最好。” 说完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显然不晓得自己为么子讲这样的话,但话里的狠毒和刻骨的恨意却做不得假。 唐四爷道:“关大先生看样子是莫有从那个地方走出来,关家乱也好,场面混乱了,到时候二师兄借机帮称一下聂小姐把关家的权掌了,找东西就方便了很多。 我个人的直觉,总觉得关家怕是有么子事藏着掖着不被人晓得的。” 他们一早起来,人都还莫在餐桌前坐下就听到下人来报外头有个车子候了一夜了,等将人请进来,范十九爷那嘴都冻得乌紫,他这片挂念亲兄弟的情谊只看得诸人叹气不已,唐管家赶紧端了热汤,范十九爷也不推脱,仿佛感觉不到热似的咕嘟咕嘟一气喝了,双眼充满希翼的看着伍三思。 “十九爷,也不急于这个时候,您看,咱们先用过早饭,我再具体跟您讲讲这个走阴间要注意和必备的事项,如何?” 范十九爷再心急也只有按捺住。 他眼巴巴食不知味的跟着呷了一顿饭,眼睛几乎都要粘在帛派掌门人的身上撕不下来了,好在伍三思看他样子可怜,呷饭的速度比平时要快了不少,唐四爷他们都对这个事有兴趣,见他放了碗,也三口并一口的呷了赶紧跟着移座到客厅沙发上。 唐管家奉上纸笔,闲杂人等都被摒退下去,唐四爷甚至让小兵们端了枪把客厅守住了,伍三思这才开始跟范十九爷讲事。 “十九爷,您这要走阴间呢,是自己去?还是别个去?不管哪个去,首先,得让我给您算算这位走阴人的八字。” 范十九爷马上举手:“我去!我家就剩我和长贵两个了,我得亲自把他找回来!” 说着范十九爷飞快的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 伍三思掐着指头算了一算,脸色有点儿微妙:“你这八字……怕有点儿压不住,去了恐怕有去无回……” 这话一出,范十九爷马上又要给跪下了,死活求着自己一定走这一遭,求伍三思给想想办法。 伍三思叹口气:“本来以为只借运,现在恐怕得借命,你才走得了这一遭。但是你要晓得,人命天数定,借来的命原来不是你的,算是偷用别个的,这样下了阴间,要是遇到鬼差被发现的机会就大蛮多,而且吧,一饮一啄有天定,你借了,就得加倍的还,到时候恐怕你还不起啊。” 范十九爷瞪着一双通宵未睡熬得血红眼丝子布满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不怕,就算来世做牛做马还那人大恩大德,我也愿意!” 几人听得这样严重,都劝了一番,看范十九爷实在是坚定如松山不肯动摇半分,也都只有叹息着熄了心思。 “那好,我给你个生辰八字,你寻一个这样的人来。” 伍三思写了个八字递给范十九爷。 “不论男女老少。” “我只有一条,您这事儿,得详详细细跟对方讲清楚前后因果,人家点头同意,确实答应借命给您绝不反悔,您再带到我面前来。” “这段找人的时间呢,您也别闲着,跟在我身边学走阴这个术,毕竟到时候你还得还阳。” “这两个都还好,您手下人不少吧?我记得丐门在华夏可是情报最拿手,这件事儿,就得您让人全国各地的找了。 不不不,我记得您认识那个年轻人,是个憋宝人?得请他帮忙,华夏境内,随便哪个地方,一定要找到阴城。没有阴城,你就不能走阴间。” 何、毛、唐等人都在何家祖坟里听到过阴城一说,这时候再次听到,不由支起了耳朵。 见徒弟们都有兴趣,伍三思想了想,不作隐瞒,便给几人道了道阴城。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鬼语师可以凭借鬼语制造出鬼门,世上也有个说法说鬼门开在东北角,这都是实在存在的,而阴城,则是在地下。 阴城不同于地上的阳城,是阴间人物所居住的城市,踪迹难寻,据说里边有巨大的怪物守城,但凡进了阴城的人,九死一生,但得到机缘进去的,可以跟阴城里掌握着巨大力量的存在许愿,换取在人间的荣华富贵,只是阴城乃阴鬼所居之处,邪恶无比,所以世上很难发现它们的踪迹。不过也不是不能发现,阴城有个特点,就是哪个地方要是发现地下埋了铜柱子,挖起来不能见底,又或者是发现了地下有不生锈的铁链子,顺着往下挖,链子越来越多,密密麻麻难见底处,那这个地方的下头,恐怕就是阴城了。 阴城缥缈无踪,极其难寻,要找它,还真需要憋宝人出手。因为憋宝人行走天下,哪处哪当有好呷、好玩、好耍、好可怕的事情,他们都比外行人多知晓几分,所以范十九爷要走阴,先就得请憋宝人出手,帮忙找到阴城,这样他才能学得走阴的术法从阴城进去进入阴间。 范十九爷小心的将所有事项牢牢记下才离开去寻人,他一走,毛珌琫问师父:“师父,当真只有借命一途?” 伍三思笑了笑:“自然还有一个办法。如果我欠了他天大的恩情,自然就拼了性命给他续命了。” “续命一法你们应该有所耳闻,最出名的就是三国的卧龙先生,想用七星续命术给自己延寿,最后却功亏一篑。别以为续命术好用,此术违天命,是以术师一般,是不会出手的。” 第346章 种生基 “要续命种生基?” 关大太太坐在富贵气十足的儿子的房间里,听到请来的术师说这话时惊得站了起来,手里的帕子掉到地上了都不晓得。 “正是,贵公子这脉象、脸色都是势微走势,八字上……也在今年这个岁数时有个死坎,迈过了,大富大贵,迈不过……就无能为力,眼下恐怕正好是这个坎时,他一直昏睡不醒,怕就在睡梦当中阳寿折损,想要熬过去,最好是借运让自己运势增强自我护卫,但贵公子昏迷不醒,阳气低迷得很,体内似乎也有极重的阴煞秽气,恐怕光是借运压不住,续命之术才能助他在梦中安然渡过此坎。” 靠近关梦龙床头的一个发须皆白的老术师微微摇头道。 关梦龙被绑,关大太太被蒙在鼓里,聂璇只道与表哥去武北接货,她想着丈夫有事外出家里的生意确实是靠儿子与外甥女支撑,全无起疑心,哪想等归来,一个伤一个昏,只把关大太太急得。她一个大家后院的妇人,突然一下家中的顶梁柱要塌,脑都空了心都慌了,根本不晓得怎么办,好在聂璇跟她分析了厉害关系,自家出事的事一定不能叫外头晓得,省城竞争很大,要是被对家知晓大先生不在,他们屋的未来少主人也出了事,那些人不得闻得血的狼群一样围攻上来? 于是给关梦龙找医生都只能私下的请,自己屋里供养的医生查了,说是关梦龙亏损得厉害,阳虚之极,关大太太一听就唬了脸,又从外头请了人来,结果人家也这么讲,一个两个三个的,说出来的话大同小异,听多了关大太太心里何止不舒服,渐渐在夜里翻来覆去时也怀疑起关梦龙是不是在外头不洁身自好去歌舞厅包养歌女舞女了。 她哪晓得自家儿子莫名背了个大黑锅,聂璇听了,背地里直吐舌头,合掌道: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不是故意的。 一连找了六七个医生都莫得用,最后绕来绕去又绕到了关家的私人医生身上。 这医生是个老医生了,虽然是华人的面孔,但他确确实实是在国外生活长大的,因此不仅给关家看病,也被一些洋老板养着。因为有着华夏血脉,又听多了华夏淘宝的故事,来了华夏后特别喜欢华夏的神话啦历史啦中医啦,比起一般的外国医生,他就懂得一些不能用正常医术法子来解决的事了。 他看喂了药关梦龙半点起色也没有,脸色似乎一天比一天的憔悴,死马当成活马医,就私底下跟关大太太讲,关少爷这事,恐怕不是正常事,生意人在外,一不小心就得罪人,有些别看是贫民百姓或下人奴仆,但世上就有这么一种人,会一些玄之又玄的术法害人,这样的人要害人哪,那可是防不胜防,厉害得很,难被人发现手脚,他怀疑关少爷就是中了招。 关大太太一听,那还了得?当下哭得肝肠寸断,追着医生问既然他能看出问题,一定认得可以解决此事的高人,不管花多少钱她关家都愿意,只要能请能人来救她儿子一命。 医生犹豫了半晌,最后不敌关大太太大手一挥许出的五千大洋,给她推荐了位据说是省城湘春门外头的东岳宫的一位隐世真仙,即现在站在关大太太面前的这位童颜鹤发老者了。 关大太太也是关心则乱,也不想想,她就住在省城,这东岳宫真的有没有这样一位神仙人物自己叫人跑上一趟不就晓得了?病急起来乱投医,只去相信自己的这位家庭医生,重金委托他将人请来。有那么多钱财在前,人家请来的是合伙的骗子呢?还是真的能看事的人物? 这老者身背如松,面上一派怜悯慈悲,抚着长长的看起来就仙风道骨得很的白色长胡须道:“夫人一片爱护之心,实在令老夫动容,您放心,便是冲您这片慈母之心,老夫也断不会袖手旁观。 事不宜迟,夫人如若想做此法事,便准备几样东西,老夫一日后再来;夫人如若不信得老夫,用谴人到那东岳宫寻一位青衣小童道声不做即可。” 他说完要走,关大太太赶紧停了啜泣留人。 “大师请慢,我这就叫人准备东西,您老请稍作休息,若是可以,事宜早不宜迟。” “那好。”这大师也不推脱,站在关梦龙床边念念有词,又手指比作剑指绕着床边给虚空画了一番,这才请了关大太太到客厅细说。 “续命术自古有卧龙先生的七星续命术,我要用的呢,是一种上古秘法,类似这个七星续命术,就是种生基,也像是假墓成仙等秘术,这可是向天盗命的术法,您晓得阎王吧?也就是骗阎王。” “说简单些,就是一个人感觉自己快死了,就挖个墓穴把自己给葬进去,骗阎王爷自己死了,阎王爷一看,嘿,人确实在墓里躺着呢,便把生死薄上的名字给勾了,只要名字没了,就能再活十二年这样。” “老夫观贵府,女眷极多,阴气极重,不如先将她们散去一夜,等过了今晚再回来,散了她们,夫人您得亲自动手,我算个位置在院子里,您按着那位置给贵公子挖个坑。按理讲这得续命人自己亲自动手,可他昏迷不醒,您是他至亲,便由您代劳了,可愿意?” 关大太太忙不迭点头。 “我愿意,我自然是愿意的。” “那好,坑的大小,你也按我讲的挖,挖好后等到了晚上请将贵公子移放到那个墓穴当中,然后墓坑边缘周围撒上生米、干草,再备两盏油灯,你就回房,记住,不管外头发生么子异相,你都不要出来,也不要出声。等到第二天早上才可以。” 关大太太挂心得很,不由得问:“会有异相?会不会对我儿不利?” 仙风道骨的老者点头。 “这是自然,种生基本就是夺天地气运的逆天手段,逆天之行哪可能顺利,是为天地不容,到时候自然有恩了恩有怨报怨,续命人从前犯下的恶、残害过的生灵都会在这个时候前来阻挠的。 关太太您放心,老夫观贵公子煞气并不重,应未犯过么子性命之事,想来应该不会出大岔子。” 第347章 打主意 四个姨太太没想到关家会出这样的大乱子,虽然没有具体看到家中唯一的独苗少爷的样子,但都多少听说了昏迷这件事儿,少爷一回来,太太就发了狠把她们都给关在自己屋里不再让随便走动,心里愤懑得很,这会子听太太身边的佣人吴妈带着人来讲要送她们出去住一晚,几个姨太太都敢怒不敢言。 不敢言就只能老实忍着气被送去别院住,关大太太也怕人分散了管不住,就将人都送去了麓山下的一处小别院,派了二十个护卫队的大汉守死了,就怕几个姨太太不安分,闹妖娥子害了她儿子。 姨太太们这边关大太太严防死守,却是一点也没防着聂璇,等把人都送走了,关大太太还自个儿亲自到了聂璇屋里来跟她讲这个大事。 聂璇越听越心惊肉跳。 她心里是茫然的,像是有两个人在拉锯子似的。 一个,恶狠狠的提醒着她关大先生对她家犯下的罪孽,对她母亲的阴狠无情与对自己的虚情假意,一个则小声说关大太太这些年对她的疼爱并做不得假,是真真实实将她当成自己的女儿在养活的,但凡一点儿好东西都赶紧的给她办置,这些年一直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如同真正的大家闺秀小姐般,就是她任性要留学也都由着她,花了大价钱送她出去。 聂璇心烦意乱,不晓得自己要如何办才好。 她看着名义上的舅母,实际上算得自己另一个母亲的关大太太头上这几天愁出来的银白头发,发觉这位性子温顺恭俭的长辈像是老了十多岁般,现在只能勉强维持着那份长久富贵乡泡出来的恭仪外表。 “舅妈您别急,表哥吉人吉相,一定能越过这个坎长命百岁的。” 聂璇温声劝关大太太,等送了人离开便急急写了封信喊金桂耳语了一番,不多时金桂就跟着府里采购的廖妈出了府。 金桂先是路上找了借口跟廖妈约了时间后去了何洛他们住的地方,可敲门却是铁将军锁门,她咬嘴想了一番后便喊了人力车寻摸去了唐公馆那边。 不得不说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倒还真叫她急中生智给猜到了帛门师徒的去向,银霜正在小心给何洛取血试毒,伍三思一个人下了楼在客厅见了金桂,自是认出这个姑娘是跟在聂小姐身边的贴身丫环。 金桂也不啰嗦,将信交给伍三思便匆匆走了。 等人离开,伍三思展信一阅,眉头渐渐皱起来,站在客厅好一会儿没有出声,随后走到电话机旁边,问了管家给四爷打了个电话,说他晚上要出去一趟。 说完了伍三思上去客房,银霜正拿着血合药,她这几天已经试了好几种毒,效果都不见理想,何洛正哼声阴阳怪气的用语言刺她,见到伍三思进来,何洛马上闭上嘴一个翻身抖得锁着自己的链子哗啦作响面向床里的墙眼不见心不烦。 银霜站起来就听到伍三思说:“银霜,晚上和我去关府一趟。” 银霜应了好,到了晚上,果然夜渐深的时候伍三思来喊她了。 关府现在看守得严密得很,关大太太生怕关家出事,花了大钱又请了一批拳脚功夫的汉子及一批警察来看家护院,聂璇自然早跟几个队长打通了关系让人守在后门处接应,伍三思跟银霜倒是很顺利的在护卫队的掩护下进了关府还上了楼进了聂璇屋子旁边的房间。 很快聂璇也避开了人眼目过来。 她站到窗户边让伍三思往外看,小声的道:“小伍师父,我舅母请了那个术师来,说是要给我表哥做术法延命,他说得头头是道,不像是骗子,我请您来就是想着不会他这边弄术法会跟银霜妹妹下的蛊起冲突吧?要不要我们趁着他施术的时候把我表哥的蛊给解了?” “解是要解,怕最好还是趁着这人施术前解,否则这个种生基一开始了再解,若是真术,途中关少爷醒来就不仅让这个术功亏一篑还会引来严重反噬。正好,术前解也能阻止这人施术,种生基可不是随便就能弄的术法。” 窗户外头正对着关夜的大院子,这片是后院,种了蛮多花草树木,他们看过去的地方点了灯,一个老者正指点着换了粗布衣裳像下人一样拿着锄头正一锄一锄在挖土坑的关大太太。 伍三思都不晓得要赞一句这老头似模像样的行骗好呢,还是要叹一句这人心存害人之志故意想来让关家绝后。 种生基这种术法,平常术师是不会随便给人动用的。为啥?因为它是逆天改命,欺骗阎王白得天地气运来给自己做寿命,这是一种违禁之术,途中稍有差池,不止续命人出事,严重的会永世不得轮回,术者的反噬会更加可怕,极有可能魂飞魄灭,所以不是有天大的财富动人心,又或是有救命再造之恩,哪个术师会这么随便就给人施用这个术法? 比起第一个猜测,伍三思更偏向后者。 这人要真是一个术师,哪能连鬼门十三针或关少爷中蛊这事都看不出来呢?关大少爷这其实并不算得很严重的事情,但凡是个有底子的江湖术师,还真能看出一些门道的,自然也不会一上来就使出种生基这种逆天大招,而是见招拆招。 所以不管怎么看,这个术师,很叫人耐人寻味。 伍三思牢牢盯着外头,喊银霜:“银霜,给关大少爷解蛊。” “嗯。” 银霜应了,嘴里念念有词,坐在椅子上手臂晃动着。 伍三思不错眼的看着下头被放在坑里的关梦龙,眼睛微微眯起来跟聂璇道:“不对劲,按理说母蛊在此,只要银霜催动母蛊就能让子蛊沉睡,关少爷自然就睁开眼睛,但他竟全无反应,看样子怕是被人悄悄下了黑手了。” 聂璇心下一紧。 她拼命回忆着回到家后的点点滴滴,良久猛一抬头。 “有天傍晚我下楼,看到四姨太的侍女在表哥门口跟守门的护卫争嘴,就过去看了眼是怎么回事,小伍师父你讲过不要随便让人接近表哥,我记得牢牢的,但那会去看到四姨太在里头,正被我舅妈往外赶。她说么子听到下人讲少爷不好,就带了些补品过来看看,一片心意居然被舅妈嫌弃等等等等……会不会就是那个时候?” 银霜这会停下了念叨睁开了眼,听了道:“怕是。聂姐姐,你要晓得,我们江湖人要害人,那可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就一个眨眼就能让人中招的。” 第348章 阻止 “她为么子要这么做?我……舅舅在所有姨太太里可是最宠她的。难道说……钱财……就这么重要?还是她其实和关家也有……仇?” “我们只是怀疑,莫得证据,所以也不能一口咬定就是这位四姨太下的手。不管哪个原因,关少爷和你无怨无仇,也和我们帛门、和何洛的深仇血恨无关,好歹一条人性,既然来了,我就不会袖手旁观看着别人使坏的,你放心。” 眼看着关大太太挥汗如雨的在坑边按那老者指挥撒上生米,伍三思眯眼吩咐:“种生基续命到这段过程都是对的,呆会儿关大太太肯定不会让在现场,聂小姐你去陪着关大太太,尽量不要让她到窗边往外看,不管外头发生么子事,一定不要往外看。” “银霜,等下我让你控蛊,你就控。” 一大一小点头表示明白,三双眼睛紧紧看着院子里的动静,果如伍三思所说,那老者跟关大太太说了一番话后,关大太太在几个护卫的保护下果然往公馆这边回来。 聂璇马上出了房门,不一会儿隔着门就听到她安慰关大太太的声音。 伍三思看着那老者将一个灯点起,随后从怀里摸出一个折得很小的布包打开,小心的从里头包着的灰黑色粉状东西捏了一些洒在了灯油里。 隔得远伍三思也看不出那具体是么子东西,但就布包打开时他的耳里似乎传来了一声异常凄厉与憎恨的惨叫声,肯定不是么子好东西。 他忽然嘴皮子微动,置于身侧的手指轻轻弹动着,银霜跟着三叔一同站在窗户边注视着下方,也不晓得是不是她错觉了,总觉得下方的院子地头似乎有些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一开始看不出,慢慢的银霜发现地面起雾了。 说是起雾也不正确,应该说是从土地和修剪得整齐的枯草当中生出一层薄薄的烟雾。因为太薄了,粗看以为是打霜,但随着烟雾的腾蒸,颜色从一点点白渐变成了灰色,再过渡到了灰黑。 那老者正将另一盏灯往关梦龙的脚底处放,一开始看不到这层雾气,手拿着灯要点灯芯时才发现一丝雾气如同细蛇附在他的手指上缓缓往手中的灯上爬。 这老者咦了一声,抬起头来就往周围警惕的观察,伍三思适时在他抬眼看向公馆这边时拉着银霜退到了一侧窗帘子后。 这老者从布包里捏出一撮黑粉,绕着大坑和生米的外围一边动唇念动着么子一边扬扬洒洒将粉子洒了个大圈,他一边撒还一边时不时抬头往公馆这边看。 伍三思按住银霜莫有贸贸然探头去看,而是自己眯着一丝眼缝儿贴着窗帘看着下头动静,他这头嘴唇皮子也没停下,手指也在极有规律的保持着弹动。 雾气渐渐大起来了,从原本只有几厘的高度长到了淹人脚背的程度,但诡异的是生米包住的大坑并没有被侵入,老者刚刚洒的那点粉子似乎对薄雾起了阻挡作用。 伍三思手掐手,捏了个复杂的手诀。 院地头的灰雾忽然一静,四面八方突然像有什么活物在雾里贴着地皮儿往大坑跑过去,顶起一溜儿的灰雾。 老者已经灯芯对着灯芯,眼看就要将第二盏灯点起来了,生坑忽然像是刮起了风,有细小但尖锐的啸声响起,仿佛撞在了看不见的罩子上,震得点燃的灯都猛的大晃了一晃。 老者也因为这突来的变故惊了一下,手一动,拿着的灯就倾摇了一下,灯油滋的滴在他手背上,烫得他下意识就将灯甩了出去。灯一离手他发觉不好,脸色大变的又扑过去伸长了手够灯。 伍三思哼了一声:“还以为真的是个术师,真正的术师怎么会犯如此错误,这么经不得一点小吓……” 几团铜钱大小的黑色圆球在他话音落下时突然从雾底弹跳起来往生米大坑冲,然而果然像是有东西阻挡着,四团小黑球子都呈一定的角度被挡了下来落回雾里。 老者险之又险的将灯接住了,却是撞了不少生米掉进了坑里落在关梦龙身上,他铁青着脸,嘴皮子动着似乎在骂人,回头一看生米被自己弄出了一道残缺不全的痕迹,他气得踢了关梦龙一脚后,呼哧喘着粗气跳出坑,将灯放下后看着关梦龙头顶燃起的那盏,突然急步走过去,站在关梦龙头顶处的一米五开外站定了,闭上眼坐下,人如入了定般。 “他这是做么子?” 银霜听到伍三思开口,自觉该隐藏的时候过去,便也再次凑到窗帘边。 “他要借灯破我的点灵术。 银霜还记得我们曾给关家丢了好几个铜钱蚱蜢吧?这些蚱蜢这些天在关府已经食破了几处风水位,用它们本身的生坑带出来的阴气污染了关家的风水,不说气候大成,小成也是有了的,你看到关梦龙动,就再次控蛊看看。” 他嘴里说着,手上的掐诀也没有停,手指翻飞,直看得银霜眼花缭乱。 也不晓得他这用的是么子术,几个黑球不停的撞向生米坑,淡雾先是飘动,接着是震动,就好像地下有啥子东西想要往地底深处钻似的。 老者闭着眼念念有词,随后睁开眼再次打开布包将一些黑粉丢进了灯里,灯焰忽的往上冲,焰火从橘红色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怖的惨白色,他又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指节长的木偶人似的东西放在自己面前,接着往上洒了一点儿黑粉,就拿着那个小木偶人准备往关梦龙额头上点。 伍三思捏着手诀喊了声:“起。” 闭着眼任人折腾的关大少爷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眼睛没有焦点,直勾勾的瞪向上方,一只手快得让人看不清的抓住了老者的手腕子。 这老者没想到应该被控制住的关大少爷居然醒来了,而且力道之大,不像是一般正常人,扣住他的手时如同冰冷的钢铁铸浇似的,令他以为自己的手骨被折断了,差点要发出惨叫声来。 关梦龙看都没有看他,一个用力将老者拖进坑里,同时撞倒了点起的那盏灯,几乎不用判断的另一只手伸长了夺过老者手里的布包就扬手将剩下的黑粉子往他身上甩。 老者忙侧脸想避,但他动作没有关梦龙快,即使侧过了脸,还有一些粉子沾在了他侧脸颊与耳朵上。 第349章 内贼 那老者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但感觉无事他马上又睁开了眼睛,一边讲着么子一边用力想从关梦龙手里挣脱出来。 关梦龙将老者推倒在大坑里,自己撑着坑边一跃而出,将燃着的灯一脚踹熄了,这才扭了扭脖子像是忽然被人抽了力气似的歪歪斜斜往公馆走。 灯一熄,老者在大坑里噗的吐了口血出来,显然的,他这法术已经被破了。 伍三思见好就收,也并不死缠烂打,带着银霜趁关大太太发现关梦龙似乎清醒了的兵荒马乱和老者受伤传来的动静,干脆的翻了窗借着院子里庞大的阴秽之气的掩护离去。 次日聂璇找了个借口出来,拐着弯儿到了唐公馆跟伍三思道谢,顺便探望何洛的伤势。 伍三思也不避着徒弟,提醒聂璇道“那个术师有本事,一开始整个过程确实对,是一种续命法,然而关大太太一走,他就往灯油里添东西,是一种黑色的粉子,没有经过手,我也不晓得到底是么子,但肯定是不打算让种生基这个术法成功的东西,恐怕是很要命的玩意。关家家大业大,又只有关大少爷这一根独苗,我有两个猜测,你估且当随便聊天一说听听。” 聂璇点头,其他人也聚精会神。 “第一,可能是外仇。 这关大先生,人前伪君子,人后真小人,估计这一路发家史不会堂堂正正,害过的人只怕记着仇忍气吞声的在附近监视着,就等着报复,关家就这么一个独子,太打眼了,也是非常好的攻击对象了。” “第二个,怕是你们家有内贼。 你虽然也是关家一份子,但老话总讲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就算是嫁人,也就是带着一部分嫁妆,这关家的家业最后还是会落在关大少爷身上。几个姨太太想来都年轻,关大先生现在的年纪,也还能当爹,说难听点儿,怕就有人打着家产的算盘,想趁着现在出事干脆的让关大少爷出事。” “第三,内外勾结。 这个就很不好讲了,一般这样的,又要报仇又要求财,关大少爷只怕处境凶险非常。他一没了,关大先生应该也死在了何家祖坟,关府上下就是一堆儿的柔弱女眷,这么多的财富落在你们身上,你们能保得住?” 聂璇听了不住点头。 “我回去就找信得过的心腹将关家上上下下梳理一遍。” 聂璇是矛盾的。 她恨关大先生,可又敬爱着比生母还像母亲的关大太太。她心里,也一直拿总爱管东管西管自己的关梦龙是兄弟,她的恨随着关大先生可能陨落于何家的祖坟当中已经散去了许多,面对着被她哄骗利用的关梦龙和一无所知的关大太太,她的恨去了后就是纯粹的愧疚,在她的想法里,她是想要保住关家,最少,也想让疼爱自己的舅母与哥哥可以带着家财远离华夏去海外定居。 所以这会儿听了分析,聂璇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内外勾结。 几个姨太太,头三个都是没得么子眼界格局的女人,供着她们花钱打扮她们就觉得自己是人上人了,好哄得很,但四姨太李妙花不,这个女人太会撒娇了,人又风情万种,便是连个年纪大得可以做她爹的晏先生她都勾得人家神魂颠倒,更莫提好多回看到她跟护卫队的汉子们眉来眼去不清不楚的。 这女人,一看就不是个宜室宜家的好人。 而且聂璇有种直觉,总觉得这个进府三年的四姨太并不单纯因为关大先生的钱才嫁进府,而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目的而来的。 关府,钱帛够动人心就够了,恐怕这次的事跟这位姨太太脱不出关系去。 想到这里,聂璇又不得不怀疑论了这内外与人勾结害本府少爷的人,就不怕关大先生突然回来查问此事?难道说这人其实已经晓得了关大先生生死不明,所以才有恃无恐?又或者,这只是一个试探? 可是不管哪一种,关大先生的生死不明与关梦龙清醒一阵又昏晕过去都让聂璇多出了在关府查探事情的方便。 她想到书房里自己查看到的那个挂了许多锁的密室小门,将内贼的事放到一边,着重将此事说了说,几人一听都感叹关大先生不愧是老狐狸,如此小心防范,那个门里肯定极是重要。 何洛嗤笑道“一道破门而已,我两下子就给它踹开了。” 他说着,看着聂璇不动“要不我去帮你忙?也不要你报答,只要你跟他们讲别把我再锁起来了。” 聂璇见他被锁着,心里一直是个疼的,听到心上人带着一点儿低声下气的请求,心就更疼了。她转头确实心软的想跟伍三思求情,伍三思不待她说便摇头。 毛??在一侧道“师兄中了毒,松了锁只怕就跑得没影了,要是造了么子祸出来,到时候怕会保不住他,忍忍吧,等解了毒就好了。” 何洛听了这话脸一黑扑过去就想打人,毛??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来啊,有本事你来打我啊。” 铁链子就那么长,何洛没能扑到他,还隔着一米远的距离就已经到了极限,铁链子给挣得绷成了一条直线,眼看讨厌的家伙自己竟然够不着,何洛忽然一侧身,侧腿就一个飞踢。 毛??一闪躲过,牵动了伤势痛得嘶嘶抽气一声,一点也不客气的回敬了一踢,两个牛高马大的人立刻像对孩子似的扭打作一团,伍三思简直没眼看这一对蠢徒,摸着银霜的头发教育小妹坨“你是姑娘家,可千万不要跟你两个哥哥学,一个蠢一个傻还不学好。” 银霜哦一声捂着嘴到一边笑去了。 聂璇没想到心上人私底下与自己情同兄弟的师弟相处是这个样子,好半天不晓得摆出么子表情来,最后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了声。 等聂璇呷了中饭拿着补气养血的药材回去,几个姨太太已经回来了,聂璇不动声色打量着诸人,想从中看出哪个人的脸色有变化来。 。 第350章 货 聂璇是个真正的新时代女性,勇敢而有担当,在关府一片混乱的当口勇敢的站了出来,开始利用自己大小姐的身份迅速让管家、各个铺子的管事、各个护卫队队长将所辖的帐本、预定的货物买卖、府里、铺子里每天的人来人往可疑人物等等等等。 她也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很快,就连关大先生的银行的经理们都不敢小觑这位看起来娇滴滴十指不沾阳葱水的大小姐,越是接触就越发发现这位大小姐果敢有决断力,而且因为受过良好的教育,帐本的猫腻一开始可能生疏看不出来,但很快就在专业的老师傅的指点下寻找出一处处的不对劲处。 聂璇在关府与关家事业里大刀阔斧这事且不提,唐四爷这头的事办得并不顺心。 范十九爷有求于唐四爷,唐四爷正好就作为回报,让范十九爷利用丐门弟子帮助唐家军对省城展开了监视行动。 因为未明的杀人事件凶手一直没有落网,湘郡开始实施宵禁,所有的学校唐四爷也派出人手下达了通知:从现在起到新年十五散宵为止,街上都不准再进行散发传单、校园不准展开各种文化文化活动等命令。 这些举措出来,在学校引起了学子们的抵触情绪。 有些大胆又充满了激进热情的学生代表就这些政令和学校的师长们校长们进行了抗议。 “慧巧。” 放学的校园里到处是三两结伴从教室出来的学子,慧巧将自己的课本码在一起整齐了正往书包里放,就听一个女孩子喊自己。 她抬头看过去,就看到教室门口站着学生会书记周玲。 “阿玲。”慧巧背上书包快步过去,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你这个时候喊我,是不是学生会那边有事?” “对,严会长说要开个临时会议,就是想商讨一下我们新青年前进活动在现在的政令下要如何展开的讨论。” 慧巧点头,有点儿犹豫的压低了声音:“我觉得这个会其实放在明天中午的时候开比较好,现在天黑得早,会开起来还不晓得开到么子时候,省城一边串的杀人事件还莫有抓到凶手,我们……还是多注意点人身安全比较好,最好不要搞到太晚了。” 周玲亲热的挽住慧巧道:“不怕啦,会长讲了,散会了就让家里的车子把我们都一个个送回去。会长这样讲了,那肯定就会做到。” “嗯。” 慧巧听了这话,到了楼下,跟派来接送自己的盗门汉子老义讲了一声,便跟周玲去了后头一栋的教学楼挨着师长们办公室开辟出来的会议室开会。 眼看人到齐了,一个学生站在走廊上等前去检查的同学走回来,确认了楼里除了老师们再无其他同学身影,这才把会议室的门关上开始开会。 严会长坐在正中上首的位置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就压低声音道:“这次军统越过政府直接往各个学校施压下令,对于我们展开新青年进步的宣传活动有极大的妨碍与影响,几个学校的会长们昨天与今天都前后联系我,希望可以几个名校联名,找政府与军统的长官们进行一次接触,让军统那边收回成命,这事,你们怎么看?” 副会长摇头道:“他们和学校有联系过了吧?我们都只是学生这个身份,想要直接接触军统那边的掌权人很难,要如何说服他们一群只知道打战分权祸害家国不得安宁的蛮人?与其想着和平的接触,倒不如几个学校联合起来进行游行,让军统的那群粗人看到我们,发现我们学生的力量并不积弱,这样再提出接触,他们对待我们的态度也不会过于轻视。” 马上有会员反驳态度:“省城现在杀人事件的凶手一直没有落网,加上之前才平息下来的桂湘战役,我倒觉得湘军现在的政令是在保护我们这些在校学生,大家都别忘了,有个受害者就是我们共同思想进步的同学之一。” 慧巧是同意这位同学的观点,但显然,在坐的多数对于军统粗暴又无礼的限制他们的一切活动都持着抵触情绪,尤其省城还颁布了宵禁时间是晚上八点,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兴办的反响极好的各种进步文艺演出、破除旧封建迷信思想的传单发放活动的受阻,时间一长,取得的这点成绩恐怕都要倒退回去。 就在女中学校的学生会进行得如火如荼时,一辆火车在武北停下,下了一车厢的煤炭,停靠了大概半小时后缓缓开动,长长的火车厢如同一条巨蛇驰过武北大地向湘郡进发。 火车上,一个穿着补丁短打,身上沾满了黑色煤灰的中等个头的年轻汉子萎缩在一处货厢的草堆里几乎和草堆化成了一体看不出模样,半晌,等车厢口讲话的声音伴着脚步声离开,这个汉子轻微的动了动,从草堆里扒出缝往外看,确认周围的安全后这才从这节关着猪牛的货厢冒出头,悄然无声的摸到车厢口挨着车厢小小的玻璃窗往外看。 黑下来的四野里,火车哐哐的飞速的奔驰着,隔着两米宽的距离的对面的车厢显得极为安静,这个汉子看了很久,眼看时间过去了一阵,对面的车厢并没有一点儿动静,这个汉子从怀里摸出黑布绑住了头脸,坚定的拉开了车厢门,顶着呼号、极可能将自己吹滚下火车的寒风,小心的踩着两个车厢间的巨大连接挂靠在一起的铁钩往对面车厢过渡。 他猫着腰,极小心又迅速的在通过时一闪身矮到车窗下后紧贴住,随后慢慢贴着厢门将头脸耳朵靠近车窗。 里头并没有声音,这汉子将手放在了车厢把手上,悄悄的探眼透过车厢门窗往里看,这节车厢显然里头并没有人在,黑乎乎的看不清到底装的是么子。 这汉子一咬牙,打开了车厢门闪身溜了进去。 他摒住呼吸等了一阵,确认车厢里没有人的呼吸声这才小心的就着开始习惯黑暗后能模糊看清车厢里堆着几处应该是货物的地方摸过去。 货物是木箱,这汉子掏出刀子戳穿了一个箱子的木板后小心的点起了一根洋火柴查看箱子里的货物。 他开箱的位置在箱腰身中部靠底部处,入眼的先是一堆干稻草,等扒开来,里头的货居然有两层。上层是包好的像是瓷器古玩等东西,而靠着下方,则是黑乎乎的长短黑杆子。 这汉子的眼睛一接触到这些长短黑杆子就是猛烈一缩。 ——枪! 第351章 追杀 车厢里隐隐响起一句极低的声音“果然还有……不行,得将消息传出去……” 这汉子又查看了几个箱子,在五个当中又发现了一箱带夹层的枪支弹药这才收了手,谨慎的推开车厢门准备穿过猪牛货厢转回到前头普通人的车厢去,然而就在他站在两个挂钩上伸手将将要够住车门把手时,车厢门突然从那头打开了。 太突然了,汉子就算想退回去也根本没有一分一秒的可能。 他反应很快,迅速抓住门把将全身重量都挂在门上顺着门推的方向往门后躲藏,门后要出来的人不是呷素的,显然感觉到了手把推动时的份量不对,吼道“谁?” 这汉子显然身手极好,按着车把手手臂使力脚一蹬另一只手就攀住了车厢顶边缘,人如同灵猴般蹬着车厢壁两下就翻上了车厢顶。 下头的人发现了他的行踪,前头开门的人攀着车厢门也往上爬,另一个人则往后用日语喊“??された!すぐに商品の?失を??してから、?の先?に行き、彼を?4贰1摔俗撙椁护胜い扦?坤丹ぁ保u蝗朔11至耍】旒觳榛跷镉忻挥兴鹗В?偃ゼ父鋈松铣刀ィ?绷怂??灰?盟?芰耍。? 猪牛货厢里响起动物的鸣叫与奔跑的急步声,好几个人冲进了放货的车厢点起灯检查所有的箱子,几乎不费力气就看到了被拆挖了几个箱子。 领头的人骂了句八嘎牙路,一挥手,又分出几个人翻上了车顶去围堵那个发现秘密的黑影。 先追上去的人上了车顶就看到前头三四米开外有人在奔跑,他一边追一边从怀里掏出刀子,抬手对着前头逃跑的汉子甩出去。 这汉子听到身后有风声传来,闪身躲开去,右臂的棉袄被刀子擦过割破了一条口子,里头的絮得破烂黑旧的棉花露了出来,虽然没有损伤,但多少这一下让他脚下迟疑了一下,后头的追兵身手显然也不差,趁着这瞬间一个恶虎扑羊,从后头跃近了一大截距离,抬腿就往这汉子的腿弯里踢,这是准备将汉子踢跪下一举好擒拿下他。 这汉子如同脑后长了眼睛,人往前一扑滚出去,后头的汉子呸了一声,手自怀里掏出来一把盒子枪,追上去上了栓指着汉子道“站住!不然我开枪打死你。” 前头的汉子哼一声,一个反身回旋就踢。 追兵手一晃,拿着枪柄就往汉子的腿踝处砸。 他们缠斗着,突然前方的车厢与车厢之间的挂钩处又翻上来好几个人往他们这头跑来。 打斗中的汉子一看就知麻烦了,借着一个擒拿扣住了缠住自己的人的手腕子,夺枪一肘子往后全力击在这人的腋下将他扛摔在车厢顶上一气呵成,自己一滚就往车厢一侧滚过去。 后头来的几个人看他要跑,哪顾得其他了,纷纷掏出枪来就开,打在铁皮子车厢顶上啪啪作响,也不晓得打中了没有,只看到黑影翻到边缘就顺着车厢边掉了下去。 天乌黑黑的,几个人跑到边缘往地面看,在飞驰的火车上哪看得清那汉子是不是摔到旁边的路上摔死摔伤了,气得最先追上来的人大骂“バカ!??人でもキャッチすることはできません!”(一群蠢货,连个人都抓不住) 后头几人当中的一个人忙应声“是我们的疏忽,太君,我们也想不到会有人狗胆包天竟然敢跟踪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前头的那个日本人反身一脚就将他踹倒在地“搜!所有的车厢都给我严密的搜!别以为人掉下火车就会摔死摔残在路边上,他功夫很好,很有可能攀着旁边的车窗钻进车厢里!” 得了令,其他人赶紧行动起来,这个日本人亲自走到汉子滚下去的地方查探,果然摸到了被打碎破璃的车窗。 他再次恨声骂了句日语,若有所思的手指揉捻着从碎玻璃上摸到的粘湿一闻,冲鼻的血锈腥味儿,新鲜得很。 那个偷查到他们秘密的人受伤了。就是不晓得是逃跑被这车窗的碎玻璃给挂伤的,还是刚才中了枪,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人就藏在这趟火车上,一定要把他找出来,在火车到达前头的停靠站前尽快杀掉! 这日本人一点犹豫也没有,翻身扫掉车窗上的残余碎玻璃,从车窗里钻了进去,这才发现里头是个空货厢,他迅速判断出左手边是往后去货厢的方向,右手边则应该是通往前头载人的车厢,当下毫不犹豫的就往右手边走,一边走一边微微抽动鼻翼,确认着空气里的血气味道。 逃走的汉子此时很不好过。 他借着强大的记忆和迅速的判断死里逃生,钻进货厢后脚下一个踉跄,手捂住了自己左腹的一处位置。 不用闻他都晓得自己中了枪,这汉子坚毅得很,扯住裤带子撕出一条来,一边往载人的那头走一边咬牙掀起衣服用带子死命勒住了伤口处系了死结,放下衣后他就像没事人一样拉开车门,看着两个车厢间的挂钩深吸了两口气,随后蹲下去抓住挂钩试着脚往地上探。 他不能继续留在车上,得赶紧下车将情报传递出去。 日本人虽然在南边没啥势力,但这些年一直努力在渗透,他们狡猾得要死,晓得自己人数少,就想方设法的用金钱、权势哄骗诱惑一些心志不坚的国人上当甘做他们的走狗,潜伏在各处进行消息传送及暗中挑唆生事。 现在既然真的看到了一批军火,虽然来不及晓得量大还是量小,但显然,刺杀张军阀的成功让他们得意了,自认可以对南边进行更大的图谋了,这才想方设法秘密运送军火弹药给潜伏在南边的日本人及汉奸们手里,这趟车自上海出发,途中停经了好几个站,也不晓得下了多少出去,下一站是湘郡,恐怕这厢的货就是要进入湘郡的。 如果让潜伏的日本人和汉奸们得了这批军火…… 这个汉子深吸一口气。 他不能跳车,现在荒郊野外地,跳了也不晓得能走多远才找得到村落借到代步的东西去报信,而且他有伤,跳了车很有可能一个不小心就伤上加伤,而且火车速度快,就算他运气好不受重伤借到东西去城镇,怕也赶不上火车送货的速度,所以他得留在火车上,一定要想办法躲过日本人的搜查,到最近的城镇想办法找到联络员,将这个重要的情报递交出去。 日本人这批货是秘密,想来他们也不会光明正大的搜查,这一点可以利用。 这汉子站起来,看向车顶,咬牙忍住剧痛,再次攀上了车顶。 。 第352章 计划 疾驰的火车哐哐哐哐轰鸣的车轮声和鸣笛声掩盖了枪响,普座车厢极为拥挤,日本人和汉奸们藏好枪假装上厕所,一节一节车厢的从两头一个人也不错过的搜索着,觉得可疑的人物就想着办法撞过去再道歉,或想别的办法监视着尽量接触,想通过接近嗅闻血味与脸上表情变化、衣服的损坏来判断此人是不是受伤,是不是就是发现货厢秘密的家伙。 被日本人迫切想要找出来的汉子此刻藏身在高级车厢的厕所里正扒了一个下人给他套上自己的破衣后拿着对方的衣裳往自己身上套,旧里衣拿着撕开将自己的伤口再将死死靳紧了一圈,迅速换好了装,闻了闻自己确认铁锈味儿差不多闻不到后自己从厕所的车窗口钻了出去,攀爬到另外一个车窗口瞅着开着一线缝赶紧打开了钻进去,整了整衣裳后大摇大摆往餐厅走。 他这头眼看快到餐厅,迎面就看到一个长马褂和一个一身短打像是小厮模样的人对面走过来,这两人眼神四下转动,走路缓慢,看似在看车座号儿,但汉子心头一紧,猜测出这两人怕正在查看这节车厢的乘客的表情。 他浑身肌肉绷紧,感受着伤口传来的火灼撕裂的剧痛,面上表情不变的迎上去。 “让让让让。” 眼看着两人近了,这汉子抢先出声,微抬下颔,活脱脱一个有钱人家的得力仆人的样子。 长褂子男子二十多岁,像是好脾气的制止住自己身后要开口的下人,微微一笑侧身挨到一个座位边,这汉子便大摇大摆的昂头挺胸的迈过去,擦身而过的时候汉子借着眼角的余光看到这两个男子飞快的上下扫视了自己一眼,后头做仆从打扮的人还动了动鼻子。 这汉子将自己的紧张与神情控制得极好,虽然每踏出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如同擂鼓的心脏上似的,缓慢又难受,但几吸之间他就和这两人错身而过,他头也没回,直到快到这头的车厢门了才感觉背后如针刺似的打量眼神离开。 这两人没有追上来,想来应该是没有发现不对也没有闻到他身上的的血味儿。 等关上车厢门,汉子一边装成点餐送去车厢,一边从餐车厢的另一边的门走掉。 穿着列车车员服装的汉奸一组二人查到了高级车厢处,快要走近时发现厕所门口几个下人正在门口骂骂咧咧,两人交换个眼神快步走近去就听到几个下人在踹门还在骂人,什么掉到茅厕里了,哪个缺德鬼是不是在里头抽大烟?这么久还不肯出来等等等等难听的话,一个下人看到两个车员近来,赶紧招手“你两个快过来!这是么子一回事?有人在里头半天也不出来,其他人还要不要用茅厕了?不会是别个车厢的穷鬼故意跑到这头来蹲茅厕吧?快把门打开将人拖出来!” 两人赶紧上前,拿着顺来的钥匙去开车门儿,试了几把后还真试对了,一打开门,就看到里头有人躺在臭坑上头,臭味加血味儿,薰得人想吐。 这两人挡住门将人拖出来,又低声下气跟几个有钱老板的下人道了歉说好话,这才掺着人赶紧的离开。 眼看着被两人掺着像条死狗似的,一个下人道“奇怪,真掉茅坑撞到头晕了的家伙怎么身上有股子……嗯……血味?” 他这一句引来同伴的不耐烦,转头这人就将这事丢到脑后了。 火车在漫漫的黑夜里奔驰着,冲过了武北进入了湘地。 心知被自己打晕在厕所的那个下人很快会被发现,这汉子在普通座的车厢里不动声色的搜寻着,车上的人都昏昏欲睡,有些已经睡着,他悄咪咪的顺走了其中一个衣着老旧的人的袋子,惦量着再次去了厕所换了袋子里的一套衣裳后,将换下的布料结实尚新的青布棉衫给塞进了袋里,又警惕的给睡着的原主给放了回去后再次换了两节车厢后同样的手段再施了一次后偷出人家的两件衣拿衣装样做了个小包裹放在自己腿上,这次认真找了个空位儿坐下了。 那边下人被车员弄醒来盘问了一番,很快,这些假车员就把事儿捅到了列车长那儿,一听说有人打有钱老板们的主意,列车长的汗都嗖嗖的出来了,赶紧的召集了人手开始整趟列车进行大搜查。两个车员见状盯紧了车员们的行动,一边将此事跟同伴们通了消息。 “蠢货,这事怎么宣扬开?万一被人发现了我们运的货……” “谢君,你错了,只要有你这位大老板在,你们华国的那些警察、车员哪敢随便开你的货箱检查?那个人确实打伤了人还抢了衣裳,被当作强盗贼子更好,我们人少,查起来不够方便,有这些愚蠢的车员们帮忙,我们只要盯着他们的动作再自己也滤查仔细些,一定能将那个探子抓到。” 一个穿着像下人的日本人对衣着富贵的一位年轻男子道。 这个衣着富贵但脸色看起来白里带青,眼下浮肿得厉害的年轻男子马上收回刚才训斥自己手下的傲气,变脸似的换成了点头哈腰。 日本人面上客气,心里却高高在上的嘲讽了一声被酒色掏空的蠢货,不过还算是听话的狗。 “一定要在火车进站前将人找出来,否则到了站,他就能趁着人多溜了,这批货一定不出能差错。” 被喊谢君的汉奸连忙点头,转过身火大的冲自己的手下们喊“还站着做么子?快去找!掘地三尺都要把人找出来给我打成肉酱。” 几个下人忙匆匆离开。 火车突破着层层看不到头的黑暗风驰电擎,对此一无所知的湘郡城里巡逻队一趟又一趟的穿梭在城市的每个街道巷口。 西南边近城边的一户老旧人家里没有点灯,几个黑影凑在一起正在小声的商议事情。 “再做一次,这次我们想办法到学校炸一批人。学校的学生现在多是思想进步的热血青年,听说华党一些秘密人员就在学校发展学生做他们的预备军,只要死上一大批,再将这事推到唐家军身上,他们两边的关系还不稳定,趁早破坏掉最好。” “唐生智去了金陵,听说唐四爷已经回城了,我们要不要干脆把他做掉?” “他不好下手,周围的警戒一定极为严密,但若是唐四死了,唐家军一定会暴动,对我们大日本帝国来说,确实是个极好的机会。不如定好同一时间,两边一齐下手。” 。 第353章 同人卦 日本人的精心策划唐四爷他们并不知晓,整座唐公馆被夜色与灯光、层层的护卫士兵队包围着,昏暗的二楼客房的两间屋里,何洛和伍三思分别猛的从睡眠中睁开了眼睛。 次日早上大家坐在餐桌前,唐四爷吃着早餐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出身草莽军旅,对于他人的探查与危险都有一定的敏感,吃了小半的早餐后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对视回去,就发现看他的不止他那个中了毒人失了一定的人性的师兄,居然还有他还没敬茶磕头正式拜师的师父。 唐四爷忍住想摸脸的冲动,问伍三思“师父。”又别过眼看何洛“大师兄,你们今个一早一直看我做么子?” “看你要倒霉了。” 何洛道。 毛珌琫坐在他旁边,闻言正好挟着一块排骨,想也不想就塞进师兄嘴里。 何洛正扭曲着脸似笑非笑,嘴上突然堵了这么一块排骨,脸色就顿住了,看起来滑稽无比,银霜噗哧捂着嘴笑了。 伍三思摇了摇头“两个蠢徒。 帛门是医门,医门又出自术门,但实际上,医真正的溯源,乃出自上古巫术。” 他一边细嚼慢咽一边跟还没正式拜师的唐四爷讲话。 “这也就是华夏医者,有些为么子或多或少会治一些邪病的原因,因为医者有些除了医术,也会玄术。我的医术要讲高深,并不,但自小入门,除了医术,还被你师祖,也就是我师父给抓着学了玄术。” 他讲到这,四周看了一下,发现唐管家自动出了餐厅,周围已经没得外人在,便继续道“玄术最基本的,无外乎看相、算命、摸骨、称命、看风水等等,这些我们帛门同样是要学的,但帛门又有点不一样,帛门有一种牵机术,这个术和点灵术有关系,我们来了这里住下,自然是要给你这公馆加强加强的,所以我让你大师兄借了点子血弄了点石头做了个小小的点灵术阵法安在了这座屋周围,阵术运转起来后,又借了点子你的头发指甲做气机牵引的引子,将阵法与你联系了起来,要是有敌来犯,你人在外头都能感受到,这个就是牵机术。” 唐四爷马上抓住重点“师父,您的是意思是有人要对我不利?” 何洛嚼着肉,把骨头吐出来道“你晚上不是做了一夜恶梦?我说师弟哪,你早上莫照镜子?没看到自己乌云压顶,眼下青黑,一看就是要倒霉了。” 毛珌琫这回夹起一块苞米“师兄,你还是用吃的堵堵嘴吧。” 唐四爷喊来唐管家“叔,公馆上下里外梳理一下。” 唐管家心头一紧,快步下去布署了。 伍三思道“外出小心,你师兄讲得莫有错,这几天你最好莫走夜路,莫往西南、东去。”他讲着摸出一个东西递给唐四爷。“带着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唐四爷接过一看,是个并四指、两个指节宽的不规则的三角残铜片的东西,有些地方残留着青蓝色的铜锈,看着好像在哪见到过,但一下子唐四爷却想不起来。 毛珌琫倒是认出了这东西“师父,这是山里兵俑身上的东西……是护心镜残片?” “嗯。” “另外,呷了早饭,你稍等下,你这个事儿我总觉得不止你会出事这么简单,怕有另外的牵扯,呷了饭请小二金师父来算个卦看。” 有伍三思这话,唐四爷马上让唐管家请小二金来。 小二金被唐管家敲开门到坐上唐家的车过来都一直一头雾水,等听到他要算卦,随便算,算湘郡也好、唐家军也好,小二金脸皮肉直抽抽,但大师不愧是大师,听到要求后看一眼怀表又闭眼算了下湘郡的方位,再辅上唐四爷军阀少帅身份为刃为利器是为金,很快就得出一卦来,他脑袋里迅速浮现了些卦的解读,脸色不由得有点子不太好了。 其他人都注视着这位算命高人,看他似乎脸色不好,唐四爷声音平静得很“金爷但说无妨,在我这里,没什么讲不得的,你放心。” 小二金想了下,不敢妄言,干脆直道“是同人卦。 主卦离,客卦乾,离卦为火,乾卦为天,火光冲天,按说是对四爷是好卦,可这个时辰与方位的离之火附于物,其火心暗淡而温底低下,晦气缠绕……加上这个时辰,六爻二阴,三阳伏戎于莽,恐怕火光冲天是火光冲天,却并非旺火而是害火……五阳同人先号陶,六阳同人于郊……恐怕,湘郡郊人林多处会起哀号遍野之事……” ……唐管家尽忠职守的在餐厅外头守门,眼看着小二金大师进去不算久,门忽然打开了,唐四爷一脸严肃的让他送上了省城地图,又喊了两个副官和在客厅等着的王参谋,唐管家站在旁边就听到唐四爷他们在地图上圈找省城的有林又人多的地方,小二金大师在一边听着一边点评参考,很快就圈出了好几个点,细数起来竟全是学校,唐四爷迅速让两个副官和王参谋往这几处加派重兵人手监视看守。 虽然不晓得发生么子事,但几人都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等到坐上车去军统处,唐四爷摸出这块护心镜在手里头把玩。 也不晓得是不是他错觉,他总觉得车子里的气温比平时要低,而且自己旁边虽然坐着王参谋和刘副官,但在他与刘副官之间,似乎还坐了个人,这个人高大得很,几乎是屈着身体蜷在两人中间,穿着一身古代铠甲,正侧着脸瞪着自己眼都不眨。 早上的命令实在来得莫名其妙,王参谋忍了又忍,最后忍不住还是开口试探的问唐四爷“少帅,为么子要往那几个学校那边派重兵把守?那几处查得不能再查,离省城中心又远,难道说……桂系残党或华党地下联络点就藏在那几处学校?” 这个问题唐四爷刚想张嘴回答,“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突然响起,前方的护卫汽车猛的被炸得四分五裂,唐四爷坐的这个车子被汽浪冲得掀起了车头,碎裂的汽车碎片也被汽浪冲得大大小小穿透了土黄灰黑的石砂厚尘向后方的这个车子高速旋转着飞来,瞬间就击碎了车头的玻璃。 突变太快,司机和坐在前方的警卫惨叫着被扎了个正着,而两个座位中正的正前方,一块尖利的车子碎片更是瞬间就到了唐四爷咽喉脖子的前方,其速度如道一道闪电,唐四爷几乎连侧倒的时间都没有,眼看就要被活活透喉扎穿。 。 第354章 绿血 “锵——” 一声极为苍茫又带着金戈肃杀的鸣金声在唐四爷耳朵里炸开,他的眼膜里只看到一只透明的士兵的手突然横到自己面前握住了那块锐尖的车皮子的尖头,如刺刀似的铁皮尖隐隐扎在自己的喉咙皮肤上,一种微弱的痛意提醒唐四爷这一切并不是梦。 王参谋和刘副官身经百战,瞬间就喊出声: “有埋伏!” “四爷小心!” 两个人掏枪和扑上前想将唐四爷护到身后的动作不慢,可都快不过破窗飞进来的致死车碎片儿,两人心下大骇,眼看着唐四爷就要被扎个对穿,结果就在碎片尖的头刺进唐四爷的喉咙时,碎片像被无名的力量锢住,竟然就那样非常兀突的浮在半空停下了。 停下了…… 饶是见多也算识广的两人都傻了眼,等看到唐四爷抬手握住这碎片甩到地上才回神。 ——娘哟,世上真有神仙保佑? 就在两个副手还没完全回神的状态下,外头接连响起枪声和爆炸声,唐四爷的这个车子因为司机下意识打了方向盘,砰的压住路边缘石冲上了人行道后撞上了一家铺子的门才停下,然而车上几人马上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 “漏油了!”捂着脑袋往后看的王参谋回头警戒时脸色一变。“快!快保护四爷下车!车子起火了!” 因为在公馆办事延了时间,唐四爷这会子出来的时候已经天光了,路上担菜出来卖的农家、叫喊卖早点的小摊小贩、赶早匆匆去上班做事的省民不少,街上陷入了一片混乱,就算士兵们很快冲过来想保护唐四爷,被人群拥护堵推着,一时半会竟近不了身,只能眼睁睁看着更多的枪声和像是手榴弹一样的东西破空往唐四爷漏了油摩擦时引起燃火的车子飞。 “快走!进铺子!” 唐四爷冷静得很,一手枪一手握紧护心镜碎片,毫不迟疑的跟在王参谋身后抓住时机冲下车往撞破了大洞的铺子里钻。 警卫还想拉司机,原本受了伤又加上撞车伤势极为严重的司机顶着一脸血吼道:“别管我,保护好四爷。”在踉跄下了车后吸口气站起来,两手抓住洞上方的边缘,竟是自己站在洞口前用身体堵住了这个洞子。 “……走……” 看到警卫回来想扑上来,司机勉强一咧嘴,喷出一股血来留下了活着时的最后一句话。 唐四爷看着这个司机,直把他的长相牢牢记在脑海里,这才在刘副官他们的催促下跟着战战兢兢从后头出来看发生么子事的掌柜伙计们往后头退,退走到了通往院子的小门处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伴着地动山摇和扑籁而来的木板灰尘,外头的车子爆炸冲起冲天的火光,以身挡洞的司机被火红的火焰吞没得无踪。 “这……这边……” 看着拿着枪身上带血的四个穿军装的煞气男子,掌柜的和伙计腿都打颤了,王参谋一晃枪,两人连忙带路将人领进了后头的屋子。 警卫站在门口警戒,刘副官提枪上了楼进行检查,王副官顶着半脸血问唐四爷:“四爷没事吧?” 唐四爷点头:“我无事。” 转头看向掌柜的道:“我是唐四,连累老板了,对不住,等这事了了,我会让人上门赔偿,您放心。” 掌柜的白着脸嘴皮子直哆嗦,好半天才憋出来了个不要紧,唐四爷正想关心王参谋的伤,刘副官急步跑下来道:“西南方,屋顶上边有三个影子正往这里跑跳着过来。” 敌人来了。 唐四爷提枪站起来:“王参谋,你保护掌柜的和伙计,我和刘副官上楼。” 王参谋一抹血不干,被唐四爷冷眼一句你是少帅还是我是少帅?我的命令你都不听了?给堵了回去,只好心塞的跟着掌柜的二人往帐房里躲,唐四爷平时不发火儿,冷起脸来像个阎王,气势迫人,刘副官这个老油子都摒住了大气收敛了性子跟着不敢出声。 这个商铺有三层楼,两人各进了相临的一间空屋,从窗户往外头看,果然看见西南方向有三个黑影正迅速跑跳着往这头来,在漫天的灰尘火光当中若隐若现,距离粗劣一算,竟只有十多二十米的距离。 就在两人观察的时候,其中两道黑影高高跃起,竟一跳跳过了七八米的距离,瞬间拉近,两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一次能跳这么远,忒娘的不是人吧。 唐四爷眼睛使过术,自然看得比刘副官还要清楚,看清那两个东西,声音都绷得极紧:“小心!来者不是人!或者说不是人了!” 说着两人同时开枪。 被子弹阻了一下,两个跑前的黑影身形滞了滞,因为又近了一些,刘副官也看清了这是么子东西。 说是人确实是人,但这两个人脑袋光溜溜的没有半根头发,就连眉毛也没有,皮肤惨白泛着微微的青色,身上穿着旧破棉袄,人样还是人样,可眼睛直看过来时,根本看不出人类的眼白,整个眼眶子里全是黑色,极为瘆人。 他两个如同野兽一样四肢着地的在连成一片的屋顶上飞奔跳跃,刘副官甚至看清了他们的手和光着的脚板趾头指甲个个如同弯着半圆的尖利钩子,每甩起来一起就带起人家屋顶上的一片瓦片与茅草…… “他娘的,这是么子怪物?明明打中了居然跟没事儿似的。” 刘副官摸出备用弹夹,一边换一边骂娘。 唐四爷根本分不出眼神看他,肃声道:“枪没用,恐怕只能用刀试试。” 刘副官刚开两枪,这两个人不人兽不兽的东西就扑到了面前,一人一手一挥,窗棂就被打成了木碎片,凶猛无比。 唐、刘二人滚身躲过,开着枪拔出绑在腰间的比普通匕首要长一点的两侧开刃像是拉长的细三角形的利刃毫不畏惧的迎战上去。 唐四爷原本以为这两个怪物皮肤会不易划破,哪想砍上去后像砍进了朽木,几乎不用力就划破了一大条口子,刚不对就看到这两个怪物的伤口喷涌出来的血并不是正常的红色,而是一种诡异得让人心里发毛的鲜艳绿色。 唐四爷脸色大变:“不好,他们的血有毒!” 旁边屋的刘副官也反应过来,急步猛退,然而衣上还是沾上了几滴迸溅过来的绿血。 第355章 学校检查 跟着唐四爷上了一回山经历了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儿,刘副官的三观早给刷新了一遍又一遍,下意识就觉得这血不能沾,反手就将沾血的衣服给割了往对面的怪物身上丢。 刘副官是个命大运气好的,踢退了怪人后割下来的布片正好甩在再次扑上来的怪物脸上,那怪物尖叫着,突然倒在地上疯狂的双手抓脸。 他的指甲弯曲如月半的月亮,自是利害无比,直抓得自己血肉模糊,绿色的血肉横飞。刘副官怪叫着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扒着衣服往身上挡,生怕给溅到一点半星的,更是大吼着给旁边屋里的唐四爷听“四爷小心他们的血肉,都是绿的!绿的!毒得要死!讲不定他们根本就是人体炸弹!” 隔壁屋的唐四爷一番枪没打中,这会子正拿着护心镜碎片要对敌,哪知碎片往前挥出时,一道巨大的透明的武士身影突然站到了他头前。 这士兵两米多高,左手青铜大盾往背上一甩,顺势拔出一支羽箭搭在右手所持的弓上。 唐四爷就看着这透明的古秦士兵将弓拉满了弦,放开。 长弓发出“铮”的一声清脆颤响,一道白光在唐四爷眼瞳里留下了惊鸿一刹,扒着窗正落地的怪物额头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洞。 在唐四爷眼里,那支羽箭钉进了怪物的额正中,巨大的力道带着他往后飞出窗户,倒飞向来时的方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撞在后头正奔来的另一个黑影身上。 箭直接再次钉入后头的黑影脑袋里,像串葫芦似的带着两个敌人倒飞了又有四五米远这才弱了力道,让两者倒在屋顶上后滚下了屋顶。 高大的士兵如一尊巨大的守护神退到唐四爷身后,反手解下盾立到唐四爷身前,身形才慢慢的消失。 唐四爷握着碎片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外头枪声大作,听着声音还很近,不时几声惨叫穿透厚厚的灰尘传进二人耳里,显然唐家军的增援已经到了,大火力响了很短的时间就渐渐收了场,显见他们这头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刘副官冲进屋就看到唐四爷低着头在看手里的那块奇怪的铜碎片,那眼神,直把刘副官看得一哆嗦。 ——一块破铜片而已,少帅怎么像看情人美女似的?他眼花了吧? “去收场。” 有了外人,唐四爷将碎片小心的往怀里一揣,揣好还拍了两拍,抬步往隔壁间去。隔壁的怪物已经死了,一屋恶臭难闻,看着到处飞溅的绿色如同霉斑的血肉,唐四爷眼都不眨“给老板赔偿,把这个屋买下来请苗师傅祖孙过来看看,如何处理。” 刘副官应下,唐四爷很快等到大批人马过来会合,确保安全后这处的后续便交给了王参谋。 这边发生的刺杀事件直奔去西南方向的几个学校进行更细致的排查的小二金和伍三思并不晓得,他们已经走了一所学校,再次将严格检查学校进出入人员的命令传达了一次,一个掐指算一个绕着学校走了一圈仔细打量了一番学校周围与学校的建筑、形状,确认此处并无大事才坐上车往第二个点走。 车子开了一段路,小二金在车上也还在掐指,突然开口让司机换个方向。 唐管家受令跟着他们出来,一看车子的前方就道“这是去湘郡代用女子中学?” 小二金在省城的时候不长但也不短,倒也听过这个学校的名字,只有伍三思是外来人,才住了这一两个月的时候,因此拿着地图仔细在红笔圈出来的地方找。 唐管家贴心得很,闲聊似的给伍三思介绍道“这个学校原来叫周南女子学堂,是位姓周的教育家兴办的。他有气魄得很,早年留学日本,回来后改换了名字姓朱,后来毁家兴学,拿自家的园林改造了做成学堂教书育人,是省城的名人,也是人脉蛮广的一位新文化革命者,可惜了,去岁驻省城的桂系辖军与国党反动军联合起来捣毁了湘郡总工会、农民协会、农民讲习所等华党控制的组织革命机关、团体,解除工人纠察队和农民自卫军武装,释放所有在押的土豪劣绅,还下了抓捕令抓这位校长,并抄了他家,他办的这个女校倒是无事,就是原来喊周南女子学堂,结果被摘了牌子,一直莫有复位,现在就只代用女子中学的叫着,课倒还是上着的,学生主要是女子。” “小伍师父,您莫看委员和少帅手掌着兵权,是国党一份子,可早年哪,说起来话长得很,好不容易拉扯了一帮子兄弟投到了国党政府名下,以为能正个名堂堂正正的活得自在些,哪里想得到这国党里头一团糟,各不服各的气,又都各想吞了对方壮大自己,唐家军势微,先头就一直被当成刀子到处打战,前两年还被夺了人马赶出过省城。唉,这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接二连三的出各种状况,我们委员就四爷这一根苗,四爷看着稳重不说,可我在唐家呆了这么多年,看着他出生看着他长大,晓得他肩头上的担子有多重。” 伍三思笑笑不出声。 他就一个小门小派的乡下泥腿子铃医,这朝堂上的局势风云变幻,跟他一个小人物扯得上么子关系?要真说关系,唐四爷正式拜了师磕了头,成了他帛门弟子了那就是自己人了,肯定得护,现在这不就在护着了么。 这代用女子中学距离跟前一所学校隔得并不算远,眼看着就要到了,路上两边经过的穿着学生装的朝气蓬勃的学生渐渐增多,就在快要看到校门口时,校内的巡逻队正拦着进校的学生进行盘查。 “把书包打开看看。” 登记着名字,士兵扬着下巴示意拦下的两个齐耳短发的女学生将书包打开检查。 靠前一点的眉眼五官长得明艳的女学生像是出身富贵人家,皱着眉哼声道“你们有么子权利要这样检查?太过份了!晓得我爹是谁么?” 她后头一点的一个女生似乎胆儿小,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眼神不自在的在书包上转了两圈。 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事出得多,唐家军都给折腾得没了脾气,日渐繁重的任务让检查的士兵火气大,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不老实配合,火气就更大了,没个好脸的冷声道“打开!还是我来动手?” 说着有人就上前来扯书包。 后头的姑娘一脸惊慌,抱着书包就退后开几步,就在士兵的手快要够到带子时,她突然尖叫一声抓着书包猛的向斜前方学生会扎堆检查衣服的人堆丢过去。 。 第356章 办公室毒影 唐家军的士兵们经历了不少枪林弹雨,现在把关检查的又特意安排的都是老兵,那反应速度和身手一顶一的好,好几个拔腿就往学生会那堆人那块儿冲过去。 学生会那边的女学生们围着排着队不下二十来人,而且因为是早上报到的时候,陆续走在路上的也不少,大家就听到一声尖叫,都还没明白发生了么子事,眼尖的看到有个黑影子从远处飞过来,还有几个当兵的一边跑过来一边喊:“快闪开!” 很显然有情况,但女学生们可没有士兵们的人生经历,也并未真正的处于过危险当中,反应就极慢了,很多人反而被这一声吼给吓得当场像定了身,不会跑,更有人面色不愉的说:“喊什么喊?你们懂不懂礼貌?” 喊话的士兵跑在最前头,耳朵尖的听到了这声不满,不由得气笑了,可眼看着书包就要落在人群当中,有人已经小声讶叫着往旁边躲闪让出了空间,士兵心下一沉:完了,追不上。 他抬手正要示意身后的士兵们卧倒,突然眼前一花,一条黑色的人影如同鬼魅般冲进了人群中一伸手,接住书包往前扑在了地上。 好险,总算是接住了。 领头的兵抹了把冷汗,听到动静冲过来的大队人马马上将这些学生围住,眼瞅着接到书包的人居然是个十岁的少年,都惊讶了一下。 伍三思将书包递给面前的士兵:“里头的东西怕不太好,最好直接上报让四爷安排特殊人手来检查。” 别个看不到,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这书包简直就像泡在一团血雾里似的,想来里头的东西邪恶得很。 那头的女学生被扭住,挣扎反抗着被拖了下去,唐管家走到伍三思身边:“小伍师父,您看,这里是不是还有……” 小二金也被扶着走过来,听了道:“有,那边。” 他抬手一指,唐管家和伍三思顺指看去,就看到了教学楼。 这下子麻烦了。 已经有不少学生经过了检查进了教室,老师们也早早就经过了检查,有些在楼里办公,有些则在外头协助检查,就四爷布置的力度,教学楼下是还有站着岗哨检查,但里头教室和办公室就没有了,听到士兵将这情况一说,唐管家和小二金都皱起了眉。 要是进楼检查,肯定会引起潜伏的家伙的警惕,如果提早引爆炸弹,那伤亡就很可怕了。可要怎么在众目睽睽下进行快准狠的检查? 伍三思一点不受影响,只道:“让何洛和银霜来吧。” 他们坐车出来,唐管家他们还奇怪小伍师父为么子要在第二辆车上带上锁着链子的何师傅和牵着链子的银霜呢,这会一听话,就明白过来怕是早有想法才故意带上的。 何洛坐在车子里正无聊发霉,一个劲儿跟银霜说好话:“我说银霜,我好歹是你大哥,你就忍心看着我这样被绑着还扎着针动都不能动一下?太难受了啊,我是你大哥啊,怎么会甩了你乱跑?你看我坐了这么久了,身上都僵了,你就拔个针让大哥我稍稍松快一下好不啰?” 银霜笑嘻嘻的塞了块桔子到嘴里,一边嚼一边伸手抓住何洛的手给他随便摆弄按摩:“大哥不舒服我帮你按摩一下呀,大哥,你看我对你多好呀。” 何洛简直憋闷。 这小姑娘长得娇俏可爱得很,怎么就这么难哄呢?太精怪了。 眼看甜言哄不住,他脸一拉:“你还当我是大哥吗?当我是大哥你就乖乖听话,把针和链子给解了。” 银霜还莫开口,车门被打开了。 伍三思看着大徒弟笑道:“想出来放风?要得,只要你和银霜把这个学校里有难闻气味和古怪景象的东西和人找出来,我可以保证回去后咱们拟个协义,这链子啊,从此就给你取了,如何?” 何洛警惕的看着自己师父。 这人长得嫩脸,可里头全是黑的,他打不过骂不过,在他手里就跟团咸菜似的想怎么捏就怎么捏,这会子居然这么好心? 他瞪着怀疑的眼睛上下打量伍三思,最后想到这人说话倒还是算话,从此解除链子的诱惑也很大,没犹豫太久,何洛点了点头。 不大一会儿女子学堂的女学生们老师们就看到了一大一小像是兄妹两的陌生脸进了校。 银霜笑得甜甜的,快到楼下时拉住一个女学生问:“好看的小姐姐,王培川师长在吗?他是我爹,我来给他送拉下的讲义了。” 她长得可爱,眼睛大,一笑起来右脸还隐隐有个小酒窝儿,甜得不得了,女学生看着这么可爱的妹子心就特别软,好声好气的指点:“应该在的,小妹妹可以去上边三楼靠最左边的那间办公室看看,王先生就在那个办公室办公。” 银霜马上道谢,拉着突然身处一大票年轻朝气的女学生当中非常不自在甚至身体僵硬的大哥往教学楼走。得了指示的士兵们只是象征性的检查了一下就挥手让二人通过,两个先直奔三楼刚才学生说的那间办公室,一开门,满屋飘散的一种红雾就让二人晓得这里头怕是藏了么子不好的东西。 何洛眼睛可比银霜尖,眼珠子一转就看到了某张办公桌。 他大步走过去,一巴掌拍在那个桌面前的先生麻穴上,手几点就在人还未回过神时把几处穴道点了。 银霜将门一关,有个先生讶道:“你们是?” 银霜歪头一笑:“唐四爷让我们是来抓坏人的。” 说着手一挥,“请各位先生们配合检查一下,都到门口边站好。” 办公室里的先生们有五位,三男两女,中青老不等,闻言都各自皱起了眉,显然并不相信这样一个小姑娘真的是唐少帅派来的人。 何洛可没什么耐性,他眼珠子一转,就在一个女老师站起来时突然几步冲到她面前一把扣住了她脖子,一只手用力抓着她的手一拧,这女老师猝不及防痛得张嘴要叫,可脖子上何洛加大了力度,硬生生将她的惨叫憋在了喉咙里。 “她身上有毒煞。” 何洛皱眉道。 “还有毒,奇怪,下毒到人身上……难道是打算用傀儡术控制她自伤后用血伤人?” 旁边的先生们先吃惊,这会反应过来后都露出了怒容:“做么子?快放开刘老师!” “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伤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银霜五指一捏,说话的和还未来得及说话的先生们只觉得身体一震,一冷,突然嘴巴就不受指挥的闭紧了。 第357章 回城 换了学生装的十多个女兵前后进了楼里,怕叫这女老师挣脱或自杀,何洛一点怜香异玉的心思也没得,直接把人的手脚一下巴给卸了,手段凶狠得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女兵们都吓退一步。 将办公室控制住了,何洛拿起一个先生桌上的教义,装模作样的往教室走。有他和银霜在,竟是又从学生教室里分别查出两个身上带着炸弹与毒物的学生来。 士兵们将找出来的人物押了下去,小二金抹了把脑袋上的汗,问伍三思:“小伍师父,其他的学校我们还要不要查?” “要的。” 就在说这话的时候,最西南角的一所学校学生到得差不多的一间教室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士兵们反应过来往教室跑,然而教室和楼上很多学生则顶着血一脸惊慌的往楼下奔跑逃命,刚到达下一所学校,唐管家就接到了消息,这所学校被人为自杀式的进行了爆炸,死伤了十来个学生。 唐管家眼一黑。 治辖下发生这样大的惨案,这不是正好给金陵国党政府递把柄?也给死对头攻击的大好借口。 他气得揪住传信兵的衣领:“派那么多人过去,都是呷干饭的?竟然那样仔细排查都莫发现不对???” “封锁了莫有?这个事一定不能外流出去!” 小兵嚅嚅道:“已经报给少帅了,少帅正带人过去处理。” 唐管家哪坐得住,伍三思看出他焦急如焚,便道:“唐叔,快过去看看吧,多带人手保护好四爷,他乌云压顶,恐怕一波刺杀不止,还有敌人潜伏在暗处想要对付他。” 眼看唐管家要走,伍三思上前两步:“蠢徒,你和银霜过去看看。” 送走唐管家和何洛,伍三思回首看着面前的学校。 小二金眼看不到,但不出声的站在伍三思身边,只觉得旁边这个年轻人似乎身上产生了某种奇异的气机,他来不及吃惊,这气机就倏的似乎分化成了好多道窜走了。 天生眼盲者因为看不见,所以五感五识方面都会比常人要强很多,小二金并不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只心下暗暗吃惊:旁边这年轻人到底是么子来头?这么古怪? 但听得旁边的少年说进去,小二金带着满肚子怀疑在士兵的挽扶下跟了上去。 省城天翻地覆,大事坏事接二连三压得唐四爷喘不过气来,省城的门口排着老长的队伍等着检查。 一辆摇晃的牛车上挤坐着好些农家人,人人挨挤着,脚面前放着菜和山上打的野味,还有捆住脚的鸡鸭,人声加上鸡鸭叫声、扑楞声,又飘浮着动物的屎臭与贫家农人良久莫的换洗衣裳的一股气味,直薰得人头晕眼花。 这些人当中有个中年人脑袋胡乱被旧布条包扎着,上边还有洇成黑褐色的看着时间有点儿久的血印子,他脸色苍白憔悴,胡子拉碴,和另外一个只有一个手的看起来也落魄得不得了的年长些的男子互相挤靠着,等到这个牛车到了门口接受检查,士兵们怀疑的眼神就落在两人身上。 “你两个!下车检查!” 这两人老实下了车,包着头的男子上前和检查的士兵搭话:“您们是四爷的军队吧?我是长盛关家的当家老板,这次去下头收货,遇上抢匪了。”说着手上拿着个东西装作不经意的往士兵手里递。 这士兵手里接触到个有点儿份量的东西,微微张指一瞧,好家伙,这人竟公然行贿,出手大方得很,居然是个金子打的小公鸡。 这人看着就像是争斗受伤,一身还破烂,看着就不是个好的,哪来儿的这么大一坨金子?他旁边那个人戴着个碎眼镜,瘦得像个鬼似的,一看就不对劲儿。 “这两嫌疑很大,拉下去严审。” 还以为送出东西会没事,哪想到这守城的士兵一点面子也不卖,竟直接就喊人来拖两人。中年男子一惊,脸上的笑维持不住,声音也大了起来:“如果不信你们可以派人去关公馆喊我太太我儿子来接我。” 他说这话眼正气正,倒是让士兵们心头有点子怀疑起来,聂璇这几天整治着关府和铺子的事情,几乎夜里都蛮晚才睡,早上又老早起来,要不是有关梦龙从国外带回来的咖啡支撑,她怕是只看到账本就能睡死过去。 正看着账呢,突然看到管家行色匆匆带着一丝惊慌的失礼的进来,不由得皱起来了眉。 “出了么子事?” “老爷!老爷回来了!” 管家急忙禀告。 “大小姐,快!我们快去接老爷!来传信的士兵说城门口有个自称是咱们家老爷的人,脑袋像是受了伤还一身破破烂烂!” 聂璇惊站起来:“么子?舅舅回来了?怎么弄成这样了?” 她一脸惊讶作不得假,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不是死了么?自己一行人尾随着他后头进的山又进的何家坟地,到后来出来都莫有见过他,自己一行出来时那里的山还因为地动发生了坍塌,就是唐四爷和小伍师父都讲肯定活不了的…… 怎么会?他是如何逃出来的? 她脑子里乱得一团糊,面上表情都有些裂开,好在管家着急得很,倒莫有发现大小姐的不对劲,还以为大小姐是听到老爷受伤的消息太吃惊,只出声催促道:“大小姐,我们快去城门口看看吧?” “对!得赶紧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是舅舅。”聂璇忙喊着金桂给自己拿来棉外套穿上就走。 是得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是他们都以为死了的她那伪善心黑的好舅舅。如果是,她晚上趁机搜索关公馆的事就只能中止了。 聂璇赶急赶忙的往城门去认人,车上,金桂脸色不佳的好半天没忍住小声的问聂璇:“小姐,怎么办?老爷回来了,我们晚上偷偷翻找他书房的事……” 聂璇赶紧推了金桂一把:“金桂,我耳环掉了,快给我戴上。” 说着看了眼前头,发现司机专心开着车并莫有往后看,金桂声音又小,心想他应该是莫有听到金桂的话,心下微微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敢大意,警告的瞪了金桂一眼后思考着自己有莫有在书房和屋里留下么子蛛丝马迹。 第358章 老鼠 关大太太得到先生回来的信简直不敢相信,被劝下的她在家里坐立难安,拉着关梦龙的手哭诉他爹总算要回来了,有么子委屈到时候一定让关大先生给他作主,又唠叨到听到先生和少爷出事的那些心思飘浮了的下人,关梦龙转了转眼珠子,不出声的看着她。 他的记忆还停在那天出去铺子后上酒楼呷饭的记忆上,怎么想都只想到自己在包间里等表妹,结果才坐下就被上茶的伙计突然拿毛巾捂住了嘴,到现在睁眼,他脑袋昏沉得很,全身也酸痛得要死,像是被人狠打了一番,有心想安慰他娘,可这嘴就是不听话张不开,关梦龙心里急得要死也莫得办法,眨了一会儿眼皮子,絮絮叨叨听到他父亲好像也出了事,一急,自己就又晕了过去。 关家顿时又一片鸡飞狗跳,家庭医生迅速被喊进去给关梦龙做检查,他们哪里看到,屋子里的一角,丝丝缕缕的黑气如同燃香的烟雾,从书桌下往床上的关梦龙身上缠。 恍恍忽忽的沉睡当中,关梦龙觉得自己做了梦,林到了巨大的居然会动的秦士兵俑,梦到了可怕的神出鬼没的比人身还粗的大蛇,最后梦到了一片火海,火海中有个女子忽然睁开眼冲着他一笑,全身的肌肤蓦的裂开千万道细缝生出火焰来……奇怪,他好像看到了个和他爹很像的背影…… 关大先生讲得理直气壮义正言辞,城门的士兵虽然怀疑,但也有些把握不住,所以将人扣下了也并没有粗暴对待,等聂璇赶到城门要证实关大先生的身份时,士兵们正拦下一辆拉泔水的车子。 车上的泔水桶都揭了盖检查的,车板儿敲打过,就是车底下也有人趴下去看了一番,赶车老汉一身补丁老旧的藏蓝色污污槽槽的棉袄,双手拢在袖子里缩耸着肩背,身上也没藏啥子东西,于是队长再三看了看这赶车老汉,确认他看自己的眼神畏缩中带着讨好,就是平时的贫困农户人家的样子,手一挥示意他可以走了。 老汉赶紧道谢,不利索的爬上车子甩开鞭儿赶着牛车晃悠悠的通过城门,混在人流里往诺大的省城里走。 经过了三条街,又经历了两拔盘查后到了一处高门大户人家的后门偏巷,这老汉前后一看确认大街上的行人匆匆,巡逻队的人还莫有出现,他挺直了背,身上气势马上翻天覆地的发生了变化。 敲响偏门一长三短后,里头有人问:“来了来了,哪个?” “是我,ささき(佐々木)。”这个看起来普通平凡到极点的老汉道。 里头的人一听脚步声动跑,赶紧把门儿打开,出来站在门边左右警戒着,佐佐木赶着车进去后确认了安全这才退回院子把门关上。 “主人,您回来了。” 佐佐木嗯一声,跳下车:“给我准备换洗衣服。在我出来时我希望看到我的美穗弟子带着这些天省城的大小情报出现在我面前。” “是,大人。” 穿着大户人家下人装的男子恭敬的退后几步,转身去安排这些事情了。 佐佐木抬头看着被云层遮拦的天空,他回来了,这次九死一生,虽然危险之极,可他从死亡的深渊里逃了出来,想到他最后得到的,佐佐木裂开嘴一笑,莫名的,眼瞳里像是开花一样绽动了一瞬,又恢复了正常。 唐四爷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想要解决的对手们并没有死在如同地狱的何家祖坟当中,而是前后不知用么子方法从重兵把守的山脚下逃了出来,又各显神通的再次回到了省城,唐四爷再次遇了袭,这次袭击他的,是他的临时新司机。 车开到一半,唐四爷渐觉路线不对,刚要掏枪,司机竟不管不顾手里的方向盘,回身就对着唐四爷开枪射击。 这种近距离的刺杀百分百是逃不掉的,刘副官他们的一颗心几乎都跳出了胸腔,然而奇迹再次出现,子弹像被看不见的墙或么子东西给挡在了半空中,最后一闪,被反弹回去,司机闷哼一声,额心顶着一个黑窟窿歪倒在方向盘上又滑到了车门上。 失控的车子在行人的尖叫躲让声中再次撞上了路牙子,这次唐四爷运气好,副座上的警卫反应快,稳住了车子后让车右侧撞到了马路边的树上使车停了下来,车里坐的人被力道惯得往前倾又后倒,但好歹莫有出大事。 刘副官只觉得这一早上自己就跟成了仙似的,一会呼的冲上天,一会忽的失力掉下地,人生三十多年,打战都没这早上刺激。 实在是太不安全,唐四爷被重兵保护着去了军统。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竟敢接二连三的进行刺杀,唐公馆说不定都非常不安全,只有重兵把守的军统才能让人放点儿心。 等伍三思和小二金控制住另外两所学校的情况后赶到军统,才晓得唐四爷再次再袭的事,小二金心里大震,更加觉得和自己同行的年轻人深不可测。 “从拉回来的人不人怪不怪的怪物来看,倒是很像那个日本人的手笔。” 唐四爷道。 “刚才还收到消息,那个大先生回来了。” 因为有小二金这个不知情的人在场,唐四爷就没有点明关大先生,其他人心知肚明,何洛反应最快,摇头道:“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从那个地方逃出来?我说未来的师弟,你不是还派了蛮多人守山?不会是你手下的人马都是呷干饭的吧?” 小二金保持沉默,他啥也听不懂,云里雾里,只听出一件事,之前唐四爷离城是进了山。 毛珌琫送了大师兄一个白眼,“四爷的意思是,那个日本人也很可能莫有死?回城了?” “死莫死不晓得,”唐四爷点起烟。“很大可能是城里还有日本人。这个时机选得很好,我爹去了金陵,省城我出事加上接连的事件,城里一定会乱,乱起来就会带动内部乱。乱起来后,水就浑,浑了自然就好摸鱼。” 李旅长像个透明人一样在一旁,这个时候忽然接腔:“日本人肯定有大动作。奉天张大帅的事情,一开始也是各种闹事加刺杀,谁都没想到是日本人的手笔,结果就被他们钻了空子。” “不错。”王参谋补充自己的意见。“日本人这么多年渗透奉天东北那边,狼子野心,恐怕尝了甜头后就想着挥师南下,大帅此次北上,一路肯定不得太平,我觉得,一个是试探,一个,恐怕是真的打算借湘桂之战渗透湘郡。” “一定要尽快把这些钉子拔出来。” “莫得用,省城已经查得像筛面粉,一回又一回,每户盘了不下十多二十次,只差查脱人全家裤子了,已经有一些不好听的声音,再这样盘查,怨声载道更容易给人钻空子。” “那怎么办?今天学校爆炸的事情就已经有学生和家长在联系要来抗议申冤了。” “娘的,这群阴险歹毒的日本人!” 唐家军的人马吵嚷起来,反观在场的几个江湖人都不出声。 大概是嫌吵得烦,何洛曲腿蹲在椅子上,忽然一拍扶手,脆响声让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说话的都停下了嘴看过来。 顶着当兵的腾腾杀气,何洛全无畏惧,反而脸上带着笑:“争来争去的都是呷干饭的,要是我有办法,我说师弟,你就和我们这个讨厌的骗子师父讲个好话,让我自由呗。” “行。”伍三思不用唐四爷看过来,就痛快应下了。 “这么多人做证,你放心,只要计好,我绝对放你自由。” 何洛再三看着伍三思打量,大概是伍三思眼神坦荡清亮,又加上在场的所有人马上应声答应做证,何洛最后虽然还有一丝怀疑,但也不拖拉,干脆的说了两个字: “老鼠。” “喂,我说师父,我记得你好像教过我、我们一个么子术,先摸经脉,再点,然后那东西就被激活了五行灵气。这老鼠满城满人家都有,又能生,数量也多,要是能想办法捉多一些来在它们身上动手脚再放回去刺探监视各家各户不就容易得很?别人哪能轻易发现?” 他话一落音,所有人面面相觑。 毛珌琫和唐四爷若有所思,银霜是眼前一亮,伍三思面带一丝笑,老神在在。 “是个可行的法子。” 第359章 收年礼 “我觉得,我们能想到利用老鼠,日本人怕也能。” 屋子里比较暗的角落传出一个声音,众人看过去才恍然是被忽略了的李清。 唐四爷稳重得很,看到李清也有点不好意思。 这回进山,他那位不是真人的夫人出的力可不小,一路保驾护航,途中对付兵俑几乎散失了武力,最后还在逃生时保护了大家一把,结果他将人还回去是毁了近半的样子,心里生愧。 李清重伤才好些,因为唐四爷受刺,也怕牵连到请来的这些人,所以将人都接到了军统处暂时居住保护,他这会说话声音都很沙哑气促,说完了还伴着捂住的闷咳嗽声,刘副官就开门想去喊带回来的医生,被李清制止了。 他又咳了一会才抬起头:“要不是日本人和那个姓关的,我夫人也不会伤成那样子,四爷,我拎得清,这事儿不怪得您,我收了钱,自然就尽力帮您办事的。” 他态度摆得很正,众人也听说说话的口气确实对日本人有一种憎恨,军官们不知情,但苗氏祖孙和帛门弟子晓得,他之所以恨怕还是还有关大先生地下秘道的关系。 何洛看了他师父和师弟一眼。 虽然莫得从前的记忆,但何洛直觉这两个人肯定和自己一样的想法:躲在阴暗处的这个看起来文弱的男人怕是要借这个机会用自己的手段报仇。 唐四爷几乎瞬间也想到了这点,他并不反对。一位傀儡师愿意帮自己出手自然是更好的,何况李清竟然能有肖梅那样仿佛真人一样的傀儡,他做的傀儡老鼠肯定也不会差到哪去。 他大手一挥:“行,这个事就麻烦李师父和师父师兄们了。” 一句话就将李清和师徒几个打包送到了军情处的楼子里,毕竟这么机密的事情,得低调还得保证最高级的保密安全,他转头就站在明处公开于报纸上发表了罪已文书鞭挞自己跟警察局对于省城安全的监督不力行为,同时提供了没得也能生出来的一些证据指明了犯罪者日本人与桂党残余的的身份,一边表示对受害者们进行慰问财物赔偿,一边愤怒的指责政府与警察局的作为力度不够,同时又隐隐的暗指唐家军作为国党政军,听令行事是本职,并就此事呼吁省城大众们团结起来注意人身安全,如有发现可疑者与物品,只要提供线索正确,报告军统就可得到保护与赏金。 他这声明发得极快,证据和安排好的证据人送交警察局时很多人看见,只把国党政府要员们和警察局上下给堵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又闷得慌。民间反而因为唐四爷第一时间站出来赔款道歉,再加上安排的人在大街小巷故意提点唐四爷受刺要是出事后会好了哪个哪个,本来应该闹起的浑水反而没沾上唐四爷和唐家军的身,倒是给他们拉了一波好感。 华党的上级们也很快听闻了这个事,与气得要翻白眼的日本人、国党政府蒋派桂系等不同,倒是对唐四爷这波操作极为欣赏,甚至更加促进了他们想与唐生智唐四爷接触会谈的想法。 发了这个声明后,军情处接到了一份特殊的年礼:从北平出发到达上海后又途经武北开来湘郡的火车发现了军火。 刚要闭眼休息一下的唐四爷猛的睁开了眼睛。 “这消息从哪得来的?” 马浚生没敢隐瞒,“少帅,是位自称湘郡铁路总工会的人送来的,我已经带了他过来,就在外头。” 进了军统肯定是层层搜得不能再搜,唐四爷没有犹豫的让将人带进来。 要是火车上的日本人和汉奸在这里,怕就能认出来这个穿着竹青长衫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子就是他们翻高了火车想要抓住的那个人。 这人取了帽子置于胸前给唐四爷见了礼,不亢不卑的道:“在下姓殷,名建文,见过四爷。” 马浚生站在外头跟着警卫一块儿把门,大扇的厚重木门扎实,他心里挂念着同为革命党人的殷建文的安全,脸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借着递烟的机会一边跟警卫拉关系,一边支起耳朵想听动静,可门太厚了,啥也听不到,他一颗心高高悬着,虽然明白上级突然让这样一位同志暴露自己送上门来有他们的用意,但国党跟华党是撕破脸干过仗的,桂系还从未停下过迫害华党党派的行为,只因为华党的存在触犯了他们的私人利益,这唐家军说得再好听,那也是一家独大被唐生智捏在手里的私军一支,别看表面他是个国党委员,可私下省城的人喊大帅、少帅喊得少?百姓都心知肚明得很。 上峰这个举动太过冒险了。 就在马浚生担心了不久后门打开了,殷建文先走出来,唐四爷在后头与他握了握手,喊马浚生送人出去。 马浚生一颗心放下来,虽然不知过程,但晓得,华、唐应该是要有一次正式的秘密会晤了。 一道秘密命令从军统传递出去,街上巡逻的士兵们在巡逻的同时借着酒馆巷子各种便利,转身之机每个小队就少了几个人,这些人自四面八方如同受到召唤往火车站汇集。 火车站里,停靠的火车货运厢那头一片热火朝天的下货忙,省城华通洋务商铺的少东家谢大少看着一个个伙计扛着箱子装上车还嫌速度慢,烂着脸不耐的喊:“都再快点,你们莫有呷饱饭还是怎么的?拖拖拉拉的是想扣工钱是吧?” 大货车上,曾经追杀殷建文的两个日本人正利落的清点着货物,虽然心里着急,但脸上半点儿也没有露出来不耐。 政治上的风波跟帛门师徒无关系,李清行动不便,就把自己需要的材料开出了单子交给了伍三思,师徒几个借着采办年货的名头,在军情处的几个身手不凡的高级保镖们的保护下出门采买,而私底下,苗氏祖孙则跟着唐家军暗里开始捕捉老鼠秘密往军情处里送。 李清粗看一眼也就是个长相稳重成熟又斯文的中年人,完全无法将他与匠人联想在一起,他关起门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头捣鼓,银霜问伍三思:“三叔,要不要我再用蛊控制一批放出去?” 用蛊控制当然好,但银霜能想到这个问题,恐怕日本人也会想到这个,伍三思觉得,怕还是要和唐四爷提一下防鼠这件事儿。 刺杀不成如果日本人将蛊毒下到老鼠身上,防不胜防不说,湘郡恐怕有大灾难。 ——如果用蛊鼠感染全城人成为人傀被日本人控制…… 第360章 阿婆的教导 “伍师父。” 正好进来的滕咒阿婆听到了这句话。她勉强的看向模糊能看出一点儿人影的伍三思,“我能跟银霜讲讲话不啰?” 伍三思点头,带领两个徒弟跟扶着滕咒阿婆的扈老十一块儿出了屋。 屋子里,滕咒阿婆带着笑招呼银霜坐到她身边。 “银霜,你是个好孩子。”她道。 “虽然年纪小,但你有天份,又勤快学习,很多人在你这个时候,好多蛊都学不全,更莫提培养出蛊虫来。有些人一辈子,就止步于一些小蛊小术,极少一部分人能耐下性子和寂寞,成为真正的蛊师。蛊师这门,你晓得吧?” 银霜点头,才想起来阿婆看不清,赶紧答道:“我晓得,婆婆跟我讲过的。蛊门这个门派,因为属于巫蛊巫毒,沾染了虫与毒,所以让人心生畏惧和嫌弃之心,又因为养蛊的地方和手段难以让人接受,所以一般蛊师都是独来独往的。” “不错,你阿婆说得对。可你晓得不啰,蛊师为何人少又孤独一生的占多数,是为么子?因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制出来的,是毒。对于正常人来说,毒是不好的东西,可以无色无声的控制他人,害死他人,套用汉人的话来讲,就是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试想哪个人愿意跟掌握这样力量的人靠近?因为掌握这样的力量,所以蛊师被人忌惮,也被人害怕、远离,而从古至今,利用巫蛊进行报复的事情很多,甚至在汉人的历史书里都有留下踪迹,被写出来的事情无一不毒、不恶、不狠。很多人以为只是历史,编造的,可你身在蛊门,想来也听到过一两起用蛊报仇或害人的事情。” “你是个好孩子,要记住,虽然我们掌握着别比人强大的力量,但一定要给自己一个底限,也要清楚自己能力的范围所在,更要明白克制自己不被力量迷惑,从而利用它做出害人的事情。 像刚才,你说控蛊放老鼠出去,你觉得,你能控制多少老鼠呢?控制它们跑多远?如果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它们会不会因为蛊虫感应不到母蛊而发生混乱窜到大街上、住户屋里乱伤人咬人呢?这次的事我也听老十讲了,虽然阿婆莫有和那日本人正式交手,可在关家也是见识过那个蛊人的,他厉害得很,我和苗氏祖孙到现在都还莫有完全明白他研究出来的那个新蛊如何完全克制,你还小,虽然有天份,但经验不够足,阅历也还少,如果对上日本人放了蛊的老鼠,你的蛊能战胜他的蛊吗?那么多蛊,输了的反噬你想过吗?” 滕咒阿婆温声细语,可一番话如同惊雷,炸得银霜瞪大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 ——是了,她一点都莫有想过阿婆提出来的这个问题。省城这么大,她下蛊肯定不止一只,要是老鼠们跑出了自己能力所在的圈子呢?要是自己真一个人对上日本人那种恐怖的新蛊呢? 因为跟着三叔他们进了一次墓地出了力气得了表扬自己就得意得忘记想这个可能性吗? “但身为一个蛊师,阿婆很高兴,你的品格很正,所有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帮助他人,而不是像日本人那样滥用能力和力量,银霜,你要记住自己做过的一切,将这个善良又美好的品质保持下去,蛊师的路很艰难也很漫长,未来你也许会面对很多恶意与疏远,可能会很难过,但一定不要因为那些让你痛苦的事情而忘记自己真正的心。坚持自己,只做自己,这才是真正的蛊师,才能养出真正强大的蛊虫,成为蛊门的蛊巫。” 门外头几个大老爷们顶着军情处的特务们的明晃晃的监视又要了间屋子,看着源源不断送进来的小石头和枯枝树叶等东西,扈老十一肚子的话想问问不出口,只好坐在门边看着帛门的师徒拿着这些东西摸了摸后不分类的丢进筐子里,眼看着他们动作都蛮快的将自己面前的一堆东西摸完了,赶紧拖过一筐新的倒到他们面前。 “弄好的让人赶紧分下去,让巡逻队的人各个街道巷子都丢一些,随便乱丢就成。” 何洛不客气的支使这个看着眼熟的大汉做事,扈老十瞧着他蓝蓝黑黑瘆人的眼睛,总觉得这兄弟像换了个人,特别陌生,旁边毛珌琫看得清楚,出声解释:“我师兄中毒了,他没得以前的记忆了。” “你们是怎么出来的,我记得我们出来的时候身边莫看到其他的人。”毛珌琫问。 扈老十听了回想当时逃命的情形,一脸心有余悸,又有些恍然的将手伸进了怀里。 几个人一边给石头树叶啥的点灵,一边好奇的看着他动作,就看他掏啊掏的,从贴胸的衣裳里掏出来一个东西摊在手板里。 师徒几个伸长脖子一看,何洛一脸嫌弃又厌恶的道:“这东西居然被你带出来了?” 毛珌琫眼角直抽,拿手戳了戳扈老十手掌心里的那只动也不动的小毛团子,曾经让他师兄气得上窜下跳又被他当暗器利用过好几回的小猞猁这会儿动也不动,也不知道是睡死了还是死了,反正没有看到身体有动静。 “全靠它带出来的。”扈老十看看门口,压低了声音。“这小家伙是我们哥几个的救命恩人。要不是它带路,我们压根找不到出路,当然,我们也帮了它,当时好几个人在追捕它,常青看得不忍心,就帮它藏了起来,没想到这小东西讲义气,拉扯着我们跟它走,我们就出来了,就是出来后这小家伙就像脱了水似的睡死了,到现在都莫有醒,我们以为它死了,摸着莫得心跳,可身体一直是个软的,身体也莫有僵冷,所以我们几个轮流带着它,用体温给它暖着,想哪天它可能会暖醒来。” 几个人都看了门口一眼,又看着扈老十,只觉得这啥都不晓得的汉子几个真是命好又命大。 他们怕是不晓得,这么小一个小东西,一爪子下去就能将人胸膛给剖开将心脏拖出来的怪物吧? 何洛阴森森的磨牙:“你们这是找死。这玩意儿你们当它报恩?怕是莫晓得它来历吧?能守在大墓深处、地火之渊的门口,它有多阴多毒,怕是你们想烂脑袋都想像不出来。” 他说着就想动手将小猞猁夺走,扈老十赶忙缩手,结果一只手挡住何洛,一只手捏住了扈老十手腕子,力气之大,他竟然挣扎不得。 “这个东西有古怪。”制止住两人的伍三思道。“如我徒弟所言,它是至阴邪物,你不是术师,最好不要与它接触,阴邪入体深重就晚了,而且它身上另外还有一股极微弱的气机,是好是坏,不晓得。 扈兄弟,我们要共处一段时间,如果你信得过,就将它放到我这里,我看想办法给它弄些药试试。” 他这一说扈老十犹豫了。 事实上滕咒阿婆用过蛊,然而根本没用,阿婆说它是个死物,这次四爷再请阿婆来,扈老十就想着带过来让赶尸的苗氏祖孙看看,眼下帛门的掌门居然说帮忙,扈老十就有点吃不准了。 第361章 挪痕 扈老十最后还是把救了他们命的小猞猁交给了帛门,无他,因为对方就着正好一起共事的空隙,帮他家阿婆治了眼睛。 对方坦坦荡荡,眼神清正,还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再加上扈老十私下去问了常青他们,他们都不反对,自然也就没有二话了。 得了猞猁,何洛就巴巴的凑上来想讨要了,伍三思拿着如同死物的猞猁左看右摸,并不给他,只道这小家伙身上还有古怪,全然无视徒弟眼里像看到食物一样的垂涎。 何洛毫不掩饰的神色落在其他人眼里,毛珌琫休息的时候悄声问他师父:“师父,师兄的毒是不是对他影响太大了,兽性极为严重。” 伍三思点头。 “何家坟地不是一般的地方,他这个毒很不好搞,阴气所侵之物就像蛊师养蛊,互相吞噬后借助对方的血肉与其中含蕴的能量化为自身营养让自己壮大,所以你师兄才会克制不住对这只小猞猁的垂涎。看他那德性,我稍稍有了一点儿想法,你记得那位扈师父他们一行好像是找到了一个变异的活死人吧?也不能说活死人,那个人,已经不是人了,兽性已经让他变了质,如果银霜这边正常的毒与蛊对你师兄不起作用,我在想,是不是同样墓地出来的阴邪或其他变异的东西能以毒攻毒。” 毛珌琫这下子明白他师父真正要从扈老十那个江湖人手上讨要那只阴毒狡诈的小猞猁的原因了。 师父介天嘴上骂他们蠢徒,其实心里挂心他们得很。 师徒两个不约而同回头看隐隐掩在门后一边叽叽歪歪一脸嫌弃的抓着老鼠进行扎针点灵的何洛,毛珌琫没有发现伍三思看着何洛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复杂与叹息。 他们的活并不轻松,省城之大,要想全面铺开点灵的石头树叶老鼠是个不小的工程,中途伍三思还被唐四爷请了出去,一直等到晚上,大家收工呷了晚饭后才踩着睡觉的时候回来。 唐四爷很忙,不断有江湖人士被请进军统,又有江湖人跟着一批批的士兵们离开,军统处被重重密密的包围着,如同盘踞的巨大的野兽。在这只巨大的省城中心枢纽式的地方往西一段距离的关府,此刻也不平静。 关大太太见到如同流浪贫民的丈夫差点儿没晕过去,她才刚要哭着迎上去,几个姨太太就哭得各有风格的将关大先生围住了。 “老爷,您可回来了!” “老爷,您这是出么子事了?您莫得事吧?” “我的爷,您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几个年轻的姨太太哭都哭得风情各异,姿势优美,跟在关大先生身后的聂璇别过脸去,看似没眼看,眼睛却跟一个护卫队的队长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队长并未露出一丝紧张或慌张的神色,微微传递出“放心”的意思,聂璇吊了一路的紧张心思才稍稍放下了一些,但还是绷紧着。 关大先生这一路呷了不小的苦,又带着伤,死里逃生回来就遇到莺莺燕燕哭哭啼啼的场面,要是换作平时他有心情口气温柔的对几个姨太太安慰安慰,可这会儿心情不好得很,这些真假哭声落在耳里简直吵闹得如同魔音,再好的伪装和修养这会儿也不想费力维持了,黑着脸吼道:“哭么子哭?哭丧呢?都给我滚回屋里去,莫得我的意思不准出来!” 几个姨太太被关大先生的吼声给吓得一颤,还想说么子一看他脸色黑得骇人,全无平日的温柔好气,哪还敢多说么子,都老老实实让护卫队的人看犯人似的给送回了房。 关大先生在路上已经听了聂璇的汇报,他上楼先去洗漱了一番这些天的灰尘与狼狈,又去看了眼儿子,让医生看伤换药时顺便问了关大太太聂璇这些天的表现,得到肯定后还来不及下楼呷饭就被聂璇请去了书房。“舅舅,我刚听到一个事儿,我觉得您有必要晓得。” 聂璇这些天的表现很出色,在关家出现风浪的时候她勇敢站出来扛住了这些风浪,关大太太对这个外甥女的称赞交口不绝,关大先生听了心下正一边感叹一边心里对自己的这个私生女儿生出喜爱与柔情,因此强打起精神温声道:“屋里的事先交给你,你舅母和我讲了你这些天做事出色得很,舅舅我蛮高兴……” “这个事不瞒舅舅,关系重大,我做不了主,虽然晓得舅舅你才回来需要休息休养,可权衡再三,我觉得还是要马上告诉你晓得才行。” 聂璇态度坚定得很,关大先生心头一跳,不由得也绷紧了神经。 得了聂璇示意,刚才在楼下与聂璇交换眼神的护卫队长走进来,先给关大先生问了好,又报了自己的职务,这才在聂璇和关大先生的催促首肯下有些犹豫的道:“老爷,因为府里有事,小姐受太太授意暂时掌家,就在府里看管铺子帐本等,我们怕出事,也就在小姐的示意下将府里看管得更严格,各处摆设摆放都得了死命牢记于心,可是就在昨天晚上,我们屋里守卫的一组兄弟发现放在老爷书桌上的帐本好像被人动过。” 关大先生一惊。 “么子?” 聂璇上前,指着桌上好几叠的帐本中的一堆道:“舅舅,就是这里。我一般收工都会做个记号,夹个纸条子么子,然后让守卫的队长记住位置,这样巡屋的时候可以对比,因为今天接舅舅,我还来不及看帐安排事务,所以这个纸条子应该再夹在本子里头一些的,听到报告的时候我也吓了一大跳,但刚才我看过了,纸条子确实出来了一些,证明被人动过。” 关大先生越听脸色越不好。 聂璇看着那个队长:“但是就在我去接舅舅的这段时间时,周队长又发现了一些不对,队长具体发现了么子我也还不晓得,舅舅回来了,我觉得怕还是要请舅舅做主才好。 周队长,你来讲。” 周队长得到关大先生点头,跨步到了书房的博古架前,指着两处摆放的古董瓶子砚台,还有地面一处青花大坛装的画卷书卷:“大先生,就在刚才不久,我和兄弟再次巡视时发现这几个地方的东西有微妙的挪痕。” 第362章 接受检查 关大先生的心里翻起了惊天骇浪,失态得一拍桌子站起来,因为过急过猛,带着后头的檀木雕花椅都发出了刺耳的喀刺摩擦声。 这声音太过尖利,让聂璇和那个护卫队队长都心头一跳。 “哪里不对?” 关大先生心神全在队长讲的消息内容上,并没有发现聂璇一瞬间脸色有微变,护卫队长赶紧将博古架子上被动过的瓶子砚台指认出来,详细与老板汇报是向左还是向右动过。关大先生疑心被吊了起来,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自然就忍不住想得更多,铁青着脸扒开那个队长自己招呼聂璇:“阿璇,来,陪舅舅一块儿再检查一下,看哪里还留下了蛛丝马迹。” 他又对队长道:“召集人手,将所有的房间再给我检查一遍,一处都不能错过!” 聂璇面上有一丝犹豫,低声问:“舅舅,这样不太好吧,几位太太的屋子哪好让他们进去检查?” 她一说关大先生马上反应过来。 确实,都是他的女人,屋子里的东西,尤其是衣物,哪能随便让别的男人看了摸了去? 他感叹的看着睁大眼仰望自己的女儿,蓦然心头一软:这个傻女儿哟,一心向着他这个当爹的,都莫有想到她自己是女儿家,闺房更比自己那些妾一样的女人屋重要。 女人嘛,有钱要找多少找多少,这傻乎乎的贴心女儿可就只这一个。 这么想着,关大先生喊住走到门口的队长:“大小姐的话你听到了吧?不用管,都给我查,翻个底朝天的查,大小姐屋子和太太那里就不用你们管了。” 聂璇有些惊讶,见那队长应下后开门,赶紧出声:“等一下。” 喊住人后她上前抱住关伭山的胳膊,娇声道:“舅舅,还是不好,这样,我跟着去,不好查看的我去看。” 她这番话听得心情极差的关大先生极是熨贴,要是平时,关大先生也就顺着她的话同意了,可现在的关大先生经历了生死一番回来,关家近来又一直风风雨雨各种出事,他心头压着天大的秘密,更何况除了天大的秘密外,关大先生也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事儿,亲情重要,可与他的一切比起来,那都是挨边儿站的次要。 想到自己的屋子里居然出了内鬼,关大先生一直隐藏的狠戾再忍不住了,脸上却还是慈爱的拍拍聂璇脑袋,说出来的话可就无情如刀了。 “傻阿璇,这个事莫用你管。舅舅就是平时对这些个人太好,好呷好穿好日子的供着,哪想得到能养出白眼狼来!舅舅不在的日子全靠着你把关家顶起来,又把你表哥找回来,舅舅晓得,你累得很,这次你就莫管了,去好好休息。” 聂璇还要争,关大先生摆出脸色她才恹恹收声。 看着关大先生跟那个护卫队长离开,聂璇回到自己屋里,疲累的坐在桌前,看着金桂倒好的茶水上方的蒸腾雾气好一会儿,才极为小声的对金桂道:“金桂,等府里严检完了,我给你放一天假,你想办法去找何师傅,给他带个口信,就把关府严检的事说一下,然后告诉他我发现舅舅似乎在特别紧张的时候手好几次抬起来,看动作,是摸他自己的脖子处。” 金桂紧张得不行,担心的问:“小姐,你让我动的手脚不会被老爷发现吧?要是他晓得了……” “他不会晓得的!”聂璇打断金桂没说完的话。“这屋里,确实有内鬼。” 聂璇说得很坚定,冷笑一声:“你当那个医生介绍给舅妈的江湖术士拐着大弯是哪个弄进来的?虽然莫有查出来到底是哪个,但看找到的线索,确实是有人出卖府里的情报,联合了外人弄进来,想控制住表哥制肘关家。” “我在关键时候站出来支撑着关家不倒,舅舅自然怀疑不到我身上,你是我的使女,那些人就是找你问话也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少放水,你莫要担心。” 金桂听了聂璇的话并没有松气多少。她担忧的看着自己进府就被指派着说是她主人的大小姐。 老爷要是发现小姐才是真正背叛的人,他会不会打死小姐?可他哪来的脸面?要不是他欺骗小姐母亲,吞并人家家产,小姐怎么会名不正言不顺,还要认贼作父当成恩人?甚至还要被他拿捏着将来的婚事前程被当成为他谋好处的利刃榨干价值了去? 金桂唾弃着,那一丝担忧害怕在想到这些令人发指的小姐透露的真相面前连个响声都没有就熄灭了,她认认真真给聂璇保证:“小姐放心,我不怕,消息我一定尽快带出去。” “嗯,有人来了,怕是喊我们出去做样子,你跟着我就行。” 门被敲响,聂璇站起来端起茶水就一饮而尽,要是往常,她会慢条斯理翘起兰花小指儿端着优雅好看的架子品味茶水,可现在的她在经历了打击和险境,心性已经得到了打磨,就连聂璇自己都没有发现,现在的自己带着狠劲,带着干脆,正在蜕变。 关上门时,金桂看了一眼桌上的茶壶与孤伶伶被使用后摆在一侧的单独的那个茶杯。 三个姨太太还在屋里生气发火呢,没想到又被护卫队那些身份低下的糙汉们不客气的请下楼,等聂璇到楼下,就听到几个姨太太你一言我一语的正在责凶护卫队的汉子,关大先生阴沉着脸一拍桌子,就吓得她们三个立马成了鹌鹑。 “叫嚷么子?是我让他们做的!” “去!给我查!另外几个太太的佣人都请下去好好问问!不用管面子,只管严查!” 关大太太也被丈夫给惊住了,但想到时而昏睡时而醒来却看起来不对劲的儿子,关大太太也狠下了心,附声道:“对,就是得一个一个盘问清楚!我们关家从来仁善,可都欺到咱们头上了,那种呷里扒外的家伙也不必容忍,一定要好生查出来为我儿讨个公道!” 聂璇赶紧上前扶住因为激动而有些身形不稳的关大太太,同时回头对金桂道:“金桂,你也跟着去接受检查去。” 金桂应该声下去。 这主仆一番表现落在关大先生跟关大太太眼里,两人又是觉得这个可怜可爱的外甥女的一片真心。 第363章 夜探 关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连院子里的地皮都让人铲了三尺深给查看了一番。 一开始三个姨太太还有怨言,但看着架势不对,渐渐的都收了声安静如鹌鹑般,让站哪站哪,让解释哪天去了哪做了啥事就老实交待,审犯人的严格和冰冷,甚至于关大先生让聂璇搜身她们都不敢有异议,私下却各有猜测和思量。 三位姨太太里,聂璇不动声色的最为关注李妙花。 这个女人恼怒、震惊、伤心、不知所措和自信都表露的很好,但就是太完美了,反而让本来就不喜她的聂璇感觉违和,聂璇不出声的将对这个人的防范和疑惑放在心底,将自己的检查结果细细汇写了一份交给关大先生。 关大先生仔细的一字一句翻阅聂璇写的检查结果。 不愧是留学在外又聪慧灵敏的孩子,聂璇写得条理分明,连每个姨太太屋里的衣服都一件件列了上去,包括材质、时间,在哪家铺子做的。还有三个姨太太跟家里联系的时间,见面地点,钱财交易等等,在聂璇觉得有疑问处的地方,她也细心的用红笔划了下划线,标注出123的字样,报告最尾处就着红线的疑问点,写出出自护卫队长还是自己的怀疑是为什么。 聂璇甚至不避嫌的递上了关于自己和金桂的检查报告,字体一看就与她娟美中带着一丝锋利不一样,关大先生细细看了,发现这是出自护卫队长之手的报告。 这个女儿啊,怎么就不是个男子呢。 虽然报告上也标出了两处疑点,但这会儿落在关大先生眼里却就是小女儿家的爱漂亮花钱大手大脚的小毛病,并没有哪处能看出奇怪来,反倒让他对聂璇心下更加满意,同时也觉得这个护卫队长办事实诚能干,可以稍稍再关注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忠诚予以重用。 只是关大先生眼神再次落在三个姨太太的报告上,刚刚稍显温柔的眼神就变得如要呷人似的阴森可怖了。 自己这位四姨太,原本是看着她漂亮,跳得好舞唱得好歌儿,跟个金丝雀似的,加上当时另外一个董大老板也看中了她,两家又在争地盘铺子,自己就着那口气花了大钱把人给抬进了府,倒没想到是个不老实的,暗地里竟然和护院的汉子有眉来眼去不说,自晏淮南那个老东西回来,竟然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找人说话。 晏淮南…… 看着这个名字,想到医院里正治疗的自己的左臂右膀,关大先生喊来管家,让人将屋子整理了,将人给拉回来。 “医院也不是安全的地方,家里虽然也出过事,但好歹能安排的人手和场地比医院强,在府里怕还更安全些,你再多备几份心意给晏先生诊治的医生,请他们下工的时候过来帮忙定时检查一下晏先生的恢复情况。” 关大先生淡然安排,等管家一走,便将检查报告锁进了抽屉里,起身施施然的用了餐,哪个太太屋里都没去,抬脚进了关梦龙屋里陪崽去了。 他一脸无事发生的样子落在几个姨太太眼里,程度不一的松了口气,聂璇在心里冷笑一声,注意到四姨太松了口气后看了关大先生后背一眼,那眼神,有一丝微微闪烁。 这个女人看样子确实是有问题的,这次自己借机通过护卫队长的手把她几次和晏先生私下拉扯撩骚的事儿给写进去了,也不晓得会是么子表情,会给查出来是么子身份。 自己想要办事,就得给自己先立个替死鬼。 聂璇无情的想,暗嘲:原来自己骨子里也是如此冷酷无情,果然是因为体内流动着关伭山这个令人作呕的伪君子真小人的血缘吧? 白天闹了一大通,外头院子里还在翻翻找找,屋子里因为一根头发丝都没有错过的细到不能再细的查找过了,到了晚上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呆在自己屋里,聂璇也早早睡下了,可她穿着睡衣盖着锦被,自己晓得自己在装样子。 果不其然,在一更天打更的梆梆声中,房门悄无声息的被推开,一个黑影进了屋。 聂璇被开门涌进来的冷空气一刺就晓得不对,看似睡着了却心弦绷得极紧。 这黑影悄悄摸近,就在聂璇微微睁开一丝眼皮子观察的时候,感觉这人停了下来,随后安静的屋里极轻微的响起一声吹拂声。 聂璇反应极快,赶紧憋了气息。 黑影等了一阵,聂璇憋得自己快要忍不住时,这人才近来伸手推了推她,又再次踢了金桂一脚,见没得反应方转身无声的离开。 门一关,聂璇猛的张开口大呼了一口新鲜空气,翻身下了床,从被子里拖出自己让金桂从外头弄回来的黑褂子男衫快速换上,头必利落的弄成辫子后塞进男帽里,别上传信时伍三思让金桂带回来的一个小小的青铜碎片与唐四爷给的一把小刀,摸到门口侧耳听了动静后轻轻开了门。 关府内大概是因为检查过,关大先生莫有让人留守检查,聂璇却觉得不对,悄然去到书房侧耳听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出书房里有半丝动静,她大胆推门去看,里头空无一人,聂璇顿时疑惑了:关大先生去了哪里? 关伭山这个人,表面温和大度,实则心黑手辣心思重,这样的人,喜欢掌控,真到关键时刻,他是能舍下家人亲人保全自己,所以这样的人有秘密也肯定不会让亲人晓得,因为天底下他就只相信自己。那这个关府里有秘密吗? 她偷听到的只言片语里如何没有?那他会将秘密藏在哪里? 聂璇想起了隔壁的公馆,也想到了何洛师徒和其他面生的江湖人到关府,而她被禁隔在楼上时的动静。 那天还有人送了个毒蛊死人来给关大先生,结果何洛他们那么有本事都花了极大的代价和时间才将那蛊人弄死。 聂璇心中很快有了定论,脚下一转毫不迟疑的往一楼厨房走。 第364章 险 大小姐才走到楼梯最下一阶,一只左脚伸出去尚隔着三厘的距离没落在客厅地板上,她突然就感觉自己左胸口的地方有一团烧了起来,像是突然沾了火星子,温度烫人得很。 聂璇一下子忘记了落脚,而是保持着姿势右手捂在了胸口发热的地方。隔着夹棉袄,这团热意并不是错觉,烫得她手掌心暖暖的。聂璇一惊,马上想起来这是自己让金桂缝了个内袋放着小伍师父给的那片青铜碎片的地方。 一个指节大小的东西突然就发热是么子意思?想到伍三思那令人震惊的手段和让金桂带回来的话,聂璇看向客厅的地面。 黑夜的客厅静寂无声,似乎与白天并无两样,但也许是因为黑暗,也许是因为伍三思说的那句:“带上它,可以护你一护。”聂璇只觉得这黑乎乎的地面就像一张张开的巨嘴,耐心又冷酷的在等着自己踏上去将自己吞噬。 聂璇小心的缩回脚。等到脚并放在第一阶上,她轻微的松了口气,往厨房方向看了一眼后抿着嘴打量厨房方向出来正对的楼上位置,确认了一番后返身上了楼,在自己计算好的位置猫藏好,透过栏杆死死盯住了厨房那边的方向。 她等的时间并不久,没过一会儿对角处的黑暗里似乎就有动静,然而看过去还是一片黑暗,通往厨房那边的门被黑暗包围着,看不出来是打开了还是关着,但聂璇只觉得背上和头皮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在那里,跟自己一样小心又谨慎的在观察着她们之间的空间。 看来刚才自己差点踩上地板还是惊动关伭山布置在暗处的人手了。 聂璇不自觉的放缓放轻了呼吸,甚至因为怕自己出现纰漏一只手更是捂住了口鼻。 过了可能是很久,也可能只有一小会儿,下头没有动静,但楼梯上却有了声音。 聂璇几乎瞬间被这声音吓得握紧了刀摒弃了呼吸,心跳得极快,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混乱的脑袋里一个劲的对自己道:冷静,冷静,不会被发现的,不会被发现的……如此反复十来次,聂璇总算清醒了一些,再侧耳分辨,就渐渐听出那动静是从上往下,并非从下往上。 有人和自己一样! 发现这个事实,聂璇松了一大口气,无视自己因为冷汗而有些发冷的身体,想了想趴在地上往栏杆处谨慎的凑近了一点。 那人似乎没有发现聂璇的存在,直接下去了一楼,不一会儿聂璇就看到个黑乎乎的人影到了楼梯口,一脚踩上了客厅的地板。 客厅突然冷了下来。 聂璇死死盯紧厨房那头,果不出她所料,对角的黑暗里忽然有一道长长的黑影一闪,刚站在客厅地面上的人发出一声闷哼,这声音像是捂死了嘴但没完全能捂住,从空隙处泄露出来的一丝儿压抑到极点的闷声,因为太低,根本听不出男女。 聂璇只看到长条的黑影一扭头甩着尾部抽向这个人,但这人刚才应该呷了个亏,反应也是很快,竟后空翻着翻回楼梯上,手一扬,空气里响起“噗噗噗”的几声闷声,这人调头就狂跑。 后头的黑影追在人影后往楼梯上冲,身体看着并不大,但聂璇却感觉到了楼梯房子的震动,似乎有个体重重大的大家伙不顾楼梯的承重力度硬要挤上来似的,聂璇隐约间还觉得空气里似乎有股说不出来的水湿之气与腥气。 她小心翼翼的往自己所在的走廊后方缩退,调转了头盯紧了楼梯口处,只希望自己全身缩在黑暗里,然后那个追上来的庞然大物只关注着它的猎物不会发现她在二楼窥视。 但显然,这个诡异的东西没有听到大小姐心里的祈求,在连续的噗噗噗的打击中不躲不避并且灵活的追上了二楼。 适应了黑暗聂璇又不错眼,虽然那人穿着笨厚,但聂璇还是认出来应该是个女人,看她身手极为敏捷,而且手上拿的再结合空气里响起的声音,聂璇几乎很快就下了定论:她拿的是枪。 但枪显然只能让追上来的长身黑影顿一顿,眼看这黑影上半身立起来就罩头往那个人上半身扑下,聂璇这时才隐隐绰绰的看出,追上来的东西的身体两侧还有无数的细长的像脚一样的东西在挥舞。 蜈蚣? 还是蚰蜒,或者千足虫(马陆)? 这东西能变得比人还高几倍,体重能晃动一座屋? 聂璇震惊了。 她一惊顿时就忘记隐蔽自己,呼吸泄露了一丝。 眼看被呷的那个人显然也被这可怕的变化给惊住,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哪晓得等了一会都没有动静,她张开眼一看,面前哪还有那巨大的黑影,反而是右侧走廊传出了动静。 这人扭头一看,追杀自己的黑影显然发现了么子而放过自己,她拔腿就跑,也顾不得去想是么子将那黑影的注意吸引过去了。 聂璇没想到自己一朝不慎就被那黑影发现,眼看着黑影嗖的放弃那个人掉头就往自己这边扑来,她哪还不知自己已经暴露,爬起来攀上栏杆人都还在摇就用力一蹬腿,抓住了三楼的边缘要往上爬。 这个时候长长的多足黑影已经奔到了面前,挥舞的那些细杆子似的长足就往聂璇垂在空中的脚上攀,似乎是想将她拉下去。 它动作比聂璇快,聂璇本来手上用力荡着自己抓住了栏杆往上蹭,结果腿一沉,就感觉无数的带刺的细杆抠住了自己的腿脚,一股巨力将自己往下拖。 下头边的厨房方向此刻也响起了细微动静,隐隐有脚步声与开门声。 完了! 聂璇的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她脑中刚生起这个念头,身上的重量突然一轻,哧哧哧的细响伴着烧灼的恶臭,聂璇低头一看,就看到刚才还拽住自己的多足怪影倒在了二楼走廊上疯狂的扭曲着,似乎受到了极强的攻击。 下方的脚步声似乎也加快了,眼看再推开一道门就能到达客厅,聂璇一咬牙,鼓起力气挺身往上一抓,手臂使力往上想将自己攀到三楼上去。然而也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力道欠缺,她这用力也只是自己微微往上走了一点。 聂璇一颗心直往下沉:看样子怕是要被发现了。 就在她咬牙准备放手跳下去一博时,抓着三楼栏杆的手突然被一只温暖的糙手握住了。 聂璇惊得脑袋一片空白。 是谁? 上边的人不出声,手上一用力,就将聂璇给拽了上去,一刻不停的带着她直接就近推开了一间门房进去后将门关上。 第365章 别靠墙 “别出声,走。” 这人捂住聂璇的嘴推着她直往这间空屋的窗户方向走,尽管压低了声音聂璇还是瞬间听出是何洛的声音,一时间惊喜得差点叫出声。 他们退到窗边,何洛大概就是从这里翻进来的,他看着下边的动静,自己先钻了出去,接着让聂璇站到窗户边趴到他背上。 院子里还有一些巡逻队的正在铲地皮,干得热火朝天,聂璇心惊胆颤,生怕有人一不小心抬起头来发现他们两个。 何洛并不出声,感觉聂璇如同八爪鱼似的将自己缠紧了,人一动,像只蜘蛛似的开始在墙上攀爬,他速度奇怪,聂璇震惊极了,回过神心上人就带着她如无重物和无人之境似的爬上了屋顶并四肢着地的翻向屋子对面那头。 聂璇发现何洛的速度很快,如同鬼魅一样,等轻微的响声响后,何洛拱背催她:“快进去。”聂璇才反应过来,从窗户里钻了进去,何洛跟在她后头进去将窗关上了,推着她熟门熟路的到了床边。 等一屁股坐在床上,看着何洛灵活的往床下一钻,聂璇才恍然发现她好像回到自己屋里了。 聂璇一肚子的疑问想问,可何洛在床底下敲了床板两声将她提醒了,她赶紧翻身上床将头发打散东西藏进被子里后被子拉上去包裹紧了闭上了眼睛。 她眼一闭,房门突然就微微打开了,一股冷风伴着黑影走近了,聂璇心跳得厉害,可呼吸还要装出正常呼吸的样子,看不见她只感觉到这黑影停在上方注视着自己,看了一会儿退开去。 也不晓得这黑影到底走了没,聂璇不敢动也不敢睁眼,直到床板再次微响,聂璇才松了一口气,绷紧的骨头和背散塌下去。 何洛从床下钻出来,窜到床脚处蹲着,手上则扣了一半的床帐挡住身体,轻声道:“还好蠢师父让我钻进来看看。你胆子也太大了……娘的,又来了!” 聂璇正想问他怎么来了,忽见大黑影从床脚扑过来,抱住她扯着被子就往两人头上一罩,聂璇刚适应一点黑暗又落入黑暗,重压之下一股带着灰尘和冷意的气息扑鼻而来,等她想起这个人是自己的心上人时,一股臊意与热意直冲脸颊头顶。 她咬住唇想推开何洛,却被温暖的大手制止住,何洛甚至准确的在黑暗里捂住了她的嘴,在聂璇耳朵边贴着低语:“别出声。” 这声音极小,但语气极为严肃,聂璇下意识的停下了挣扎。 何洛见她不动了,便也不动,侧过头去像是在倾听外头的动静。 不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聂璇错觉,仿佛听到了屋里有某种奇怪的沙沙声响起,这些声音爬动着,好像就在她床榻处、床板、床帐上,又好像靠着左边的墙面也有这种声音。这声音并不是一个,而是很多很多,有些重叠着,既像落雨声,又像虫子爬动的声音。 聂璇下意思摒住了呼吸。 何洛在聂璇摒气时就发现了自己在意的这个女孩子的变化,心下满意得很:是个聪明人,不用他讲多就晓得情况有变化,不枉他大半夜吹着冷风进来救她一命。 他听觉视觉原本就超出常人,中了奇毒后更是如同怪物,聂璇听到的像幻听似的低小沙沙声在他耳朵里却如同正常的声量,并且他能感觉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上也有长长的多足的家伙在爬动试探,他甚至听到了长足扎进棉絮里的声音。 好在他自己的气息并不是常人那样,而是带了地火的阴毒,这些东西很快就退去,何洛不等它们跑完便掀开了被子一角,眼神落在床帐上和床板上,对他来说没有日夜之分的能视亮度下,无数的黑影钻进了地下和墙里消失不见。 他这才坐起来,将被子往忽然没了热源冷得打了个颤的聂璇身上一扔,将聂璇裹住后自己翻身下床,伸手掀开地毯在地上抠抠索索一番,聂璇看着他举止怪异,忍不住警惕着门口披着被子探身到床边问:“怎么了?阿洛,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莫有被发现吧?” 何洛摇头,他一抬头,两个人脑袋离得近,脸就差点儿撞上聂璇的脸,吓得聂璇退开了一些才稳住气息。 何洛倒不在意,虽然有点遗憾好闻的软软香香的女朋友和自己保持距离,但还是老实回答了聂璇一系列问题。 “蠢师父让我来的,说你这怕会出事,果然,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恐怕落不得好。 这屋子住不得,你现在就跟我走。” 何洛说到后一句,站起来就拉聂璇,差点儿让聂璇摔个大跟斗从床上滚下来。 “这屋子怎么了?现在大半夜的,我哪能跟你走?再讲了,你的东西还莫有找到,我看试探的时候我舅舅几次摸了脖子,我怀疑他将你的东西藏在身上自己随身带着,我还要想办法接近他将东西给你拿回来。我不能走。” 她掰开何洛的手,自己往床里头缩。 何洛有点儿不高兴了:“你不走?你难道不晓得这整个屋子怕是根本不是屋,地下、墙里,全都埋了长虫和千足虫等毒物的尸体?你闻闻,你闻闻,闻闻这气味!” 他说着扑到聂璇面前将手指递出去,聂璇吓得往后躲,却被何洛堵在了墙面儿靠着,没办法,只好对伸在鼻子下的手指用力嗅了嗅。 大概是何洛的话有引导作用,聂璇本来没觉得有气味,再闻又觉得确实有一丝古怪的湿腥气味。 这气味让她想起刚才在二楼楼梯转角处时那庞然大物上来时的气味。 真像。 何洛缩回手,拍拍聂璇脸边上的墙面。 “别靠着,这个墙里应该也满是蜈蚣蛐蜒千足虫或毒蛇。” 他不讲还好,一讲聂璇就觉得背上头发直发痒,好像从墙里伸出无数的虫子往自己身上爬挠。 “你说的是真的?”聂璇战战兢兢。 何洛点头。 这傻姑娘。 她没有他的能耐,自然看不出来这屋子有问题。不过弄这个屋的人也是厉害,他要不是刚才看到那些东西往地下墙里钻,怕也猜不到这墙面里会有这么恐怖的布局。 这屋子,是哪个弄的?他有么子目的? 第366章 人心恶毒 他那个蠢师父让他大半夜的喝着西北风来救人,讲不定他会晓得点么子? 何洛打定主意回去了好好问一下那个自栩他师父的少年。 他要走,聂璇还沉浸在满屋满墙全是虫子尸体的恐惧中,赶紧拉住他袖子不肯放手,何洛没法,安慰她道:“放心,这屋子里有放我们帛门的一种点灵之物,它自然有保护你的能力,只是你要小心,莫乱行动,你这个舅舅恐怕水蛮深,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这回也是蠢师父要我来才赶上了,哪个能保证下次还能关键时刻救你一命?” 怕聂璇不放心,何洛又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红布包给她,这才翻窗跑了。 聂璇披着棉被坐着,久久还以为自己经历了一场梦,但紧手时感觉到手里的红布触感与布里包裹着的的东西,知道刚才心上人确实来过。 她坐了一会儿,按下了去门口偷看的心思,倒回床上以为自己一夜怕是难睡,哪想到握着何洛给的东西闭上眼睛就睡了。 她不晓得,在她睡着后自己的房门再次被打开,又有黑影进来查看了一番才无声退走。 黑夜看似平静,实则并不平静。 省城医院里,安置受伤学生的病房一排住了十二个人,这次好巧不巧,里头受伤的人就有慧巧,送到医院后她被安排住在了靠门口最近的位置。 这批学生受伤程度不一,慧巧还算好的,她没有受到爆炸直冲,但却因为下意识保护身边的同学飞扑倒地时撞到了课桌,右额角重重撞在课桌尖角上,人就昏迷了。 得知慧巧出事,孟长老赶紧第一时间来看过,接着把派到慧巧身边保护她的两个弟子大骂了一顿,见扈老十来探望,更是脸色不好的指桑骂槐的将扈老十也牵连在内骂了一回。 好在慧巧入了夜睁开了眼,额头痛得厉害,还伴着眼花重影,恶心想吐等症状,医生说是脑袋受了重撞震荡,要躺着好生休养,听着孟长老的骂咧,慧巧忍着难受再三柔声道歉又劝说,才让孟长老走人。她怕其他同学厌恶孟长老留下来的丐门弟子,便让他们在外头守护。等夜深了,慧巧难受得睡不着,但也乖巧的躺着,突然就听到有人轻声喊自己:“慧巧?慧巧?” 慧巧想出声,可张嘴涌上来的就是呕吐的,她只好紧闭着眼咽下难受。 那个同学没听到慧巧回话似乎松了口气,和另外一个同学道:“这个慧巧看着乖乖巧巧,白天来看她的那个老男人一副了不起的大人物的样子,话里话外的就像是她丈夫一样,她不会是真的跟这个人有么子吧?” “你们看到那几个说是保护她的汉子莫有?一看就流里流气不是好人。” “哪个晓得?这年头,表里不一的人多了。” “管她是不是,要我讲啊,她是学生会的人,又还是么子进步青年自治会的成员,听说城里几次事件都是那些进步会、华党桂阀弄出来的事,你们说,这次学校爆炸的事,会不会就是这些党派啊、所谓的先进份子弄出来的?可怜我们无辜,惨遭了毒手。” 有人说着故意压低了声音。 “要我讲,学校本是求学做学问的地方,就是他们这些所谓的先进青年到处搞事,弄得学校一片乌烟瘴气,害得我们人身安全受到威胁不说,求学也定不下心来,还败坏学校名誉,这些人怎么就好意思跟我们一个学堂?我们应该联合起来要学校给我们一个说法,把他们赶出去才行。” “这……不太好,慧巧我看着还挺好的,今天不也是因为救旁边的同学才受伤的?” “她那是假惺惺吧?要不是他们这些进步青年惹出事,哪有大家受伤?你们难道都忘记了,还有同学被炸死了?他们可跟我们一样大啊!人生都还刚开始!抱负和理想都还莫有来得及实现!” …… 几个同学小声的议论着,大概以为慧巧没有醒,越说就越无顾忌,慧巧闭着眼听着这些如同刀子一样的话语,不敢相信平时笑言晏晏的同学们私下里竟然是这样看待自己与唾弃自己的。 慧巧只觉得痛,不是伤口痛,而是心口痛。 她学过口伐笔诛,但未想到它们是如此的致命,像胸口心脏被千扎万穿成一个空洞,痛入骨髓又令人发狂。 假装翻身,慧巧艰难又僵麻的侧过身面向门口的墙壁,听到身后的私语中断了一会儿又开始窃窃响起,她举着手指默默的抹去眼角流下的泪,心想着:怎么这眼泪就止不住了呢? 后头的满满恶意的聊天聊了很久才收声,慧巧一夜没睡,挨到天亮才抵不住疲累睡着,睡着了的她不晓得,这些同学的恶意才只是一小部分,更大的,则在学校那些没有受伤的群体当中被挑唆、流传。 几个被严格检查的学校似乎都同时有人不经意的讲起其他学校检查发现和没发现出事的事,然后心有戚戚的同学就参与进了话题。年轻又充满活力与想法的年轻人们从事件发生讲到了几次城里的杀人、爆炸案,讲到了外头风言风语流传的各种猜测,又有同学拿着报纸指着唐四爷在报上的发表给大家看,七嘴八舌的批判军统与省政府并莫有明确的表示出缉凶的力度,并对他们对这些受害学生们、学校的道歉赔偿表示不满。 有一个人说不满,就很轻易的挑动了其他人的愤懑情绪。 若不是他们这些党派人物争权夺利,又怎么会惹得他们这些在校学莘被牵连被伤害?这样的事情,有一次就有二次,就有三次,军统和政府应该给他们一个交待,而不是把学生民众们当傻子! 怒火在学校里蔓延,并迅速扩大,更在有心人的添油加醋和扭曲事实下,越来越多的学校学生靠拢过来,并且商议着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游行示威,要求军统和政府正式向他们道歉并做出保障此类事件的不再发生的承诺。 如同唐四爷他们担忧的,事态朝着棘手的方向发展了。 第367章 镇压 这件事并没有马上组织行动起来,年轻的学生们虽然冲动,但组织者显然想得更全面,他们悄悄的联系上了死者们的亲人家属,在询问了赔偿后用有技巧的语言叹息着赔偿的稀少,叹息掌权者们利用权柄谋利为己,人民所交的高额税收和付出的高强劳力换取的不过是高高在上的一点怜悯和施舍,能够创造财富的人命难道不是更值钱吗?一个家庭培养一个学生有出息所花费的精力和金钱难道不比赔偿金更多吗? 极富煽情的话让好几个并不富裕的家庭产生的动摇。 就在唐家军全面警惕着全省家家户户甚至包括下水道的各种情报传回、分析时,以受害者家庭为首、七八所学校联合的一场声势浩大的发传单宣传加抗议游行活动展开了。 省城的人们这天早上如同往常一样买卖早点的买卖早点,挑水洗衣的挑水洗衣,匆匆忙忙赶活上工的赶活上工,结果走到街上后就发现学生们增多了,男生女生都有,一张张稚气的脸上写满了不平,他们见人便递发传单,不识字的听到旁边识字的念着或疑惑着什么霸权主义、为政不公、欺压百姓等等等等,这些学生们一边发,还有为首的一位拿着喇叭在义正辞言的批判省城的接连二三发生的爆炸案、军统、政府、警界的软弱无能。 巡逻队的人一看不对,不好当众抓人,只好上前驱散,一面派人赶紧将此事上报。 唐四爷刚坐上桌就接到消息,心下一沉,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哪还有心思呷饭,抓起大衣就去召开会议商议处理解决这次的事情。 军情处的所有人忙得都合不上眼休息。 这些擅长收集情报并进行拷打逼问的军人们从来没有想到监视、偷听全省城的情报还能有如此的骚操作,一开始是并不服气的,甚至不少人对乱丢树叶石树枝的奇怪动作毫不掩饰的表现出怀疑与拒绝,只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天性,又被上峰疾言厉色的训斥过,这才带着不甘不愿执行了这个古怪命令。 伍三思他们做为这个古怪行动的发起人更是分不开身,省城太大了,尽管捉来的老鼠不少,但很多被改造后传回来的信息都是省城下水道方面的,外面的风雨他们这些深窝在军情处里的江湖人士并不知晓,何洛一回去还来不及张口问肚子里藏着的疑问就被抓着打下手,就连银霜都疲累得快支撑不住了才在伍三思黑脸下走到一边的沙发上窝着立刻睡着。 “太多情报了,珌琫,要不这样,你和何洛两个出去转悠,从地表我们丢放的那些东西上看看有莫得收获。” 伍三思闭眼休息了一会,觉得兵分两路更有效率。 “扈师傅,你那边能动用一些人手不啰?也不用太多,就专门监视高门大户的动静,从下人佣人们嘴里聊天套话。” 他们几个应下,何洛本来就坐不住,听到让他在外走动,挺乐意的接了任务。 唐管家听他们要车,不由得犹豫了,想了下还是将外头的情形和他们大概说了说,道:“外头不平静,这次的事情一定中间有推手挑起来的,学生们肯定会组织游行,到时候你们坐车堵在路上,恐怕会受到牵连。” 何洛没想到自己回来就睡了两个小时,起来后居然外头就变天了,他们三人互看一眼,各摇头:“要是真有人从中推手,唐管家,你说会不会是日本人?” “我觉得不止日本人,也有可能是桂系。毕竟挑唆学生针对的是驻扎省城的湘军和国党政府,一旦这两边受到责难,这个事件发酵到全国上下皆知,上头迫于压力恐怕不得不对湘军领导与政府领导进行施压发难,到时候领导们被换,新上任的这些重要位置安插人手就对桂系极为有利了,反正他们不是想把唐委员和四爷拉下马占领湘郡吞并湘军么?现在不就是个大好机会?” 连江湖人都看明白的道理,唐系的军阀们哪有不晓得的?唐管家倒是心下一暖,见他们三个确定要出去,便也不再劝阻,派了三辆莫得标志的普通车子载着他们分头去逛省城了。 唐四爷这人本身看着就不是个和蔼亲切的人,他所处的位置与成长的经历都让他有了一定的威信威严,他的亲和也就只针对他想要相对释放的人或人群,对于学生游行这件事,唐四爷明显并不想温和的对待,反而召开会议后单方面的给出了一个方案:镇压。 针对媒体报纸,唐四爷也只有一个命令:把所有新闻记者与报馆工作人员请到军统来。 政府副主席许世安简直惊了:“四爷您这是么子意思?学生游行本来就是对我们不满,我们再用这样的高压手段,恐怕还会引起原本没得意见的普通民众们生出意见,这不是将湘军与我们政府架到火上烤?” 唐四爷的脸在烟雾后隐隐现现,没有笑就显得异常的冰冷与强硬。 “有人挑事,我们就让事态按他们的想法闹得更严重,让他们自愿跳出来!” 他冷酷又无情的道:“将领头的,与得了赔偿还参与闹事的,全家抓,一个都不要漏过!也让我们在学校安放的棋子们注意好他们游行队伍里适时跳出来喊话挑拨的,一并抓! 用金陵政府的名义!” 到此,唐四爷更是冷冷一笑:“就让他们看看,是我们的人多力量大,还是他们觉得他们的命比枪更硬!” 学生游行的队伍因为有组织有预谋,煽动的人数基数庞大,队伍极为可观,充满力量与斗志的领头羊们高举着反对一言堂、还我们一个公道、请求公平公正处理爆炸事件、严惩凶手还省城人民一个安心等等的牌子和口号,挥舞着秘密夜里赶制的旗帜走在街头。 就在他们游行到警察局的附近,突然有大批警察冲出来往游行队伍里投掷催泪弹,这下子游行队伍发生了混乱,无数的学生在呛人的烟雾里咳嗽流泪乱了阵行,街两侧的巡逻队趁着这机会和警察一拥而上,街头乱成了一团。 第368章 大阵 如同唐管家担忧的那般,三个人的车都被堵在街中动弹不得。 到处是奔走惊慌的人流,何洛他们都弃了车,不晓得扈老十他们那头怎么样,何洛的眼里,除了人,更多的则是满街满巷的隐隐约约的枯树,省城如同生长在一片密林当中,这些别人看不到的大小的枯树仿佛还能感受到风似的,不时的摇晃,晃得满枝枯叶或随风飘散或缓落在地后失去踪影。 “太乱了太乱了,人要杀石头啦。” “哎哟,哪个莫长眼睛的踢我,痛死了~” 何洛刚捏起一粒硌自己脚板的小石子,突然就在一片兵慌马乱中听了几个不和谐的幼童的声音,手顿时一顿,感觉到被自己捏住的小石头似乎伸出了细发丝儿似的手脚在掰自己的手指,想从他的指头间逃出去,这下子何洛瞬间绷紧了全身肌肉。 “救命啊,杀石头了杀石头了!”何洛缓缓眼珠子下移,看着手里的石头。捏感明明是冰凉的石子,然而出现在他眼里的却是一个黑乎乎的一个指节头大小的全须全尾的孩子。这孩子被他捏在拇指和食指间嚎啕大哭,何洛看了半天才艰难的看出他嘴巴在哪儿。 这怕是眼花了吧? 何洛闭了下眼睛又睁开,震惊的发现捏在手里的就是个跟指头一样大的孩子,这孩子还手脚并用踢打推掰自己想逃跑。 他还没震惊完,突然感觉脚面前有阻碍物,低头一看,不知道么子时候竟聚拢了很多小孩子,个头高的站着才比自己脚面高一点儿,都叉着腰气势汹汹的喊话:“兀你这大人,怎么有脸欺负小孩子?快把他放下来!” 一群小娃娃奶凶奶凶的叽叽叽喳喳越聚越多,前前后后竟有要把何洛包围的意思。 何洛揉了揉眼睛,又掏了掏耳朵,看着大街上奔跑的男女老少,忽然抬脚就是一踢。 他力道大,使力也很巧很刁钻,几脚就把围住自己的一片石子给踢飞老远,同时捏着还在挣扎的黑娃娃放到自己眼前。 “杀石头?杀了又怎么样?我闻着你身上还有点子香,虽然在我眼里跟蚊子腿似的,但好歹也能填牙缝,你讲,要不我把你呷了如何?” 配合自己说话,何洛故意裂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黑得跟煤球似的小黑娃闻言比嘴还难找的眼睛一翻,萎了晕了。 何洛切一声,手指一弹,这小黑娃飞上半空消失在天边。 解决了一片噪音,何洛抬步要走,就看到司机兼保镖一脸呆滞的看着自己。 眼看那位眼珠子发蓝的何师傅走远了,这司机才回过神,一抹额头发现出了一脑门子冷汗:这何师傅莫不是疯了吧?对个石头呆了半天还说话,石头那死物能听懂? 等等,刚才好像他站着没动,附近的小石子往他身边越聚越多…… 司机打了个冷颤,先前怕接着眼睛亮起来,抱着枪狂奔追上去。 ——他娘的,那位一定是高人!高人才看得到别个看不到的鬼啊!那不就是条活大腿么?得抱,一定得抱牢了! 省城因为古玩文物行当发展得迅速,全国东西南北的商铺老板们都来进货,带动了省城的各个行业,住房铺子地段都讲究,倒是唐生智这个土匪头子投了诚后被安抚着做了湘郡都督,他一个老粗嫌弃省城大街小巷人多住房拥挤,上哪都除了屋就是人,硬让湘军们把路休整了一番两边种了树,因此这几年下来小树变大树,省城看起来就脱离了爆发户的那股子土味,倒也显得有些赏心悦目。 当年大力种的树木花草,唐委员都想不到在几年后的今天居然有了另一重用武之地。 何洛莫得空理会这个尾巴,在别人眼里这个年轻人就是像个浪荡子一样在逛街,他越看越心惊,先前因为被成片如同森林的枯树林幻影和指头大小的黑孩子们给惊住了,只专注了这两处异常,可一路走下来,抛开这两处他冷静后再仔细观察,竟然看到路边的、住户院里的树木都冒出一股奇特的枯中带着一抹绿的气机,跟成片的枯树林混合在一起不说,更叫他惊骇的是过往匆匆的行人、商贩、士兵们等大活人身上也有一层淡淡的光芒闪动着,往上拧成一股线,与活树、枯树、石头交汇在一起,于半空中化成一条无可比拟的滚滚气机呈螺旋形往城中的一处而去。 何洛低头看自己,自己的身体也在阵阵的散发着淡光。与别人的或灰、或绿、或粉等颜色不同,他身上的光芒是一种让人安心又感觉一丝威严的不可侵犯的淡金,金中还夹带着更淡的一丝紫色。这样的光芒同样在他头顶往上延伸,加入了那些气机当中后汇入了长龙直奔远方。 压制住震惊,何洛完全无视他人的眼神,选了棵高大的树木后三两步蹬着树干就窜上了树顶后一纵,踩着人家大户的高墙跳到楼阁顶上。 司机在后头眼都要瞪出来了。 高人这是做啥?就算他是高人,非法入侵民居也是不成的啊。 司机心中形象开始破碎的高人踩着飞檐上的脊兽,一手叉腰一只手搭在自己额头上,像戏文里的孙猴子那样举目远眺,似乎想将省城整个儿都纳入自己眼里。 这处人家的这个楼阁说低也不算低了,好歹有三层,虽然不能将省城全数收入眼中,但也能看到近处一大片儿,何洛瞪大着眼就看到除了自己附近的这处气机混合成一处大的,其他的地方显然也是这样。丝丝缕缕的人们看不到的光芒气体如同密密麻麻的大网,将他所见之处的街道、房子、这个省城的一角全都笼罩在内,最后化成数条巨龙有志一同的向着同一个方向滚滚而去。 何洛顺着这些巨龙的方向伸长了脖子,但所处的地方还欠缺高度,那些巨龙前进的方向最终被另外一些更高的建筑挡住,根本看不出它们的最后去处。 “拿整个省城的布局规划和活人做阵将整个省城都罩住……”何洛喃喃自语,两眼全是自己不晓得的兴奋和精光。“厉害!” 第369章 地下的战争 “那个蠢师父还是有点子本事的嘛。” 何洛心道,看着大阵久久移不开眼睛。等兴奋劲下去了一点,他清楚的感受到这个大阵与自己是相关连的,有他的手笔在内,得意的同时又总觉得有一点儿欠缺,到底是么子,他又说不上来,钻尖了脑袋想想起来。 ……一片茂盛的林子,有笑骂声,也有打斗拌嘴的声音……对,这声音是自己的,也有那个讨厌的秃毛熊的…… 秃毛熊是谁?是谁? 何洛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副画面,他自己正坐在檐下挑青菜,檐边的雨帘打在青石台阶上,院子里好些地方积了雨水,形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小水窝儿,就在手里的青菜挑了快一半时,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响声,自己抬起头往门口看过去。 一张熟悉的讨厌的少年的脸清晰的出现在他眼前,虽然显得更稚嫩一些,但何洛无意识的发出了声音师父。 他看到师父扬扬眉露出一个笑来,然后让到一边对自己道“嘿,徒弟啊,为师给你捡了个师弟回来,免得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寂寞。” 一个高高大大的年轻男子低着头弯腰走进来,结果因为门太低,他还是撞在了门檐上,脸皱了一下。 何洛发现师父说的师弟站直了居然是个大光头,眉毛也全无,他脱口而出“哟豁,是个秃毛熊啊。” …… 一丝恍然在何洛心头滑过,他一时怔住了。 外人看来他化身成了一坐雕像,可只有何洛知道,很多零碎的片断如同烟花在他头脑里闪现又消失,最后定格在几个面目狰狞的汉子举起一方玉刻印章猛然砸在自己脑袋上,尖锐的痛伴着发黑头晕与脖子上的东西被大力拖扯…… 下头的司机不敢催他,抱枪警惕的环视四周好一会儿才等到这位高人从人家屋顶上下来,结果看到何洛脸色苍白,大冷的天额头上竟然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子,不由得有些紧张,问了句“您没事吧”,何洛摆摆手,回道“走。” 虽然头痛但还是能忍的,何洛觉得这点儿痛还扛得住,他急着想去其他的地方看看,看看那些组成大阵的人和物,从而仔细推敲出到底还欠缺什么。 他们奔走在人流当中,无视那些抗议的学生、进行喊话后实施抓捕的士兵警察,一个街道到一个街道。 唐四爷的力度够快够狠,游行示威的范围还没有扩散,他就硬生生将之压缩在省城的一角死死包围锁住,而车站那头的查货也派驻了大量兵力,被驱赶出车站的乘客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么子事,只或远或近的听到了像是枪声的声音。 地面上并不平静,而在黑暗潮湿的地下,被做了手脚的老鼠们经过了被抓的可怕后得到自由就飞快的逃窜向四方,借着省城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下水道与诸多的古墓,一点一滴的化身成一张网的点与线,在地下缓缓铺开。 它们每经过一处岔口,被激发与带上的一个小小石头就自动从它们身上的绑带上掉落,这些小石头上有淡淡的泛紫的浅金光芒一闪而过,一个个化身成了躺在那儿抱着蛇似的尾巴啃咬的黑金交错的小婴儿,随后以它们为中心的周围冒出一丝丝的黑气、灰气、青蓝之气,似乎有引导般往这些小蛇尾人身的婴儿上飘过去。 当越来越多的气体被它们吞噬,小婴儿似乎因为吃得过多而有了一丝长大,它们咧开嘴笑起来,个个张嘴呼吸着,一张一吸之间,一蓬蓬如同蜘蛛丝似的或淡粉或淡红又或淡金淡橘颜色的雾气向四周飘散,钻进了泥土里,浅些的地下,这些雾气很快钻出地面,融入地面的气机当中往天空飘去。 一只背着石头的老鼠在地下水道里狂奔着,熟门熟路遁着气味从一处掩藏在泥土当中的破砖头的小洞里钻进去,七拐八拐在一个墓室里穿行,忽然间它停下脚步抽动着鼻子,似乎是闻到了令它喜欢的食物的香气,这只老鼠顿了一下后拔腿狂奔,边跑边闻,直到再次钻过一个小洞,令它越发饥饿的香气的源头似乎就在它的眼前。 这老鼠瞪大了眼睛,被香味吸引得忘记了小心谨慎,直楞楞的向黑暗中闪着两点红光的香喷喷的食物扑过去。 “吱——!” “吱吱吱吱!” 一阵阵尖利的鼠叫声在厚重而黑暗的地下连绵响起,最后这只老鼠不敌被自己当成食物的、身形比自己大了一倍的红眼老鼠,抽搐着被一口咬断了喉咙。 红眼的老鼠两眼放着凶光,杀死了同类后并未马上离开,而是冲着滚落在一侧的化身成蛇尾小婴儿的小石头弓背发出威??的声音。 眼看着那蛇尾婴儿巍然不动的吸取着周围一切极阴极秽的死气邪气阴气,这老鼠最后低下头冲着自己身上流出的黑气咬去,想将连接自己与那古怪婴儿的黑气咬断。 然而它抓咬滚跑全无作用,黑气一阵阵的被从它体内抽出,量越来越多,体积越来越大,最终如一团黑雾包裹住它。 这只老鼠显然感觉到了威胁,忽然掉头就跑,然而它发现自己像是背负了极重的压力,每一步都迈得极为艰难。 它看不到自己,随着黑气越抽越多,到后头黑中泛红,它膨胀的身体在一点点缩水,先是缩到了平常成年老鼠的体积,接着缩了一圈个头,等到它完全迈不动腿的时候,它已经瘦得像脱了水只剩一张鼠皮披在骨架上的耋老鼠辈,而当它的尾尖都不能动弹时,它已经完全成了一副脱干了水的鼠骷髅。 即使变成这样它体内被抽出的雾气还有,只是从浓到少,几乎变成了一缕发丝的细度,颜色也从暗红到鲜红,落到白中仅有一丝淡到看不出的粉色。 而这股气体的先端则连接着如同两个窟窿的鼠眼,随着鼠眼忽然动了动,里头钻出来一丝细线般的虫子头部,似乎想努力从鼠头里钻出来逃生,结果才钻出一个头便再无动弹,气体最后一丝也被抽取完成。 长大了近一倍的蛇尾婴儿打了个哈欠,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了一线。 这样的情况在众多的地下发生着。 远在军统坐镇的唐四爷猛的一震,一股玄妙的感觉,就像是天生的,在他脑海里升起。 ——敌人在北边地下! 。 第370章 发现 “全力搜索以城中心往北的区域!” 唐四爷一的令下,自己操起大衣就走,刚到楼下,有人跑着追上来拦人“少帅,少帅,小伍师父让我带句话给您阵之心,不可轻易动。” 么子意思? 听到的人都一头雾水,倒是唐四爷若有所思,把总指挥一职交给了李旅长,自己大步走到军情处,就看到给李清和师父安排的屋子门开着,正有士兵抬着一筐筐的树叶石头还有铁笼子里的一窝窝吱吱乱叫的老鼠往外走,又有人抬着同样的东西往里进。 “四爷,你是我们设计出来的这个大阵的阵眼中心,可不能出去。” 伍三思不等唐四爷开口,就直接将话挑明了。 李清这会儿从旁边屋子过来,闻言接口道“大阵已经触动了对方,他跑不了,只有毁了阵眼才能破阵而出,所以一定会来想办法杀您,我们的意思是外松内紧,来个瓮中捉鳖。” 就凭他和小伍师父的销器门手段与术师术法结合而布下的这天罗地网,这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似的日本人一定能被逼迫现身。 李清说完就扭头跟伍三思讲了下他得布置军统处就出去了,等他一走,伍三思这才停了活计,面色不变但眼神微微严肃的直视唐四爷“四爷你可要小心些,李清心里有怨。” 唐四爷应下,伍三思瞧出他神情里有一丝微妙的不解,心下叹息一声。 唐四爷对江湖人还是了解得不多,更不晓得销器门那些手艺人的疯狂,尤其像李清那种完全把自己制作的傀人当成妻子热爱亲密的男子,他们自己受伤无所谓,却会因为自己看重的对象或作品受到伤害而怒恨报复伤害到它(她)的家伙。 肖夫人损伤不轻,虽说是因为助他们从无数的俑人追杀中脱困而伤,但讲究起因还是因为唐四爷下了重聘,他们夫妻应聘而来。 一个傀人,低级的不过是木制,但像肖夫人这种逼真到如同真人的傀人,简直就是神工巧匠穷极一辈子追求的巅峰,就他晓得的现在的江湖,师门记载的历代祖师们的游历所见所闻,几千年来也不过就出了三位,这李清与上一位都还隔了八百年的光阴,能登峰造极的都是狠人狂人,他已经将制器当成了骨血和人生,所以他对肖夫人倾注的爱,可能跟何家祖坟里的地火海狱一样热烈浓郁。这样的人一定会因为肖夫人的重伤而怪恨周遭所有沾有关系的人物。 但现在,他应该还不会对唐四爷下手吧? 伍三思心想。 毕竟李清要修复好肖夫人,欠缺的珍稀材料可不少,他一个光靠江湖赏单赚钱过日子的江湖人,尤其还要藏拙怕被人知晓肖夫人存在的销器人,所得钱财肯定是有限的,哪支撑得起他购买得到那些珍稀材料?自然得借着这次因为唐四爷他们一行任务而受伤的原因扒着唐四爷弄材料修复肖夫人。 所以唐四爷暂时应该还是安全的。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他气愤不过,做一点点小手脚呢?不伤筋动骨,却让人难受一阵,也不是不可能。 这世上,可怕的东西不少,可最可怕的,还是人心,最难猜测的,也是人心。 正如李清和伍三思他们预算的,深藏在大宅里的佐佐木在第一只老鼠对上自己下了蛊的蛊鼠时就通过蛊虫的死亡感觉到不对。可他来不及细想蛊鼠遇到的是么子,接二连三的蛊虫的死亡就将他逼得受伤不轻。 佐佐木研制的血吸虫这种极难消灭的新型蛊虫前些时候根本让人束手无策,这虫体积小,又添加了蚯蚓的特质,可以断成两截后两截慢慢生长成新的蛊虫,断的节数越多,变化的虫子越多,一只蛊虫死亡对佐佐木的伤害非常小,但若是不停的有蛊虫死亡,数量叠加起来,也就能够让他吐上好几口血了。 对本来有伤在身的佐佐木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有人能压制我的蛊。” 佐佐木阴沉的道,心头却是惊涛骇浪和一股心慌。 华夏蛊师到现在虽然还未凋零,但多居深山不出,人数稀少,他苦心钻研了几乎一辈子,自认如有蛊门比拼,自己便是拿不了第一,也绝无他人可以称王,但现在自己的蛊竟然被压制,这个人一定要找出来铲除掉,否则就是他野心霸业道路上的一块最大的拦路石。 “你们身上的蛊虫能互相感应,现在是不是能感觉到那些死去的同伴们的生机正从四面八方被抽走,然后汇到一处飞向同一个方向?” 作下人与家人装扮的男男女女们应是,佐佐木目光凶狠“去那个地方,克制我的人就在那里,找出来格杀掉!” 他分发给八个男女一人一个极小的瓶子,这些人行了礼后分批从前后门出去,往军统所在的方向摸去。 何洛与毛??从两个方向搜索,地下的蛊虫的气机被抽取出来露出地面时两人同时一震,分别感觉到了地下埋藏的杀机,不由得都纷纷抓住了阴秽之极的那股气体放缓了速度搜索着。 等到了一处街道,一个青衣男子跟街口进来的何洛擦身而过,何洛猛的刹住脚,回头看他一眼。 这个男子被一层红黑的腐朽又腥臭湿粘的秽气笼罩,何洛的眼里撇开人身,秽气如同一条巨大的蛆虫在这人头顶上扭动着,让人恶心无比。 “站住!” 随着发声,何洛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就想抓住这男子肩膀。 哪想得这男子脑后像是长了眼睛,一矮身往前一蹬,兔子似的冲出好几米。 这个速度与距离,明显有异,追在何洛身后的司机气喘吁吁,被这男子给吓了一大跳,但他不愧是当兵的,还没近来就先听到了疑问声,身体反应比脑袋要快,枪一端枪口就对准了那男子“举起手来,给我靠边站了!” 他话音未落,青衣男子猛的就是一拳砸在司机肚子上,这一拳力道极大,直砸得司机噔噔噔退后几步滚到了地上。 何洛狂追,然而这男子跑得特快,穿的衣裳又大众,一进了大街就汇入了人流当中,气得何洛狠狠锤了旁边的路灯一下,掉转头重新往刚进的街巷里跑。 这人从这里头出来,这街里的深处宅子上眼看着和他身上相似的气机不少,恐怕秽气老窝就在这街里头,他抄了这老窝去! 。 第371章 大围剿 眼看何洛孤身一人跑出老远,司机捂着肚子在后头虚弱的喊“何师傅等等我~”,他提着枪也追了上去,刚跑出没多远,街上突突突的响起了汽车喇叭响,还有哗哗哗的像是很多人齐步跑的声音,因为地头都微微震动起来,紧接着有人喊“让开!让开!湘军执法剿匪,都让开!” 这些声音很快变大,司机回头往街口看去,就看到穿着湘军军装的同伴们成批拥着几辆车子进来,车子是卡车,车上装的士兵们个个荷枪实弹对准了前方和两侧。 “让开让开!” 车上一个士兵拿着喇叭喊话,前头的何洛也听到动静回过身,见状侧着身让这些当兵的和卡车先行。他在边上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头,就看到这些当兵的目标是这一条街的所有住户。 家家户户的门被拍开,一队队的荷枪士兵小跑着进去,带队的队长拿着上头盖了印的文件纸递给宅子主家看“接到情报,现有穷凶恶极欲在省城发动各种凶杀事件并再在省城造成混乱挑唆无辜学子闹事的特务们潜藏在这一片地区,为了大家的安全,还请配合检查!只要确认身份属实,我们唐家军自然不会伤害管辖下的百姓,但若有窝藏嫌犯等,必严惩不贷!让省城的所有百姓对特务份子进行审判!” 何洛站在一处门口往里看,听到这话后忍不住拉住一个从旁边经过的军官“不在这,在里头那一家。” 这军官一怔,顺着何洛手指看去,司机马上在旁边帮何洛证实身份“报告长官,这是少帅请来的何师傅。” 他可机灵,顺口将自己的团边队编号和自己军衔也给报了,这下子这军官眼神一肃,招呼后头的士兵“都往前进!包围住那家桂树出院墙的人家!” 听到不对暗暗架梯子到墙头窥探的一个年轻人正将外头重兵围宅的紧急情况报给了佐佐木。 佐佐木一惊,手上的蛊虫差点儿就甩到了地上。 “绝对不能落入国党军队手中,川崎君,你知道怎么做吧。” 年轻男子嗨的点了一下头,向佐佐木行了个日本军礼“请大人放心,属下一定不会让那些支那人得到一丝情报。” 年轻的一男一女左右护着佐佐木推开了书房书桌,从露出来的地道口跳进去,这个叫川崎的年轻人飞快的清扫了痕迹,就在他将书桌恢复原状时,外头响起了哐哐的锤门声,接着便是重踹,显然对方已经认定了此处,其他的六个年轻男女老者早就散开守在了屋子院子布置好的暗哨处,门一被踹开,也不知道是哪个起的头,哒哒哒的枪声就响了起来。 川崎非常镇定,甚至一点也没有关心外头形势的想法,他从隐藏的地方检查着早就安排好的一个接一个的手榴弹、炸药包,清秀如同斯文文人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踹门的士兵中弹倒地,把后头的队长吓了一大跳,要不是何洛眼疾手快扯他一把,这队长恐怕脑袋怕就保不住。 他吓得冷汗涔涔,对何洛道了声谢后扯着喇叭狂吼“给老子打!火力压制!” 一些士兵冲到墙角架起人梯让队友攀在墙上进行攻击,然而阴险的日本人在墙上竟然偷偷泼了油,一个日本人硬从强烈的攻击中不怕死的探出头开枪回击,一枪击在了他们暗藏的点火点上,哗啦,火线快速燃烧起来顺着油线蔓延,离得近的好些士兵没有防备,身上着火的惨叫着滚到了地上。 “手榴弹给老子上!” 后边自发有士兵上前给着火的同伴扑火救命,一个营长扒开人群边跑边吼“都他娘的没呷饭?给老子往死里扔!炸死他们这些狗日的!” 马上从士兵群里丢出数十个手榴弹往那院子里飞,这个营长警惕意识也极高,和那个队长两个同时还扯开了喉咙嘶吼“后头都散开一些,小心对方也给咱们扔!” 宅子里头接二连三响起轰炸声,尘土扬天的时候从里头也有好几个东西飞了出来。 何洛眼尖,瞳孔一缩就看出里头的人扔出来的东西和己方士兵扔的东西一模一样,街道说窄并不窄,但街上满是士兵,还有好几辆卡车堵着,人群堵散根本快不起来,要是叫这砸中落地,一枚手榴弹就得收获不少人命。 反应快的卡车上的士兵架着枪哒哒哒的就往还在半空中的手榴弹开枪,砰砰砰的炸声如同爆豆子,虽然震倒了不少士兵和探头看热闹的住人,但好歹没有真叫伤出许多人命。 何洛拉住司机,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枪问“这玩意怎么用?” 司机呆了一下,何洛不耐烦的又问一声,他结结巴巴的示意道“先拉栓儿,然后架在肩窝这儿,眼睛从这个孔这里瞄准对方,再一扣这扳机就成。” 将司机讲的步骤记下,何洛提枪一个箭步跳起抓住一枝桂树枝桠,在司机和周围士兵傻掉的眼神中一窜就窜上了桂树。 他不止视力好,耳力也极佳,满场混乱的激烈对战枪声里他根据声响已经断定了好几处的攻击来源,一上树根本想都没想,直接将枪一举,架起来就往认定的方向扣下扳机。 “砰!” 一声枪响,硝烟伴着巨大的冲力,何洛不晓得,因此没防备住,给震得人往后一倒。 他这一倒恰好躲开了宅子暗处的隐秘死角射出的子弹,下头的人看到他差点一个倒栽葱掉下来,下意识就伸手要接人,结果听到这年轻人骂了句“这鬼玩意怎么这么大的后冲力?” 骂着人往上一翻,再次抬手就打,稳稳当当的,完全看不出还是个刚摸枪的新人,就听得他一边打一边喊话“西北角假山后头有敌人,集中打!正门口的人别伸头,里头有打暗枪的。” 日本人也发现了他这个一枪一个准的厉害家伙,川崎站在钢铁制的窗户后,透过窗花用手枪瞄准着何洛的脖子、脑袋,开枪的同时,左手夹的三支飞针也脱手而出。 。 第372章 运气 川崎站的这个是个死角位置,窗也开得特别小,就是为了针对现在的情况而改造的,他手劲极佳,三根针的速度竟不比子弹慢多少,何洛正接了下头抛来的手榴弹拉了引线要扔,突然感觉一股极有威胁的杀气,他下意识侧身倒挂金钩挂在树上,耳朵里就响起了一声树木被打中的声音,而在这个声音里又还混杂了三声极小的咄咄咄声。 有阴沟里的老鼠暗算自己。 何洛就着倒挂的姿势,在再次响起的枪声里一个扭腰,手上一使劲,手榴弹抛出漂亮的弧线就奔着川崎而去。 跟着佐佐木潜伏在省城多年的川崎出身日本一个古武世家,家世虽然落没,但祖上研究出的古武并没有随着历史的洪流而湮灭,虽然川崎资质一般,但他刻苦,所学并非一般的武士可以赢取,他年轻气盛,十多岁时因为武比被几个大家的后代联手迫害,正好遇到佐佐木救了一命,从此投诚于他麾下,而他的武学在佐佐木搜索夺取来的各种江湖把式们的技艺传承的研究下也得到了质的飞跃,因此别看川崎斯斯文文,身上的功夫并不见得比何洛要差。 他眼瞳几乎缩成一根针似的大小,老远就看出手榴弹是奔向自己的杀招。川崎依然保持着脸上的微笑,抬手就是一枪。 手榴弹在空中便被击中炸了。 川崎手带着残影换上新的弹夹,连续不停的开枪射击,何洛见自己几枪都被对方给点射击中拦截下,一动发现枪没反应,只好跳下树避风头,同时把枪往司机怀里一丢,恶狠狠道“这破玩意,怎么打不响了?” 司机一脸无辜“何师傅,没子弹了。” 他说着,何洛已经抢了另外两人的枪和弹再次跃上了树,两枪齐开往川崎那边扫射,嘴上还拉了线咬着一枚手榴弹甩。门口那边有卡车上的士兵们不停进行火力压制,对方的一轮手榴弹投掷后,当队长的和营长都发现对方的炸弹攻击缓慢了很多,当下大喜,可还没笑完,院子里忽然响起连片巨大的爆炸声。 这爆炸声威力巨大,震得地都晃得厉害,宅墙本来经受了枪林弹雨洗礼已经千疮百孔,被强大的爆炸冲击,哗啦啦接连着就倒垮了。因为埋的炸药极多,不止他们自己的这个面积大的住宅被夷为平地,就连两侧相邻的宅子都受到了波及。 唐家军没防备到日本人这种自杀式的自爆,一时退散不及,许多士兵都被倒塌的墙体压砸到,一时间哀鸿遍野。 司机幸运的在墙体和起码有几十年年头的粗桂树倒下来的时候被人大力推了一把,逃过了一劫,他拍着胸口喘着气不敢置信“娘哎,我这运气来了?” “运你个屁的气!”不远处有人声闷闷的从一片废墟墙体下传来,司机一听,真耳熟,不就是何师傅吗? 他就听得何师傅道“要不是老子推你一把,你今儿个不是得开瓢就是得躺尸……运气你个头,还不快过来帮我扶一把,要扛不住了……” 司机还以为幻听了,旁边有人不晓得是撞到他还是推了他一下才让他回过神,看到前面确实有段墙体半倒不倒,司机赶紧连滚带爬冲过去和其他的人进行抢救。 他们这边运气不好,毛珌琫那边也谈不上好运了。 他走的西边那块,同样也发现了整个省城、包括自己在内的人物的古怪,抱着和师兄同样的想法,他从自己那头遁着门派的术法气机渐渐接近了日本人的宅子,结果还差一段距离,就发现面前的气变得混浊且妖邪,毛珌琫顿时直觉地下出了问题,他左顾右看,看到路边有个铁盖子,晓得那是下水道的口子,三两步冲过去揭了盖子就要往下跳。 就在他揭开盖子的时候,一股黑色的阴冷又腥臭无比的黑气猛的从下水道里冲出来,像道黑色的龙卷风直扑天空,一个人影裹在里边同时窜出来。 毛珌琫反应极快,看到黑影的头与上身冒出来,反手一抢就抢过同样跟着的送自己的司机的手里的枪,一枪就往这黑影上扎。 他倒是抢得巧,司机拿的这步枪还装上了刺刀,那黑影下半身还在下水道口子里没出来,虽然往旁边闪了一下,但应该还是被扎中了,闷哼一声劈手就打在刺刀上。 一股大力顺着刺刀传到毛珌琫手上,他眼尖的发现刺刀从中间断了,毫不迟疑的往前一探身,再次一刀扎下去。 黑影往后一倒,他则张嘴像是长鲸吸水,用力一吸,让肚子猛然一缩,枪上的断刀扎了个空,这黑影大嘴一喷,一股黑红的雾气就直喷向毛珌琫面上。 毛珌琫瞬间闭气一个后空翻躲开这团攻击,那黑影趁机一窜,从下水道里窜出来拔腿就往一边跑。毛珌琫反手一抓,抓住了一角衣边,哧拉一声因为这人的速度和力道太大,他的衣裳直接就撕开了,等毛珌琫弹腿踢过去,这个人已经连蹦带跳跑出了攻击范围,旁边有行人还莫反应过来发生了么子事,就被这人推着扑向了毛珌琫。 一连扶了四五个人,毛珌琫眼睁睁看着那个瘦小的人影越跑越远,眼角扫到一队巡逻兵跑过来,急忙扯开喉咙喊“快抓住那个人!那个是炸学校的嫌犯!” 巡逻队们哗然,加速往逃跑的那人跑过去。就在那个人回头,用恶毒无比的眼神看向毛珌琫时,巨大的爆炸让地头震动得厉害,好些人没站稳尖叫着又摔倒,一时间巡逻队的去路和毛珌琫的前面又被挡住,几十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跑到了岔路口拐弯后不见了。 爆炸一起,远在军统的唐四爷与伍三思、李清等人俱是一震。 伍三思看着手上被自己捏碎的石头,啧了一声,背着银霜去了厕所。 一进厕所,他就没稳住,嘴一鼓一咽,将喷涌上嘴的血给吞回肚里,感觉嘴边有一丝湿意,他伸出舌头将流出来的血仔细舔了,又再三用水洗了嘴,这才重返工作的地方。 “师父,那个日本人,是不是逃了?” 见到唐四爷伍三思一点也不意外,只淡淡点头道“合几人之长拿省城做阵盘,代价太大,我们高估自己能耐了,后续不继,让对方自死门破出生机。” 唐四爷叹了口气。 李清在一边阴着脸,手上摆弄着几个木头小巧零件,如同翻花般灵巧妙。他道“三番两次追剿都能逃脱,看样子,对方不止身手好,运道恐怕也还未完。” “人有十年龙抬头的运,但三番两次下来,他肯定已经伤筋动骨,再好的运气也经不住这样的保命消耗。我倒是觉得,他的运气耗得快差不多了。下一次,只要我们再想办法,他恐怕就耗尽龙抬头的运道,必然束手就擒。” 。 第373章 无中生有 虽然还没行拜师礼,但唐四爷是铁了心要拜师入门的徒弟,伍三思也就再顺口解释了一下龙抬头的意思。 这东西好理解,其实指的就是人一生当中行好运的那段时间。 运气这东西很飘缈,你看不见它,但它实实在在的又用你的人生经历提醒它确实存在,可要说存在,它又不是人人都有的。老话讲一样米养百样人,那是因为百样人就算长得一样儿、呷得一样儿,可还是不一样,人生就不一样,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因此每个人的人生都有龙抬头的好运,也有接二连三的连连霉运,甚至有些人一生都不见得有好运,可也有些人天生下来就带好运。 唐四爷一下就听明白了话里的意思,心里琢磨着看样子自己的对手是个非常棘手的人物。 他从日本人佐佐木又联想到关大先生。 关大先生要说运道不好,外头的人哪个不晓得他出身确实不好,可他聪明勤快,当小厮很快就凭着自己利落能干入了当年的东家的眼,甚至被带出国长见识。他这人,一路下来,运道好得很,风风光光回来,早年的贫苦农家的孩子翻身光光鲜鲜成了大老板,铺子开了一家又一家,硬生生在个混乱的年代里混得风生水起。 这样的人,行运这么多年,可现在一连串儿的事来看,是不是也和那个日本人一样,他的运道快要到头了? 迷一样的,唐四爷觉得,关大先生跟日本人,怎么在百样人里倒是极为难得的命运可能相似呢。而且也不晓得为么子,想起这两个人,唐四爷总有种他们之间有牵扯不清的巨大关联的直觉。 他刚想张嘴问伍三思和李清他们一些事,副官急冲冲进来道“街上发生爆炸了。我们找到了日本人的藏匿地点,不过对方发现不对先动了手,后来更是丧心病狂引爆了他们藏身地埋的炸药,我们许多兵没被敌人子弹伤到,倒是给倒塌的墙压伤了。” 唐四爷急急就走,李清和伍三思也跟了上去,就连银霜和滕咒阿婆都没拉下。 等走到楼外,唐四爷一看外头的车子,两个卡车上站满了被重兵把守还想负隅顽抗的、一看那衣裳打扮就是学生的闹事学生头子们,冷笑一声“一群只有冲动不带脑子的蠢货,都给我拉上,让他们去看看他们都是给么子人当玩意儿耍弄利用!” 副官凑到唐四爷耳朵边道“少帅,那街上抓到的那些还没关进局子和军情处的学生要不要也压过去?” “你讲呢?”唐四爷瞟他一眼,坐进了车里。 省城大归大,但消息传递也同样快,尤其有人精似的李品仙旅长坐镇指挥,这个个头不高精精瘦瘦的中年人眼珠子一转就想出了损招。让下头找了人四下奔走,尤其是学校、医院、菜市场、码头、警察局面前装路人,大肆拐弯抹角的讲老德兴路发现真正的杀人爆炸案的作案凶手啦,什么唐家军为了给百姓们一个说法、保护民众安全结果被反抗的日本人杀伤了多少,终于活捉住两个活口,其中一个汉奸跪在地上亲口承认有些学生被日本人腐化收买还有中美人计投了诚的汉奸们故意煽动和策划组织游行,目的就是为了破坏省城的安定安全,趁机刺杀高级国党官员渗透湘郡的事。 李品仙不但这么着,一个眼色使下去。下头就弄了两个早挖出来严刑逼供招了的桂党眼线往德兴路上的被炸宅子一放,许句乖乖照做就保他们狗命的话,两个人当场就化身成了日本人活口汉奸,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按着李品仙给的剧本演。 一波人先在外散了一波,那些围得人山人海看现场的百姓们也亲眼见证了被捉的汉奸的交待,于是皆大欢喜的钻进李品仙的套子里自动跟外头看不到热闹急得不行的陌生人们普及这事儿。 唐四爷他们的车子开在街面上,还没到地方呢,就因为人流而慢下来的车速保证了车上的人个个多少听到一点儿消息。车子开一路,七一嘴八一舌的传言只要是个正常人就能拼出个大概了,唐四爷感叹李旅长这招无中生有使得好,今儿个批捕抓学生的后果本来应该是极难收尾的,就算他唐四处理得好都得留下大骂名,被他这么一搞,靶子就换成了真正的罪魁祸首日本人了,他们唐家军也是可怜的受害者。 难怪李品仙这牛批人物被桂系逼得投诚,现在看他爹重回湘土立马麻溜的带人马回来人家桂系屁都没能放个呢,这脑袋瓜子啊,真他娘的好使,一肚子坏水真叫人又恨又爱。 后头卡车上被绑着的学生们也听到了风里传过来的各种声音,一开始没得人信,结果车子一路开,听到的话就越多,渐渐的,挣扎得厉害的学生们就有人开始犹豫了,加上被风一吹被士兵们拿枪托在他们反抗挣扎逃跑时砸的痛,一些人叫热血冲了顶糊了眼的干劲也开始清醒,因为士兵们不让交头接耳说话,更是把带头叫得凶的给堵了嘴,所有人就不知不觉伸长了耳朵开始想听个明白。先是一个人听着听着脸上的血色刷了下去,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到后来叫得凶反抗得也最凶的学生虽然还在挣扎,可动静都已经小了很多,跟条闲鱼似的偶尔弹跳一下,满眼的不敢置信。 小车里的伍三思也在看外头,他看的是自己跟李清布下的局。 没有人晓得,他其实一点都莫得把握真能从地下把日本人找出来,若不是帛门有去岁术这种逆天的秘术,他哪敢轻易装出一副高人模样应承这个事? 也莫得人晓得他现在有多煎熬。施术者,术一但发动,要么这个术源源不断的动力就是从对方身上抽取能量来推动,要么就是破局施术者惨遭反噬。 这一局赌,他们没输,但也没赢。虽然逼出了日本人。但同样,真正的大鱼破了局逃出生天,所以他这个施术者受了重创。 伍三思打算着见到徒弟了要好好问一下情况。 。 第374章 认错人 伍三思准备着盘问徒弟,两个徒弟这会儿一个正在扒光了上衣露出血肉模糊的后背让军医清洗伤口,一个则追着街上可疑的人物狂追猛打来着。 毛??不晓得从自己面前逃走的人物就是他们一直想要找到的真正的日本人幕后的最高指挥佐佐木,大块头眼看人消失了却没有放弃,他从浑浊的气机里分辨着刚才那个黑影身上浓厚的臭水气味以及他绝对在哪闻到过的香、腥、腐、朽和死物混合的奇特味道,竟硬从人流中开出追路追着佐佐木右拐右钻不放。 佐佐木感受着身后时远时近但一直如同附骨之蛆甩不开挥不去的古怪威胁感,焦躁得直想骂毛??祖宗十八代,他就想不通了,后头这到底是江湖上的么子人物,跟长了个狗鼻子似的…… 毛??追过一个岔路口,正要分辨气味气机,突然就听到右侧的街道传来惊叫声,他顺声一看,街上似乎有人抢劫还是劫持了人物引起了恐慌,一群学生四散开,周围的行人也惊恐着喊“杀人啦、抢钱啦!” 他从散开的人群的空隙里看到出事的中心一个妙龄女学生正被两个同样年纪的男学生拿着刀与枪箍住脖子拖着往一侧阴暗的小巷子里退。 两个男学生眼珠子发红,脖子额头上青筋盘虬迸起,模样十分狰狞,下手也狠,女学生几乎叫其中一人箍得喘不上气,脸迅速憋得通红,因为反抗,被这人拿刀凶狠的随意砍了两刀,手臂上迅速被鲜血染红,刺目的红色滴在地上触目惊心。 毛??的脑海里犹豫都没有,拔腿就往被劫持的女学生方向跑。他速度快,甚至抢在了听到不对冲过来的两队士兵的前头。 “你们两个学生,快把刀枪和人放了,我们保证不会伤害你们。” 一个队长大吼,箍着人的学生乱挥着手里的刀,再次往女学生身上乱刺了一刀,回吼道“都给老子滚开!别过来,过来老子就杀了她!” 大批的士兵在队长的指示下停下脚步,呈半圆形包围着这三个学生,毛??看着劫人的男同学的眼神赤得完全不见白,其中更有丝丝的红雾从他们双眼冒出,而一股时隐时现的黑红腥臭的如同长蛆虫似的气机影子从他们身上冒出又缩回去,心知这两人怕已经没了神智被人当成了傀儡操纵,当下趁着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士兵们和场中三人身上的时候一个纵步跳上了人家三四米高的屋檐子,猫着腰像只大型猫科动物似的无声又快速的纵跳从一侧接近已经退进巷子口的三个学生。 按理说场面紧张又混乱,两个学生又不像士兵们经历过战场等危险境地活下来,他们生活在相对安全得多的环境,对环境的变化感知直觉并不会那么强,但毛??捏住一块瓦片极为小心的用内力掰碎两个小小的一角时,这两个学生突然抬起头往两侧的墙体与建筑上看,毛??一缩头与身体,壁虎似的趴在了与斜下方的学生相距大概五六米的屋脊上。 持刀的男学生将一直忍痛没有发出声的女学生提立起来将自己挡住,眼里闪过一丝凶光,正想再对女学生下手,毛??扬手,两个碎瓦角快得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一枚就击中了持刀学生的手腕子和持枪学生劲后的一处穴道。 他力道之大,被劫持的学生听到耳边一声清脆的骨折声大概极为惊讶,微微抬起头来,原本因为挣扎或跑动散乱而挡了大部分脸的头发从中分开了一些,让跳下来救人的毛??看到一眼,惊了一下“聂小姐?” 不!不对! 这个妹子和聂小姐像是像,可似乎要柔弱娇小一些……应该不是聂小姐……吧? 毛??可想起聂小姐在山里时英气的、咬牙坚持的、绝望的、笑逐颜开的样子,似乎是和面前这学生不太一样儿。 这女学生一怔,随后面露痛苦脸再度涨得通红,却是那个学生凶悍的发力加重了箍她的手臂力量,似乎晓得自己难逃一死,想要死前拖着她一块儿走。 毛??别看个头大,身手灵活无比,这学生眼里黑影一闪,自己的手臂就像落进了一块铁铸的坚硬手掌中,一阵爆豆子似的咔咔脆响,他的手就突然全无感觉了,接着喉咙一紧,脚下一轻,整个儿人就生生被毛??举了起来,狠砸在被砸中穴道扑倒在地这会儿正爬起来一半的另一个学生身上。 后头的士兵们趁机一涌而上,冲上去就包围了两个学生,见他们两个还要反抗,队长极为冷酷的一声令下,枪托不要钱的砸,一眨眼就将这两个学生砸得不动了。 毛??伸手想扶住摇摇欲坠的女学生,可又想起什么似的火烧似的缩回手。好在女学生显然是个意志坚强的人,看毛??似乎想避嫌,自己主动拖着鲜血直冒的伤身走到一个看起来牛高马大的士兵前求助。 毛??尴尬得别过头,正好看到地上的两个男学生,他眼神一凝,忙喝止想上前翻看两人的士兵“别动他们!他们身上有巨毒!” 。 第375章 扈老十出师不利 毛珌琫上前帮着想办法将两个学生给隔离开,混乱的街道很快就被有序的士兵们恢复了交通正常。这边还好,跟着上了街的扈老十就出师不利呷了亏。 他虽说出身盗门,也是江湖人,可他一身本事就是油锅子里掏钱,手比别个厉害,可没得术法傍身,也看不到那些奇异的丝丝缕缕飘上天空后汇集成一条条巨大龙卷儿似的气龙,所以他没得何洛毛珌琫师兄弟的紧张感,只认认真真领着司机和自己两个兄弟走街串巷查看地上的树叶石子。 两个盗门的兄弟不明白查看地上的那些算是垃圾的东西有么子意义,走了几条街看来看去都就是落了叶子掉着石头的普通街面儿,于是渐渐生出一丝儿不乐意来,就在他们两个想跟扈老十提意见时,小巷子里突然窜出来两个人。 这两个人穿着藏蓝短打,跑得风快,蹭的就贴着几个人擦身过去。 盗门出来的人几乎把顺手当成了下意识的习惯,一个兄弟一眼就看到自己对面的这人怀里鼓鼓的,他反射性的就在那人过身的时候伸了下手,等他反应过来,人跑走了,可他手上的东西沉甸甸,有棱有角的可不是他平常摸过的玩意儿,他一看,吓了一大跳,赶紧喊扈老十“娘哎,十哥你看!” 扈老十顺声一瞧,也吓了一跳娘的,阿义顺来的居然是把驳壳子枪! 江湖人,反应那个快,扈老十反身就跑,顺手还扯了一把没反应过来的司机。 “刚才那人有枪!肯定不对劲儿,快追!” 司机哦哦哦的跟上,结果就看到自己跟着的三个普通市民穿着的汉子突然跟变了身似的一眨眼儿跑出了十多米远。 扈老十他们这支儿属于扒手,手是最快最稳的,其次就是个跑路儿的快身法,这发现不对他们就都用上了真功夫,穿着藏蓝衣裳的两个年轻人显然是不对劲,一个人发现了自己怀里似乎少了东西,回头猛瞪就看到了三条黑影飞扑他们而来。 这人反应也是极快,短促的低声通知了同伴,两个人脚一滑身体一侧,就在扈老十他们眼皮子底下突然消失了。 扈老十三个眼看手就搭上这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的肩膀了,没想到人突然就凭空消失了! 这下子三人都一脸震惊。 江湖人交手,最怕就这一分心一分神,对对战高手来说就是赢得胜利的致命一击最佳时候。就在三人心神一震的时候,明明消失了的两个年轻人突然就出现在三人两侧。 他两个身法如同鬼魅,出手极为狠毒刁钻,失枪的那人翻手一挑,随着银光一闪,偷到枪的阿义只觉得手腕一痛,他手指一松,手上的枪就被人夺了去。 另外一人从另外一侧直接对着几乎和扈老十并成一条直线的另一个兄弟砰的就是一枪。 这两人动作诡奇如闪电,旁边的行人都还没明白发生了么子事,离得近的就眼前一花,再看就看到三个普通汉子中的一个捂着肩血从五指当中不要钱的狂飙出来,溅到了他旁边的人身上,又流到地上很快蜿蜒成一个小小的血洼。 这汉子惨叫出声时,另外一边的汉子也捂住了手腕子痛得脸全白了。 扈老十反应很快的了,人一消失他下意识就想起了唐四爷铺子外见过的诡异人物,身体比脑袋反应还要快的拉住自己左边的兄弟往后靠了一下。 也就是这一拉,原本对准了这个汉子脖子开出的那枪就擦着他的肩头而过,带走了一块不小的皮肉和棉袄子。 近距离的枪响几乎震得扈老十几个耳朵鸣响失去了对外的反应,两个兄弟一瞬间受伤,扈老十这个囫囵完好的江湖人眼看着伤人的凶手逃跑,他一手拽住痛得浑身颤抖的兄弟,右脚在地上一踢一挑,两颗石子飞到半空被扈老十满腔的怒火甩腿踢出。 前头逃跑的两个汉子没想到有人居然有能力偷袭,等听到风声不对,一颗石子在靠后一点的年轻人闪身上电一般击中了他的左耳。 一蓬鲜红的血溅得老高,这个年轻人的身形被这一击给影响得顿了顿,司机正好这时候赶上了扈老十他们,这个老兵在后头将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反应也是迅速了,当机立断边跑边拉上保险栓对着这个耳朵被打中的年轻人后背就是一枪。 嘎崩脆的枪响再次将还没回神的行人路人们给震惊住,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得太快,普通人根本都还不晓得发生了么子事,直到有人身上被溅了血看到一个藏蓝衣裳的人倒在地上,这才有女人魂魄归位,发出震天的尖叫“杀人啦——!” 另一个藏蓝色汉子倒是躲过了扈老十踢来的石子,他听到同伴闷声惨叫,头也不回脚也不停的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然后忽然出现在左斜前方三四米开外后再次消失。 追上去的扈老十气得一脚将身下洇出大团大团血迹的被打中的汉子一脚踢得滚出好几圈,虎着脸回头对司机吼道“快开车过来送人去医院!” 他们这里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巡逻兵赶过来,司机赶紧冲自己人迎上去,三两言说了一下,巡逻队赶紧喊了车子来,将扈老十三人都送上车往医院送,另外一队人则赶紧扒开人群来到倒地的藏蓝衣汉子处,一个士兵上前探了他鼻底与颈侧,道“还有气!” “快,抬上车也送医院去!” 军情处的人接到报告,正好马浚生在,上峰一指马浚生“浚生,多些兄弟去医院把那个有嫌疑的家伙看住了,让医院尽一切全力把人给救回来。 另外听说事发时我们的人在场,你下去把情况好生了解一下。” 马浚生按下心里的激动,脸上一派严肃的敬礼领下任务。 马浚能力强,沉稳又办了好几起漂亮的任务,对上级他也极为机敏的摸着对方的爱好性子投其所好,短短一段时间,他就在军情处站稳了脚根,只是一直还莫得好的时机接触唐系国党更为核心的机密,眼下的任务让他嗅到了不同寻常,联想到省城最近的一系列事件,马浚生直觉,那个躺在医院正接受救治的重伤的家伙,怕是能给他、给华党、给唐家军一个极大的惊喜。 。 第376章 饿 马浚生很快就到了省仁爱医院,受伤的和重伤的都在急救抢救,只有完好的扈老十等在外头焦虑的时不时抬手薅自个儿的头发,全没发觉几道身影走近自己。 直到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马浚生手指还未离开扈老十肩膀,手腕突然就被人抓住欲扭。马浚生惊讶的道“我是军情处的人,扈师傅,之前发生的事请您配合详细的说说。” 他不提还好,一提扈老十心里憋的那股子怒火就控制不住,整得他整个脸都扭曲了,眼神骇人得很,直把旁边的司机和马浚生带来的几个兵都吓得退后了一步。 他骂道“狗娘养的日本杂种!” 扈老十恨透了,他不停的脑海里回放发生的一切,那挥不去的诡奇身法终叫他想起听说过的传说中的扶桑忍术。 马浚生一惊“扈师傅您确定是日本人?” “肯定是!他们身法特别奇怪,诡异,否则以我兄弟的身手,不会突然就中招呷这么大个亏!” 扈老十的肯定让马浚生看向急救的手术室。 ——里头那个日本人可千万不能死了。得派重兵把这里看好了。 不顾同伴死活的另一个藏蓝色短打的年轻人在扈老十面前消失,可哪个都不晓得,这个人跑出一段后眼瞅着无人注意,故意走进一间衣裳铺子,等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衣裳换成了竹青色,还戴上了一顶皮毛帽子,迈着正常的步调儿喊住一辆人力车,让拉车的汉子拉着他往军统所在的地区去。 而命不该绝趁着毛珌琫一瞬间揭开下水道盖儿,得以从让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佐佐木抓住了这线破开惊天地网死局的生机逃出生天。 他潜进了一户人家偷了衣裳改头换面,狠戾的看着天空半晌,缓缓最终死盯着军统那边的方向握紧了拳头闭上眼。 也不晓得对手是么子人,他在地下不管怎么跑,都能感觉周围的墓墙、坟土、普通的泥巴等从他的脚板底和全身不停的抽取出一种冰凉的粗如小指的涓流气感。佐佐木想不出这股气感到底是么子,但却清晰的感受到蛊母的惊恐与疯狂挣扎,一种让佐佐木骨子里都害怕的死亡的念头突然当头罩下…… 佐佐木按住自己的胸口。 在这里,在他的心脏里,元气大伤的蛊母正在哀鸣、愤怒,却不敢有大动作,作为主人,佐佐木和它的心神同步,都怀着满满的恨意,却又不得不克制着,因为他们都感觉到空气里还有没有散尽的那种随时可能缠上来抽取他们力量的鬼东西。 “一定是阵术师!” 佐佐木回忆家族传书与各种记录记载,加上自己的江湖阅历,判断着这个严重威胁到自己的对手的身份。 他垂头想了一会儿,再次闭上眼,催动着奄奄失去精神的蛊母。 城的那一头,范十九爷住的从前朝一个地主手里买来的古香古色的后院一角,范十九爷正坐在一侧神情凝重的看着自己请来的回春堂第七十三代当家的李老爷子给躺在床上如同睡着了似的王长贵把脉。 李老爷子医术高明,范十九爷生怕错过了他的表情,牢牢的盯着都不敢眨眼睛,好一阵儿看到李老爷睁开眼,范十九爷急忙张口“老爷子,怎么样?” 李老爷子皱着眉头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范十九爷没有错过他这表情,一颗心直往下坠。 “王当家的脉……实不相瞒,十九爷,老夫三岁背医经、五岁辩识草药,十五岁开始行医到如今已有五十多个年头,这脉博便是闭着眼都把出男女,然而王当家的……你确定……他真是王当家的?” 范十九爷不由得瞪大了眼,拳头都紧紧攥起来了。 “李老您这是么子意思?” “我们出去说,出去说。” 李老爷子看一眼床上的王长贵,起身往外走,范十九爷跟上,两人在檐下站定了,见无他人了,这才肃脸直视范十九爷“……老夫一生与医为伍,从未出过差错,可王当家的这脉,老夫我把不准,便是切换了手把,都与常人相异,激如战鼓,静如死物,又滑如非人,身上自散香甜之气,时又用腥臭有死气。十九爷您也是江湖人,自然晓得,有些人得病,并非真正身体得病,而是有邪病,王当家的这样子怕是老夫不能诊治的,恐怕您得往乔十三那儿走一趟,请他来瞧病才对症。” “乔十三?那位会鬼门十三针的?” 范十九爷按下心头不安,在地火洞窟里见过的王长贵的变异过程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猛然晃头,似乎想将这段记忆甩走,又或者是想催眠自己、或是说服李老爷子不对,他喃喃的道“不可能……长贵只是生了病,绝对不是邪病……您再给他好生看看,再好好把脉瞧瞧……” 李老爷子瞧着范十九爷神情不对,刚要开口说话,屋内突然传出了一阵撞击床板木头的声响。 这声音来得突然,让李老爷子吓了一跳,也让范十九爷从癔怔里清醒过来,范十九爷脸色突然一变,拉住李老爷子的手便强硬的请他往院外走。 嘴里说着什么老爷子辛苦了,他相信老爷子的,马上就送王当家的去找乔十三,全然不给李老爷子说话的机会,更是高声喊管家帮他送客。 李老爷子想说么子但没有说,就在管家站在月洞门子客气请他离开时转头看了一眼里头的屋子,最后还是带着满心疑惑离开了。 范十九爷哪有心思注意这些,转身快步小跑回去,就听到屋里又是一阵声响,这次不止木头裂开的声音,还有铁链挣扎时的哗哗声。 十九爷推门闪身进去后飞快将门关上。 躺着的王长贵已经醒来了,一对眼睛红得像血似的,嘴角往两侧裂开到几乎耳垂处,一口密集但错乱的尖牙白森森的,嘴角更是有透明的涎液流出来,经过脖子沾湿了他的白色里衣领子。 可王长贵像全然感觉不到不舒服,一对眼睛死死的盯着范十九爷,就像狼看到肉般喊了一声“饿。” 。 第377章 藏匿 王长贵的样子叫人发怵,可范十九爷无感似的,走上前按住王长贵肩膀温声道“长贵,你等一下,我去弄呷的来。” 他一靠近,王长贵挣着身上绑成蚕蛹似的铁链子伸长脖子就去咬人。看着就是个没有理智的怪物,但嘴沾到范十九爷手腕子时一口獠牙倒是停下不动了。 王长贵也不晓得听到范十九爷说话没,抽动着鼻子一个劲的嗅,嘴里的涎水跟决了堤似的,可那一口吓人的牙口硬就没有咬下去。 范十九爷安抚的拍拍他脑袋,转身出屋时眼圈都红了。 范十九爷刚出月门洞子,管家就快步迎了上来,小声的道“十九爷,有当兵的过来了,瞧那架势,人比昨天要多,也紧张蛮多。” “你到前头先挡挡。” 范十九爷吩咐管家,自己转回身,好说歹说,哄着王长贵想将他藏到院子一角假山里头挖出来的地洞子里去。 王长贵饿得想咬人,可又迟迟咬不下去,几乎是半哄半狂的给范十九爷拖着走出屋的,两人还没到假山前呢,一个伙计跑得飞快的来报信“十九爷,不好了,前头的队长拿了搜查令,说是要整个屋都查。” 范十九爷在小二过来时下意识就挡在王长贵前面,紧张的看着手下,怕他看到弟弟的脸,发现小二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感觉他并没发现王长贵的不对,心里刚松一口气,听了这话又全身绷紧了。 他表示晓得了,看着假山心念儿一转不进去了,想是很想赶紧将王长贵藏到里头或马上送到别处去,但他也晓得,省城现在局势特别紧张,又接连的发生爆炸案子和唐四爷遇刺,他就算将人藏这一时也藏不了一世,省城迟早得给刨个底朝天,除非他插上翅膀让长贵飞到大山里藏着。 他领着王长贵一边回一边小声的问“长贵,等下子要来人检查,你能不张嘴么?只要长贵听话,人走了你想呷多少肉哥就给你买多少肉,行不??” 王长贵听到个肉字,饿得更慌了,眼珠子都红得要流血似的,不停喊肉,好在他再急不可耐都没有真动手,范十九爷不停的哄,又翻出一盒糕点,好歹才算哄住王长贵,有了吃,王长贵那一口异于常人的獠牙和红眼珠子才慢慢恢复了人样。他老老实实给范十九爷去了铁链子牵着到了前厅。 范十九爷客气守法,又加上言语流露出跟唐四爷的熟稔,这队士兵便也没有特别为难一屋子人,认认真真把屋搜了就走人,等到关上门,范十九爷想来想去觉得都不是个事儿,王长贵这样儿唐四爷也见过,他把人藏家里也太难就医,想来想去,想到唐四爷那边有能人,便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有时候,躲躲藏藏,不如光明正大的放到眼皮子底下。 他想得入神,就莫有注意到低着头撕咬牛肉的王长贵突然僵了一下,脸上手上有短短的黑毛白毛如同春天的青草芽似的从皮肤底下冒出来,又缩回去,眼珠子也在常人和红瞳间变来变去。最后王长贵眼神渐渐回聚起焦点,他抬手一抹嘴角滴答的口水,埋头自己手里大块的肉,仿佛刚才的事儿从来没发生过,也不晓得自己马上就要被兄长送到一处地方光明正大的藏起来治病。 范十九爷打算得好,另外一头的佐佐木张开眼,扯动着嘴角僵硬的笑了一下,安抚住受伤的母蛊,瞅着街面无人注意的时候从人家楼上一纵而下,拍打了灰尘后微微塌下肩,迈开外八字背起手,眉头微微拱皱起,脸还是那个脸,可又有了一些不一样,气质就成了一个寻常的老头子,根本引不起半点他人的注意。 他一路镇静无比的跟无数人擦身而过,看着士兵们跟学生们的冲突对峙,接受一回又一回的盘问、搜身,走过一个又一个路口,最后看到几十米开外的、重重彪形大汉们守卫的府邸眼里诡异的光芒一闪而过。 关大先生请了大批的人手,外头守着的看着只有四人,但实际墙内每隔一段距离就站了一个护卫。佐佐木仔细观察了关府的大门后,背着手慢悠悠的绕了个大圈,拐到了开侧门的窄街上。 佐佐木很沉得住气,远远的打量好了,脚下再次一拐,就拐到了另外一条街的客栈上开了个房住下。 关府侧门同样也是外松内紧,外头看着是没得站岗护卫的,但门子那儿除了门子还另外有四个汉子。他们换岗也换得勤,关府一直出事,关大先生更是让护卫队的巡逻时间从一小时一趟改到半小时一趟,又到现在十五分钟一趟,正门侧门更是重中之重,守岗的人不但配了刀,甚至在衣裳里还暗鼓鼓的藏着他从洋人那搞来的洋枪。 虽然严,关大先生也一天要敲打好几回,但关大先生也不吝啬,见着天昏沉沉风寒得刺骨头,让厨房整了一大腿子羊肉给两边门子各送了一份,外头风吹着呜呜的叫,全不影响门房里的热气腾腾和食欲。 站岗的两个汉子闻着那点子开着缝的窗棂冒出来的香气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就在两个人要出声催门房里的兄弟快点子换岗时,屋檐上的瓦片突然轻轻响了一声。 这两个汉子掏枪对准上方警惕的问“谁?” 就在这两人抬头看向同一处时,他们后方不足两米的上方跳下个身影,轻如灵猫似的,伸手就是一弹,两点比米粒还小的血红珠子落在两人身上,这个人贴到窗棂下就着缝同样往门房里施手段。 外头的两人没看到动静,以为听错了,刚转过身就看到个黑影站在不远处,不由得大骇,结果想举枪时就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了,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先是抽搐,接着心窝子、肚子里头翻江倒海被活生生撕扯似的剧痛,两个汉子本来还有些冷,突然一下子就大汗如雨的冒,健康的肤色涨得通红后又刷的变得雪白,最后变成腊黄,又恢复成接近常人的颜色,只是细看,还是会发现肤色似乎有些不同,就是原来灵活的眼瞳也像死水似的了。 黑影哼笑了一声,听到房里动静平静下去了,打开门走进去,而外头站着的两个汉子像转了性子,跟在他后头进了屋子,不一会儿两人就抬了个袋子出来,打开门顺着墙走到一处下水道盖儿的地方,掀了盖子将这一大袋子丢进去又盖上盖子重返回门里。 。 第378章 去意 省城大动,关大先生也不好过得很。 他看着躺在床上憔悴的儿子,耳边关大太太的哭泣声和不停的诉苦声都像是嗡嗡作响的苍蝇,听得他心浮气燥想打人,但还是按捺下了。 关大先生持起老妻的手,安抚的拍着她的手背。 “你担忧的事我也一直在考虑。 阿英,在国外的时候我虽然靠着勤快努力打拼出了身家,又得你不嫌弃我出身同我共结连理,我心里一直都感激爱重你。可你也晓得,我们华夏人再有钱,在那些洋人眼里,总归是低人一等的地位,权利永远和我们不沾边,我们只能仰仗他们的鼻息,要不我也不会想着建红楼给那些出国留学的同胞学莘们一些支持,也正因为这样我才想着回国来做生意,想着占稳了脚就把你们母子接回来,毕竟华夏是我们的根。 这些年来,我生意上从莫有判断错,可回国归根这个决定是不是真的是我错了? 这才回来多久,梦龙就接二连三出事,确实像那个师傅说的,怕是和我们老家这里相克相冲得很,我这心里实在不好受。他是我唯一的崽,我关家唯一的独苗,我……伤害梦龙的人我一定会找出来绝不放过!阿英,你也莫担心,我想好了,就按你想的,我们还是全家出国。你跟梦龙先走,一周后有船去上海,你们到上海过年,我趁着这段时间把货物、铺子出手,年后到上海和你们汇合,回法兰西咱们的家,以后就不回来了。” 关大太太惊讶的看着关大先生。 “?辽健??恪??娴纳岬昧?” 关大太太祖先出国早,虽然代代嫁娶都是华夏同胞,可到她父亲和她这代,生活已经完全是洋式,她又是独生子女莫有兄弟姐妹,娇宠任性着长大,因此关大先生当年的身份地位低下,她却看中他的好面相和勤快吃苦发奋的个性,关大先生虽然一开始不得岳家喜欢,但凭着对她的好与兢兢业业挣钱发家的速度渐渐让老丈人接纳。 早些年关大先生说要回国发展事业,关大太太心里是不愿意的,但她倾心丈夫,事事以他优先,加上共同的生活当中关大先生会哄会逗会捧养,她全不晓得自己叫磨去了棱角退化成了个后宅小妇人,所以即使不愿意也没有阻止关大先生回国。事实上这些年关大先生在国内确实发展得好,也叫她安下了心,听得多了,也就觉得全家人回华夏没有么子不好,可哪晓得儿子一回来就出这么多的事?她本来么子都不信的,都病急乱投医开始相信别个和贴身女佣讲的算命师风水师了,人家一讲关梦龙八字跟这地方相冲相克,她本来熄灭的在国外过日子的心思就死灰复燃了。 关?辽降阃罚?险嬗殖林氐母?斯卮筇??vぃ?卮筇??磷诺男那橹沼诩?艘凰壳纾?纱嗟耐?饬斯卮笙壬?囊饧??皇窍氲秸煞蛘庑┠暝诠?谝蛭??獠坏貌荒扇5募父鲆烫????撬肯苍糜置涣恕 关大先生极会察言观色,看太太的样子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当下又温声道“阿英你放心,那几个姨太太说是姨太太,也就是几个小妾,我和你的家就只有我、你、梦龙三个,她们哪算得在内?我动身前一定把她们都打发了,以后也绝无别个了。” 这话听得关大太太心头一舒,转眼嗔道“我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是主,那些奴仆你要留,我还能反对了去?不过有个事你倒是说错了,我们家何止我们三个?还有阿璇呢。你呀,可别想着她将来嫁出去是别人家的人就不把她算在内了,小心阿璇晓得了要伤心。” 关大先生马上认错,又并指发誓真的会处理那些姨太太,夫妻俩互相体贴的又说了会子话,他这才从儿子房间里出来,等在外头的护卫队队长上前低语“大先生,唐军又来了,这回又要求搜府,您看?” “你们配合就好。” 见关大先生面上并没有郁抑厌烦之色,护卫队长放下心来,跟管家去门口迎人。 关大先生在后头慢悠悠的下了楼,自然的看了厨房那个方向一眼,喊王妈“王妈,太太早上呷得少,你去给她下些面条端上去。另外再做份瘦肉粥,看给少爷多少喂一些。” 王妈应了声,手抹了两下腰间的围裙就去厨房开灶生火做东西去了。 聂璇正好下楼,走在楼梯上正好听到这话,不由得看着王妈的背影,嘴角有一丝冷笑滑过。 ——好个奸滑的假舅舅,看样子他在厨房里头确实有见不得人的真正的秘密藏着掖着。不行,得想办法儿探个虚实。 她整理好表情下楼,跟在关大先生身边看他应付完唐军的搜查,这才陪着关大先生去了书房议事。 进了屋,关大先生打量着自己这个实际上的女儿,再想起这几天查看的帐目,感叹一声怎么不就是个儿子呢?面色和悦的让聂璇坐了,道“阿璇,你觉得国内好,还是法兰西好?” 聂璇了解关大先生,听到这话就猜测关大先生怕是有么子打算了。 “舅舅觉得哪里好,阿璇就觉得哪里好。” 关大先生好笑,似乎在女儿面前整个人都放松了很多。 “国内形势越来越不好,政权错综复杂,以前还因为供着白委员,舅舅我才能一气在湘郡站稳脚,可这些年他胃口越来越大,别个看我挣钱多铺子多,有面子的很,是大老板,可也只有我自己晓得一年比一年举步维艰。 原来我还抱着回国归根的念头,可今年一气发生这么多事,你表哥回来后就一直是血光之灾不断,我思来想去,也和你舅妈商量了,觉得还是趁现在及早抽身出国去比较好。 阿璇,舅舅就你一个外甥女,也是把你当亲女养大的,你可愿意跟着舅舅舅妈一起出国定居不??” “舅舅,我从心里就把您们当成亲人,关家就是我唯一的家,您和舅妈,去哪我就去哪。” 聂璇赶紧应话,态度虽然吃惊但马上一脸坚定。 见状关大先生又打趣了几句怕会不舍得之类的话,但见聂璇确实态度坚决,这才不再打趣,改口说起国内这些货物、铺子的处理情况。 。 第379章 剃光头 金枝将信送到军情处的时候并没能见到何洛,士兵们一问三不知,她心里惴惴不安,害怕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滕咒阿婆出来接了信,解释了她与帛门师徒的关系一再的道“金姑娘你放心,小伍师父他们正在忙着给四爷打下手,你也晓得最近城里有多乱,局势有多糟,你一个女子也莫出来久了,快点回去,路上多注意安全。” 见不到人,金桂也不晓得怎么办,但见滕咒阿婆和和蔼蔼的,在军统里那些士兵们也并没有异眼相看,自由得很,心底还是相信滕咒阿婆确实与何师傅他们相识,咬牙道“那麻烦您了,这信一定要尽早转交给何师傅。” 滕咒阿婆拿着信经过一个房间后在门口站了一下,只叮嘱门口守卫的士兵,里头的里头的密室中的人出来了就让他们去到里边的屋里找她,自己又继续前进,很快进了自己指给士兵们的屋,银霜正在里头观察一盆蕨类的植物。 这植物青青翠翠,让人一看就想到了春夏生机盎然勃发的时候,然而细长细长的并列的叶子却全无春天的温和轻快气息,它们正死死的绞紧包裹着一只小小的蝎子,蝎子挣扎得厉害,尾钩挥舞着扎坏了不少叶片,也使得一些想找机会靠近的叶子近不了身,双方像是拔河似的,互不相让。 见状滕咒阿婆心里满意。 这个女孩子真是太有灵气了,自从她眼睛好了,开始指点她蛊术,这个孩子培植出来的植蛊很快就能和自己养出来的蛊虫斗得相当,她年纪还小,天份就这么高,再加以时日,恐怕蛊门很快就会有不世天才出世。 如果小姑娘是虫蛊师就更好了。 滕咒阿婆感慨了一下,虽然有遗憾,但好歹自己一身所学再次后继有人,她的心还是软和温暖的。只暗暗在心里下定决心要好好培养银霜,她师姐的遗憾,绝对不要让这个小弟子再次发生。 银霜不晓得滕咒阿婆这么多想法,她的心思和注意力全放在了自己的植蛊与蝎子的拉扯战上。 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手上却还拿着纸笔飞快的时不时作记录,尤其是叶子被划破后汁液沾在蝎子的对螯与尾钩上,经过多久它们会发生颜色上的变化,植蛊与蝎蛊又各会有什么变化,哪种毒比较占上风等等等等。 银霜这也是发了狠,想到前一晚三叔下定决心用另外的法子帮大哥拔毒,她就觉得自己太失败了,研究了这么久竟然都没办法帮助大哥。 想着想着,银霜的心思飘出了屋,飘到了刚才滕咒阿婆交待守卫士兵的那个屋。 屋里,三叔他们是不是如火如荼的给大哥解毒解到了正关键处? 银霜想得对,但也差了一点。 那间屋里,伍三思和毛??确实正在给何洛解毒,但也才刚刚开始。 何洛的毒本来在银霜的蛊毒压制下扩散得已经缓慢了,但他在剿灭日本人根据地时扛住了一大截倒塌的围墙,身体虽然因为毒有了异变,但也受伤不轻,差点儿就在医院暴起无差别伤人,而且有了咬人吃肉的倾向,伍三思他们顿时感觉到解毒的迫在眉睫。 他很快向唐四爷提出了要求,要一个看管防范最为严格的房间,不管发生什么事,除非他们从内打开门,否则外头的人一律不准敲门或擅自闯入。 唐四爷对师父的要求有求必应,干干脆脆给未来的师父师兄们利用军情处的最机密的一处逃生密室。 这密室修建在一个审问室里,周围全是厚厚的无缝的坚硬石壁,更用铁水浇了一圈,唯一个出气孔仅仅一个手指大小,外通到军统大院的石板地面的一处接缝间,被枯草根覆着,完全看不出来其中的奥秘。伍三思凑近看了,里头安装着一层又一层的铁丝网,网丝打磨密集得像一轮轮绞圈,显然只有销器门才有这样的看似正常但又隐埋杀机的手段。更让伍三思满意的是,这密室里的刑具也有一些,比如说吊人用的铁链子,就甚得他心。 伍三思是满意,何洛恨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他这会像个犯人一样被双手吊着,还好他人高,脚板还能踩在地面上,两个脚也被铁链子给栓着,一开始他醒来还破口大骂,各种挣扎,然而挣了半天发现毛用都没有,何洛聪明的放弃了,眼珠子一转,哀怨的喊“师父~” 他还没喊完就被伍三思打断了。 伍三思冷酷无情的指挥毛??“阿熊啊,把你师兄嘴堵了。” 毛??拿着一团碎布将何洛嘴堵上,继续站到一边当壁花,眼睛却牢牢盯着他师父的一举一动。 何洛像条咸鱼似的,气得已经没力翻白眼了。 这人把他锁起来也就算了,还变态,居然将他上身剥得赤条条的,眼睛像惦量货物一样,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甚至还抬起他脚板看了一番,最后让旁边的高大个儿抽了个矮凳子,站到了他身后。 何洛莫名觉得危险,想扭头,旁边的大高个儿上前就冲他一番穴道点制后将他脑袋给掰着固定住。紧接着何洛就感觉到一种冰冷的锐物贴在自己头皮上,不给他反应时间,刷刷的细碎的头皮根被刮动的声音传到他听觉无限放大的耳朵里,何洛也清楚分明的感觉到自己脑袋顶的头发正在一簇簇的离开自己的头皮往下掉。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那臭矮子居然在给他剃光头! 何洛简直要气晕过去,他用力用舌头抵堵嘴的布,结果嘴巴被大个子一把捂住,还找来根带子干脆给系上了,让他使力没法使。何洛觉得自己眼神要是能变成刀子,他一定要将这两人给扎成筛子孔,然后再呷了,连骨头都敲开,里头的骨髓都要喝光他们的。 毛??同情又好笑,可他板脸惯了,笑特别能憋,因此只是嘴角和脸颊肉抽动了几下,哪能看出他心头已经笑翻了天。 师兄啊师兄,你也有今天。 。 第380章 换血 “看么子笑话,去门口去弄个幻阵杀阵。” 伍三思一句话将毛珌琫拆穿,见不得他游手好闲,硬是派了事。 何洛悲愤极了,眼睛的颜色在深深浅浅里变化,手脚腱子肉绷起又消停下去,一把子怪子竟然全都使不出来,很快就觉得脑袋轻凉得一比,不用他自己摸都晓得,那一头浓密的头发都离他而去了。 伍三思也是逼得没法子。 他站在矮凳子上,盯着徒弟的后脑勺。 半天后伸出手,像是在确认么子似的,一寸一寸从何洛的顶门往后细细的摸,摸得何洛直发毛,直觉脑袋上有很重要的东西是不能让人碰的,疯狂的挣开了几个穴道挣扎起来,绷得铁链子哗哗直响。 毛珌琫都叫这动静给吸引过去,给师兄再次补点了穴道,见到师父面色沉凝如临大敌,不由得猜测发生了么子事。 就在这时伍三思下了凳,一句话不说,用准备好的朱砂绕着何洛画了一个大圈,开始顺着圈一边狂草劲书写了一些如同鸟形的文字,并按照一定的规律开始顺向放玉瓶。这些瓶子并不是立着放,而是倒在地上。 文字何洛和毛珌琫都认得是鸟篆,但摆放瓶子是啥意思,就让人一头雾水。 何洛心里感觉越来越不好,呜呜的发出动物似的哀叫。 毛珌琫看到师父抬起师兄的脚板,从脚板踩地的位置画了几条线连接到瓶子口处,忍啊忍,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师父,这是做么子?” 伍三思头也不抬“换血。” “你师兄一身毒血,里头还混杂了不死水,这东西喊得好听,叫不死水,其实就是一种邪物,专门炼制活僵的。你记得我们进了墓碰到过的那些兵俑吧?兵俑里头都有销器门做的傀儡手段,那里头残留的黑色东西,应该就是不死水的残余物了。 至于这不死水,和你们都听过的一个故事有关。” 伍三思不急不徐,毛珌琫不晓得是不是自己错觉,似乎从师父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古怪的叹息。 “世人自古想长生,早在很久远很久远时,便有当权者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后来也就从医门中生出一些医者研究长生方,而直到出名的,则是始皇。 始皇当年曾遣徐福出海寻找长生不死药,而在徐福之前,就有不少的术士在为始皇炼制寻找长生之方。无数术士冲着始皇的厚重酬金而去,这其中,有两位术师眼看走寻常路子并无寸进,便起了心思,想从巫毒巫蛊下手,至死地而后生。他们遍寻各种致死毒物,做了不少的试验,却总觉得欠缺了么子,最后孤注一掷,想到了一个地方。” 说到这里,伍三思一收笔,放下何洛的脚让他踩在几根线正中,自己又以他的脚板为中心,画了两个小圆圈,才直起腰。 “你们晓得秦半两吧?” “世上晓得的秦半两是泛指秦朝铸造的铜钱,可我讲的这个秦半两,是秦时极为稀少的铜矿所铸的那些半两钱,存世稀少,尤为珍贵的是这些真正的半两钱,是能治病,治跌打损伤的。也就是那个矿里,有让人骨头长愈的东西。这钱,现在有钱都买不到。” “而那两位术师,在百般试验不成功后,就想到了这个钱。术家说阴阳,即有阴即有阳,他们脑袋好得很,想到这个铸钱的铜矿既然可让人骨愈合促生,那同样的,在铜矿的旁边怕是会有必然致死之可怕之物。于是二人踏了寻矿之途。” 毛珌琫听得入了迷,就连何洛也渐渐被吸引心神忘了挣扎。 “师父,我想起来了,这是咱们门派汉时一位祖师爷的手札里记载的一个故事。嗯……祖师爷好像最后记载了遥不知岁,术师无踪,十年后忽现一小国,国有神水,可使人不死得长生,国主自谓神使,后遭天谴,国灭水逝。” “可是师父,如果这是那个祖师爷说到的长生水,也就是不死水,那不是应该不存在了?为么子又在师兄祖坟地里出现呢?而且看那样子,量并不少。”毛珌琫道。 “这个问题,你去问何家的祖先啰。” 伍三思一脸徒弟这么蠢的恨铁不成钢。 “我也是猜测,你也是见过你师兄身上的血里面,是游浮着一丝极少极少的黑色线水似的东西,联想他这变化都是从何家的坟地里而生,所以你们聪明绝顶的师父就联想到了那个水。” “原来这样……师父,我明白了。” 毛珌琫不傻,自己在师父所言之上再推测了一下,联想到不死水使用在兵俑、怪鱼等死物身上,顿时明白了为么子师父说这东西是炼制活僵的了。 不死确实是让人不死,只是让人先死再活。难怪师父发现师兄血液里有这玩意儿就想着给师兄换血。 只是这血真好换?用羊血给师兄替换?这要是血对不上,又者师兄的血抽干,他不会在换血的前一秒先死翘翘? 抱着一肚子疑问,毛珌琫四下看了又看,并没有发现自己以为的给师兄换血用的山羊。 他看着室内的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人,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莫非,根本不是用羊血,师父是打算要用人血? 伍三思哪晓得大徒弟脑袋里一堆胡思乱想,他在徒弟略带惊慌的眼神中从墙角放准备物的架子上拿起了一柄锋利的小刀。 这刀亮闪闪的,隔着三尺远毛珌琫和何洛就先感觉到了一阵寒意沁肤,可见是柄称得上名兵的好东西。 伍三思拿着刀,又从架子上的一个布包里翻出里头的东西握在手上。师兄弟两严密的注意着,发现这东西展开摊在他们师父手里后,一团毛绒绒的,居然是扈老十带过来的那只小猞猁。 这小东西一动也不动,只在伍三思用刀扎它挤血时四肢抽搐了几下,师兄弟两随之看到一抹蓝绿的小小光团缓缓从刀尖往刀身上移动,最后化成一只小小的一个指节大小的猞猁,歪着头好奇的四下打量着,见到他两个后似乎吓了一跳,一蹦就蹦到伍三思怀里,抓着他衣襟的一角小心翼翼的探出一个小得不得了的小脑袋。 可爱得不得了。 。 第381章 清醒 伍三思点着这小东西的脑袋,大概是看它脑袋比指头还小,按着好玩,按了一下又一下“借你的力气用一用,救人一命,于是你也是一件好事。” 他把小猞猁放回架子上,提刀走到何洛面前,见小徒弟摆弄的东西都弄好了,示意他上前取了何洛挂在胸前的那枚铜钱,让毛珌琫按在大徒弟的心脏处。 “一次放血他受不住,先用这个钱护住他的心脉心血,我让你撤开时你再撤开,其间不管发生么子事你都不能动不能松手!也不要张嘴说话!” 伍三思头一次露出异常严厉的表情,眼神竟比刀子还要锋利可怕,仿佛沾染了无数鲜血似的森黑,毛珌琫跟何洛都被师父这一眼扫得打了个冷颤。 他取了师兄脖子上的那枚钱,依照师父所言,用力按在何洛的胸口上。 伍三思持刀再次站在矮凳上。 何洛心里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慌,再次想挣扎起来。他奋力瞪大眼看向毛珌琫,想示意师弟解开他的捆嘴布,然而毛珌琫没有看到师兄的求救眼光,他这会正看着他师父的一举一动。 何洛很快就感觉到自己头顶正中心一痛一凉。 一股冰冷得如同地底最深的冰水从可知的刀尖扎进他脑袋里,这柄冷到极点的刀如同在他脑袋上画花似的,顺溜的割开他的皮肤,从头顶滑到后脑勺,又一路皮开肉绽的在肩膀、手臂,五个指尖都按照规律戳了几个血洞。 痛倒不是非常痛,让何洛恐惧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血竟然在那股寒冷之极的阴重秽气的侵蚀下疯狂的从血洞中外涌。更让他感觉发毛的是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人摇晃着,似乎有么子东西突然在他脑袋里活过来,疯狂的往上冲,想要顶开他的头顶骨冲出去似的。 因为手被吊起来,血泊泊从开了洞的血孔里涌出往下流淌,他的血并非常人的红色,而是红中泛着黑丝和一些幽幽蓝磷似的光点,气味比正常的腥更浓,隐隐有着死腐之物的气息。 他会死! 那个死矮子真的想要他的命! 何洛打着颤呜呜的一嘴獠牙突破的压制长了出来,几口就将堵嘴布咬了个粉碎吐出去,喷了毛珌琫一胸口下巴。 “啊啊啊——” 他嚎叫起来,伸长脑袋就想将面前的师弟的脖子咬断,毛珌琫后退半步,好险还是记得师父的吩咐,手牢牢按着那枚铜钱并没有松开。 伍三思无动于衷,下刀飞快,也异常的无情,血洞一个戳得比一个大。 血液流放得极快,在何洛身上很快形成一道道可怖的血痕,将他染得像个血葫芦似的,就连他的脸都被头顶流下的血糊了小半,加上他狰狞的表情,整个人如同地狱出来的恶鬼。 毛珌琫没想到师父出手如此狠辣,震惊得都找不到语言了,眼睁睁看着蜂涌的鲜血流淌到师兄的脚板,然后像规划好似的顺着师父画好的线缓慢但坚定的流向那些倒放的玉瓶。 血放得太快,何洛再是一脸凶相想奋力挣扎反抗,很快的,他只觉得身上开始发冷,眼前也开始有些发黑,力气也像自己的那些血一样,正在飞快流失。 他是不是就要死了? 何洛有些绝望的想,忽然头顶像是有雨滴,掉在他发痛的被开了个洞的伤口上,一股无比诱人的让人神魂清醒又生出饿意的无与伦比的香味在室内慢慢散开。 何洛猛的瞪大了眼睛,嚎叫声软下去,转成了饥渴的吞咽口水声。 毛珌琫比何洛慢一步,但也闻到了这股香味。 这种香他形容不出来,仿佛他知道的所有香味都包含在内,但又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只闻一下,精神就无比清明抖擞,但同时这香味太勾魂,让人闻了一下只觉得还想再闻一下,再多闻一些,再多一些…… 毛珌琫不自觉的跟着何洛一起抽动着鼻子,他顺着香抬起眼睛,就看到站着比何洛高出一截的师父举着手在师兄脑袋顶上,他的手腕划了道伤,自身的血正像千年难得的钟乳石上的钟乳水珠般一滴一滴往师兄脑袋顶上滴落。 那滴落的血,并非红色,而是散着无比诱惑的那种奇香的金色。 在这金色的血液之下,师兄的头顶则冒出一阵血红的雾气,化于师父手掌底下,在半空里扭绞成三个残缺的篆字又缓缓散去,再缓缓凝聚。 毛珌琫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眨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就感觉到师兄应该也受到了香味刺激,但又因为失血,所以挣扎扭动着,但并不是反抗得特别厉害。 他哪晓得何洛这会儿难受得要命,一边冷得以为自己冻成了冰块,一边又觉得一股暖流从头顶缓缓往下流通全身,所经之处是烧灼似的痛,像是一路将他的血管经脉烧了个干净又重新生出新生血管和经脉。在这股暖流推进之下,自己原来的血管都像是遇到了天敌,带着冰冷的秽气疯狂的往他的胸口、双腿等处逃窜。 何洛觉得自己更晕了,像喝高了酒,爽快夹着难受,真是无法形容的酸爽滋味。 最后他头一歪,干脆的晕过去了。 …… 何洛觉得自己做了一个荒唐的梦,梦里自己被困在一方刑室当中,被他师父给拿刀戳了不少血洞,一身的血给放了个底朝天。 假的吧?血没了,人不就死了? 他嘟嚷着,翻了个身后感觉心窝子上一团冷冰冰的东西掉下去,他打了个哈欠睁开眼,就看到他师弟正站在木架子前拿布巾洗脸。 等他伸了个懒腰,再次打起一个哈欠,就看到自己的十个指头、手腕子都包着一层薄纱布。 何洛这下愣住了,四下张望了一下,问毛珌琫“我说秃毛熊,我们么子时候从那个破水潭出来了?” 他这一喊,倒让毛珌琫愣住了,回头看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面无表情往他脑门上一捋“完了完了,不烫不傻的,救回来条命居然又闹失忆了这是?” 。 第382章 走街串巷 何洛想揍这傻秃毛熊一番,奈何一身得了软骨症似的,只得忍辱含屈被毛??嘲讽了一阵,这才听到他想听到的一些儿事情,再一问时候,听到居然小年了,不由得大吃一惊。 毛??说完,想了想觉得有个事还是得跟师兄提一下,“你认得那个扈老十吧?他们帮里不是有个慧巧?我上回无意中救了一把,发现她和聂小姐居然长得有些像,当时可能情形紧急,我一眼认错了人,后来才晓得并不是聂小姐。 聂小姐那头,你好了就想办法联系了看看,总觉得她现在处境比较危险,可莫要冲动暴露自己才好。” 何洛应下,在记忆里找了一下慧巧,就想起那个扎着两个辫子乖乖巧巧的少女,仔细想了一下她长相,发现自己确实在看到她时有种熟悉感,这么仔细一回想了,还真和聂小姐相像。 这世上还真有一些巧合啊。 何洛感慨了一下,就将这个事放到了一边,拎起掉到一边的小猞猁,问毛??“那这玩意儿又是么子一回事??” “这个是你救命恩人之一,师父讲了,既然你受了它的生恩,自然就得还恩,好好带在身上,最好贴心窝子一点放着,等养得睁眼了就行。” …… 何洛嫌弃的啧啧两声,最后还是把这小东西给塞进自己衣服里,结果被冷了打了个寒颤。 毛??到底担心师兄休养,并没有说多久就出去了,何洛躺下后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都醒来好一阵了,怎么他那个毒嘴师父就没有现身过? 他不解,但也当师父给自己拔毒累了在休息,只想着等师弟下回来了再好生问一下,便倒头休息。 毛??和银霜再送晚饭来的时候,听到师兄问起师父,一时间沉默了一下,脸上头一回纠结又复杂,但等何洛抬起头来看,师弟还是那个师弟,说出来的话也像他想的那样,说师父这次累得不行,闭了关让他们不要去打扰,等恢复元气了自然就出来了。 然后话题一转,提到了新年办年货。 “三叔是这么个意思。”银霜道。“四爷那边送了蛮多年货,虽然四爷说在唐公馆过年,但这是咱们帛门头一回在外头过年,唐公馆再怎么讲也是四爷屋,不是咱们的地盘儿,还是咱们在小院子里过新年,到时候也正好初二受四爷的拜师礼,两边分清楚要好一些。 三叔说等大哥你好些了,就和二哥带着我上街去收破烂过年。” 何洛一口汤差点喷出来。 “收破烂?” “是啊,年货三哥都给办好了,三叔说大户人家正好年前大扫除呢,肯定有好东西外流,让我们去多收些,说是有大用的。” 银霜一边呷一边叭叭讲得欢快,还给两个哥哥夹这个那个菜的。毛??回了她一筷子排骨,点头附和。“就是银霜讲的这样,我已经去找过大顺哥,他后来收的东西全都往四爷铺子送,我和他定好了,现在的东西全给咱们。” 何洛一问,才晓得已经让人家送了两天了。他咋舌,一边忧心师徒几个的钱够不够收东西,一边恨不得多吃些睡上一觉明天醒来自己就又是那个活蹦乱跳元气抖擞的自己。 靠近年边,唐四爷也晓得一直大动干戈要不得,年前发生了这么多事,人心惶惶,只会损坏当政当权者的统治地位与在百姓心中的亲和力,他这边下了敕免令收回大批人马,只留了一部分仍在巡逻,另外又贴出告示表示抓到了事件真凶,安抚民众好生过年,房屋受损的,受伤的,都按照程度深浅做了一定赔偿,再让一些人在街头小巷的拉家常似的不着痕迹吹鼓一波军政赔偿爱民的举动,省城的浪花倒也很快就压了下去。 至于华党会晤,双方定下了年后初五的时间,华党方面为了表示和谈的诚意,帮着派遣了一些工作者在各个学校、民工阶级对在校学生、工人进行接触谈话。 当然,这些事的进行过程自然不会给唐家军全程观看,但人家拿着结果和态度出来,这让唐四爷满意,也让那些反对两党会晤的一些声音小了点子。 就在省城明面上安定下来,大家伙儿开始准备新年的时候,一个好消息从金陵传回来,唐委员狮子大张口,这回硬生生从姓白的桂系及委员长那儿抠出了五架飞机。 五架啊! 可不是民用的那种,而是实打实的战斗机啊! 随着这一好消息回来的,还有唐委员大价钱大力气从委员长那儿请回来的两位教官。 唐家军得到消息,从上到下一片喜气洋洋,唐四爷和那些等阶高的军官们屋里一时间热闹得很,无外乎就是想打探飞机落户到哪,这战斗机有了,士官学校就得办吧?士官学校的名额多少?哪个团旅的人手进行培训? 反正这些人精们都划算开了,这战斗机虽然目前数量少,可不代表不会扩增。扩增要钱?没事儿,打!继续打!打出湘郡!然后再多挖!这地下不是那么多古坟古墓?那可都是钱!埋在土里那是可惜浪费,还不如变做军资军费扩军用! 华党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湘郡的华党领导们同样开了紧急会议,只有一个中心目标一定要想办法在唐家军开办空军学校时安排华党的先进党员进去学习。 至于最方便混进去的头脑灵活又胆大心细的人选,所有人第一时间将眼光放在了马浚生身上。 这些政治上的风风云云和江湖人关系并无,何洛好一些了,就非要求着跟毛??他们出去。 师兄弟两个带着银霜重回了他们住的院子,一打开门,分明只过了不久的时间,何洛却觉得有种恍然隔世之感,再一看,院子一角堆放着小山一样的破烂,上头拿防雨的油布盖着。 师兄弟换上旧衣,各自挑着一对箩筐,临出门的时候对银霜讲“妹子在屋里好生看好家,我们回来给你带好呷的。” 银霜应了,何洛担着箩筐晃悠悠的跟在师弟身后,直奔最近的大户人家的街道而去。 他可是头一回做碗担业这行当呢。 。 第383章 张大顺话年俗 虽然刚经历一番大动与戒严,但并不妨碍人们要过新年时的蓬勃热情。大街小巷人头攒动,小摊小贩多了海去,放眼过去红彤彤的灯笼摊、对联摊把个街道点缀得喜庆非凡,根本看不出就在不久前街头还有过暴动镇压的流血事件。 师兄弟两挑着担子吆喝着莫碰到别人,一边也为这浓郁的节日气氛所感染,正巧他们送了趟货回去遇上了同样担货上门的张大顺,三个人结伴一边走,张大顺顺口给这两位才来省城不久的小兄弟普及省城的年俗。 “这省城过年哪,有些讲究。像是新春忌动刀剪,所以一般这个时候大伙儿就开始往理发店子去理发了。过了小年后,比抢年货排更长队的就是理发。”张大顺说着摸一把自己露在瓜皮帽子外头的头发,寻思着今儿早点收工看回去时那间店子人是不是少些能排上队了,嘴上倒是不停。 “过年前,与理发店生意有得一比的是湘郡盆堂、星沙池等澡堂子。大家伙儿希望在过年前能够让全身得到清洁,到澡堂子洗个澡,那是理所当然。不过你们肯定不晓得,到了除夕晚上,省城各处盆堂依旧灯火通明,生意兴隆。 你们猜,这是为么子?” 何洛便接口道“我们那边有习俗,说三十夜里洗麻纱,肯定都是趁年前洗澡洗衣吧。” 张大顺就笑了,露出一口黄牙。 “那可不一样。 省城有个习俗,端午、中秋、除夕为结账之时,尤其除夕,是一年催账讨债结算的最高峰。一些欠债无力偿还的平头劳苦人们只好年也不过了,躲在澡堂子中泡澡,等候新春来临。所以哪,年前,尤其除夕夜,省城的澡堂子生意特别兴隆。” “对了,你们买了红纸莫有?” 何洛跟毛??听得正起劲,突然听到问话,都怔了一下,各自摇头。 张大顺也就不用两人瞎猜,自己揭了谜底。“这红纸啊,就是写着吉利话的红纸了,可不得你们自己贴,省城哪,那是对家给对家贴。 省城人在除夕夜吃团年饭前,时兴“关财门”,闭起门来全家大吃团年饭,还要在正对面的墙壁贴上写有“对我生财”等吉利话的红纸,以便在大年初一开财门时,一眼就能望见新春的欢喜。这类红纸招贴要在关了财门以后贴,人不出门,如何贴?远亲不如近邻,这样的吉祥红招贴,一般就由对门的人家互相张贴。最后那户人家的红纸,则由街上的更夫负责张贴了。你们可得记着了,到时候去给你们对家的院门口贴啊。” “省城还有个风俗,除夕封财门,初一开财门财神菩萨进门来,一年四季广招财。 在除夕吃过团年饭后,用纸条写上“衡门衍庆”四字,将大门闭固,无论何人不许出进,谓之封财门。封财门的意思是让财宝蓄在家中,不许出进的习俗,提前“关财门”,关了财门,门外门内的人都不许出进……大年初一时,鸣鞭炮大开财门,希望财源能滚滚流进家里来。不速之客送财神敲竹杠则,还有新年初一在街上与债主碰面,只能互相道贺,绝口不能提讨债之事,否则在背后就会招人讥议,有理因无礼而变成了没理。” “对了,你们屋里有小妹子吧。”张大顺突然想起么子似的,提起了银霜。 师兄弟两对看一眼点点头。 “那就是了,你们哪,还要备好压岁钱。” “为么子??省城话讲‘大人子望插田,细伢子望过年。’就是讲过年小孩子有新衣新帽穿,更有压岁钱领。压岁钱,是给小孩子们新春的祝福和他们平平安安的奖赏,还要让孩子的嘴在除夕夜、大年初一也“沾上蜜”,要他们讲好听的,爱讨好口彩,想方设法要让小孩子的嘴上沾着蜜。” “另外小孩子还要守岁。其实也就是‘守睡’。小孩子实在要睡了,千计不能让她说睡觉,要说挖窖,为么子我也不太晓得,好像是说这样就能挖到一个金窖。” …… 何洛跟毛??听傻了,心道这样也可以?回头想想他们师徒过节,深山老林的,也就是贴门神桃符写对联,吃个团圆饭后就开始轮流烧水洗澡,除夕晚上莫得别的事做,挨个儿的抄门派经书…… 么子压岁钱?他两个从来就没见过! 张大顺不晓得自己说得起劲的话头给这两个牛高马大的青年造成了会心一击的伤害,他越说越兴奋“正月初一,省城人家开财门后,往往按照老皇历上所记载的喜神方位出行,要赶庙会,称为出天行。不少人家在除夕当夜,或大年初一一大早开始出行,出行目的地,大约有三个地方远的去南岳,近些去韶山,更近一些就去省城北门外的开福寺,还有火宫殿。” “你们来省城的时候不长,但过年邻居肯定会互相走动,你们要记得买多些梅花、甜酒、桂圆、红枣、元宝蛋或者桂圆甜酒不买,买柿饼。 在省城,过年讲究点缀装饰,就是拿梅花有花瓶的插花瓶,莫得花瓶的插到米桶子里,摆放起来,来客一看,哟,屋里敞亮好看,喜上梅稍。 然后待客,省城人在初一开始的拜年活动中,走进亲戚朋友家,常常会要招待吃些零食,更客气的就会奉上一碗甜酒桂圆红枣蛋或柿饼红枣鸡蛋,这份元宝汤让主客尽显尊贵,是最好的待客之道。” “元宝蛋是么子啊?张大哥。” 何洛不耻下问,没明白元宝蛋是啥。 张大顺马上给小新人解惑“元宝蛋就是熟鸡蛋??t谑〕牵?词斓募Φ埃?莆?案龈觯??丫?笫斓募Φ埃?ど橙嗽虺莆?暗安uā薄5?蛭?履晏植释罚??允斓熬筒缓暗安u?耍?暮霸?Φ啊! “哎呀,差点子忘记最重要的一个了。” 正说得起劲,张大顺突然一拍大腿。 “你们一定记得买槟榔! 省城人待客必有槟榔。新春待客用的叫元宝槟榔,个头小,槟榔中放入桂子(一种中药材)、点上桂子油,再用红纸包裹,放于果盘内,称‘桂子槟榔’。客人来时,双手奉上,称赠‘元宝’。” “另外还要准备七星盘子,就是有七格的果盘果盒。来客要准备瓜子花生七个格子招待的。” “还有撒,初一一大早,省城人家多半鸣鞭炮开财门,这时常有一些丐门的人念些吉利话来送财神菩萨,你们可千计准备好一些散钱。这个时候不能拒,送上门了就得收的。” 师兄弟两个嗯嗯哦哦表示记下了,看着张大顺劲伙子十足,两个人头一回想到了一块儿怎么省城过年这么麻烦呢? 。 第384章 偶遇 虽然心里嫌弃,但跟着张大顺,师兄弟两个挑担子走街串巷倒全不觉得无聊。 年关前收货的多,不是每家每户都能收到东西,他们这天收了两趟就算不错了,眼看下午天就要变黑,何洛耸耸肩,感受了一下担子的重量,跟张大顺和毛??道“这条巷子我们再问一两户就回吧。” 其他二人不反对,又走了两户人家就收了手打道回府了。 次日师兄弟两个分开走,毛??有伤,就带着银霜去按张大顺讲的那些习俗办置新年要用到的东西,何洛则继续跟张大顺去挑担子收废旧物品。 街头热闹得很,碗担业的同行们比往常更容易碰上头,一大上午转悠下来,两个人一点收获也没得,走过的大户人家都被同行抢了先头,眼看着时间都中午了,两人干脆买了包子站在墙角根儿吃了,也不多做休息继续往附近的街道弄子走。 这条弄子走了十来步,何洛道“这弄子我觉得有点儿熟。” 他指着前头。 巷子不是大街面,但也不窄,比起外头的喧嚣,这里也热闹得很,连着好几户墙面都没了,一大群身着单衣的强健汉子正在垒砖糊泥的砌新墙面,几户人家都有长衫管事儿在看着指点哪哪要用心,哪儿不平得再糊点泥之类的活计。 何洛想啊想,脑袋想烂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觉得熟,似乎那老前面一户破烂掉的院子里的小半截残树自己还爬过。可他没事爬人家屋里的树做么子?好好的,就那家一片残墟,相临的几户人家墙院儿都没了在重建,怎么看都怎么怪异。 想不通他也不想了,瞅着这条巷弄人家算是中上富裕户,还没得同样挑着担子箩筐的同行,张大顺赶紧的加快步子上前去。 “担箩担收废品???呒凼辗掀??” 张大顺大声吆喝着,何洛经过一天的实践培训也早放下了脸面,跟在后头一起吆喊起来。 那头有人看过来时无动于衷,也有一户人家的管事挑了挑眉头,对他二人招手。 “你们收废品?么子价?” “老板,这价可不好讲,得看东西出,您放心,价肯定叫您满意,我们做这行的街面常走动,都是脸熟的人,要是耍了水份您只要到同春会一问就能找到我们的。” 张大顺一张嘴先将同春会搬了出来,手上顺手就是一个小小的布袋子递过去,管事的面上不显,接了往袖里一塞,眼里却是有满意一闪而过。 他回头看了看正在做活的汉子们,一招手旁边的一个青衫青年就知机的凑近去,接替了他的位置监管做活儿,这管事一掸长衫走到院门口“你两个跟我进来。” 管事姓宋,让两人将担子放在门房那儿,人跟着他进去看东西。 他显然也是跟碗担业的打过交道,晓得这行当说是收废品破烂,可也是挑着的收的,直接就领了人进了一处偏院,里头小山一样的破旧箱子、烂腿烂腰的老旧家具,张大顺老道得很,一看就晓得今天应该有收获,好话又捧着这位管事的说了几回,宋管事听得舒畅,喊了个小姑娘来看着,说是他们挑好了就让她喊他过来结算。 大户人家卖破烂废旧物品都有心照不宣的规矩。像这些处理出来的不要的东西,主家那儿是晓得的,卖的钱肯定是要拿个大头,但清理东西的时候张大顺他们这样的碗担业都晓得要留出几份来暗里算钱,给下头管事做主交易的府里管事一份孝敬,否则下回来,人家脸一板嫌你小气不卖货给你。 但管事这种眼毒的人呢,手上的货不会摆出来,他们会看你收大众货给出的价是不是公道合心意,要是你会来事,给的价不错,那他们才会在明面货过手后再把自己私藏的东西拿出来。 张大顺先还以为何洛这个外行生手不会挑,哪想到他一张口,这小兄弟捋起袖子不顾灰尘就上前开始挑选了,人家还挑得认真又快速,几乎像是事先就有了目标似的,张大顺吃惊的时候何洛都已经挑出来三个小木箱子和一张少了一块边缘木的茶盘子。 眼看自己落后了,张大顺在心里给这小兄弟比了个大拇指,老脸一红赶紧上前跟着挑选。 这户人家看着不能和唐公馆那样的大富大贵能比,但好东西也还算可以,两个人又老练,一大堆的东西很快就被他们扒拉完,选出来的居然有近三分之二是想收的,小姑娘赶紧去请了宋管事来,张大顺麻溜的给报价,像锡器的酒器是多少钱,茶盆子多少钱,缺了一点角的旧砚台多少钱,边报边觑着管事的表情,但见管事的嘴角微微噙着笑,张大顺就晓得这价让人满意,一颗心顿时落下了。 把这些结了帐,何洛挑着箩筐进来装货,宋管事对张大顺招招手“我那屋里还有几个打扫出来的老旧货,既然你们来了,就顺便看下要不??! 张大顺赶紧点头示意要收。 开玩笑,这种管事私藏的东西,那肯定都是过了眼的主人家的值些钱的好玩意,可不能错过了。 他跟着宋管事去了另外的地方,何洛力气大,三五两下就将两个人的四个箩筐装得差不多了,就看到张大顺抱着一个有些大的布包裹出来了,做贼似的四下看着,飞快的将这里头的东西往箩筐里倒腾。 两人把箩筐盖上布捆起,跟管事的道了别,挑着东西就往外走。 他两走到外头没几步,从那处废院子里出来一拔人,领头的年轻军官看着英俊正气得很,何洛正在想在哪见过,就跟对方对了一眼眼神。 那军官似乎怔了一下,踏着军靴走近来。 “何师傅这是?” 何洛想不起自己在哪见过这人,下意识就笑笑不出声。 张大顺一看被当兵的拦了,心头一跳,一脸恭笑“长官好,长官您认识何师傅哪?我们可是良民,您去同春会查我张大顺就能查到的。这不,趁着年前家家户户搞扫除,我们来收点子东西。” 这领头的军官正是马浚生。他在军情处是见过何洛好几面的,自然认得,但何洛拔了毒又不记得之前的事,也就没能认出这个人是哪个。 马浚生见何洛没说话,也就看了看两个的箩筐,心头疑惑着这何师傅为么子突然转行来做碗担业了,脸上却是不显,笑笑表示明白了,挥手就让手下人让出路让两人离开。 何洛到是镇定,张大顺这被军阀给围住,多少心里有些个紧张,他跟在何洛后头,步子迈得有点子急,一头的箩筐就撞上了何洛身后的那头箩筐,边缘的挂钩顺势钩住了何洛箩筐上盖的布边,一扯就哧啦扯开了一条缝。 两个人停下看了下,缝不大,里头的东西不会掉出来,也就挑起来继续走,全然没有注意到后头马浚生看着箩筐突然一凌的眼神。 。 第385章 一台电报机 何洛跟毛??想到年底会不太平,但没想到他们这个小院的一地破烂这么快就招了贼。 因为有张大顺,他认识的熟人亲朋同做碗担业这行的,都被他联系着将货送来了这里,三天的功夫院子里就堆了个小山,乱七八糟的么子都有,大半夜的,因为有自己设下的阵法在,何洛跟毛??睡得都挺香,哪想到美梦做到一半就听到了一串清脆的铃响。 师兄弟给院墙一圈设下的是不起眼的幻阵,又放了收来的几个无舌哑铃铛做警报用,何洛先还没反应过来,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毛??已经先他一步冲出去查探动静了。 何洛见师弟出去了,也就没着急,先去银霜屋里看了看便宜妹妹给吵起来没有,很体贴的给小姑娘床边窗边又加了几个点了灵的小石头做守护,这才走到门口倚门观看院子里一边倒的揍人大业。 来的是几个小毛贼,脚一落地就在原地转来转去没转明白呢,突然就被个铁塔似的年青男子抓着一顿好揍,顿时哭得眼泪鼻涕齐流,不用问就自己先全招了。 原来这几天大担小担挑进这院子后又空着担出去再反复来回的人多,一些街头小巷的二流子混混们就盯上了他们这院儿。 这些混混二流子是晓得碗担业这行当的,虽说不一定得来的东西都是值钱的好东西,但保不定就从大户人家里捡漏到值钱的玩意,他们可都听说,有些大户人家的败家子儿连朝珠、玉带、玉扳指啥的都能当鱼目给卖了,被人捡了大漏子。 这户人家每天进出这么多人送货只进不出,里头难保就莫得好东西,这么一寻思,这些混混二流子就动了心思,哪想到脚尖才落地,就遇上了杀神? 毛??把人揍了一顿扔出院子,回屋经过何洛身边时被何洛喊住了“师弟你火气有点子大,不像平时的你,是有么子事……” 毛??转头看了师兄一眼“……被人扰了好梦,不爽而已。” 他说完就走,何洛在后头关上门,盯着他消失的背影,总觉得师弟像是有心事。 他转念一想,大概是自己错觉了,那秃毛熊两脚踢不出个屁,心事啊,可多了去了。 他们门一关,不晓得外头不远的人家屋顶上趴着的人将一切看得分明,这人飞快的跳下屋,轻烟似的七拐八顺就跑了。 次日下起雪,晚饭呷过,何洛又像往常般问了声师父的去向,毛??回了个老回答,两个人就围坐在桌子边挑挑捡捡筛选出来的小物件,同时指点一边的银霜认东西,突然间何洛耳朵动了动“有人敲门。” 他说话时毛??站起了身出去,不一会儿就转回来了,何洛跟银霜一看,他后头还跟着两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子。 “师兄,四爷麾下的,说是想来买个东西。” “原来是四爷底下的弟兄,快请坐,这天寒地冻的,四爷要么子哪用得着您们跑一趟,支会一声我们兄弟两亲自送上门就行的。” 何洛招呼人坐下,银霜乖巧的去屋侧倒热水。 他说话间不动声色的打量二人,身板正,眼神清,五官长相也是内藏正气,并非奸妄淫邪之辈,何洛稍稍放下心,但还是暗自戒备着。 这两人谦逊得很,直言不敢当,自报家门后便单刀直入道“前日何师傅和另一位师傅在那片毁了墙院的街道收东西,我们曾经见过一面,不瞒何师傅,当时您的筐布破了,不小心露出来一角,我们队长看到了,觉得不对劲儿,当时没想起来是么子,今儿个才想起来,不放心,就让我们过来看看,确认一下,如果是他担心的东西,价格一定不会少您们的。” 听到这话何洛道“那恐怕要花点子功夫找,这几天收的东西有些多,不太好找,两位兵哥要不形容一下那东西的样子,经过我们手的我们都有印象,找起来快一些。” “是个四四方方的黑漆铁盒子,有一个侧面有三四个圆扭钮,后头应该还有一截子的线。” 两人大概形容比划了一下这东西的样子,何洛心念电转,瞬间就有了印象。 前天晚上回来清点收获,他记得确实从他的箩筐上边经手过这么一个东西。 那个铁盒子说小不小,上手很有份量,外表坑坑洼洼的,像是经历过很严重的摔打,有一侧的铁皮子还瘪下去裂了条缝儿,似乎经过很重的碰撞。 因为这东西古怪,看着并不是到代的老物件,反而像是新时代的新东西,他和毛??两个还放在桌子上研究了一番。发现这东西摆正了,正前方的面儿其实是个盖子,能打开,经过碰撞虽然卡死了,可架不住他两个一把子力气又有手段,硬是给撬开将歪掉的边面给整平实了,里头放的也不是么子金银珠宝,而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古怪东西。好些奇异的小圆扭,大小不一,还有些周围快一圈画着短短的白竖线,中间写着白色的小数字,右上侧则还有个线连接着的布条两头镶弄着的金属带孔小圆盘儿。正对着小圆盘的线的右下侧则又是一个粗线连接着铁盒子主体的小铁盘子,上边同样有圆扭,中间则有个更大细长的弯柄似的东西,像柄如意似的镶在上头。 师兄弟两个包括银霜都好奇的打量了一番这东西,拿手碰了按了并没有发现么子不妥,甚至还发现像如意柄的后柄是能按着嗒嗒嗒一弹一弹的跳动。 两个军官大概是受了命,说话很爽快,在看到毛??将这东西找出来放到他们面前时自己就将这东西的名字说出来了——电报机。 两个军官大概的解释了一下这玩意的来历原来这东西是何洛之前发现的日本人根据地里爆炸时给炸飞弹到旁边院里去的,好巧不巧事后搞打扫,大概被那个管事给发现了,因为认不出这东西,就顺手放到了破烂垃圾里卖给了去了毒没了前阵子记忆的何洛。 说来也真是巧合,正好何洛担箩出来遇上了他们那队重返废院检查的队伍,队长看着眼熟后认出来,这才有了他们两顶冒风雪上门买东西的事儿。 “不瞒何师傅,这东西很重要,发电机可不是外头随便能看到的,日本人就是通过这个小小的东西将他们在省城的活动传送回去,再通过这个小小的东西接收上头发来的指令,您这次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两个军官站起来给何洛敬礼,拿出一笔钱放到桌上。 何洛不肯收,这两人硬不肯拿回去,说么子军规讲了,不能乱拿百姓东西,否则他们不好意思将电报机带回去了,最后拗不过,何洛冲毛??使了个眼色,还是收下了这笔钱,目送人顶着风雪离开了,何洛将钱卷起来放到他们平时放钱的小盒子里。 “回头咱们找个时间把这钱送回唐家铺子吧,未来师弟的照顾咱们受得不少,不差这点子。” 毛??点头。 。 第386章 审问 这是个小插曲,师兄弟两个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睡到半夜,何洛猛的发了醒来,想起了么子似的去摇旁边的毛??。 毛??揉着要被师兄给捏碎了似的肩膀“师兄,你半夜不睡觉,发么子疯?” “不对。”何洛道。“那两个人不对。” 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师兄说的这两人是哪个,也不出声,听他师兄径直说下去。 “他们敬礼的方式,和我记得的唐四爷手下的兵敬的礼不一样。” “师兄你的意思是,有人冒充唐家军来买那个么子……么子……telegraph。对,就是这个。” “么子特勒估拉夫的,那是电……电么子来着……电报机!” “我说的就是电报机,师兄你就跟师父说的一样蠢,听不懂而已。” “你一个华夏人,讲么子鬼子话,中文都讲不好,真给我们师门丢脸。” “假洋鬼子!” “蠢货师兄。” “老子才不承认你这么蠢一头熊是我师弟!” “你仗着入门早一点就鼻孔朝天,要不是看你脑袋里的东西比核桃还小,我才不会谦让你。” 何洛再给毛??一巴掌,被毛??抬手给挡下了,两个人干脆就着坐着你来我往一边动手比划一边嘴上互怼。 他两个打着打着,黑暗里的楼上突然传来银霜软软的声音“大哥二哥,你们两个半夜不睡觉,搞么子鬼?” …… 她声音一响,打得正欢的两个哥哥顿时住了手,互相在黑暗里瞪了一眼,不约而同道“莫得么子,你快睡。” 没得灯,银霜看不清下头的动静,侧耳听没听到么子声响,便打着哈欠又回屋了,听到她关门,师兄弟两这下消停了,虽然还互相看不过眼,但总算回归了主题。 是么子人要冒着风险来骗买那台电报机呢? 电报机到底有多重要? 这个让人困惑的答案在次日两人见到唐四爷后得到了解惑。 听到有人冒充唐家军买走了一台电报机,唐四爷手上的茶杯都摔在了地上。 “查!快去查!军情处的还愣着做么子?快给我去电报总局查!娘的!日本人手都伸到我们内部来了,你们都不晓得!我养你们有么子用?” 军统里一阵人仰马翻,唐四爷首次当着何毛二人的面气势全开大发雷霆。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出声,唐四爷头都要炸了,气得眼珠子都红了。 前朝晚期的时候各个省官督商办开通了电报局,唯有湘郡是最晚的,结果开了后被乡绅以为是洋人所设,担心电线设后必引洋人来湘,乡民们无知,再加上那时夏令雨多水涨,人力天灾合起来将架设好的电线给全毁了,导致消息闭塞,政令难推。要不是一五年特大洪灾的救灾款电汇只能到武北,等着取了回来来回多花了个多月,掌权的再次下定决心铺设电报,还特意让那些乡民看了收发,明明白白告诉他们有电报的便利,湘郡的电报行这才真实落了地。 民生尚且如此有用,更何况军事方面? 他唐家发迹起来,投诚国党渐渐掌握一方大权后接收了几个专业的情报人员,才晓得电报这个东西传送军令有多重要,甚至专业人才培养得好的,还能截取敌方电台的情报,抢占先机予以沉重一击! 日本人在湘郡潜伏得如此深,他们既然有发报机,肯定在电报局里安插了内线或者买通了某人成了汉奸,也不晓得唐家军有多少情报流露出去,国党那边的秘令有没有被窃取。 到底是么子人打着唐家军的名义把这台电报机弄走了?是日本人?还是国党?桂系?还是说是华党? 能晓得大师兄弄到了电报机,肯定是当时碰过面认出这东西的,大师兄当时碰上的那队军唐家军里肯定有钉子! 想到这个人居然就深藏在自己的麾下,要不是电报机这么重要的东西让他急于求成露出马脚,自己只怕还不晓得么子时候才发现这么处暗桩,唐四爷就怒极反笑。 马浚生没有想到自己被召军情处时面对的不是同僚的问候,而是乌鸦鸦对准自己的枪口。 他心头一跳,迅速在脑海里回放自己这一阵的情报消息传递工作是在哪里露出了马脚,面上却很惊讶不解的瞪大了眼。 “这是么子回事?” “怎么回事?”一个瘦高个儿和一个矮个敦实的军官扒开包围马浚生的士兵,冲着马浚生一笑,瘦高个儿恶意毫不掩饰。 “当然是大事。马浚生,你就老实跟我们走一趟,咱们军情处的手段你也是晓得的,我看我们共事一场的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只要你老实交待,我们也不为难你;你要是耍花样呢,那就莫怪兄弟们对你不客气。” 他说着有士兵拿枪口顶着马浚生的背推着他往前走。 马浚生心直往下沉,涨红脸恨声道“发生了么子事我根本都不晓得,不过我马浚生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一心向军,对唐委员、少帅忠心耿耿,洪成全,王大龙,行,我就跟你们走一趟。” 叫洪成全的军官冷笑着,和那个笑得和气劝说“就是走个过程,浚生你办事我们都晓得的,这都是为了咱们唐家军,兄弟们不得不走个过程,对不住啊”的王大龙一块押着马浚生下了熟悉的地下室。 这处偏角地儿的地下室是军情处的拷问处,大概是打着先礼后兵的打算,洪成全和王大龙先是请马浚生到他们坐审犯人的屋子坐下,马浚生晓得这种场合他根本逃不出去,配合的让人缴了自己的枪械,保持着坐姿直视他们二人。 “是这么回事。” 王大龙按住洪成全,微微叹气道“发现日本人的院子前儿个是马队长你带队去重新搜查的吧?你怕是不晓得,有做碗担业的,从那里捡漏买走了一个重要的东西。” “马队长,你猜是么子东西?” 马浚生摇头。 王大龙苦笑叹口长气“日本人的电报机。” 他边说还边微微摇头,洪成全则冷笑着像条毒蛇一样死死盯着马浚生。 虽然共事时间不长,但马浚生胆大心细,早从打交道的只言片语与肢体语言等方面对军情处的这些人进行了分析了解,明白他们一个问话,一个则趁着问话的时候在查找自己的破绽。 一定不能让他们发现不对。 。 第387章 适合 马浚生明白,日本人的现场搜场最后是自己带人在处理的,且不管之前的几队人马,所有人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那台电报机本身就是失职,更何况这个电报机被暴出来的时候,自己算是现场最近距离可以接触的最后一队队长,他和他的队员自然嫌疑最大。 “那处日本人藏身的院子在我之前已经有五队人马仔细的进行搜索过,我前天也只是奉命再次进行检查,也和前头的兄弟们一样一无所获,只是出来的时候遇到了何师傅,因为他是四爷请来做事的,在军情处见过几次认得,所以我才喊住何师傅打了个招呼,至于电报机,我还真不晓得居然有这个东西。” 他只是有嫌疑,但对方肯定是莫得证据的。 想到自己手里的一些准备,马浚生一颗心稳定很好,只是眉头还皱得厉害,显然有着不满和克忍愤怒,但并没有闪烁。 王大龙和洪成全交换了一个隐蔽的眼神。 洪成全阴着脸问“日本人的地方的搜索那么重要,为么子当时你遇到何师傅他们没有拦下仔细检查?” “这何师傅不是被请来做事嘛?我看他在军情处呆了一阵,显然是我们自己人,而且当时他们并不是从那个院子出来,而是隔壁的人家,挑着箩筐盖着布,手里头还拿着长铁梆子,一看就是在收破烂。洪哥你也晓得,省城碗担业人多得很,而且我之前也听讲过,何师傅跟毛师傅离开,是去搜东西的,这都是四爷的命令,我一个小兵自然也就不敢往四爷指派的人物头上怀疑。” 马浚生把唐四爷搬了出来,洪成全听了眼睛一眯。 这姓马的怎么看都让他洪成全觉得哪哪不顺眼儿。也不晓得哪里出身的泥腿子走了狗屎运给安排到军情处来。军情处来来走走一些人物也没啥,可这姓马的来了,办事儿利索,又会溜须拍马哄上峰得很,这才来多久,就抢了他们好些人的风头,实在是欠教训!还敢拿四爷出来当挡箭牌,一定要把他给整滚蛋不可! 王大龙说“马队长,你能把当天的经过再仔细详细的跟我们讲一讲吗?” 马浚生点头。 何洛和毛??并不晓得这些,两个人见识了唐四爷发火儿后前脚回屋,后脚就收到了唐家铺子送过来的一堆儿下头碗担业收的东西。 师兄弟送走人,先是进了屋去看来人说是瞧着比较拿得出手的那一小堆东西。 他们掀了盖布儿一看,桌上放的是一尺见方的木盒子,不大不小没有一丝花纹,一看就是随便找木匠做来放零碎之物的普通之物。 银霜抱着伙计指定送给她的一盆盛满花骨朵的小茶株好奇的催“快打开看看呀,不晓得三哥送的是么子。” 师父不在,虽然两人八字不合,但师兄弟二人有默契,这种时候大师兄就是取代师父成为话主,何洛上前把箱子开了,毛??就一件件把东西往外掏。 伙计的说法是客气了,这一箱子的东西可都不是一般的货色,珠光宝气来形容都差不多。因为三个人都开了眼,首先就看到第一个小木盒子一打开时一朵玉色玉兰花徐徐花瓣片片绽开,露出本应是芯蕊的地方里躺着一个两个指节高度的明代百蝶穿花琵琶袖袄裙美人。 美人儿缓缓睁开眼,抬手风情又慵懒的掩唇打了个哈欠,仿佛无骨似的扭过半身来仰头看着两大一小,随后像发现登徒子似的捂住胸口往后退靠到一片比她还大一点的花瓣上。 三个人齐齐无声。 ——真好看。 毛??面无表情的把里头的玉石牡丹簪花拿出来放在桌面上,顿一下把花推到两眼放光的银霜面前,又继续去开第二个小盒子。 “二哥?”银霜看着面前的玉花,迟疑的看着他。 “给你,这花不大,正好新年你戴头上,配你的新衣,好看。” 何洛若有所思,看看银霜喜滋滋的表情,目光再次落在第二件物品上。 这次的盒子比第一个要大一倍,尚未打开盒子上方就有两只小小的半透明的仙鹤在翩翩起舞飞旋于空,姿势优美出尘。 虽然已经得了个好东西,但女生哪个不爱美,银霜又好奇的盯着第二个盒子。 里面装的是个项圈。 何洛上手看了看,道“银鎏金瑞鹤玉髓如意璎珞圈,看这成色新如新品,应是当世之物,而且显然原主很爱护,只是上边缠了一丝儿秽阴黑气,怕是件偷盗品。” “这个好,大小也适合你戴,喻意也吉祥。” 他伸手在这项圈上一捏,捏住一缕黑气后放到嘴里嚼吧着把这东西也往银霜面前放,就看到银霜跟毛??两个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何洛莫名其妙。 “你两个看我做么子?” 一大一小同步摇头。何洛再把这项圈推了推,银霜便搂到自己面前。 收了两件礼物的银霜高兴极了,眼睛都笑弯了,嘴甜的说“大哥,二哥,你们别光顾我呀,你们也挑。” “挑么子,这一大箱子,估计都是女子闺阁之物。” 何洛打开第三个小盒子。 这盒子只有掌心一半,盒子看着不起眼,打开后一股淡雅的似是花香又似药香的奇香飘出来,在半空化成两道上半身是年轻女子下半身是半条龙蛇鱼之尾的奇物模样,伸手伸了个懒腰,居然还开口说话了“哎呀,可憋死我们了。” 说完异像分别钻进一个大碧葫芦里散去,显露出里头的真容,却是一对镙丝碧玺宝葫金耳坠子,造型古朴优美中带着一缕纤细,让人心生喜爱得很。 何洛将这对耳坠拿起来闻了闻,又让银霜学着他的样子放到鼻下。 “这香囊耳坠的葫芦你看到没?里头是空的,是不是有两颗小小的东西?那是香合了一些药制成的香丸,是一种药合香。你要是喜欢,我们就把香取出来,把这对坠子处理处理再给你。” “不要不要。”银霜摇头把坠子放回盒子里。“这香都能化出异像,肯定是好东西,拿出来可惜了呀。” 她眼珠子一转,笑得有点儿狡?。 “大哥,你觉不觉得这对耳坠很适合阿璇姐姐呀?” 何洛顿时咳一声。 银霜装傻“这都要过新年啦,我都有礼物了,大哥,你也应该给阿璇姐姐准备些好礼送去才是。” 说着脑门一疼,被何洛弹了一下。 “古灵精怪的,去去去,大人的事小孩子操么子空头心。” 。 第388章 何大傻送礼 显然操空头心的不止银霜,等东西都清出来摆到桌子上清点了,箱子底下躺着张薄纸,何洛拿起来一看,唐四爷字迹潦草狂放的写了句赠妹子银霜与何师傅。 随着小盒子一个个打开,很快屋子里便出现了一堆珠光宝气气质各异的大大小小美人儿异兽异花。 有些美人好奇的四下打量,有些异兽则四处乱窜,更有美人小心躲在盒子的后头探出半张脸来羞涩的看着三人,异花更是花丛锦簇不要钱似的开放,一阵接一阵的花瓣雨在屋里里飘洒,只把年幼的银霜看得嗷嗷直叫好美好美。 就在何洛跟毛??也被这恍若美梦似的景物人迷惑时,屋子里突然响起一个怯怯的少女声音“主人~您是我的新主人?” 这声音不大,却也不小,两大一小都听到了,三个人一齐看向桌面,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尺高的白兔子蹲在桌上,正仰头伸着右爪搭着何洛拿纸的手背,三瓣嘴儿一张一合,一脸惊恐的喊着求证着。 三个人顿时默了。 其他美人儿异兽听到这声音,纷纷收回心神很快就将何洛围了起来,七嘴八舌道“哎呀,这俊俏郎君就是我们的新主人?这……” “啊!不可能!我貌美如花,出自河清清贵世家魏六公子之手,往年所遇皆才子佳人,为什么现在这个穿着补丁农服?” “等下,让我缓缓,我主人一直是貌美佳人,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昂藏大汉?难道他有偷戴女子簪花的怪癖?” “我……我承认我气质如花,能为主人增光添彩,可为男子美容添姿……妾身做不到哇——!” …… 银霜忍不住,拿起一朵黄色碧玺桂花小簪踮脚别到何洛耳朵上。 一屋子声音顿时像被掐住了脖似的,没了。 好一会儿毛??转过身去肩膀狂抖,银霜则看着大哥黑下来的脸,一边想笑一边又害怕,结果小脸扭曲得往后跳开一大步,嘴上道“哈,哈,大哥……其……实……还蛮好看……真的……” 何洛看她要跑,一把拽下小簪花扔回盒子里,几大步追上去就去抓银霜,银霜吓得直往毛??身后躲,嘴里还喊“二哥救命,二哥快救命啊。” 她一喊,仇恨值就转到了肩膀不抖了的毛??身上,毛??可不怕大师兄,两个人于是打了一场好架。 这一晚三兄妹笑闹到比较晚才睡下,次日呷了中饭,何洛道声有事就揣着手出了门。 银霜不解的问毛??“二哥,瓜子不是早买好了?大哥为么子还去买啊。” 毛??摆弄着手里的物件头也不抬“哦,他雕东西雕一夜,脑壳雕傻了。” 走在挤挤大街上的何洛打了个喷嚏。 喊了个人力车,何洛坐着车子花了比平时多了一倍多的时间到了关公馆附近下了车,他缓步步行到关府的角门叩门,里头马上传来人声“哪个?” 何洛报上名字,角门门上的一个小洛门框打开了,门子往外一瞧,确实是何师傅,这才打开门栓,口气看似亲热但带着一缕警惕“原来是何师傅,这都放年假了,您来是有么子事?” 他虽然开了门,但何洛注意到门子看似不经意,实际上倚站在打开的门口,显然是没打算放他进去,而且何洛也感觉到门侧后还有几个极轻的呼吸,显然有护卫藏在一边的。 何洛嘴上带笑,似乎有点子不好意思“罗大哥,我有点子事找金桂,刚去她屋里看了下,她娘讲她还在上工,我就过来了,能麻烦您帮我喊一声不??” 姓罗的门子怔了一下,打量了何洛一眼,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要得,要得,你在这里等一下。”说完了他才让开,示意何洛到门房烤火等着。 何洛进去,靠墙站着四个彪形大汉,何洛打过招呼,进到门房,门房小,烧着炭火盆子,屋里围火坐着四个汉子,屋里飘着一股子烤红薯香,正有个汉子拿着铁夹子在翻炭火从里头扒红薯。 他好歹也在关府做工一段时间,护卫们倒对他不陌生,见他来了还招呼他坐下,有人冲何洛挤眉弄眼,问“何师傅,你么子时候跟金桂好上的啊?” “我在关府做事三年了,一直看金桂有人靠过去就凶巴巴的,莫想到这个男人婆还有人要的一天。” …… 何洛尴尬万分,好在门子速度快,跟一群人胡扯了没几句就听到金桂近来的脚步声。 顶着护卫们饱含深的眼神和调笑,何洛跟金桂走到了门外头,假装不晓得门板后和门缝后躲着一群护卫在监视偷听他们说话,先装模作样关心了一下金桂做活辛苦不辛苦,又把刚才跟门子讲的到她家找她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道“我有个东西送你,你拿着。”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长木盒子递给金桂,让金桂打开看看。 金桂惊讶的看着何洛,眼里闪过一抹明白,她冲何洛眨眨眼,表示晓得了,手上不含糊的打开盒子将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支木簪子,带着淡淡的好闻的香味,一端雕成了三朵梅花盛开的式样。 何洛咳一声,声音有些不自在“这是我自己雕的。” 金桂一脸惊喜,将簪子反复看了又看,这才放回盒子里珍重的收好。 “嗯,真好看。” “那你好好做活,我就先走了,等新年……我再去你屋里拜年。” 何洛吐了一口气,似乎特别高兴金桂喜欢这个礼物,说话有点儿不顺畅,道句告别后便离开了。 金桂看着何洛走远,揣着盒子一进角门就迎来罗门子的玩笑,她嗔怪道“跟哪个好关你么子事,要你管呀。”边说边急步回去了府里。 自从关大先生说要把国内的事业结束了出国不再回来,聂璇就跟着忙活了起来,整天脚跟不沾地似的,跑着各个铺子查帐看货跟一些老板联系谈判呷饭,等回到府里,都往往是晚上点了。 这天回来同样晚,一进屋就看到金桂急忙将房门关上,拉着自己走到里头梳妆台前让自己坐下。 “小姐快看。”金桂献宝似的将一个长盒往聂璇面前推。“这是何师傅白天送来的,给小姐的礼物。 小姐,这可是何师傅自己新手做的,他亲口说的。” 聂璇打开盒子,简单的盒子里躺着两支木簪,簪子中间用一片碎纸片隔开来放着。 一支梅簪,一支,则是系着折起来的小纸条的两朵交缠了一圈的莲花。 金桂没注意到聂璇飞上淡红的脸色,喜滋滋的道“哎呀,何师傅真是用心,给小姐的这簪子呀居然还是并蒂莲。” 聂璇嗯一声,心里像泡了蜜一样。 。 第389章 明修栈道 金桂笑着上前打趣聂璇“小姐,我帮你将头发盘起来戴上这簪子看看吧。” 说了等了下,见聂璇既不出声也没反对就晓得小姐这是同意了,笑嘻嘻的给聂璇取下脑后的蝴蝶结,灵巧的将长发梳清后在头顶挽了漂亮的发髻,这才将并蒂莲的簪子插进去。 聂璇打量着古董铜镜里的自己。 大好年华的女孩子眼波如水,琼鼻粉唇,面上像是白玉生出一层薄粉,配上庄重但不失活泼的发型与那支斜簪的发簪,虽素却是好看得很。 “金桂,你去拿烛来。” 聂璇站起来脱鞋上了床,金桂便去找了一支极小巧的烛台,将烤得已经发黄发焦的挡光纸换了,拢成了圆只留出一丝缝,这才把屋里的亮给灭了,用手护着那一点点儿漏出光的烛台走到床前。 聂璇熟门熟路的将一本床头书本放在面前,自己盘腿弯着腰,将偷藏的纸放在书本上,就着那一丝儿对着自己的光开始给心上人写信。 次日傍晚,何洛往金桂在猴子石桥西的屋里走了一趟,等到回家拍去风雪呷了饭收拾好,这才安坐下摸出怀里捂得暖融融的信纸小心展开。 信纸里包着一枚玉佩,在灯光下散发着油润柔和的光芒,雕作如意的样子,中间刻了篆字,何洛正要细看,就感觉到两侧传来火热的眼光,手一翻,便将玉佩塞进了怀里咳了一声。 “看么子看?你两个都给我坐到对面去。” 他左右甩眼刀,毛??眼睛盯着手上的小把件,似乎刚才根本没有偷瞧过似的,银霜笑嘻嘻的倒是听话,抱着自己的书本子挪到了他对面去。 何洛刚松一口气,一抬眼,就对上小姑娘盯着自己的大方明亮的眼睛。 …… 这妹子越来越皮了。 眼看银霜老实了,何洛这才仔细读信。 聂璇写信并不多,多是让金桂传口信,但此次显然不一般,何洛注意到娟丽的字体写得极小,一张信纸密密麻麻几乎没有空隙。开头虽然说了很喜欢他的礼物,会好生珍惜,但短短的儿女情长后就开始讲诉这些天她的生活。 屋里除了烛火偶尔的噼啪芯花响声,就是银霜低喃背书的细小声音,毛??专心至致的将手里点好灵开始去岁的手把件放下,刚拿起一件新物,就见面前递过来一张信纸。 “师兄,这聂小姐给你的信你拿给我看做么子。” 毛??道,眼尖的看到信纸上方有折痕,手上还是接过信看起来,看着看着嘴唇抿紧了。 银霜注意到两位兄长的面色都有不对,想了想,忍不住好奇,问道“大哥二哥,阿璇姐姐信里说么子了?” 帛门的师徒并不因为银霜年幼就让她避让面对大事,反而从掌门伍三思到毛??,都灼情因为银霜的能力而让她参与进来,闻言何洛给银霜解释“关府你曾经去过,就是你阿璇姐姐住的地方。你怕是还不晓得,我们师徒从乡下到省城来,是因为追查我们师门被窃抢的秘宝。” 他简单将过程说了说,接着说道“后来的事你也有参与,更是晓得那位阿璇姐姐的舅舅表里不一,我们就是故意绑了关少爷去引蛇出洞,但那时那位关大先生就已经先行进了山,想再探我家祖坟。 现在这位关大先生回了城,说是想把手上的货物铺子都处理了,等年后带着家人出国就不回来,你阿璇姐姐因为我们的失物还未找回来,就趁着这个机会在不停的查帐,查货,想看看东西是不是藏在哪个铺子里头。她来信主要就是说这件事,也和我们讲,关大先生因为货物出手,远些的地方就自己去了,人不在省城。” 银霜不出声,仍然看着何洛。 何洛和毛??就晓得小姑娘心思通透,知道肯定还有更深含义的下文,也不瞒她,毛??接口“聂小姐曾经在回城时查探过关府,但没能查下去,后来关大先生回府后,虽然看到了不对,但差点儿就被发现。聂小姐也有心趁着关大先生不在府里时再次进行仔细搜索,但发现府里突然多出了几个面相陌生的人物,关府外松内里极紧。” 聂璇一直还想找机会,解开书房密室的锁查看一番,也在信里提了一嘴因为要过年了,家里除了那些江湖人士,还多了几个仆从女佣,厨房也多了两位厨子厨娘。 曾经关府的那个地下廊道入口,不就在厨房里么? 当日他们师父跟着四爷请的人下去,结果死伤着出来,何洛脸上不显,心下其实很忧虑,阿璇虽然口气平平,但他觉得她很可能想趁着新近人人放松之机再去探查。 太危险了。 何洛觉得有必要让金桂传个信,约个时间让阿璇同自己在外边见一面。 他想着这个事,银霜与毛??也在消化信上的事。小姑娘托着腮似乎很认真的在研究这件事,头上戴着一朵剔透白水晶东陵玉花插,白色的昙花在她头顶脑后一层层的吐蕊绽放美不胜收,花瓣飘散后又在空中凝聚出几朵绽放,配着小姑娘认真想事的表情,天真又娇憨。 “大哥二哥,会不会关大先生趁着过年找人来说是帮工做事,其实一个是监视府里的人,再一个则是偷偷将他藏在厨房秘道里的东西转移出去?” 毛??伸手拍了拍她脑袋“不错,我们也这么觉得。你还有么子想法?再想一想,说出来给我们听下。” 银霜躲开二哥使坏的手,撑着脸继续想,想了一会儿脸皱起来“想到一个。 过年是大事,家家户户要办年货年礼准备过年,三哥都让城里的管制放松了,要是这个时候借着出去卖铺子查帐查货,其实钻进山里头去,你们说会有人注意到么?” 何洛闻言一震。 是了,他和聂璇都被一个思想给固定了。 关大先生说是出去外地的铺子查看,但聂璇并不是跟他一起走的,关大先生就真的是去了外地自己的分铺? 既然要把身家全处理了出国,那让他心心念念不顾危险的往自己祖坟里钻的东西他莫有得到手,能放得下?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要得到吧。 好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何洛冷笑。 第390章 兵分两路 唐四爷披着风霜大半夜回到唐公馆,管家上前接了大衣,正张嘴欲说,就看到前头的四爷顿住了脚。 唐四爷没想到屋里居然坐着个软萌萌大眼睛的女娃儿手上捧着糕点瞪着一对大眼睛在等自己,他刚要开口,银霜就抢了先。 “三哥,我被抛弃了~” …… 唐四爷抽了抽嘴“好好说话。” 心里却道妹妹在自己这儿又乖又可爱,怎么跟着大师兄二师兄回去个几天就感觉养歪了? “出了么子事?大师兄和二师兄呢?” 银霜可怜巴巴巴的回话“他们讲有重要的事要做,管不过我来,所以打了一架后决定把我送过来让我跟三哥一起过年。三哥,我们好惨,这都要过年了,只有我两个过新年。” 唐四爷无语,两个师兄这话一听就是得忙到年后才回来吧?他抽了支烟出来,一对上妹子的眼睛,又把烟给放回去,军统一堆事儿,自己本来就脑门仁疼,结果回家还有这么个意外惊喜等着他。唐四爷想了下,不过有妹子一起抱团过年也好,总好过冷冷清清就跟妾一块呷个饭。转念又一想,既然要过年了,那就不能疏忽了,这年底压这么多事,总不能过年还要剥削自己?不如就当给自己放假,带着妹妹出去走走? 又看到小姑娘软得不成样子的巴巴的看着自己,唐四爷于是坐过去揉了一把银霜的脑袋“那就咱们一块过年,早点子睡,喊人过来给做衣裳已经来不及了,明天三哥带你去买现成的。” 等看着妹妹高兴的上楼去了,唐四爷接过管家递来的茶,听他讲大师兄他们的留言,转头道“我爹被委员长那边留下了,姨太太们在这儿久住不太好,你看着都送去别院那边让她们自己热闹。” “至于我师父那边,你看严实一点。” 管家看着唐四爷上楼的背影,一脸老怀有慰四爷总算晓得给自己放一下假了。 这个时候何洛已经出了城,正往望城那边赶。脸板正着,浑身都是生人勿近的气息,要是有小孩子在,都能轻易看出这个高大的年轻人的急切与烦躁。 虽然祖坟已经百分百被地动给埋到了地下更深处,但人如果够疯狂,就还是能找到办法和机会将它再次挖出一条道来。 敢挖他家祖坟,这次一定要让他死葬在里头永不超生! 毛珌琫则哈着气暖了下手,隔着一段距离谨慎的打量着关府。 占地宽阔的气派关府此刻像是笼罩在黑得像墨水似的浓雾当中隐隐现现,看不见的人不觉得有么子,但像毛珌琫这样的术门人只看一眼都为关府那恐怖的阴气秽气给吓了一大跳。 这地方比及他之前看到的时候要可怕了起码十倍,毛珌琫很想晓得原因,但动了动上身与双臂,伤口扯拉的痛苦默默的提醒他冷静。 毛珌琫缓缓打量关府的周围,看到旁边的院子居然像是吞吐生出一层淡淡的血色灰雾时眼神一凝。 真是个让人熟悉的地方,那个屋子下边有鬼门密室,而关府的地下也有可怕的密道,当初关大先生进货,有两箱子棺材拉到了这里,是不是其实地下有么子关联? 他很快在记忆中找出这个院子,摸了摸怀里的一堆东西,借着夜色的掩护飞快的向关府的隔壁窜去。 隔壁就像个废了很久的空屋,毛珌琫一路几乎并没有受到半点阻力,他虽然高高大大,人却极为细致,硬生生从这种看似正常的情形中发现了一丝不正常,这个空屋看似空荡寂静正常,但满满的灰尘味儿里,还夹杂了一丝腐腥。 毛珌琫又格外小心耐心的找到那个地下鬼门的入口,警惕了很久确认确实无人把守,才小心的摸出一盒收来的珍珠压襟散珠瞅着方向撒出一些。 嘶——! 一声很轻的嗤响划破了空气,地面冒出淡淡的腥臭的灰雾,很快盘旋凝聚成一条盘旋起来的蛇类。 毛珌琫心里骂了句,飞快摸出一枚雕成平安扣的残玉按在自己眉间。 那蛇水桶粗,两眼在黑暗中如同两盏小红灯笼,渗人得很,它扭着大头刚转到毛珌琫这个方向,忽然又顿住了,蛇信吐得急了些,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速度,在屋子里游戈了一圈后回到原点,身体散开化着一浓轻烟钻进地板里。 果然有鬼。 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毛珌琫极为小心的按着来路退了回去。等七拐八拐转了一大圈才回到小院,毛珌琫点起灯,坐在灯下按眉心。 他想起看完信后大师兄的急切急躁,和当时他两个看似平静的争执。 师兄弟两都怀疑关大先生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但就关大先生的去向,大师兄一口认定肯定是趁着新年大家欢庆团圆除旧迎新之时来个反行其道,为了他何家的东西会再次进山;而毛珌琫则提出一个可能性关大先生可能表面看人在外省,但实际还是潜伏在省城里。很大可能,他就在关府。 两个人都觉得自己猜得对,就算干了一架也还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干脆统一口径把银霜送到唐四爷那,然后各按各的想法行事。 啧,现在看来,姓关的隐藏在关府的可能性可最大。 毛珌琫想到顶着寒风冲动离开的师兄,无情的在心底嘲笑了一番。 ——蠢脑壳。 嘲讽完,也不晓得想到么子,毛珌琫看着跳动的火焰,眼里一丝担忧和疑惑闪过,最后吹了灯往床上一躺。 要进关府,现在怕是难,这个事也不能让聂小姐晓得,也得阻止她单独一个人行动,她身在局里,看不出关府已经是个呷人的地狱,而且她没有江湖术师的本事,到时候恐怕死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还是得自己再仔细研究研究多做些准备,看从隔壁那个有鬼门的屋子入手。 另外怕还是要问四爷借下人手,把师兄赶紧给追回来。 毛珌琫理清思绪,眼一闭,很快进入了梦乡。 。 第391章 蠢货 唐四爷心情很好的呷了早餐,刚一只脚迈上车子就听到一声喊,抬眼一看,原来是二师兄。 “我要见师父。”毛??跟银霜打声招呼,示意唐四爷跟他走到一边。 唐四爷警觉“出了么子事?” “很麻烦,我怀疑关大先生根本没有出城,而是在城里,但关府现在恐怕就是第二个孙府,我想从他旁边的屋子下手,但里头有道难关,只有师父能打开。” 关府的邪门唐四爷没有亲历,但也听说,他走到车子前,温声对银霜道“妹啊,二哥三哥还有事,今天让管家伯伯陪你好不??看中么子只管买,哥有钱。” 银霜有点子失落,但还是点头应好,两人目送几辆车子驶出大门,毛??这才跟着唐四爷另外上了一辆车。这回唐四爷亲自开车,极为低调的在前后好几辆隐隐呈保护状的车子保护下驰过了半个省城,又下车换了船,似是江钓似的离了岸,洞着湘江水划啊划的,费老半天的功看似无意的靠近了江心的细长的小岛。 他二人悄悄的上了岸,消失在一大丛树林里。 这头毛??跟唐四爷行事神秘,省城内的关府一片平静。 何洛警觉的下意识的让金桂带着聂璇的口信聂璇听进了耳朵。何洛这口信来得及时,当晚聂小姐按下了快要按捺不住的想冒险的心思早早的上床睡着了。 因为睡得早,又有沉甸甸的心事,聂璇醒得很早,金桂睡得浅,听到屋里有习习索索的动静,一弹就翻坐起来,听到一声“是我,”金桂拍着胸口喘气“小姐?” 周围一片黑,金桂隐隐才适应了一点黑暗,心里嘀咕着这是么子时候,刚想起来点灯,就听到聂璇道“别起来点灯,我有点事想不清楚,坐一会子就好。” 她这样讲,金桂哪敢自己像大爷一样的真躺下去,还是咬牙掀开被披上棉袄,就着炭盆子的小小光亮过去加了炭后从周围隐隐绰绰的影子判断出聂璇依在窗前,金桂赶紧摸着一件皮毛大衣走过去。 “小姐,披上吧,小心着了凉。” 她声音不大,但按往常,聂璇是肯定要应声的,但金桂只听到聂璇嘘了一声,因为走近,她才看清聂璇挑起了窗帘的一角。 这是外头有么子? 金桂好奇,干脆动手自己给小姐将大衣披在肩上,就着站的方向,金桂下意识就从窗帘缝往外看。 外头一片乌漆抹黑,么子也看不到,但金桂听到一声轻响,接着一阵细细的冷风吹到脸上身上,她晓得应该是小姐开了一条窗缝。 搞不懂聂璇的心思,金桂心里摇头,头还没摇一下,脸色就刷的变了。 随着传递进来的冷风,风里还掺杂了一丝像是被捂扪住的扭曲的惨叫。 金桂打了个寒颤。 这是幻听吧?是幻听吧? 正在金桂自我安慰自我催眠的时候,玻璃发出一声咔响,金桂猛的抬头看去,一条似钩还是么子的一节一节鼓起来的长东西刷的在玻璃上一闪而过。 “……小……小姐……” “回去睡觉吧。” 金桂的声音自己听着都全是惧意,聂璇等了一会儿突然反手拉住金桂,推着她往回走,自己也踢了鞋重新躺回了床上。 晓得她怕,聂璇干脆让点起灯。 屋里亮了灯,自然就有人来敲门问,聂璇只道自己做了恶梦,外头那新来的声音陌生有些沙哑的守夜的老妈子才离开。 早上呷了饭,聂璇照常准备坐车去铺子办事,等上了车,聂璇噫了一声,让司机转过头来。 “你是新来的?原来的宋司机呢?” “大小姐好。”司机老老实实将帽子取了,任聂璇上下打量自己。“我是宋司机的侄儿宋大有。因为叔摔了一跤手撑地时伤了手,怕误了大小姐的大事,就让我代几天工。” “这样,你好好做,下工的时候帮我带点儿礼物给宋司机。” “谢谢大小姐,您放心,我开车都是我叔手把手教的,一定不出差错。” 看站在车边的孙管家也点头,聂璇便像是松了口气,往后一靠,吩咐开车。 几个姨太太各自站在窗前看着车子驶走,三姨太一脸烦恨“呸!瞧瞧那架子!老爷不在,她一个黄毛丫头就只顾自己天天出去外头快活,还借口么子老爷说的,把我们几个关在屋子里不让出去,太过分了!” 二太太接过佣人递上来的花茶,轻嘬一口道“瑶妹妹可别这样讲,阿璇毕竟是小姐。” “么子小姐!”三姨太气得反驳,但声音压低下去,显然也是怕给别个听了去。“就是个寄在咱们府上呷闲饭的落魄户而已。” 李妙花在一边听了,一挑眉头。 二太太看着温温柔柔小家碧玉似的,惯会体贴人,可也最会不动声色给人上眼药,挑唆离间厉害得很着,三姨太就是个无脑的蠢货,老是信得二姨太的挑拨,总跟自己不对付。 这种没脑子的货,也是自己还没想拿她怎么样,也就由着她两个蹦哒当表演猴戏给自己平素解下闷了。 四姨太李妙花凉凉的道“三太太可就错了,大小姐的母亲可和老爷是兄妹,你这话儿可不能再说了,小心叫老爷听了去。” 她不说还好,一说三姨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瞪着李妙花的眼神跟刀子似的“用不着你来假惺惺的。你敢讲,这要过年了,居然把我们关在府里连去逛街买新衣裳都不让,就不过份?你心里就真的一点气都莫得?” 李妙花一按胸口,风情妖娆的往门口走,走到门口了手搭在门沿上侧身嘴角一勾道“哎呀,难过是有点子,可这不是老爷不在嘛?等老爷回来再让老爷陪我去逛也要得的啊。” 见她扭着水蛇似的腰子走了,三姨太气得要炸了,二太太这才出声安慰她“你也晓得她是个么子人,何必跟她置气,她年轻漂亮,老爷宠她得很,你闹凶了到时候老爷回来她跟老爷一提,呷亏的还不是你?” 三姨太咬牙切齿“水性扬花的狐狸精!当哪个不晓得,她背着老爷到处勾人呢。” “我跟你讲啊,”三姨太凑到二姨太耳朵边。“这几天我可看到这个不老实的狐狸精有事没事满院子的跟那些护卫队的男人搭话,笑得那个放荡哟。” “你可莫要乱讲啊,这话可万万不能叫老爷听到,要是老爷晓得,还讲不定要怎么骂你。” “骂就骂,我还怕了不成?她敢大白天的勾人,我看到的还要假装不晓得让老爷一直被她蒙骗?” “我已经让我的佣人去盯着这事了,二太太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 蠢货就是蠢货,真是嫌命长了。 门外头靠在墙上的李妙花冷笑一声,这才真的扭着腰儿上了楼。 。 第392章 红眼丝 大半天的过去,三太太二太太无聊得又聚在一块儿说话呢,忽然就听到自己的女佣来报信“四太太又去院子里散步了。” 三太太马上站起身,一脸得意的笑着问二太太“二太太,这介天的不能出府只坐在屋里也是闷,要不我们也结个伴在院子里走走?” 二太太推辞一番,三太太也不勉强,自己带着人一扭一扭的甩着帕子出了门。 她的女佣叫大雁,知机的帮三姨太将皮毛坎肩理了理,轻声细语道“三太太,方才我瞧着四太太往后头的鱼池那儿去了。” “走,去那边看看。” 三太太在心里不爽,这大冬天的,鱼池那边一堆的假山池水,鱼都懒得动弹,有么子好看的,但脚还是诚实的往那边走。 关公馆不小,这鱼池连通着一个专门种植花草的观赏院子,鱼池挖建得很大,养了一群肥美的鱼,关大先生为了讲究风雅,还专门从苏淮那边特特的买了大量的太湖石和湘郡特有的奇石菊花石修景建拱桥,风雅确实很风雅。 三姨太却是不喜欢关大先生这份风雅。她出身烟花之地,从小因为长得好被当成奇货瘦马调教以色侍人的手段以期能卖上个好价,会欣赏的全是老鸨贯输给她的那套金钱观,因为为了走路一扭一摆的好看而裹过一阵的足虽然没有全裹的变形与难看,但也因为裹过一段,走路无力,路程一长或不平顺,脚就发疼,人自然就为了平衡不倒而一扭一扭,像条水蛇精似的好看。 三姨太也最得意自己的身材和走路。 她胸大臀肥细腰,当初全靠着扭动的风情吸引了关大先生眼光,让她攀上了这个有钱老板,几夜风流后就大方的给了一大笔钱财将她抬回了关府。 鱼池的路并不平坦,故而三姨太走得极慢,假山假石又多,她慢慢走了小半个圈也没看到要看到的人,于是微微喘着气儿让大雁将自己扶到一处建在假山石洞里的石凳上休息,吩咐大雁去盯人。 等大雁走了,三姨太呼着气,取了鞋自个儿给自个儿按摩着脚,过了好一阵儿也不见大雁回来,她左等右等无聊得很,突然听到外头似乎有轻微的脚步声,从另一头传过来,途中拐个弯似乎进了石林中的石桥。 那脚步声又轻又急,莫非是李妙花那贱人? 三姨太冷哼一声,也顾不得脚疼了,穿上鞋急急出了洞子,遁声跟在后头。 她怕跟丢,又怕被发现,恨不得落地时只踮着脚尖儿踩,磨磨蹭蹭的拐了几块大石后到了横跨鱼池的石拱桥边,一抬眼就对上了一双浑浊的老眼。 一个穿着灰衣微微弓着背的四十来岁年纪的短襟汉子正站在桥上,脚边放着一个桶,手里拿着网兜和一个长木柄的勺子。 “三太太。” 这人微微低下头去。 三姨太嗯了一声,扬眉问“蛮面生的嘛,你叫么子名字?来这里做么子?” 这人回话“回三太太话,小的陈四,是护卫队的,也兼着每天来喂鱼,今天厨房说要烧鱼呷,就帮着王妈来捕一条送过去。” “哟,真只是来捕鱼,而不是来会人的呀?” 三姨太不信,笑着准备上桥,看看是不是桥那端的石后藏了人。 这个护卫似乎内向害羞,赶紧向后退开一步,又局促的把桶也往后挪。 就在三姨太走了两步时,后头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大雁的声音响起“三太太?三太太?” 听到大雁的声音,三姨太没好气的道“我在这呢。还不快来扶着我。” 大雁很快过来,上前扶住三太太后小声道“太太,我看到四姨太了,她在花草园同几个护卫说话,因为有阿铃在不远处站着,我就没近去,赶紧回来找您了。” 原来不在那头。 三姨太眯眼看着桥上的护卫,丢下句捞条大的,转身就走。 眼看着风情万种的三姨太太消失在奇石后边,桥上的护卫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抓起桶就往鱼池里倒,一阵灰白色的灰尘伴着一些零碎的灰白色碎块儿扑通落进水里,很快就沉了底。 这人走下石桥,熟门熟路走到一处靠近水面的石头蹲下,将手放进水里,很快就有一群养得肥硕的两三尺来长的胖鱼游到他面前,他伸手捡出一条肥胖的丢进桶里,又装了些水,便提着晃悠悠的走了,一路上碰到的队友也好,做事的下人也好,哪个都莫有注意到桶里的鱼一双眼睛是个通红的,等进了厨房将鱼交到厨娘手上,鱼被提出来时鱼眼又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只是微微泛了些红,看着它有力的弹动劲儿,厨娘夸道“还是陈四厉害,这鱼起码得六七斤重,够劲,鱼肉肯定紧实鲜美的很。” 陈四害羞的笑笑,转过身的厨娘完全没有看到他笑得意味深长。 一心想着抓奸的三姨太赶急赶慢到了花草园,定睛一看,只看到扶着阿铃晃悠悠向自己走过来的四姨太,四顾根本没看到护卫队的人,她暗恨的心里呸了一声,笑脸迎上去。 两个心怀鬼胎的姨太太随口扯了几句,便结伴儿你刺我我探你的一同回了屋。 聂璇不知道屋子里的官司,她白天走了一家仓库清点里头的库存,关大先生家当多可不是说笑,这仓库看着不大,进去就晓得别有洞天,上下各两层,大小箱子都放满了,仅留了个一人的过道。 眼看着小姐跟工人们一样不知疲倦的呆在地下密室里一样一样的清点记档,金桂担心得很,看着时间下去喊聂璇。 “小姐,这都晚饭的时候了,这么多东西也点不完,不如今天早点子收工回去呷饭休息,明天再继续?” “你随便去买点子呷的来吧。”聂璇揉揉发痛干涩的眼角。“再点一个小时就回去。” 她这么说着,真等她收工坐车回府,都已经晚上九点了。 一到家,没睡的大太太就心疼的拉着聂璇坐落下数落“你讲你,一个大姑娘家这么辛苦做事做么子,那都是你舅舅的事,大姑娘家呀,爱漂亮好好打扮自己保养自己就要得了。” 聂璇听着窝心得很,依到关大太太怀里亲热的道“舅妈讲得是,我也就帮舅舅这几天,您放心,等舅舅回来,我保准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才不给他白跑白累。倒是舅妈您这些天操心太过,您看看,您这些天哪休息得好?都有红眼丝了。” 。 第393章 想着法子住院 关大太太叫女儿一样的侄女哄得慰烫得很,揉了下眼道“糟心事一件接一件,又挂念着你表哥,大概是近来睡得太差吧。” 聂璇安慰的往关大太太怀里靠近,嗯了一声,不经意一眼看去,似乎看到了那些红血丝游动了一下。 聂璇心惊了一下,再定睛一看,哪有动弹,只是一些红血丝而已。 这一夜金桂睡得迷迷糊糊,总觉得在梦里听到了小姐翻来翻去的声音,等早上起来一看,小姐竟然有着不小的黑眼圈,一边去拿了煮鸡蛋来给聂璇滚眼下,一边担忧。 “小姐,你在担心么子呀,一夜都没有睡好。” 聂璇苦笑。 她不好讲得自己做了一夜恶梦,梦到前些日子来关府送礼结果变成了尸人的那段可怖又恶心的经历,也更不好讲自己梦到后头,居然梦到尸人的脸变成了关大太太。 她半夜吓醒来,好不容易入睡后结果还是梦到关大太太变成尸人突然炸开,身体没有一点血,散落在地上的全是一丝一丝蠕动的红线一样的蛊虫。 那种密集和可怕,只再回想一下都让聂璇打冷颤。 金桂不晓得为么子小姐突然一脸惧意,安慰聂璇不过是个梦而已,做不得真,等拿蛋去丢的时候心里的担忧却不少反重头一次看到小姐吓成这样,浑身冰冷不说,还一身起了鸡皮疙瘩。 不会真的发生么子不好的事吧?尤其现在是年关当头的时候。 等聂璇洗了脸抹了香膏收拾好自己下楼,聂璇的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憔悴和惊惧了,她像往常一样走到餐厅,先跟关大太太问了好,顿了一下后不着痕迹的又同三位姨太太打过招呼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因为没得关大先生在家,几个女人家呷饭就无趣很多,关大太太看出聂璇精神头没得昨天好,关爱的问是不是晚上没睡好,让自己的佣人吴妈帮聂璇夹菜装汤。 聂璇一边应着,眼神借着看向饭桌,暗里打量几个姨太太,忽然像想起来么子似的顿了一下,一脸赧然对关大太太道“舅妈,我想起来昨天有份文件本来应该早送去的,给忘在舅舅书房里,我就先不呷了,去银行的时候我在外头呷一些。” 关大太太要劝,聂璇把关大先生搬出来,她也就松了口,再三叮嘱金桂一定要看好她家小姐呷饭,这才放了人离开。 金桂总觉得今天早上小姐不对劲,有心想问,却被聂璇一个微小的示意给制止了,聂璇按着自己讲的那样,拿着文件出了公馆后让金桂买了份油条榨菜包和稀饭的早餐,直等进了关氏银行的办公室关上门只有主仆二人了,聂璇才松了一大口气,缩在办公椅里浑身发颤。 金桂吓到了,急扑过去“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被聂璇反手捂住了嘴。 没了维持的镇定,聂璇的惊恐如同实质,声音都微颤“金桂,快,快,得告诉阿洛!不不不,让我缓缓,让我缓缓……我得写个信,对,写个信才讲得明白……” 她说话很激动,失去了一贯的冷静和清晰条理,只听得金桂云里雾里,要不是自己一直跟在小姐身边伺候着,金桂几乎都要怀疑就这一晚上的时间,她家小姐被人给调换了。 她上前抱住发抖的,显然吓得不轻的小姐,一个劲儿轻声哄说小姐没事了,没事了。 大概是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有个依靠和温暖的怀抱所得到的安抚是最快的,聂璇很快安静下来,过了好长一阵,身体也不打摆子,这才缓缓靠着金桂的肩膀睁开眼睛。 她面色苍白,嘴唇因为擦了口红,反而称得她还有一丝活气,但与苍白的皮肤摆在一块,眼神并没有以往的活力,而是流露着还未驱散的恐惧,金桂觉得在好看的同时又根本违不了心觉得小姐是正常的。 她想壮胆问小姐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去看医生,一说完,感觉小姐就是一僵。 聂璇慢慢坐直了,看着金桂,眼睛有了一丝光亮神采。 “不错……这个好…… 我写一封信,金桂,你想办法尽快给送到何师傅手里,要是他不在,就给毛师傅,毛师傅不在,你就拐个弯送给唐四爷那边。这个信很重要很重要,你一定要送到,不被人发现,要得不啰?” 大概是聂璇说到后头越来越严厉的表情镇住了金桂,金桂一只手压在胸口上,按住砰砰跳的心脏飞快的点头。 聂璇深呼吸了几回,废了几张纸后终于能平静的下笔,金桂在一边候着,等把折成一只纸鹤的信纸小心贴胸收好,就听到聂璇道“金桂,我一夜莫睡得好又踢被子,怕是感染风寒了,喉咙痛得很,你喊谢经理来,我把事交待给他,你陪我去医院走一趟。 记得,要是我生病要住院,你帮我回家拿些衣裳,但一定不要在公馆喝水呷饭,东西拿了就走。要是舅妈要来看我,你就跟她讲我病情较轻,住两三天打些针好蛮多就会回去,一定想办法给我拦着她来医院,要是夫人来不了要派些护卫来,你就应下,但和夫人讲男女大防,要她只派两个就成。” 金桂闻言更是担忧,仔细一听,似乎确实听出小姐的声音不太对劲,不由得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和马虎后悔。 聂璇把手头的事都交待好,还真的带着金桂去了医院。 看了医生后聂小姐住院了,因为肺炎。 金桂坐车回府去拿衣服的时候关大太太好一顿难受,还好因为聂璇让金桂转达了口信安抚说只住两三天,情况转好就能回家过年,最后关大太太才没有非要去医院探望,只是一个劲的给金桂拿了钱给人,让她好生在医院看着小姐。此事金桂自然应下不提。 晚上唐四爷跟毛珌琫回到公馆后,收到了金桂辗转买通的一个报童送来的纸鹤。 唐管家正看着厨娘把热菜端上桌装饭,就听到唐四爷道“不呷了,唐叔,你去喊人,务必最快的速度把扈老十、李清、小二金那些人都请过来。” 。 第394章 弄假成真 唐公馆的灯火亮了一晚上,聂璇也在医院坐了一晚上。 她浑身发冷,就是金桂给她找了两床棉被来盖着都压不住冷意,直把金桂急得掉眼泪,不停的踱步祈祷毛师傅赶紧将何师傅找回来。要是何师傅在,一定能在小姐脆弱的时候给她一些依靠安慰。 金桂的祈祷没请来何师傅,反而是请来了唐四爷一行。 “已经快马加鞭让人去将何师傅追回来,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看到他了。” 唐四爷道,“聂小姐,你真的看清楚了?” 大概是来人可靠让聂璇松了劲,她点头,脸色又白又憔悴。一夜未睡精神头明显不好,但眼睛看人的时候还是非常清亮的。 银霜和毛珌琫上前给聂璇检查了眼睛又把了脉,得到毛珌琫肯定的点头,聂璇苦笑着,眉眼里有一丝压不下去的惊慌和勉强镇定。 “没错的,先前我只看到舅母的眼睛里有红血丝似乎动了,但再看过去没有,我就只当是自己错觉,哪想到昨天早上坐在桌子面前,何止舅母,就是我那几个姨太太的眼睛都各自出现了红血丝。刚才被金桂和四爷的人弄走的那两个人也有红眼丝……” 在后头的好歹也算是有过见面之缘的范十九爷这时道“按聂小姐讲的,我个人是认定那个日本人一定藏身在关府。毕竟,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而且富贵人家用人多,藏身容易。” 唐四爷看向安安静静不出声的李清。 李清不是那种很通俗物的人,先还莫有反应过来,还是唐四爷直接点了他的名,李清才点了点头。 “四爷担心的是,要是那个日本人用蛊控制了府上的人,我们要派人进去根本没得作用,反而会打草惊蛇。但凭聂小姐的猜测,范十九爷觉得日本人藏在关府里头也只是一个猜想,给我半天时间,我做些可以窥视的小东西,到时候聂小姐也好,你的佣人也好,带回去随便放了就成。” 毛珌琫道“我倒是赞同范十九爷的意见。” “我在想,关府出事,关大先生一直有给府里添加人手,上一回的红眼丝蛊虫,我们是正好遇到来关府送礼的人被控制成了蛊人,这回聂小姐说的,怕是很多人已经被感染种了蛊……他是如何做到的。” 日本人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问题他们在唐公馆猜了一夜,聂璇也在病房想了一夜,几乎什么样的可能都在这些人的脑子里滚过了一圈,每个人都怀疑一个人厨娘。 人以食为天,关府那么大,养的人手也多,想要大面积种蛊将活人弄成自己控制的蛊人,而且是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就只有从水源和呷食这两个是人都离不开的生活需求方面入手。 不能细思,细思极恐。 现在借着住院的借口不回府,聂璇还能躲过去,可回了府,她要如何做到不被发现的情况下不呷可能加了料的食物饭菜? “我来就是想问下聂小姐,狠不狠得下心,干脆假病成真,真的住院?” 唐四爷直接挑明来意。 聂大小姐与他也不过一个宴会上打过照面的交集,可以说就是个陌生人了,唐四爷见多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也多文静漂亮,就算热情,更多的都是因为被好生保护着娇宠长大,如同温室里的花朵,并没有见识过大自然的风雨的可怕与残酷。 一开始唐四爷单看聂大小姐外表,觉得她也就是这样的温室的花朵的一员,但当决定进山下墓后,聂璇这种一看皮肤细腻如玉掌肉嫩软的大小姐一声不吭,不喊苦不喊累,大男人们都觉得惊心动魄可怕无比的路程经历,她咬着牙硬扛了下来,这份坚韧坚强的不屈性子真让人刮目相看。 所以当议事一夜后一大伙儿大男人商议出这么个残忍的法子,唐四爷并没有拐弯抹脚,反而觉得聂大小姐恐怕也会想到这个办法,并接受它。 聂璇并不像在舅舅面前那样表面的初见唐四爷时的微微退缩,反而清棱棱的直接迎上唐四爷的眼神。 “四爷说得是,医院的医生还是不行,肺炎明明就严重,哪有只两三天就能出院的?我觉得怕是没有检查出来还有其他的病症,我想再做个全面的检查,可不能耽误治病康复了。” 毛珌琫银霜跟范十九爷他们都在一边对聂小姐肃然起敬。 这个女孩子真是少有的果决,要是在这个世道是个男子,一定能闯出一番成就来。 只有李清暗里嘀咕女孩子家,这么硬这么果决不好,哪个人喜欢这样的啰?还是自己夫人好。 毛珌琫给聂璇拿了一份他连夜配好的药粉,银霜又留下了一份研究出来的,外表看着像红血丝、但却只是一种花芯丝蛊的让聂璇在紧急万一之机用来迷惑对方的蛊虫,一行人结束了紧迫的秘谈,转而坐车去关府。 隔着老远,唐四爷的脸就沉下去了。 唐四爷毕竟是被毛珌琫临时当实验品给开的眼,还莫有系统的学那些术法秘术,眼里看到的是一团几乎遮天蔽地的黑雾,有生命似的扭动着,至于关府几乎根本看不见影儿。 饶是见识过不可思议的东西了,唐四爷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抬手揉了揉眼,睁开再看,还是那样。 他在心里骂了句娘。 毛珌琫看得比他清得多,在后头跟李清说话“我师父之前在这府里放过东西,但现在这府邸秽气煞气冲天而起,我感知了一下,除了恐怖的阴冷寒杀之气,并无一点子反应,恐怕那些小东西已经被这股更强大的秽煞给吞噬了。以现在这种秽煞之重,李师傅,您怕得多做一些更小更灵活的,数量特别多的才潜得进去。” 李清嗯了一声,等回了唐公馆,李清找了屋子去组弄那些小东西不提,小二金和扈老十听到唐四爷他们的声音,纷纷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几个人对唐四爷道“四爷,我们发的悬赏,有人接了。” 。 第395章 大买卖 唐四爷等人看过去,就见客厅除了小二金他们还站着八个面生的人,有年轻俊俏的,看着像是刚出来混江湖又或者历练的;也有那胡子拉碴两眼凶光,看起来就匪悍之气弥漫的。 “见过四爷。” 唐四爷回应道“今儿个请诸位来,是想同大家做个大买卖,任务你们应该都晓得了,就是潜进关家抓蛊人。 这里坐不开,去偏厅我们坐下讲。” 一行人到偏厅分别坐下,唐四爷再次环视众人一眼,这才发现有个灰衣垂头遮面的年轻人慢吞吞的最后落座,而刚才在客厅,这个年轻人竟全无存在感,唐四爷暗里留了心。 小二金道“四爷这位是荣七郎,走线活儿那是咱们这片儿的响当当。” 走线? 走线这个行当可不是一般江湖人的喊法,而是专门喊的匪盗里头的专门踩点卧底搜集情报的人,这种人,要够灵活大胆心细,更重要的要有潜伏的耐心和狠心,因为讲究卧底,所以做这一行的,所以是很难出现在一般人面前的。 但也有一小撮人,前身是做走线的活,后来退出来后改从抢打烧劫转到江湖情报,也不耐改称呼,就还是当一声走线的称呼,但这种人做事和挖情报、及交易,更隐秘更小心。 唐四爷等人顺着小二金的话看过去,就看到那个灰衣人。 这年轻人双手放在桌面上,苍白修长,表面浮现着淡淡的青筋色,看起来像是身体不好,但肌肉还算饱满,因此众人虽然没看到他长相,却下意识就觉得这是个年轻的青年。 这个叫荣七郎的人声音沙哑,像是嗓子呛烟火气呛狠了,听着有些让人不舒服“当不得金爷赞,江湖上讨口饭呷而已。” 说着话锋一转,很直白的道“四爷,除了你悬赏的活儿,关于那个人的情报,我荣七郎多少晓得一点子,只要四爷出得起价。” 唐四爷瞬间看了小二金一眼。 小二金眼瞎心不瞎,自然感觉到了唐四爷的打量,他动了动嘴,心里也奇怪,这次悬赏居然能有这样一个人物跳出来接活。 他也是想着唐四爷讲的能人皆用,也就将心底下那点子犹豫给摁熄了将人带回来了,这不张嘴就算了,一张嘴就挠到了唐四爷的在意处,难怪能坐稳走线这个行当。 “自然。只要有用真实,我唐四肯定不让四郎呷亏。” 荣七郎于是比了个数,唐四爷点头,这个灰衣人方站起来开始讲关于关大先生的情报和资料。 随着荣七郎说话,他顺手还掏出一叠纸来分发给所有的人,就连银霜跟滕咒阿婆都人手一张,毛珌琫低头边看边听上方的解说,没花多少时间就将关伭山平生事迹和关府近来的怪异给听了明明白白。 讲完大明面上的,荣七郎话头一换,道“这是普通价的,四爷诚心,我也不打马虎,接下来要讲的,是外头人不晓得。” “外头都晓得关大先生跟孙世庆孙老板不对付,主要是因为关大先生回国后跟孙老板抢地盘,但实际上怕是有更深的原因在。但为么子孙老板和关大先生斗了这么多年,一直只是暗地里斗法莫有放到明面上来?据我查到的,怕是因为他们两个其实身后都站着同一个藏在暗处的老板。” “么子?”唐四爷嗖的把纸拍在桌子上,脸上的表情都皲裂了。“你是讲日本人?” “恐怕是。”荣七郎无动于衷,仍然低着脑袋。“我不敢肯定,但从调查他二人的情报里的蛛丝马迹,他们表面看是互相针对,但很多次暗里两家的货曾经并在一起借口翻船、卖给洋务公司等借口,最后是被没有标识的神秘组织接收。四爷,至于这个神秘组织,你应该前不久还接触过,他们的藏身地点,除了城郊外的村子,还有省城前几天炸了的那个地方。” 他一说唐四爷就明白了,这个荣七郎为么子要讲关大先生跟日本人有牵扯了。 “至于关大先生最近出差脱手自己国内的产业,这个还真一时查不出原因,但就我晓得的,他的人应该是还在省城,因为我莫有发现他出城的痕迹。” “至于四爷想晓得的这个日本人,名字我并不太清楚,查到的东西不多,只晓得他在江湖上有个称号叫万圣手,据说是蛊门出身,每回形象都会不一样,应该也学得了彩门的变脸术,省城四处有失踪案,大部分可能就是他干的。” 唐四爷低头看纸,除了荣七讲的话,还有一些关于对日本人的补充和构想,总结起来一句就是日本人可能在借孙、关之手大量挖掘倒卖吞吃华夏的古玩国之重器等秘密运送回日本不说,更大的可能是借着生意的掩护私下进行人体实验。 纸上还列出了关大先生与孙世庆历年盗挖乱挖全国各地古坟的事例,唐四爷注意到,在湘郡做着大生意的两位老板都在几年前突然转换了方向,着重于陕北与回龙沟等地方的买卖、古墓发掘。 银霜这些天来学的字可不少,虽然整篇读下来有很多地方没闹明白,但有毛珌琫在旁边给她补充解释。 荣七郎讲完就缩回坐位里,手一拢,侃侃而谈的人仿佛根本不是他似的,整个人又缩回了没有存在感的状态。 过了一会儿,大家伙差不多都把资料再看透了一回了,有人出声“听了荣七郎这番走线,我唐门师侄几个大概晓得要做么子了。蛊师难防,我们几个是做暗器的好手,应该能给大家开段路。” 旁人顺声看去,就看到两个斯文和气的人。 这两人穿着青衫蓝衫,各自一抱拳自我介绍“唐三(唐四)。” 又介绍了身边几个侄辈。 另外有两人都是武行当的人物,一个身形瘦小的汉子面白无须,叫马飞,签子行当;一个身材壮实小眼厚唇的,出身挑将汉。 这签子呢,自然是江湖行当里的戏法行,只不过比一般的戏法,这个行当的人会武。 而挑将汉则是卖武又卖药的行当。 两个人大方得很,各自当众表现了一手,出神入化,唐四爷满意的暗自点头,再招点子人,再配上火器炸药,就不信一个关府会攻克不了。 。 第396章 赊刀人 何洛是快清晨的时候回来的,回来时还带了个人。 唐四爷和毛珌琫迎下楼来,见到何洛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何洛连着几天没睡,精神头倒还是好,就是饿得慌,一边大口扒米粉一边给他们介绍旁边的旧裳少年“这是余二,回来得急,差点子在路上撞倒他,他说要来省城,我看顺路,就顺便把他捎上了。” 唐四爷注意到抬起眼来看了自己一眼的少年人脚边放着一个说大不小的灰色老旧包袱皮。 余二看着瘦,大概也就十五六,相貌平平却有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何洛是看到了师弟们打量中又微带警惕的眼神,于是一边呷饭一边给唐、毛二人讲这两天自己的经历。 他这两天确实去回龙沟走了一趟,然而才到山脚下就被接到信专程守在山脚的唐家军给拦下了。有着唐家军进山查看,何洛也就不纠结的转身回省城,军队那边特意派了个小车送他。 一路倒还顺利,就是出了望城往省城的路上因为夜黑路颠,小车差点儿就撞上了赶夜的人。 按说赶夜路的人很少,但也不稀奇,但何洛眼儿贼尖,说几句话的功夫就看出人家摔在地上的包袱被无数的穿铠甲的古代士兵、样貌奇特又可怖的凶兽、山间的虎狼等异相包围着,可见这个走夜路的不同寻常。 他再看这人,才注意到这是个少年人,个头看着比自个师父要高一些,但瘦又是同样的瘦,对视过来的眼神让何洛出乎意料,那是一种成年人或者是年长老者才有的似乎看透一切的深沉与沧桑。 这就奇了怪了。 何洛想到自己那个老爱装老成的师父,对这少年的怀疑倒是轻了一些,但怕这人是专门在路上堵害自己的又或是搞偷盗倒卖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好歹遇上了,总不能当么子都不晓得就放人走了。 开车的司机也是个机灵的,正气的拦着要走的少年,指着他的包问人姓名职业要求开包检查等,这少年也不恼,直接回道姓名余二,是个赊刀人。 等问他去哪里,听说是去省城时,何洛就开口邀请他一块坐车。 何洛没有讲故事的天分,整个过程讲得干巴巴的,几句话就完事,唐四爷有点儿怀疑师父老是喊他蠢徒弟,怕不是这个师兄真傻,要不这么浑身有嫌疑的人他居然都不眨眼的就直接拐带上自己这儿了。 唐四爷疑惑的同时,又觉得听到的词有点熟悉,想了一下,脑子里灵光一闪,倒还真想起来为么子熟了。 ——赊刀人! 赊刀人是一种江湖行当,但却极其神秘,既为人熟知,却也为人不知。 这说法听起来很矛盾,但却是事实。主要是信的人坚信,不信的人听到都只嗤之以鼻全当笑话,加上赊刀人并不是街头巷尾那些五花八门行当,这个行当的人极少极少,出现的时机从几个月到几十年不等,行踪诡秘,因此江湖上乡野间有他们的传说流传,却少有人认为赊刀人是存在的。 要说江湖三姓五八行当,很多都不入流,但很多又非常不可思议,故而分成了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五行八作等等级,其中这赊刀人就是不可思议中之一。 这个门派,比术士更为神秘,因为没人晓得他们起源何处,也不晓得他们来自何处,又去自何处,出现得很突然,消失得也让人找不到踪迹。之所以叫赊刀人,是因为这个行当的人出现时都背着一个大包袱,包里装满了菜刀砍刀柴刀等各种刀具,赊刀人就往村口城镇街道那一坐,把包摊开,不吆喝不竖牌,有人来问了就说赊刀用。至于这赊刀费,赊刀人并不马上就收,而是等赊完了刀,跟人道一句某个发生么子事的时候他来收,人就走了。这某个事也很奇怪,比方说大好的天气,地里庄稼长势喜人,可这赊刀人却会说天地起黑雾,地里无收时就来收赊刀费。一般人听不明白这充满玄机古怪的话,都只觉得赊刀人又蠢又傻,等过了几年或十来年,突然间起了蝗灾,天地间放眼看起满满是黑压压一片,就像闹妖似的起黑雾,有些当年赊刀的已经上年纪的人就想起了当年赊刀人的话来,果不其然,就在某天早上起来一看,村口坐着一个人,面前摊开着一张包袱皮,摆满了刀具,再一看脸,正是那个赊刀人,他回来收赊刀费了。 这还不算离奇,最离奇的是有些地方的人遇到的赊刀人时隔几十年回来收赊刀费,村人们都从小儿、年轻人变成了成年人和老者了,可这赊刀人几十年后的长相与他们记忆中的几十年前见过的竟一模一样,没有半分改变! 赊刀人是个神秘传说,但这个传说却货真价实。 难怪大师兄想也不想就把人带了回来。 唐四爷看这少年和他脚边的包袱的眼神就有些微微改变了。 余二头也不抬,何洛请唐管家用海碗装的老大一碗的面汤他呼噜呼噜的连汤底都喝了个精光,把碗往脚边一放,抓起包袱就往桌上一放。 重重的包袱砸得桌子咣当的晃了一下,包袱三两下拆开后各种形状的刀具摊了一桌子。 “三十二把刀。” 余二道,眼皮子下搭,眼观鼻鼻观心。 唐四爷愣住了,还是何洛推了他一下,唐四爷才回过神来,赶紧吩咐同样震惊的唐管家“快,快去厨房拿刀来。” 旧刀赊新刀,这是赊刀人的规矩,同样,赊刀人还会无刀赊刀,他不怕你不还,也不怕自己亏本,总之赊还都是按他的规矩来。 唐管家很快就抱了几把刀具回来,何洛一点子也不客气,推着唐四爷上前,三个人开始挑捡桌子上的刀具。 这赊刀人的刀种类齐全,里头居然连石刀都有,开了眼的唐四爷几乎看花眼,尤其看着那几个一身凶煞气息强横的武将虚影的铜匕铁刀两眼放光,就在唐四爷伸出手的时候,赊刀人忽然往自己背后一摸,咄的一声,一把刀突然挡在他的手面前,叮在了刀具间缝里。 “你,这把。” 余二指着唐四爷。 唐四爷定睛一看,这把被赊刀人从背后拿出来的刀是柄尺来长的刀,刀身缠着布带,上边只露出粗犷雕痕的木刀柄。 “这是……” “你的刀。” 余二还是没抬眼,只道“等雪峰蔽日的时候我来拿赊刀费。” 。 第397章 开工 唐四爷的江湖队伍再次组建起来,银霜跳脚要去,被滕咒阿婆给按下了,范十九爷接了放哨的活计,扈老十没去,倒是推荐了常青那个年轻人进来,自从姚叔死了,沉默得像个木头人一样的鬼才叔这次反而拿起了一把赊来的砍柴刀,无声的站在队伍末,那架势,人没说话,却通身萦绕着一股誓死入地狱的决绝气势。 唐四爷看得心里不好受,听到何洛在一边问毛珌琫,他们师父人呢,心下微微叹气,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大师兄,站在何洛身后和毛珌琫对了个眼神。 “再加几个用枪的好手。”唐四爷说。 唐管家马上报出了几个名字,有两个倒让唐四爷耳熟,想了一下就想起来,一个居然是刘副官那个老兵油子,一个是马浚生那个能力出众准备当成后备储备干部培养的马浚生。 “刘副官伤养好了?” “他啊,活蹦乱跳,前两天好像因为在街上遇到个歌女拉扯了一番,回了屋跟他婆娘大打了一架,听说给挠成了大花脸。” …… 所有男人心道居然连个婆娘都压不住。 熟知内情的人却在想刘副官怕不是假受伤吧。 唐四爷拍板“在婆娘面前受了憋屈,成,叫上他吧,让他跟着去发泄发泄。 再叫上马浚生。” 说完了唐四爷想了一下,自己是去不成的,但多个人多个保险,于是嘴一张,又给加上了贾贵。 都是去长过见识的人了,配合起来也更默契些。 等在老相好的屋里睡得正香的贾贵被踹门挖起来时,他人都是个懵的,一听士兵传达的话,骂娘声硬生生给憋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差点没憋出内出血来。 ——娘哎,这都要过年了,咋还要他脑袋别到裤腰带上去玩命啰? 不成不成,他先写个遗书先。 就在贾贵逮着一个识字会文的同僚一遍一遍改他的遗书和收信人时,被关在地下室连审了好几天的马浚生终于得见天日。 地下室又闷又憋,久了甫一上地面,马浚生闭上了眼睛,用力眨巴了几下深吸着新鲜的冷空气心里头松了口气。 气松完,一颗心又提起来。 电报机被截走的事儿他嫌疑很大,唐四爷那边不可能不晓得,但还突然给自己任务,要么就是因为从他这里几天没掏出情报来试探他,要么就是打算拿他当炮灰用了。 要是利用得好,他能洗清嫌疑,但唐四爷会给他这个机会吗?恐怕这次的任务,很危险。 头脑敏锐的马浚生无视自己浑身发臭,挺背大步跟着士兵走出军情处,等洗刷干净换了利落的行头到了特定的一所民居看到一堆的炸药、长短机枪盒子枪和子弹时,马浚生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所有人集合起来,白天在民居里养精蓄锐,直等到更夫打了一更天的梆子,大家拿着唐四爷指定的、赊刀人那里赊来的刀子,再带上其他的家伙,无声的从后门上了接应的车,直等何洛坐好,他忽然汗毛一竖,发现车里多了个人。 “这是四爷指定的人。”司机道,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一眼那个缩在左后座似乎与黑暗的车身化为一体的裹得根本看不见一丝皮肤的人。 何洛和毛珌琫也打量了一下,两人甚至低声自我介绍了一下,那个人并不出声,只是从黑色的衣服里伸出手比了三个指头。 手还是人的手,只是在黑暗里竟白得像发光似的,虽然很快缩了回去,但还是让眼尖的师兄弟二人看到了肤下青色与另一种有些像金箔色的筋络一闪而过。 有唐四爷的命令,巡逻队全当没看到这几辆车子,唐门的几个人带着李清分发的一批小玩意往关府正门偏门的那边儿去了,剩下的则听着何洛指挥,悄然到了关府旁边的府邸。 “里头没有动静。” 毛珌琫充当探子,查看了一圈后坐在墙头招手。 “走,行动。” 留下李清和滕咒阿婆放风,一行人很快翻墙进了这座府邸,顺利的进入了毛珌琫曾经潜伏的地方。 “这个地板有问题,里头应该用了江湖术师的傀儡术和阵术,你们都等等。”何洛听过师弟讲过来进来看到的情况,只觉得熟悉,也做了准备,从自己拿的大麻布袋里掏出个小袋子,倒出一堆的东西挨个发放。 鬼才马浚生他们接过来一看,是个吊坠,坠子上各串了五个钱。 “铜化煞,钱流世,经过万人万万人之手,阳气重,比较适合。” 苗老爷子跟苗万里都抽搐了一下嘴角。 他们赶尸匠可是跟死人打交道的行当,给他们这玩意,真不是要克他们? 何洛才不敢各人反应,分发完大麻袋一摸,摸出一个玉雕,抬手往地板中心滚。 咕噜噜的声音幽幽响起,诸人只觉得屋子里本来就阴森,随着这声音突然间好像还起了风,寒似冰霜。 何洛跟毛珌琫倒是镇定,眼看着黑暗里的地板浮现出一条蟒蛇虚影,接着又是接二连三的浮出很多细长毒蛇的影子,两人稍稍心里惊讶了一下,奇怪之前(师弟)看到的只有一条,怎么这会儿多了这么多,但都镇定的静观其变。 大大小小的蛇头立在空中,似乎在凭着蛇信进行感知,就在大蟒张嘴发出嘶嘶响声的模样时,一道红色的光从玉雕浮现出来。 这红光不是正红,带了些桔色,但整体算通透,浮于空中时猛的缩成一团,从中发出一声长吟,两侧伸出一丝红雾,和身体一起越拉越长,渐渐的身体拉长化成长蛇尾,两侧则化生出一对红色的翅膀。 有翼无爪,是个小巧可爱的应龙模样。 布满了地板如同一个毒蛇窟似的那些浮影都呆住了,红影快如一道闪电,在地板上左冲右突,所过之处蛇影不是烟消云散就是被它吞吃下肚,那大蟒想跑,蛇身一拱就往地板里钻,小巧的红应龙哪能放过它,追着就一头钻进了地板里。 何洛心下得意镇不死你们这些孙子。 屋子里明明什么也没有,但细细的风在屋子地板上打着转,所有人都听到了地板下方传出密集又沉闷的砰砰声,饶是经历过何家祖坟的诡异恐怖,刘副官和贾贵还是嗖的挨到了一块,至于马浚生,这位坚定又无畏的、曾经在俄苏留过学、接受过唯物与马列思想教育的进步革命青年则震惊得微微张大了嘴。 ……哈,哈,一定是敌人躲在下边的密室或地窖里,故意发出这样的声音想给他们造成心里上的压力和恐慌。 。 第398章 再见鬼门 何洛作为这次行动的队长,人和苗老爷子走在前头,全身包裹得看不出半点皮肤的神秘人被鬼才保护着走在队伍中间,马飞和挑将汉朱来运压后,毛珌琫打头,熟练的撬开了以前钻过的秘道入口,拿着赊来的一把剔骨刀走在前头。 “大家小心些,千万别离开太远,要是有事来不及救援就坏了。” 等毛珌琫转回来说前面无事,何洛叮嘱众人,又提醒大家遇事先不要动枪,用刀解决。 上一次他们来,一路还算顺利的没花多长时间就到了鬼门处,但这次却不一样了,他们走了一阵,遇到了转弯,一行人再次小心谨慎的停下,毛珌琫到前头去探路。 这一次他去得有些久,就在贾贵忍不住叨叨是不是前头有陷井把他困住了时,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从路深处接近他们。 何洛比了个手势,每个人握紧了手里的刀暗自警惕着,很快来人出声“是我。前头莫得异常,可以走。” “好,你带路。” 何洛说完,隔着几步距离的毛珌琫点点头,转身带路。 刘副官这个时候打了个颤,伸手拉了一把贾贵,很小声的说“你有莫有觉得……”很奇怪…… 他话还没讲完,就听到前头一声惨叫。 这惨叫声不是人,而是野兽的一种唳嚎,在这阴森的地道里突然响起,分外的瘆人,胆小的听了恐怕得吓个半死。 同时一股焦烧和腐臭的气味迅速在空气里弥漫开。 马浚生不说话,他被安排在靠后跟着刘副官的后边,前头两个兵油子前辈的讲话声音虽然小但还是漏了一丝听进了他耳朵,虽然不明白刘副官未完的话的意思,但他反应极为迅速,惨唳声一起,马浚生抬手挥刀就往自己旁边黑乎乎的通道扎过去。 他以为刀尖会扎到被夯实得像石头一样结实的墙壁,哪想到却扎到了似乎是活物的柔软的躯体里,随着刀子往下划,刺鼻的血腥味扑头盖脸而来。 队里其他人反应都不慢,一行人几乎没用提醒都各自对着自己身侧身后展开了攻击,只有中间的鬼才不动,自腰间的小牛皮缝制的皮囊里摸出一个银色的镂花香囊球,划了洋火往中间一点再把球盒上挂在指头上举起来,不大但明亮的光芒瞬间驱散了后方和中间段的黑暗,让众人看清了四周的情况。 ——周围和后方他们走过的地道,哪里还是之前看到过的夯土墙与砖墙结合的样子,分明是无数扭曲纠结似乎融合在一起的各种腐烂的动物尸体组成的巨大的还在蠕动的怪物通道。 让人又恶心又惊悚无比。 马浚生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幻觉。 除了前头正在跟幻化成毛珌琫的怪尸缠斗的何洛及苗氏祖孙,其他被唐四爷花大价请来的江湖人想来第一次遇到如此诡异的事情,个个脸色青紫变幻,所有人这一刻心有灵犀他娘的,不会是他们所站的地方根本不是石路夯墙,而是怪物的肠胃里吧? 这么一想,有人低下头去看脚下,一看之下头发都炸了起来脚下他娘的说好的石板子地面呢?居然真的全变成了一团团一块块蠕动的腐尸了! 无数的爪子和伸长的烂了皮肉现出白骨的狰狞的兽头伸长了想抓咬他们,刘副官都要哭了,一边挥刀格挡一边哆嗦“……我……他娘……他娘……就晓得……没得好事……” 他哆嗦着,发现旁边的贾贵居然很沉默,刚想骂这塑料兄弟,就发现贾贵挥刀利害腰板也挺直,怎么那眼睛却是个直的呢? 挺好的,兄弟果然就是同过生共过死的,连怕也是一样的。 这么一想,刘副官居然觉得受到了安慰,一受到安慰,忽嗖掉下去的体温好像也回暖了一点。 就是嘛,他就说怎么可能只有他一个人会怂。 一队子人马就专心对付身边的腐尸,谁也没有发现中间的神秘人蹲在了地上,悄悄的伸出了一只手。 这只手手背在光照下泛着莹莹的微金光芒,称得细长好看的手如梦似幻似的,然而如玉的手掌下黑气翻滚,如同无数条长蛇细龙滚滚的铺开,钻进所有人脚下的腐尸当中。 何洛不知道后头发生的事,他正全力以卦跟苗氏祖孙对付着前头的假师弟。 这东西像人又不像人,灰白的骨头架子的身躯弓着,动作虽然灵活,但还是比活人慢上半分,他们三人围攻,苗老爷子显然对这副骨头架子很感兴趣,抢上前也不往死里下手,而是挥鞭缠绕着骨头一根一根将对方很快拆散了,看得何洛眼皮子直跳,下意识就跟这祖孙两拉开了一点距离。 “这里就交给苗老先生和小苗师傅,我去前头寻师弟。” 何洛丢下话,脚下跟安了弹簧似的往前头一阵风跑了,后头的苗万里觉得好笑,难得的勾着嘴角笑了一下,只是他阴气重,皮肤像死人似的,在这种情况下笑起来很是令人恐怖。 何洛不敢回头,躲跳翻跑砍着扑挠过来的爪子脑袋,一路杀向前头,很快就发现前头似乎不对劲。 他手上拿着一个火把,赶紧伸直了往前头照,就看到一堆腐尸不要命似的堆起了一个巨大的茧,有些腐尸刚上去又像下饺子似的往下掉,但有更多的前赴后继的疯狂的往茧子上补捕。 觑着腐尸掉落露出来的空隙,何洛眼尖的看清里头挥动的刀子和手,心下一口气一松又提起来,踢斩扑上来的腐尸,伸手正要摸自己后头的袋子,整个怪物通道突然像炸了似的响起了各种尖锐的厉嚎。 何洛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巨大的阴风也不晓得从哪里刮起来的,吹着滚滚的黑雾弹指之间就弥漫罩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众人心里一惊,乌漆麻黑当中就听到鬼才叔的声音“尽量靠拢!尽量靠拢!一致对外!” 接连不断的像是要把人耳朵都震聋似的厉嚎吼了一段仿佛很长的时间,但也可能就只有那么一瞬间,就在诸人紧张的时候眼皮子突然感觉到了光线变化,等大伙儿下意识一睁眼,都傻眼了。 一地的腐尸躺着,头顶、墙壁裂开了无数的缝,仿佛受过重创。 马飞踢了一脚地上的腐尸,这一脚将那只像是黄鼠狼似的动物给踢飞了好远,撞在墙壁上滑落到地上没有动弹。 “死了……都死了!”他都做好死在这里的准备了,怎么一眨眼这些东西都死翘翘了? 所有人都疑惑无比,转回来的毛珌琫甩着刀刃上的黑臭血肉道“不是发呆的时候,我们走。” 他和何洛带头走,满脸遗憾的苗氏祖孙就跟上去,鬼才拎着小银球,一只手扶着不停压抑细咳的神秘人在后头,刘副官可是人精,马上推着前头的常青往前,马浚生在后头机械的跟着,眼神里还有一丝恍惚。 最后面的马飞跟朱来运也一脸恍惚。 这么多的看不到尽头的腐尸啊,全不是假的,都以为小命要留在这了,可一眨眼居然没事了? 队伍里肯定有高人啊这是。 以为必死无疑、心里头不住后悔为了银钱糊了心智的马朱二人突然就又振奋了。 经过这一战,接下来的路风平浪静,何洛走着走着好几回都差点撞上毛珌琫,毛珌琫闪过师兄再一次的不留神,一把将他拉回神。 “师兄,到了。” 何洛抬头一看,曾经恐怖的、他们师徒差点儿就要丧生此处的大门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 第399章 炸墙 “都不要太靠近这道门,我们找一下周围一圈薄弱的地方,看用炸药炸开它。” 何洛发了话,其他人警戒,鬼才叔上前确认地方。 鬼才叔原来是个土夫子,身手好,最拿手的活儿是闻土,据说山河大川华夏全国他都走过一遭,土只要到他鼻子底一闻,就能闻出出自哪哪哪,地方详细得吓人,而且根据土质能判断出地下古墓的深度、朝向等,据说当年在铲地皮的行当里极有名声,但后来退出了江湖,不晓得为么子到了唐委员手下当了伙计。这鬼才的名字自然也是退出江湖后给改的,至于江湖称号和真名,讲出来老一号的人物肯定晓得,但现在大家晓得的,就是这个鬼才了。 土夫子和医师一样,讲究个望闻切问,只是顺序不一样,因为再三讲了不能碰门,所以鬼才先是望。 这望与医者看病一个样,医者是看病人气色,土夫子看土的粗细、色泽、夯实程度。 “紧实无缝,表面光滑如水,土色呈褐红,微腥,湿重。” 先左移右挪将两侧墙仔细看了一番,鬼才叔简洁的点评,接着隔门一米多距离将手按了上去,进行辩土里的第二辩切。 切有两道路子,一是摸,二是扎。这一摸呢,就是上手摸土,用手感辩土分类;二扎则是一根细长的长钎子用力扎进土里,再抽出来,看带出来的钎子身上的土再次对土分类辩识。 这道门按说上一次经历过帛门师徒的逃亡,应该被力大无穷的飞僵等给撞得松散了一些,但这次从外表看,镶门的土石混合的墙体光滑夯实,完全看不出半点儿不好,但也正是因为太过光滑,所以这墙怎么看又怎么怪异不正常。 至于在土夫子手里辩土质,可不是风水师他们在地上那样的辩,他们的切土,是根据土的温度湿度来分辨墓土含阴量,毕竟这造墓造地下室的土终年不见光,吸收着来自地下与黑暗里的阴湿之气,自然就与地表的土又不一样了。 除了警戒放哨的几人,其余的人都注意到鬼才的手快要贴上墙面时突然很轻微的抖了一下,接着迅速拉开了距离。 何洛不由道“怎么回事?” 鬼才摇头,让何师傅站开一些,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尺来长的黑乎乎的尖铁钎子,抓着钎身喃喃了一番,一扭,钎子就给拧着慢慢伸长,直伸到有一米半长才停下,近处的几人都注意到,鬼才手里的钎子呈六角形,但每个角之间的钎身都凹陷下去,密密麻麻的带着小螺旋纹,一尘不染,但也黑沉沉半丝不反光亮,显然不是凡品。 就在何洛和毛珌琫还想细看时,握钎的手猛一用力,钎子噗的一声扎进了鬼才面前的墙体里,随着鬼才不停的扭着钎柄处,钎子越来越细,应该是往土深处里钻探着。 别看钻土轻松,实际操作起来算是个体力活,尤其需要臂力。鬼才的肩肌都厚厚的鼓起,钻了也就眨眼四五下的功夫,他就停了手往回倒抽钎。 钎子抽出来后,毛珌琫将火把举近了,几个人都围着钎子打量。只见钎子靠钎柄处带出来的土是褐红色的,偏湿,越往钎尖去的土则越黑,甚至化成了水似的往地上滴淌,就是滴得很慢很慢,半晌儿才掉下去一滴,一炸开腥气臭得人头皮发麻。但钎尖上,也不晓得是因为火光的原因还是看岔了,钎尖子顶的一点子土居然不是纯黑,而是微微露了一点点黄。 “何师傅,你应该晓得,我们湘郡的土,是黄壤吧?”鬼才问何洛。“湘人造坟,皆黄土,但这里的土并不是黄色,而褐色,而且带了腥味,并不是一般的造坟土,怕是掺了血的凶煞土,尤其我手还莫有完全贴上去就冷气如同刀刺一样直接扎进皮肉刺骨头。” “至于这血……刚才那条来路上铺天盖地的残腐动物尸体,怕就是这个墙血的提供者了。” 何洛点头,和毛珌琫对视一眼。苗老爷子忍不住开口道“要成凶煞就得死不甘心,生前含怨,恐怕这血,都是给活着时生生放出来的。” 刘副官他们三个军人都尖着耳朵在听呢,一听刘副官就忍不住嘀咕他的个娘哎,哪个有本事在这鬼地方弄数不清的野兽来放血造墙呢?不能想,细思极恐,他忍不住想打摆子啊。 马浚生默默将听闻都记在脑袋里,心下更奇怪这次的任务,同时又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最高的警惕心。 至于隔行隔山的马飞二人,两个人哆嗦了一下,看着来路默默的往众人的方向又靠近了一些。 “我再闻一下。” 说着鬼才将钎子放到鼻子底下。 “这土腐腥程度不一,土味淡而冰气如针,奇怪了……” 一行人听到鬼才边闻边说,哪想到他说着突然中断了,不由得都好奇的想催问,但看鬼才冷脸上越来越凝重,心里都生出不安的感觉。 “都是年代不一的坟头土。” “怕是各种坟头土。” 鬼才半天张口,碰巧他说话的同时,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大家伙顺声看去,发话的除了鬼才,居然还有那个一路行来都比较没什么存在感的少年郎。 但见是他,每个人想起他的身份,也就心下了然了。只有马浚生暗想这憋宝人难道是掌眼先生? 他没接触过江湖,自然就不晓得江湖上的憋宝人的厉害与珍贵。 常青感觉到有人打量自己,暗里回视了一眼,不再做声。 都是老行家,晓得坟头土的都露出了格外吃惊的表情,苗老爷子问何洛“怎么办?这土还炸不炸?” 何洛也矛盾了。 坟头土这东西看起来平常得很,人死后办完丧事得铲了土埋棺后垒拍成圆形或椭圆形的坟堆子,这坟头土呢,就是盖在坟顶正中间的最后那一铲土。 对于一般人来讲,这土秽气得很,并莫得大用,但在术师手里,这可是不得了的东西。医术有讲以毒攻毒,这最阴的盖死人的坟头土掺了东西经过术的改造,就是成煞化煞的大杀器。 苗老爷子拍了鬼才肩膀一下,叹道“还好你刚才手莫有直接摸上去,不然的话就完了。” 何洛看向常青“小常师傅,你见多识广,这坟头土,你觉得炸不炸得?” 常青点头。 “能,但是炸飞的土,我们千万碰不得,也不能在挖洞埋炸药的时候沾上。” 何洛顿时看向摆弄炸药的几人“你们都听到了吧?能保证不啰?” 刘副官带头点头。 看他跟贾贵两苦着脸,何洛啧一声“放心,我会给你们加几道保证安全的工序。” 既然已经确定好土质,余下来指定炸药安放位置的事情进行起来很快,一共八个点,穿得严严实实,脑袋上都套了好几层套子的刘副官、马浚生、贾贵,开始在常青和鬼才的指点下安放炸药。 。 第400章 三岔路 “我再提醒一次,大家一定要做好战斗准备,毕竟上一次我们来,里头有僵尸,当时忙玩逃命,不晓得后来关大先生有莫有把它们处理掉,很有可能洞子炸开了它们还在里头,会顺着洞子冲出来,所以大家伙儿一定要格外警惕,随时准备一战。” 有何洛他们再三提醒,苗老爷子等人紧张的看护着,贾贵跟马浚生再小心也还是衣襟袖口沾了一点点墙土。 才听说坟头土的两人就看到自己的衣襟和袖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焦化并往其他地方蔓延,两人都是一惊,旁边的苗老爷子看着年纪大,身手那个快,迅速一扯,与常青撕烂了二人的短打外套丢到地上。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两人的衣裳就化成了黑灰,空气里一股浓浓的焦臭提醒着大家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 贾贵跟马浚生一脸震惊,其他人受到的震憾也不小,常青再次告诫众人“坟头土极狠极厉极毒,可不是次次都这么幸运我们给你们及时止损,要晓得沾到皮肤一点,这东西可是连骨头都能给你烧成灰的。” 贾贵和刘副官听了一个哆嗦,后头的马飞他们都打了个冷战,刘副官苦着个脸,伸手掐着腰间的肉抖了抖,在心里怀疑要是洞开小了他能片衣不沾土的挤过去不。 不管刘副官如何纠结,炸墙按时进行,大概是何洛和毛珌琫在墙前摆的阵起了作用,墙土飞溅得并不散,炸声也像被抑制在众人周围,低闷一声响伴着地下一番摇动,大门旁边的墙被开了一个约两米高一米宽的大口子。 “进。” 观察了半天,洞里并没有东西窜出来,毛珌琫当先锋,再次进行确认后打了个手势,带头钻进洞里。 这个土墙厚度不薄,竟有一米多深,好在炸药塞得多,否则一次怕是还不能完全炸透,所有人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碰到周围,越过洞子进到了里头边。 秘室里干干净净,只有土墙与地面留着无数的凌厉抓痕诉说着曾经这里不曾太平,但活人死尸全无,只剩下四个空空荡荡的四个牢房。 诸人搜索了一圈,刘副官疑惑的道“我们这都转了五圈了,到处是土墙,哪有路通到隔壁去啰?” “不行我们就挖个地道出来?” 朱来运拿刀敲着牢房栏杆道。 “认好方向,两家本来就相邻,应该用不了很多功夫。” 他说的这个是个办法,就连苗氏祖孙等人也在考虑这个可行性,全场无动于衷的就只有那个神秘人和鬼才叔,何洛和毛珌琫都注意到常青游离于众人之外,若有所思的似乎在打量着那道鬼门。 这道被何毛二人称为鬼门的门高高大大,正中两个拉环,门上全是阴刻式的雕刻,雕刻乱无章法,像是人为用尖锐的东西刻画出来的,像字又像画,还有波浪线纹,何洛走到门前举高了火把,淡声问常青“小常师傅能看懂上面的鬼语文字?” 常青摇头。 “我虽然是憋宝人,但讲真的,我从来莫有接触过这个,我师傅可能晓得,可惜,他早已不知所踪多年。” “不过,”常青拐了个弯。“我师傅曾经去过阴城,他当年还在的时候,曾经和我提过一嘴阴阳可以颠倒。我在想,这里无路可走,是不是路其实有,就是隐藏在这些鬼文当中。” “……小常师傅,你的意思是……这个鬼门其实是个阳门?真正的能通到隔壁去的路就隐藏在鬼门当中?”苗老爷子沉吟了一下,眼睛一亮道。 他这话一出,懂行的人都细细思索起来。 常青点头,摸着下巴仔细看门上的雕刻,眉头紧皱不放。 “我觉得可能性很大,否则江湖传言见到阴城的人都有去无回,可我师傅却能九死一生逃出生天,恐怕我师傅就是发现了这个奥妙才抓住了那一线生机……只是,我们莫得人懂鬼语,也就无人晓得要如何转换它……” 除了几个兵油子,江湖人们听了前头一截话都先一喜,结果一听后半截,脸色又都垮了。 鬼语师在江湖上几乎绝迹,想要找到这样的人,真的全靠运气,他们这会子上哪儿去找人?就是唐四爷有准备发悬赏怕都一年半载或者好几年都遇不上人来揭榜应征的。 莫非他们就要在这里前功尽弃了? 就在气氛一下子开始沉重,一道轻飘飘的、像是幽灵似的雌雄难辩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会。” 所有人惊了一下看过去,发现声音来源竟是站在场地中间的鬼才。然而大家听过鬼才说话,完全不是这个声音,于是集体又看向鬼才旁边的神秘人。 这人全身裹在黑色的大帽与宽大衣袍里,走动时像个缓慢蠕动的大黑茧,他默默走到门前,似乎在丈量,又或者打量,接着一步一步往后倒退,退出了三米后喑声道“都到我身后来。” “带好武器,咳,鬼门一但打开,出现的就是三岔路,一真两咳幻,真路只有一条,两条通往阴间咳咳黄泉,所以千万不能分开,不能走岔,咳咳咳咳,不行就咳、用绳把我们系在一起。咳咳——” 他说话有气无力,说这么一段就显得气喘不上来,呼吸很急促,一行人将信将疑,一边担心这人说的是不是真的,怕他这样不会在中途就倒下去;一边又在想唐四爷请来的人,肯定是有他的能耐,应该值得相信,带着这样的想法,何洛招手,大家伙儿还是站到了这人身后排成一列,用一道粗绳在腰上绕一圈串成了一串。 神秘人咳嗽着蹲下,借了苗万里一点血,在地上用沾血的刀尖画了一个反八卦,中间阴阳两鱼处不画,反而画了一只倒公鸡,绕着八卦一边念念有词,一边迈步从这个反八卦公鸡上跨过去,直直走向大铜门。 后头的人都没闭眼,带着一肚子疑问跟着他往前,眼看这神秘人竟要撞上铜门,都在后头吃惊不已。 就在神秘人的大帽挨上铜门时,沉重的、和土墙一样厚的铜门忽然发出吱呀的沉重响声,缓缓向两侧打开。 每个人的眼前一黑,铜门后的世界竟然不是他们来的那片地方,而是一片漆黑,仿佛一个巨大的洞窟,正静等着将他们吞没。 。 第401章 红轿子 “在进门前,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苗老爷子,怕是要麻烦您给大家伙儿堵堵生机才成。”神秘人在门开后顿住脚。 他看着个头不高,又病得厉害,但后边的何洛还没撞上他,隔着五厘米的距离时居然像撞上了一堵气墙,被生生挡住了。 也不晓得这神秘人什么来头,头也没看到他回,但哑哑的说话声轻飘飘就响在每个人耳边。 因为马飞他们并不是术门中人,因此苗老爷子跟苗万里在后方掠阵,祖孙俩暗自惊讶神秘人对他们的了解,但也不藏拙,大方的从身后的包裹里各找出一个小白瓷瓶与一支小指大小的迷你毛笔沾了瓷瓶里的像油一样的透明膏脂给每个人七窍都点抹一下。 刘副官好奇听小声嘀咕“这是么子东西?油?味道还怪好闻的,能呷?” 何洛马上阻止他想舔的动作“别呷。” 常青呵呵一笑“应该是赶尸行当秘制的一种掺杂骨灰炼出来的尸油。” 刘副官保持着伸舌头的动作僵住了,好半天才缓缓把舌头收回嘴里,恨不得抽自己一大嘴巴他个贱骨头,莫得事做想么子能呷不能呷啊,明晓得跟他们这群人走在一起莫得好事,还要嘴贱乱讲话,真是蠢得自己都要脸红了。 弄好这个,也不知神秘人从哪翻出来一支长胫骨似的骨头点起火,火把顶端燃起磷磷绿色的鬼火,一行人终于迈步进入了铜门里的黑暗。 铺一进门,每个人的感觉都是冷。这种冷不是从外围往身体里钻的冷气,而是身体里里外外开始冷,像是骨头和肌肉里隐藏了很多的寒气,这会儿突然苏醒了,丝丝的冒出来,要将他们与周围的阴、冷、寂化为一体似的。而在森森的照明度极底的前后两端的鬼火火把照耀下,每个人的距离看着不过两尺左右,可人人都觉得自己前头走着的怎么看都不是人,而是披着绿黑暗光的人皮的怪物。 走在中间的刘副官和贾贵,甚至连胆大心细的马浚生都忍不住时不时伸手摸下圈在腰间的绳子,感觉到传递来的张力拉力才有跟自己在一起的确实是同伴的感觉。 这感觉太过诡异,马浚生头一次心里发毛,更别提走在他头前的深一脚浅一脚还打摆子的刘副官与贾贵。 也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刚过一会儿,也像是已经走出了很远,前头的神秘人终于停了下来。 他微微侧过身,让后边的何洛看前头。 绿森森的鬼火光芒里,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三条细细的羊肠小道分成正中、斜左、斜右延伸到一米开外的黑暗里。 神秘人保持着上半身歪斜的姿势不动,何洛略想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要自己这个当队长的选路。 何洛隔衣握了握自己脖子上挂的钱,伸手越过神秘人指向左侧。 不是男左女右嘛,男为乾,乾为阳,自然就左边了。 神秘人于是抬步往左边的小路上走。 这人走路无声,因为裹得紧,根本看不出他是在走,更像是飘浮在路上,如同一道幽灵,何洛发现自己和身后的人踩到这条仅有一人两只脚板宽度的小路上会有卡卡的细碎响声,他低头看脚下,那支诡异的火把的绿光照得阴森的白色小路全是乱七八糟的细裂纹,极是违和,再定睛一看,何洛心头直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脚下的路竟全是人的骸骨混合着兽骨铺就而成。至于那细且清脆的响声,恐怕是踩碎了脆化的骨片时的声音。 苗万里在最后,从他踏上这么白骨路,随着他往前,身后的路就像被黑暗吞噬似的在一点点消失,而且也不知是不是所有人错觉,自从走上这条路后,总让他们心惊胆战,鞋面、裤脚时不时有细小的小东西掠过或拉扯,两侧给所有人的感觉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空气里不时就像有东西在飞窜,偶尔用诱惑的空灵的声音嘻笑或叹气。 刘副官他们一边颤抖一边机械的往前走,包括朱来运他们这些不懂的武人这会儿都不约而同的在心里背各种经文,祈求各路神仙保佑。 马浚生胆子倒是真的大,虽然心里发毛,但他一直保持着警惕,偷偷观看着他们走的路,先头看到黑幽幽的头骨眼眶里亮起两点鬼火像是打招呼似的跳动几下还吓得他颤抖了一下,走着走着看多了,马浚生平静下来,无视了耳朵上感受到的冰冷吹气声,将他们走在斜螺旋式的人骨路记在心里。 越走,各种声音骚扰就越多,喀喀的笑声在四周明目张胆的响起,拉扯的小动作也越来越厉害,除了笑声还有很多咀嚼声,两侧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盏盏鬼火,深深浅浅远远近近的飘浮着,形成两条绿色长龙,随着鬼火越点越多,路两侧的黑暗也渐渐褪去,铺天盖地的死尸人骨挤拥在路两边,从他们的下方还有白骨森森的爪子子不断冒出来将他们往来下拉扯,让下方的鬼骨爬上来,蜂涌的探手想将路上的几人给拉扯下去。 术师们都看着这样的情景头皮发麻不停咽口水,刘副官他们更是差点儿吓得破口叫出声,好在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场面的人物,苗老爷子的叮嘱都没有忘记,赶在嘴张开前都捂住了嘴,只是从他们不停的抖脚步踹伸过来拉扯的骨手还是能看出来他们的恐惧。 神秘人和何洛他们的脚步很坚定,似乎一点也不受两侧如同白骨深渊的可怕景象影响,大概见他们不为动摇,空气里忽然响起了一道极为迷人魅惑的嗓音。 “哎呀,官人们是新来的呀?黄泉路上许久不见一次这么多死人结伴了,个个都长得这么俊,要不要留下来陪陪我呀?” 这女子说完,路的顶前端缓缓亮起了绿色鬼火以外的几团红光,一顶红色小轿也渐露真形,原来那红光是挂在轿角的四盏灯笼,抬轿的都是黑衣肤色如雪的汉子,轿前和轿后则都有两个红衣裙的像是丫环佣人的姑娘。 神秘人充耳不闻,只往前走,何洛他们一手握紧了刀,一手抓紧了绳子跟着他的脚步,眼看那轿子明明隔得远,可没一会儿功夫就忽忽的拉近了泰半的距离。 。 第402章 良人 距离一近,诸人才看清那轿子是顶软锦大红的花轿,几个孔武有力的抬轿人与几个侍女都面无表情,更加让人心里发毛的是这些人连同轿子都是浮着的,说是走近来,那白袜黑鞋的脚可一直没有动弹过半分。 要是从高空往下看,一条羊肠小道上的几个人被数不清的白骨垒满的深渊给左右后三处包围着,而在他们正前方,绿色的鬼火如同路侧的灯,指引着红轿飘向他们。红的绿的光照亮着那些白骨狰狰的无数不甘伸长的手与骷髅头,分明就是一富恐怖传神的地狱画卷。 “哎呀呀,远看不晓得,近看不得了。官人们俊俏如玉,叫奴家好生心欢喜,奴家年方二九尚未婚配,家有万贯家财,不晓得哪位官人可愿与奴家结成秦晋之好~” 女声婉转用戏曲腔调念唱起来,声线迷离又魅惑,何洛他们就看到处在斜对面的角度上的红轿子的红帘被一几只白生生俏嫩的手指轻轻捞起来,露出了半张风情万种的美丽脸孔。 大红的指甲大红的嘴,这年轻女子细眉飞挑,红唇如血,眼波儿像钩子,头上更是金钗美珠丽花相伴,称得雪白的小脸娇艳无比。 随着她迈出翘头绣花鞋尖似乎要从轿子里出来,大红花轿忽的化成一道红影,瞬间就移动到了众人前面将去路拦了下来。 说来也奇怪,轿子是停下了,美人也从轿子里飘了出来站到了神秘人面前,可神秘人全无要停步的意思,坚定的一步一步往前移动,最让刘副官马浚生他们感觉恐怖的是,明明他们整个队伍都在跟着神秘人前进,那拦路的轿子、下人,竟一次也没有被他们撞上,像是配合着他们的步调,他们前进一步,它们就后退一步,怎么也挨不着。 阴森森的一股寒气如刀的冷气扑面而来,就连押尾的苗万里这个在死人堆里打滚的赶尸匠都被这冲天的阴气给刺激得打了个冷战。 这么重的阴气……苗万里刚习惯性要往职业上想,突然想起神秘人和他爷爷的叮嘱,顿时警惕的收心,不住心里念这是幻像、这是幻像、这是幻像…… 他这么想着,再看那红衣美女,如刀的阴气突然就滚滚退去,铺头铺脸来的换成了一股清幽的淡香。 这香不甜腻,闻之令人心旷神怡,再闻忍不住让人闭上眼想要细细把它抓住品尝。 苗万里心性坚毅,不住的在心里背诵什么一切皆是幻,但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脚步正在一点一点慢下去。 终生与死人为伍的赶尸匠都受到影响,更别提队伍中还有三个行伍出身的普通人。 马浚生垂着眼脸都憋红了,不住乱颤的眼皮子可以看出下头他的眼睛其实在高速的转动着,也不晓得他陷入了么子样的幻想当中,而刘副官双眼渐红,渐渐的身体像喝醉酒似的极轻微的摇罢;至于贾贵,一双小眼要眯不眯的半睁着,嘴角挂着一丝轻佻的笑,脚步也渐渐缓慢下去。马飞与朱来运要比他们三个好一点,却也耳脖的青筋渐渐冒起,似乎咬牙切齿忍得很难受。 队伍里的所有术师反而并没有受到影响,神秘人带着何洛他们保持着均匀的速度,闷声不吭的往前走,好在他们腰间的绳子将他们串在一起,因此倒也带动着身形渐滞的几人不得不往前。 红衣女子似乎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婉转哀怨的唱念这群人都无动于衷,于是细眉一蹙,哀哀戚戚的双手捂住心口飘到神秘人前面,脸庞几乎贴上了神秘人的大帽道“好狠心的官人,你就不看看奴家美么?” 她哀切无比,四个红衣侍女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身边,同样也声声切切的嗔骂神秘人不珍爱她们家小姐,有的继续劝诱,有的伸手拉衣伸脚去绊。 神秘人恍若未闻,脚步坚定。 这女子在他左右唱了一番,见他不动摇,气得扭动细柳小腰跺了跺小脚,转身飘到了何洛身边。 何洛目不邪视脚步不停,眼睛死盯着前头神秘人的后脑勺,他后头的毛珌琫也是如此态度。 红衣女子唱一段换个人,嘴里哀哀官人们不懂怜香异玉,可怜她孤苦伶仃无人陪伴人生苦难,如此到了马飞面前。 幽香扑面,美人动听的声音就在耳畔,气息如兰似的吹打在耳朵上,面颊上,马飞这汉子脖子都涨粗了,脸上表情都很狰狞,咬着牙关都快化身成青面獠牙的恶鬼了,倒把这红衣女子吓了一跳,道“好个转眼良人变恶鬼之人,吓煞奴家也~”放弃他转向了朱来运。 朱来运个头不高,人很壮厚结实,红衣女子刚凑过去,突然皱眉往后退开,俏手掩住口鼻道“好好一个官人竟生得狐臭,真真臭煞奴家~” 她摇头,又是伤心又作怨嗔的用眼睛瞟了朱来运一眼,几个女仆也掩鼻吓得后退,其中一个飘到刘副官面前,像动物嗅闻猎物般,嗅了嗅刘副官的脸勃与手臂,欢喜的往红衣女子招手。 女子冲这侍女飞了个妩媚的眼神,贴近刘副官身边。 那凄美又动听,撩得人心弦大动的声音就在耳畔幽幽响起,刘副官几乎顶不住,尤其这红衣小娘子竟唱着一对美目流下了凄清的两行泪水,那样子,就好似刘副官深深负了她似的,刘副官整个眼睛都红了,颤巍巍的往红衣女子方向伸出手,忽然七窍似乎有冰冷如雪的细蛇在蠕动,让他一下子恍惚看到了自家母夜叉的脸,一个激灵人就清醒过来,当下忍住了尖叫赶紧别过头去,沉重的脚步也加快了几分。 红衣女子以为刘副官动了心,脸上正要绽放娇美的笑容,哪想对方突然像看见了可怕的事物一样逃也似的躲开了眼,当下气得哼声,一挥袖,四个红衣侍女就飞到她身边,跟着她这个主人来到了贾贵面前。 “奴家生得花容月貌,却难遇良人,唉,官人,您会是奴家的良人么?” 红衣女子叹气,贾贵正似梦非梦,忽然一阵如兰麝的冷香直扑鼻端,他一睁眼,眼前就出现了一张美貌不可方物的小脸,当下心神一荡,又感觉有东西在细细摸摸摸自己的胸膛,低眼一看,一双雪白玉雕似的美手柔夷正轻轻缓缓在自己胸上抚摸。贾贵好色,再被一口兰麝香气吹进鼻里,不由得恍惚屏憋了七窍的怪异,脱口而出“我是~” 。 第403章 冥婚 贾贵的是字音还拖着,整片可怖的空间里蓦地狂起了一阵狂风,风里有响彻空间的哈哈笑声,直吹得所有人东倒西歪迷眼睛。 马浚生跟刘副官最惨,两个人一个往后倒,一个往前栽,实实在在的撞在一起,马浚生倒霉,一头栽下去时嘴巴磕在了刘副官坚硬的脑门上,一下就咬到了舌头,他不由自主痛哼一声。 刘副官比他更不能忍,惨叫出声,手脚乱扒拉着,一个劲的吼“哎哟!啊啊啊,有人有拉扯我的手脚!娘呀,我顶不住了,手快给扯断了!” “用刀!” 也不晓得混乱中谁大喝了一声,被两侧疯涌上来拉扯想将诸人分成碎块式的白骨死尸们包围得看不到人的大家都陷入了危机,每个人心跳得厉害,睁开眼就是狰狞的鬼物,好在这声音让大家一瞬间清醒,各个奋力的不停的挥动手里的刀具斩落攻击自己的东西。 苗老爷子和苗万里看着扑天盖地的涌上来的死物,踢碎了拉扯住自己的白骨,艰难的摸出了铜铃。 “叮铃铃~”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如同一阵清爽怡人的风,将厉啸的罡风打碎,空气里泛起一阵一阵的透明的气浪,以铃为中心往外扩散,将包围得都看不到同伴身影的一堆一堆的尸骸堆震成了碎芥炸散开。 前头的神秘人喊声不大,但从瞬间的死亡危机里解脱出来的诸人都听到了“确认绳子,跟着我跑。” 大家伙儿抖着手去摸腰间的绳,刘副官和马浚生摸了个空,刘副官骂了句娘,不管不顾往前扑,打算抱住苗老爷子的腰子,头还往后喊话“贾贵,快抱着我腰——” 马浚生死记着神秘人的话,一只手居然在混乱的时候按在腰间的绳上,因此倒没有同后边的苗万里脱节,他已经发现自己跟刘副官中间的贾贵不见了,联系他与贾贵的绳子短得只有一小节,当下想也不想的往前冲,带着苗万里抓住刘副官。 “贾连长不见了!他拴的绳也断了,断口处不平整,像是被大力扯断的。” 这种时候马浚生还冷静又快速的高声向全员通报了自己的发现。 神秘人不说话,只加速开始跑动。 苗氏祖孙的铃声一路不停,他们没有回头,因此没有看到身后的来路塌坍下去,连同那些死骸化成碎片,碎片又化成了大片大片似乎要占满整个黑暗的血红的彼岸花。 无数呼啸的旋风在他们前方身后头顶与同样开始塌碎的小路的两侧生出,数不清的桀桀怪笑充斥着诸人耳膜。大家伙儿艰难的挥着刀,挣扎前来拉扯他们脚背脚踝的白骨手,速度不知从么子时候起越来越缓慢。 何洛心道这样下去不行,他们连前头路边出现的鬼火都看不到了,神秘人手里的骨头火把刚才也在接连的怪风里熄灭,现在全凭着神秘人的带动在前进,但显然坚持不了多久,得想个办法走出困境才行。 就在何洛焦急万分的时候,他挥刀的手背突然被一种东西贴背滑擦而过。 那东西似乎很巨大,表面并不光滑,硌得人生痛,还没让何洛感觉出来是什么东西,一种奇特的,又极为悠长的,带着让人由心而生的膜拜臣伏的气息一闪而过,诸人耳里都听到在厉啸鬼哭声里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好像是玻璃、琉璃那东西碎掉的脆响。 这声音响起,诸人的眼前突然一花,每个人下意识的闭上眼,感觉到光源的不同,都又睁开来,在习惯了强光照映后才发现周围的空间居然变了。 前头的神秘人手里还举着那支胫骨似的火把,绿幽幽的火光照亮了他们的所在,是在一处甬道当中。 这甬道弯弯曲曲,墙壁砌的是一块一块的布满了厚灰的石砖,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铜铸还是什么东西的做成的黑乎乎的灯台,显然他们正处在一个古墓的甬道里。 大家一脸震惊,你看我,我看你,却都发现每个人都蓬头垢面,露在外头的皮肤血条痕印子不少,身上的衣裳也破碎成条状,棉鞋面儿也烂了大大小小的孔,里头的棉絮都鼓扯出来了。 “……这是?” 马飞他们拍摸着自己身上,惊讶出声,却被神秘人的一声咳声给打断,何洛眼看那蚕茧一样的神秘人似乎病发得厉害,人佝着都往地上蹲下去了,可何洛发现这人居然浑身上下完好,似乎隐藏他真形的黑衣并未遭受到外力破坏,不由心头起了疑,上前就想掺扶人起来。 哪料到鬼才比他快一步,挡住了他解了背后的被弄出很多口子的背包,摸啊掏的,居然摸出了一个竹筒给蹲在地上咳得气息奄奄的神秘人递过去。 何洛更加疑惑自己未来的师弟的手下怎么看像是在防备自己跟那人接触? 他不动声色将自己的疑惑按下,自然的转身招呼大家清点携带物损失。 那人接过后面对着地面抠抠嗦嗦的似乎喝了点水,这才在一片窒息似的沉默里像捂住了嘴和喉咙般发声“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他颤巍巍的扶着石壁站起来准备领路,后头刘副官回过神就是一嗓子“我们走了,贾连长怎么办?” “他那么大个人了,居然说不见就不见,咱们得把他找回来才成啊。” 他这一说,马浚生虽然没接话,但脸上的表情显然也是赞同的。 苗老爷子没说话,但苗万里哼了一声。 他为人本来就清冷得像具活尸,这一声哼得格外冷,吓得刘副官打了个冷颤。 “如果不是他犯蠢被幻像迷惑发出声,我们哪会弄得这么狼狈,差点跟着被撕成碎片死在那段路里头?” 所有人都听出了苗万里的不屑与生气。也恍然大悟为么子听到一声我是后好好的路就出了妖娥子,原来是贾贵没顶住美色诱惑发出了声音。 马飞他们吓得直拍心口,朱来运更是感叹自己好远,幸好自己害怕自己意志不坚定脑袋迷糊,所以出发前偷偷往舌头底下压了一小瓶仁丹。 娘的,可苦死他了。 常青叹了口气,看到刘副官显然不忿,便上前道“没得用的了。女鬼找婿,前头那位神秘师傅已经讲过万万不能开口说话,他却开口应了声,本人点了头,也就是答应了那个女鬼成亲的要求,恐怕他现在已经堕了鬼道,回不来了。” …… 这也太离奇了。 刘副官微张着嘴一脸的不敢置信,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 “你是讲,他结冥婚了?” “自然是。女鬼挨个儿问咱们做不做她的良人,只有他出口应了,一言九鼎,否则为么子消失的只有他而不是我们?” 术师们都是一脸如此的表情,两个武把式也只是惊了一下马上就平静下来,也就刘副官和马浚生都觉得不可思议和惊恐后怕。 “走吧。” 神秘人再次出声催促,迈开了步子。 这次没有系上绳子,稍作休整的诸人都有了认识显然他们已经走在了正确的路上了,看样子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进入关府。 。 第404章 黄土山脉 关大先生大概对自己太有信心,认为不会有人能突破隔壁的鬼门过来这里,因此接下来的路又短又顺利,畅通无阻的众人很快就来到了墓室当中。 这坐古墓建地面积显然很广,进入三道断龙石后的道里后,壁画与各种精美大气的雕刻雕像也多了起来,诸人都提高了警惕,只有刘副官因为失去同袍的伤心而对新人马浚生格外关注,自觉自己是前辈,又听说过这个新兵蛋子从来没有下过墓和战场,因此非常小声的跟马浚生提醒注意事项“千万别乱碰那些东西,一般古墓里,尤其是大墓,机关老多,防不胜防。” “你看这些地方,表面光滑无灰,应该是经常被摩擦、经过造成的。” “这里壁画色泽艳丽,绘画生动,很可能是西汉墓。为么子这样讲?因为西汉晚期才开始出现石室墓,墓室中雕刻有画像,因此也喊‘画像石墓’……” “小马啊,你跟紧点子,这种地方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 早共过事的几人没想到刘副官居然这么能讲,内心实在无语,好在他们很快就发现出现在大家面前的,居然是一堵土墙。 鬼才和常青上前再次认土,好一会儿两人脸色古怪的转过头来,竟是纷纷摇头,表示土只是普通的黄土,但按理来说墓室因为主人身份地位,会分成几部分来建,但不管哪个朝代哪个风格,都不至于出现这种他们走着路居然就是土墙的情况。 何洛看了一眼神秘人,见他咳个不停,便收回视线与毛珌琫也上前观察了一番,最后谨慎的道“我们进墓的路本来就不是正常的,你们觉得有莫得可能,我们其实是来到了这个古墓的后殿位置?” “看这甬道,两侧的石砖铺砌及那些精美的壁画,可见这个墓很可能呈现亚字或中字形,应该也分前、中、后殿,确实应该是个汉墓,而且因为精美奢华,墓主应该很有身份地位。再结合我们过来的方式位置,我觉得,我们恐怕走的不是大门,而是后门。” “这么讲也有道理,但好端端的为么子后头的甬道又被土墙隔开呢?” “那就不晓得了。只有挖开看下才晓得。” 何洛看向鬼才与常青。 他们两都同意挖土试试。 黄土墙看着土,但它土层厚,粘性强,质地均一,在北方被开凿成土洞土宫可不少,挖起来也不容易,马飞和朱来运见说不让用炸药,便纷纷上前表示可以先试试。 这是诸人头回看两个武把式使出真功夫。 朱来运先上,他起手成直线,手如铁,腕似棉,两条胳膊似皮鞭,身如蛇形,猛的如灵猿般两手打在土墙之上,土墙震个不停,扑簌着大块大块的掉下碎土开出蛛丝一样的裂痕。 朱来运守着一个点打,打一番让开,马飞就跟在他后头,双腿尤如幻影般,踢在土墙上看不清,只是他身形过后土墙裂开得更加厉害了。 有眼力的几人都眼中带光不住点头。 “那是么子功夫?实在了得啊。” 何洛跟毛珌琫交换眼神,常青那个憋宝人眼界力非同凡响,看了一阵后道“朱师傅使的莫非是北边的‘两臂相通’通背拳?” 朱来运点头“正是,常师傅好眼力。我功夫平平,怕有堕师门名声,一般儿都不怎么使。” 常青赞叹“朱师傅过谦了。河北廊坊霸州祁家能将枪法、拳技、刀法揉于一体独创沾衣发劲的通背拳,我幼时曾有幸随师路过河北见识过一次,因此看到朱师傅出招才能认出来,如此杀伤力强大的拳法用于这个土墙上,倒是它的荣幸。” 朱来运又谦虚了几句,旁边的马飞收了腿听着,接口笑道“小常师傅那你看看我这腿法儿?” 常青也不推让,道“看马师傅出腿,应该是十二路谭腿?” “谭腿本是宋朝传下来,出在临清龙潭寺,临清潭腿共十路,十一、十二少林添,头路出马一条鞭,二路十字鬼扯钻,三路劈砸车轮势,四路斜踢撑抹拦,五路狮子双戏水,六路勾劈扭单鞭,七路凤凰双展翅,八路转金凳朝天,九路擒龙夺玉带,十路喜鹊登梅尖,十一路风摆荷叶腿,十二路鸳鸯巧连环。 谭腿之风格,动作精悍,配合协调;招数多变,攻防迅疾;节奏鲜明,爆发力强。谭腿之技击,多上下盘同步出击之术,可令对手防不用防。下盘发招讲究腿三寸不过膝,招式小速度快,攻时无被克之虞。上盘进击以劈砸招术最多,力度大,拳势猛。传有歌云’手是两扇门,全凭腿打人,谭腿四只手,人鬼见了都发愁“。单看马师傅这力、速与身形,出神入化啊。” 何洛跟毛珌琫看着朱马二人眼神闪闪,他二人也学武,但从来只在山里捕猎与对打打闹,还从未和人真正动过手,眼下见识到二人厉害,雄性天性对强者的挑战之心就冒了出来。 朱马二人倒是感觉到了二人灼热的眼神,笑着招呼“两位小兄弟也通武艺?” 师兄弟二人点头,道是学了点子强身健体的功夫,马朱二人爽快的很,一听这两个年轻人邀自己喝酒,当下就应了。 马浚生将这些看在眼里,心头滑过一道想法如果这些本事奇异的江湖人能加入华党推动革命,说不定是个大助力。 其他人不知他所想,眼看着被马朱二人击打的地方渐渐裂开出一个小洞,赶紧上前扒拉,发现这土墙竟不是一般的厚,当下接力似轮着上前用刀开挖。 好在有把子力气的占多数,挖了约莫近一个小时,竟挖通了。 等毛珌琫钻前探路回来,一行人都爬钻过这个土洞,这才回首发现这墙哪里是墙,分明是用黄土垒起来的一座小型的山脉。 这山脉如条蜿蜒盘旋的小龙,在墓地内侧的那边竟还植有一些树木,大家伙上前仔细一照看,发现都是用青铜铸造的惟妙惟肖的类树的铜像埋立在这土里。 “我们怕还真的是钻进人家古墓的后殿了。” 何洛道。 “只是这后殿也古怪了一些,怎么看这个山脉都让人想到风水里的背有靠山。 又或者,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在左配殿的后方。” 。 第405章 中殿 何洛这一说法得到了鬼才认同。 古墓的风水布局,尤其是有钱有势的权贵富豪勋贵世家在选择墓地与布陵方面都格外谨慎,尤其大家,尤信先人的祖先墓地风水的好不好,都关系着对家族后代的庇佑强弱,风水不好的,最惨是累及到两三代就可能断子绝孙,因此风水,被世人看得极为重要。 大队人马当中并没有懂分金定穴的高手,就在常青这个憋宝人都觉得有点捉急时,何洛站出来道“自古医卜巫不分家,一些简单的术、阵我和师弟都学过,还是我们打头辩路带路吧。” 无人有异议,于是鬼才辩认了脚下的黄土土质后,何洛根据左青龙、右白虎等四神象分布位,判断道“我个人以为我们应该是在左配殿后方位置,大家看这座山脉。” 何洛接过苗老爷子找出来的一支胫骨火把,举高了让大家打量“你们看它的背脊。” 起伏拱旋,惨绿的火光照耀下,还真像一条黑黄黑黄的有鳞大蟒小龙的背脊。 “既然左青龙,这左配殿龙环山前应该有人造水,而且龙头应该拱卫向主殿,我建议往右贴山行。只是有一点,大家万事一定要听指挥,我们来是来找人,而不是来做土夫子铲地皮的。” 他口气严厉,倒显出一丝与初入江湖的青涩不符的老练气势,刘副官看着小山脉上插着的那些代表树木的铜物件,吞了口口水勉强自己把眼光挪开不看。 他是不会承认他刚才是起过小心思的,好歹带点子物件儿出去倒手了,贾贵虽然没个婆娘后人,可多少同袍一场,死得冤,刘副官想给他办个法事做个超度呢。 见众人无异议,毛珌琫提刀走前,何洛在后,接下来就是苗老爷子与马朱二人,鬼才明显护着神秘人走在了中间,靠他们后则是马副官与马浚生,最后押尾的除了苗万里,便是常青了。 一路小心无事,随着推行,众人也发现队长说的应该没有错,这是一个被山脉环绕成的小配室,山脉可能在建造时又或后来漫长的岁月经历过地动或其他变迁,导致他们脚下的路并不平整,而是坑洼的一层薄土,打头的毛珌琫话少人心细,很快就发现了被掩盖在薄土之下的一处石阶,他拿刀一扎,提刀给大家看刀身上的粘贴物。 挨着刀柄差一个手指缝的距离是一层薄薄的黄土,而黄土下方的整个刀身则是一层污污漕漕的泥水,刀尖还有流下的泥水汇集成滴往下掉。 “应该是个水池,我刚才一刀下去刀尖刺入了软粘的稠物里,这池做得浅,所以是一刀到了底,下头应该恰好扎到了铺水的石缝当中。” “都小心点子,这墓看样子已经有了千多两千年的年头,水肯定污得厉害,莫掉进去了染了虫或么子病就麻烦了。” 朱来运听到队长这么一说,马上翻找自己的破包。他运气好,自己背的包袱在所有人里算是最完整的,掉的东西也少,翻了几下就翻出来一个糙瓷瓶递给何洛。 “队长,这是清热解毒的,要不咱们各先含一个?小心驶得万年船,没事也正好用甘草味儿驱驱这里头的霉气味儿。” 其他人都有点儿无语的看着何洛打开瓶子将里头的药丸子倒在手里。 也不晓得朱来运怎么想的,药丸子居然个个搓得跟小指头一样大,乌漆抹黑,看着就让人觉得难以下咽。 ——他是怎么把那样一瓶子和这个差不多大的仁丹给含在嘴里没被味道冲死或给噎死的? 其他人都忍不住送给朱来运一个敬佩的眼神。 小小停留了一会,师兄弟再次在前头开起路来。 虽然没有分金定穴的能耐,但别人不知道他们的眼睛不同,真正能凭着本事看穿这里的阴秽之气的浓郁与浅薄挑出最安全的下脚处。 一行人走得小心,每个人都踩着他们二人的步子前进,绕了这个被黄土掩盖的池子,拐了两道弯,毛珌琫发现了前面有道门,估计着就是左配室的出口了。 一行人停下再稍做休息与研究。 何洛道“按我们刚才走的路子,这个墓应该是个亚字形,我们现在的位置,可能就在亚字左边那一撇挨着中间竖条的地方,也就是说出了这道门,我们就很大概率到了中殿。” 他用刀尖在露出地面石板的厚灰上写了个亚字,再刀尖点了点自己说的位置。 “一般来讲,中殿与主殿都不好过,是布置机关最多的地方,而且从这个布局也能看出,中殿是个很大的地方,距离主殿的那段路不短,如果我们要找的人真的在这个古墓当中,那他肯定是会在最安全与最危险的里边,也就是主殿主墓室里。” 他们这行人没想到会进来这样古怪的地方,身上携带的唐门制造的暗器与李清给的小玩意不算多,加上走了那个三岔路掉了一大部分,一行人清点了一下仅存的物件,分派到每个人手里也就两件,个个舔着干涩的嘴皮子只希望接下来不会遭遇比鬼门还可怕的危险。 毛珌琫蹲着,将一个李清做的球体沾了鬼火油迅速往何洛指定的应该是通往主殿的方向丢滚。 这小东西碾过高低不平的石板地面,在绿色鬼火光里发出清幽的咔蹦声里展开身体慢慢化成一只巴掌大的铁皮小狗,浑身燃烧着绿火欢快的呈直线往黑暗深处跑去。 所有人没有动,都站在门口死死的盯着那只小狗。 随着小狗摇头摆尾的越跑越远,它身上燃烧的火光也照亮了两侧。 两侧看起来灰黑糊糊的,地面与黑暗相融合,但在绿光照耀下,一行人还是隐隐看到在这些黑糊糊的地面上有东西,这些东西隔得或远或近,或高或低,很难因为微弱的光亮判断出是些什么东西。 但在小狗跑动的痕迹上,大家伙还是眼尖的发现,小狗跑的那条直线黑色石板路上灰尘是杂乱的,印子也比狗脚大了不少,有拖痕,有不全的脚印,还有让人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痕迹,由此可见这个墓在这不久前肯定是有人或什么进来过。 虽然舍不得,但何洛这次还是再次放出了一只刚才一样的傀儡小狗,一行人谨慎的踩着前一个同伴的落脚点跟在后头这次速度缓慢的小狗后头开始向主墓室进发。 。 第406章 点火 绿幽幽的光芒不大,但加上拿着的火把,何洛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地面与头顶总觉得这个中殿空气里有股刺鼻的味儿。 这个墓室规模不小,从举起来的火把光都不能完全照到顶部来看,应该很高,整个中殿给人的感觉就是空、闷,与一种让人隐隐生出不安的古怪。 就在一行人小心行过了十多米的距离时,前方的化成一团小小光芒的小狗突然消失了踪影,毛珌琫立刻住了脚,按了下手腕上的一个像细铁圈的手镯子,跑在他们前边的小狗就停了下来,从小跑到慢步,肚皮贴到了地面上往前前进,小尾巴像是发信号似的左摇右摆,眼看着它走出了五六米远,身形越来越小,毛珌琫这才继续拾步异常小心的跟上去。 每个人都又紧了紧握刀的手。 就在大家默默前进的时候,走在最后的常青左脚抬起悬在半空正要往前迈进,鞋跟像被后头的什么东西给踩了一下,他顿时往前踉跄了一步,为了稳住身形,一只手搭在苗万里肩上。 “怎么了?” 苗万里下意识反身看他。 “小常师傅你小心,火把要燎到我头上了。” 常青此刻无心回答这句话,急迫的推动苗万里“跑!” 他这个字的音都未落,猛的反身手上火把伴着刀就往自己身后挥去。 “锵——” 一声金属交戈的声音蓦的在空旷的中殿里响起,前头的人都心头一跳,刘副官神经绷得紧紧的,不成想被这突然的一声给惊得弹起来,嘴里更是下意识的叫了声娘哎。 常青顾不得身后的诸人跑没跑动,他以为自己一砍必中,中确实是中了,但没有想到对方在鬼火照映下并非他想像中的尸傀或僵尸,而是一条巨大的,起码有七八米长的金属巨鳄! 震惊中常青被砍在大张得几乎能吞下大半个自己的鳄嘴上的刀身传来的大力给差点儿震得刀子脱手,他急步后退,结果大家伙儿拉开的距离小,苗万里虽然走了几步,可还挺近,常青就再次撞在他身上,好在苗万里反应也是极快,刚扶住常青眼角就扫到一道黑影闪电似的横扫过来,他大喊一声“快卧倒!”拉着常青就往后来了个铁板桥。 苗万里看着像个活僵似的,动作却灵活非常,他一倒撞得马浚生往前扑,扑倒了刘副官,刘副官又带倒苗老爷子,一个串一个的,好在鬼才力量大,一把扶住了苗老爷子,刚要说话一道尖锐的黑影带着疾风声从苗老爷子背后差一厘左右的距离横扫而过,顿时将鬼才嘴里的话给扫回了嗓子眼。 那东西的铁尾一扫不成,巨大的镶满了零乱獠牙的巨嘴张开又猛的往前伸长了往常青咬去,那大张的嘴瘆人非常,光靠它尾巴扫起的巨大风声都能晓得这玩意儿一嘴狠咬下去,怕不得把人给活生生咬成了两截去,可大家伙儿都扑倒在地,要拉开架势跑也没用,除非往两边滚躲。 常青下意识也想横着滚开,但他一动却改了方向,撑起手猛的蹬住这巨大的似乎全铜铁打造的巨鳄下齿,手里的长刀在上鄂落下来时猛的反手插在下边锋利的乱牙当中,锵的一声令人耳痛的巨响,赊刀人那里赊来的长刀竟顶住了巨鳄的咬合,常青左手的鬼火火把奋力往鳄嘴里一塞,滋滋的恶臭伴着金属机械的卡搭错乱声扬起,这只金属巨鳄身上冒起了阵阵的黑烟,浑身颤抖着突然往后一退,带着常青来不及收回的刀与火把消失在黑暗里。 哗啦哗啦的水声在两侧响起,常青借苗万里的力道站起来,再次怒吼一声“跑!” “跑不了。” 一道沙哑的声音伴着咳声响起,拿刀的诸人只感觉有东西从两边袭击过来,凭着感觉都挥刀进行攻击,苗老爷子的火把往一侧横扫,火光照着的那侧大家都看到刀子挡拍下去的不是骷髅似的鱼骨就是满嘴利牙的怪鱼怪蛇,在更远些的黑暗里似乎还有破水之声如箭一样正往他们接近。 “这两边恐怕是掺了脂水的水,点火试试。” 正当诸人抗敌时,神秘人无声息的转到了苗老爷子后边,伸手就夺了他手里的火把,随即往侧边的地上一按。 “滋——” “咔咔咔咔——” 绿色的火蓬的化成一扇火线,以恐怖的速度迅速蔓延开,吞没了数不清的金属傀儡又冲天而起,化成了两道高高的火墙,原本还黑得不见五指的中殿眨眼间就在两片面积很大的鬼火的照耀下现出了高大的穹顶,而被夹在两道火墙中间的一行人却没有心情仰头看,所有人的心神都落在了地面上,随两边起火,他们脚下的路似乎也发出了声响,从前头后头一截儿一截儿的在发生变化,明显有些地方正在下陷,想来之前的小狗就是这样被吞掉不见的。 一群人大急,刘副官吓得快尿了,一个劲儿的想将自己稍肥的身体侧站避开燎过来的鬼火,嘴里更是叫着“娘哎娘哎,我们要给当成两脚羊烤了!要不就掉下去串成人肉串了!” 何洛和毛珌琫也大惊,何洛更是闪避着绿火,心头生起怒意,想训斥神秘人,然而听到这神秘人安慰刘副官“不要动,这火以路侧为限,只要我们不出这两尺宽的地方,它们烧不到我们,而且只要我们看好前面没落下去的石板跳过去,不会有事。” 其他人闻言看去,发现还真是这样,别看绿火烧得猛烈,但它还真的与诸人隔着一点距离。 这个机关设计得极妙,人在惊慌失措的时候是最容易失去判断能力,从而一脚踏进陷井,这里设置了三重,一重是金属傀儡突袭,一重是火海,再有一重是看着不停的陷落的路面。重重都让人在恐惧中再生恐惧然后掉进去不能生还。 这人声音难听,说话倒不急不徐,听在耳里反而让人生出一股可以信任的感觉,何洛发现确实如他所说,不由得怒气散去,反生出一股愧疚,同时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他扬声让大家跟紧了,带头往前方保持着平衡冲跑一段距离后跳到最前方没有落下去的像是化成了石柱的原来的仅两只脚宽的石板地上。 。 第407章 猜疑 &nbsp&nbsp&nbsp&nbsp一行人你拉我扯好不容易在迫人的火海与塌陷得只有一些能落脚的窄石柱上逃到对面,常青人还没跳过来,就看到队长站到了那个弯下腰去咳嗽的神秘人面前。 &nbsp&nbsp&nbsp&nbsp“这位兄弟,之前四爷让咱们这些五湖四海的人组成队伍来办事儿,因为你来得晚,赶上了出发,也就莫来得及自我介绍一下,看兄弟在我们莫得路的时候总能发现出路,必是身怀绝技,不晓得兄弟名号,出身哪个门派?” &nbsp&nbsp&nbsp&nbsp何洛讲得客气,但在场都是明白人,自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也都个个喘着粗气看向那个从头到尾包得严实的临时伙伴。 &nbsp&nbsp&nbsp&nbsp也怪不得队长起疑心,就是他们事后清醒理智的想一下,也觉得这人确实不对劲,两次都是在大家走投无路时提出办法来,就好像……就好像他对这里蛮熟似的…… &nbsp&nbsp&nbsp&nbsp可这可能吗? &nbsp&nbsp&nbsp&nbsp唐四爷请人,总不成把他们要找的那个日本人给招进来了吧?这人蒙着头脸,个子也不高,还没给大家晓得他名字出身,搞不好还真有可能被日本人或那个关大先生给反卧底了。 &nbsp&nbsp&nbsp&nbsp神秘人似乎没有感觉其他人若无其事对自己的包围,只站直了道:“无名之辈,不值一提,只是恰好我会鬼语,这才被四爷请来办事,也恰好读了点子天数与三垣四象,又以前见识过脂水,咳咳,就是那个叫石油的,记得它气味罢了。” &nbsp&nbsp&nbsp&nbsp“都是运气而已,大家伙儿信就信,不信我也没办法,咳咳咳咳~” &nbsp&nbsp&nbsp&nbsp他咳得厉害,全然不正面回答何洛的话,鬼才更是默默往他面前站了一步,表明了护他的决心,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nbsp&nbsp&nbsp&nbsp这人是谁,什么来头,没人知道,他身上的疑点也特别的重,可鬼才是唐四爷心腹,他表了态,就证明这个人的可信度。再一想,这人虽然神神秘秘,但确实并没有做出么子伤害人的事,反而两次都是在没路的时候指点出路,要说是敌人的探子,还真不好说他是。 &nbsp&nbsp&nbsp&nbsp总之做的事是好事,可就是让人不得不起疑,偏偏又确实是自己一伙的。 &nbsp&nbsp&nbsp&nbsp不怪队长头大,就是副本新人马浚生都觉得哽着口气不上不下,憋得慌。 &nbsp&nbsp&nbsp&nbsp大概鬼才觉得气氛有点过僵了,忽然开口说了句:“都是受四爷之托,忠人之事,和气生财。” &nbsp&nbsp&nbsp&nbsp鬼才说得的,但他表明态度维护,其他人也就不好再揪着这事说事,又身处未名险地,因此何洛纵然有疑也就顺给鬼才给的这个台阶下了。 &nbsp&nbsp&nbsp&nbsp他生硬的道:“刚才这位师傅讲了天数与三垣四象,我也这么觉得。风水讲究藏风聚气,阳宅阴宅其实都一样,好的阴宅风水要四象具备,即“朱雀、玄武、青龙、白虎”,还要看来龙、水口、案山、明堂、立向等。最好是“东盘青龙,西伏白虎,北倚玄武,南对朱雀”,但这主要是阴宅在地面的山水形势,像弄到阴宅里来,竟还建了代表湖水的池子倒是很少见的。因为阴宅风水也讲究阴阳平衡,好的阴宅是不可以进水的,坟墓本就是阴气过多,水为阴,正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阴气过重容易滋生邪灵,会破坏风水的稳定,于子孙家运不利。四象放到阴宅内,就只有一个方向:天数。 &nbsp&nbsp&nbsp&nbsp所谓天数者,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是故处于堂上之阴而知日月之次序,见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暑。 &nbsp&nbsp&nbsp&nbsp而天象中,在商朝古人就把天分为东西南北四宫,分别以青龙(苍龙)、白虎、朱雀、玄武(一种龟形之神)为名。实际上是把天空分为四部,以每部分中的七个主要星宿连线成形,以其形状命名。刚才这位师傅讲到三垣四象,大家不妨抬头看看。” &nbsp&nbsp&nbsp&nbsp所有人都抬起了头,看向被雄雄石油鬼火照亮的这片大殿。 &nbsp&nbsp&nbsp&nbsp这片中殿范围不小,光线所到处起码有四五亩地的大小,顶穹呈圆弧形,用青黑色的石砖拼镶而成,让所有人惊讶的是这片穹顶还镶满了绿蓝各色的宝石,乍一看密密麻麻如同一片星空,在光照下闪动着光芒,美得令人惊叹。 &nbsp&nbsp&nbsp&nbsp刘副官感叹:“这得安了多少宝石?瞧瞧这高度,怕不得一个个拳头大小?太富了太富了,弄下来一倒腾,怕得能卖我们军好几年的军需钱出来。” &nbsp&nbsp&nbsp&nbsp马浚生咳一声,打断了刘副官继续说下去。 &nbsp&nbsp&nbsp&nbsp这长官够心大的,这种事能赤果果当着一些外人讲出来? &nbsp&nbsp&nbsp&nbsp“那是在阴宅里用来代表天上星象的。” &nbsp&nbsp&nbsp&nbsp何洛和毛珌琫都眯着眼仔细观察了一下,毛珌琫挽着刀花道:“三垣是北天极周围的三个区域,即紫微垣、太微垣和天市垣。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分别代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在二十八宿中,四象用来划分天上的星星,也称四神、四灵。 &nbsp&nbsp&nbsp&nbsp这个一下子不好解释,毕竟牵扯到比较深的星经,就不多说了,简单的讲,你们觉得一般古墓会弄出这样的天空吗?” &nbsp&nbsp&nbsp&nbsp诸人摇头。 &nbsp&nbsp&nbsp&nbsp常青道:“敢以天幕做宅顶,非天皇贵冑不能,莫非这处是座湘郡王墓?” &nbsp&nbsp&nbsp&nbsp憋宝人这样讲,在场的人除了马浚生便都了然了。 &nbsp&nbsp&nbsp&nbsp“是不是,看我们再前行就晓得了。” &nbsp&nbsp&nbsp&nbsp何洛环视所有人一眼,视线在神秘人身上不落痕迹的多停留了一秒,转身看着他们身后不远的大门。 &nbsp&nbsp&nbsp&nbsp这门极是高大气派,毛珌琫用刀敲了敲,竟锵锵发出金戈之声,显然也是实心厚铸的大铜门。 &nbsp&nbsp&nbsp&nbsp这铜门并无多余花哨雕刻,整面平整,只有拉手处是两个工艺古朴但极其细致繁杂的古兽首衔铜环,毛珌琫用刀尖挑起铜环,感受从刀尖上传来的重量,觉得不对,用刀尖又刮了一下,仔细看着刀上的刮痕道:“这不是全铜,是掺了黄金铸成的兽首衔环拉手,门上落有厚灰,可这拉手光泽光滑,显然不是经常被人拉动,就是近期被拉着打开过。” &nbsp&nbsp&nbsp&nbsp“我们从左室出来,那里算做青龙位,这片火海中殿也可代表视为南朱雀,如果按这个划分,主殿就应该是玄武位,北玄武属水,大家做好心理准备,也找一下,将唐家几个师傅做的那么子面具找出来戴上。” &nbsp&nbsp&nbsp&nbsp何洛指挥,大家都翻找了一下,找出他说的唐家叔侄几人做的那个薄薄的像叠起来的纸片似的东西展开了往自己脸上戴,这东西很奇巧,一下就将人的整个脸都罩住了,但鼻底处又有非常细小的三五层密孔的多缝处留做出气与隔断毒气等物,可惜不是人人手里都还剩有,有三人在途中包破时就没了这个,只好再用布片将脸扎起来,又特意在鼻上塞多一点儿布料做防范,何毛二人才对视一眼,数了个一二,各拉住一侧拉手,齐齐发力一拉。 <sript></sript> 第408章 呼救声 铜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响声,但主殿也很空旷,这声音听在诸人耳里就有些刺耳,毛珌琫再次往左右中三个方向丢出李清做的那种小探路傀儡狗,巴掌大的狗子浑身燃着绿火,甩着尾巴冲破黑暗将三个方向照亮了一小部分。 地面的灰尘很厚,但却布满了凌乱的脚印子分成三路,被绿光一照格外清楚,直等三只傀儡狗跑出了很远,大殿里都没有异样,一行人轻手轻脚的进了殿,站在门口后何洛看着三个方向,将一行十一人分成了三组,毛珌琫、神秘人鬼才一组,何洛苗万里与马飞朱来运一组;苗老爷子常青与刘副官马浚生一组,三组约定好时间和正中间汇合,分开开始探索这片主殿。 毛珌琫他们走的是左侧,何洛一行走中路,苗老爷子他们则走的右路,这个主殿修得恢宏大气,三路人马小心翼翼,何洛他们走中路先是下了十几阶台阶,直用火把照了看,发现两侧很可能跟中殿是一样的布局,两翼应该是水池,但现在他们走在其中,两边都是干涸的,直到他们一直小心走到主殿那头都没有什么古怪的东西窜出来,很快三路人马就在主殿后方汇合,一齐打量后头的像是高台的地方。 这个殿后方像个戏台,但又不同于戏台,雕花刻物,诸人仔细看了,满是祥云仙鹤长寿松等吉祥物,两侧是石台阶直通上方,显然后方才是进去更深处的主殿。 一队人马又分成两队两上走。 上方是个平厅,同样有雕花栏杆,甚至后边还有朱红锦布帘子垂遮着墙壁,正中间靠墙的位置一行人却发现有并列的三个铜棺。 所有人都握紧了武器,摒住了呼吸。 “这棺下画有阵法,你们看。” 鬼门里呷过棺材的亏,何洛检查得格外仔细,因此看到棺上的墨线与地面上被灰尘掩盖的阵法时挥手制止了要走近来的队员。“这棺不能动,里边怕是有僵尸。” “你们有莫有闻到么子气味?” 检查左侧墙壁处的毛珌琫突然给何洛比了个手势,何洛低声问队员们。 苗老爷子道“血味,太腥太浓了。” 他终生与死人打交道,对这个味儿显然也在行“人血味儿……恐怕里头不下百……” 其他人都变了脸,刘副官和马浚生都不敢相信,但脸都蒙着,脸色倒也看不出来。 毛珌琫退回来“这边有个门,后头有路,气味就是从那路儿来的,感觉有点熟悉,师兄,我们应该在哪里见到过……” 这种浓到捂住了鼻都还能闻到的铁锈味儿,何洛也印象很深,直道“孙老板府里的血池。” 其他人并不晓得孙世庆府邸里发生的事,唐四爷从出事就将那儿看管得极其严格,就连成片的屋顶都安排了士兵管控,还特意嘱诫过盗门,因此孙府里的血池也就只有几个相关的人物才知道,鬼才也晓得这个事,但他并没有亲自近去看过,因此听到这话眉头一跳,难得的发问“蛮严重?” 何洛看了眼苗老爷子,又看看自己师弟,眼里除了慎重,还有犹豫。 毛珌琫冲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师兄弟长年培养出的默契让他们两人交流无阻碍,何洛吸口气道“有血池在,我们就进不得了,回。” “血池是个很邪恶也很可怕的阵法,不但将宝地灵气邪化为阴煞秽气,更是用活物的血和肉养孕怪物,具体到底有何可怕是机密,但我和师弟见识过一次就再不想沾边,所以我作为队长,觉得现在的情形不适合继续前进。” 朱来运和马飞啊了一声,没想到这都走到临门一脚的地方了,连里头都还没看清个队长居然就因为闻到的气味说要撤退了。 刘副官和马浚生也一脸懵逼,但两个是军人,严格执行长官命令是军人天职,因此他两个都默默的站在一边当背景。 “苗老爷子,你和小常师傅再确认看看,跟大伙儿说实话。”何洛看其他人要信不信,他也不强硬,侧开身让出位置。 在大家伙儿一头雾水当中,苗老爷子和常青走到了前面,探头往门后边看边闻,两个人都摇头,苗老爷子丢出一句炸弹似的话“太浓了,不止是血味,还有死气的死尸腐味,简直冲天,百人都只是往小了说怕吓到你们,按我这老鼻子闻的,怕不得有千万具活人放血才有的味儿。” 常青不说话,走到一边捂着嘴干呕去了。 就在马飞和朱来运上前也要闻看时,路的那头黑暗里忽然响起了一丝极为轻微的声音。 “有人在里头!”马飞一怔。 朱来运已经侧起耳朵,仔细搜索声音来源了。 “对,有人……好像是个女人……不对……像是在呼救……” “我怕是听错了,你们来听听?” 朱来运让开位置。 一队人轮流挤到前头侧耳倾听,最后轮到何洛,何洛也仔细听音辩位了一番,发现确实是听到一个极其微弱的呼救声,大概是因为处的位置太深处,因此听起来听不是特别真切,但仔细听着了,又确实像是模糊的救命,同时还伴着短促的抽泣声。 一队人的眼睛都落在何洛身上。 “这种地方会有人……会不会是被捉来放血但还没有死的人?” 苗万里说出了大家心里想说的话。 他们这行人来,就是为了确定关大先生和日本人的下落,队长刚才说到血池就准备让大家撤退,可这要是有人困在这里,他们是见死不救的退走?还是进去一边继续任务一边救人? “队长,血池到底有么子可怕,我们没见过也不晓得,但我们就在门外头,只靠着闻到的血味就判定里头是个血池,也太武断了,我个人觉得,抛开这个呼救声,我们都应该确认一下里头是不是真的是您说的那东西,这样回去也好正式跟少帅上报。” 刘副官这会倒是出声了,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他这一讲,马浚生站到了他旁边,鬼才显然也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表示了赞同。 苗氏祖孙虽然不说话,但显然也在思考刘副官所言,可做为江湖人,比他们这些兵蛋子更明白江湖术法的邪恶恐怖,因此并不表态,苗老爷子只道“听队长的。” 。 第409章 陷井 &nbsp&nbsp&nbsp&nbsp何洛一时不语。 &nbsp&nbsp&nbsp&nbsp马浚生入队一直默默无闻,此刻忽然开口:“队长,各位,我倒觉得可以救一救。 &nbsp&nbsp&nbsp&nbsp我们的任务就是来探索这里确认关大先生或日本人的下落,这个地方古怪得很,这个女人既然被抓进这里,她看到的东西自然就比我们多,如果救她出来,我们就不一定要走到深处去,而是从她嘴里得到情报再做断决。” &nbsp&nbsp&nbsp&nbsp马浚生说完就站到了刘副官身后,诸人听了这番发言,这才对这个一直无闻的队友有了一丝变化。原来唐四爷安排这么个闷葫芦进来,除了炸墙可靠,还是情报分析的能人哪。 &nbsp&nbsp&nbsp&nbsp“马队长说得很有道理,不如我们就只救人。但我个人觉得有古怪,所以救人归救人,救之前一定要确认一下,对方是不是真的是个活着的人。” &nbsp&nbsp&nbsp&nbsp何洛拍板。 &nbsp&nbsp&nbsp&nbsp“毕竟日本人手段毒辣,防不胜防,关大先生能一直保持这么多年的好好先生形象,恐怕也是棘手非常之人,在行动前我只有一句忠告:万万不要随便碰这里的一草一木,如若可能,尽量用手里的刀。” &nbsp&nbsp&nbsp&nbsp再次把剩余的装备分了分,李清除了那种极小的金属傀儡狗,还做了鳞片似的东西,这东西贴在胸口按下去就会弹开延伸,贴着人的身体迅速铺展包围住人体形成透明的比纸还薄的软甲,江湖人士们都惊奇不已,刘副官更是激动得东摸西摸,甚至撩起马浚生袖边的一枚鳞片用力掰动,这薄薄得像是一折就碎的东西居然任他大力使尽都只弯曲成一个弧度,颤巍巍的硬挺着没有断成两截,诸人不说,但个个眼冒精光,可见都被这一手给深深折服。 &nbsp&nbsp&nbsp&nbsp东西并不够,何、毛二人便没有穿用,留守后方的常青苗万里也省了,其余人在何毛二人并排带领下迈进了那道小门。 &nbsp&nbsp&nbsp&nbsp这门后小路右侧是个死胡同,鬼火一照就看到了墙,往左侧则有两人宽余一尺左右的宽度,地面是不规则的黑色石板拼镶而成,除了墙角边有厚灰,路面基本干净露出真面目,可见走动的很频繁,所以才无灰。 &nbsp&nbsp&nbsp&nbsp何洛与毛珌琫照过上空,也留意着两侧墙壁,这条小道穹顶也比较高,角落有不少破旧的蛛丝网,上顶和两侧墙一样都是光滑无雕刻的,但走了一段距离后墙面上就出现了一些痕迹,毛珌琫查看过后告诉大家,那些像是野兽或爪子的抓痕。 &nbsp&nbsp&nbsp&nbsp他指着一处给大家道:“看,这两道粗痕凌厉,显然是动物类才有可能抓出来这种深度与宽度;而这边四道细痕轻浅窄短,恐怕是人指甲,上边还有干涸的褐黑色,恐怕是抓破了指甲染上的血。” &nbsp&nbsp&nbsp&nbsp越往前,抓痕越多,就连地面也出现了痕迹,血液的浓腥味简直让人作呕,而随着推进,呼救声也越来越重,大家伙儿都听明白了,确实是个女人,还是个年轻的女人。 &nbsp&nbsp&nbsp&nbsp诸人不敢大意,更加小心的前进,如此前行了五十多米,鬼火里这条小路出现了拐弯,一个左拐,那呼救声听着似乎就在这个拐弯后头。 &nbsp&nbsp&nbsp&nbsp何洛摸着一枚三角铁片往墙角丢去。 &nbsp&nbsp&nbsp&nbsp这三角铁片同样出自李清之手,滚到墙角后弹开,三两下就成了一面恰角而立的光面薄镜,何洛举着胫骨火把往前稍探,照亮了这面巴掌大的镜子。 &nbsp&nbsp&nbsp&nbsp幽幽的绿火之下,镜子忠实的照映出拐弯后的路那头,黑暗如同一张巨嘴张着,一个浑身是血、头发污槽沾糊住脸孔的女人正在约摸一米开外的路深处往这里艰难的爬动,一边爬一边哭喊救命,十个指头血肉模糊。 &nbsp&nbsp&nbsp&nbsp毛珌琫掏出一枚自己和师兄另外点灵的铜钱,在何洛示意下曲指一弹,铜钱幻化出一阵小巧可爱的迷你蛟龙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团成一团黄雾又化成蛟龙形状,结果撞上了那片镜子又给撞散了去,一路歪歪的不满的叫着被镜子弹向那个爬得极为缓慢的如同女鬼的女人。 &nbsp&nbsp&nbsp&nbsp那女人似乎全无准备,铜钱如一道细风,猛的就撞上了她的脸。 &nbsp&nbsp&nbsp&nbsp一阵难闻的腐臭焦灼之气伴着嘶声裂肺的惨叫升腾起,何洛跟毛珌琫脸色都变了:“快退,她不是人!” &nbsp&nbsp&nbsp&nbsp“是陷井!” &nbsp&nbsp&nbsp&nbsp一行人大惊,返身狂奔,在他们身后,斜立的镜子里头,那个女人尖叫着扭曲挣扎着,像是一条无骨的蛇,从她污脏的身体里有黑色的液体流到石板路上,这股既有鲜血的腥味又有腐烂多时的死肉的臭味的血液在石板与石板镶拼的缝隙中诡异得如同活物一样迅速流动开,并且攀爬上了两边的墙边,从她那头的墙体如同闪电般往何洛他们来时路上的墙壁延伸。 &nbsp&nbsp&nbsp&nbsp无声无息的追击来得快,何洛师兄弟二人进时是头阵,逃命时就落在后头押阵,两人只觉得一阵心悸,何洛返身手里鬼火一挥,就发现了如同鬼魅一样的黑色液体,当下一惊,喊毛珌琫:“师弟,墙壁!” &nbsp&nbsp&nbsp&nbsp他自己回身使出十成力气,用刀尖在地面上狠狠一划。 &nbsp&nbsp&nbsp&nbsp嘎咔的难听的金属与石板交戈的声音响起,黑线眼看着就离他的脚不足一尺半远,碰到他划破石板留下的那道刀痕后倒是停了下来,像是碰到了无形的阻隔。 &nbsp&nbsp&nbsp&nbsp毛珌琫反应也极快,双臂一伸展,双刀同挥,将墙壁上已经追上他们液体同样阻隔在一道刀痕之下,但他们一时阻住了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却阻止不住头顶上方的弯穹顶,眼看着更多的黑色液体如同蛛巢铺丝似的越过他们蔓延到前头去,然后垂下向如同活物般对他们展开了攻击。 &nbsp&nbsp&nbsp&nbsp“用刀!用刀!” &nbsp&nbsp&nbsp&nbsp何洛大吼,大家伙儿挥舞着手里的刀子将漫天飞舞的黑色液体斩断。外头留守的三人听到动静也到了门口,发现这个大变故吓了一跳,也都赶紧的挥刀上来帮忙。 &nbsp&nbsp&nbsp&nbsp好在这些液体并不飞溅,斩断后都烧焦了似的掉到地上化成了灰烬,但更多的已经从头顶越出了老远,眼看着就飞铺到了他们进来时的那个小门,一拐而出。 &nbsp&nbsp&nbsp&nbsp“糟了!” &nbsp&nbsp&nbsp&nbsp毛珌琫和何洛,还有苗老爷子大吼。 &nbsp&nbsp&nbsp&nbsp“上当了!这是个陷井!你们快退回去,千万别让这种古怪液体沾上那三具铜棺!” &nbsp&nbsp&nbsp&nbsp他们吼完已经晚了,外头轰的突然传出了一阵阵沉闷的巨响。 <sript></sript> 第410章 差一点儿 “我的个娘哎——” 刘副官吓得一弹,嘴里歪叫。 苗老爷子和苗万里掏出铜铃就开始摇动,苗老爷子更是扒开挡着路的几人往后方冲,毕竟苗万里再厉害,一次性面对可能是三具僵尸的家伙也不可能百分之百扛得住,这唯一的孙子他可得看实了。 何洛他们也急,身后爬行的嗦嗦声越来越近,显然那个像是受伤的女人的人鬼难分的家伙也在接近,就在何洛他们又斩了不少黑色液体化成的丝网时,他与毛珌琫脚踝都是一紧,被一股阴凉无比的丝线给缠住了。 “救我……救救我啊……求你们了……你们为么子见死不救?为么子见死不救?你们还是人吗?你们这些畜牲!你们都是畜牲!啊——!” 两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着脚踝不由自主的扑倒在地上,刚要反抗就被拖动着往后头去。 何毛二人低头一看,缠住他们的是束束湿粘腥臭的头发,还有更多无数的头发张牙舞爪的在空中飞舞着往他们身上缠绕,又有更多越过他们向其他同伴扑去。 两人挥刀斩着这些头发,狂喊其他人小心。 赊刀人的刀子好用得很,一刀下去无数像蛇的头发都断化成了灰,这女怪显然也发现刀子对她的威胁极大,如同枭泣似的恐怖的哭着,更多的头发蜂涌而上,灵活的避开两人的攻击,前赴后继的往两人持刀的手上缠绕。 其他人饶是有厉害功夫在身的都被逼得手忙脚乱,个个自顾不暇,就在何洛跟毛珌琫眼看着要被那女怪拖到她裂开到脑后去的血盆大口面前时,一个黑色的人影突然无声无息的穿越了重重如同恶鬼乱舞的湿发挥刀猛的一斩,一道银光贴着两人的脚底子边落下去,斩到地上后像是似的又冲女怪的脸上砍去。 这一刀速度太快了,只在人的眼瞳里留下了一道灿烂的残影,那女怪发出尖锐刺耳的惨叫,乱舞的头发猛的缩回到她身后,何洛跟毛珌琫感觉束缚住自己的家伙不见,两人鲤鱼打挺站起身,顺手从怀里各摸出几个铜钱大力洒出去。 躲避不及的女怪接连中招,铜钱贴在她脸上脑上冒出阵阵黑烟,眨眼就把她挡脸的头发和下头的皮肤给烧出大洞,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与血肉模糊的一些皮肉组织。这些伤口并没有流出血液,而是冒出一股股的黑水,奇臭无比,又奇腥无比。 铜钱对女怪的伤害显然不小,她厉嚎着往后飞快的退去,何洛他们抹了把汗把刀和胫骨火把捡回来,心下莫名的有不好的感觉,眼看着黑暗深处,急速问刚才千钧一发之际抢上前来救了他师兄弟二人的神秘人道“那头感觉有大家伙来了,我们得马上撤。这位师傅,来时路是你指的,回时路你看有莫得办法走个捷径?还是我们退回原路?” “捷径莫得,眼下只能从原路走,咳咳,要是甩不掉就拖着他们进鬼门三岔路,我再来想办法。” 三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回身跑着帮受困的队员们脱困,有他们助力,马飞等人也迅速跑出了那道小门。 外头的小厅里灰尘漫天,铜铃声叮叮当当乱响个不停,有种扰人心神的力量,而且听入耳中竟然让人脑袋一下子就昏沉起来。 但与苗氏祖孙及常青等三人缠斗的三个家伙似乎能勉强撑着这铃声的干扰,也格外对苗氏祖孙青睐有加,基本都冲着他祖孙二人下狠招。 刘副官捂着脸几乎要呆滞了,他问马浚生“你看到了没?看到了没?死人活了~还跳得几米高!它们还是黄铜一样的身体!黄铜一样的身体!它们还能拿起那么重的棺材板子打架!” …… 马浚生有点儿想以下犯上把长官的嘴给堵上。 一行人上前帮忙将三只铜一样的僵尸给打退后,何洛招呼一声带头拔腿狂奔,一行人开始疯狂逃命。 在他们身后,三只铜僵气得怒吼着扛着棺材板子就砸,见到被躲了过去,跳起来就要扑杀,在三只僵尸身后,何毛二人感觉到的大家伙也到了门边,那是如同混乱的红线似的血水,如同涨水般疯狂的从小门里涌出来向整个小厅铺开蔓延,追在诸人后头不放,而且速度极快。 令人作呕的腥气薰得捂实了口鼻的诸人一瞬间都有些脑袋晕沉难受,好在苗氏祖孙片刻不停的在摇铃,此时铃声突然一转,变得清脆有节奏,听了倒有一种让人心神一震眼目清明的感觉。 三只僵尸一跳就砸到了诸人位置的前方,毛珌琫忙喊“分三路!按原路回!打不过咱们就溜着它们走。” 一行人狂分成三路在僵尸攻过来之前跑开,三只僵尸顿时也分成了三路追上去,一路跑跑挡挡,很快又险中又险的在中殿汇合成一股。 中殿的路极窄,两侧还在燃烧着雄雄鬼火,可诸人逃命第一,在生死面前已经不晓得之前对这鬼火火海的害怕了,个个恨不得爹娘多生几条腿的往前跑,押后的毛珌琫与何洛不要钱似的为了挡住追上来的僵尸与那些血水,将自己分得的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儿的往后头丢。 也是他们运气,这一路倒是有惊无险的跑回了左配殿的山脉。 “都跟紧了,抓牢衣服或手,老规矩,千万不要睁眼乱看,不要说话。” 神秘人在迈步穿过山脉下被炸出来的大洞时再次警告自己的队友们,这才带着他们一头钻进洞子。 何洛压在最尾,眼看着前边的人一个个进了洞,马上就要轮到常青和毛珌琫时,空气里突然响起气流声,接着是重物猛然砸地声,他一偏头躲过一击,手里的刀子挥出去像砍在金属上似的震得他虎口生痛。 眼看着另外两侧成爪的黝黑的尸爪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一股大力突然揪住他后衣领将他往后一拖。 何洛的胫骨火把撞在了山洞子上,接着燃烧的那头被一只尸爪捏住,他赶紧松开,在光亮消失前隐隐的看到三只铜僵都跟进了洞里。 。 第411章 一坠再坠 苗老爷子制作的胫骨火把并不多,在来路时已经失去了最后几支,眼下整队人的手里就只有前方神秘人手里举着的,然后就是队伍中间苗老爷子一直拿着的一支。 来时他们走的是骨骸铺就的羊肠小道,而回程也不知道是不是走错了,又或者路出现了变化,好几个人并没有完全紧闭上眼睛,透过虚虚的眼缝都看到脚下是黑暗虚无一片,他们一个牢牢扣着前一个队友的肩膀或手臂,或抓着腰侧身后的衣裳用速度比走要快的小跑的方式在前进,但他们就像漂在空中,走在无形的道路上,而脚下,那黑得比墨还深、宽得与周围融为一体的黑暗仿佛巨大的兽嘴,又或者是巨大的深渊,随时他们就能一脚踩空掉下去被吞噬得囫囵无踪。 这是一个空寂无声的世界,只有完全的黑,胫骨火把的火光也只能照亮约摸一米左右的范围,就像被周围的黑暗压缩到极限的程度,每个人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相信同伴,相信带路的人。 十一人高一脚低一脚,也不晓得走了多长的时间,神秘人突然狂咳着停下了脚步。 他一停,后头的大家就都跟着停了下来。 “糟了,鬼门那边画下的门被破坏了……咳咳咳咳咳——” 他突然发声说了这么一句话,一行人还来不及反应,脚下忽然一空,大家伙儿都突然失重往下坠去。 这下来得太快,就连马飞朱来运他们都忍不住和刘副官一道发出了一声短暂的惊呼,老姜如苗老爷子都没稳住,抓着鬼才的手指几乎大力得要捏碎鬼才的手。好歹一队人马在这种突变情况下竟还都牢牢抓着队友们没有松手,倒是没有因慌乱而分散开。 “我们莫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刘副官颤声说出了大家伙儿的心声。 其他人也都心头沉重,睁着眼周围一片黑暗,只能感觉自己呼呼的往下坠,却不晓得么子时候才是个尽头,每个人都在这一刻回想自己的从前,心头被浓重的绝望包围。 就在大家伙儿都分了神时,一股突然发生的鲜血味儿刺激着众人的鼻尖。 苗老爷子他们对人血过敏得很,瞬间就发现源头在领头的神秘人那边,忙看过去。 鬼火幽幽,如同茫茫黑暗里的一点萤火,这团火照亮着神秘人的身影,但又被鬼才高大的身材挡住大半,因此其他人倒栽葱似的往下坠的途中从各个角度并不能看全,多只看到神秘人一只手苍白细长,在鬼火照耀下如同一支鬼手,其中并成剑指的食指中指上沾着鲜血,正凌空画了什么图案。 他动作很快,但带着行云流水的赏心悦目,其他人没看出名堂,但常青他们有眼力的却看了一下就认出来了这神秘人在画的东西。 “是我们进鬼门前画的那个图!” “公鸡!” 因为下坠大家伙儿都还互相抓牢着,队型没有散开,因此神秘人算是掉在最前头的一个,诸人就看到他迅速的画出一只公鸡的轮廓后又在外围画了大套小的两个圆,似乎将鸡套在正中,仔细听还能听到他嘴里似乎在念念着什么古怪的音节,接下来的一幕让诸人都瞪大了眼睛。 在神秘人手指尖的鲜血似乎有了意识,脱离了他的指尖,在鬼火恰恰能照到的边缘光芒里不规则的形成了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血红的圆圈。 接下来更神奇的一幕让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张大了嘴血圈的正中突然伸出一只腐烂的鬼手,一把猝不及防的扣住了神秘人的手腕。 这鬼手似乎力气极大,拽着神秘人连同所有人一拖,每个人都来不及惊呼,只感觉风如刀子似的扑面而来,每人都下意识闭上眼,心知不好又赶紧睁开了眼,周围的环境竟在这一睁一闭之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两侧点点的鬼火,鬼火中间是一条尸骨堆砌的看不到底的险崖式羊肠小道。 “……我们……这是回到原来的路上了?” 刘副官喃喃,却被马浚生突然一把捂住了嘴,示意他往前头看。 一看之下刘副官倒抽了一口冷气。 点点鬼火与尸骨形成的小路盘旋起伏着在黑暗里延伸出老远,隔了怕有几十丈外的路的上方隐隐现出一个巨大的城墙的轮廓,上方飘着两盏血红的灯笼,悉悉碎碎的嘻笑声在小路的周围与上空飘荡。 “有活人~” “有血味儿~” “好饿啊~好饿啊~” “闻到人味儿了!闻到人味了!真香!” 随着这些逐渐嘈杂增加的窃窃私语,空气里逐步刮起了小型的风,紧接着风有了实体,变成一个个小型的倒尖锥的大小不一的龙卷风,从四面八方向诸人扑过来。 一队人滚葫芦似的掉在小路上,摔痛都无暇顾及,爬起来挥着刀子将扑近的龙卷风连同风里出现的鬼爪或骷髅头骨或血污可怖的半腐皮肉半骨头的脑袋给砍碎了,顺着队友们的拉扯之力拔足狂奔。 地面的骨头同样不甘放任难得一见的食物离开,纷纷化出了尖锐的骨爪来抓扯一行人的脚板和小腿。 苗老爷子与苗万里摸出怀里的铃铛,一边跑一边摇,老爷子一把年纪,先头就斗尸逃命狂奔了一阵,这会气喘吁吁,突然一下被几只骨爪牢牢抓住,他一个踉跄,人就往一边倒。 扑来的龙卷风呼的变利变大,里头传出兴奋的尖叫“有食物过来了!” “撕了他!撕了他!” “我要呷肉!” …… 其余人大惊,因为都牢牢牵扯在一起,苗老爷子这一摔就带着后头的人跟着失去平衡,眼看大队人马就要栽出这条骨爪子路,鬼才一反手,硬是用刀背挡住苗老爷子的腰侧,怒喝一声将他给挡正了身体,何洛与毛珌琫反应也极快,眼看前面的人失去平衡,他两同时在后方使力,一个抓一个,也刚好配合着鬼才将队型又稳了回来。 他们顾着这头,脚下的骨爪就抓住了这一时机,突然裂出好些深洞来,扯着刚站稳的一队人猛的往下一拉。 这回刘副官没防备,再次发出惊叫来。 。 第412章 礼物 这是如同恶梦一样的经历,马浚生饶是再胆大心细意志坚定,也在刘副官的再次尖叫声中心神开始动摇。 ——他们经历的这一切,会是真的吗?难道不是在做恶梦? 不止马浚生,其他好些人也都在惊慌中生出这样的想法,就在他们以为要摔个粉身碎骨时,一阵阵清脆的铃声如同清凉的风,吹得诸人瞬间脑袋一清,清醒过来。 这一清醒,就听到苗氏祖孙大喊“鬼不能遮眼,心不至被蒙,都快醒来!” 被这一喊一行人才发现根本没有失重感,他们仍站在那条危险的骨骸组成的鬼手小路上,只是怕是中了幻觉,被鬼手们拉扯着往下沉,其中马飞和刘副官都被扯得小腿都陷进了那些鬼手当中,两个人回过神来俱都发出闷哼惨叫。 其他人虽然没他二人惨但也没好到哪去,几乎人人都感觉到脚背脚踝等被抓住的地方有骨爪如同利刃般扎进了皮肉当中,冰冷如刺的寒气搅着受伤的伤口疼痛难当。 众人忙挥刀自救,又顺带着帮助手忙脚乱有些抵抗不过来的马飞与刘副官。 然而他们手里的刀再厉害也敌不过鬼手越来越多,冰寒的阴气随着伤口的增加也越来越厉害,就在一行人靠着余下的东西占了一番上风又渐落下乘再次心生绝望时,小路的一头忽然传来了咴咴的马鸣及踏踏的奔驰声。 一行人先还没有发觉,专注在与鬼手的争斗当中,忽然间发觉让大家呷了大亏快把所有人弄死的这条古怪的鬼手之路竟然渐渐停下了攻势,好些牢牢扣住他们皮肉骨头不放的鬼手们也松开了力道退回原处恢复成小路路面的形状。 这古怪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又瞬间提高了警惕,这才听到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响。 声音似乎是从他们身后而来,一行人下意识回头去看,就看到几匹巨大的白骨大马尸骸正从路的那头踏碎鬼手跑来。 这几匹只是骨架子的马骸两个眼洞里亮着两点鬼火,速度奇快,瞬间就离一行人只差了七八米的距离,除了马蹄声和不时的马嘶声,一行人都能听到它每一步踩下时那些骨头碎裂的声音,也因为跑近,看这些马的时候大家的头都不由得仰起来。 太高了,正因为越来越近,所以大家伙儿都判断出这几匹骨马起码高有四五米,身躯怕得有六七米以上的长度,如同几座小山,越是迫近就越让人有巨大无比的压迫感,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这些马奔跑时一次往前奔跃就有两三米的距离,何洛与毛珌琫脸色难看,反身厉声催促队员们快跑,大家个个腿脚受伤也都顾不上,明白以那马一次踏碎鬼骨成飞溅似的一个深坑的力道,只要再往前奔跃两三次就能跳进队伍里把他们给踩死,当下爬起来往前就跑。 他们跑得哪能有这些马快,最后的何洛与毛珌琫都已经感觉到了一阵像是骨马鼻息似的极有力道的狂风打在身上,正心道天要亡他们,不想上空突然响起了几声桀桀的笑声。 一道不知男女的如同刀子划在硬物上的难听的声音边笑边道“哟,瞧瞧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几只跨界进来的小老鼠啊。” 另一个尖细阴森的声音接嘴“好久没吃过活人了,正好要吃酒,不如把这几只老鼠装上,作份礼物,倒是体面得很。” 一行人大惊,来不及反抗就被一阵狂风吹迷了眼瞬间吹到了天上,等风过重重摔到地上,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屁股和身下传来的颠簸感。 “娘的,我们这是被抓进马肚子里了?” 有人出声,一块儿的人听出来是刘副官,都顺着他声音一边咳嗽着捂着伤口一边打量周围。 一行十一人,这会儿只有马浚生、刘副官、毛珌琫和队长何洛在一起,他们所处的地方确实像是一座白中带着浅灰色的巨大的骨头组成的牢笼,因为笼并不大,四个大男人挤在一块儿,转身都有点困难,刘副官和马浚生被压着靠在一处骨头上,正好能看到外头的景色,刘副官叭叭的跟其他队友讲他看到的高度、能见物与一伸一缩的颈骨。 “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得找到其他人。”何洛道,迟疑了一下“特别要尽快找到那个神秘的家伙,他能想办法开启鬼门,应该好好想想也能想出让我们脱困回到阳世的路子。” “我看到了,后头的马肚子里有咱们的人。” 毛珌琫应声。 “苗小兄弟、小常师傅,朱师傅,马师傅,嗯……似乎苗老爷子和他们也在一起。他们那儿比我们这边还要挤,我看他们都叠罗汉似的压着动弹不了。” 马浚生是实干型,队长一吩咐,他扭动着身体艰难的将压在自己身下感觉快压断了的右手给让出来,拿着刀就往面前的骨头上砍。 这赊刀人的刀子看着平凡无奇,但也不晓得是不是确实因为赊刀人而多了一种不同,又或者是这骨头其实没他们想像中的厉害可怕,一刀下去倒是砍出了一个小缺口来。 但这一刀显然也惊动了骑马的人物,上方的人声阴森忽然道“小老鼠不老实,居然敢伤害我的爱马。” 何洛他们心道不好,一阵天翻地覆后几人都感觉自己被丢出了马肚子,同时身上和手脚都被蛇一样的东西给用力捆住,接着就翻滚着落了地被拖行着前进。 等睁开眼一看,四个人撞在一块儿都只看到大家被巨大的白骨爪子给锁住了手脚,或背在地或侧身在地被拖动着奔跑,锁住他们的细长骨链延伸到马背上,被马上的一俱穿着陈旧破烂的铠甲的骷髅给抓在它那森森的白骨上。 马速极快,何洛撞上毛珌琫,吼道“刀还在不在?在的话快砍了这骨头链子。” “在。” 毛珌琫挣扎着手,那白骨似乎是活的,竟是又绞得更严紧一些,几乎勒得他握不住手上的刀,但好歹刀还在,他使了使力,瞅准了师兄对着自己甩过来的背部,咬紧牙关将刀尖在快撞上时对准了何洛被束缚在身后的双手腕子上的骨头。 。 第413章 送亲 那锁住手脚的白骨坚硬无比,加之毛珌琫手脚受困使力并没有平时的五分之一,因此刀尖只在白骨上留下划痕,反倒让骨头发火似的又缩紧了一些,勒得何洛痛得闷哼了一声。 毛珌琫自己同样不好过,捆住他的骨头同样勒紧很多,差点儿让他握不住刀,好在他毅力极为强悍,硬生生莫有放开手,但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咬牙扛住了马背上的厉鬼挥打在身上的两记骨鞭,小声交流着见机行事,一行人就这样被拖着随着骨马奔驰,很快就接近了在诸人眼里有很远距离的那座城池。 这城池远看着是黑色,被一层极薄的灰雾包围,但近了才会发现城体并不是木质或石砖之物,而是由巨大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尸骸累积叠加而成,越是接近腥腐臭气就越是薰得人作呕。 一行人被马拖着在崎岖的地面上奔跑,跑到城下时他们身上那棉袄早就破烂不堪,磨光了棉絮又磨破了皮肤,在白骨累累的地面留下长长的血痕,无数的旋风与黑色的鬼影跟在几匹马后疯狂的扑向这些血痕舔抢,打成了一团,刺耳的厉啸声几乎不绝于耳。 马上的骷髅发出桀桀刺耳的大笑声,就在何洛他们痛得觉得快去了半条命时马停下了。 第一匹马上的骷髅扬声对城门口站在骷髅持枪小兵身边的穿红披绿的一对新人面前下了马,拱手扬声道“听闻华姑娘得了佳婿,今日成婚,杨某与几位同袍前来呷个喜酒,恭喜华姑娘了。” 其他两匹马上的将领模样的骷髅也下了马道喜,同时手上的白骨长链一收,将捆成了棕子似的几人甩到了地上。 “小小贺礼,不成敬意。” 几个高大无比的骷髅阴恻恻的声音里完全不掩饰得意。 新鲜血味儿漫开,守门的小兵们激动得眼里绿光都亮了不少,直呼“竟然是活人!” “新鲜的血肉!” 那个华姑娘也惊呼一声,笑着跟几个将军道谢,接着喊自己的侍女“快将将军们请上座,这几个活人就送去厨房鲜剁了,给贵客们尝尝鲜儿。” 一行人听得心头大震,都扭头艰难往声音来源看去,等看清新人长相,女子竟是他们来时路上遇到的那个拦路问嫁的漂亮女子,而那呆呆眼瞳无光像个木偶似的新郎居然是他们失踪的队友贾贵,刘副官大喊“贾贵!贾老鬼!” 马飞失声道“是你?你是那个在路上拦路恨嫁的女人——” 马飞话刚落音,脸就被一股大力给抽得偏向了一边,一个侍女哼声道“么子恨嫁?也不看看我家姑娘花容月貌,多少英雄好汉风流才子想娶她回家,真是有眼无珠的家伙,看我先挖了你的眼拔了你的舌头喂豺狗去。” 她说着就上前扒开其他人来拖马飞。 一行人眼睁睁的看着这个穿着水红色衣裳的侍女面白如雪唇黑如墨,站在那穿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身后没有动,两只手却自己越伸越长,如同灵蛇在空中飞舞着直奔马飞而去,而那最前端的十个手指更是化成了白骨森森,尖端的黑色指甲片片长约十来厘米,直扑马飞双眼与嘴巴。 贾贵一脸痴傻呆板的样子,听到刘副官的呼声,两颗眼珠才转了转,脑袋像木偶似的扭动着看向刘副官。 一个侍女上前,在新娘的眼神指使下就想去捂住刘副官的嘴,不想有人比她还快一步,一脚就踢翻了刘副官压倒在他身上。 一个沙哑的声音咳道“……恭喜这位姑娘同我们朋友贾贵永结百年好合,这大喜的日子,拿着新郎官的朋友们当呷的可不太好啊,再讲了,按照婚俗,这新郎倌娶亲,可是要亲人当迎亲队伍,华姑娘,相遇也是缘份,我们也和新郎倌有关系,这样吧,这鬼城是您的地盘,还有厉害的将军们在,我们也走不掉,不如先让我们帮贾贵最后这个忙,让他热热闹闹结成亲呷上他一杯喜酒,再同他告个别,过后再由您处置我们,您看要得不?” 神秘人难得开口,开口一次讲这么长一段话似乎是他的极限,说完就咳得像是要把心肺都全咳出来似的,只听得其他人心惊肉跳不已。 其他人暗暗看向何洛,何洛摇头,下巴扬向神秘人的方向点了两下,示意大家伙儿暂且听他的行事。 神秘人这话显然打动了新娘子,新娘子娇笑一声,只隔一毫就要扎上马飞死命闭上的眼皮子的鬼手与提起刘副官就要摔打的侍女都住了手,倏的一下就退回了新娘子身后。 “这位兄弟所言极是,哪处成亲不得有个迎亲才叫正式呢?奴家难得好夫婿,这喜庆的日子就先放你们一马。” “来人呀。”这位华姑娘娇声呼人,莺啼似的打着唱腔“快领几位贵客下去洗刷干净,好个给奴夫婿吹打拉唱做迎亲人呀~” 几个将军大笑“好得很好得很,虽说是冥婚,倒也确实不能少了礼数,华姑娘若不介意,我们几个便充你娘家人,给你送个亲儿,喜闹一回。” 华姑娘大喜,盈盈给几位将军一拜,眼波儿水似的应下,三个将军将手里的白骨链子递给她那四位侍女,便跟在她和贾贵后头往城里走。 四个侍女一扯链子,冰冷的喊诸人“快跟上!送你们去好好洗刷一番,瞧你们这灰头土脸的样子,可莫给我们姑娘丢了脸面。” 十一个人被拖得踉跄,她们嫌弃几人动作太慢,干脆一招手儿,一群穿着黑衣黑帽的骷髅家仆家将似的人物就围了上来,把十一个人扛货物似的扛在肩头,脚不沾地的向着城里头飞走。 “他们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刘副官忍不住问身侧的朱来运,朱来运摇头,看向苗万里,苗万里打量着这群鬼仆前进的方向。 这鬼城里和人间的城镇没有很大的区别,但建筑全是黑色的骨头,灰惨惨的淡雾弥漫,每个人都飘着似的,个个脸白如雪纸,眼睛无光,更有一些骷髅或半腐半骨的死人混杂其中,这些鬼城居民都或多或少被他们的伤口渗出来的血液吸引,缓缓想靠近,但又害怕么子似的在一定的距离停下脚步。 就在队伍前进的方向,不止苗万里,其他人也看到他们似乎正在穿过这个城镇,前往镇后的一座若隐若现藏在浓雾当中的不知高低的黑山,那山体有脉络似的红线分布,显然这些鬼仆正带着他们往那座怪山走。 刘副官不傻,联想侍女和新娘子说要把他们洗干净,不由的道“难道那山上有水?他们准备把我们丢到山溪里给洗个澡?” 其他人都在心里点头。 显然这阴间的鬼们就是这个打算。 。 第414章 不骗人只骗鬼 &lt;tent&gt;&lt;h1&gt;第414章不骗人只骗鬼&lt;/h1&gt; 那黑山热气腾腾,鬼仆们将一行人没收了刀具扛到山上蒸腾着热气的咕咕冒泡的小泥潭洼子里丢进去,粗鲁的如同洗物品似的洗一翻,不顾众人伤口被热泥汤咬得痛得要炸开了似的,又将人捞上来带到红色冒着地火的旁边给烤干了,然后扛着飞快下了山,朝一处披红挂彩的大院飞快的移动。 “都快点换新衣。” 侍女阴森的道,鬼仆们没等众人站稳就给每个人塞了件红褂子,盯着大家伙儿穿喜气洋洋的外衣。 这衣裳也不知道是么子面料,入手硬且冰,颜色看起来死沉沉的不活泛,但无人反抗,都默默按照侍女指示把衣裳穿到自己破烂得厉害的棉袄上,又拿着同样材质手感的腰带系上了,侍女们一翻手,雪白的手上又出现了好些乐器炮仗等东西,不由分说就要诸人接了赶紧去门口等新郎。 拿着喇叭,何洛等人都无语哪个会耍这些东西。 刘副官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还好我拿的是个铜锣。” 鬼才道“哪个拿的锁呐?我会吹这个。等下子我跟刘副官吹锁呐敲锣,你们要是不会这些东西就装个样子,该点炮的点炮,它们应该听不出来古怪。” 苗老爷子赶紧的跟他换了,何洛忽然接嘴细声“送亲队伍应该有梳妆镜,大家都先按捺住,想办法到了地头后找到这个镜子,有镜子,我们就有可能离开。另外看能寻找机会把贾贵救出来不啰。 另外再想办法从那几个鬼仆那里把咱们的刀抢回来,我估计它们怕是也放到了嫁妆里去了。” 常青与苗氏祖孙也点头。 他们会术法这些的术师多少都晓得,三物通阴,这三物其中之一就是镜子,它是一个联通着阴间与阳间的通道,但这类通过镜子从阳间到阴间或从阴间到阳间的术法只有专业的术师才会,并非人人能学。除了镜子,狗和鸡是阳间和阴间沟通的两个很重要的媒介,狗可以看到阴间的灵魂发出叫声,金鸡报晓鬼魂就退避阴间,显然队长懂镜术。 常青补充“冥婚和阳婚一样,都要合八字,也不晓得贾贵给出了莫得,要是等下有媒婆在拜堂前要八字,我们就莫得机会找梳妆台,得拦下他把八字交出去,否则八字一交,这婚定就钉子钉板子板,老天爷都改不了了。如果还莫有,我们要趁那一线机会救他,就得趁他张嘴说出来之前阻止,那时候恐怕场合会不太妙,等下只管留意新人院子和屋子,如果他莫有讲,我们阻止了就得想办法硬闯跑路了。” 何洛他们在门口窃窃交流了没几句,新郎官就出来了。 贾贵两眼直直,如同木偶似的翻身上了一匹扎着红绸大花的白马,有鬼仆在前头大喊“吉时到,今有贾府公子贵迎娶湘郡王之女华郡主啰~” 马飞推了朱来运一把,两人赶紧点起鞭炮,噼里啪啦的放响了炮仗后,苗万里拉着马跟在吹吹打打的锁呐和铜锣后头出发了。 围着一行人的鬼仆不少,其他人装模作样都警惕的关注着周围动静,很快就绕着这宅子走了一圈重回正门。 这回进去就是迎亲了,到了主院接了披着霞冠光彩照人的那华姑娘坐上轿子,一行人再次放着鞭炮吹吹打打绕宅一圈回来正门。 贾贵如同机器,下了马后接了一个鬼仆递上来的弓箭往轿门上射了一箭,一个戴着镶红宝抹额的老妈妈这才笑成花似的请新娘子下轿,接着让两人各持了一端大红花绸往屋里走。 当成迎亲队伍的一行人跟在后头进了屋,眼看着那个老妈妈似的媒婆让两人在大厅站定了准备拜堂,嘴上不说,但心里都开始着急起来。 堂上并非阳间成亲摆着椅子坐着高堂,而是放着看得人心头瘆得慌的两口红木棺材,左边的棺上摆着一个牌位,右边的棺材上则是个一片空白的牌位,显然是留给新郎用的。一个侍女端着红绸盖住的茶盘走到那老妈妈面前,那媒婆掀了绸子,何洛他们不敢乱动,但都尽量不引人注意的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好在他们个头都不低,都看清或看了个大概那盘子里放着的两份红纸和笔墨砚。 就看那媒婆拿起一份纸又拿起笔来沾了墨,笑嘻嘻的面向贾贵“新郎官,请姓名出生及报生辰八字来。” 贾贵如同被人操纵没有自己意志的傀儡,张嘴机械的就道“姓贾名贵,湘郡常州人士……” 就是再不懂古怪规矩的人都明白一件事成亲是要合八字的,就算是冥婚亦是如此。马浚生虽然接受新进思想的教育,但这个传统也还是晓得的,很难得的,跟其他人一样心里都生出一股焦急不能讲,千万不能讲出来。 他说到自己的生辰八字,顿了一下,“癸巳年……” 刘副官突然出声“贾兄弟是癸巳年五月初九出生。” 热闹喜庆的大厅突然一静,无数双森冷的鬼眼往刘副官看去。 刘副官心里直发抖,表面却稳端着,笑道“我兄弟老忘记自己生辰,所以我这当兄长的就帮他记着……” 他还没说完,恍若看死人一样的脸色冰冷可怕的新娘子突然就把刘副官拽到了面前,血红的尖锐指甲的纤纤雪手贴在刘副官脖子上感受着刘副官因为紧张而加快流动血液的脉博,突然间勾嘴一笑,直视刘副官的双眼燃起两团血红的幽火。 “兄长可不要骗弟媳呀~,骗女子的男子可从来不得好下场的~” 刘副官冷汗都出来了,他都感觉到自己牙在打颤,可嘴巴里讲出来的话全不是那回事“弟媳放心,兄长我从不骗人,不信你问我兄弟。” 对,他刘七斤长到三十好几还真不骗人,只骗鬼。 新娘子笑着跟刘副官对视,其他人紧张得都攥紧了手,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这鬼新娘发觉刘副官讲谎话突然就翻脸把刘副官给撕了。 像是过了很久,也像是只过了一瞬间,新娘子忽然收回手,又恢复了娇羞柔美的模样,迈着花旦的那种小碎步姿态优美的回到贾贵身边,掩唇道“您是夫君兄长,奴家自然相信~花婆婆,吉时快过了,还是快与奴家与夫君合了生辰八字拜堂呀~” 几个将军大笑“华姑娘这是恨不得快快入洞房了。” “一刻值千金啊。” 其他好像画刻出来当布景似的阴人鬼物们都桀桀阴笑个不停,有鬼起哄快拜堂闹洞房,气氛顿时又热闹起来,花媒婆拿笔将贾贵的生辰在那纸上写下,然后与另一份合在一起点燃了,让二人上拜高堂夫妻对拜。 众人看到刘副官无事,被一个将军搂着肩站在离贾贵近的地方人都木掉了,个个心里都松口气又提心吊胆起来。 那将军身高约三米,活活比他们高出了近一倍,刘副官站在他旁边就像个小娃娃似的,每被拍一下就痛得抖唇抖腿一脸想要昏过去的痛苦样子,马浚生他们只担心着刘副官不会这样就被拍死吧,何洛他们懂术的术师则心里更沉重虽然刘副官机智抢先说了个假的生辰八字,可要是在那两张生辰八字烧完时不能唤醒贾贵逃跑,生辰纸一烧完,贾贵一清醒,鬼物们自然发现合的是假八字,到时候别说逃,他们一行人可真的只能在这喜堂上被呷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lt;/tent&gt; 古董除岁师 。 第415章 我们走 何洛几个暗自打着眼神,个个看似平静却握紧了拳头。 这是个死局,怎么看他们怕都得交待在这里。 他们站得不散,但外围被十多个鬼仆隐隐包围着,那将军拍得刘副官脸色越来越差,另外一个骷髅将军许是觉得有趣,从另一侧挤上前。但这个约两米来高的将军并不用骨头手爪子,而是拿着一柄黑色的有不少缺口的大刀拍在刘副官肩上,冒着丝丝黑气的刀刃几乎就贴着刘副官的脖子,森寒的感觉只让刘副官吓得抖也不敢抖了。 “你们兄弟倒是感情好,这样的事自己不记得还要你这当哥的记住。”这将军发出像老鸦似的难听的笑声。“不错不错,等下本将军给你个痛快。” …… 刘副官木成雕塑,心里想我谢您祖上十八代。 可他半分不敢动弹,冷如冰又散发着让人作呕的腥气的刀身在自己脸上拍了几下,都在提醒刘副官他耍的把戏并没那么好骗鬼,至少这两个看起来杀人如麻的恶鬼之鬼就盯着他不放了。 刘副官觉得自己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有些绝望的看向同伴。 大家伙儿脸色都不好看,何洛回了刘副官一个安心的眼神,苗老爷子常青他们看着两张生辰纸在鬼火当中缩成了一团,眼看着马上就要化成灰飞,心里急得不得了。一行人不是全神贯注的看着场中媒婆鬼念着那套百年好合的各种喜庆话,要么就是紧张的注视着被两个高头大马的将军看守起来的刘副官那边,无人发现静静站在靠后的神秘人在洗澡时被扒去帽子后一直垂着的头这会儿悄咪咪的抬起来。 他左手不知么子时候开始一直紧握着拳头,这会儿嘴唇蠕动着,没有声音发出,但却像是无声的在念动不知名的语言,站在靠前的何洛突然头皮一紧,从脚板心突然生出一股寒冷的凉意,如一道直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顺着尾椎骨直往他脑袋顶上冲。 何洛脑袋一空,眼神突然散涣,他身体猛的暴发出一股明亮的黄色。 这光芒如同烈阳,温暖并不灼热,柔和之极,光芒结成了一个个奇特无比的古怪文字,如同有生命似的将他包围着,又蓦的四向飞射。 热热闹闹的喜堂气氛突然一肃,一股说不出来的恐怖的威压以何洛为中向四周扩散,那些靠得近的鬼仆连尖叫都没有沾到金色飞舞的文字就化成了飞灰,跪在地上的新娘子被这威压一冲整个鬼都扑到了地上,头上的珠花凤冠和衣角一部分被金字噬化成了黑灰一部分则散掉到地上。 花媒婆因为站着,直接被生生压得失去了人形化成一个戴着纸花的死人骨架跪倒在地上,骨头甚至从边缘开始化成极细的灰飞起来,向着何洛飞过去。 它发出哧哧的嘶叫,一骨身头拆开分化成无数想掘地逃跑,可却像被不知名的力量禁锢住只能在地面上疯狂的扭动。那三个将军反应倒是快,挥刀挥鞭就甩到半空想抵抗何洛身上涌出来的力量,然而两力相交,它们的武器就吱咔的发出不堪承受的碎裂声,但好歹算是挡住了这一记出其不意的暗算。 这反转太快,其他人被这突变震摄到都还没反应过来,没人发现被这股浩大不可抗的威压攻击下,新郎官贾贵如同死水似的眼珠子终于动了动,渐渐燃起了一丝光亮。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往刘副官冲过去,两脚踢在架刀进行抵抗的将军腿骨上,一只手探伸出就将刘副官拉到自己身后,随后紧握的左手突然打开,一阵红光在他手中亮起,同时还响起一阵高亢有力的喔喔喔的鸡叫声。 几个骷髅将军被这声公鸡鸣叫震得往后退飞出一丈多。 “快走!队长支持不了多久!” 神秘人发力,扯着刘副官又顺带着扯住贾贵就跑。 其他人如梦初醒赶紧跟上,毛珌琫跑两步发现师兄全无反应,赶紧上前一拉。 这一拉,何洛顿时像抽了骨头似的往地上倒,毛珌琫赶紧抢在他倒地前将人抓着往自己肩膀上一扛,追上大部队往屋外冲。 何洛一倒满屋子追着大鬼们跑的金色文字顿时就消失不见,威压也无影无踪,被逼出鬼骨原样的新嫁娘和那三个将军怒吼着化成三黑一红的鬼气破门而出。 几人一出屋,原本的富贵气派的大户大院变了个大样,到处都是残砖断瓦,放眼望去只有枯枝死鸦零散的一大片黑沉荒地以及数不清的残坟旧墓。 跑在最前的苗老爷子别看年纪大,眼睛贼利害,一眼就看到在侧右边的两个小荒草坟前散着他们的刀子和他及孙子的法器铃铛,招呼一声就往那儿跑过去捡武器。 后头厉鬼们尖声嘶叫声极为恐怖,像是在召唤,众人只觉得脚下的地和远处的山都在摇晃,那些坟墓都冒出股股的黑雾,不时闪现着可怖的骷髅鬼头向一行人逼近。 “完了完了,咱们被包围了——”刘副官看着四面八方甚至于头顶上都被这些鬼物给笼罩,不由急得大叫,队长昏迷不醒,这么生死一线的时候顿时失去了主心骨,就在苗老爷子要站出来的时候,大地突然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 哧啦一声,诸人头顶上的天空发出一声巨响,像是撕碎了纸张似的,一阵刺眼的红光从上罩下,这光芒太强烈,刺得诸人看过去的时候都不由的闭上了眼。 就在闭上眼的时候,每个人都看到一张如同蛮荒巨兽似的百来米长的巨型生物的尖利长啄从光亮深处一同往他们这边落下来。 鬼物们再次发出那种被严重伤害的惨嘶惨叫,阴风狂号,吹得一行人东倒西歪,面对扑天盖地的鬼物与仿如通天神兽般的怪物从天而将,十一人是那般渺小,微不足道,毛珌琫顶着大风扯开喉咙大喊“抱成团——快抱成团!” 上方破天而降的怪物似乎和厉鬼们打成了一团,诸人艰难的虚着眼睛搜寻着同伴的身影,一个拉一个艰难的聚拢在一起,神秘挽住贾贵的手臂让没有力气精神恍惚的贾贵被自己夹紧了不会摔倒,左手拳头向上张开,一阵红光再次从他手心里亮起。 “我们走。” 。 第416章 卧底 只有两天就要年三十了,仁和医院没想到这个时候医院会来一批受了伤的伤患,好在这时候住院的少,倒是够床,于是院长就安排下这些人干脆就挤占了两个大房。 好巧不巧的,聂小姐也正好在这家医院住院,正在金桂陪伴下送关大太太下楼,远远的看着一行似乎伤得不轻的人在持枪卫护的士兵护送下分别进了离楼梯口很近的两间病房,不由得眼神闪了闪。 “小姐,刚才我好像看到了毛师傅。” 回到病房,金桂迫不及待跟聂璇讲她的发现。 聂璇点头,她也是看着那行人当中那个身高最高的有些熟悉认出毛珌琫的。 看他那样子不好也不坏,他们师兄弟看着爱争嘴吵架但感情一直蛮好,也不晓得何洛是不是和他在一起,会不会受伤了。 聂璇聪明,只想了想就将他们可能去探查关府的事猜了个不离十,又忧心关府里的事情,心头莫名的不安,想到关大太太刚才来看自己,提到先接自己回府过年的事儿,聂璇抿了抿嘴“金桂,你去想办法打听一下,如果是毛师傅,等下午你想办法引开门口的护卫,我过去看看毛师傅。” “好。”金桂应下。 她看着聂璇站在窗前的身影欲言又止,不明白小姐为么子不直接答应太太接她回府过年静养的事儿。 她总觉得小姐似乎从前几天开始就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就连她这个外人都感觉到小姐似乎隐隐在防备么子,也好像有些不想回府。 难道是府里那些姨太太在不晓得的时候欺负小姐了? 还是小姐一个女儿家天天在外头做事,受了那些管事们经理们的嘲笑讽刺? 要不要把小姐现在的不对劲和太太说一声?太太毕竟是一家主母,又从小看着小姐长大,拿她发心的疼爱,也肯定是最了解小姐的,讲不定小姐有么子突然受到的委屈,太太能帮着劝解安慰呢? 金桂决定等过了今晚就回府和太太讲一下这个事。 聂璇还不晓得自己的女佣要卖了自己,她心神不安,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了金桂打听了消息回来,急忙拉着金桂问“怎么样?可是毛师傅?” 金桂点头,看穿了小姐的心思,微微抿嘴笑道“小姐别担心,确实是毛师傅和其他一些共事的我不认得的人,他们里头莫得何师傅,听毛师傅讲何师傅莫得事,就是脱力脱得厉害,就留在唐公馆休养了。” 听到何洛无事,聂璇松了一大口气,脸上却还要端着嘴硬“哪个问何师傅了?我只让你打听毛师傅。” “毛师傅是不是哪里不好?” 金桂答“听说去了个比较凶险的地方找人,受了些皮肉伤,毛师傅说是莫得么子大事。” 聂璇一听心下一紧,猜出怕是去了关府。 一边忧心凶险这二个字带给她的心惊肉跳,一边又对毛珌琫只受了些轻伤感到松口气。她按住想要同毛珌琫了解事情经过的焦急,准备等到了下午金桂去引开护卫下楼找毛珌琫,哪想到还不等聂璇行动,唐四爷就先找上门来了。 唐四爷动作又干脆又利落,聂璇刚呷完中饭在喝茶,喝着喝着就看到金桂对自己眨巴眼睛打了个哈欠,说小姐我有点犯困了,然后聂璇就让金桂去陪床的小床上躺下,一沾床还莫得两分钟,聂璇就听到了金桂睡死的小呼声。 聂璇觉得不对,上前轻轻喊金桂,结果好久得不到回应,推人也莫得反应,吓得聂璇以为出了大事,还探了金桂的鼻息,发现呼吸好好的,这一颗心还没回落肚子又在敲门声中提了起来。 外头的人也没想着里边的人会给自己开门,敲了三下只作提醒,三声一完就自己从外头把门给拉开了。 聂璇看着进来的穿着黑色军装的唐四爷有些吃惊,站起来道“唐四爷,您怎么来了?” 唐管家已经将门给带上了,聂璇看不到门外的情形,唐四爷自己找了椅子坐下,招呼聂璇“聂小姐莫惊,外头的护卫我手下人给弄了点药在饭里头,这会应该和你这个女佣一样睡熟了。我来,一个是来看望那几个夜探关府的朋友的伤,一个就是想来跟你讲一下这个事。” 唐四爷将毛珌琫他们的经历简略的跟聂璇讲了讲,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因此他也并没有全讲出来,而是挑了觉得聂璇应该能接受的部分,最后总结道“就在逃出来的时候,我二师兄已经脱力了,又顾着逃命,也就队里一个兄弟回头看的时候发现恰好来追他们的眼睛和我提供给他们的关大先生的画像很像,所以你的猜测有可能是真的,关大先生可能确实潜藏在自己府里并莫有外出。” 聂璇艰难的消化唐四爷的这番说话。 她很茫然,为么子关大先生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故意伪装自己外出的假象,而自己却躲在府里不出现。他是怎么生活的?住在哪里?为么子要隐藏? 唐四爷出声打断了聂璇的思考。 “虽然日本人和关大先生的真实下落没能确定,但也不是没得收获,至少,这一趟何师傅他们就发现了在关公馆的地下深处有一个比较大的古墓,按他们提供的线索来看,恐怕是个王候墓,我怀疑,关大先生买屋的时候其实早就晓得了那片地区下面有古墓,而他也正是要拿这古墓当成自己隐藏的地方。 只是这次我的人去探查没能从正面进去,而是偷偷从旁边的屋子进去发现的,里头机关重重,一般人根本过不去,这次要不是在好几位厉害的人物在,只怕就是有去无回。” “唐四爷,”聂璇板直着腰背坐在唐四爷对面,身上流露出平常女孩子家大相庭径的坚韧的一面。“恐怕这样也打草惊蛇了,如果我没有猜错,我的好舅舅只怕这几天里就会回到家里。如果他确实是躲在关府地下的古墓当中,那就势必会怀疑府里有内奸,在监视他的举动,关于内奸,其实他在家的时候我就提过了两个人,恐怕到时候我的好舅舅会借着过年对府里来次大清查。” “不错,如果关大先生一动,日本人就不得不暴露出来。” 唐四爷微颔首。 “既然要清查,我住在医院就太打眼了,而且关府里头的消息恐怕一时半会无人能提供,我觉得我的病这个时候也应该好了,是时候回去和家人团圆一起迎新除旧。” 唐四爷知道聂家这位小姐漂亮、大方、聪明,那些评价之前都只建立在他人对他的报告之中,但眼下,唐四爷却真实的感觉到这位未来可能是自己大师嫂的姑娘的鲜活真实,她确实非常的聪慧,自己话一说,她就从中摸琢出了深意,并且极有勇气的主动站出来,打算迎着危险而上。 唐四爷不禁声音柔和了一些。 “你确定要回去?经过我的人这么一探,关府的危险恐怕用语言都无法形容了,如果被关大先生或日本人发现你……你晓得后果吗? 聂小姐,你好好想想,如果你不回去,我就让人送你走,离开这里,离开这潭深水还来得及。” 聂璇闻言笑了,眉间有一丝脆弱与悲伤一闪而过,最后只剩坚定“不用了,我回去也并不完全是帮您,也是为我自己,正好,您也需要一位卧底为您提供消息,还会有谁比我更合适?” “那好。” 唐四爷站起来准备告辞。 “这个东西你收下,一定随身带着,关键时刻能保命。有么子事,就去关府往左百来米的位置那家浏阳菜铺子,那是我家管家名下的店,你去了就说要呷唐家菜就行。” 聂璇目送唐四爷离开,眼神落在桌子上摆的一个小盒子上。 这盒子朴素无奇,两指两个指节的大小,她拿起来打开,里头是个红布包着的小布包儿。 聂璇拿出红布包,左手心托着打开,红布里静静的躺着一块残破的色很深,深得近乎墨色的像是胶或是琉璃的不平整碎片,聂璇拿着它翻来覆去的看,就算学了一段的掌眼,都认不出这是么子东西,最后她心一动,拿到窗边就着并不强烈的光线迎光打量。 隔着阳光,这东西才微微显示出了一点真面目,它的颜色并不是真正的黑色,而是黑色里掺杂着琥珀之色,碎片当中还有裂痕,聂璇看着那裂痕,心头又是一动这裂痕看着怎么有些规律? 第417章 回府 既然唐四爷说是可以保命的东西,那肯定是没差的,聂璇小心的把这个东西用附送的红绳串起来戴到了脖子上藏好,伸手去推了推金桂,金桂全无反应,她于是赶紧穿好外套往外走。 她住在五楼,毛珌琫他们的病房在三楼,聂璇下得楼去跟守在病房门口的士兵解释自己身份,就听到门吱呀开了一角,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毛大哥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探望您。” 一个剪着齐耳垂学生头的女生从病房里出来,聂璇侧开两步让出位置,这个女学生带上门一转身就看到聂璇,似乎有些小吃惊,但马上就露出微笑,似乎准备点头示意离开,然而她的眼神落在聂璇的脸上,瞳孔突然急剧的紧缩了一下,笑意也凝固在嘴角。 聂璇也正面看清了这个女孩子的长相,说是漂亮不如说是有种从容秀美,像是旧时代社会的家规严格的家庭培养出来的女子,年纪并不大,应该是个年华正好的学生,但她的长相给聂璇一种熟悉感。 聂璇心下一动,刚想张口招呼,这个学生已经收敛好了失态微微笑一下后就离开了。 看着这个女孩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站岗的士兵道“刚才那位小姐和您有点儿像。” 聂璇嗯了一声,在一个士兵的陪同下进了病房。 其他人正在打趣毛珌琫有佳人探病,见到又一个美人进来,不由得都住了嘴,等看到这位气度贵气大方的小姐也是往毛珌琫那边走的时候,个个都打趣的看着毛珌琫不出声。 毛珌琫伤得并不重,正靠坐在病床上,搭在腰上的被子上边摆着一堆的古钱、小玉把件、坠子手珠串等东西,见到聂璇毛珌琫停下手,等聂璇落了座道“我师兄还好,虽然受了点皮肉伤,但比我轻多了,所以就没来医院,只留在了唐公馆养伤,顺便那头还有事,他得帮称着,聂小姐不用担心。” 聂璇被他直接挑破隐秘的心思,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耳尖。 但直蠢笨的二师兄毛珌琫全然没有发现自己让人家大小姐不好意思了,他斟酌了一下“听四爷讲,你要回关府。” 聂璇点点头,这屋里都是唐四爷的人,她就没得么子不放心讲的“对,你们昨晚一探肯定让我舅舅坐不住,恐怕很快就会回府,到时候他肯定能和你们要找的那日本人对上,具体怎么回事,府里需要一个可以给你们提供情报的人,我的身份正好。” 毛珌琫沉吟了一下,拿着五六个小东西往聂璇那边一推“这些带上防身,日本人如果真的在关府,他最擅毒蛊,关府恐怕已经是个龙潭虎穴,你舅舅也不会是个呷素的,你一个大小姐,莫得么子防身本事,这些东西大忙帮不上,但多少能起点儿作用。” 他这么说着,其实更想提醒聂璇不要在这个时候回去。毕竟她是个娇养的大小姐,全无他们这些江湖人的本事手段,关府眼下又可能已经全让日本人用蛊虫控制住了,她回去,不是一般的危险,是很可能进门不久就会暴露。 他私人是不建议聂小姐这个时候回去的,聂璇聪明,哪听不出毛师傅的担忧,她心下一暖,抬手捋着头发别到耳后,清凌凌的笑得很好看。 “多谢毛师傅的关心,只是这个时候回去才正好,否则等在舅舅回府之后,我的嫌疑才最重。” 聂璇细细的解释了自己赶着回府的原因,毛珌琫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这位娇滴滴的大小姐似乎也有一种自己受伤的心理准备,顿时便不再劝了。 他二人该讲的讲完了,一下子便相对无言,尴尬了一会,聂璇想起来问毛珌琫“不晓得刚才那位姑娘是哪位?我看着她长得和我居然有些相似。” 毛珌琫也觉得难得,将自己在街上救了个被挟持的女学生的事简单和聂璇讲了讲,难得的玩笑道“我听说她年纪和大小姐你一样大,讲不定和大小姐你是亲戚或姐妹。” 聂璇笑“我哪来的那样好看的姐妹,我家就我一个。” 说是这样说,但她将这么个小插曲给记下来放在了心里。 又闲说两句话,让毛珌琫帮自己带几句问候给何洛,聂璇就回去了病房,唐四爷药人的药很厉害,聂璇看了一小时的书,金桂他们就前后醒来了,谁都不记得自己昏过去的经历,都以为只是这几天坚持站岗太累的原因。 金桂清醒过来给聂璇泡了茶,听聂璇淡声吩咐清东西回府时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后心里倒为聂璇开心看小姐的样子是恢复正常了,回府就好,这大过年的要是小姐硬要在医院一个人过年,外头可要怎么讲风言风语?还会伤了小姐与先生太太的感情。正好趁着过年大吉的时候,有么子误会化解开来,就最好了。 护卫往关府送了信,关大太太不放心,亲自坐了车来接聂璇,等车开动后,关大太太拍着聂璇的手“病好了就好,一家人啊,就该整整齐齐的在一起迎新除旧,听到你好了,梦龙都赶紧让刘妈晚上给你做一堆你喜欢呷的。” 聂璇笑得甜甜的,压下自己看到的关大太太左耳里钻出来又缩进去的那一丝红线的惊恐与恶心,不动声色道“谢谢舅妈,舅妈和表哥最疼我了。” “你呀,”关大太太笑咪咪的点一下聂璇的额头。“你就会嘴甜,我们家就你一个女孩子,不疼你疼哪个?除了我和你表哥,还有别的人也疼你呢,等你回去你就晓得了。” 聂璇一听心下就有了计较,脸上却还是装出猜测的样子“其他疼我的人,那肯定是舅舅……舅妈,是不是舅舅回来了?” 她一脸的惊喜,娇美憨甜,看得关大太太忍不住又伸手点了下她额头。 “正是,你舅舅忙完了,正好赶回来过年了。 他听我讲你要出院,也要来接你,我哪能让他一身灰仆仆的来接我可爱的璇儿,就让他在府里先洗漱,等他弄清楚,我也正好和你一块回家了,到时候啊,让你们舅甥好好亲香个够。” 聂璇心头一跳,心下加紧了警惕,但面上却还是开心不已的哄着关大太太眉开眼笑。 第418章 引君入地道 聂璇按捺着一边观察一边哄得关大太太眉开眼笑,心里却在想着既然关大先生果然露了面,恐怕这个时候说不定会跟日本人控制的那些府里的人对上了。 不晓得舅舅孤身一人,会斗得过来吗? 她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想岔了,如果舅舅跟日本人有龌龊,这么多年他能在省城好好的,恐怕舅舅也有很大的能耐,说不定这个时候发现不对,他和日本人怕正是斗得齐鼓相当。 就在聂璇猜测的时候,关大先生看过了自己的左臂右膀晏先生和儿子关梦龙后拿着衣服走进了浴室,等佣人下去了,看着木桶里热气蒸腾的热水无声的冷笑了一声。 没有外人,关大先生慢腾腾的拿下了鼻梁上的眼镜。 他时常戴着眼镜,头发总是梳向脑后整整齐齐,说话也慢条斯理,整个人看起来很儒雅,在这个没有外人的空间里,他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没有了眼镜的遮挡,一对黑如墨水似的眼瞳迸射出来的是一种如刀似的锋利。 “来得好,我正要找你,你自己送上门了。” 关大先生从怀里掏出一个黄金铸的小小的公鸡,将它直接扔在佣人给自己拿来的衣服上。 衣服滋滋的冒起了数十道细小的细小黑烟,腥臭难闻。 这种黄金公鸡似乎有不少,关大先生推开窗就看到楼下的庭院里站了不少护卫把公馆给围住了,他冷笑一声,扬手就是几个黄金公鸡丢下去。 这东西平常无奇,但楼下二十来个护卫却像是如临大敌,手里的刀枪竟然都拿不稳,啊啊啊的发出低沉的惨叫往后迅速退开。 就在关大先生丢了几个东西下去时,浴室的门突然吱呀发出了声响,关大先生头也不回,一闪身就往地上一滚,从窗口往房间另一边的衣架滚去,途中对着门口一扬手就是两道黄光。 “砰砰砰”的枪声之后就是几声啊啊啊的惨叫,关大先生冲上前夺过两把枪往门后一躲,躲过楼梯那边的暗枪,自己拿黄金公鸡往枪身上拍了两下后瞅准机会回手就是几发子弹。 他平时是个儒商,但一开枪,眼神凌厉枪法也准确得很,几枪将那边的人撂倒,一路往外推压,到了挨客厅门的时候,门后突然两股大力从两侧扑上来,关大先生一个矮头,趁着被控制的两个护卫撞在一起的时候,一只手快速拍在了地板上。 看不见的气浪从他掌下生出,似乎关大先生这一巴掌带着神力,竟然震得屋子都摇了一摇, 抓着双眼呆滞的关梦龙站在三楼往下看的瘦高普通的作护卫打扮的一个年轻人心头一跳。 诺大的关公馆突然间就响起了一种悉悉索索的声音。这声音并不好听并且迅速的在增加扩大,甚至还响起墙体裂开的碎声,无数的黑影破开地头与墙壁冒出来,飞快的冲向三楼的年轻人。 年轻人脸色大变,将呆痴的关梦龙推出去挡住了张大螯口扑过来的一条巨大的腥臭的半腐烂的蜈蚣,厉声对楼下的关大先生道“八嘎!姓关的,你以为你这点子雕虫小技能耐我何?快把你从疤三那里得来的东西交出来!只要你乖乖交出来,我就不计较你背叛天皇背叛皇军背叛大人的事!” 关大先生冷笑一声“我可莫得你家大人那个主人。当年我们可是合作关系,你一条佐佐木手下的狗也不想想你主子做那些人体实验的货都是哪个帮他弄的?我才得了么子好处?不过一点钱财而已,竟然妄以为我就自降身段投靠你们日本人当走狗了?怕是认不清自己国土有多大人口有多少?疤三的东西本来就是我的,想拿去?我死了你都别想!” 他说这话时年轻人已经将关梦龙又抓在了手里,闻言两眼射出凶光,一把将关梦龙压在栏杆上就往下推“姓关的,不交出来今天就是你和你崽的死期!” 关大先生再次冷笑,站在四处乱窜的那些巨大的腐虫中间,如同从地底回来的披着人皮的厉鬼,全然不在意屋里屋外响起的惨叫声。 “崽莫得了我还能再生几个,这世上反正女人多的是,你动手,想要东西,我就藏在我身上,你有本事你就来拿。” 年轻人并没有想到这个自己只当成一条狗似的关大先生竟然能克制自己的蛊虫,他怒高火涨,尤其看到关大先生从衣领下掏出挂在脖子上的东西给他看时,两眼瞬间就变得刺红了。 “这就是疤三带回来的东西,你猜这是么子?哈哈哈哈,你怕是想不到吧?这是长生不死的钥匙!哈哈哈哈——” 年轻人被这话刺激得不轻,突然高声道“やる!(动手!)” 他话音一出,几道黑影如同鬼魅从各个方向扑向关大先生。 关大先生开枪狂击,在黑影们躲过攻击后借着扑上来的那些腐虫掩护转身就往厨房方向跑,他身影一消失在门后,一个人影从餐厅那边闪出来迅速和其他的黑影会合追了上去。 就在这些人前后进了厨房,一楼偏静的小屋门打开了,空荡荡一个衣袖的晏淮南走出来,无视屋里的零乱狼籍,他也迅速走到厨房,对倒在地上的厨娘和其他几个下人视而不见,只看着被打开的通往地下秘道的入口迅速单手舞动念起神秘又难听的鬼语。 随着晏淮南额头上的汗不停的冒出,一道黑气缭绕的比巴掌大一点的四方小门出现在他的手上方,晏淮南往秘道一甩,这个飘着的黑气小门就没入秘道不见。 接着晏淮南蹲下身,摸了摸几个下人的脖子感受他们的生机,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来,倒出几点绿色的小颗粒给一个个塞进嘴里。 这些绿色的颗粒入了嘴,下人们一个接一个睁开了眼,但眼神散涣并不对焦,晏淮南将另外几个瓶子递过去,说“给其他的人呷了或扔到身上。”这些人就伸手接了瓶子往外走,如同被人操纵的木偶。 晏淮南自己往外走,外头的护卫因为关大先生扔的几个黄金公鸡如同看见了天敌,一直不敢近靠门前,晏淮南念着鬼语,这次鬼门出现在他的手掌心里,他掌心对外,鬼语不断,那些护卫们身上渐渐飘出极细的扭动的黑丝,从四面八方往他手心里的鬼门飘近,然后被吸走。 随着黑丝抽光,护卫们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第419章 办宴会 聂璇一路提心吊胆,在她心神不宁之下最终还是缓缓驰进了关公馆的大门,只是越接近关公馆聂璇就越感觉不对,司机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离着主楼还有七八米就停了车,有些惊慌的道“太太,大小姐,地上躺了很多人……” 关大太太皱着眉“这是出了么子事?你快下去看看。” 聂璇随时分神注意着关大太太,见她说话时何止耳朵,甚至眼睛鼻孔都有红色的血线探出头来,又是恐惧又是恶心,忙道“舅妈您坐着,我也下去看看。” 她总觉得不好,不敢再跟神情有些变异狰狞的关大太太坐在一起,不等关大太太阻止推开车门就跳下车,关上车门一转过身来,就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正从大门方向往他们这边走来。 “大小姐回来了。” 晏淮南冲聂璇点点头,聂璇注意到枯瘦得脱形的晏先生孤伶伶的一只手握成拳头,她刚想问发生什么事就听到司机怒吼一声扑上去。 从她在后头的角度只看到司机的后背,就听到司机一阵惨叫,似乎受到了很大伤害,身体抽搐着,飞快的就倒在了地上。 车门猛的一响,聂璇一惊,回首就看到关大太太优雅和善的面孔变得狰狞无比,从她的口鼻耳眼里冒出无数红线舞动着,让人只看一眼就恶心得想吐。 聂璇猛的往一侧就跑,在他们后头的那个车车门也打开了,司机和护卫都下了车,金桂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看到旁边刚才还讲话的人突然面孔扭曲长出了无数的虫子,吓得尖叫起来,连滚带爬也冲下车,跟在聂璇身后就跑。 她们跑了一段感觉后头声响并没有追上来,回头一看就发现那些护卫和关大太太都围住了晏先生。 惨叫声不绝于耳,一主一仆完全看不到晏先生的身影,只看到护卫们和关大太太都跟发羊癫风似的不停抽搐。 “小姐!小姐!”金桂吓得六神无主,不停的喊聂璇,似乎这样能让她感觉到安全一些。“小姐!我们快跑!他们长虫了!对!长虫了!” 她吓晕了头,忘记了主仆上下的尊卑关系,伸手就去拖聂璇,聂璇正紧张关注关大太太他们,被金桂的动作给惊得一缩手,回头正要利瞪金桂,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聂璇就看到金桂被突然出现的晏先生一巴掌拍到手臂上,她发出惨叫就摔在地上。 “大小姐莫得事吧?” 晏淮南收回手捏成拳头垂在身侧,聂璇打了个冷颤,一脸惊讶和茫然“晏先生,这……这到底是出了么子事?” 晏淮南笑了一下“大小姐不用怕,是有人与大先生有仇,来报复,故意给咱们府上下了毒,您放心,我对毒稍有了解,只是帮他们解毒而已,等这种能控制人发狂产生幻像的毒一解,睡一觉起来就莫得事了。” 聂璇听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做得极为到位,只是暗地里手心攥出了冷汗这晏先生说话的时候就算戴着眼镜,聂璇也还是感受到了镜片后头的怀疑与打量。 聂璇咬着牙演戏,赶紧问“晏先生莫得事吧?舅舅他莫得事吧?” “大先生带人去追那些作恶的人去了,”晏淮南道,弯腰问别过头在一边呕吐的金桂“你莫事吧?” 并非聂璇错觉,在晏淮南弯腰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故意贴着擦磨了一下,一股冰冷如蛇的气机从那处钻进了手臂,聂璇打了个冷颤。 ——刚刚那瞬间,她明明看到晏先生的手掌中心有个奇怪的黑色让人隐隐厌恶害怕的四方东西。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她看花眼,为么子她觉得原本枯瘦的晏先生在打倒了被蛊虫控制的护卫和关大太太后,他的脸色好上了一分,肌肉似乎也饱满了一分? 金桂被感染蛊虫早,而且可能也极少,人并没有昏过去,吐了一堆黄腥的水后颤巍巍站起来,跟着聂璇与晏淮南去处理监督从公馆里出来的下人护卫们将阖府上下倒在地上的人搬去佣人房,有力气的刘妈则抱起关大太太回了屋。 进了主楼,聂璇大吃一惊,屋子里一片混乱,墙体裂开了无数的口子,像是被怪兽利爪给狠狠抓了个稀烂,上头贴的从法兰西运回来贴起来的墙纸凄惨的碎裂着,几个刚刚醒过来的姨太太你扶我我扶你站在楼梯走廊上吓得抱成团,个个脸色发白的叫着“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聂璇将晏淮南的说法再次对这几个姨太太说了一番。 就在她安慰几个姨太太时,关大先生回来了。 这是聂璇第一次看到关大先生有些杀气腾腾的气愤样子,几个姨太太争先恐后扑上去哭斥遭受的惊吓,聂璇跟在后边暗自心惊她们眼那么瞎?居然没有看出来她舅舅看似愤怒,实则暗里心情很好的样子? 聂璇心细,从小就发现她舅舅在高兴的时候会偶尔挤捏手指关节发现声响,这个细小的动作关大先生隐藏得很好,频率也低,聂璇在走过去的这几步路里很快有了猜测她的好舅舅既然能克制那种奇怪的蛊虫,恐怕,日本人落到了他手里。 关大先生并不知道自己的外甥女,又或者说亲生女儿的复杂心事,耐心的安慰了几个小老婆几句,就招手喊聂璇过去,慈爱的道“这些天辛苦阿璇了,舅舅不在全靠你撑着这头的生意,还累得你住了院,出院还赶上歹人作恶,唉,我关家怎么今年流年这么不顺?” 聂璇忙道不辛苦,关于铺子银行的事都简单的讲了句等舅舅休息好再汇报,随后环视屋子,忧心忡忡的道“舅舅,这马上要过年,我们就算报了案,请警察局长呷饭恐怕这案子也一时不会很快查出来个一二三,要等得年后去了,可屋里这样,我们一家人如何过得好年?” 关大先生闻言笑道“阿璇就不用担心了,屋子确实坏得不成样,刚好我在回来的时候就在想,既然要离开,不如走前办个宴会,宴请一下这些年帮称过我关家生意的那些老熟人,就想着屋里地方不大,倒是大前年在学子路修的那个别院够大,风景又好,就让人过去清理那边的卫生,眼下这边这个样子,不如全家就提早搬过去在那边别院过年,十八那天再办个宴会,宴请全城的有头脸有身份地位的人。” “那我帮舅舅准备请柬。”聂璇忙道。 第420章 团圆饭 这消息要尽快传出去。 聂璇心想,但面对一脸慈爱的关大先生,聂璇不敢露出半分其他心思,只顺着关大先生的意思关怀家里人,帮忙着清理行李搬家,等安定下来已经是年三十了。 聂璇放了金桂的假,让她回家同家人除旧迎新,关大先生自然应同,聂璇转过身去金桂屋里给金桂红包时脸色就沉了下去。 说到放人回家过年时,关大先生那一瞬间眼里闪过的闪烁聂璇可没有错过。 她在半开着门的屋里笑着把红包递给金桂,“金桂,今儿就是年三十了,好好回家和屋里人团个圆,不是讲三十夜里洗麻纱,好好洗下去了秽气,换得新年新气象和好运。你这些日子跟着我也辛苦了,这是给你的奖,可一定要拿着。” 金桂推拒,聂璇不肯,拉着她的手硬要她接了,金桂手触到红包感觉不对,就将红包打开来看,结果里头除了一大叠的票子,竟然还有个金手镯,这可把金桂给吓着了。 “侍候小姐是我的本分,小姐,这么重的赏金桂不敢当,您快收回去!” 聂璇摆手,将手往背后一藏,笑道“给你的就是给你的,你只管接,我记得你还莫相人家,讲不定呀,你娘这回是要给你相看人家的,正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过新年,再顺便相个好人家。” 说着聂璇还冲金桂挤眼睛,又像不经意的,这挤眉弄眼时眼神落在红包上头。 金桂没注意,还想将金镯子还给聂璇,等推搡间见到小姐的眼神好几次落在红包上,金桂微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最后见推脱不过,便将钱与镯子收进红包里,对聂璇谢了又谢。 聂璇这才满意,转身的时候看到门后有一片衣角一闪而过,嘴角的笑意就更深了。 省城上上下下到处张灯结彩,路上都莫得多少行人了,就连巡逻队都少了一半,盗门上下也同样如此,清算了一年的业绩,当大哥头领的都给下头的兄弟们分了红包派了年货,同时和丐帮一样,又给一些兄弟安排了年节做活的时间,就在华夏全国都沉浸在这个美好的节日里,孟长老那处早早安排了团圆饭,呷饭的人也不多,只有孟长老和他几个徒弟。 慧巧坐在几个大男人中间乖乖巧巧,给旁边的孟长老先挟了菜,又给几个师兄满了酒才坐下小口小口秀气的呷孟长老给她打的花生红枣桂圆莲子汤。 大过年的这个汤根本不是湘郡的团圆饭菜单,几个师兄一边喝酒一边冲慧巧挤眉弄眼“哎呀,慧巧啊,你这汤可独一份哪,师父就是对你偏心啊。” “就是就是,要我讲,慧巧这书也读得差不多了,外头哪个女的不是十五六就成亲的?要我看哪,师妹赶紧的跟师父摆个酒,让我们师兄几个也换下称呼。” 他们打趣得大胆无忌,也不晓得是故意还是看着年节,孟长老坐在上首含着笑不讲话,人却往慧巧那边贴过去一些。 慧巧粉着脸不好意思的嗔几个师兄“师兄,你们别乱讲,我的事有师父做主的。” 孟长老听了这话,满意得很,对几个徒弟道“你们这群兔崽子,也就敢趁着过年这个时候打趣师父了,既然想要师娘,那礼就不能轻,么子时候送得上大礼,你们就么子时候有师娘。” 慧巧红了耳尖低下头用喝汤掩饰自己的害羞,周围是推杯换盏的喝酒谈笑声,这群汉子谁都没有看到低下头去的慧巧眼里的寒冷和怒气。 孟长老这里好不热闹,扈老十屋里也不少人,他把几个亲信的单身兄弟都喊来一起过年,这些兄弟们爽快耿直,还在团圆饭上闹起了给滕咒阿婆磕头递茶的把戏,滕咒阿婆往年都独自在小镇上一个人冷清把门一关弄几个好菜就算呷了团圆饭,要不就是老十带着婆娘孩子一家四口坐在一起说热闹也不尽热闹,总归比平日一个人要喜庆的除旧迎新,头一回经历这么活泼的气氛,手里的红包一个个的发下去,一边拉人起来一边又眼睛有些酸涩的笑得满脸褶子就没停过。 扈老十抱着崽坐在一边喂菜,一边小声跟婆娘笑“看娘这高兴劲儿,我怎么那么蠢,就莫有早点想到让娘来省城和我们一起过年呢?” 他婆娘白他一眼,笑骂“我早就讲要你喊了,你个木头椽子,娘不答应你就不劝,怪得哪个啰?” “是是是,怪我,怪我蠢。” 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小院子笑声飘荡在上空,汇同其他人家的欢声笑语,共同组成了新年的乐章。 码头的酒楼也歇了业,伙计掌柜的都各自回了家去,就在这一片喜气洋洋的大气氛里,范十九爷的屋里却正好相反。 说冷清并不冷清,从来摆在屋里的团圆饭这次摆到了范十九爷家下人屋下头的地下室。 下人们都被范十九爷放了假,屋里屋外除了范十九爷的亲信手下兄弟,还有一些唐四爷安排的可靠的专门做尖刀暗杀用的士兵,因此范十九爷全不去担心自己屋子的安全,而是坐在点了大量烛火明亮而显得温暖的地下石室里一边呷酒一边自己一个人对着室内另一端不停挣扎打滚的王长贵说话。 “长贵,今儿个又是呷团圆饭的时候,以往我哥俩顾及着别个发现我们的关系,偷偷的聚在一起呷,以后就不了,管着别个眼光活得莫有意思,我们是亲兄弟就是亲兄弟,怕别个晓得做么子啰,想通这个有点晚,是哥哥我对不起你,今年这个饭哪想到你自己动不了手,莫得事,哥哥喂你呷。” 范十九爷说着,端着酒和饭菜上前,但脚步走到一米开外地上摆的一块冒着荧荧金红光芒的小黑色碎片面前就止了步,温声让被十几个围成一个圆的碎片包围着在中间痛苦得翻滚的弟弟过来些。 “长贵,我晓得你不好受,你再忍一下,这个伍师傅小何师傅他们弄的阵对你好,能治你病,你这些天是不是感觉舒服了一些?发病莫得那么难受了对不啰?你过来点,呷点饭菜,又会好受些。你看,这个酒是你喜欢的,这次我不限你量,你尽管喝。” 第421章 新年新盼头 这十几块碎片说是铺在地上也并非如此,而是一端些微插进了石板地面,从它们身上冒出金红柔和又温暖的光芒,这些光芒飘忽着如同烟雾直上半空,最后在地下室的天花板上形成了一团等同这十几块碎片铺出的面积的大小的云雾,而在这云雾里又有一张如龟似蛇的巨大怪兽脑袋不时隐现出来。它俯首,一对金红色的眼睛似乎怜悯又慈祥的看着下方打滚的王长贵,微微张开的嘴唇如同吞食大烟般不停的吸取从王长贵身上冒出来的浓浓黑红腥烟。 被金红光芒圈在中心的王长贵并非人的模样,他伏在地上像只野兽,混身时刻有黑色的长毛与青色如同钢针一样的长刺交替着刺透他的皮肤冒出来披挡住他的身体又收回体内,偶尔又夹杂着冒出来的不是毛刺而是一种背面微微拱起的六角形的青黑色坚硬猁锋利的鳞片。他的腿不时变化成如同豺狼虎豹似的兽腿,又不时半人半兽,而尾椎处长出来的长长的尾巴一会儿像是皮毛的兽尾,一会儿又会布满鳞片如同蛇尾鳄尾,有力的甩动着拍打着地面啪啪作响,尾尖更是既有蝎刺又有针作的狼牙棒似的形状,然而再怎么用力的甩动,地面都没有出现一丝裂痕,任王长贵一直折腾。 那些身体的变异让王长贵皮开肉绽,脸孔在人与兽与半人半兽半腐半怪的各种变化中变化,腥臭腐烂的气味从流出来的黑红色的血液里散开,诡奇的是血流不停,这些血液却没有沾到地板,而是被吸力如同龙吸水那样的光景形成一道龙卷升向半空落进那个古怪的怪兽嘴里鼻孔里。 范十九爷全然无视王长贵可怕的外形,挟着菜手穿过碎片形成的光膜,温声哄王长贵近来。 王长贵显然在痛苦中听到了来自记忆里的熟悉呼唤,他睁着一对兽瞳似的眼睛,透过遮住脸孔的长发看过去,鼻尖似乎闻到了新鲜的血肉的香味,只要呷了那美味的血肉,他的痛苦就能减轻一些,王长贵不知怎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想法,他哧哧的发出野兽一样的低吼,滚爬着往范十九爷的方向接近。 越是接近,那一声声长贵的呼喊声就越清晰,新鲜的血肉和已经能够感受到的跳动的脉博都让王长贵克制不住嘴里的牙齿发生变化拉伸成了獠牙冲破嘴皮,他嘴角淌着涎液忽略了身上的痛猛的往香气扑鼻而来的方向扑过去。 范十九爷手抖都没有抖一下,就那样伸着筷子和端着酒杯等着弟弟,眼看王长贵张大的血一样的嘴就要咬上范十九爷手腕子,獠牙尖甚至瞬间沾上了皮肤,下一秒就能将范十九爷的手腕咬断,王长贵的嘴突然像按了暂停,在牙尖微微刺进皮肤的时候不动了。 王长贵哧哧的从喉管里发出怪音,沙哑的半天喊出支零破碎的声音“哥……” 范十九爷猛的一震,瞪大了一双有些混浊的眼上前一步,颤声道“长贵!你认出哥了?你认出哥了!” “哥……” “哎,哥在,长贵,你再喊哥一声!” “……哥……” “长贵!长贵!你认得哥了~你马上就能好了!咱们再坚持啊~再痛再苦咱们再坚持~很快你就能全好了!到时候哥带你走,咱们去南洋,平平安安过日子~” 一声一声,地下室里响起兄弟两互相喊话的声音,到后头渐渐变成了范十九爷嘶哑的哭声。这声音里有痛苦,又有逼到绝境时生出的那一线生机与希望。 鞭炮声四下里响起,随着团圆饭的早和晚,贴满了红色喜庆对联贴纸的大街小巷散落着炸剩的红色鞭炮残余垃圾,省城偏东南角城边的一处屠户屋里同样喜气洋洋,二十来平大小的屋子里坐了要十来个人,男女都有,大家互相恭喜着新春,一边落坐围着大圆桌呷饭说话,马浚生赫然就在其中。 “这一年的工作大家都辛苦了,我敬大家一杯。” 坐在上首的一个四十多岁穿着中山装的文雅男子举起杯,其他人也举起杯来用一杯浊酒共同庆祝辛苦的一年过去,全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这一年里最为辛苦的其实并不是我们,而是深入唐军收集情报的工作人员以及铺展党的发展路线、积极宣扬党的思想、发展更多的同志加入我们的所有工作人员,值此新春佳节之际,作为湘郡工作点的主要负责人,我还有一个喜上加喜的好消息告诉同志们因为此次马同志为咱们弄来了非常难得的电报机,上峰派来了两位新的同志加入我们的工作,已经将电报机修复完全,因为保密性,这两位同志并不能出席我们的聚会,也为了高度的保密性,他们的名字并不能公开让所有省城工作人员知晓,有了他们的加入,我党的工作,新的一年一定顺风顺水,更上层楼。” 在坐的诸位都各有动容。 华党在国内的壮大与工作展开一直艰难,条件极为艰苦,因为没有国党的军力与财力,武力与情报等各个方面都落后很多,先进的城市,如上海、北平那边的联络工作处已经有了电报机,但湘郡这边的电报业发展曲折波澜,因此情报收集与传递都落后其他的地方,但现在,他们不但有了一台电报机,还有了与之相配的专业同志的加入,一时间在坐的大家都喜气洋洋,眉梢眼里全是对新年新工作的美好展望。 沉稳的马浚生在这个时候也流露出了与平时不同的一面,他的双眼像是放出了光芒,不苟言笑的脸上微微有着笑意。 一大桌人再次为没能来参加聚会的新同志共同举杯,由心的祝愿他们的电报情报工作顺利展开。 华党这里对新的一年都怀着美好的盼望,唐公馆则并无其他地方的热闹,反而只有下人们聚在一起呷着团圆饭,至于主人唐少帅,则坐着小车带着拿棉被包裹好保着温的好几个大食盒低调无闻的驰碾过街面上的炮仗余渣,在声声处处的鞭炮声里驰过到了下游那边的一处老旧小的码头,唐四爷穿着灰黑色的大衣,呢子帽压得很低,旁人就算注意到,也只能看到他被遮去大半只余在外的嘴唇和下巴。 唐管家和两个穿着普通短衫的男子提着食盒,警惕的警戒着周围,随后跟着唐四爷上了一丛江树后转出来的小船。 小船悠悠划过江水,大约一刻钟后转到了桔子洲的偏僻一角停靠住,船夫与两个士兵警戒,唐四爷亲自和唐管家分拿了食盒钻进了树丛里。 第422章 死气 林子是个大斜面,很不好走,因为又是偏阴的地方,前阵子下过雨雪,泥土松软得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沉坑,走时还得扒拉着高高低低的树枝与灌木丛矮竹叶,好在并不远,不大一会儿就到了块石头前。 两人警惕的四下看仔细了这才放下食盒将石头推开,唐管家放风,唐四爷带着食盒钻进枯藤萝垂布的洞子里,不一会儿又钻出来,把剩下的食盒拿了进去。 这洞子完全就像是人力粗糙暴力挖出来的,开得不大也不深,因为在江中,湿气很重,唐四爷行走时不得不手指扎进湿粘粘的土壁里稳定平衡拐过了两道儿弯,接着是微微斜向下的一个稍大的乌黑的像是平地的地方,唐四爷扬声“师父,是我。” 他拿着火把熟门熟路的摸索着将几处留置的灯点起来驱散了洞里的黑暗。 暖光让唐四爷不适的眯了一下眼,但也看清了洞里的情形。 下方并不是平地,而是一个小水塘,应该是江水浸土汇聚而成的,黑色的水里飘浮着一个两个大洗脚盆子的胶状东西,在这东西正中坐了个人,这人一抬头,赫然是消失了一段时间的伍三思。 “今天年三十了,我来陪师父呷个团圆饭。” 唐四爷可不管食盒是拿酸枝木还是红木做的精致玩意,毫不在意往泥地里压,感觉稳当了才掀开盖子一样一样往外掏呷的。 他掏出来的呷的也不是大鱼大肉精致好菜,而是一样样的木盒,有长有短有精致有粗糙,甚至还有纸包儿,唐四爷挨个打开,里头的东西倒都包得极为小心和精致,等完全打开,这些盒子里装的竟全是一样样的有年头的、价值不菲的上好或新鲜或干制过的药材,他一样样隔着一米多两米的水宽往伍三思那里丢,伍三思接了就放到盘坐的腿边。 他坐的这个像翻过来的空心龟壳的东西也不是干燥的,底下有浅浅一层水,散发着轻微的药味,伍三思人就坐在这滩水里,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像是根本感觉不到冷。 “徒弟你有心了,又给我弄这么多好东西来,”伍三思抽着鼻子,声音很嘶哑,消瘦了不少没有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这株何首乌有几百年了吧?倒是真补。让徒弟你破费了。” “师父讲的么子话,当徒弟的有能力孝敬长辈,应该的。” 唐四爷丢完了药材,正要开最后一个食盒,被伍三思阻止了。 “这都大过年的,你还老远跑来陪我呷团圆饭,有你这些药材,我应该过个几天就能好得差不多了,来来来,既然是年三十,为师请你呷样好东西。” 伍三思给唐四爷回丢了几个东西。 唐四爷接了,一个是个上好的羊脂玉瓶,他铺子里的货,一个则是个小木盒,沉得很,接的时候里头还响起哗啦啦的撞击声。 “那瓶子一开就马得呷了走,所以等下子,有事先说事。” 伍三思阻止了唐四爷拧玉瓶的动作,唐四爷不晓得这么个两个指节长的玉瓶能装么子好东西,但晓得伍三思不会无的放矢,而且他来除了送东西陪未来的师父一起呷团圆饭,也确实还有其他的目的。 当下痛快的开口“师父,关家的事你看么子时候能解决?” “对付他家的东西刚才给你了,等你大师兄醒来,我也差不多回去了,这个事我们动手,你让手底下人最好巡逻时注意点不要离那片屋太近。 另外,我闻到了死气。” 伍三思将新得的药材捡了一样用手指掐着撕开,他撕得很慢,撕成一片片一条条,然后丢进身下的水里。 “过年好,家家户户去旧迎新走亲戚,行行业业也就这个时候全国上下大休息,可要做奸犯科,这样的好时候就最好利用。” 唐四爷微微变了脸色。 在唐四爷的眼里,他这个小师父确实是坐在一个巨大的边缘像是被狗啃过似的不平整的残旧的龟甲里,但这个龟甲并不是那个原来的黑褐难看的颜色,而是从内往外透着一层凝固住的非常美丽的金黄颜色,这团颜色往外扩不散,就只好往上努力拱聚,聚起一层淡淡的金雾,他师父像世外仙人一样就坐在这团化成龙头龟身的金雾当中。 他师父有不同寻常的厉害本事,唐四爷早就确认过了,他脑筋转一下,声音不见慌乱“师父的意思,这货是船运进来?” 伍三思点头。 他受伤不轻,躲在这处江心小岛也是因为他算出这里有世上难得的宝物可以帮元气大伤的他养伤固本,他趁机教育还没能给他递拜师茶嗑头正式拜师的金大腿徒弟“不错,帛门虽然是医门,但医、巫、卜、算在一开始的时候并不分家,卜之一道,顺应心,顺应天地乾坤,也讲顺势。我能闻到死气,就是因为我身处江中,无事以水以小洲位置为卦,再加上术成者,多少会对一些事情有感应,按着我心惊肉跳的程度,恐怕这船的死人不少。” 唐四爷欣然受教,苦笑“还以为劳累一年,终于有个可以喘下气的时候了,看样子只是我一厢情愿。 谢谢师父指点。” 伍三思又提醒他一声“从武北过来。你让人加强江边码头的监视人手,也让你二师兄过去看着些,好歹新年,尽量莫让百姓看到惊慌。” 唐四爷应下,伍三思就不再留他,让他赶紧将玉瓶打开,把酒呷了走人。 唐管家拢着手在外头一边缩脖喝气一边不时看着洞口子,他还以为少帅要进去一阵,毕竟来之前唐四爷讲了,这都大年三十了,别个全都回自己屋里一家人热闹团圆过年,就他师父一个人在黑不见五指又湿得人直发抖的江洲小泥巴洞子里养伤,也太孤单了些,因此定了主意要去陪小伍师父呷团圆饭,那肯定得花一点子时间,哪想到他在第三十六次看向洞口的时候就看到唐四爷沾着一身泥钻了出来。 “走,我们回去。” 唐四爷拎着底部被泥巴糊住的食盒,丢了两个给唐管家,带头大步流星,经过唐管家身边时,唐管家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一阵清凉飘缈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淡淡香气随着唐四爷走动掠过唐管家鼻尖。 就这么一丁点儿又淡得像是幻觉一样的香味,让唐管家心神恍惚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唐四爷都走得不见人影了。 第423章 挖沙船 唐管家是看着唐四爷长大的,平时唐四爷有点子情绪变化,这位老人家第一时间就会发现,回去的路上唐四爷虽然烟雾缭绕和平常没有区别,但唐管家就是发现自己带大的孩子并没有以往过年的喜庆与放松,在他平静的表情下,似乎隐藏着一丝凝重。 那位小伍先生给四爷讲了么子话了? 唐管家若有所思,很想倒车回去找小伍先生问清楚,但想归想,行动还是没有行动,只是将所有注意力全数放在唐四爷身上,打算四爷一有么子事他就能第一时间动作起来。 唐四爷稳得一批,回到唐公馆就看到穿得像个红包套的银霜迎上来,他脱了大衣,换上暖和的棉鞋,问银霜“二师兄起来了?” 银霜摇头“二师兄睡得挺香的,我看他睡得好就莫喊他,三哥,我们么子时候呷团圆饭?” “等他睡起来我们再呷,小妹你要是饿,先呷点子点心米花,我去打个电话。” 唐四爷拍拍半路得来的妹子的脑袋顶,唐管家在后头听到他说话,早转身去喊人端好呷的东西上来给小姐,吩咐完这个事,唐管家快步走到楼上书房敲门。 唐四爷晓得这个屋里敢来书房敲门的就只有唐管家,倒不防备,等着他推门进来自己还在和秦副官通话。 “加派人手,这几天给我盯死了江面入湘的船,不管大小,货船渔船,巡逻检查的队伍全都备足武力,敢反抗的可以就地枪决再报告。” 唐管家心里一登。 “不,等等。 所有人员都穿便装,武器藏好,先监视,时刻不停的监视,发现不对劲的船舶下货都先按兵不动,一定要牢牢监控住对方的行程、路线、目的地,最好是能弄清对方的幕后人物。” 找完秦副官,唐四爷想了下又拔了个电话,给扈老十。 秦副官团圆饭才呷一半,没想到就接到顶头上司口气肃杀的新年工作安排,只觉得那块刚吞下去的鸡肉似乎还没完全下去,卡在喉咙里让他想抓狂,但老板有要求,他一个手下要做的是把老板的要求完美安排完成,唐四爷的口气让秦副官这位能干的副手瞬间捕捉到了这个事恐怕还属于很严重的程度,当下仔细把要求记在心里,挂了电话就让管家给拿大衣来。 一屋子的太太姨太太儿女还在餐桌上等着呢,见当家的接个电话就要出去,秦太太有点子不高兴“这都年三十呷团圆饭了,你还出去做么子?” “做事,你一个婆娘家别管,呷饭去。” 秦副官挥手,坐着车就走了,留下一家子老小在后头大眼瞪小眼,有火都发不出。 全省城都在团聚欢庆的好日子里,省城的码头、河边却逐渐增加了不少躲在暗处的精兵。 张二溜子拢了拢手,费了点力气才让自己趴着的酸得要断了的腰子得到一点儿缓和,他低头把嘴鼻捂在袖子里头呼了口长气,这才小声的跟旁边一块儿监视江面的兄弟道“娘的,你闻到香味了莫有?这腊肉做得好,趁热呷老下酒了。” 他旁边的兄弟和他同岁,两个人因为眼睛贼利害,被扈老十临时派给了唐家军。像他们这样的眼贼好的兄弟一起隐秘的找了约二十来个,分段儿跟唐家军的人一块儿执勤,他们都在江边听着炮竹声闻着风里传来的一阵接一阵的令人馋虫大动的香味儿再看着拜年接送财神的喜气洋洋的人一波接一波儿,眼红得不得了,可也只能心里痒痒,眼见着轮班换人休息了,两个临近的人凑在一块儿嘀咕。其他的士兵们也呼着气约三喝四准备去找个地方松快松快。 “走走走,闻了这么久的味,眼珠子还眨也莫眨看了这么久江面儿,累得慌,呷两杯酒暖和一下歇一下气先。” 就在他两个哥俩好的攀着肩准备从藏身的屋顶溜下去时,接班的兄弟突然小声喊起来“有动静。” 盗门出身的家伙眼睛就是好,他先喊,后头就跟着唐家军的拿着望远镜的士兵也喊出了声“来船了。” “哪哪哪?” 张二溜子他们也不走了,个个赶紧的挤过去趴下往江面上看。 他们这处在湘江上游处,老远就看到宽阔起着不大的风浪的江头那边拐弯处有个小黑点儿顺水从拐弯后头渐渐出现。 张二溜子他们眯起了眼。 盗门练眼,因为极为赞同医门提出的“眼为先锋”这句话,所以练眼的基础就是用的医门研究出的法子。 这法子是么子呢? 首先是套路训练时眼随势走,接下来平时要心平和气的观看天空里飞翔的各种活动目标,眼睛一定要随着目标走,远的近的都得观看。 然后每天洗漱时打盆清水,睁大眼,双手拍击清水使水溅向眼睛,这时候一定要保持着眼珠不动眼不闭,练一会儿就休息,休息完了再睁着双眼脸部浸到水里,上下左右转动眼珠。 除了这个还有眼法训练,最基本的是纸上画个黑点,双手搓热,先捂眼三分钟左右的时间,然后睁眼瞪视这个黑点保持五分钟左右,等这步红好了,就在黑点周围开始增加稍浅色的小点,从这些小点中不眨眼的寻找出黑点并进行同样的训练。这步可以了,纸就画满点,然后移动纸张,让人从中寻找最开始的黑点。 这般训练自然还不够,到了晚上还得两人一组互相点支香,然后从近距离行走视香渐渐推进到奔跑寻香,训练眼法,白天也不能错过训练时间,眼珠子还得在一定时间内在纸张上寻找一到九的九位数字快速按顺序找出它们位置,眼球也还得有一定时间的按顺序转动练习,到后头就是练习穿针,如此辛苦训练下来有所成者,被江湖人与盗门内部喊做鹰眼。鹰眼出手,基本不会走眼,也不会失手。 张二溜子他们的眼睛比先进的望远镜可不差,只看了十来秒,两个兄弟就肯定的道“这种并身而行的船一看就是挖沙船。” “船后头堆着沙子,这会看莫得问题,等再近一点。” 第424章 铜绿 有人也讲“不一定那个船会有问题。” 他这话讲得其实也不错,并不是人人都会住在陆地上,毕竟省城消费不低,土地好多还得租佃地主老财,有个自己的屋,那是多少人穷其一生都达不到的梦想,因此水上人家多一屋几口挤居在船上,这样一来就算是过年过节也省了租屋费,还天天同样从河里江里打鱼呷不要另外出钱。 像这种如同浮萍一样的人家,不少。 除了以捕捞为生的,挖沙船也算是其中一种了,但挖沙船有限制,是不准随便哪个水域水段可以挖沙子卖的,因为要装沙,船就得够大,所以挖沙船要么是租了办河沙厂子老板的,要么就是攒了钱自家或家族、好友合伙弄的,挖了沙子低价送去河沙厂,人却算是住在自己的水上屋里了,比捕捞的渔民又要好些,也来钱一些。 过年也好,过节也好,江上河上总是不缺这些水上人家,因此接话那士兵也没有说错,但张二溜子他们是哪个?是盗门的鹰眼,看东西可就比这些精英士兵都还厉害,听了就一笑,拍着那个兄弟肩膀道“这都大过年的,挖沙船挖的沙早就送去河沙厂换钱办年货了。” “小兄弟,这船百分百有问题。” 张二溜子和宋大胖这么一讲,唐家军的士兵们就都反应过来。 两个队长赶紧派人去联系其他暗藏的监视队伍,客气的喊了两个兄弟去敲别个门买了热腾腾的酒和一些呷的分发给已经接交过的那队人,很不要脸的道“守了这么几天终于守到发现名堂,这派人请示增援讲不定时间赶不上,兄弟几个不如留下来帮帮忙,回头我和上边打报告,给你们邀功,要得不啰?” 自然是要得的。 队长笑骂几句,问一圈队员,大家伙儿都确实被古怪的命令给吊起了好奇,尤其眼下还真发现了不对劲,再加上呷人家手短,也就没人反对,两队人马一拍即合了。 那挖沙船随着水流看着远但速度并不算慢,在紧张的监视当中缓缓从诸人眼皮子底下过去,瞧那飘荡的架势,并没有靠岸的趋势,而是顺着水大有往下游走远的可能。 张二溜子和宋大胖呷了人家酒水和腊鸡块,心情舒畅得很,趴在拿望远镜监视的士兵旁边小声指着挖沙船让他看。 “你发现这船除了装着沙子不对,还发现哪不对了莫有?” 几个士兵犹豫,其中一个似乎不太确定的道“……沙子量……” 张二溜子一脸孺子可教,“对,船从我们眼皮子下头过,你们肯定都看到装沙量。那个量其实并不多,比起平时来大概只有一半的量,可你们发现莫有,船身呷水太深了,它是木船,又不是洋人外务公司做的钢铁皮子船。” 这下大家都反应过来“娘的,它的货重比我们看到的要重蛮多,所以船两侧的水深都快到船甲板了。” 宋大胖打断他们的骂咧,指着上游道“怕不止这个船,还有其他的,你们看那条捕渔的蓬子船。” 传令兵马不停蹄将这个消息又传递出去,整个行动队忙碌有序,很快消息就递到了唐四爷那里,唐四爷坐不住了,赶紧的领着毛珌琫和硬缠着要跟来的银霜一起往最新消息递来的江岸监视处走。 他们一到队长就在等着了,急忙汇报“走了一刻钟,莫有停靠的意思。四爷,过了那边石子大桥我们布防的兵力就不太够,又急分流,加上江中几个小岛,怕是一个不注意会失控。” 唐四爷摆手“来的时候就想到这事了,我已经让韩团长增兵去布控了。” 交待他们继续将江段牢牢监视死,唐四爷几人再次转战到下游。 这挖沙船停停走走,途中还靠着江中小岛似乎休息,就连银霜拿着望远镜也都看到船上还有男女蹲在甲板上弄火煮饭呷。 但他们哪晓得江边两岸的弄弄巷巷人家屋顶都蹲趴着不少人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加上望远镜这个好东西,三十四岁的男女自己脸上的表情和时不时四下扭头看似随意实则在警惕打量周围的动作都被人看在了眼里。 唐四爷很是沉得住气,驱车跟着这艘挖沙船慢慢晃向下游,从上午挨中午的时候一直跟到天黑下来,一行人都只随便在车里呷了点唐管家送来的饭菜,就连银霜都莫有抱怨坐得难受等话,而是安安静静的听着两个哥哥跟那些当兵的谈话,从一个地方赶往另一个地方,入了夜风更冷了,秦副官和韩团长劝四爷先回去,唐四爷犹豫了一下,看银霜靠在窗边正好张嘴打了个小哈欠,于是点头。 他的头刚点一下,有传令兵喘着大气急跑过来。 “船靠岸了!” 诸人精神一振。 他们严阵以待,船上的人显然也很沉得住气,挖沙船在挨近省城到潭乡的边界处停住了,然后没了其他动作,船上的渔火亮了一段时间后就熄,乍看就是正常的水上人家作息,可没人敢掉以轻心,就在进了下半夜一会儿,人最累最想睡的时候段,监视的人员一振,发现从下流与上游,还有停靠在一个小码头上的一个小渔船陆续的在往挖沙船靠近。 天太黑,望远镜已经不起作用,这时候的监视完全靠的就是盗门那些鹰眼和唐军里专门刺探军情情报的探子,随着传回来的消息,说是那些渔船从挖沙船上下的是几个长条的箱子,但因为夜色和距离,他们并不能确定箱子的颜色和材质,只说有大有小。 有了新进展,再多的瞌睡都飞到云霄天外去了,那些渔船接了东西很快又往几处江边划去,挖沙船也再次动起来,缓缓往唐四爷他们所在的这边岸边停靠。 黑暗里,像是早就约好的,有零乱但轻微的奔跑声和车轮子压过青石板的轱辘声,一群群穿着黑衣与黑暗化为一体还蒙住了半张脸的汉子们灵巧迅速的把货下了装在板车上,全程无交流的拉起货就返回。 唐四爷他们的鹰眼看得分明,从挖沙船下卸下来的都是条板条儿的棺材一样的箱子。 一个鹰眼不敢戳唐四爷,就伸手去戳毛珌琫,他可在扈老十那儿听说过这位毛师傅的事迹“兄弟,那货箱怎么看着像棺材,我瞧着不像是一般的木头的,虽然刷了红漆,可我看有些漆损的地方露出来是绿色的。” “绿的你晓得吧?就是铜绿那种。” 第425章 瓮 他这话让毛珌琫瞬间回想起曾在鬼门里见过的棺材和前几天夜探关府时在地下那个大墓里见到的铜棺。 毛珌琫心里一噔楞不会是批古尸吧? 他把这事跟唐四爷一讲,唐四爷越听眉头越皱,小声问毛珌琫“二师兄你这是怀疑里头会是僵?” 毛珌琫点头。 夜探关府的事唐四爷没有亲自参与,可一队人马个个精精神神的去,却衣裳褴褛浑身是伤的回来,更别提贾贵人都像呆傻了一些,说话反应和动作都不如去之前那样灵活,这会子还给按着在医院里躺着呢,匪夷所思的事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幻,但这世上无奇不有,既然僵尸一说从古至今流传,那恐怕就真的有可能,再不济,看看日本人做的那丧心病狂的人体实验,还不是能用蛊虫弄出来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搞不好这僵和蛊虫有关系。 而且相处了有一段时间了,唐四爷晓得师门几人一直没有说过谎,二师兄既然这么觉得,恐怕这些货物确实棘手。 “我跟过去,想办法混进去看看到底是么子。” 毛珌琫是行动派,不顾唐四爷反对,喊上刚才和自己说话的鹰眼王顺子,两个人脱离大部队缀上了那些板车。 货物看着并不轻,但送货的黑衣人们速度很快,跟了一阵王顺子忍不住和毛珌琫嘀咕“毛师傅,都跑了起码五里路,你发现莫有?他们的速度一直很均速,我怎么跟着跟着觉得瘆得慌。” 毛珌琫心想这盗门的人还真不是吹的,都不晓得他们到底跟踪着要做么子,却能这么敏锐的发现不对,怪他瘆得慌,换成其他很多人,怕是比他还要瘆得慌。 想到面对过的僵尸那皮包骨头满嘴大獠牙的恐怖样子,毛珌琫道“确实,确实很瘆人。” “不过我看兄弟你跟了这么久一点喘气也莫有,身手果然是这个。”毛珌琫比了个大拇指。“我有个想法,想要兄弟你帮下忙。” 他口气平平,但话里意思好,捧得这个王顺子心里舒服,听到他讲要帮忙也没有马上回绝,而是好奇的问“承毛师傅看得起,不晓得你要我帮么子忙啰?” 毛珌琫指着房顶下的小巷里的车队“不晓得兄弟你能帮我从他们那里想办法偷个小一些的箱子出来不。 要是箱子偷不了,你能想办法偷块他们盖货物的布不。” 车队的板车货物都拿大块的布给盖着绑定的,换成平时,要是尸棺毛珌琫的眼睛是能看出死气一样的黑雾笼罩,但这车队太奇怪了,跟了这大半天,毛珌琫确定自己并没能看出异常处,看不出才是不正常,唯一可能的,就是盖货的布内里面有乾坤。 鹰眼最厉害的是眼睛,但并不是说他们的身手就会差了哪去,或许比起扈老十那样的高手有差距,但也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这王顺子听了毛珌琫的要求一愣,仔细打量着车队不出声。 毛珌琫也不急,耐心的跟着车队,跑了一会儿王顺子终于开口“想要做到无声无息的弄过来,我有点呷不准,看这车队的方向应该是往上游藩城堤那边去,讲不定我们能遇上张二溜子和宋大胖,到时候要宋大胖出手,肯定莫得走。” 也是他两个运气,张二溜子和宋大胖按理应该回去休息的,但换岗时发现了不对劲,两个人又好奇,又有其他队的队长挽留,就干脆跟着二队混着继续监视没走,又有人弄了牌叶子来,要走的他们就再次留下了。 新年做么子? 当然是打牌赢钱啰。 这打牌是回去坐在暖烘烘的屋里好还是躲在避风口伙同一群汉子呷几口酒有输有赢好,其实都一回事,对于江湖人来讲,合得来的牌友才最重要,天冷怕么子?一大群壮年汉子挤在一堆,阳气火气旺得还怕风寒? 宋大胖正好输了,换了张二溜子接脚上阵,他在一边看牌,咂巴着嘴思量张二溜子手里那手臭牌怕是要输,突然间耳朵动了动。 盗门人除了眼法手法,还得要耳听八方。耳听八方,那也是偷盗的最基本的技术,为啥?因为以前行人带钱,那可都是金子银子和铜板儿,耳朵尖的是要能在各种杂音当中分辨出钱袋子随着走路时的晃动声响儿,然后再根据声响判断钱袋里大概有啥,有多少,值不值当下手。这门技能厉害的家伙,盗门里统称为顺风耳。 张二溜子是鹰眼,那宋大胖则就是顺风耳。 宋大胖推了张二溜子一把“向南面有兄弟的招呼声,听着怕有一里地远。” 他耳朵动个不停,接着道“在往我们这边跑,招呼我们过去帮把手。” 张二溜子拿了一手臭牌正心塞,一听这话大喜,把牌一甩站起来“各位兄弟对不住了,你们也听到我兄弟的话了,帮里兄弟招呼人手帮忙,我们近,按帮规得过去看看,不好意思了哈,回来再继续,回来再继续。” 说着赶紧扯着宋大胖一溜烟跳下屋檐跑了,后头的士兵们一翻牌,气笑了“娘的,一手臭牌铁定要输钱给我们的,难怪跑得贼一样快。” 别人接嘴“这不废话,他们本来就是贼。” 一群汉子哈哈笑了,和了牌重新开始新一轮。 张二溜子赖掉了必输的一局牌局,喜得笑成了一朵花,痛快的应了宋大胖一顿酒菜的敲诈,两人很快就看到了同样在屋顶上奔腾跳跃的人影。 一汇合,王顺子和毛珌琫将事儿一说,宋大胖和张二溜子痛快应下了。 “前头有拐弯,肯定得经过三家巷分岔口,我们先过去那里,你们保持这速度跟着就成。” 张二溜子拢着手,交待完跟体形胖得像个地主老财似的宋大胖一溜几下眨眼就跑出了老远。 他们做贼的眼力好,判断基本也准,果不其然没藏多久就听到了轱辘响。 轮到做正事了张二溜子正了脸色,黑暗里一对眼睛像是狼眼一样,闪动着一点微光,但很快又消失在黑暗里。 他轻声对宋大胖嘀咕“来了,左边三十度,十七米距离。” 黑衣人们动作一致,几乎隔着两米就是一岗,很快保持着均速拐个弯拐进了三岔口正中间斜偏向东头一点的小巷子里。 就在最后一辆板车拐弯时,隐身在黑暗里的宋大胖似乎晃了一下,等那辆板车拐好弯,宋大胖又站在原地,似乎刚才没有动作过,然而张二溜子眼睛一低,就看到大胖子手里捧着个东西。 两个人不出声,骑在人家院里伸出墙外的树桠上,气息都像没有似的,直等车队远去,毛珌琫和王顺子追上来,两个人才从藏身的地方出来和他们汇合。 宋大胖把手里的东西往毛珌琫怀里一塞“顺出来这个,就是个小瓮,不过这东西也太邪了点,我就抱了这么一会子,越抱越觉得抱了坨冰,娘的,手都要给冻断了。” 第426章 怒火 毛珌琫怔了一下。 他首先看到的并非小瓮,而是一团黑漆漆的蜷缩在宋大胖怀里的东西。 这东西散发着死亡的恶臭,像夏天腐烂的臭水沟鱼肉,更别提那萦绕成浓墨一样的黑暗气息,不用靠近都能感觉它不是个好东西。 张二溜子拢着手,微微驼着背,一副地里讨食的老农民模样“这东西感觉不太好,瞧着像是出坑货,这瓮口拿么子东西封的?黑乎乎挺恶心。” 毛珌琫接过瓮感觉更不对,确实像宋大胖说的好样,刺骨的冷,尤其他低头看着,这双手里捧的哪是个瓷瓦瓮,根本是一团蜷成团黑乎乎的脑袋大身子小,腿还没完全长成而是像条干尾巴似的婴儿胎盘! 这团死婴脑袋极大,几乎占据了身体的四分之三,两个手短短细细如同两根细树枝紧捂在脑袋下边,模样极为可怖又嚇人,死婴黑漆漆的模糊五官的脸上突然裂开了一条缝,。毛珌琫瞬间发现不对想甩手出去,它已经现出一嘴米粒似的尖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咬住了毛珌琫的手腕。 王顺子他们还等着毛珌琫看认不认得这瓮是么子,结果三个人就听到他闷哼了一声,手抖了一下差点儿就把瓮给摔了,唬得张二溜子伸手去接。 “摔不得摔不得,这瓮看着是到代的东西,拿出去随便找个铺子卖了都顶我们兄弟七八人一段时间酒钱。” 毛珌琫抢在前头又将瓮接住,往身后一放“这东西不是好东西,你们碰不得,跟车的事交给你们,这个我得赶紧拿回去给我师兄他们都认一下。” 王顺子应了,三个人看他跑了,不由边追车队边凑在一块儿议论“你们说毛小哥那么紧张那个瓮,连碰都不让人碰是么子意思啰?” 宋大胖道“么子意思?听十哥讲他是个掌眼修复先生,但也是术士,术士能不给碰的东西,多少都有名堂。要我看,我刚才讲冰手,这东西怕不是好玩意儿。” 他甩甩手指“你们是莫有捧过,不是我吹的,真他娘的像坨冰,从手指尖一直冰到心窝子里去了,邪门得很。” “你一讲我想起来了,十哥要我们对毛师傅和另外两个人客气,原来是因为他们是术师,大胖,我看你今晚收了工赶紧去弄点子艾草煮水洗一下比较好,他们术师要讲不是个好东西,那肯定没得走,咱快洗洗去去秽气。”张二溜子恍然大悟。 宋大顺正要感动,就听到了下一句“还好老子莫有摸到,哈哈哈哈,要倒霉就你一个人倒霉。” 宋大顺“……老子心宽,不跟白痴计较。” 他们争嘴但没忘记正事,毛珌琫捧着那个瓮一门心思已经飞回了唐公馆。 唐四爷他们分开也缀在几路车队后头,跟了大半夜,最终发现这些车队都绕着圈儿进了不同的方向的人家,等把监视的兵力布控好了,都快早上四点钟了。 唐四爷拖着疲惫回到唐公馆就听到毛珌琫喊他的声音,因为声音不小,把唐四爷背上的银霜也吵醒来了,一听他让人偷出了一件货,一大一小都清醒了,快步跟在毛珌琫后头,几个人去了毛珌琫问佣人找的偏僻的好几年都没住人只拿来堆放东西的小屋子。 现在这个小屋子里堆的东西被临时找了好些人手给搬了出来堆在屋外头,唐四爷一推开门就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冰冷之意。 外头天寒地冻,但屋里这种冷和外头的冷不一样,像冰冷的盘踞在黑暗里的蛇给人的感觉,有点毛骨悚然的阴森恐怖。 毛珌琫甩了甩手腕子,招呼一瞬间停下脚的唐四爷进去。 “四爷放心进来,这东西我弄了个去岁阵压着,一时半会不能像师父弄的那样厉害迅速见效,但也能保证这东西冲不出来伤不了人。” 唐四爷一眼就看到了屋正中被放在一些铜钱玉石弄成的阵中心的那个瓮。 他也开了眼,首先看到的也并不是瓮本身,而是柔和的青白淡金淡红各种光芒形成的一层薄江的光罩里头,那一团横冲直撞却怎么也冲不出光罩的黑影。只看一眼唐四爷都由心的感觉到它的邪恶。 毛珌琫给他介绍“那是小鬼,那个瓮是我突发奇想要扈十哥的人帮忙从那送货的车队里偷出来的,本来是有点猜测,但没想到偷出来的会是这么个东西。” “师弟你晓得坐化缸吧?” 唐四爷点头。 坐化缸这东西也喊缸葬,多是修行有素的术师用到的一种葬法,他们并不如常人那样去世后被放进棺材,而是去世后盘腿放在特制的陶缸之中,并在遗体四周放下木炭、石灰、香料等物品,用来除湿防腐,再密封连缸体一起安葬。 但看清光罩中的那个瓮的实体,呈灰黑糙粝烧制表面,肚大口小并无盖,平口,那体积也就摆在桌子上的小酸菜坛子大小,要装,也才装得进人的一只脚而已,完全看不出和坐化缸有么子关系。 毛珌琫道“修行有素的术师大能坐化其中下葬才叫坐化缸,可相对的,还有一种瓮,叫养鬼瓮。这是一种极为阴毒的邪术,师弟你看里头的黑影的样子就能明白。” 养鬼瓮? 这是唐四爷新听到的名词,光听名字都能直白的理解这东西的邪恶,银霜被他挡在门外看不清屋里,但听到这些说话,吓了一大跳,接嘴道“哎呀,那不是和我们蛊师养蛊一样啰?” “对,其实鬼蛊就是人蛊。” “这种小瓮里养的是还未出生的还在娘肚子里的人婴胎盘。三个月有了心,就从娘肚子里挖出来,连光都不让它见,把它还未成形的骨头全都用古怪的手法在呼吸一口气的时间里捏碎了装进瓮里,然后再装进各种剧毒之物,这样就能让活婴在死之前只晓得各种被折磨被遗弃被咬食而死的剧烈怨气,而且因为封死在瓮里埋在地下,所以时间越长,它吸收的阴气地气就越重,厉害到么子程度,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估不准,但肯定比地面上所谓的养鬼要厉害很多。” 他讲着,伸出手卷起袖子给唐四爷和被让进来站在一边的银霜看“这是我不查之下被它咬的。” 这还是瓮口没破,他只捧着瓮就被形成的瓮灵给一击击伤,所以毛珌琫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夸张了。 他那结实的手腕子上,赫然留着一圈牙印,虽然没有破,但印子极深,从每个牙印处都有一道黑线像活蛇似的在皮肤下蔓延游动,但手臂往上毛珌琫用红线紧紧勒了几圈,这些黑线只延伸到上方就像遇到了屏障,一个劲儿的想破除,却怎么也钻不过去,两厢较劲着。 唐四爷和银霜看得打了个寒颤。 这东西好邪门。可又想想这鬼是怎么养的,唐四爷心头更是烧起了一把怒火。 他唐家父子手上没少沾人命,可他们当匪时不抢穷人不孩子,做人底限一直都有,就是后来投靠了国党和委员长,多次参加战争,那也不是为了私欲,而是为国为民,同时也时刻抱持着牺牲的觉悟,想从混乱不堪哀号遍野的华夏大地里找出一条将外国人赶走,重拾河山的路,这样的路,从来只有鲜血和崎岖铺就,有别人,也会有他们父子。 可孩子,是国家的根本,是未来,是火种,大人们再流血流汗,又哪个不是为了让后代有更好的明天? 他冷声道“这瓮要怎么处理?车队都进了一些普通人家院子,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弄这么大动作,背后的人其心不用想,不会有么子好事,可诛!可诛!” 说着掏出枪就对准了阵中的瓮。 “师兄,我几枪把它打个粉碎,里头的鬼婴是不是就能得到解放了?” 第427章 再聚首 “哪有这么轻巧就能解决了。” 毛珌琫抓着枪口将唐四爷的手压下。“要解决源头,还是在那批货的货主身上。” “但这人蛊就这么放着也不是个事,它力气太大了,我设的去岁阵莫得师父的厉害,恐怕在它这种持之以恒的撞击下坚持不了太久,这几天银霜你来帮忙,我们一起想办法,把它给想办法驯服了。另外,四爷,你让别人不要靠近这屋子。” 有事做银霜眼一亮,人格外精神了。 唐四爷这边派人盯死了货物,军情处的人办事也麻利,很快就把这五处民家小院的详细情报给递到了唐四爷案头上。 “这五个房主身份看着都莫有问题,但细查下去倒是发现了点子有意思的东西。” 秦副官趁着唐四爷看完资料进行交待。 “三个房主都是外地后来省城的身份,身家也清白,但讨的婆娘那边的娘家出了五服的亲戚都有一两个不是在关家的铺子做事,就在关府做工,都做的下人、厨房、门子等不打眼的活计。 另外两个则怎么看都非常清白,但我们深挖了一番,发现这两个房主的婆娘与儿子曾经给关家的两个管事屋里做过事,后来很快就离开换了东家。” “也就是说这五处房子的房主都间接或远或近的和关大先生有关联。”唐四爷若有所思。 “是。” “听说关大先生老屋子那边遭强盗土匪,所以换了处地方,是……学子路那边?” 秦副官再次应是,从案头上把学子路的房屋情况与租借买等三十年内的资料找出来递给唐四爷。 屋子里好一阵只有翻资料的纸张响声,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唐四爷放下了资料,敲着桌子交待秦副官“再拔一批人手,四面八方就连天上都给我把关府原来的那处公馆给盯死了,连只蚂蚁进出都不能错过,那些进出府里的人也一定要查个底朝天,宁肯错过不肯放过。 另外,把范十九爷、扈老十、小二金和苗氏祖孙、唐氏叔侄,还有李清李师傅他们都请来。” 秦副官咋舌,心想四爷这是又要有大动作了。 唐四爷一要有大动作,被他点了名的人就难受了。 谁还不是在家安安心心的过大年呢?就算是苗氏祖孙和李师傅他们并莫有回去,但也被安置在唐家的另一处小公馆供养着,不用想事儿完全放松的好呷好喝着,没想到这天一醒来就见到了唐四爷派来接他们的兵。 秦副官很上道,不等诸人开口,先是一通年拜下来,拿着勤务兵端着的大红包一个一个发一番,大家伙儿那点子郁闷在捏过红包的厚实后得到了很好的安抚,再接着,另外的兵抬了一大一小两口箱子上来往厅里一放,一开箱,呵,好家伙,那金光闪得人都睁不开眼来。 一箱是夜探关府的额外奖金,一箱则是偷货的酬金。 “这回可真不会再有像夜探关府那样凶险的事儿了,就是去五处地方偷几批货。” 秦副官说得轻描淡写,在场的参与了夜探关府的人心里都翻起白眼当时说去探关府隔壁的公馆也说没得大危险,结果呢?一行人差点儿就回不来了,要不是一身破烂还个个带伤,伤口有尸毒,他们都得以为自己抽多了大烟凭空想像出经历了那么一出的。 “您们放心,四爷可说了,这次主要出手的是盗门和丐门的弟子,请您们啊,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去掠阵的。” 他这么一说,倒很有说服力,在场的大伙儿自己做么子的可不清楚得很,苗老爷子操得老,年纪又最长,别个全都看向他,显然是打算听他的意见。 苗老爷子沉吟了一下“行是行,但老夫有一个条件。” “您请说。” “上次一起夜探的那位全身裹在黑大衣里看不见真容的神秘人要是参与,老夫与孙子就参加。” 神秘人? 秦副官有点懵,但脸上全看不出来,他点头,嘴上毫无责任心的跑火车“这个事儿啊,您老放心,四爷让我来请的,正是您们这所有人。” 秦副官说这话时一脸凛然正气,那样子很是让人信服,于是来时空悠悠好几个车,回的时候坐满了。 等到了唐公馆一集合,昏迷的小何师傅赶巧醒来了,也坐在小会议室里等着了,一落座,所有人眼睛一扫就发现没有那位屡次出手指点将诸人拉出险境的神秘人,哪还不晓得秦副官打汪汪了,好在秦副官寸是寸,可没想过当着这么多人面跑路,直接把这个球给踢给了唐四爷。 “四爷,那位神秘人呢?是不是有事耽搁了?” 边说秦副官背着诸人给唐四爷疯狂挤眼睛打眼色,唐四爷嗯了一声,也不晓得是看明白了自己的副官要表达的意思,还是胸有成竹“那位原本就有伤,上次回来伤上加伤,这几天一直在静养,但他讲了,恐怕就这一两天能够活动。 苗老爷子,大家伙儿,想来大家也不好意思要求人家伤还莫好就出来做事,正好这回的事呢,主要落在盗门和丐门身上,大家的任务比较轻松,就是全程在一边警戒,帮称着狙挡追兵,因此风险可以保证并不会太大。” “我也晓得大过年的打扰了大家的兴致不好,只是这事儿不能拖,否则后果很严重,只好厚脸来请诸位帮这个忙了。” 大家伙儿没说话,各自有想法,但谁也没提出来不参加,扈老十和范十九爷来得比他们早,早就和唐四爷他们沟通过,当下站起来当表率,拍着胸把这事儿应承下来又打了包票,这下子其余的人就不好不出声,苗老爷子年长,算是德高望重的人物,又见滕咒阿婆也在,当下就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他开了头,其他人陆续也就表了态,唐四爷满意,秦副官往大圆桌上把地图摊开,指着五处圈出来的地方,开始进行这次任务的讲解。 第428章 协商 “这些地方要进去应该容易,”扈老十发表意见。“但入室就不是我这支能行,必须得请些飞贼与或翻高头、开天窗的兄弟。这几支的兄弟认识是认识,但我就不能保证这个事儿他们能守住嘴不讲出去。” “四爷,我的意见是,这个事儿不如我交待到门里走个明路,晓得是为为政府做事,就算有人有想法也给堵了嘴,我们民是肯定不敢与官斗,这样这事儿反而更妥贴。” 其他人都在心里叹了句老狐狸。 范十九爷看着扈老十似笑非笑。 这憨货看着憨,可着实精明着,明晓得江湖门派为了谓的经书一直在明里暗里追访查找,亏得之前城里因为战事和各种出事一直戒严,他们不得不暂时收拢心,扈老十来这一下子,明显就是给长春会他们提供一个东西可能和关大先生有关的信息,功能抵过,他之前接唐四爷的活惹下的门里的不满声自然就有上头的人帮着压下去,太鬼了。 扈老十冲范十九爷挤了挤眼睛。 作为合格的酒友,范十九爷十分上道的给点了赞。 唐四爷也对这事有考量,他并不想让人把这个事与他和唐军联系在一起,虽然说抓几个人对他来说是呷饭一样平常又轻松的事,但这批货恐怕比大烟军火还棘手,不能让平常人晓得,自然也不能让平常人碰,要不他花大价钱请这么多人来做么子?呷干饭? “那这件事就麻烦扈师傅和范师傅帮着递个声。”考虑清楚,唐四爷痛快放权。“这回的事我的人就安排两个一路跟着接应,其他全权委托诸位。” “别,四爷,接货可能得您安排几个货车。” “行。” 小二金适时接话,手指掐啊算的,很快点头道“老夫莫得别的本事,这新年新卦最最准,顺。” 江湖人办事讲个利落,半天功夫唐四爷就秘密接见了长春会的几位长老会长还有丐门与盗门的帮主。 何洛和毛珌琫首次站在唐四爷身边出现在江湖有头有脸的这些人物面前。 双方客气的打了招呼入了座,一边呷酒一边聊天。 “四爷的来意,老十和十九呢,都已经到会里和我们讲明白了,这事儿不是小事,感谢四爷的信任,开年就给我们江湖讨呷的兄弟们这么大一单活儿,小老儿我代表没来的兄弟们敬您一杯。” 郭会长乐呵呵的,举杯领着其他人站了起来。 唐四爷接下这杯敬酒,一口干了,豪爽气赢得江湖人的赞声,他也回敬了对面一杯,坐下后给郭会长他们介绍何洛和毛珌琫“这是我两位师兄,大师兄何洛,二师兄毛珌琫。至于我,惭愧得很,才刚刚入门,么子都还不会,因此这个事儿就只能靠我两位师兄帮称和您们这些有真本事的能人们一块儿办了。” 何洛和毛珌琫也给对面敬了酒,江湖人都是老人精,不管这两个年轻后生是不是真的能耐,端看他两个能站在唐四爷身边被他器重,就这溜须拍马的功怕就无人能及,个个都客气又热情得很。 一番客套下来,诸人进入主题。 盗门门主姓陈,大名儿已经很少有人晓得,外头都喊陈老鹰,五十多岁年纪,一脸风霜,丢到人群里根本找不着的面相,眼皮子半搭不搭的像睡不醒,等一睁开眼,唐四爷这种上过战场杀过敌的人物都被那对如电似的鹰眼给震了一下。 他讲话慢吞吞的,拒绝了唐四爷递的洋烟,而是解了腰间挂的长杆旱烟枪点了,抽巴抽巴道“四爷,咱不好和您说虚的,凭空入室以货换货出来,要动用的人手不少,而且都得是我们帮里的好手,这价钱换成平时肯定不得少。我们虽然是地位低贱的江湖人物,但心里都有杆子称,要是这些年莫得您唐家带着军队庇护这一方水土,早和别的省一样,三天两头到处打战抓人闹事砍头,您也好心,开年就给我们大活儿,这一年的好彩头也讨上了,这钱哪,我们帮要真拿,心里安不得,事儿,我们给您办妥,至于钱,您就看着给就行,就是小老儿有个不情之请,要是在这堆货里找到么子经书了,小老儿我想讨来抄一份,您看要得不?” 陈老鹰这话又有江湖人的干脆,也有讨生活岁月砺练出来的狡猾,既捧了唐四爷一把,又直白的把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给说了出来,让人不好拒绝。而且他狡在用么子经书来模糊了经书的重要性,乍听只让人觉得是并不重要的东西。 其他人心里都骂陈老鹰得改名叫陈老狗,太苟了,丐门的帮主叶东生更是骂他不要脸,生怕落在陈老鹰后头,也赶紧讲了一番大同小异的话儿,唐四爷没听出名堂,但何洛和毛珌琫却听出了味道,师兄弟两隐秘的交换了个眼神,极小声的让唐四爷答应。 他们想得美,这怕是挂念着他们门派的东西吧?不过不要紧,只要能从这些货里找出来,到时候让抄啥就得他们说了算,前提是能找到。 唐四爷不知道机锋,温笑着应下,然后把何洛与毛珌琫推出来“既然诸位痛快,我唐四在这也得把话说清楚。这批货不是一般的货,一般人直接去接手恐怕不行,昨晚上偷出来的一件里头是个死婴瓮,其他的货恐怕和这个差不多,要不是怀疑有人要用江湖邪术祸害省城百姓,这事儿我也不想沾边儿,所以诸位的要求,我能同意,但话我也敞亮说明白了,这趟货有风险有危险,您们看是接还是不接?” 郭会长这会儿代表其他人缓缓点了点头。 “这事儿老十和十九是和我们上报清楚的,今儿能来这里,就是我们商谈过的结果,四爷大可放心。” “那成,既然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您们心里有数,那我就放心把这事交给您们了。在您们行动前我两位师兄还有点准备工作要和您们那边的人手协同做做。” 既然协议达成,唐四爷痛快退后,把主位让给了何洛和毛珌琫。 双方就人手人数确定,线路、沿途的暗卫、货物交接地点等进行了友好协商,丐帮与盗门出动了精英一共五十人,何洛他们这边就提供各种武器装备与运输工具,更重要的是何洛和毛珌琫还提供每个参与人员,尤其是开天窗入室换货的人员的护身挡煞的去岁小玩意。 这是唐四爷第一次和江湖人氏的正式合作,也让唐四爷看到了江湖人如果拉拢过来会生出何等厉害的作用,促使唐四爷生出了游说人才的心思,当然,这是后话了。 第429章 偷货 丐门,说白了就是乞讨为生的行当,但这个行当看着低贱,却有着巨大的街头小巷的情报网,每个丐门都是一个活地图,他们计算出来的路线绝对是天时地利人和各种综合后的最佳。 至于盗门,从古至今不缺汪洋大盗绿林好汉也更少不了入室偷窃街头偷财的,这回为了唐四爷这个事,出动的是开天窗和飞贼这两支的人手,同时又配备了鹰眼和顺风耳监视放哨,张二溜子和宋大胖还以为自己没得事可以安心抓住春节的尾巴,结果听戏听得正得劲,被人拖出戏院两个人都还是懵的。 有人看到宋大胖哟了一声,同他打招呼“胖子,你也来了啊?” “来了是来了,我这还懵得很,帮里这是出么子大事了?我怎么看着咱们帮来的都是赫赫有名的能人高人呢?” “听说是帮唐四爷做私活。”那个汉子笑,一巴掌拍到宋大胖肩膀上。“等下子你和张二溜子在墙头给我们放哨,今儿这活有一点子麻烦,得在人眼皮子下头以货换货。” 宋大胖一听,有点儿不放心的交待“鸮哥,你让兄弟们小心点,昨天我顺过一手,那货很邪门,而且送货的也邪门。” 他左右看看,凑近这个鸮哥“押货的人蒙头盖脸一身黑,从省城下头绕着大弯钻巷拐弄的跑了大半夜,他们居然速度一直都保持着同速,而且全程莫得脚步声。” 鸮哥骂了句娘,招来另一边的兄弟把这话传了出去,让大家伙儿都小心谨慎些,可万万不能一个疏忽就失了大。 五处地方,盗门丐门的人分成五组各赴一处,何洛和毛珌琫、苗万里以及唐氏叔侄分别跟了一组,何洛一人发了一枚红绳串起来的铜钱,还有一个去了舌的旧小铃铛,言明要随身携带,遇到人不中招就摇铃,遇到攻击就把铜钱往对方身上丢也好砸也行,要是全程无事,事后这铜钱还得上缴。有些人嗤笑:又不是到代的货,分明是现在买卖还用得上的,一枚小小的钱都小气成这样,哥几个还不至于眼皮子这么浅,拿着就不还了。 何洛听到嘀咕无动于衷,一行人很快就着夜色的掩护到了一条窄巷,往里走了四户就停下,上墙的上墙上屋顶的上屋顶,丐门的人不断在途中分出人手进行布哨接应,每个人脚步都比猫还轻,无声无息的。 他们本来对何洛还有点儿看不上,一路奔跑与跃墙都故意加快速度与控制着力量,哪晓得这个年轻人看着不咋样,本事倒有些本事,一路跟着他们并没有掉队,到了这巷子第五户人家的墙面上时大气不喘,脚步声无,倒让暗中打量何洛的江湖人氏们生出一丝认同。 何洛作为队长,也晓得这些江湖人怕是心有不服,可不服也得憋着,货可比他们的服气不服气重要多了,等张二溜子宋大顺上报说莫有异样,何洛挥手,示意盗门的人开始干活。 对方到底有多少货他们并不晓得,棺材式样的货经过他们的商讨,是加急加紧的秘密收了邻县与省城所有棺材铺的棺材,里头放了碎石头与纸扎的假人。 盗门的开天窗们如同灵猫,踩着屋顶侧耳听着动静判断出下方屋里的看守情况,很快就在一处屋顶上停下,一个倒挂金钩倒下去正好悬在窗户面前。 另外几个飞贼则迅速奔向院门和后门,院门处有四人,后门处也有四人,外松内紧,显然这院里看护很小心。 这些做梁上君子的和入室的身上都带着顶好的迷药,一吹一拍就让人直接睡成死猪似的摇不醒,当下他们也如同往常一样把这药用了出来。 鸮哥和另外一个同伴使了药,守着门口的黑衣人仍站着保持着姿势不动,那个同伴心里奇怪了一下,有点儿惊疑给鸮哥比划手语他们这是中招了没中招? 鸮哥回了个不晓得,想起年轻队长说的话,他犹豫了一秒,用缠着铃铛的手摇了摇。 一阵哑音,这铃铛去了舌,根本发不出声音。 就在旁边的兄弟看到鸮哥的动作刚想嘲笑时,却眼尖的发现鸮哥脸上的表情渐渐变了。 他顺着鸮哥直楞的眼神侧过头,就看到刚才还站得笔直眼瞪得贼大的黑衣人竟然都倒地不起了。 ……不会是那破铃铛真起作用吧? 这个兄弟在心里咋舌,掏出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石子往廊下一丢,倒地的人并无反应,他们又等了会,这才跳下去查看。 看完后鸮哥两人一脸古怪,那个兄弟忍不住道“鸮哥,你发现莫有?” 鸮哥嗯了一声,“都是直梆梆的……像死人……”,他说着拉开门栓,吹出几声咕噜噜像是鸽子窝里挤动时鸽子会发出的声音,把安全、一切顺利的消息递了出去,两人手握着匕首虚掩好门后站在门后放哨等接应,眼睛却死死盯着地上那几个黑衣人,他们给人的感觉太古怪,让久经江湖的老鸮他们都提高了十分警惕。 他那个兄弟拖着黑衣的人脚把他们弄到廊下另一头,不一会儿回来直搓手“娘的,冷冰冰的,好像在拖死人一样,脚弯子都不弯一下的。” 老鸮厉声低吼“别胡思乱想,货来了,快接货。” 丐门的人很快就递送了几口棺材进来,四个人抢站了门口接替了老鸮他们,其余人抬着棺按着老鸮的指示穿过院子往放货的屋子走。 何洛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见到货来后比了个暂停,数人占据着窗两侧与门两侧,一个开天窗的拿刀尖轻轻的抵进了门缝当中,极为小心翼翼的半晌才挑拔被从里栓起来的门栓。 开天窗的本事是出处如无人之境,他们都有一身身轻如燕又灵巧如闪电的好轻功好身法,更有一手开锁的绝活,像省城这种平常人家的院子一般大门外头用铜锁,里头的屋就都是木头宽插销,这种门对他们来说是极为好开的,用刀尖一探就能判明是不是木栓,再稍稍一施力,刀尖微微扎进木栓横着一点点移动很快就能打开,而要换平时,他们根本不会走大门,而是从窗户进,因为窗户都会留缝,销也小,开起来更容易,但这会子不行,窗他们已经探过,也从里头插死,似乎还为了防他们这些专业的盗贼,用绳绑了几重,从正门反而比走窗要更快。 何洛在外头拿着苗老爷子给的铃铛摇了又摇,等开门的开天窗比划着门已开,何洛深吸一口气,手里同时扣着好几枚的铜钱站到了门前。 第430章 快点 门一推开,一丝极淡的臭味与淡铁锈味儿扑鼻而来,里头却没有什么动静,何洛不敢大意,悄声贴墙往里进去,后头的顺风耳提醒所有人“里头没动静,可以放心进。” “等等。”何洛喝止住后头的人,让人点火。 火光很快亮起,虽然只有一小截蜡烛,但也够门口和已经进了屋的何洛与另外两个飞贼看清屋里的一切。 这屋子里并不是一般人家的寝室那样摆着床与家俱,而是空成一片,地面铺着小方块的砖,画了古怪的符号与图案,而在正中则摆着布盖着的一片东西。 至于屋深处两侧的地上则躺着四个黑衣人,还有铁链子打在墙里,链子则散在地上,项圈处空空如也。 “都小心,这里恐怕不止有人,还养了狗。” 一个飞贼忽然一闪,人从原地消失,接着所有人就听到头上传来了打斗声与细小的疾驰声。诸人抬头看去,便看到那飞贼正在屋梁上和一条身躯细长瘦黑的动物斗在一起,何洛眼前一花,另一条黑影显然趁着众人抬头之际想偷袭,都不等何洛动手,另一个站在门口手上拿着一个小木箱的开天窗抢先迎头痛击,抓着装木箱的布袋子用力一挥,砸得这黑影喵的发出一声惨叫重重砸飞在墙那侧。 他这一下手并未留情,其他人都以为这猫必然受到重创,哪想到看过去才发现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的黑色的猫根本超出了他们的想像,身体竟然有个成人那么大小,看着众人的金色的眼瞳围了一圈红,在烛光里妖异又阴森,裂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尖牙又猛的往门口扑过来。 何洛与那个开天窗汉子一人挥箱一人出拳,再次重重击退这巨猫,近了身才发现这黑猫右身侧竟烂了一大块,隔着皮肉的伤缝现出一条条的白肋骨与黑色似乎被掏空的腹腔。何洛不由骂了句娘,忙招呼诸人“小心,这不是活猫,怕是加了傀儡门手法制成的半尸猫,口爪都带毒!” “都用铜钱!用铜钱打!” 梁上的那只猫也被三个飞贼追着打,结果一听到何洛说的,原本攻击凶猛的三人马上缩手畏脚,就怕一不小心被那只小得就两个巴掌大的小猫崽子给挠了。 别看上头那猫小,可速度奇快,就连挤进门关注战局的鹰眼都差点儿捕捉不到它的痕迹,好在大家伙儿都被交待穿得特别的厚实,棉袄里头还绑了块薄铁皮子当护甲,这个时候正好就起上了作用,人虽没事,但猫爪偶尔挠在铁皮子上的刮刮响声比老号叫声还刺耳难听。 何洛见几个飞贼并不听指挥,心里憋火,但耐性再次喊了一遍,正好那猫被踢到了自己近的面前,他想也不想几枚铜钱就往猫脑袋顶和背上按下去。 说来也怪,铜钱一贴身,那巨猫就发出了惨叫,像是遇到了克星,被铜钱压住的地方也冒起了细小的黑烟,一扭一扭的像是活物似的散在空中。 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梁上的飞贼见到铜钱起效顿时明白这些钱怕是术师用秘术制过的,多少能克他们遇到的这种半阴邪半诡秘之物,当下才放心大胆开始使用。 两只一大一小的猫连连败退,身上焦伤不止,大的那只更是被何洛与他人齐力折了两只后腿,这举动大概触动了它身上的机关,这猫在凶狠的围剿中突然来了个声东击西,钻着围攻出现的一丝空子厉声嚎着撞向了墙上的铁链头。 咔嚓两声重叠的声音响起,那镶在墙上的铁环被它一撞之下向墙内微微陷下去,屋里响起极轻微的压轧声,宋大胖耳朵急动,蓦的出声吼道“很多吱吱小声音,怕是有鼠群。” “远不远?” 张二溜子吓一大跳,赶紧追问。 宋大胖歪跪在墙前耳朵贴到了墙上。 “听声音大概有七八米深十来米远。” “找出机关洞口,看能不能在老鼠冲出来之前把它们堵住。”何洛心头跳了一下,声音倒是沉稳的做着指挥。“来几个人找鼠洞,其他人赶紧换货,记得上头罩货的布也一起换,一定要一起换!换好后抓紧每一刻送到外头等着的车上! 这货很邪,入手极可能阴冷如冰,所以一定要快,不要拿久了!” 他和宋大胖张二溜子奔向墙壁仔细听着宋大胖的指挥搜寻老鼠前进的方向来判断鼠洞出现的地方,梁上的小猫没讨到好大概也想去撞墙上机关,从梁上一跃而下,反而让梁上的飞贼们得了空子,两个人摸出腰后别的一种柳叶似的薄刀,嗖嗖甩出手,就将那小七的黑猫给钉进了墙壁里。 开天窗们手脚麻利的直奔正中的货物而去,然而就在他们一脚踏进中心地面那个圈住货的黑乎乎颜色所绘的有奇异古韵的文字时,每个人配带的铜钱突然都变热,几人没防备,给烫得嘶嘶的发出讶叫。 何洛回头一看发现不对,地面的圆圈与文字似乎都塌陷下去,露出了一道道小小的沟漕,他顿时想起自家坟地里的那些被打碎的巨大士兵俑,它们的残骸里的细槽显然和眼前的极为相似,而且更像是他和师父他们在鬼门后的地下室里见到的摆棺的那个阵法,他不由得眼瞳一张一缩,“借刀来!” 张二溜子反手一抽就抽出扎在后腰上的刀子甩过去,何洛跑出几步,途中一伸手接住刀,人往地上一滑加速冲过去,刀子反手就扎进地上带出一道长长的沟痕,眼看近了那圈子和文字,他使力一推手,刀尖给别断在砖头里,断刃处发出嘎吱难听的声音划过圆圈和文字,堪堪在盖货的布前停下。 完美的圆和文字遭到了破坏,地下似乎发出了一声卡顿的细声,何洛将断刃狠狠扎着一枚铜钱扎进圆圈线里,见几个盗门的人都看着自己停下了动作,不由得催道“快点!” 盗门人不知厉害,但敏锐的感觉不对,都加快了速度几乎使出了残影。何洛紧绷着死死盯着地上的大阵,但好在这个阵似乎并没有墓地兵俑与地下室的养尸棺那么厉害,大概与开启鼠洞有关联,刀扎下去后鼠洞那头反而没了声音,这处大阵也没有了反应。 直等把两只猫装模作样的摆好,盗门的人又用作假手法把地上的痕迹给掩了全员安全撒离,这阵都静寂无声,何洛长吁了一口气,希望师弟那边一切顺利。 第431章 夜出 其他几处虽然也出了状况,但显然还算顺利,几路人马安稳在唐管家名下的一处院子里碰头安置货物,何洛和师弟、苗氏祖孙上前掀布,其他江湖人好奇得很,见唐四爷没有出口赶人,便都围在墙角伸长了脖子看。 大大的粗布被反过来拖摆到地上,何洛与毛珌琫一看心头就是一跳“不对。” 这布上空白一片,并没有他们曾在地下室见到的镇棺时画的图案等。 两人急奔上前打开箱子来看。 一个个箱子被暴力拆开,显露出来的是被刨木屑稻草等装放的陶罐,但有眼力的一看就都发现这些陶罐都是新烧的,火气都还残留在罐子上,质地也粗糙得很,入手更是很轻。 何洛他们全都黑了脸。 上当了。 “他娘的!”何洛一脚踢翻了一个箱子。 毛珌琫拿着个陶罐对唐四爷摇头“师弟,我猜这货进了放货的院子就极可能即时被暗中拉走了。” 唐四爷道“不可能,我派了人时刻监视着。” 何洛火大的摇头“不,很有可能。关大先生手下有能人,弄出各种机关与阵术、鬼门,显然的,他也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利用机关阵术把东西从地下转走。” 张二溜子他们听了也点头,所有所思。 “确实,我们在江湖上曾经听说过如果有销器门或傀儡门高人,他们能作出让人根本查觉不出来的机关地道,再利用傀儡如同真人真物发声,惟妙惟肖,欺骗对手的故事。” 唐四爷看向李清,李清微微颔首。 唐四爷冷笑“他娘的,就算他暗渡陈仓将货弄走了,这批货会去哪,我想我还是晓得的。” “诸位兄弟,这事儿没完,今儿这趟钱我照付,再出同等的价请你们再走一趟。 这回,咱们集中只去一个地方。” 扈老十他们面面相觑,就听到唐四爷道“去咱们省城有名的关大先生原来住的公馆。” 参与过夜探关公馆的诸人都或多或少能明白唐四爷所指意思,其他的江湖人却是一头雾水,但唐四爷财大气粗,是个大方大气的财神爷,尤其是湘省一方霸权大鳄,能打好关系自然愿意给唐四爷面子,于是没人反对,这事儿几乎秒速定了下来。 “把现在的关府给我盯死了,尤其关府主要的几个人,像关大先生,一定要牢牢盯住,发现他出门一定要尽快上报。”唐四爷口气凌厉的吩咐秦副官。“给盯稍的人分台电报机!” 秦副官一惊,并腿有力的行个军礼“是!” 等人都离开,何洛与毛珌琫这才同唐四爷边走边说话“师弟,你给我个底,上回一起出任务的神秘人能回来一块办事了不啰?” 唐四爷没想到两个居然要追问这个,眉眼间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不为人觉又恢复了正常,他点点头。 何洛呼了口气。 “这事宜快不宜晚,如果货已经进了关府,恐怕是很难弄出来了,我们的人监视着地面上,没有见过货动,那些货肯定就是从暗道地下走的,我们要查货,恐怕得像上回大动作,全省城动,只是师父不在,我和师弟两个怕是支不起那样大的阵势。而要是再入关府,有神秘人在,不说全身而退,但至少他对鬼语极有研究,阵法也厉害,我们能多道保障。” 唐四爷哪不明白何洛的潜意思,不就是把人吹捧一番,好鼓动他去催人家出山么。 想到这里,唐四爷极为隐秘的怜傻子一样的看了大师兄一眼,嗯嗯的应着声,但多少还是把这话给记下来了。 他们这头商量着让唐氏叔侄与李清加紧多弄些保命用的东西,好马上赶去关府查找真货的下落,而在学子路上的新关府里聂璇并没有真正睡着。 新年关府上下几乎就只是真的出门拜年,也不晓得是关大先生疑心太重已经怀疑到她身上,还是真的只是看关梦龙现在担不起大事,才让她随身跟着办差,关大先生夫妻俩走动人家都带着她,这就让聂璇找不到一丝机会将她发现关大先生半夜曾经偷离开过关府的消息递送出去。 虽然有金桂在,但显然,新府里的新管家、下人,表面热情客气,但多少言语办事当中都对从老府带过来的人有各种不经意的试探,年前冒险已经让金桂利用红包里边的面写下消息传递出去,聂璇现在不敢轻易尝试让金桂在这么多双眼明里暗里的眼睛监视下冒险。她辗转反侧,但耳朵却并没有离开自己制造的小小的听瓮,烦乱的心思在听到听瓮那头传来窣窣的脚步声时都烟消云散,聂璇再次从床上悄悄爬起来,踩着厚厚的长毛毛毯,无声又谨慎的走到窗边捞开一条细细的缝往外看。 院子里点着有灯,并不完全黑暗,但聂璇看了一阵只看到护卫们巡逻的身影,并没有看到关大先生外出的迹象。 她心头疑惑分明听到二楼有声音下楼后是出了门的,怎的会没有人迹呢? 苦思冥想了一会儿,聂璇再次看到下方巡逻的队伍经过,脑袋突然一亮舅舅确实出去了!他穿着护卫的衣裳混在了队伍里,在队伍经过门口时加入进去离开的! 聂璇恨不得自己能隐身跟上去,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很明显,关大先生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会是么子事? 关大先生并不晓得聂璇已经发现自己的身世并巧妙的利用华夏最古早的窃听器在监视着自己,他确实穿着护卫的衣裳混在队伍后头后从后门离开了关府,一辆黑色的人力车在墙影里等着,等他坐上去后便无声的拉起车子穿街走巷。 这车夫对街道似乎极为熟悉,不仅在恰好的时间段里避开了街面上巡逻的唐家军,更是挑的几乎没有灯火的小巷子。而且他速度飞快,拉车跑着好长一段也一直保持着均速,全程也没有发出半丝脚步声响,等在黑灯瞎火中到了一处院门前停下,里头的人像早就晓得关大先生要来,门从里拉开,穿着黑色棉长衫的晏先生在关大先生进门后将门关上。 “有人动了我们放假货的地方。” 晏先生跟关大先生道。 第432章 制药 四三二、制药 “查得到是么子人不啰?”关大先生低声问。 晏淮南摇头“虽然查不出来,但他们显然也上了当,把我们准备好的假货给弄走了。” 犹豫了一下晏淮南还是忍不住问“大老板,我们弄了那么多邪气重的东西回来,会不会不太好?” 关大先生正好走到了房门口,顿时开门侧身乜了晏淮南一眼,这一眼,眼珠子不是平常那种看似黑实是深褐的颜色,而是极为深沉、就是在蜡光照耀下眼瞳都没有反射出光亮的黑,如同一潭死水,不能细看,细看有种要把人吞噬似的可怖。 晏淮南明明和关大先生差不多年纪,却被他这眼神给吓得退后了一步。 关大先生微微垂下眼睑“想要取得多大的成果,自然就得承担多大的风险。你怕么子,真出事,我两个的能耐还控制不住? 再讲了,要真控制不住,自然有人会给我们收拾烂摊子的。” 这话晏先生一转脑就明白了,可不是?省城要出了乱子,那姓唐的坐得住? 两个人进了屋打开大衣柜子扒开挂着的衣裳钻进去,推开后头的暗门,进了向下的台阶密道。这处屋子并不在热闹繁华的地段,关大先生看中它就是因为听卖屋的人讲这屋子是几百年前湘郡王怕遭受朝廷迫害,故意建至在河西郊处,下头挖了条地道弄了个密室以躲避大难,关大先生看了蛮满意,当时就拍了板买了,谁都以为这原屋主得了钱去了外地,只有关大先生才晓得,他哪里远走高飞,早就被弄进了这地下密室里当养东西的营养了。 这里的密道并没有关府的长,仅行了十多二十来米就到了那个密室。密室大概有百来平,一列一列整齐的摆放着好些棺材,每排十口棺,一共三排,这些棺材上头都盖着一块黄布,红朱画满了古怪的文字,看着就让人心慌。 但关大先生跟晏先生神情自然,就像在看后花园自己亲手培育的珍稀植物一样。晏先生上前念着鬼语动手推开了最近的一处棺材“大老板,您过来看看。” 关大先生上前。 “这批货按理讲身强力壮又都是见血杀过人的人物,气血比常人要旺,也更能经受得住我们的药,这两个月来也确实存活的多,这三十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长出了药菌丝,从他们都还活着没有死掉来看,这回我们研究的药比之前成功很多,但就前两天开始,我发现从这口棺开始,培药的药人突然出现了不良反应。” 关大先生一边听着,一边仔细打量棺材里的药人。 说是药人其实更像是一具时不时还有抽搐的尸体,因为这药人并没有正常人的肤色与表情,人高大,说瘦也微瘦,皮肤是那种死人一样的腊黄,而且诡异的是像是缺失水份很严重,身上很多地方的皮肤都是皱巴巴的,但又有些地方光生得很,然而平滑的地方都长着一层蓝色的如同有生命的淡蓝色细丝,在平滑的皮肤与皱掉的皮肤交接处,这些尖端泛着微光的美丽的蓝色细丝则开始从根部往上发黑,等到了皱掉的皮肤那边,已经完全看不到这些蓝色的细丝,只有一撮撮细得不能再细的黑灰散落着,细看却是他皱掉的身体的部分长出了霉斑。 这个药人并没有死去,而是微微张着嘴气若游丝。他的脸部更为恐怖,从左额角到右耳下完全皱化,有些地方大片小片的黑化霉掉,但上半部还正常的脸上却蓝色细丝茂盛,右眼眶已经不见了眼球,破眶而出的是一丛最为茂盛的蓝色细丝,这些细丝长若十厘米,无风微微自动。 似乎感知到外头的空气与来人,这个药人嚇嚇的想挣扎,关大先生他们无动于衷的看着,突然从这药人微张的嘴里冲出一道蓝色的光芒。 这光芒似乎想偷袭二人,然而晏先生对它似乎很有了解,站着动也不动的对关大先生说“大老板放心,这药才只长出一点子芽。” 大概应证着他的话,蓝光冲了极小一短距离就缩了回去,顶端一小截还落在药人的嘴唇上摇动,关大先生定睛看去,微微皱起眉头“这药芽根是药人的舌根?” 晏先生点头。 这簇比较长的蓝丝确实与其他地方不同,七分的长度和其他的蓝丝同色同样,但越往下的其他地方就渐渐显出肉色,最后通过烂得透骨的窟窿和牙床能看分明它的根部就是舌肉。 “身体坏死得很快,发现的时候只有几处针眼似的小点,两天功夫就增多了一些,下头的人发现不对报给我时已经是昨天下午了,等我找机会告诉您,这药人的脸就在这段时间烂成了这样。” “他的程度还算重,但我万万没想到其他棺里的也出现了坏死霉斑,大老板,您看这要如何控制?” 两个人把这个棺盖合上,又去看了其他的棺材,每合上一个棺都从那个棺里传出轻轻重重像是指甲挠抠棺材壁的声音,刺耳难听又令人心里发毛瘆得慌,但关大先生和晏先生面不改色,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这些动静,等转了一圈看完,关大先生用一贯温和的说话口气跟晏先生说道“这些药菌是实验了蛮多次弄出来的一种新菌丝,再观察两天看看,看药人全死了这些药丝是不是真的也会全变成死霉,要是万一有一小丝活下来并能继续成长,那就证明我们的培养的药菌可以移植,营养也不拘活人还是死物。” 晏先生点头记下,“大老板,那新回来的那批货,我们是不是弄一撮药菌丝培养一下看看?” 关大先生点头。 “我就是有这个想法,好在给姓白的桂狗送钱没白送,这次除了那批阴货还有他大方给批的一些身强力壮的刚从外头打了战回来的活人。活人坐火车进来,一定找人接收好了,分三批,一批活人接种;一批喂灌阴货再接种;再留一批关着想法从那个佐佐木那里弄出蛊来喂了接种。” “大老板放心,那批活货我一定小心不出漏子。” 晏淮南给关大先生保证,接着压低声音“大老板……我觉得这批药人的成功机会还是很小,但能生出药芽就是希望,我怀疑他们够强壮,但还是可能营养够不上才造成药丝死亡霉掉,我有个想法……” “有么子想法?你直说。” 晏淮南一肃,“我觉得,江湖人的体质,恐怕比这些当兵的更强。您给府里请的那些打把式,明显就和我们原来的护卫有区别,身手也更好。而且这次来截货的人来得快走得也快,那身手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我个人觉得,用这种高手培药,恐怕才跟得上营养。” “……先看看。”关大先生听着若有所思,没有一口回绝死。 第433章 交谈 看完这个密室,晏淮南走到门口,嘴里念念有词蹲下身按住进门口的那块地板,地板咔吱的下陷,露出一个很小的入口。 晏先生带着跳下去,不大一会儿有光亮从下头透上来,关大先生这才下去。 原来在这个密室的下方还有一个密室,大小和上边的一样大,但却垒了石墙一分为二,两边都有红艳艳的红漆兽咬环木门,走近了能闻到一股药草香味儿,门上密密麻麻的用黑漆书写的奇字还间杂着血气,显然书写材料并不普通。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右手那间地下室,里头如同上边一样摆放着棺材,只是棺材只有七具,前三后四,材质是铜棺,棺盖上有用铜浇铸的狰狞兽首。棺身也写满了黑色的和门上一样的字体,最为诡异的是从他们开门到站到面前,这三口棺一直都在不停的发出嗄吱的挠声,棺身也在微微颤动。 “这三具有点棘手。”晏先生的脸上带上了凝重。“本来它们都是大老板你养出来的黑僵,拿来困住那个日本人的,但那日本人很邪道,居然一夜之间也不晓得想出了么子法子,竟然把其中三头给弄成了怪物,我发现不对赶紧催使其他四头跟这三头对抗,好在运气不错,只付出撕碎一头的代价将这三头给困在了棺里放在这里。” 他又走到后头四口棺那,推开棺材盖给关大先生看。 空了一口棺,其他三口棺里头躺着的都是浑身长毛额头上贴着黄纸、身上盖着黄布躺在同样书写满朱红符字的黄布上的青黑色死人。 匆匆几眼关大先生就看出这三具僵尸都不同程度的有损伤,两具不是手断就是腿折,呈现怪异的角度扭曲着,有一具更严重,几乎缺了一小块左脑袋,黑死腥臭的粘糊糊的脑内物都将下头的黄布给染黑了一片,但神奇的是这僵尸显然没有完全死透,居然在晏淮南的鬼语声里还动了几下。 比起这些本应该是铜墙铁臂但却出现伤亡的僵尸,关大先生更关心日本人,忙问“那日本人逃走了?” “应该莫有吧。”晏淮南有一丝不确定。“我当时动用了鬼门,他就算逃也只能逃到鬼门中界。但我不敢打开旁边的门,就怕这两天没得动静是他在使诈。” “不错,你这种警惕心很好。” 晏先生指着这个房间靠中间的墙角的一个小凳“大老板,这两天我只能通过这边这个小窗观察隔壁,但那头灯已经被全灭了,么子也看不清楚。” 听了他的话,关大先生摘下了眼镜走到木方凳上站好。 摘下眼镜后的关大先生的眼瞳颜色在光下开始变化,似乎里头在聚集着浓浓乌云,很快眼睛就成了死水一潭似的黑,他凑近墙上,晏先生在墙上的机关按下去,关大先生前面的墙就发出细微的嘎吱声,一块比巴掌大一点的墙砖移开了,露出一块透明的玻璃窗。 关大先生凑近去。 窗那边的屋子确实像晏先生所说,乌漆抹黑的,完全看不清有么子,也没有声音,关大先生蠕动着嘴唇,嘴巴里却没有发出半丝声音,他头往前倾,眼看着鼻尖就要贴到玻璃上。 倏地,玻璃的另一边突然出现了一对猩红的大眼。 关大先生被这突如奇来的眼睛吓了一跳,身体微微往后一缩,晏淮南看不到发生么子,但看到关大先生不对忙出声问“大老板,怎么了?” “莫得么子,那日本人好得很。” 关大先生若有所思,忽然让晏先生把安装的通话用的机关给打开。 他在这头神情自若的喊话“佐佐木先生,我一个做生意的,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么子就非得找我的麻烦呢?好好的呆在孙府做你的实验指使孙世庆当走狗不挺好?这几天莫呷东西,你不会是把撕碎的僵尸肉当补品给呷了吧?那东西可毒得很。啊,也是,你耍毒是高手,怎么会怕这么点子尸毒。不过再多的肉也不经呷,呷完了你还是得挨饿是不啰,我这话难听但实事求事,你不爱听也莫得办法,不如你别激动,先听下我要讲的事再看是不是要发脾气。” “我这人哪,做生意本分,做人更本分,本来大路朝天的,你非要来祸害我,我也莫得办法,总不能被人欺负了就只看不回手吧?你看看,你弄不死我,我也弄不死你,不如这样,我们两个坐下来,心平气和的把矛盾说开,凡事好商量,要是有共同利益呢,我是个商人,逐利是我的本性,没必要搞得这么剑拔弩张,一起获利双赢才是正道啊。” 他说完就站在那儿不动,墙那边没得动静他也不急不躁。 就在晏先生渐渐的感觉越来越压抑,有点忍不住想出声喝骂隔壁时,能通话的那片针锋窝似的墙砖后突然传出了极细微的呵呵声,像是有人张嘴从喉咙里呼吸的感觉。 一个沙哑又难听的声音响起“不愧是做生意的人,这嘴皮子就是会讲话,也特别能装傻充楞。 关大先生,你把别个都当傻子,以为编的那套身世能哄骗所有人,可你怕是对大日本帝国的情报收集能力有很大的误解吧?” 晏淮南在站关大先生后头,看不到关大先生的表情,但一瞬间,就在日本人的话传过来时他感到了一阵令人心悸的杀气从关大先生身上迸发出来。晏先生不由得摒住气看了关大先生一眼,却发现关大先生温温和和的还是那个背景没动没变化过,他松口气,笑自己刚才出幻觉了。 关大先生沉默了一下,然后带着疑问哦了一声。 佐佐木冷笑,声音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气息和恶意。 “不知道关大先生的来历出身你身边那位能干的助手可晓得一二? 我猜是不晓得吧?毕竟那天惊天的秘密,我这样为帝国出入生死的爱人都忍不住想要独自霸占,关大先生你一介平民又怎么可能守着入宝山的秘口做得到不贪不痴大无畏分享?” 这话出来,关大先生终于沉了脸“你这卑鄙的日本人,说这样的没有根据的话想挑拔我和心腹助手的关系,让我们互相猜疑你好看好戏是吧?你有么子资格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不过是一介阶下囚,而且你追求的东西的情报恐怕还莫得我晓得的多,可不是我关某人求着你合作!别给脸不要脸!” 第434章 谈合作 “给脸不要脸?你关大先生倒是有脸讲这样的话,也不怕笑脱别个的大牙,不过是个披着假仁假义外皮的刽子手,就真以为自己比别个要清白高贵。” 佐佐木嗤笑。 “你不求着我合作,作么子要理我这个日本人?有本事你来弄死我啊,晓得弄不死对不?” 关大先生哼了一声,声音冷得掉冰碴。“你别以为你用毒厉害还手握奇异蛊虫我就真的没办法对付你!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果不是看在你和我追求的东西都一致,通力合作说不定能事半功倍,你以为我会站在这里听你废话?既然你不想合作我也不勉强,我自己做事虽然花的时间会长些,但总归我掌握的东西比你这个外国人士要不晓得多多少,就算你死,我肯定也会在你死之前得到重大发现。” 他这段话倒让佐佐木有一瞬间的迟疑。 就佐佐木利用间谍汉奸搜集到的情报,自然晓得关大先生的身份并不如外界所知的简单。“关大先生,合作可以,不过首先,你得给我看看诚意,比方说,你对长生,到底知道多少。” 晏淮南站在后头一阵恍惚,以为自己听岔了。 长生? 他正想着,身上突然一冷,回过神来就看到关大先生正冷冷看着自己。 见晏先生回过神,关大先生扬了扬下颌,示意晏先生去外头去。 等门关上,关大先生这才回过头和佐佐木继续对话。 “关于长生,我自然知道的比你要多,如果我猜得不错,佐佐木先生应该把我的来历查出来一点,但你没有上报给你的上司,我猜,你应该也是想独吞这个秘密吧?” “聪明。”佐佐木在墙那边鼓掌。“不错,你关伭山的来历我确实没有完全调查出来,但多少知道一点孙世庆遇上的那个烟鬼放出的长生消息,是你在背后做推手的吧?比方说,这烟鬼为么子会染烟瘾,为么子别个抽大烟,他却比别个要更快抽光家当还欠下大量外债。” “佐佐木先生好本事,竟然查出了这么多。” 关大先生站在这边同样回以佐佐木掌声。 “这可怪不得我,我只是做个局,想钓个有能耐的人打打前锋,哪想到会钓到给你卖命的那老孙子。” “这么讲,那个山里的怪坟里确实有有关长生的秘密了。你就是晓得不好拿,才故意想办法害了人家直系人家,结果孙世庆从那烟鬼嘴里得了信后果然动了心,再牵连到我。” 若是何洛在这里,恐怕要听得胆胆俱裂,恨不得把这两个人都撕成碎片给他全族人报深仇大恨,可是他并不在场,因此也就更不晓得接下来关大先生的话更令人战慄。 关大先生好笑“长生方本就不是他家之物,既然非他所有,自然有能者得之,而且,你觉得长生到底是么子?是人?是物?还是药?还是一个秘方?” 佐佐木不出声。 关大先生并不在意,接着道“佐佐木先生你猜得不错,我虽然能困住你,但你手里有那种蛊虫,又呷了僵尸肉,现在恐怕自身已经变成了活僵,我并不敢冒险和你交手,而你被困在我这里,想来也多少从僵尸肉身上得到一些尸人的记忆,我猜你应该零星透过它看到了我培植的蓝色药菌丝,它们就和长生方有一定的关系,但并不是完善的长生方。我不怕告诉你,长生方,是这世上最最珍贵的药,而这药呢,和你做的那些实验与制毒蛊根本就是两个方向。” “既然和我做的事完全是两个方向,那关大先生你还要同我合作?怎么看我做的事应该对你现在在研究的长生方是有很大帮助的不是?” “不错。”关大先生出人意料的痛快承认。“我对佐佐木先生你研究出来的那种新蛊虫感兴趣。” “佐佐木先生,你觉得长生该是么子样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一般来讲,长生就是永生不死,而你看中我的蛊虫,应该就是看中它的繁殖能力和趋近于难以杀死的生命力,从某方面来讲,我的蛊应该算接触到一点这个边了吧?” “明人不讲暗话,我确实有这想法,但正不正确,都得要试验后才晓得。” “你关大先生会这么放低身段来同我讲这个事,我猜,怕不止想利用我的蛊虫这么简单。 老夫来猜猜,我作为制蛊的蛊师,身上肯定是养着蛊母的,你弄来困杀我的僵尸困杀不成反而我控制了一半反击,我实力让你忌惮,而刚才那一眼,你关大先生聪明绝顶,恐怕已经发现我呷了尸肉身体发生了变异,但人却还活着,能思能想能有组织分析能力和你对话,啧啧,除了我的蛊,你怕还看中老夫我这个人了。” 关大先生嘴角带笑,眼神却阴沉沉充满了算计“佐佐木先生,你看到我这里这么多僵尸,你自己本人也用活人做研究,改造人和兽的结合体怪物,难道不就是想从中找出长生的道路?你对华夏文化应该也有研究,应该晓得旱魃,传说中的不死之身,而魃之所以为为旱魃,就是因为她被犼的一魄占据身体,犼你肯定也晓得,犼是盘古头盖骨变的,是上古四大神唯一的兽型大神,天下所有僵尸之祖便是犼。僵尸已经接近无限长生,那再更进一步,自然从僵尸身上,讲不定就能研究出长生药方来。 不是我讲,佐佐木先生,你变成活尸感觉如何?对自己难道就莫得一点好奇?你看,你现在是么子状态,你并不十分了解和掌握,也不晓得你的身体是真的如真正的僵尸可以凭血肉一直活着,还是不晓得哪天哪个时候突然一下就全面崩溃。但和我合作就不一样,我既然能养出僵尸,自然也有办法解尸毒让你重新活过来。再讲了,我的药菌也已经有了成功的苗头,只要它更进一步,就离真正的长生不死药差不远了,我们合作,正好是双赢的局面,出了结果,到时候我绝不藏私,同你共同分享,而你只要提供你的蛊虫和你的一些血肉就能坐享其成,你不觉得这合作对你很友好吗?” 那头静默了一阵,关大先生耐心的等着,他知道,佐佐木恐怕会对自己的提议动心,毕竟世上谁不惜命?他佐佐木再厉害,在呷了僵尸肉后身体肯定遭受过难以想像的痛苦变化,所以只要他从布满了阵法的屋里突破不出来,他就不得不为自己的性命而低头。 至于低了头,是他突然发难胜利逃走还是自己把他困死了榨干所有的价值,那就各凭本事了。 隔壁的黑暗里,佐佐木也作如此思量。 这屋子他变得力大无穷时撞打踢抓想尽了办法,但墙壁都如铜墙铁壁无可憾动,也不晓得这姓关的和他的那个助手使了么子邪术。这会子既然提出合作,显然自己要是不答应,他真能把自己困死在这一辈子,倒不如先应下合作,趁机夺了他说的药菌逃跑。 至于这姓关的和那个戴眼镜的断臂,只要他出去,自然有办法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想到这里,佐佐木在黑暗里裂开嘴笑了。 “关大先生说得很不错,听得我都动心了。行,我答应你,我们合作。” 第435章 忍一时之气 晏先生站在门外等着的时候不停的擦他那副眼镜,好几次手放到了门上想偷偷打开条缝隙进行偷听,但最终都缩回了手。 就在晏先生换了边重心靠在墙上时门终于打开了,关大先生笑道“去开门,请我们那位合作先生出来。” “大老板,这……” “我晓得你的担心,佐佐木那个日本人精明得很,我们利用阵法困住他又用僵尸对付他,这口气他肯定咽不下去要找我们麻烦,但我们就是要他找麻烦,这样才能再一次狠狠让他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而且,就算冲出这里到了地上,你难道还对我们的阵法鬼门没得信心?觉得他能冲破重重困阵让他给跑了?就让其余几具黑僵上阵,我们在后头看戏就成。” 有了关大先生的强心针,晏淮南戴好眼镜去开棺放僵。 晏先生念念有词,关大先生看着是个文弱儒商,哪想突然跳起手与两腿一个飞旋,竟是用高超的武技瞬间推踢开三副棺材的棺材盖,巨大的咆哮声伴着三条黑影从棺内窜出,一眨眼就冲到了屋门口。 那头的房门在晏先生的鬼语阵阵当中也正好这个时候打开,晏先生一矮身往后一滚,错过一只僵尸的爪子,做着几个古怪手势就在那只再次扑上来的僵尸前面从容拉开距离。 不等这僵尸再找晏先生麻烦,它的同伴再次怒吼,扑向了隔壁屋子出来的有着同伴气味但又间带着活人气息的敌人。 僵尸这种死了但却能活动的尸人说来奇怪,身体坚硬无比,但行动却全无死尸的僵硬,而且由于吃血肉的多少,身体会越来越灵活,毒性也自然越来越强,晏先生和关大先生刚退后站好,三条高大的黑影就嘭嘭的被巨力给踢得倒飞进屋里,撞在了铜棺上,有具棺材没受住冲击,被撞偏了一百多度,斜撞到了另外一具棺材上。 不容三尸起身,一条瘦小的身影如同闪电在门口一闪而过,晏淮南与关大先生只来得及眨眼念起鬼语与阵法的口诀,一对血红的野兽一样的眼睛就冲着他们的方向冲了过来。 关大先生与晏先生同时加大了音量,关大先生更是大喝“挡!” 三只僵尸似乎被他声音控制,一跳而起挡在两人面前,又像是撞上了看不见的墙,被猛的往前推着撞到扑上来的黑影一同往门口方向滚出了几米远。 那黑影被僵尸压在身下,两人看清具体动静,正要举步绕过一口棺材时,突然听到哧啦一声骨肉撕裂的声音,两个人不由得倒抽冷气收回脚,嘴里不敢停下鬼语与阵法口诀。 三具僵尸都没能挡住那道细瘦的黑影,几次让他突破包围冲到了关大先生他们面前,但黑影同样也讨不了好,他突破不了面前的空气墙,一直被反弹回去,最后直到晏先生身前的鬼门形成飘压到他上空,这黑影显然晓得厉害,突然收手往一口棺材板上一坐,声音沙哑的道“不打了,没劲了。” 你说住手就住手,你算老几? 晏先生心里好笑,手一抬就想将鬼门压下去,却被关大先生伸手拦住。 “我晓得佐佐木先生心有不平,现在气也出了,我难得的僵尸也让你打了个够本,也差不多了,接下来我想佐佐木先生应该需要些别的了吧?” 浓郁刺鼻的臭味腥味扑天盖地,晏淮南站到关大先生的身后,两人等了解一会,就看到黑影站了起来转过了身。 晏淮南想过把关府差点儿全数都掌控的厉害又阴险的人物是么子样的,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个看起来平常的农家老头一样的家伙。 这个老头这会儿看起来情况并不太好看,人干巴巴的给人缺水极为严重的感觉,瘦得很厉害,手腕颧骨都骨头耸起,头发也东一绺西一缕的粘巴在一起,穿着的黑色对襟衣裳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皱成了干桔子皮似的嘴和脸颊上残留着黑色的痕迹,再配上两颗血水里泡出来似的猩红的非人类眼珠子直勾勾的落在他脸上、喉咙上,似乎刹那间如同野兽盯住猎物考虑着从哪下手,直把晏淮南看得心里打了个突。 就连站在前头位置的关大先生被佐佐木那红色的眼睛看过去时心里发了一下毛。 “既然我们是合作伙伴,关大先生,我想,给我弄个单独的屋子、几套好衣、足够的洗浴热汤,以及一份能饱肚子的好呷的,是你这个合作方应该做的吧。” 关大先生面上云淡风清得很,一摆手做了个请“这个自然的,正好我也有点子饿了,不如我去安排一下,到时候我们坐着一起呷酒说话。” 晏淮南带路,他们从另外一条关大先生后叫人开出来的密道走了出去,绕到了另外一边的院子里。 正如关大先生猜测,佐佐木其实是憋着一口气想要抓住他二人当人质离开后再当成药人给他养蛊的。 他当时已经利用蛊虫掌握了关府上下,哪想到一面倒的有利局面在关伭山一回来就溃不成军,自己更是被困在黑屋里没光没声音也不晓得多久的时间,才等来了七个身强力壮的尸人。 一介商人,竟然有困锁住他佐佐木的能耐,佐佐木恨不得杀而啖之才能平息他的心头之恨,尤其是他头一回直面僵尸这种传说中的东西,不但为了自保受了尸人抓伤中毒,竟然还沦落到为了不饿死而啃食尸人,想到撕咬那些尸肉的坚硬与臭得无法形容的口感,佐佐木就想吐。但为了活着,他只能捂着嘴一点点艰难的把肉咽进肚里。 这段痛苦在经历的时候确实痛苦,可吃完肉后才是真正的地狱的开始,他活人的身体摄入了毒尸的血肉与毒,自然就遭到了猛烈的破坏与侵蚀,每一寸骨头都像被碾碎撕开似的痛,若不是佐佐木意志强大并且有那种奇异的新蛊母在体内培养着,适当的帮他呷了一大部分壮大它自己,佐佐木怕就真的要交待在这里黑不见天日的小黑屋里了。 佐佐木泡在舒服的热水里把头最后搓了一把后扬脸离开水面,环视着周围一脸的杀意。 姓关的,我现在拿你莫得办法,等研究的东西有了进展,我佐佐木以家族名义起誓,绝对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436章 药人 草草享用了一顿各自心怀鬼胎的晚饭,关大先生提出去看一看他培植的蓝菌丝,这对佐佐木来说正合心意。 他们再次从出来的那个地方进入了密室,这次是到了放着三十口棺的那个大地方。 密密麻麻的棺材换成一般人只会看得头皮发麻,恐怕第一时间连滚带爬的从这个鬼地方跑出去,绝不回头看第二眼,但三人神情都自然又自若,等听了晏先生一番介绍后,他们来到了那个舌上长蓝菌的棺材前。 佐佐木平静如水的眼睛在接触到那些美丽又梦幻的蓝菌丝时一亮。 “这是么子药?”他非常直接的问关大先生。 关大先生嘴角翘起来,带着一丝自得与傲慢“天材地宝培植出来的一种药种。 佐佐木先生在我华夏已经不少年了,应该知道华夏地广物博,更有无数人迹罕至之地,这种蓝药菌就是从全国各地极为稀有的药物当中催生而出的一种种子。 我的师门历史悠久,开派祖师受聘始皇穷一生所学研究长生之秘,可惜,在有进展之时却因为师门出了内鬼毁了好不容易才养出的药人,重要的文献记录也被付之一炬。” 佐佐木眼神直直落在那些飘动的蓝色菌丝上,仿佛没有听到关大先生的说话。 关大先生不以为然,自顾自道“这天材地宝养育而成的药种,是极难发芽生长的,据我师门残留记载,需要以为药人为床,提供给它世间最均衡和营养的养份,它才能自人体中成长,最后化药入骨肉皮毛当中,等药力完全与药人合一,这天下真正的长生之药才算成功。” “就和蛊师以自身为蛊瓮来养育最强大的蛊王一样。” 他说到这里,佐佐木才显得有些动容,终于抬起头和关大先生对视。 “我猜,你师门所追寻的长生终极,和巫有关吧。” “我知道华夏的一些玄学学说,有关巫、人类的起源神话,用人当载体当药床,应该是因为人是女娲创造的最像神的物种,而且身具神血,才成为万物之灵,故祭祀最高最好的礼,是人;而因此从中医上看,人体也是五行阴阳最平衡的生物,所以才最具有营养价值,也最容易让单一属性的药材在成长中达到完美平衡之体不是?” 晏先生听得有点儿晕乎,不明白怎么就扯上了女娲造人的神话故事,但关大先生越听越震惊,这个佐佐木几乎一击必中,他说的,正是关大先生以前在师门被传授而来的,虽然表达语气不一样,但内容实质却大同小异了。 “我们蛊师养蛊,其实也有这种意思。以自身为祭,用五行兼俱的血肉滋养蛊虫,它们在呷我们的血肉的时候,反哺给我们的是强大的战斗能力与生命力。” 关大先生点头。“这正是我拿僵尸做实验的原因。僵尸在已知的人类物种里,已经属于得到长生的种类,还异常强横,并不是我曾经买来的那些活人可以相比的,它们显然更能承受住我辛苦培育出的药种的药力与能量吸收,只是佐佐木先生你现在也看到了,再强的僵尸似乎还是营养提供跟不上,而且不晓得哪个环节有错,药菌突然出现了大面积扩散的病死。” 佐佐木再次凝视蓝色的菌丝,眼神火热的落在同菌丝化成了一体的半截肉舌上。 “关大先生你用活人做过实验了?怎么样?和这种僵尸比起来。” “活人很麻烦,你晓得,现在可不是以前,可以随心做人口买卖,然后因为药种珍贵,也不是是个人就能成为药床,而是得根据他的生辰八字,按我师门秘法喂食药材一段时间让他有了药性,改变他的体质,这才敢种下药种。但药种要长大,需要的营养实在太多了,往往一个人的血肉之躯都可能刚刚只够它发出芽来,人肉就提供不上了。而在它发芽之前,药人的生存空间也是非常重要的事,他们见不得污浊空气,就连水都不能直喝地下的井水,而是喝的天上的雪未落下地就被收集起来的雪水,我们喊无根水的水,但凡这个过程中沾染到一丝外界的污染,整个药人就毁于一旦,药种也会迅速死亡。” 佐佐木点头表示明白了。 很显然,拿活人养药的实验关大先生这个披着温和人皮的豺狼做得可不比他少,猩红的眼珠子一转,佐佐木指了指蓝菌丝,丝毫不掩饰他的意图。 “这个药很有意思。关大先生你说它很稀少,但我想,分一点给我用来做实验的量应该还是有的吧?另外,你手里肯定也还一直有活人药床在进行实验对不啰?既然已经看了僵尸药人,再给我看看活人药人也不差么子吧。” 关大先生和晏淮南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佐佐木,显然也打算用活人和僵尸都做实验。 关大先生很满意,招呼佐佐木去了下面。 经过熟悉的次地下二层时佐佐木眯了眯眼,紧跟着进入了放僵尸的那间屋,晏先生再次开道,进门处的地板无声的被按下去,原来在这层的下头,竟然还有一层密室! 这层密室和上层是同样的门,只是台阶上也全都画满了看不懂的文字符号,晏先生道“在这里一定要跟紧我的脚步,不能乱摸乱碰,因为每件东西上都有阵法。” 他说完打开门。 门里一片亮堂,四周的墙壁上挂着火把,大概有机关连接了木门,门一开火把就接连着点燃了,从上到下,一共两层火,墙面火把相间隔的地方则镶着整玻璃缸一样的东西,里头有液体,因为颜色稍深,只能隐隐看到有人飘在里头。也因为光亮很盛,佐佐木清楚的看到这个地下室的地板是一种奇特的石头,有着漂亮如同流云的纹路,整体是青白相间的颜色。 而整个大如一层地下室的仅一间的密室里则像古物展馆那样立着石柱台,高低不等,上边摆放着大大小小的不同的玻璃圆瓶与方柱体瓶,这些瓶子里也全是一些淡青或淡蓝,还有浅红或淡白的水,水中有各种人身体上的部件,甚至还有从十个月大小到蜷成一团头脸手并没有分化出来的婴儿与胚胎。 这些人,有些还活着,但身体扭曲长出了奇怪的东西,有些则烂了一些地方露出了内脏与骨头,更有一些竟还被制成了标本放在那里。 像是谈天气那样无比正常,关大先生笑道“这次正好来了一批好货,鲜货并不容易弄,但我想,分一两个给佐佐木先生还是可以的。” 佐佐木很满意,他想到了自己制作完美的那个蛊人兽王长贵。 第437章 实验 但佐佐木并没有说出王长贵,反而问关大先生“见识过了关大先生这么大的手笔,我也不好藏拙,礼尚往来,还请拿个小瓶子出来。” 晏淮南赶紧从一个放玻璃瓶的柱子下方打开暗屉,拿出一个小玻璃瓶放在一个空台上。 佐佐木走过去,在两人的注视下扯下自己一根头发,用发根处靠近瓶口。 在关大先生他们热切的注视下,发丝无风自动,从发根的地方先是冒出了一点点红色比发丝更细的线头,接着扭动幅度增大,很快一条血红的线型蛊虫从发根里钻出来掉进瓶子,佐佐木立刻眼明手快的将瓶口封住,递给晏淮南。 “晏君,这一条蛊虫最少可以切成十份,请小心使用。” 本来看着只有一条蛊虫,关大先生和晏淮南还有些不满,但听到这话,那点子不满就一边去了。 关大先生笑着对佐佐木道“佐佐木先生爽快,我也不是小气的人,除了鲜货活人你可以指定年纪、是男是女,另外,我培植的药菌丝也会分五丝与你。 佐佐木先生,现在外头对你的抓捕活动进行得很严,你现在并不适合出去露面,依我看,既然我们都要做实验,不如就把上一层给你开辟成一个实验室,如何?” 佐佐木心里骂了句老狐狸,脸上却是一脸笑的痛快接受了关大先生的条件。 见佐佐木答应得爽快,关大先生的防备又微微去了一分,但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警惕引着佐佐木往玻璃缸体的墙面走。 也不晓得晏淮南按了哪里,墙体在两人走近时向外打开,露出后头的一个小小的密中密室。 密室的火自动点起,浓粘得让人作呕的血腥之气同时也扑面而来,饶是佐佐木这种手染无数鲜血人命的家伙都被这气味冲得怔了一下,但随即两眼泛起兴奋的光芒。 密室只有十来平大,正中间是个全玻璃制成的棺材,中间躺着一个小女孩,大约岁的样子,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脑袋偏向门这边,眼睛睁得大大的,本来应该是个漂亮又可爱的鲜活生命,但此刻的她浑身却长满了白色的细毛一样的东西,甚至连眼球都一簇簇的生长着这些东西。 她应该还有意识,看到人来同样雪白的嘴唇似乎嚅动着在说话,等三人走到面前,佐佐木微微弯腰下去,就听到了极其细微的“……救……我……救……” 他啧啧的摇头叹息“多么天真可爱的孩子,竟然被你们弄成了这样,一点美感也莫得。” 他说着眼睛落在小女孩的肚子上。 那里已经被开膛剖肚,几根冰冷的像爪子一样的金属把肚子给撑开露出了内脏。 小女孩的内脏大半已经呈现一种诡异的蓝色,而且半透明,一动一动的在蠕动,似乎里面有着什么生物正沉睡于她的器官当中,佐佐木注意到肝肺处已经比正常要膨胀了近两倍的体积,表面已经撑到了透明发白的程度,无数的细绒似的东西从表面钻出来,细小程度和自己的蛊虫差不多,但它们显然并不吃素,而是吃肉,几乎动一下就扭头往肝肺的表面点一下,仔细的再看,它们点过的地方都极浅的少了一部分肝肺。 这个孩子正在活生生滋养着药种发芽又被它一点点吃光。 佐佐木看了看小女孩子的眼神,摇头“她活不了多久了,看样子关大先生你的这个实验又失败了。” 关大先生也像看死物似的,却叹了口气“是啊,这个孩子已经算培育得不错的药人了,花了我不少心血弄来的珍贵药材,可看样子也撑不住培育出更多的药菌丝出来,营养还是很不够,差太远了。” “不是药的问题,那就是人的问题。”佐佐木道。“这和养蛊是一样的。” “虫蛊师为了培育出最厉害的蛊,会抓来各种毒虫将它们放置在同一们瓮里,然后让它们厮杀,直到把其他虫子呷光活下来的最后那个,就是最强壮,也是最厉害的,药人同样也应该如此。” 佐佐木说着冰冷又残酷可怕的话。 “我为了制作出强大的人形蛊虫,一开始也是拿普通人做实验,但显然,他们的承受能力并不强悍,所以后来我的眼光放到了江湖人身上,比如说那些打把式。他们从小习武,身强力壮,有些还有师门师承,因此古老的内力筋脉就比其他人更要强大,也更强健,生命力就更为旺盛。关大先生,我觉得你们还是太仁慈了,用这种孩子做实验,她太小,本身还没能长好,能提供的营养自然就大打折扣,而且因为脆弱,她的生命力并没有那样旺盛,就不能很好的承受实验必要的痛苦。” 关大先生和晏先生都点头。 晏淮南道“这个问题其实我们也考虑过,但江湖人,尤其是厉害的江湖人并不好弄来,我们也每年从请来的护卫队里偷龙转凤偷偷弄几个做实验,但并不尽如意。” 佐佐木就笑,眼睛里一片疯狂“那是你们太胆小了,为了成功,怕么子江湖人能打能杀?江湖人都是些低贱平民百姓,真失踪几个警察局的人还真能跑断腿去把他们找出来?他们不见了几天,周围得有多少人还记挂着?人都有自己生活要过,对别个来说,他们失踪就失踪了,和他们的生活没关系。” “不错,我们最近也打算改变一下方向。”关大先生道,冲晏淮南使了个眼色,晏先生便离开了密室,不一会儿转回来,他的手上多了一个小陶瓮。 关大先生道“一方面是活人与僵尸实验,现在,我再给佐佐木先生看看另一个长生实验。” 他们出到外头空出的台子前,晏先生念念有词,用从暗屉里拿出来的红得人心头发怵的朱砂还是血在一个玻璃罩子上写字画符,然后将瓮罐放在台上,玻璃罩子快要合上的瞬间他突然大声念了声破,音未落玻璃罩落下,里头的瓮缸口在这声大喝当中噗哧一声被封在瓮中的一个东西给从内冲开,一道黑影如同闪电,撞击得玻璃罩子哐哐作响,却怎么也冲不出来。 “这是从特定孕妇肚里剖出来的活胎,封进陪葬的上千年的陶瓮里养成的鬼胎。这种东西生命力够顽强,我想,应该也是一个很好的实验体。” 关大先生笑得有些自得。 “除了鬼胎,还有古尸。古人不是死后想着尸身不腐能再复活?正好,我就帮他们一把。” 佐佐木对如此骇人的发言全无半丝不喜,反而不住点头表示赞同“这倒也是一个好方向,我觉得我的蛊虫不止可以尝试与你的药种融合,更可以在这些鬼胎古尸身上做做实验,看看两者有没得可能多样化探索长生的办法。” 三个人热情高涨,当下就拿着这个鬼胎放进了一丝蛊虫与小心取来的蓝菌丝,随后三个人眼眨也不眨的看着玻璃罩里的变化。 第438章 关先生测字 聂璇守了一个通宵,打着哈欠却最终没有发现关大先生回来的痕迹,等早上洗漱好坐在餐桌上,关大先生落后她一步姗姗来迟,见一众人都等着他,忙温声道“都用餐吧。” 关梦龙这几日好些,人清瘦了很多,虽然看着还憔悴但精神头倒还算可以,关大先生边呷粥边问儿子身体感觉如何,然后看着一双儿女,问道“爹在省城这些年,过年的时候都会去东岳庙,那里拜神上香的信众多,小摊小贩也特别多,各种好呷的香气飘在空气里,勾得人口水直流不说,一到新年那些杂耍啊幻术啊等江湖杂演班子也全聚集在那里。今天都初五了,人肯定比初一要少些,呷了饭我们全家都去上上香拜拜东岳大帝,去去去年的晦气,也放松一下心情。” 关大太太略有担忧“梦龙的身体还未全好,能出去?依我看呀,还是在家好好养着……” “母亲,我要去。我又不是养在室内的娇花,再说养了这些天,身体也好很多了,一直关在家里实在难受,趁着新春出去透透气也好。” 关梦龙皱眉打断关大太太的话。 “再憋着,我怕我一难受,伤就更难好得快了。” 关大太太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样,一听这话虽然担心,但却不再说反对的话,只道“行行行,你想去那我们就去,只是人手得带足了,可不能再有个什么闪失。” 聂璇知机在一边撒娇“舅妈你只担心表哥不担心我呀?我也要人手,表哥有的你也给我一份嘛。” “给给给。”关大先生笑道。“你啊,这么大个人,还呷你表哥的醋,酸不酸哪。” “酸啊,但酸也要呷,你们是最重要的嘛,换成外人,我理都懒得理的。” 关梦龙都给聂璇娇嗔的小女儿娇美的模样给逗笑了,恨不得伸出手去将人拉到身边坐下,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思,他咳了一声低下头去喝粥。 于是吃了早饭一行人做了收拾,开了好几辆的车子浩浩荡荡往东岳宫去。 东岳宫在湘郡的湘春门外,铁佛寺右,建自唐朝,是个千年古宫观,又因为和铁佛寺相临,因此格外热闹,隔了老远的马路牙子上就已经停满了来上香游玩的车子,好在聂璇他们听了关大先生的意见,并没有穿着高跟鞋,女眷们都只穿着有一点儿粗跟的绣花锦毛絮鞋配着花团锦簇的缂丝旗袍与油光发亮的狐皮披风,再加上二十来个高大健壮的护卫在两侧护着,一行人很快就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因为有管家事先和这边联系打了招呼,因此上香并没有在大长队伍后排着,而是有小道童引到了前头。 聂璇极少来这样的地方,好奇的四下打量,接了香后和关大太太一起听着道童的轻声指点跪拜、上香,关梦龙手不方便,便由着关大先生代他把一整个流程都做了下来,他只跪在那儿磕了头。 一行人很快就了事,关大先生指着人多的一处偏殿道“那边是抽签子的地方,今儿出来就是上香放松的,不如我们也过去凑个热闹。” 难得么子都不想,聂璇自然同意,她更觉得舅舅这种无利不起早的人提出来到这样的地方来上香,怕是有么子事要掩藏着私下进行,因此想也不想的就点头同意。 但聂璇聪敏得很,还记得关心一下关梦龙是不是不适,人多会不会挤到他。 关梦龙得了娇美的表妹的关心,原本有点儿的嫌弃与烦躁都随风化成了灰烬,微含下鄂嘴角带笑“你喜欢就陪你过去看看。” 关府被唐四爷派人密密的监视着,自然也花了大价钱又买通了其中一个厨娘,得了消息关府全家要去东岳宫,唐四爷也不管早不早,让唐管家带人去把小二金给从家里挖了出来送到了东岳宫。 小二金坐在偏殿和几个摆抽签算命的摊子的同道边一脸蒙圈,直等人拿着签子拍在桌上不耐烦的问“你个算命的么子回事?这签到底会不会解?”他才回过神来。 他堂堂省政府主席的坐上客奉居然沦落到被人指鼻子说不会解签子的地步?唐四爷这是要毁了他一代名声啊。 有话不敢骂的小二金高冷的将签子一推“这位大姐,我只算命不会解签,解签还请去隔壁排队。” 这妇人骂咧着,见这戴着黑眼镜的瞎子无动于衷最后还是拿着签子走了,但旁边有人听到小二金说算命,便凑近来道“大师,麻烦给我算一个。” 小二金依旧一副高人冷漠出世的样子,后头有人脆生生给他接话“算一次八块钱。” …… 这高价,吓退不少人,给旁边摊的同行推去不少生意,关大先生他们一行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么个古怪情形旁边两侧的抽签算命摊围得那个人山人海都看不到摆摊的人,就这么个铺着红布小桌儿夹在人山中间的小摊反而冷清得不见有人排队。 小二金看着坐得端正,其实人眼睛已经像给胶水粘住一样正开始迷糊了,腰眼子突然被人从后头捅了一下,他一个激灵腰身板正了,咳一声,就听到有人说着话在自己桌面前坐下了。 “老哥新年好啊,我看你这摊子没挂招牌布幡,难道不是算命看相抽签解八字?” “我师傅这儿只算命测字,一次八块钱。” 后头佝着腰拢着手装成徒弟的穿男装的银霜快嘴道。 聂璇惊讶的看着银霜,她认出这个小妹子了,眼睛不由得就想往周围搜索,银霜笑嘻嘻的趁人不注意给她往一个方向呶了下嘴。 关大太太嫌贵,可关大先生倒不心疼,反而觉得新年嘛,讨个好彩花点钱没得么子,关梦龙没试过这些江湖术法,持着怀疑态度也并不打算上前一试,于是关大先生坐了下来。 “测个字吧。” 关大先生道。 银霜于是从背上的袋子摸啊掏出一叠纸,关大先生揭了桌上的砚盖,沾了墨凝神一想,在纸上写了个运字。 第439章 猜测 “这运啊,天造曰運,天運如車轂,迻徙也。从辵軍声,大老板今年应是比较忙碌辛苦的,怕是要拉家带口去好地方啊。” 关大先生心头一动,关大太太在一侧也惊讶的拿着绣帕捂住了嘴。就连不信这些的关梦龙都惊讶的挑了挑眉头,认真的盯住了小二金打量。 这可真神了。 他们家挨年底不就商量着把国内的生意给处理了专心回法兰西和英国发展嘛,搬家可是大工程,铺子转手、结钱,不但花时间,还辛苦来着,这瞎子可真是厉害了,居然一个字上就看出来了。 小二金微微噙笑,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心道这运乃云上走下,云又作军,来测这个字的大老板霉头大了去啰,怕是求啥啥成天边云,讲不好还是会坏菜在唐四那小子手里头,哪个叫他是湘郡一大军霸呢。 远在唐公馆听副官上报公事的唐四爷打个了喷嚏,将衣领拢了拢,摆手让副官继续说下去,他哪晓得自己人在屋里坐,锅从天上降。 关大先生可听不到小二金肚子里的腹诽,只笑着问“先生这意思应该是做事顺利?” 小二金一脸高深的点点头,然后听到对方客客气气喊管家拿红封。 得了好彩头,关大先生两夫妻高兴得很,对着儿子与聂璇就更和颜悦色。 聂璇笑着指着一处人多不停喝彩的地方问关大先生“舅舅,那边好像在耍杂技,我们过去看看不啰?” 心情大好的关大先生并不反对,只叮嘱不要和自己挤散了,又让护卫们加倍小心守好了,一行人在护卫的挤护下往杂耍那边去。 耍杂技的地方是宫前的大坪,除了耍猴的,还有踩高跷的,搭了草台班子唱戏的,顶碗碟的等等多得很的乐子,因此人特别多,也特别挤,就算有护卫们护着,关大先生他们也还时不时会被人给挤推一下,聂璇应得好好的,可因为走在头前,看热闹有点儿急,才走了一段就快被人潮给淹没了,关大先生忙唤护卫快上前去保护小姐。 两个大汉和有些着急的关梦龙往前头边追边抻长脖子四下张望找聂璇,好在聂璇穿着一身红底绣海棠蝴蝶的衣裙,又外罩了纯白的狐狸皮毛披风,在人群中打眼得很,关梦龙张望了一下就眼睛一亮,看到了表妹正隔着十多个人背对着自己往一侧倾歪了一下。 聂璇显然是被人给挤了。 关梦龙一急,忙唤护卫开路,自己踮脚抻头喊“阿璇!” 他焦急的喊人,好在有个个头高大的人似乎好心扶了聂璇一下,关梦龙就看到聂璇站稳了侧过脸嘴角翘起跟人道谢,然后转回头来,应该是看到自己了,抬起手对着自己的方向挥了挥。 等关大先生他们跟上去,大先生拉下脸训聂璇“你一个姑娘家跑那么快做么子?人这么多要是挤了摔了可怎么得了?” 聂璇赶紧吐舌头,娇憨可爱的抱着关大太太的手撒娇“舅舅,我错了,我不敢了,你看着,我现在开始肯定粘着你和舅妈老老实实。” 关大太太笑,也嗔了聂璇一句,又心疼的劝关大先生“孩子这不是关在府里就是在外头帮你做事,年前还累得住了院,你呀,也别这么严肃吓孩子了,这大过年的,出来不就是让孩子们散散心的?” 关大先生就叹气,故意道“你就护着她。阿璇,你个小机灵鬼,就晓得找你舅妈护你。” 关梦龙走到聂璇身边,故意笑着看看脸在雪白的狐毛相称下脸更显娇小美艳的表妹又看看他爹,说“父亲,不要紧,我看紧表妹。” 一行人说笑着,硬是开出一条道挤到了一个满堂时不时喝彩的圈子里,等定睛一看,却是个表演武术的。 那穿着单衫肌肉虬结的汉子一把大刀舞得是雪光一片,搭伙的人端了个木盆,在一片叫好声中猛的一泼,聂璇他们就看到水往舞刀的汉子身上甩了过去。 这汉子不急不躁,刀光舞得都看不到人影,就只见水都被那团雪光给挡下来,等水没了这汉子收了势,众人一看,好家伙,身上竟是半分未湿,于是又是一声喝彩鼓掌声不断。 打把式的汉子三十来岁年纪,抱拳往四下一拱手“承蒙诸位父老乡亲捧场,接下来再给大家伙儿来个碎石,您们瞧着好,就有钱捧捧钱场子,没钱再给我们捧个人场子。” “好~!” 很多人欣然应声,又是一片鼓掌声。 关大先生站在儿子和女儿身后,脸上一直带着微笑,看表演的同时时不时还看向妻儿,俨然就是一位爱家又情义深重的好父亲好丈夫。 隔了小半个圈儿,何洛压了压自己的帽檐冷笑着转身扒开人群退到了外头等着。 过了一阵子,关大先生一行浩浩荡荡的转了出来往另外一个表演摊子走,何洛顺着人流不远不近的跟了上去,在其他的方向,同样有几个盗门和丐门的弟子及唐四爷的人手跟踪着,他们这些人硬是跟了大半天,直把关家人都目送进了府里,这才踩着过午后开始有些晒的太阳回去和自己的上峰报告。 何洛一回唐公馆就看到了小二金和银霜,银霜笑嘻嘻的冲何洛眨眼睛“大哥,你遇到聂姐姐了莫有?她找你呢,我可机灵着,给她打了暗号告诉她你在哪边。” 何洛咳一声嗯了一句,耳朵尖不为人知的有点子发红,生硬的转移话题“你莫有给金爷添麻烦吧?” 小二金笑着接嘴“莫有莫有,银霜啊,可机灵得很。” 银霜叭叭叭的和小二金唱双簧似的把给关大先生测字的经过给他们说了一遍后扈老十和范十九爷来了。 几个人开始总结跟踪关大先生的事,每个人都得出一个结论很正常。 唐四爷和毛珌琫就看向何洛。 何洛摇头,缓视了周围一圈后沉声道“不正常。” “他出门看似放松,但实际上看人看得很紧,阿璇只能借着人潮和我装作被撞,和我说他伪装成护卫半夜出去过。他城府深得很,府中一直不太平,关少爷还伤一直不好,今天却居然全家出来上香测字看热闹,这本身就是个不正常的信号。 不晓得你们发现莫有?我盯着他看,发现他和那个断了只手的晏先生都很仔细在看打把式和耍杂的人。一般人都是看耍杂耍技,但我感觉他两个看人时的眼神,倒像是有点子若有所思。” 第440章 犹豫不决 唐四爷若有所思,敲着桌面道“大家有莫有想过一个可能?” “么子可能?” “四爷的意思……?” 其他人没想明白唐四爷这话的意思,范十九爷却是一怔之后浑身一震。 “日本人如果藏身在关府要找关大先生麻烦,但现在关大先生活得好好的,会不会代表日本人其实落在他手里了?” 唐四爷说环视所有人一眼,若有所指“日本人可是拿活人做了不少实验喂了不少蛊的。” 他话音一落,一声拍桌巨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银霜惊叫得出了声,何洛眼疾手快,一把把妹子揽住,僵硬生疏的给她拍背。 “莫怕莫怕,哥哥在,莫得么子事的。” 说着抬眼往声音来源处看去,就见到范十九爷失态的一脸怒火中烧的咬牙喘着大气站在那,眼珠子似乎都要瞪出来似的吓人。 银霜轻轻拉了拉何洛衣袖,小声道“我没吓到。大哥,范前辈看起来很生气……” 何洛就再拍拍她脑袋,弯腰极小声给银霜道“这位前辈的手足给日本人抓去过。” 银霜聪明得很,自然就想起自己见过的被喂蛊虫的那些人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同情的看向范十九爷。 没人说话,大家心知肚明范十九爷为么子这么激动,范十九爷也还晓得自我控制,喘了一阵后红着眼骂了句畜牲,这才在扈老十劝慰下重新坐下来。 “姓关的底细我们一直没能摸清楚,但从他府邸那些布置就晓得,他是个可怕的人物,如果掌握了蛊术,又或者说用某种利益使得日本人愿意和他合作,我们的麻烦就大了,但不知底细,我们就处在很被动的位置。 虽然趁着年前安插了人手进去,但很可能提供不了太多情报,我们更需要核心的,能真正接触到关大先生切身的情报才行……” “四爷的意思是想和我们长春会通气,让我们这边派出人手来潜入关府?”扈老十道。 唐四爷点头,垂着眼皮子“但接近姓关的,太危险了,而且一时并不好找这样的擅长伪装或假扮另外一个人物的人手。” 他其实心里有个最好的人选,但这个人选却又是最不好的。 聂璇虽然和他达成合作协议,但聂璇一介弱女子,很多残酷的事没有见识过,也不晓得关大先生到底有多恐怖,一但被发现她做出出卖自己舅舅的事,唐四爷不觉得关大先生那样的人就会对她手下留情,所以这也是唐四爷并不急于联系聂璇催促她打探消息,这是一种不着痕迹的另类保护意思,但眼下他们确实感觉到紧迫,虽然莫得证据,但真出了事就晚了,所以需要可以切实接触到关大先生并能迅速取得信任套得情报的人手。 可这样的人手,上哪找去? 这事儿一时没有商量出个结果就散了会,何洛心事重重,万分担心身处狼窝之中的聂璇,而小二金则和范十九爷他们一同走的,去了长春会找了郭会长。 郭会长自然明白他们来意,因为在他们到来之前唐四爷那边给他打了电话,把这个猜测说了一说。 郭会长的脸色也不好看,虽然还笑得一团祥和,但口气很严肃“这个事我晓得了,我已经派人请了各个门派的掌门和长老过来议事,你们就先莫走,一起开个会,研究一下这个事情。” 其他人来得很快,一行二十多个人去了长春会名下的德馨楼,坐好了,性急的彩门的涂长老就第一个跳出来道“会长,唐四爷说的这个事儿吧,我个人以为,其实莫得么子好担心的。 我个人呢,把这个事也前后想了下,说得不对,请大伙儿指教哈。” 郭会长他们点点头,于是涂长老开讲。 “首先,唐四爷也并不能确定这关大先生要对我们江湖人不利,对吧?他也就是从自己人对关大先生的观察上进行的推测,所以我觉得并莫得切实的证据,这个事就很大可能只是个猜测。 其次呢,上次唐四爷来请我们江湖门派的人做事,虽然说追货确实发现对方有点手段,但那点子手段也并莫得么子可怕、了不起,所以关大先生一个做生意的老板,他能恐怖厉害到哪里去?我个人觉得吧,这个事夸大了,就算这事儿是真的,要短时间内快速找出一个人来代替他府里有些地位的人,这种擅长伪装的人也一下子找不到吧?要是找到,这人还得仔细学那个要代替的对手的性格、说话方式、走路、生活习惯,一连套下来,最少那得要十天半个月。” “我说这么多呢,就是觉得这个事儿,恐怕就只是个猜测,个人意见觉得不必小题大作。” 他这么一说,有几个人就似乎被他说动的样子,郭会长操得老,并不因为一个人的意见就全盘给这个事盖棺定论,而是看着扈老十和小二金他们,很客气的请小二金发言。 江湖人别看社会地位低,可他们会看脸色,更晓得厉害关系,小二金是出身江湖没错,可他更和政府主席和唐四爷那边的官场有关系,小二金自己也明白这点,摇头道“我就是个瞎子,算命的,你们要问我意见,我虽然莫有参与,但次次回回都被唐四爷恭敬请过去算过卦,回回是大凶大险,具体怎么个凶险法,扈兄弟和范老兄都参与过,他们讲的更近事实。” 小二金脸不红气不喘把皮球踢给了扈老十和范十九爷,但言下之意又暗暗意示原来发生的事全都不好,后续在座的全是明白人,自然都听出来他指的是唐四爷说的应该是真的。 一屋子人开会开了蛮久,就着这个事没争出个高下,一派主张不当真,一派则觉得防范于未然,做好警惕防备工作也行,等范十九爷他们散会一身疲惫的回了屋,管家问他要不要泡脚睡觉,范十九爷摆手,让人下去后自己去厨房找了温着的酒菜,提了去地下室见王长贵。 阵法的光越来越亮堂了,但并不刺眼,王长贵变身的地方也少了很多,眼睛还像是血水泡出来的似的吓人,也还痛得倒在地上直抽抽,但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从脏乱的头发里抬起眼,等着范十九爷走近了,居然神智很清醒的喊了声“哥。” 第441章 办宴会 谁都不晓得范十九爷屋里的地下室关着他的变异的兄弟,也不晓得他们兄弟之间会有么子对话,总之好不容易脸上有点轻松之意的范十九爷又开始绷着嘴角,似乎有心事的样子了。 唐四爷再次派人盯死了关府,对于出入的人口全都加强了盯稍,但关府表面上看却一派正常,根本莫得异样发生,这让不放心同样派人盯住的长春会也觉得怕不是真的是唐四爷的人弄错了,就在三天之后,所有人才发现他们大错特错了。 有江湖人氏失踪了。 长春会的会长长老们和唐四爷他们同时在自己的地盘上收到消息,都不敢置信的站直了。 长春会里,挂子行的老大柴老财脸色铁青的道“虽然说我们都觉得这事儿当不得真,但回去后我让长老们都给挂子行的所有人都放了消息,让大家都注意些,每天也别偷懒,互相递个声通个气证明平安,哪想到今儿天还莫亮就有兄弟急忙来报说有两个点把式的兄弟失踪了。” 江湖上对武术的称呼叫把式与夜叉,靠武术呷饭的人都喊打把式的,江湖管这一行叫“挂子行”。挂子行分为“支”、“拉”、“戳”、“点”、“尖”、“腥”几种。护院的叫“支”,保缥叫“拉”,教场子的叫“戳”,拉场子站地方卖武艺的叫“点”,也就是说有两个站地方卖武艺的挂子行兄弟一夜之间人间蒸发。 “报警,我再跟唐四爷那头联系一下,看能不能找个由头去搜一下关府。”郭会长道,“这事儿也不要瞒着,给所有登记在门内的各行业弟兄都支会一声,出入最好都结伴而动。” 其他人点头,郭会长又补充“咱们江湖人平时各自为政,明争暗斗抢地盘内耗等等,我这个做会长的晓得,但一直睁一眼闭一眼,因为晓得大家讨生活不容易,这人都是凭本事呷饭,有多大能耐就站多高位置,但这回恐怕是真的摊上大事了,很可能人家不止只盯上一两人,而是有拿我们江湖人当取之不尽的实验材料来用,大家伙儿这回重新开个会,都团结起来才行。” 等人都走了,郭会长拿起电话迟疑了一下,给范十九爷打了过去。 叮铃铃的声音响了一番,那头就接起了电话,管家一听是长春会会长,赶紧去把范十九爷请到客厅。 范十九爷刚好在书房听了手下兄弟来讲点把式失踪的事,接了电话听到郭会长打探的话,苦笑着揉着眉心道“这个事我这会儿得了消息,不瞒会长您,我觉得其实这事儿,去年柳门三个兄弟失踪、省城后来又不时有人失踪其实就是个兆头,但我们对日本人都莫得了解,平时都只是听到传言做古玩文物生意的孙老板后头有日本人撑腰,也听说北平、东北那头日本人怎么怎么的,从来莫有想过日本人居然会在湘郡隐藏得这么深,现在细想起来,细思极恐啊。 会长,我算是接过唐四爷的活,多少比大部分人更晓得唐四爷说得并莫有夸大,不管是日本人,还是那个姓关的表面做生意的,都能耐吓人,我不是长他人威风灭自己气势,这几天我老睡不好,想到日本人居然会使蛊,就总有个想法会不会,咱们江湖里,还有他们的暗哨?” 电话那头的郭会长一瞬间呼吸都凝固了。 范十九爷装作没有发现,自顾轻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会长,我个人是建议开个秘密会议,让各行各业各大门派联合起来,召集一些能力出众人脉广的,上对省城、下至乡村,都摸一摸查一下。” 这通电话的时间不长,范十九爷一放电话,人还莫完全起身电话就再次响了起来,这回是唐四爷有请。 但凡参与过关府搜查的人员再次聚集于军统处,这个会议从中午开到了深夜才散会,等人陆续离开,几个穿着黑衣戴着黑帽看不清长相的人趁着夜色坐上了范十九爷的车子。 省城人民还沉浸在年节的欢庆当中,没有人发觉省城的气氛有所细微的变化,更没有查觉到平时四处可见的乞丐盗贼们的数量和出现的时间有所增多,失踪案如同一个小气泡,在省城的报纸上出现了一小角方块就被更大的新闻给压了下去。 几架最新式的战斗机从金陵那边开回省城了! 连同飞机一起回来的,还有三名空军学校的高级教员! 有了这等喜事,湘郡空军学校的建址也正式拍了板,同时湘系军队里将进行第一期的空军学员选拔,在校期间带俸薪学习不说,俸薪将比在军队时要高一些,其中成绩优秀者更有一笔奖励。 这几个重大的消息让武北的桂系一派高级军官们咬牙切齿也不晓得砸了多少东西,却让原本喜庆的省城和报纸都张登结彩大篇版幅的喜上加喜。 唐委员给儿子在电话中得意的炫耀“你老子有本事吧?这战斗机可不好弄。” 他说着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崽啊,你猜这飞机从哪边弄出来的?这些飞机原本是奉天那位大帅给刺杀后被想办法弄去北平的,要不是这回你爹我牺牲了自己受伤,加上你爹我在上海北平暗里交际得好,提前晓得委员长给的是要淘汰给其他地方的次型号,走了关系才得以次换好。” 唐四爷撇了下嘴角“爹,说吧,送礼花多少钱了?您这说话口气,我还不晓得?就是想找我要钱了。” 唐委员在那头委屈“我说崽啊,我花钱是为了哪个?还不是为了咱们父子为了你?这该花肯定得花,想想将来,不就在里头了吗?” 唐四爷听着他爹顾左右而言其他,就是不肯老实和自己讲花了多少还欠多少就太阳穴直跳,懒得废话道“您不讲是吧?那算了,我们建学校养飞行员都是一大笔钱来着,反正我手里也莫得多少了,回头让唐叔算好给您电汇过去吧。” 挂了电话后候在一边的唐管家把准备好的电报和帐本给唐四爷看,唐四爷一看,想吐血的心都有了。 他啪的把帐本一合,“这新年大吉的,唐叔,你觉得我在府里办个宴会怎么样?” “挺好。”唐管家给帮着出主意。“就说给您那位姨太太过生日,顺便在宴会上我让秦副官随口提提办校困难的事儿,您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 “好极,就这么办。” 第442章 大手笔 唐管家办事效率那个高,不出两天,全省城包括周边相邻的镇乡有头有脸的乡绅,都收到了一张唐四爷名义发的请贴,这其中关府也没拉下。 要是平时关大先生可高兴有机会拉关系,但现在他却惊疑不定,毕竟唐四爷全省城搜查的日本人可是在他这儿窝藏着,并且才刚绑了两个人回来做实验。 关大先生头一回想拒绝参加,但又为了不露马脚,却只能怀着万分的警惕与小心不得不参加,佐佐木听到消息后不怀好意的想蛊惑关大先生借这机会给全省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下蛊,关大先生几乎冷笑着让晏淮南用鬼门关了一回佐佐木做惩罚,见日本人老实下来这才扬长而去。 他身后的地下阴湿的黑暗中,佐佐木披着一身腥血,笑得格外阴森。 这种大好机会,姓关的表面无动于衷,但内心肯定是会有想法的吧? 佐佐木的眼睛里有红光一闪而过。 唐府办宴会还得了,唐管家忙得是脚尖不沾地,唐四爷更是调了一百五十兵力把府邸里外给严持把守着,就怕混入了不法分子,为了这事儿唐四爷又跑了一次神秘山洞。 何洛在唐府看到神秘人时正和毛珌琫绕着唐府周围在算计距离位置放点了灵的五行古物,两个人就着位置似乎放歪放浅了一点点正争嘴,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后头叹气。 “两个蠢货,为师怎么就收了你们这对蠢徒弟。” 两个人一跳而起,双双回身喊“师父。” “师父。” 伍三思站在不远外对他两个点点头,人还是那副老样子,穿着件深蓝长棉衫,背着手站个外八字,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只是身形和脸肉眼可见的清瘦了很多,颧骨都突起不少,棉长衫穿在身上都显得有些宽大不合体。 “你瞧瞧你两个。” 他一脸嫌弃的拿着几个铜制玉制普通石制的小印在两个徒弟面前晃,何毛二人眼珠子跟着那几件小物左右晃动,很快认出就是自己刚才埋到地下的东西。 “去岁之术点灵之术都已经学了,可你们瞧瞧瞧瞧,这点灵的力道浅得像个刚初学的生手,还想一步蹬天给整个府布个大阵出来,这玩意儿灵不点透,你们能把它们的能力都引发出来吗?暴殓天物!蠢得我都懒得骂你们了。” 熟悉的批评声炸得两个人头晕脑胀,等听到师父停下来一阵咳,两个心里刚生出无语和想打人心思的徒弟立马啥想法也没了,上前跟扶年迈老太似的一左一右扶住师父,结果被伍三思甩开手,又是一番指责。 好吧,看样子师父虽然没有全好,但有精神骂他们,想来也无大恙了。 等唐四爷晚上回来听唐管家把白天的事一说,被诸多烦心事缠身,年都没过好的唐四爷顿时觉得脑袋轻松了一些,他长叹一口气,等看到下楼来的未来的师父,吊在半空的心稍稍着了地,得了一丝安心。 仅过了四天,唐公馆的生日宴就正式到了,早早的唐家门口就迎来了路远一些的乡绅贵宾,等入了夜,外头一整条主干道和几条副干道已经找不到停车位,关大先生带着太太和关梦龙、聂璇下车后看到街道上的繁景都不由得咂舌。 关大先生边走边叮嘱一对儿女“等会儿进去了你们先跟在我身边同一些叔伯长辈打打招呼再去和他们带来的小辈们结交,记住了,多看少说话,要是遇到有些人说话脾气不佳,也别冲动。” 关梦龙和聂璇忙应了是,唐管家站在正门迎客,见到关大先生一行隔着一米距离就笑得很亲切的招呼“关大先生和关太太,晚上好,里边请里边请。” 关大先生上前笑着寒暄“能得四爷相请,实在是关某人的荣幸,这是鄙人一点小小心意,预祝小太太生辰快乐。” 唐管家边上的管事忙接了礼,道了谢请关家人入府去。 甫一进门,里头就是一个大有七八亩地大的院子,院里张灯结彩,四处冬末春初的鲜花点缀得院景盎然,在花丛林丛中间又安了许多造型优美的中式立灯,有乐队在一角洋洋洒洒奏着西洋音乐,处处是衣香鬓影华服美人,就连时不时端盘端酒穿梭于其中的伙计侍女都个个长相端正清秀。 聂璇小声啧了一下“真气派呀,和我在英国听说过的夏洛特女王舞会怕是都有得比。” 说着指着身边经过的一盏立灯问关大先生“舅舅,我瞧着这个灯怎么像是到代的真品青铜豆形灯?舅舅你看下是不是真的?这上头立了绢丝灯罩,我有点掐不准。” 关大先生浸淫古玩生意多年,自然也有一定的掌眼能力,他也在暗暗吃惊,闻言道“这怕是西汉之物。 你瞧的那灯浅盘,盘中有小釺,竹节形灯柱,喇叭形底座,造型简洁大方,铜锈美而不乱反有种岁月沉淀之感,我估计怕是真品。” 他们再留心其他几处经过的灯,越看越是震惊,竟发现这些铜灯陶灯似乎全是古早到代的真物,不由得脸上都克制不住露出一丝别样的颜色。 关梦龙长于海外,仅关大先生迁生意回国时回来住过一年,那时候小,对国内印象极浅,后来更是渐渐淡去,仅有的印象就是那些在欧洲的留学生的穿着言行之间给予他的一个抽象而贫穷落后又愚昧的印象,等去年回国来时船上三等舱里那挤满的穿着一般或粗鄙、言行都与文明优雅差着一大截的华人也更加加深了他对华夏的一种偏见认识,他是骨子里有总自己优越于人的优越感,在接到请贴时也对唐四爷的这个生日邀请并没有看在眼里,但他因为家中生意的原因,在欧洲自己接触、学习的都与文物有关,眼力自然是有的,因此即使克制着也不得不承认那些穿着华美的公子与气质温婉优雅的小姐们,还有这四处随手可见给当成普通装饰在用的一件可能在洋人那里卖出天价的古董所表现出的巨豪实力给震撼了。 他接着父亲的话“这位唐四爷好大的手笔!” 关大先生再次四下看了看,见还没人注意到这里,便再叮嘱两个小辈“四爷是湘省最有权势的人物,能来他办的宴会的人物自然身份也都不一般,你们兄妹两个可记牢了,多听少讲,低调谦逊就行。” 两兄妹再次齐齐应是。 第443章 理直气壮的买卖 刚说完就有人在不远处喊关大先生,关大先生一脸笑的看过去,发现是个熟人,忙快走几步迎上去同那位富商打招呼,很快关家人就同好些生意场上的老熟人站在了一起。 太太们在旁边成一个小圈子说话,年轻人们则站在一侧又是一个小圈子,关大先生他们这些生意人则也端了酒又是一个圈子。 同为古玩行当的一位秃顶微胖的杨老板晃着手里的高脚酒杯,环视了全场后见大家伙儿都像他们这般在三两围在一块儿说话,一些年轻人则跳舞的跳舞说笑的说笑,没得人注意到他们这个地方,于是神秘的看了眼身边几个人压低声说“你们讲,这年都莫有过完呢,唐四爷突然就给咱们下这给姨太太过生的请贴是个么子意思?” 这事儿每家都有猜测,结合着年前湘桂军打了一场战,现在空军学校办校,哪个人精能看不清楚唐四爷来这么一招是想从他们这些富贵人家身上薅羊毛充军费呢? 一个老者瘦瘦精精的,指着到处摆设的灯件、摆件、花瓶“唐四爷这人可不是慈善家,给个小妾办个生能这么大手笔摆出这么多真品?几位都是认识很久的老友,有事也互相帮过忙,在这老夫给大家提个醒,让自家小辈们都长个心束束口角手脚,这周围的东西磕了碰了一件,赔的不多,但也肯定不能少。” 其他人点头附意,个个心里也都有这么个想法,但被这老者直溜溜的提出来,心里的那股子闷火还是不少反涨。 ——这唐四太不地道了,不愧是土匪出身,作风强硬,就差没明晃晃要指着他们把家当双手奉上了。这来的是百来号人,可摆的那些东西显然也不下五六十件,他们今晚怕都得捧上一件还得揣着假笑心头滴血才能出得这个门去。 关大先生安慰自己和大家“各位老板其实都心里通透着,嘴上虽然这样讲,在座各位哪位不是行中老人,眼力杠杠?这四爷也是有担当硬气的,这摆出来的东西倒并不是唬弄我们的不上台面的东西,咱们虽然是多少要请一件,但等年后转个手卖给洋人,估计着不亏反赚,就是赚的多或少与压货时长了。” “不错不错。”另外一个老板接口。“你们那天都去郊外临时飞机场看过那三架战斗机了吧?那你们晓得这一架战斗机得多少钱不啰?” 有人摇头,大多保持着沉默,这个老板笑笑,给所有人比了个数字。 “听说是国外最新研究出来的,奉天那边买了十架,结果那位大帅给刺杀了,这奉天的军队虽然被张少帅接了手,但上头那位委员长也是厉害,趁虚而入硬生生想办法抠了几架出来,咱们省的这几架战斗机,据说就是这里头的。” 他比的指头只有一个,有老板猜“十万银元?” 这老板继续神秘微笑,声音压得更低“但这只是机体价,里头能装的武器才是真大头,我那位在军统的表兄说不下这个。” 他又比了个七。 “一个炸弹钱。” 其余人,包括关大先生都倒抽了口冷气。 全场聊得正好,音乐声渐渐却转弱了,场里的灯不知道么子时候被佣人们又加了一层罩子挡住光,满场忽然渐暗,众人的交谈声就跟着渐渐消了声,接着就看灯火最亮的一处场中唐管家站在那里,面带微笑说开场子的话请大家进屋了。 唐公馆的一楼已经被整顿得宽敞华丽,中间的大厅弄成了舞池,两端一边是沙发组成的休息区,一边则摆着张张圆桌,上头布满美食美酒与美花。唐管家简单一句有请四爷,便带头鼓掌,其他掌声也不落于后,鼓得很是热烈,在众人瞩目之中唐四爷一身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挺拔军装挽着一个年方二十左右的年轻漂亮的女子登场。 唐四爷这人感谢一番诸人前来捧场,他这小妾也不晓得是天生还是事先被教育过,表现也落落大方,接着音乐再次悠扬响起,有唐四爷带着小妾开舞,年轻人们或自觉或在家长催促下也下了场,气氛倒是热闹得很。 一曲舞毕,唐四爷不再跳舞,而是端着酒领着唐管家满场的跟来宾们聊天。 这宴会是么子目的大家心知肚明,不管情愿不情愿,唐四爷走到哪都是被众星拱月着,有乡绅更是知心体贴,夸完小妾的漂亮大方,就提出四爷这屋里屋外的摆设的精致、大气,物件儿之稀少珍贵,有人就略是遗憾略是艳羡的道“虽说湘郡古墓藏多,可咱们这行肉少狼多,近年已经少了不少,要是能多些这样的到代的好宝贝,我是睡着都要笑醒来啊。” “少帅,我家老父最爱古灯,小人想着快要他老人家大寿,正四处花费心思寻找合适的寿礼想送家父,这个,不瞒您说,我瞧着外头有盏鸭嘴兽顶灯造型可爱古朴,斗胆想请问少帅,可否割爱?” 唐四爷一笑,扬眉道“自然是可以的。其实呢,今儿个除了屋里人生日请诸位来聚一聚,本帅还有另外的事,想请湘郡的诸位父老乡亲帮忙。” 听到这话的大伙儿心头就是一跳,关大先生都没想到唐四爷居然上场就要来直球,等听到唐四爷站在那儿极为自然的把国党政府紧张,军费要有所欠缺、唐军装备弹药消耗过快以及军校的畅想与建设,还有城防及省城城建的事儿虽短却条理分明的一讲,关大先生眯着眼借酒杯与他人的阻挡看着唐四爷的眼神就带上了不为人知的称赞。 唐四爷很聪明,也够狂妄大气,作风强硬,并不屑文人的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而是一切摊开来,赤果果明白的告诉大家我缺钱,所以来找你们了。 能拒绝不? 不能。 他们富是做生意挣的,但脱离了军阀这座大山给他们这方城市地方保驾护航,钱算么子?只怕人都早死到哪去重新投胎了。 他就听到唐四爷最后话风一转“我唐四与麾下唐家军是么子样的人和队伍,在坐各位应该多少都晓得,我也不是那种强抢豪夺的性子,只是这次实在莫法子,幸好手里还有点子好东西,这不就想着趁这个时候跟在座的支持起咱们一方兴旺商业的诸位老板通个气,我唐四呢,打算办个古玩会,到时候诸位有看中的,价格都好说,我唐四就先代表湘军代表国党谢谢大家的无私贡献了。” 第444章 一截枯树枝 一众老板官员乡绅们哪能唱反调啊,当下都是鼓掌表态一定要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好好欣赏一下唐四爷的收藏,顺便抱几件如意称眼的好东西回去。 唐四爷很满意客人们的上道,笑着请了些重要的人物一块儿去小餐厅那边的桌子边呷边聊了。 唐公馆占地大,等诸人呷了饭,不想去的太太们便各自开了牌局和戏班听戏,年轻人则仍占据了舞池,围观少帅从百乐门请来的舞班子们跳西洋那边的新式舞蹈,有兴趣参加拍卖会的则跟着唐四爷去了唐府后头的一处平常的大院。 这个院和唐四爷他们住的主体大院一样在,院子设计精巧无比,明里就不少巡逻安防的,关大先生带着两个儿女一踏进院子第一步就感觉院风似有微微轻风吹拂过脸上,他心头微动,眼睛四下像好奇的其他人那样四处打量,顿时一路又发现一些暗中打量与隐匿得极为巧妙的监视感,不由得手指微微动了动,但马上恢复了平静。 隐在一处假山石后借着微高的地势的何洛一直到关大先生进了屋子这才收回眼光,侧头对伍三思道“师父,姓关的怕真的有想过要趁今天做手脚,他以为别个不晓得,我刚才可看得清楚,他手指动了,但马上又握成拳隐藏起来了。” 毛珌琫乜了师兄一眼。 这处院子已经布了好些去岁阵法,加上李清和唐氏叔侄的东西,根本就和天罗地网差不多,姓关的只要敢动手,不管是在外在屋内,都势必牵动阵法后触动石雕影壁上雕刻的点灵之后的麒麟苍松,没得他们盯着,这姓关的都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关大先生自然不知道外头监视着自己的人里就有他想找的物品的真正主人,跟着人流进了唐四爷的藏古堂,他眼前一亮,就是聂璇和关梦龙都吃惊的瞪大了眼。 这院子外头是中式林园式,但屋内却像是一个看着有些拥挤的像是英国博物馆式的半展式收藏间,大大小小的不下百件的玻璃柜台立于其中,大家伙在外头看到的各种立灯在这里头也点起了不少,更还有一些壁灯式被固定在了墙上。 唐管家笑着做介绍“我们四爷别的不好,就好这些有历史沉淀感的东西,说是鉴古如同鉴史,读而知古,温而生新,各位来宾可以慢慢赏玩,有那想品鉴掌眼之物就唤周围的佣人一声,让他们给拿出来看实了评道评道。” “要是各位对哪件藏品有意,柜子上有编号,各位取号后等展品看完到一侧的偏厅进行暗里投号与填写价格,因为考虑到有可能好几位贵宾看中同一件古玩,因此就根据价高者得的规定处理。小老儿啰嗦了些,该说的说完了,就不打扰各位来宾兴致,诸位,请。” 一通说完,唐管家退开到一侧,一众人便散开来在四下挑自己见着有兴致的玻璃台观看,关大先生侧身问儿女“这是个好机会,业内长辈高人在场不少,你们也别跟着我,四下去走走看看,多听听长些知识经验。” 兄妹两个也叫这繁花的收藏给晃花了眼,很是乐意自由活动,便与关大先生打了招呼分开来各自寻了感兴趣的一处过去,站在外围听早占好位置让佣人将古玩取出来仔细鉴赏的大老板们边看边头头是道的根据一点子小小的细处进行详细分析。 关大先生也如鱼入水,同两个相识关系也算要好的老板结伴往挂着书画与绢画的墙面走过去。 “关老板也对墙上那副字画有兴趣?” 一个老板问。 关大先生微笑着点头“那副山水构图巧妙,尤其远远看着云烟生妙境,隔着距离都让人只看画一眼就生出遐想和远思,据我所知,能画出如此意境的大家国手,唯北宋李成是其一绝。” 只要是做古玩行的,多少都会耳濡目染学些本事,那些浸淫其中的更是能对历史有名的人物如数家珍,关大先生一说李成,这两个老板就晓得是谁了。 李成可是五代宋初画家,字咸熙,原籍长安,据说先世系唐宗室。擅画山水,他师承荆浩、关仝,后师造化,自成一家。多画郊野平远旷阔之景。平远寒林,画法简练,气象萧疏,好用淡墨,有“惜墨如金”之称;画山石如卷动的云,后人又称为“卷云皴”;画寒林独创“蟹爪”法。对北宋的山水画的发展有重大影响,北宋时期被誉为“古今第一”。 占了古今第一的称呼,其传世之字画若是真迹,那可不得了啊。就算花不少钱,只要能到手,那肯定只值不亏。 其他两人听着无不一路点头,等关大先生说完,另一个老板赞叹“关大先生好眼力,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看出此画不凡,我和宋老板有疑这是李成真迹,听你这么一讲,八分怀疑倒成了十分肯定了。” 关大先生忙摆手摇头“我哪能与您二位国内外都有名的百年世家老板相提并论,班门弄斧、班门弄斧,等下还请二位不吝点评,我好跟着学上一学长长见识才是。” 他话里话外把自己位置放得低,便见到这两个老板笑意更真实了许多,关大先生便在心头冷笑一声,三人说着话很快来到画前。 观赏字画的人还不多,这处墙前依着墙根也还摆了一溜水的长玻璃柜子,里头摆的东西有大有小,有笔有砚,宋老板叫佣人取下字画,关大先生在一旁带笑听着,眼神随便一扫,忽然见到右侧字画下方隔着四五件物品处的后头似乎在柜与板子之间夹了个黑乎乎的长条物。 那处正好被拿下的字画挡了些许光,样子也有些曲折平平无奇,但却叫看见的关大先生忽然呼吸一滞,整个人似乎震惊住了。 佣人取字画的时间不长,就在关大先生几乎想开口催问的时候挡住那边的阴影终于离开,让关大先生心生悸动的东西露出了它的真容。 那是一截半个手指长的干死的枯树枝,只有钢笔的三分之一粗细,通身黑乎乎的不起眼,因为躺在夹缝处,看着就像是搞卫生时不小心给夹留在里头的扫灰的断柄枝。 第445章 此物不凡 关大先生按住心头的激动,左右留意着,发现没有人同他一样看到这样东西,吊起的心微微放下一点,他和宋老板他们站在画前,接过放大镜开始赏画,周围陆续有人听到他们三人的点评凑了过来。 唐四爷的藏品是不可能有赝品的,喜欢字画的乡绅老板也不在少数,很快就有不少人拿了这副字画的编号,面上笑哈哈,互相拱手着又去看别的东西。 关大先生也拿了张编号,借口要看柜里的青铜矛尖同宋老板他们分开来。 佣人将矛尖拿出来摆在柜面上,关大先生有心独处,但他作为古玩业的三巨头之一,哪个不晓得他有能力也有眼力,一些老板偏生还不走了,就围着他笑说也喜欢这物件儿,同赏同赏。 关大先生笑着客套,隔着人流藏身在角落的何毛二人看得直摇头这笑面狐狸表面功夫确实一流,要不是他们的眼睛不同,能看出他浑身冒出来的黑气都成了墨水,怕都要给这姓关的骗过去,但一想到这人有气发不得只能憋着,又很想笑。 “感觉拿那些好东西钓鱼,太浪费了,他那种渣滓,根本不配得到。” “啊,他对旺海下手了。” “会不会是下了蛊?” 毛珌琫突然提示何洛看过去,何洛一撇眼就看到关大先生在差点摔了手里盘子的唐府伙计的肩膀上按住,似乎是在帮人稳住身形。 他心里骂道莫安好心的黄鼠狼终于忍不住了。 两个人密切的注视着,关大先生在那儿站了多久他们就盯了多久,直等人离开了,何洛还在盯着给关大先生拿过字画矛头的伙计,等关大先生汇入人流中走远了,何洛看到那伙计突然变了一下脸色,身体僵硬了很短一瞬间,接着就弯腰打开柜子摸索一番后似乎在做小动作,因为有人流与各种玻璃柜台挡着,何洛看不出这伙计具体的动作,但也猜了个不离十八成是被控制住偷偷拿了他们放下的那截变异的飞天蠄蟧藏到衣服里,接下来肯定要借身体不舒服拉别人代站,然后出去找地方想办法把这东西给姓关的送去吧? 何洛冷笑一声,眼看着旺海出去后关大先生同旁边的人讲了么子也一脸自然的出了屋,便悄悄缀上去,不大多时又转了回来,就在他进来不久,关大先生也再次回到了展屋。 毛珌琫用眼神询问何洛,何洛点头,“我见他进了茅厕,旺海应该在里头等着,把东西悄悄给他了。”说着推毛珌琫一下“差不多该你上场了。” 毛珌琫嗯了一声,见唐四爷同人讲着话走到了附近,便从不起眼的角落往外走几步,站到了这边这处灯光隔得有些远,因此有些昏暗的玻璃台前。 他所在的这个玻璃台里装的是个很小的东西,一个两个指节大小的边缘不规则碎片,似透明非透明,黑沉沉的摆在那里看不出来材质,只看得出表面有一丝弧度,再盯仔细了就会发现有一些很不明白的裂纹。 唐四爷同古玩业的粹湘公会的会长王友同与省长秘书廖长庚从这个柜台前过,笑着停下脚步给两位极有份量的客人介绍“这是我二师兄毛珌琫。” 他又给毛珌琫介绍了两人,毛珌琫喊了人,两个人笑着跟唐四爷说赞美话,什么年轻有为,什么人才倍出,等听唐四爷介绍毛珌琫是掌眼师父,又是一顿好赞,几个人站在那儿小聊开来,毛珌琫拿出一个柜里的一柄青铜宝剑给两个贵客讲解,何洛见状则往后退,侧身闪进一边木质暗门离开。 聂璇也在看,看着看着见没人注意自己,便很自然的转到了一处拐角位置的光线暗的玻璃台处,那台子里摆的是一个莲花宝冠,她四下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么子,便有些气馁的扭头看着这黄金镶多宝的莲花宝冠,刚要叹气就听到有人在一边说“聂小姐喜欢这件宝冠?” 听到熟悉的声音,聂璇一喜回过头来,眼里都是星星点点的笑意“当然,这么漂亮的宝冠,只要是女子都会动心。” 何洛忙戴着手套将宝冠拿出来放在台上的木盘里,又摆上放大镜将木盘往聂璇的方向推近一点“还请聂小姐好生看看。” 聂璇拿着放大镜凑近木盘,看似认真的打量着宝冠上的雕刻镶宝,却是尖起耳朵听到何洛小声道“我师弟那儿有个碎片,呆会儿想办法引关大先生去看看,他应该会喜欢的。” 聂璇嗯了一声,两个恋人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其实有很多想说也更想多点时间在一起,但很快就有几个太太眼尖看到了这顶华丽贵重的宝冠,都感兴趣的围了上来,两个人只好压抑住心里那点子向往和心思。 聂璇走出一段回头看去,看到自己高大帅气的男友被一群富家太太花团锦簇的围着,冷哼一声,心里有些酸溜溜的收回眼光去找关大先生了。 关大先生就这一段时间里手里又多了两张编号,正在后头排着队等着鉴赏一套茶具,突然手臂被人拉住,他一回头就对上了聂璇亮晶晶的笑脸。 “舅舅,舅舅,您有空吗?有空帮我掌眼一个东西好不好?” 聂璇开门见山,娇憨直爽,引得周围的老板和俊才也都看过来,都善意或眼前一亮的笑。 关大先生慈爱的问“能难倒我家阿璇的古物一定是件好东西,走,这会儿这边人多,舅舅就先过去帮你看看你看不实的那件宝贝。” 关大先生其实对聂璇说的宝贝不以为然。 自己的女儿是么子水平,他心里清楚得很,他也只把聂璇往娇里宠,才艺虽然哄着学,但那其实就是为了养出个有价值的棋子的手段而已,再说女儿才跟着铺子的师傅学了多久,有么子本事掌眼?但只要她有用,既然不花么子心思,他也就乐意做样子给人看。 关大先生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等到了柜前却微微吃惊了。 因为柜里的东西,他还真看不出来是么子,但心头总有个声音在急切的告诉他此物不凡。 第446章 铁头龙王甲 “舅舅,这是什么啊?我问毛师傅,毛师傅都说他看不实是什么,您见多识广,帮我看看,这个是不是唐初的瓷片?” 聂璇半撒娇的声音把关大先生的神智唤了回来,他这才注意到站在玻璃台子后头的高大青年居然很面熟。 毛珌琫与关大先生道了新年好,关大先生从记忆里想起来这个年轻人,不由笑道“原来是毛师傅,新年好新年好。我还以为毛师傅和伍师傅何师傅他们回家过年了,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不晓得伍师傅和何师傅在不啰,我过去跟他们打下招呼。” 毛珌琫一板一眼的回话“回去过了年来的,因为唐四爷要办这个展会,说人手不够,就找我师傅帮忙,我们就来了。” 他这番话让关大先生心里的疑虑放下了一点,但并没有完全放心,两个人都带着心思表面你好我好的客套了一番,毛珌琫将柜子里的碎片拿出来给关大先生鉴定。 这东西厚度不小,起码得有十厘米,可上手非常轻,感觉像是一片羽毛的重量,关大先生戴着手套将它举起来,隔空观察着,能透过碎片看出它是凝聚的胶状,因为颜色过于浓厚而呈并不完全透明的微透状,其中隐隐的不规则线状纹路走向似乎有金光微闪。 关大先生眼神微闪,笑着问毛珌琫“毛师傅,这个物件可以用光照不啰?” 毛珌琫点头,拿了支烛点起用白纸罩成一个长筒递给关大先生。 “这个物件我也不晓得是么子,但我师傅讲,应该是极为珍贵之物,您先看看。” 他们说话间有人围了过来,正好唐四爷带着人还在附近,正好听到毛珌琫这一说,便又转了回来笑道“正是我师兄说的那样。要不是因为师父讲可能是珍贵之物,我们师门上下都认不出来它来历出处,我也不会今儿个把它摆出来但又摆在这个偏僻的位置了。 在座诸位可有不少是眼力极佳的前辈能人,要是有意,也还请帮我掌掌眼,看看这东西是么子。” 有高官贵绅机灵得很,马上就找出了毛珌琫话里的一处不对来,在旁道“我刚才听到这位小兄弟说他师父说此物应该是极为珍贵之物,依在下愚见,这位小兄弟的师傅应该认出这是么子了吧?” 唐四爷就笑,看了那说话的人一眼“还是单老厉害啊,一下子就叫你发现我二师兄话里的破绽了。 我师父确实是对这个物件有想法,但他并莫有讲明,只让我师兄弟几个掌眼研究,我们三人看不实,这不,就摆出来想集思广义,借鉴一下大家的想法做参考。” 诸人一听原来唐四爷居然拜了师父,都心里惊讶,脸上也都表现出来,个个带着不知真伪的笑再次同唐四爷道恭喜,然后看毛珌琫的眼神也就各有了思量。 毛珌琫杵着像是全没感觉到各种明里暗里打量的眼光,只定定的看着关大先生手里的东西,似乎在紧张他将要说出来的话。 关大先生心里暗暗叫苦。 拿在手里的东西他还看不出来来历,但直觉这东西确实是非凡之物,他从心底生出一股势在必得的,可一下子聚焦了这么多人,想低调让这宝贝不为人知最后低价落入自己手里的愿望一下子就成了泡影,关大先生一边恼火周围这些人的碍事,一边又暗暗着急着如何想个办法将这个东西的曝光给压下去。 可有唐四爷这么一尊大佛在,关大先生的如意算盘只能越来越不可能,他人都眼看向关大先生手里的物品,有猜是琉璃片,有猜是瓷片,也有猜是犀角,众说纷纭,便一边让唐四爷请他师父过来看看,一边又催着关大先生掌眼鉴定。 关大先生没办法,只好当众拿着烛火与这碎片,聂璇帮他举着放大镜,仔仔细细不放过每一处的查看这片碎片。 照着烛光,碎片的颜色便从浓厚的近黑色透出一点金黄,这金色极厚重,又像是血水过浓化成褐,似乎有着格外吸引人的魅力,只看着这么一点光便让人心境平和又着迷不已。 “这个……此物胶感甚重,色泽因为过浓而不全透,呈黄褐深色,”关大先生摩娑着表面,很是迟疑的道“表面有糙波浪横纹,确实有些像是动物角,如犀角类……” 有人听到犀角,不由得得意的道正和他的猜测一样,但也有离得近的,听出了关大先生语气里的迟疑,不由得追问“关大先生口气并不确定,是不是对这东西是否是犀角存有疑惑?依您看,不是犀角会是么子?” 关大先生看了那人一眼,马上认出这人是省长秘书,便笑得真诚很多,说话直爽些回道“这个厚度与弧度看着,我觉得与犀角不太像。而且犀角我们分水犀角、火犀角和广角,这个颜色看着像是广角,但却又与广角的传统颜色多少有区别;若说是火犀角,像,可火犀角是红棕色;水犀的颜色就更不一样。 另外从此物边缘来看,它碎得不规则,加上弧度较平,可以判断出应该是从一个大块物体上脱落下来的,而犀角再大,一个巴掌也管得过来,弧面就弯多了。 另外这个厚度,外表确实摸着呈波浪横纹,是角表的样子,可翻看里头这面,面光有极细的横纹,可见并不是角的另一面,而是中间部分,这就说明此物的厚度不止这碎片给我们看到的,可我看着此物,也实在想像不出除了犀角,还会是么子。” 他说得极有道理,在场的人都晓得犀角这个名药,据说还可以开窍辟秽,所以到代的话,这个犀角碎片还真担得起珍奇之物,但根据关大先生这么一鉴定,众人再看,又觉得确实又不像是犀角。 就在众人猜测来猜测去时,有人喊着让让让让,关大先生听着耳熟,顺声看去就看到了高大的何师傅护着一个少年正挤过人群往自己这头来。 他已经听过毛珌琫讲过原因,也就未对师徒三人在这里起疑,倒是热心打了招呼后客气的将手里的物件递给伍三思。 唐四爷那样的权贵霸主都能拜在这个少年人门下,就光这点都足以证明这少年人本事之大,所以关大先生态度好得很,尤其心里还在划算着这师傅还在自己铺子做工,更隐隐生出了其他心思。 伍三思也不客气,拿着这块东西直言“这东西说真的,我也猜过是犀角,但正如关大先生所言,它的一些特征又区别于犀角,后来我想了蛮久,又问了唐四爷它的来历,因此心下有个不成形的判断这可能是片铁头龙王甲。” 第447章 验证 “铁头龙王甲?”<r/> <r/> 有人不解的出声。<r/> <r/> 伍三思一笑,点头道“对,依我看,可能是铁头龙王的甲片。”<r/> <r/> 他表情自然,显得很是自信,一些人看他面嫩并不以为然,但看唐四爷亲热的喊师父,又都心下惊疑不定,同时对这个结论也半信半疑起来,但听到这话的人你问我我问你,没人晓得铁头龙王是么子,于是喧嚣了一会儿又把目光放到了伍三思身上。<r/> <r/> 关大先生听到这四个字心里突然如沸腾的滚水一样,他急切得想伸手把那块小碎片抢到手,费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冲动,只是再怎么掩饰也压不住眼底那一丝狂热和灼灼贪婪。<r/> <r/> “小伍师傅,这铁头龙王是么子?怎么我们都莫有听说过?”<r/> <r/> 伍三思正要讲话,大概是他们这里的喧嚣传到了其他人耳里,人群后方有个苍老的声音激动的一边往里挤一边打断了他“听说这里有铁头龙王的碎甲?好!好!好!可能让老夫瞧一瞧掌掌眼?”<r/> <r/> 诸人本来还对人家乱挤乱撞不满,听到这话晓得是来了个招子敞亮的掌眼大能,赶紧都闪开让人挤到台前。<r/> <r/> 来人眉发胡须皆白又长,身上衣着打扮是老派乡绅样子,一对不大的眼睛里精光闪闪,显然全副心神都被伍三思手里那块小碎片给吸引去了。<r/> <r/> 伍三思将碎片递给他让到一边,心照不宣的同两个徒弟交换了一个眼神。<r/> <r/> 有人免费来做推手,自然不能更好了。<r/> <r/> 老者如捧至宝,拿着这东西不停的照看,翻来覆去,因为想晓得结果,大家伙儿便也都耐心等着没有出声打断,好一阵了这老者小心翼翼问唐四爷“少帅,老夫愿出一百大洋,只有一个小小请求,请少帅同意让老夫从这碎片上刮一丝细粉下来尝尝。”<r/> <r/> 唐四爷大方一挥手,很快有人捧了小刀与老者要求的装了清水的碗上来。<r/> <r/>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来看,前头的人便见这老者深吸一口气稳定住了有些细抖的手后眼神一凝沉,整个人像是沉入到一种天人合一的专心境界,手也不抖了,拿起小刀便下刀如电,闪了一下快得都没让人看清他的手法,就听到这老者道“好了,只取这些便可。”<r/> <r/> 他极为轻、巧的微微晃动碗水,本来只有细如灰尘的一丝丝碎片细尘浮在水面上,被他这么小心的晃动着,肉眼可见的在水中化开,清澈见底的井水也像突然有了生命,先是从这些细尘颗粒伸延出黑红之色如同血丝一样的东西,然后慢慢化开,将整碗水化成了竟是如最上等的黄金一样的颜色。<r/> <r/> 这老者在众人的注视下颤手端起碗抿了一口水,闭着眼似乎像是回味着无限绀美的绝世佳酿,品着品着,唐四爷他们站得近,发现这老者眼角似乎都因为激动而洇湿了一丝,在烛光中微微反着光。<r/> <r/> 就在有人快要沉不住气出声询问时,老者忽然睁开眼,不停点头,看着唐四爷道“此物确实是铁头龙王甲无疑。”<r/> <r/> 有人就再次喊起来“这位前辈,铁头龙王甲是?”<r/> <r/> 老者稳得极好,回身对众人拱手道“湘郡是南方,未曾听说过铁头龙王是常事,但在我们北方,尤其黄河两侧依河而居之人,对这铁头龙王都不陌生,老夫正巧是北方人氏,故对这铁头龙王有所耳闻。<r/> <r/> 在黄河一带,有人说它是黄河中成精的鲤鱼,身上结着七层鱼鳞,头上隆起一架鹿角,一下子能撞翻大船,一口就能吞掉在河边饮水的水牛,祖上曾经有祖先当过河兵,有幸见过一回这铁头龙王,据祖训言,这铁龙头王似龟非龟,伏在堵塞住的一截黄河道底,当时领兵的大人见了惊唤鼋。”<r/> <r/> “鼋?”<r/> <r/> “真的假的?”<r/> <r/> 南人对铁头龙王这称呼可能没感觉,但讲到了鼋,就有不少人惊呼起来。<r/> <r/> “世上真的有这巨龟存在?”<r/> <r/> “确实存在,我家祖先不会说谎。”老者信誓旦旦的道“况且平常人不知道这铁头龙王,江湖上那些寻宝的人是肯定知道的,据说这龟不是普通的龟,而是巨蟒与巨龟所生,有翻江捣海之能,传说寿命可长至万年以上。<r/> <r/> 不知在座有懂医之人否?若有,当知龟甲具有滋阴潜阳,益肾强骨,养血补心,固经止崩之功效。普通龟甲尚是良药,如此厚凝的铁甲龙王之甲蜕的功效就更不用说。”<r/> <r/> 他这么一讲,伍三思便在一侧恍然大悟的点头“家师喜好云游,曾从北边归来时与我说起过铁头龙王,因此看到这碎片,我先也是猜测是不是犀角,但其厚度、色泽、弧纹都与犀角相悖,因此才不自信的猜是不是师父讲过的铁头龙王的蜕甲,想不到真是此物。”<r/> <r/> 听众们都听得两眼放光倒抽冷气,看着唐四爷手里的那块碎片两眼放光,一时间唐四爷像是被黑夜中的群狼围窥,恨不得眼神能将他手里的那个招人眼光的源头给瓜分抢去,被挤到一侧的关大先生听得却只想吐血,心下大恨这荣老头儿一个北方古玩商跑来凑么子热闹?还蠢得把这宝贝的底细当众讲个底朝天,这下好了,他想捡漏子的心思连一刻钟都不到就化成了飞灰了不说,想要从这么多精明的家伙手里竞争到这块龙王甲,他呕心沥血收集来的身家财富怕是得要缩水大半去!<r/> <r/> 关大先生恨不得来个人把荣老板方才讲的一番话全盘推翻,大概他的心声被人听到,确实有人出现质疑了。<r/> <r/> “荣老板,您和这位小伍师傅这铁头龙王您二位也都没有亲眼见过对不啰?怎么就能确定它一定是铁头龙王甲?”<r/> <r/> 荣老板被人质疑也不生气,看着唐四爷手里的碎片道“其实是不是,除了方才我化水尝味,其味苦化甘绕喉舌不散、入喉便自小腹升蕴暖气及全身这个法子可以做判断之一,还有个办法可以实验。”<r/> <r/> “这铁头龙王甲有个特征厚却轻如鸿毛,且因是河中霸主,鱼虾都不近身,只要端盆水来,将这碎片放到水里,看它是否沉底便知分晓。”<r/> <r/> 唐四爷忙唤人“去后厨端盆水来,如有活鱼,放几尾一起带过来。”<r/> <r/> 那人领命而去,不一时便带着人端了盆大水进来。<r/> <r/> 他们这边的动静不小,加上伙计端水进出打眼,一些打牌的太太们与跳舞聊天的年轻人们也感觉到了不对,三三两两围近来看热闹。<r/> <r/> 唐四爷管不得这多,在众人灼灼的注视下拿着碎片弯下腰去。<r/> <r/> 他人还未近,水中的草鱼鲫鱼突然猛的跳出水面,哗啦几声,在众人惊呼退后中啪嗒嗒重重落在了地上,发了疯似的拍打扭动着。<r/> <r/> 第448章 要大头 这些鱼的反应直接就让所有的人两眼放狼光。等荣老板将龟甲碎片放在水里,哟嗬!果真是浮在水面上轻飘飘的。 这还不够,伍三思让人将盆子抬起来让众人看这碎片浸水的部分,一圈下来前头的人全都看到这碎片竟好像完全没有浸入水中,真的如羽毛般是浮在水面上的。 这下子可真的轰动起来,里头的人看得津津有味都忙不迭的向唐四爷追问这龙王甲碎片的价格和卖法,外头的人听到里头一层一层传出来的种种神奇的实验,也都好奇浓重想往里挤着看宝贝,顺便也起了心思想能不能分得一杯羹,毕竟听荣老板所言与之前的实验,这甲片怕是一人根本吃不下,也不能按件儿买卖,怕得按钱算帐吧。 可这还没完,荣老板又让人捉了只活鸡来,征得了唐四爷同意,拿一点点方才剩的甲粉水涂在鸡脖子上,再让人用刀划涂了水的地方,众目睽睽下,那伙计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将割出一点子小口,而且出血也就一点儿,肉眼可见的在诸人眼光里凝住了。 亲眼所见的所有人眼睛都红了,尤其关大先生,何止眼珠子发红,一口血都要憋在他胸口吐不出吞不下,就快要把他给憋死去。 那么一块有价无市的可以说是传说至宝的东西极大的让他生出了难以克制的贪婪,如果眼神能杀人,他恨不得一眼扫去把周围碍事的家伙全给扫荡个清楚! 暗暗注视着他的毛珌琫给了关大先生一个同情的眼神他师父很恶劣的,这可还没完,估摸着他师父还有后招要放。 正如毛珌琫所想,伍三思在唐四爷喝止众人安静后拿起那个龙王甲碎片,很恶劣的出了个主意。 “徒弟,今儿个太热闹,诸位客人又都喝过酒,有些酒劲上头有些醉,我看这件宝贝要好生商榷一下,你再约各位老板他日慢慢商量这个买较好。” 他这样说,一行身份地位贵重的人物有意见,但当着唐四爷面也不好作得声反对,反而是同样受邀在列的不声不响的小二金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接嘴道“这般好物确实不能草率定价出手。 四爷,不是我讲得,这能活万年的龙王甲蜕何止药效强大,它更是我们金门重要的法器材料,如此举世难得的宝贝,岂是普通的古玩物件可比拟的小老儿身家虽然薄鄙,但也想厚脸来求个买卖的机会。” 小二金这么一说,狂热的诸人就都想起金门卜算,好像最古老就是借助龟甲,这下子看着小二金的眼神就都不对了。 唐四爷及时咳嗽出声,给一群冲动要上头的来客浇了盆冷水“金爷所言正是,我晓得大家都想要这宝贝,但讲真,我手头就这么一小块儿,要是早晓得是这么不得了的物件,我就自己呷下了,既然现在呈现大家眼前,我也不好坐拥宝山呷独食,这样吧,这宝贝我改日再请粹湘公会会长等前辈进行再次鉴定后,拿出一半来作个拍卖,价高者得,可好大家还请安心,只在今晚赏面前来,我唐某必不忘定下日期后递贴上门。” 唐四爷大方直言自己要留一半,只听得人人心头又妒又没奈何,但都明白唐四爷的身份和地位,就算再眼红也没得人敢有异议,于是这场热闹之极的意外之喜就这么匆匆收场,直等唐管家护眼珠子似的把这块甲片捧走,其他人都还议论了很久,再看其他的展品就多少有些不走心,可不走心归不走心,也还没忘今儿来的目的,又想借着收买古玩物件让唐四爷对自己印象更好更深,反而卯着劲有了真心要有获而归,都想着只要自己出了钱力给了好感,等着这宝物开拍,讲不定就能跟唐四爷说说好话,分一杯羹。 唐四爷小妾的生日宴会完美收官,等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唐四爷回身时和悄然走到身后的大师兄他们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 “都准备好了”唐四爷问唐管家。 唐管家恭 敬回话“四爷放心,趁着宴宾客,已经让人不知不觉送进来了。” 唐四爷点头,饵下好了,鱼也应该上钩了,他们就该准备收线了。 被当成鱼的关大先生回到关府果然坐不住,半夜三更再次暗中去了做实验的那处别院。 佐佐木红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放大镜下的透明玻璃瓶里的一条细菌丝与一条红线蛊虫,听到动静耳朵与鼻子动了动,便头也不回的道“关大老板突然过来,怕不是有么子很重要的事。” “是有个事。” 关大先生自己拉了个竹椅子坐下。 “我发现了一件对我们的实验应该有很大作用的宝贝,但麻烦的是,这东西的主人是唐四那个家伙。” 说真的,关大先生并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佐佐木,但他思考了一番,这个事儿闹得大,明天肯定会在省城宣嚷开,到时候讲不得商贩走卒都能说出个一两句,与其掩着,倒不如直言。而且这东西他太垂涎了,从看到那鸡的伤口几乎是两三息之间就凝结,关大先生就想把这宝贝据为己有想得要发疯,但这宝物的主人是唐四这个位高权重的家伙,关大先生物同时还保有理智,明白要是一般人他肯定能得手,可唐四手握几万军马,唐公馆明里暗里守卫森严,他就算和晏淮南联手,都很可能有去无回。 只是叫他看着唐四爷自留一半宝物,只拿出一半来作拍卖,他又妒恨得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宝物与自己擦肩而过不能入怀,所以唐公馆,他想闯,但却需要人手。 关大先生将晚上发生的事与佐佐木娓娓道出,佐佐木先还能分心二用,但听着听着就放下了举放大镜的手。 他瞪着猩红的眼睛舔着嘴角,嘶声问“真的你确定那东西是件宝物” 关大先生点头“要不是亲眼所见,我当然不会相信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奇珍异宝,它对我们的实验作用太大了,就光我看到的止血效用,我觉得要是能把它加进到我们研究的药床当中,长生不死药的研究困难会突破不少,说不定还有可能一举成功。”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关大先生,你可真是个狡猾的中国商人。”佐佐木桀桀笑起来“你有什么办法尽管直接说出来,我只有一个条件得到的东西,我要占大头。” 。 第449章 夜袭 听到佐佐木大言不惭的发言,关大先生冷笑一声“佐佐木先生也太想当然了,如今你还在我这里做着客人用着我的地方呷我的饭菜睡着我名下的屋子,这才几天就想反客为主三七开,成了,你三我七。” 佐佐木摇头,直视关大先生“就算是这样又怎么样你想得到那件宝物,光靠自己成不了事,否则你来找我做么子自然是想借用我的人马,我不过是提前把手下人的死伤损失算在里头而已。这样吧,四六分,你四我六。” 两人讨价还价,最终还是五五对开达成协议。 佐佐木放下了手里的活,变装出去了一趟,关大先生也招来晏先生密谋了一番,晏先生将几个小瓶分发给了伙计,伙计们趁着各个机会离开了别院,如一滴水汇入大海般汇进省城的人流中,流向四面八方,很快的,在省城东偏北一点儿的方向的一处县政府地底深处,几个五花大绑的年轻男女被清洗干净弄醒来,眼睁睁的看着几个面目狰狞可怕的男子把他们放在厚重的、装着半口棺深的有浓厚药草香味飘浮着各种各样叶子、树根花果等物的木棺里,然后各拿出一个小瓶让里头的一丝发丝般极细的红色活物与一丝漂亮的蓝色丝线沉到了水中。 虽然不晓得发生么子事,但几个人下意识的惊恐的扭动着想挣扎从棺里爬出去,可歹人也不晓得给他们下了么子药,几个人都恐惧的发现身上软绵绵没有一丝力气,只能喊着救命看着棺盖盖上,黑暗一点点夺去他们的光明。 而在省城与城郊村庄的一些地下深处,也正在发生同样的事情,却并不为人知晓。 翌日,正如关大先生猜测,唐四爷手上有重宝的消息如同狂风,吹遍了省城的大街小巷,一开始还贴近真实,越传就添添改改得越离谱,传到后头竟连说成唐四爷手里有起死回生的宝贝都有。 唐公馆从次日开始一大清早就不断有人上门拜访,省城的省长等人都有人看见坐着车出现在唐公馆门口,很多人说亲眼看到的,个个说得绘声绘色,大半天过去,龙王甲就被吹出了百万两黄金的天价了。 伴着这个传说而生的,是唐四爷为了守宝,动了上千人的军队把唐公馆围成了铁桶、他亲自坐镇家中守宝,连军统处都莫有去的消息。 相比沸沸扬扬的谣言,唐四爷接到的范十九爷说王长贵失踪的消息也就不重要了。 而自这个消息出来,唐公馆便明里暗里、白天晚上的开始出现可疑人物与盗贼,大家都说有多少人想夜探唐府被抓住的,警察局的牢房都关不下了。 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关大先生他们听了只心下更着急,他生怕别人抢了先把宝贝得了去,心神不宁的等到深夜见到佐佐木时同佐佐木直言“事态闹得越来越大,我怕夜长梦多,干脆还是先下手为强。” 佐佐木也正有此意,他脸上却没有焦急,反而扬起了一丝自信与得意“放心,东西一定是我们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唐公馆外头摇摇晃晃有个醉汉一样的汉子出现在了百来米开外,唐家巡逻的士兵端着枪怒喝“么子人这里这阵子禁止通行,快调头换个路去。” 这醉汉不出声,佝着背晃一步摇三下,似乎醉得不轻,好像随时都能倒在路边上似的,队长又再次重复了一番,后头加上句若不听话还要靠近,就别怪他们不客气了。 伴着队长这句话,几十名士兵都拉开了枪支的保险栓,举架起来对准了这醉汉。全队人马提高着警惕,眼看着醉汉越来越近,队长也懒得废话了,一挥手十个士兵冲上去就将这醉汉给摁地上捆了起来。 那醉汉在地上不停挣扎,嘴里似乎还有喊着么子话,队长走近了扒开他乱糟糟的头发看了下脸,等手下的兵把人抬起来才听清这人断断续续的喊“四爷快快跑” 队长听到这话,再次让人把醉汉的头发 扒拉开打量了他一番,让人带下去的同时又喊人道“这人脸色不对,先把人看好了别动刑,他刚才的喊话似乎同咱们少帅认识,去把这事报上去,等上面处置。” 小兵跑着进了大门,过了一会儿就匆匆的出来道“队长,少帅说让我们把这人捆实了送进去。” 队长一听晓得怕是唐四爷要认人,便交接了巡逻的任务带着人压着这醉汉进了公馆。 唐公馆坐落在麓山脚下,东南向靠着湘水,占地面积极广,就在前门压着醉汉进去的时候,奔流的湘水靠着唐公馆的墙体那边儿水里突然出现了极细的破水声,几个黑乎乎的管子冒出水面停了一会儿,接着便有几个身影轻灵敏捷的破水而出,飞快的在巡逻队伍交叉而过拐弯的那瞬间一闪到了墙下。 这几人身轻如燕,几乎一跳同时跳上了墙头翻身藏进了枝桠伸出墙外的应该有些年头的大树上,接着无声的落进了院里。 这边有贼人翻墙,唐公馆后头的麓山上也有人借着树林掩护靠近了唐公馆。 其中一人右手掌一挥,他两侧便冒出来各三人,每个人黑衣蒙面,腰间系着一个黑色布袋,身后还背着传统的竹制弓。他们分工明确,三人从袋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圆圆的东西,发力就往下方的唐公馆丢搓,而其他三人则迅速挽弓搭箭,箭支破开风声扎中了丢掷的东西,一些粉末状的细尘无声的四散开,在接二连三的投掷与箭中中,很快就铺散开了唐公馆的一小片空气。 有巡逻队正好从这片地方经过,两个队的人都下意识的抽了抽鼻子,一个队长奇怪的问另一个队长“刘麻子,你闻到有股子味道不啰” 那个被唤刘麻子的队长摇头“好像有股香味等下,莫得了。” 他二人说着,突然发现面前的人怎么变多了一个,忙定睛去看,两个居然变成了三个,两个队的人都发现不对,端枪的想端枪,张口的想张口,然而都身体一软,就失去知觉躺倒了一片。 。 第450章 演戏 四五零、演戏 “走。” 中间的人发话,几个人轻快如同鬼魅般几个起落就从山后跳到了唐公馆后头靠山而立的佣人屋顶。 唐公馆里不久就响起了打斗声与怒喝声狗吠声,偶尔还有枪响夹杂其中,这些杂声如同一声号令,公馆四周巡逻交接环节薄弱的地方从黑暗里又冲出好几批黑衣人。 很显然,唐四爷的威名在外,但威名与权力都敌不过人性中的贪婪,唐公馆里的混杂声响响了几乎小半个晚上,大多的黑衣人有进无出,快到凌晨时突破了守卫线逃出来的身影廖廖无几,但听着有汽车轮胎从大门冲出来拐弯急刹时发出的摩擦吱呀声,更多的潜伏在黑暗里进行监视的人都不禁看着速度奇快的车队与荷枪实弹的一队队士兵们的围守分追,都忍不住猜测有人得手了。 隔着两里地,关大先生和佐佐木都藏身在一处木匠铺子里。 两个人在没有点灯的屋子里等消息,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佐佐木突然一睁眼“果然有很多人也眼红着,明晓得唐公馆是个龙潭虎穴还要进去闯一番。” “人为财死,眼红的人越多对我们就越有利。” 关大先生漠然的回道。 佐佐木突然惊咦了一声“我控制的蛊人出事了。” 他站起来走到了外头屋檐下,过了一会儿补充“莫有轻敌乱冲撞果然是对的,姓唐的真阴险,他屋子里外都布了阵术。” 他这么说着,屋子的黑暗一角里有个人走出来,却是晏淮南。他推了推眼镜,口气也不太好“确实有,而且布阵术的应该是个高人,怕就是针对江湖人请来的,我弄出去的小鬼也有去无回了。” 关大先生站在门口倒是不急不躁,轻笑了一声“江湖高人看着少,实际多,唐四这个小年轻行事还是太莽撞了,把宝贝闹得沸沸扬扬的,但凡有心思的听到,便是隔着老远恐怕也要过来强抢豪夺。姓唐的小子现在恐怕脑袋都要炸了,后悔得要死了吧。” “咱们有耐心一点,等着瞧好时机就行。” 他们在这边想耐心的等待最佳的时候出手,被他定义为后悔得要死脑袋想炸掉的唐四爷却完全不是他猜测的模样,而是脸上带着笑给长春会的郭会长打电话表示感谢他们的大力配合、倾情演出。 等他放了电话站起身,等在一侧的秦副官示意马浚生给唐四爷汇报。 马浚生道“少帅,确实有两个人不是我们请来演戏的那起子里的人物,两个人都是死了的人,一个身上有蛊虫,何师傅说和日本人用的蛊虫感觉像,但是这蛊是蓝色的,体积比红线虫子要小一半,怕感染能力更强,让我转告您别去杂物院子那边。 另一个死人也奇怪,是个干枯的死婴骨架子,黑漆漆的,已经有苗老爷子和苗小师傅接手,说是尽快研究出结果。” “这个苗老先生有说能不能看” “苗老先生没说。” 那就是能看了,唐四爷便起身带着秦副官和马浚生往苗老爷子那里走。 等真正见到那具马浚生说的黑漆漆的骨架,唐四爷才明白他说的死婴骨架子的意思。 这具骨头似乎已经烧透成了黑碳,整体缩蜷着只有他手掌到手肘的长度大小,苗老爷子摇头,拿着尖嘴长铁镊子夹着个黑乎乎的小长三角给唐四爷看。 “对方怕是个控尸的高手,唐四爷,您看看这,这是尸婴的手指甲。” 唐四爷并着秦副官他们都好奇的打量,发现这片指甲虽然小,但尖锐得很,长度竟然不下三四厘米,这要真活着挠一把人,可得带下多少皮肉。 “对方我估计应该是有试探的心思,所以才只弄了这么一具尸婴过来,好在伍师父他们布了阵挡下来,要不然今晚府里起码得送条人命出去。” /&gt;唐四爷也点头,口气带着一丝怒意“恶毒的玩意儿,整些歪门邪道也就算了,居然对婴儿下手。” 等回了屋,唐四爷踱来踱去,思考着国党的钉子和其他军阀派系的钉子传递消息回去、那头派人过来的大概时间要多久,又给郭会长打了个电话“郭会长,不演两天了,你们那边的江湖人明天再白天兼天刚黑给我演一波就截止,到时候一定多派几个有本事的,装作东西给抢到手。” “成,这个事少帅您放心。” 郭会长痛快的应下。 “那按我们定好的路线走” “嗯,这个事风险比较大,这个你们可一定要跟人讲清楚了,要真心故意帮忙演这出戏的,人要老实不耍滑头,我唐四作出的保证自然就一定兑现。” 郭会长又是一番保证,就在关大先生他们暗中死死监视着的时候,唐公馆再次爆发了一波凶狠无比的入室抢劫偷盗,这次明显身手好得不得了的人物多了很多,麓山隔着快七八里路的地方都听到了枪声连绵不断,小道消息漫天的乱飞,就在很多人吹说拉尸的卡车都来回走了几趟时,突然有人眼尖的发现在再次追击出府的车子里居然坐着唐四爷本人 杀气腾腾,面黑如水。 车子开得极快,一闪而过,但不缺眼尖的看到了唐四爷那恐怖的表情。 他娘的,刚才跑掉的那几拔子人里头很可能有人真的得了手 “快追,有人得手了快抢在唐四爷前头把货截下来” 这下子监视的人全都坐不住了,像闻了血味的豺狼虎豹,一窝风的从藏身处递出消息拥挤出来。 关大先生和佐佐木听到也是一惊,但包括晏淮南在内,他们三人全都没有怀疑此事有假,但关大先生操得很老,激动归激动,还是让晏先生和佐佐木再派出小鬼蛊人偷偷粘上唐四爷的车队,打算看看情况落实再动手也不迟。 唐四爷追得辛苦,郭会长果然守信,派出来夺宝的这个人太他娘的能跑了,几乎人化成了一道轻烟滚滚而过,他就听到唐管家惊吼“龙王甲被抢了” 为了演得逼真,唐四爷连重炮都调来用了,结果追了十多条街,眼看要抓到那家伙了,结果那人脑后长眼似的突然一闪身,再看就在另外一个方向数米开外,唐四爷也好,其他人也好,无不在心里骂娘,那些坐在军卡上的士兵更是憋得想把那个盗宝的人给扒皮挫骨。 这人怎么这么能跑还专捡偏僻狭窄的居民小巷弄子钻,害得他们枪不好开枪,坐着军卡晃得胃里酸水都要出来了,绕半天又只睁着眼看着这家伙从眼皮子下跑掉。 气不气人就说气不气人 简直气得想原地爆炸。 。 第451章 洪秘书来访 绕城差不多要一圈,追到一处小胡同巷子后唐四爷他们发现车开不进去,便都下了车指挥士兵往里跑步抓人,巷口才涌进几十个兵,他们在后边突然就听到前边的士兵大吼“少帅,这几个贼和别人打起来了!” 唐四爷领着秦副官他们赶紧站到巷口,在重重保护下拿着望远镜往巷子里查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唐四爷都吓一跳,何止几个人,就这么会儿功夫竟然又冒出了三四拔人物,大家伙儿打扮一致,全是黑衣蒙面脑袋都拿黑布扎捂住,正十多人围攻着几个人,但又不全是一边的,打着打着又怕别人抢到头前挨上最中间的那人,其他人便又放弃面前的对手转而对付出手的人物。 “准备开火!” 唐四爷冷酷下令。 他这边没有抑制声音,那些夺宝的江湖人耳朵灵敏得很,一回头发现不对全都跳墙的跳墙躲屋檐后的躲屋檐后,瞬间就跑了个精光,速度之快气得唐四爷脸更黑了。 士兵里也不泛好手,迅速架起人梯就翻上百姓住户的墙头往前头追,但再怎么他们都比不上那些江湖老油子,等唐四爷和马浚生也爬上墙追到他们现身的地方一看,却只发现两处屋檐后有散乱的瓦片和一些可疑的血迹,人影已经全无。 最终盗宝的人还是得了手,但不晓得是被别人截了胡还是怎么的,都与暴跳如雷的唐四爷无关了。气呼呼回到唐公馆的唐四爷刚要变脸,就看到站在门口的管家冲自己眨眼,他忙脸皮子一板端住了表情。 “少爷,有位自称国国党政府办机要秘书处秘书的人来了。” 唐管家压低声音道。 “另外您出去的时候老爷打了电话回来,问龙王甲这个事。” 唐四爷冷笑,脸上倒是半分没有流露出来自己的真实思想“桂系欺负咱们的时候姓蒋的装瞎子想当不晓得,要不是我爹再三用苦肉计,他恨不得作壁上观来个黄雀在后得好处,这会子听到我手里有宝贝了,眼不瞎耳不聋了,怕是恨不得马上坐飞机到省城来,要我唐四跪着恭恭恭敬敬把宝贝双手捧上吧,他娘的,平时把个电报机看得跟啥似的,这个时候公器私用他们就全不在意,走进去会会那个所谓的秘书。” “是,来人姓洪,是鲁晋吴委员的洪秘书,说是出差正好路过,前来拜访一下。” 唐四爷板着脸一身火气的进了屋,来人听到动静离开沙发站起来,一脸的严肃在看到唐四爷杀气腾腾时凝固在他脸上。 唐四爷心里又冷笑一声,嘴上不客气的道“有贵客来,唐某有失远迎。” 他不耐跟这种狐假虎威的车前卒拐弯,直白的道“不晓得洪秘书拔亢前来唐家有何贵干?唐某自认公事繁忙,洪秘书若是无紧要事,等唐某得空,一定前往拜访。” 说话间唐四爷身上的气势全开,压得这姓洪的有些站不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最后尬笑道“唐少帅,虽然不是要紧事,但也不会打扰您很长时间,洪某此次是接到委员长的命令,正好路过湘郡,就来您这落实一下这两天省城的喧哗事件的原因,哈哈,哈哈~” “哦,这个嘛,你也应该在外头听讲了,”唐四爷了然得很,“我收了件宝贝,结果眼红的人太多,接连着上我府上来偷这东西,放心,护卫唐府的人手调动我军李师长已经和在金陵的唐督军打了电话禀明了原因,得到允许才调用的,并无利用职权将驻湘部队视作私人所有物的危险叛逆想法。” “洪秘书前来就为了这个事?原因就是以上,我说完了,你还有其他要晓得的事不啰?” 那洪秘书没想到唐少帅居然是这么个咄咄逼人的个性,支支吾吾的,眼看竟然直喻讲出要自己识相点没事就快滚的话,他脸一红,哽了一下后也不晓得哪来的胆气突然神色一改被压制的尴尬,反而扬眉恢复了镇定与风度,笑道“委员长与几位委员这几日正好召开了一个会议,关于各军军费补给的,吴委员在会上提到,既然唐少帅手里有宝贝,他想用一批军资与唐少帅交换。这个事委员长同意了,说是只要您同意,就可以您们私下进行交易,我来,除了委员长的命令,也主要是给少帅传达吴委员想与唐少帅友好合作的意向。” 唐四爷点头,回捧几句吴委员的恭维话,故意把宝贝被抢的事说漏嘴去,满意的看着姓洪的微微的变了脸色和眼神离开,这才松了口气放下伪装。 “拿军资同我换宝贝,说得这么膈应,当我不晓得姓吴的是委员长面前的马屁精?是个瞎子都晓得想要宝贝的人不是他,是他后头后一位来着。” 让他们想着去吧,反正用不了一晚上,全省城都会晓得有人把龙王甲从唐公馆偷走了。 唐四爷喝了口唐管家端上来的茶,放松又惬意的叹息一声委员长和桂系的那些黑心货可千万别让他失望,关大先生、日本人也可别让他失望,台子可帮他们架好了,戏可得演得漂亮给他看才行。 唐四爷的所想日本人和关大先生目前还不晓得,但每个监视着唐公馆的都或快或慢晓得了洪秘书被脾气不好的唐少帅几句话给半撵出唐公馆的事,再一深挖深想,很多猜测就出来了,而且和真相只隔着远近。 他们被唐四爷这一通神操作都给瞒天过海,但马浚生没有,他紧急调到了唐四爷身边做军情统计任务,顺带着当保镖,虽然不知头尾,但他全程看着只觉得事情有些诡异,同时也将唐家军故意露出破绽让人盗走宝贝的经过记在心里。 他把这个事儿往上头一报,领导人很快结合着所有的事情有了个猜测唐四爷在做戏。 等到洪秘书出现在唐公馆的事被无声的传开,共党的主要领导们恍然大悟,想通了关节这唐少帅好心机,竟然想利用宝贝逼日本人出来,而且同时还想让贪婪成性的其他军阀派系与国党政府成为他的刀,同日本人打起来,他好坐收渔利。 真是个了不得的将领。 。 第452章 水猴子 把唐四爷的计谋想通了,华党在湘郡的领导们对跟唐氏父子接触的想法更坚定了。 此次唐四爷小妾的生日宴,马浚生也想尽了办法给弄到了请柬,然而宾客太多了,唐四爷身边就没个清静的时候,领导人们找不到机会与唐四爷接触,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从身边溜过,但这次几人下定了决心,更与远在他处的上级们沟通后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同唐氏进行一次面谈,看能不能争取到唐氏同意合作。 唐四爷并不晓得华党将会有所动作,走了洪秘书又来了其他参谋、团长秘书长等等等等,电话简直没个停歇,听得唐四爷都想骂娘,好在他跟洪秘书的那番解释在有心之下很快也让其他潜伏在湘郡的势力晓得了,这才减少了更多的麻烦。 关大先生和佐佐木并不晓得唐四爷摆了他们一道,唐四爷的龙王甲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宣扬开的,因此他们虽然有疑惑了一下为么子唐四爷不藏着掖着,但一想到他也不认得才摆出来想请有识之士帮忙掌眼,顿时就打消了这个疑虑,同样的,也对各路人马对唐四爷的围堵追讨表示理解他唐四爷在湘郡确实一手遮天,可不逊他的势力同样多得很,更何况他隶属国党政府。 正因为有这样的想法在脑袋里打了底,因此关大先生他们在发现同样有伪装成江湖人、但看使用的武器等很可能是政府或军阀老兵时才觉得很正常。 郭会长那边接了唐四爷这个活的人可苦了,窝在江边的一个小篷子船里啃着干冷的烙饼,诺大一个经风历雨的宋大胖和同伴王顺子讲起这事都哽咽着想哭。 “唐四爷这只老狐狸,可要把咱哥俩给坑死了。” 王顺子安慰他“拿多大份量的报酬做多危险的活计,再忍忍,等到今晚,这东西脱手出去就了事了。” 他这话好歹把宋大胖安抚下来,抱怨归抱怨,但好歹消了火气和烦躁,两个人快速把饼子呷完喝了水,撩起船帘子往外警戒的看了一番后,一个人放哨一个人休息,很快就到了暮野四合、雾霭沉沉的傍晚,又从傍晚进入了黑夜。 江水哗哗的发出轻响,两个人都打起了精神静候着暗号,很快宋大胖的耳朵就动了动。 “鸽子叫三急三促,是二溜子他们引人过来了。” “快,我们再检查一下身上行头,等下子可别出岔子了。” 王顺子赶紧和宋大胖检查家伙,拧开了李清做的一种极薄的收缩式胸甲确认在衣服里绑实了,上边的血袋子也到位,再摸摸特意别在腰边伸手可得的水里呼吸的古怪极小的鸟嘴一样的呼吸器,又检查脚板底上暗别的,可以在水里一按开关就变成两块超大鸭蹼一样的东西,两个人紧张的搓了搓手,静听着外头的动静。 宋大胖别看是个胖子,那身手、那耳朵,灵敏得很,耳朵更是动得像蜜蜂扇翅一样不停,很快的就低声道“来了,西南向大概一百米开外。” 王顺子忙解绳子,撑着篙就往江心跑。 他们这边的动静很快被快速跑步接近的人发现,一支像是烟花的哨子呼的突然响起,王顺子二人晓得怕是这波人马在联系他们在江上的后手,忙加紧了划船。 篷子船如一艘箭破开水面向着下游飞快流走,但划着划着宋大胖脸色突然变了,几乎用吼的道“他娘的,他们在下游也有船,应该是大船,我听到铁链子响,怕是水里客拉了横江索要拦咱们!” “方么子。”王顺子一着急,慌字都发音成了方字,他自个儿还没发觉“我们把船打横,你听着点子距离,看能不能赶在他们截道前借水流划到对河去。” 他这么一说宋大胖也没听出来,反而微微安了点心,两个人合力一边放哨一边撑船,很快就让船打斜了身子,顺着江流往下游冲,冲着冲着船身变成了横向,王顺子用力一个深篙,脚下也发力,船身就在水流里变化了一个角度,换了个方向横斜了一点子。 他们这头紧张的数着距离远近与江流速度,心里祈盼着快点子快点子把船撑到对岸,下游拉着横铁索链子的大船上放哨的人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很快就有扑通扑通的下水声。 宋大胖跳了起来“他娘的,他们下水鬼水猴子了!” 水鬼是么子呢?是江湖人对水上讨活的强盗的一种喊法。这种人物水性特别好,在水里来无影去无踪,下手又狠辣无比,爱要人命,如同水中鬼魅,因此湘资一带被喊作水鬼或是水猴子。 他正说着,江上突然响起了啪啪的声音,伴着一闪而过的火花,王顺子跟宋大胖下意识就往篷子里一滚,就听得船舱壁被打烂的声音。 两个人都咽了口口水,对方太狠辣了,居然开枪! “哥啊,咱俩咋办啊?这来头,看样子就是要杀人夺宝啊。这在江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们两个怕是要交待在这里了呀。” 宋大胖说话都带上了哭腔。 王顺子呸他一声,自己的声音都有点儿哆嗦,但他两个都没注意到。 “莫得出息,怕么子啰,这种时候命比宝重要啊,咱两个当然得在水鬼上船来的时候按计划诈降。” 他话音刚落,船底忽然传来大力,晃得他两个差点滚成团,人还没稳住,就听到扒舷上来的声音。 这下子宋大胖更加真情实意的哽咽了“诸位英雄好汉,我们兄弟两都是好人,从来莫有得罪过人呀,你们这大晚上的做么子啰?” 有人挑起有枪眼的破布帘子,晃动着手里的枪支和刀子道“莫得罪过人?光着眼珠子讲瞎话也就你罗拐子罗傻子这两号人物了,昨天你两个得了么子东西老实给我交出来,我这可是得了确切的消息,你两个东西才到的手,还莫来得及转出去,给我听话的交出来比较好,可别逼我动手自己搜!” 船这个时候又摇了一下,显然后头也上来了几个水猴子,王顺子和宋大胖都咬牙看了对方一眼,晓得他们怕是躲不过今晚了,王大顺突然摸出一个东西,那人眼尖,一眼就看到他手里的东西确实和上边讲过的龙王甲别无二样,他正打量,王大顺觑着空隙就从这人的身侧的那点子空隙投掷而出。 “拿去!” 他这一丢速度手劲奇快,这人反手一捞竟是没抓住,当下气得对着二人就开了枪,两个人躲不及马上就躺在篷子里哎哟哎哟的直叫唤。 领头的人一回身跳进水里,打了个呼哨后其他的水猴子也下了水,一拔人顺着方向潜下去找王大顺丢出的东西,一拔四个人则把篷子船摇得翻了个边,凿穿了让船带人一块儿慢慢沉进了水里。 。 第453章 圆满完成任务 水猴子一般都隶属漕帮,漕帮也喊粮船帮、清帮、安清帮,但养着水猴子的虽然也喊漕帮,更被湘人喊作水鬼帮。 他们与一般的水上渔钓采沙为生的水上人家不一样,他们做的除了正经营生,主要水上商队的保路费等,要是不交,他们也不介意做强盗,反正人死了船沉了哪个还敢拒交保路费?反而好了他们多一批货,有心呢,就交到帮里运到外地出手;懒得费心思呢,随便再在水上找支商船半强迫半威胁的喊个汪汪(高价),胆小怕事的商人可多了去,总有冤大头为了自己小命着想收下货离开,可以说漕帮这支在水上的名声是极下三滥的。 水猴子们别听着名字难听,可代表着他们在水里的本事不小,指的是他们只要下了水,就跟湘省传说的一种水里的奇怪生物一样,不仅力大无比,而且速度快如箭矢,活人只要被他们一个拖下水,那就百分之百没有反抗能力,只能听任杀之。 王顺子和宋大胖一泡水,两个人就被大力给扭住手脚,两个水猴子抓着他们飞快的像拖着没重量的东西似的往大船那边去,另外两个水猴子则一头扎进了篷子船,把船拆了个稀巴烂,看他们是不是将宝贝暗藏在船里。 水猴子就是水猴子,速度那个快,宋大胖两个才呛了两口水,就感觉腰上被链子缠住,哗啦破水给吊到了半空。 江水还冷得很,两个人像两条被钓上钩的活鱼给挂在了离船头有几尺高的半空。 这大船莫有点灯,黑灯瞎火的看不出船上到底有多少人,长啥样,两个人不自觉的哆嗦着咳嗽着,就听到有一个声音阴恻恻的道“你两个老实点子把东西交出来,我们水鬼帮呢是个讲义气和道理的帮派,只要交出东西,我保证放你两个走。” 宋大胖似乎给吓得不轻,加上伤,声音都抖成了大波浪“真……真……真的?我说……我说!” 旁边的王顺子咳得厉害但有气无力的,像是枪伤到了要害,扑腾着想让宋大胖闭嘴,但手脚都是个软的,就听到自己兄弟倒豆子一样叭叭的道“……宝贝……我们还没来得及藏……刚才真……真给我兄弟给扔出去了……” 他话音一落,那人就呸了一声“娘的,这话你信?给你活命的机会你不要是吧?行!” 宋大胖吓得想喊饶命,就听得一声破风声。 老江湖一听声音就听出来这是鞭子响,但比一般的鞭子甩得更响些,宋大胖几乎瞬间就判断出怕是沾了盐水与药水的倒钩刺鞭子。 这东西他可听说过不少回,水鬼帮的二当家就爱用鞭,鞭身是精钢所造,出自川中唐门,鞭上沾滚了盐水和一种钻心挠肺让人从骨头里生痒的药汁,人只要挨了一鞭,就得给血淋淋带走一条皮肉不说,盐水咬进鞭伤里,据说能让人活活疼痒得嚎到嗓子嘶裂而死。 这下完了,对头居然招了这么个人物出来对付他们,何止宋大胖,就是王顺子也猜出了这人来历,两个人也顾不上骂郭会长骂帮会掌门与唐四爷,各自一个使劲儿就摇晃着自己的身体往兄弟的身体撞过去,想借此一撞躲开二当家的鞭子。 他两个猛的撞在一起,发出碰的一声闷响,鞭声也瞬间到了他两人面前。 正在王顺子与宋大胖要叫出声“我命休矣”时,突然一阵叭叭的枪响打破了水面上的一面倒形势。 眼看就要抽中二人的鞭子突然离开,宋大胖和王顺子都松了口气,一想不对,兄弟两脚勾缠在一块儿再次瑟瑟发抖这乌漆抹黑的,枪子可不长眼啊,他两个吊在半空这么大个活靶子,误伤的可能性太高了。 “走。” 王顺子手一转,抓住吊着自己的铁链子,手神奇的一抽就从链子里解脱出来,旁边的宋大胖这点子身手要比他慢一点儿,但也不是常人可比,两个人一前一后手得了自由便麻溜的解了腰间缠的链子,扑通着溅出老大的水花砸进了江里。 来的这方人马显然人手很多,的子弹打进水里的声音密密不绝,两个人入了水迅速捣弄着李清给的家伙,然后随便找了个方向奋力游去,偶尔冒头呼吸的时候都还听到时不时的惨叫声与落水声,只吓得手酸脚累的两个人突然又生出无穷的力气,扒起水来那个风快。 也不晓得游出了多远,枪声在后头似乎变小了些,王顺子刚喘成老狗想回头,不料突然从上方伸出一支手来抓住了他胳脖。 王顺子吓得猛叫一声“鬼啊。” “鬼你个脑壳。” 来人语气里带着闷笑,一把抓实了他,拉着王顺子就往船上拽。 听出来是扈老十的声音,要反抗的宋大胖老实了,顺着帮里兄弟的手劲儿像条死狗似的爬上船,和王顺子一滚趴在甲板上噗噗的吐江水。 抹得乌黑的船只划得飞快,很快就远离了江心那片争夺的战场拐到了一个面积很小但长满茂密的树木的小江心岛后头,那后头早就等着一艘更大些的船,扈老十他们吹了暗号的口哨,那船上就放下了软舷梯。等着扈老十他们都转移了,小船的船夫一撑篙,船融入夜色就不见了。 有人赶紧的给王顺子和宋大胖递上来毯子和热水,两个人缩在一堆直等到船再次停下才像是活了过来。 他们这行人下船时也没有点灯,全凭着鹰眼的眼力指挥引路,直等晕乎乎看见桔红的灯光了,宋大胖突然号一声“娘呀,我老宋总算是活着回来了呀~” 扈老十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壳上“屁话,你看清楚点子,前头是唐公馆,可不是你那个旧老窝。” 宋大胖嗷一声,王顺在一边长呼一口气“娘的,十哥啊,下次有这样的任务可别找我了,我真以为我这回小命要给交待在水猴子手里了。你们可不晓得,他们居然有枪!他娘的,有枪!还好莫有对着我和胖子的脑袋和手脚打,不然你现在怕是拉着我两个尸体去跟唐少帅说事了。” 唐四爷一直没合眼,就等着消息呢,等听到王顺子和宋大胖把这惊险的、全凭运气的过程一讲,唐四爷不含糊,抱拳就给两个行了个礼。 “实在对不住二位,莫考虑好你们的处境就让你们接这么危险的活,是我唐四考虑不周。” 在门口还跟扈老十叫委屈的二人在唐四爷面前几乎换了个脸,听了这话两个都没了那气势,一个劲儿说不委屈,宋大胖更是摆手“那啥,和少帅无关,我们自愿接的活,那是晓得有么子危险的,好在此行不负所托,货物算是出了手,我们也算圆满完成任务,有个交待了。” 扈老十把脸别到一边翻了个白眼,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很辛苦。 。 第454章 谁得了去 宋王二人功成身退,虽然危险得差得丢命,但宋王二人看到丰厚的报酬又觉得一切值得,他两拿着钱,商量着上哪找乐子,最后思来想去,竟约起去广顺楼看慧巧说会参加演出的话剧。 他二人走了,接下来就是其他兄弟盯死了水鬼帮和关大先生那边了。 湘江水上的枪声和惨叫声几乎响了大半夜,许多停靠在江岸的水上人家都吓得夜不成眠抱紧成团,只盼着这夜快些过去。等到了半夜,这些声音终于平静下来,没有人敢出船去看动静,硬是等到了天亮,一些当家的男人才敢探出头往江心里张望。 江水依旧在风里翻着小波浪滚滚往下游流淌,江水也是平常的蓝中泛点儿黄,根本看不出前半夜到底发生了么子惨案,这些水上人家都松了口气,有些男的不耐的骂婆娘“我就讲莫得么子事,你非要讲外头在抢劫,你看看,根本么子都莫有,一天到晚就瞎想,害得老子一夜莫睡觉” 他们这些人哪里晓得,血水已经被江水卷走,一些尸体同样沉浮着已经漂向了下游。 监视湘水的那些鹰眼顺风耳等把情报详细的报给了郭会长他们,个个都暗里惊心还好他们心里虽然蠢蠢欲动,但还没敢真动手放抢,否则见不到明天的怕不止他们。 那些打着日后下手的人也多少给惨烈的这晚镇住了心思,只是能镇多久,那就是个未知数了。 唐四爷听到最后从湘江全身而退的有两拔人,不由追问道“那看清东西是落在哪边手里不啰” 郭会长和盗门掌门摇头,盗门掌门道“一边看身法手段,显然是江湖人,他们用的兵器不太一样,还加上用枪;另外一边有枪,我下头的兄弟说他们用枪多,但仔细看了后发现身形似乎与正常人微有不同,偶尔会有人似乎是想出手,但半路又缩了回去,感觉像是害怕被别人发现,更像是用使枪在掩饰他们真正的习惯。” “因为货物小,两边抢到后头都用了近战,结果又来了一拔人,这两拔见势不妙便跑,我兄弟他们怕追得太紧被发现了,只好隔着距离盯稍,没想到因为巷子弄子太多,最后倒是把人跟丢了,我们怀疑他们应该是进了我兄弟他们划出来的那片巷子里的屋里了。” 至于后头,盯了大半夜换了人手,都一直没发现动静,他们才赶紧来把这个事告诉唐四爷。 唐四爷一直紧锁眉头,闻言道“不管是哪一边,都危险得很,昨天做事的那些兄弟不晓得有莫得损失,不管大小,都是为我做事造成的,您二位可莫客气,直接和我说,这个责任我唐四负。” 唐四爷这话说得大气又漂亮,很得郭会长二人的好感,郭会长本就像个福气老爷似的,一真心眯眼笑起来更像是画里头的长寿仙人,他拱拱手“我郭宝和先代那些江湖兄弟感谢四爷,因为晓得事情重大,此次盗门出的都是身手顶尖儿的,大家伙警醒着,没人有事儿,劳四爷您挂心了。” 唐四爷也不拐弯子,把还需要一批人手死盯关府的活儿跟二人讲了讲,两人自然点头答应。 等送走两人,唐四爷问从楼上下来的师父和师兄们“师父,大师兄二师兄,这个事怎么看后头这拔人会不会就是关大先生他们的人马” “很可能是日本人。” 何洛猜测。 “要是真落在日本人手里,那倒好了,就怕是落在其他军阀派系在省城的暗桩手里,这样鱼饵就浪费了。” “我倒觉得不打紧,关大先生和日本人是肯定不会放弃这个饵,一定会追着抢到手的。”毛珌琫说道。“我觉得盯死了关府,总会有收获的。” 伍三思只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讨论,趁着他们都没注意的时候跟拿着一枝枯枝翻来覆去摆弄的银霜眨了眨眼。 银霜也回了他一个眨眼,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 他们这边一切按着预定的计划进行,关大先生却在书房里关起门来发了极大的火。 他并没有摔东西,只是铁青着一张脸,扭曲又瘆人得像要吃人一样,极为恐怖。 晏淮南显然也被这样的关大先生的气势给镇住,连额上细密的冒出冷汗都没得感觉。 他硬着头皮,半天还是说道“对方一直掩藏真实的身手,我怀疑很可能是佐佐木想自己得宝,让手下假扮他人和我们抢的。” “不,肯定不是他。” 关大先生挥手止住了晏淮南“佐佐木上次在唐四手里折了一批人马,他现在可用的人肯定不够多,而且夺宝的话,他应该会派出自己制造出来的凶残怪物才是,我倒是怀疑是不是姓白的。” 他这么想,是因为想到晏先生说对方用枪,但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也恐怕,这些人是外地听到动静赶过来夺宝的。 “你去查下这几天省城是不是来了蛮多外地人。” 关先生给晏淮南下指示。 “我们买动水鬼帮时佐佐木没得动静,恐怕他也和我一样,当时以为水鬼帮应该是稳操胜券,哪晓得被人横插一脚了,依他那心眼子,从他嘴里夺食,不得把人连骨头渣子都给嚼碎了呷了报仇雪恨等到晚上我们去和他见一面,他要是提出让你和他的人联手,我会代你应下来,至于见到并确认龙王甲了,你再想办法来个偷龙转凤。” 晏淮南点头。就在他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想起么子似的又转过身来,迟疑的提醒关大先生“大先生可我们让水鬼帮出面的时候,佐佐木那个老狐狸只让我们听到他会喊来的谁谁谁,可他的身边,好像并莫有看到他弄出来的怪物啊” 他这一说,关大先生怔了一下,随即眯细了眼睛。 很快到了夜里,聂璇再次发现自己的舅舅好像半夜又出去了。 她熟门熟路的眼看着护卫队消失在拐脚,脑子里却清晰的构勒出关府的地形、布局,在叉掉了好几处地方后,心神落在一处人工湖假山群。 她可以前听关大先生讲过,有些权贵大户等人家把秘道建在假山石洞子里的。 肯定是那儿。 聂璇心中默默的对自己说道,计划着等白天找个借口去那边仔细转转找一找。 。 第455章 夜行者 聂璇站在黑暗里摸上床的时候,她的下方,二楼的一间屋子的窗帘也撩开了一小角,似乎有人跟她一样,都无声的在黑暗里密切监视着关大先生的行动。 就在聂璇躺下不久,她屋子里的墙壁似乎在暗沉沉的黑暗里有一道细长多足的黑影子一闪而过。 聂璇对此一无所知,她想着心事很快睡去,而趁着夜色来到别院的关大先生则正面对着佐佐木的一脸镇定,开口道“我的人失了手,他们虽然不会牵扯出我,但他们身份暴露,一时是不能再给我继续做事的,佐佐木先生先前说要派人手一起行动,结果却只有我的人在虎口夺食,现在我这边暂时是没办法了,佐佐木先生,怎么说也得该你出手了吧?难道你还想打着坐收渔翁之利的想法做壁上观?” 佐佐木不急也不气,笑道“关大先生你这大帽子可扣得太莫须有了,你没看到可没代表我就莫有派人手出去,上回唐四那小子查出我的一处暗桩,让我损了好些人,我虽然还有人可用,但仅存就那么两三只小猫,哪敢再让他们暴露出来?当然是暗里让他们去动手了,免得犯了上回的错,被人再捉个瓮中鳖。” 关大先生可不上他的当,这日本人太狡猾,滑不溜丢的,唐四那样几千人封城严查,地毯似的挨家挨户来回搜了不下几十次,才只找出他一处秘密点,他说自己只剩两三个手下就真只两三个? “既然你派出了人手,怎么讲我两个也是合作关系,你也该和我支会一声配合行动吧?” “我这不是为了我们好?你的人在明面抢,因为不晓得,就根本让人看不出破绽,我的人在暗里追踪抢夺就出其不意多了,别个肯定没想到我们还会暗里留一手啊。” 面对关大先生的臭脸,佐佐木一点也没气势被压。他大概也晓得自己现在还要从关大先生这里拿蓝药菌做实验,怕讲过头把人真给气得翻脸不好,于是又放软了口气,略带神秘的跟关大先生交底“现在告诉你莫得关系,你应该晓得我手下里有个制作成功的怪物,虽然这会子你们看不到它,但我在你喊人的时候就把它给强召回来了,这会子,它应该已经盯住了龙王甲了,我们不用做别的,就等着它的信吧。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它要是传信回来要人手,怕是借你这位本事古怪的教授去帮下忙。” 他语气有掩饰不住的自信,关大先生半信半疑,最后决定赌一把,信佐佐木一次,有点儿勉强犹豫的还是点头同意了。 等出了地下室,晏淮南给关大先生比了个大拇指“大先生厉害,果然叫您给猜中了。” 关大先生得意一笑又迅速板起脸口气凌厉“这日本人自信得很,他那怪物确实厉害无比,恐怕我们不能坐等着,要尽快主动出击,否则怪物得了手,会不会告诉我们就很难保证了。” 晏淮南点头。 “您放心,我已经动用了在丐门安下的钉子,只要一有风吹草动,我就马上出手。” 一主一仆商定好后各自心里祈祷,得了东西的那人可千万别是普通人,否则,在他们赶到之前被佐佐木的怪物给盯上,那就麻烦了。 黑暗里的王长贵是听不到关大先生和晏淮南的心声的,他像只壁虎,手掌脚掌如同长了吸盘倒贴在一处墙檐下,整个人拉长得像面条,与檐下的阴影混为了一体。 一队二十人的巡逻士兵荷枪实弹的从他身边不足两米的地方走过,同对面来的队伍打了招呼,双方停下还交接了一下有无异常这才继续前进,哪个都没有发现就在他们不远的地方居然存在着巨大的危险。 等两支队伍交错而过,王长贵扣着檐底无声的爬动,追着往大院内去的巡逻队伍后头,从头到尾都不曾从阴影里冒出来过。 他跟在巡逻队伍后头停停爬爬,最后在一处院门前的分岔路口动了动鼻子,像是在空气里确认着味道,然后换了个方向,再次趁着两队交错的时机从檐底一翻出来,翻到了墙檐上,身体诡异的像拉面条似的再次拉得细长,双腿在王长贵扭扭曲痛苦的骇人面目下渐渐合在一起,但脚尖趾头仍保留着人的样子,这才动了动,发现没有发出声音,他便缓慢又生疏的往前扭着游动了一下。 感觉到并无不适,王长贵又扭着游爬了一米,适应后便开始加速,到后来更是熟练得像是他天生就是长了一条类蛇的尾巴脚似的。 王长贵顺利的穿过了一个院子的庭园,眼看那味道就在眼前,他刚抬起身体想趁着无人时勾住住人屋子的飞檐爬上去,手突然像是被看不见的什么东西给烧了一下,他痛得缩回手,类蛇一样的脚无骨的在墙檐上啪的轻拍了一下。 里头的人很警觉,一声“谁在外头?”的说话响起,窗户就被打开了。 王长贵也不慢,他一翻身再次翻到檐下像壁虎一样贴住了檐内侧顶部,就听到自己刚才落脚的地方响起了密密麻麻的轻咄声和檐瓦细小的裂碎声。 那探头出来的查视的人四下再环视了一圈,这才缩回去,但身体保持着警戒暗缩在窗边的阴影里,小声和屋里的人讲“三叔,莫发现有人。” “哪个晓得啰,厉害的人物可不少,唐四爷这里的好几个就不简单得很,还是小心为妙。” 里头有人接话,似乎靠近了窗,王长贵闻到另一股气味,他支起了耳朵。 这人扫了一圈后让先前的年轻人把窗关好,一回头就无声的在黑暗里对关窗的年轻人嘴一张一合说道“有人,外头有股焦味。” 那年轻人假装关上窗离开,但转眼就轻功一纵,无声的落在了窗户边举起右手对准了窗外。 他自以为动静别人听不出来,可他哪晓得遇上的是王长贵这个被佐佐木喂灌蛊虫、又进行了人体与野兽拼接改造成功的活死人,极细的声音都在王长贵耳朵里放大,清晰得像是面对面说话音量一样。 王长贵在黑暗里裂开嘴无声的呲了一下,紧接着就听到了百米开外一队人马正往这边巡逻过来的脚步声。 。 第456章 偷听 佐佐木正在密室里临时开出的一角住处休息,他突然睁开眼睛,环视了四周一下,原本控制着颜色变黑了一点的眼珠子渐渐又转变成红色,盯着实验室的门冷笑了一声,他走到门前,伸手推门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在地面院子里正在研究龙王甲可能的流向的晏淮南突然有所感应,抬起头跟关大先生道“佐佐木碰了我下的鬼语术的门,出来了。” “走,去看看。” 很快两人就在地下室的入口处等到了佐佐木,佐佐木也不跟他们废话“我的一个手下要来了,估计有消息,关大先生要是不急着离开,可以一起听一下。” “我们去上头等。” 三人重新回到地上的屋子,屋里装饰极为简陋,桌子后头摆着一个巨大的屏风,一般人家摆的屏风不是空白就是画了山水人物花鸟吉祥等物,这个屏风却是整面极大的宣纸,上头绘制的也是山水,但佐佐木细看,发现竟然是湘省的全省地图。 见他注意力在这个屏风上,关大先生笑着走到屏风前,说道“佐佐木先生进来就只顾着看这个屏风,看来很有眼力啊。” 佐佐木微笑“关大先生好能耐,这地图,恐怕能和军队里的精细图有得一比啊,不不不,比他们的,只怕更为细致。但仔细看看,似乎上头有风水宝地的地名,这些个偏到深山老林子里头的地方,哪个有心思标出来?” 关大先生被说破也不生气,“做生意不容易,手下还要养那么多张嘴,只好想烂脑袋维持进贡。佐佐木先生哪是我能比得了的?您每年光有孙老板那头的进贡,好呷好喝的,自然没有我这样的顾虑与辛苦。” 两人你来我往耍着嘴皮子各不相让时晏淮南泡了茶水端来,晏淮南与佐佐木坐下,关大先生并不落座,而是站在屏风前拿了支从屏风侧面取下的挂着的条木枝条,将屏风转了一圈,换了背后,原来这屏风底座是活动的。 佐佐木定睛一看,这背面也是一副地图,但竟是省城全城的,街道、工厂、房屋、店铺名字,全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关大先生将长枝条点在湘水的一处上“水鬼帮是在这里截到的那两个人,这两人恐怕用的是假名,可惜还没来得及审问清楚就被人中途插了一脚。当时场面混乱得很,按理说中了枪,应该掉进水里不是流血死就是冻死,但后来派人去了下游,我们只找到几具水鬼帮和不认得的人的尸体。” 他说着,佐佐木认真听着,眼睛随着枝条头移动。 就在关大先生正要继续说下去时,佐佐木突然转了下眼珠子出声打断“我的人来了。” 关大先生顿时停了下来,三人一时都凝神静听,很快就听到窗棂突然吱呀细响了一声。 晏淮南一瞬间站起来,佐佐木喊住他“别激动,自己人。” 一条黑影如同泥鳅快速翻进窗又带上了窗子,关大先生和晏淮南定睛一看,不由得脸上现出了讶色,然而相比脸色,两个心里更是震撼在他们面前的,到底是人,还是兽? 也不怪他们认不出来,面前蹲跪在佐佐木面前的,脑袋像个长满瘤子挤得五官严重变形的人,脑袋本来应该生长的头发长的并不是头发,稀稀落落的像是粘了极稀的一层鸡崽子绒毛,而他身体四脚同人无异,可露在外头的皮肤上又密密长满了一层时刻在扭动的黑色细毛,关大先生他们仔细的分辨,看了一会儿才认出这些黑色的细毛哪是毛,分明是无数活虫! 饶是二人见多识广,这下子都恶心得胃肠直翻涌。 这个不人不鬼的家伙许是查觉到他们两人的变化,桀桀笑了两声,如同老鸮似的刮着人难受,这才在欣赏够了两人表情的佐佐木示意下讲出他的来意。 听到他根据气味追踪,一直追进了拐着山脚外头看不出、但进去后却发现根本是在唐公馆范围内的一幢偏僻小院里时,不止关大先生,便连佐佐木都失态了。 三人齐齐惊得站了起来。 “你说那个龙王甲的气味是消失在唐四爷府里?” 这怪物点头“唐府不好进,外头有能伤我的奇怪的东西,好不容易找到薄弱处的地方进去,但拿宝的人很警觉,刚一靠近他那屋的窗下就被发现了,好在我藏身快,躲了过去。” 说着怪物伸出手掌,三人看到他那和野兽一样长着尖利黑勾指甲的皮肉里也长出黑色虫子的手指肚与掌心像是被利器硬生生刮去了一层连皮带肉的大面积,诡异的是没有出血,但显露出来的肌肉屋血红血红的,布满着黑色的细虫残留的身体部位,与手掌边缘完好的地方相比,冲击力极强,晏先生终于忍不住,别过头去掏出手绢捂住了口。 这日本人太恶心了,玩蛊虫就算了,居然对这种细线形的蛊虫情有独钟,真是谁看谁晓得,不吓死人都能让人做恶梦呷不下饭。 关大先生也喝了口茶压惊。 他也恶心得不行,但眼下比恶心更重要的是东西为么子会重新回到唐四爷府里。 不怪他多疑,唐四那个狐狸来一手偷龙转凤可能性只要一思考,还真他娘的特别大。 这怪物可不晓得这个不认得的人在想么子,他说完就不出声了,只嘴巴微微的在关大先生他们看不到的阴暗里细碎的蠕动,佐佐木也端起茶,借着茶水的雾气腾腾掩住了心思。 他怕一得意,忍不住脸上露出破绽来被关大先生看了去。 有蛊虫在,这怪物要说么子全都由得他控制,他就不信,听了这个消息关大先生还坐得住。 想到这里,佐佐木眼里的阴险与狠毒一闪而过。 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思考,把茶水一饮而尽后站起身道“这个怪物我领下去,关大先生信不信得我的人带回来的消息,你考虑一下看,查证了要是要动手,我佐佐木自然配合。” 他干脆领人走了,等把入口的门关上,关大先生低声骂道“他娘的太滑手了,这日本人给出的情报,我觉得说假不会假,但也肯定不真。” 晏先生点头附和,手按在门上,刚亲手关上的地下室秘道门又打开了,他在关上门前对关大先生道“背着我们,这日本人肯定会再听一次消息,这回他那怪物对他不会有所隐瞒,我去偷听一下,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 第457章 导引术 晏淮南进了地下室,关大先生在外头等了一阵等到他出来,忙问“听到他们说么子了?” 晏淮南脸色不太好的摇头。 他不是没听到,而是站在隔壁的密室里用了扩音的窃听用的大喇叭,都只听到这可恶的日本人居然全程跟那个怪物讲的是日语。 ——他娘的,他怎么就忘记日本人很可能并不会用中文交流了呢?这不能怪别人摆他道,是他自己太大意了。 关大先生皱紧眉头抿着嘴来回踱步,似乎在思考棘手的问题,好一阵,似乎是下定了做某事的决心,眉头渐渐松开,问晏淮南“晏先生,你记得他们全程的发音不啰?” 晏淮南这下点头“大先生还不晓得?我过耳不忘的。” 关大先生吃了这个定心丸,便不纠结了,拍了拍他的肩“走,我们回去,我去找个人来帮忙翻译。” 他们可精得很,走的时候还特意把屋子周围都下了鬼语术阵才离开,深处地下室里的佐佐木自然感觉到自己留置在那屋里的蛊虫突然失去了联系,不由得骂了句“可恶的支那人。” 他森然一笑,再次用日语附耳问跪在面前的怪物“现在可以老实和我讲了,一号让你带给我的消息是么子?” 这怪物将在地上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随后不停的加上刚才并没有说出来的真相“一号说,他小心取了两枚对方发射的暗器回来,请您过目。他觉得对方并不是唐四手下的军人,而是身手厉害的人物。” 说着他像感觉不到痛似的用指甲划开了自己左小臂上的一块地方,连着血肉抠挖出一小块递给佐佐木。 佐佐木低头用指甲将它的血肉块撕碎了,很快就看到其中有毫光闪动,他捏着打量,却是两枚细如牛毛的泛着银光的细针。 “造物夺天工,梨花雨煞人。用这样的东西,拿走龙王甲的人应该是川中唐门暗堂的人。” “唐门多擅毒药和暗器,并不会阵法术法。”佐佐木给怪物下密令。“打在身上给你们造成不了多大危险,去告诉一号,没得么子好畏手畏脚,把人杀光,东西抢回来。” 他下令间,把手里的残肉块还给怪物,怪物将血肉敷在伤口处,瞬间就见伤口处冒出无数的黑毛细虫蠕动着,令人恶心的钻进撕下来的肉里,像是在缝补、融合,很快补好了一大半,但还有三分之一伤口与肉之间开裂着,像是没有完全成功。 佐佐木冷眼看着,冷哼一声这么个废物,看样子身体在崩溃了。得得到更多的活人给自己做实验利用才行啊。 他眼里的红光闪烁不定,再次附耳到怪物耳边,极为细声的又嘱咐了一番,这才舔着嘴埋头继续自己的实验研究。 外头,去而复返的关大先生看着晏淮南,晏淮南对他摇头,无声的作口型日本人太精明谨慎了,根本没发出半丝能让他听到的声音。 关大先生抿了下嘴,眼里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杀机。 ——该死的日本矮子,他肯定知道夺得龙王甲的人是么子人,但就是不肯告诉自己。 别以为他听不到他们讲么子,他关伭山就猜不出来了,恐怕龙王甲在哪里他晓得是晓得,但想来个借刀杀人,让自己当他手里的刀子去抢夺,他好在一边趁机夺利吧,想得美! 两人无声的从另一个极隐秘的出口离开,到了地上后关大先生冷着脸吩咐晏淮南“等下子你下去问佐佐木,我们么子时候行动,其他的不要多讲。” 晏淮南点头。 等带着一肚子肝火回到家,关大先生怎么着也因为这个事睡不着,他干脆去了四姨太那屋子。 李妙花拥着被子睡眼惺松的被喊起来,人还是个懵的,等听清老爷喊她的名字,于是在朦朦胧胧的桔红的烛光里抬起头。 甫一视线对上关大先生的眼睛,李妙花就不自觉的晃了一下,只觉得自己似乎在一片蒙蒙的光芒中看见了两团幽深的旋涡,正吸着她往里扯。 李妙花下意识抓紧了被子,想要聚起力气对抗,然而耳边也不晓得是从哪里,又或者四面八方,传来一个沉沉的、似乎温柔得不像话的声音,轻轻如羽毛一样落在她心上。 “看着我的眼睛,来,看着我的眼睛,放松,放松,再放松……” 四姨太渐渐的两眼呆滞,眼瞳似乎大了一点,抓着被子的手指慢慢松开滑到了一边,在这个声音和面前对视的越来越大,渐渐合二为一成为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的眼睛前,嘴里也喃喃的跟着重复这个声音说的每一个字。 关大先生满意的看着被自己催眠了的四姨太,喊了两声她名字,问了几个小问题,李妙花如同提线的木偶被关大先生操纵着,呆板的回了问题,关大先生这才看了看门口,压低了声音进入主题。 “你是哪边的人?来我身边有么子目的?” 李妙花机械的回答“我是白军长派来的,让我取得你的信任,将你从各地掘坟盗墓得到的值钱的东西偷一些出来送回武北。” 关大先生…… 关大先生忍着气,继续用温柔如水的声音问道“你的真名是?” “李晓。” “你是不是军统的女特工?” “是。” “你有么子特长?” “我会四国语言,精通人体穴道进行暗杀。” 关大先生眯了眯眼,刚压下去的戾气又升了起来他就晓得姓白的是头喂不熟的白眼狼,越喂他呷得好,他就越把自己当成他自家提钱的囊中银行。偏偏呷了要了自己的大量钱财供奉不说,还贪心的故意派人接触自己偷自己的货物,甚至准备自己不听话时让人将自己处理了,他姓白的凭么子? 真当自己是老实人随便他拿捏?那也得看自己愿不愿意! 关大先生气归气,很快冷静下来,快速的问清李妙花会哪几种语言,确定她确实会日语,当下便把从晏淮南那里听来的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次,让李妙花给自己翻译过来。 被关大先生在不设防之下使用了导引术的李妙花一字一句的将这些日语给翻译过来,关大先生冷冷的听完,右手不知么子时候掐上了她的细长白嫩的脖子,但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关大先生最后收敛了杀意,冷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四姨太的脸,眼神却如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冰冷又可怕“忘了今晚上的一切,你睡得很香,乖乖躺下,记得做个梦里给你的白军长寄出一批货物的好梦。” 。 第458章 隐身术 关府看似平静,谁也不知道黑夜里发生了么子事时,唐四爷被管家喊了起来,附耳窃窃说了一番话,唐四爷就狠狠皱起了眉头。 “当真?” “确实是真的,刚才何师傅他们去确认过了。” 唐四爷披衣而起,唐管家跟在后头边走边道“已经下令整片院子,包括后头的麓山与山脚人家全都严密搜查了,估计着他还没跑远,恐怕就在这片范围内。” 等唐四爷下楼喝着茶等到何洛他们回来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小时,几人在书房秘谈了一番后,唐管家还以为要有所动作,哪想到唐四爷他们恢复了没事人一样,老管家揣着疑惑,不明白唐四爷他们葫芦里在卖么子药,但很快他就晓得了。 早上用过膳,门卫就来报告说住在别院的唐氏叔侄前来找少帅。 唐四爷让人将人领了进来,双方寒喧了一句后,唐氏的长辈唐三和唐四就开口向唐四爷提出辞行。 唐四爷也痛快,直接让唐管家去把算好的赏金送过来,问唐三唐四“我这里还有活缺人手,你们要是事不特别着急,能留下来帮忙的话,酬金我唐四自然不会少。” 唐三唐四笑着回绝“少帅爽快又豪气,是我们这几年遇到的最好的主顾,若是可以,我们也希望能继续为少帅出力,可惜家中出了麻烦事,不得不回去这一趟,就只好对少帅说声对不住了。” “若是少帅信得过,我们兄弟离开前倒是可以介绍一个兄弟过来帮忙。” 唐三说完唐四接嘴,唐四爷一听,半分犹豫也没有就点头应下了,等两个给唐四爷介绍了这人的姓名和行当,唐管家也捧着茶盘子上来了,二人也不婆妈,痛快的收下走人。 眼看人走出唐公馆了,唐管家不由得问唐四爷“少爷,您真打算让他们推荐的人来做事?” 唐四爷冷笑“屁!我可不敢用这种表面卖力背里黑主顾的江湖人推荐的家伙,谁晓得会来个么子货色?” 他不急不躁的换了普通平头百姓的微带补丁的旧衣裳,贴上了假胡子,何洛和毛珌琫、范十九爷也换了同样的装束,很快就等来了报信的士兵。 士兵的脸色因为奔跑而潮红,但眼神却流露着惊恐,说话都舌头打结快说不利索了。 “少……少帅!他们……遇到、遇到……遇到怪物……” “肯定是长贵。”范十九爷忍不住道。 他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唐四爷也不以为忤说着去看看,也跟上了范十九爷。 他们离开公馆几十米,何洛与毛珌琫就看到前方别人家种的一片小桔子林像是笼罩在一层血色的浓雾当中,两个一左一右突然上前抓住了范十九爷的手臂,“小心,前头不对劲。” 其他人看不到这片血雾,但唐四爷发了话,大家都尽量收起了脚步声,几乎是弯腰踮脚的接近那片林子,先前还不觉得么子,等一脚踏进了林子的土地,一阵阵的低吼声与利刃扎进肉里的声音就格外清晰,血腥味也如滑蛇似的直往鼻孔里钻。除此之外还有断续的枪响和树枝树干被大力冲撞折断的声音。 何洛一抬手阻止了诸人往里走的脚步。他附耳跟唐四爷道“里头不止一波人。” 毛珌琫也同样将这话与范十九爷说了一遍,范十九爷虽然心急如焚,但还算比以前要稳得住,点头表示知道,一行人都屏住了气息,踩着何洛与毛珌琫的脚印子分成两边绕到两棵年头久的树下,按指示爬上了树。 他们的准备很充分,各自衣里不仅塞了枪,还各有一个单筒望远镜,这个时候正好拿出来用,便见几人像花果山的猴子一样盘腿固定住树干,伸长了脖子架着望远镜往林子里边张望。 这片林子并不大,正中间似乎被暴力撞断了不少树,一道黑色的身影正跟几个灰、蓝衣裳的汉子在较劲,毛珌琫戳了戳范十九爷,示意他往别的树上看,范十九爷举着望远镜调整着方向,很快就发现离着打斗中心的人不远的树上有的藏着拿枪的人,有些又根本就是空空如也,并没有么子古怪。 范十九爷有些疑惑,脑子里白光一闪,突然间反应过来。 他张着嘴,无声的问毛珌琫彩门? 毛珌琫点头。 范十九爷这下子看毛、何二人的眼神更不对了。 ——这小门派出身的两个毛头小伙,竟然能抢先看穿林子里的动静,这眼界力儿,饶是他这个老江湖都不得不真正的叹服一声厉害。 彩门是江湖上的神秘一支儿,这支最出名的,就是幻术。幻术是么子呢?是能当着你的面儿把有的变成没有,没有的给变出来,更厉害的那还有能上天庭偷桃儿、大冬日种出西瓜来的幻术,其中最为外人参不透的,是拿个布,贴着墙儿,这布裹着的人呢就能穿墙过去。既然都有这么厉害的术法,那在树上用么子法门遮去了自身的痕迹行藏,那也不就是理所当然? 同彩门一些人挺熟的范十九爷顿时就在心里狂骂娘一群老狐狸,把看家本事窝藏得蛮厉害啊,以前讲起这个藏身幻术他们就一脸憨样子表示祖师爷的本事莫有学全,只能街头卖艺挣点儿养家糊口钱,现在一有大利益,就个个现出原形嘴脸了吧? 范十九爷在心里骂了一番,又想到彩门的人既然来了,那其他门派的人呢? 不会也埋伏在这周围,就准备着等他弟跟那几个年轻汉子打出输赢了上去打抢吧? 他的思想毛珌琫和何洛不晓得,就算晓得也不会有所表示,反而会拍着他肩膀点头赞同。 可不是来了?不说全来,那起码的,加上还在陆续赶来的,恐怕各个门派都要齐活了。 要换成以前,唐四爷也是两眼瞎,但他已经开了眼,看到的东西自然就和范十九爷不一样了。彩门的隐身幻术确实很高明,按实的看,确实看不到他们身影,但在开了眼的唐四爷眼里,那些明明无人的树干上却都要有一团各种颜色的微微放光的人形雾,唐四爷这个学过,这种有颜色的光雾代表的人身体的气机,也就是说,那些无人的树上,其实藏着人。 唐四爷数了数,不多,就四个,其中一个红中夹青,青色大半都变成了墨青黑色,唐四爷琢磨着,有这样的青黑色,怕不是身体得了重病? 。 第459章 放毒 想事的唐四爷无意识动了动,被何洛一把按住,手指竖在嘴前示意他噤声不要发出动静。 何洛让唐四爷伸出手板,他在唐四爷手掌上写道小心,日本人的爪牙出来了,关大先生那边可还没动静,恐怕那人就潜伏在周围,我们且作壁上观。 唐四爷静下心来,两个人窝在不算高的树上一边警惕四周,一边分神观望场中局势。 几个年轻的汉子面孔有生有熟,唐四爷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眼熟的是跟在唐氏长辈身边的人,不由得心里冷哼拿我钱财给我办事,顺便还想夺我的宝,竟能当着自己还面色如常,这份心态,若不是与自己为敌,倒真当得一声赞。 他这想法一闪而过,旋即紧张注意着唐氏的子弟跟对手对敌。 唐门擅暗器,这几个年轻人身手与配合只要是内行,一看就能看出来他们配合得很巧妙,而且一人一直维持远些的距离放暗器,一人在中路戴着指套近战迎敌给后头的族人制造机会引着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往放暗器的人下的陷井里踩,再有一人则身如鬼魅,每当怪物踩中陷井便突然冒出来从侧面或后背进行偷袭。 变形变得除了范十九爷,其他人根本认不出来的王长贵每每这个时候就烦躁得低吼,虽然陷井里的毒和那些暗器对他的伤害不大,但却会造成绵绵不绝的噬神烧心的痛和痒,让他烦闷变成杀意。 但唐门人轻功极佳,三人看着年轻,却不是没眼力的,一见王长贵靠近便都如滑鱼一样施展身法闪到一边。 双方都一时不落下风,就在唐四爷和范十九爷都忍不住想问怎么办时,何、毛二人突然再次竖手指示意屏气静声。 何洛给唐四爷写到彩门的人要动手了。 他刚落下最后一笔,唐四爷就精神的一抻脖子,显然从望远镜里看到了动静。 场中的王长贵被久而不得手反而一直被这些小虫子各种挠伤气得渐渐失去神志,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身体在躲开一记寒光暗刀退跳到一棵树上时发出咔咔的骨头作响声,整个身体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开始隆鼓拉身,背部拱成了一坐小山一样。 他的模样极为骇人,与之正面与斜角所站的唐家子弟如同见了鬼一样都惊得瞪大了眼睛,就在这一瞬间,王长贵盘夹着树干的腿臀后突然有道细长的黑影如同捕猎的蛇,划破了空气往前方一甩。 浓郁鲜红的鲜血与惨叫声一同迸发,站在后头的唐家子弟倒飞出去,撞在一棵树上后只听着咔嚓一声响,树干中断他也顺着树滑到了地上。 其他二人甩出一种小小的暗器直奔王长贵面上,两人借机不停甩着小暗器往地上,人往后疾退打算去扶起受伤的同伴逃离,闷闷的如同小孩子敲门声的响声中,砸着地面的暗器炸开,扑上去的王长贵避闪不及被激迸起两三米高的泥土与碎树枝砸了个满身,不由得身形停滞了一下。 而两人退后伸手去扶,就见自家的兄弟像是闹了么子灵异的事了,居然就在他们面前,从空气里突然冒出了一只手,由后至前捂住他们兄弟的嘴往后一拖,他们兄弟的脑袋从脖子以上就突然消失了,瞬间挣扎的身体也像是被拖进了看不见的空间,整个儿从原地失去了踪影。 年轻的那个显然吓了一跳,一扬手就是一篷细密的寒光,他旁边的兄弟反应快是快,急道“不好,怕是中招了!”伸手拉他,却没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大一篷牛毛细针在空中一闪。 何洛他们跟着这两个唐家子弟都睁大了眼,结果就看到一大篷针差不多落了空,但有几枚的闪光极为短促,一闪便无,应该是打中了某人的身体。 “破了法了。” 何洛这回不再掩饰声音,只是压得极低凑到唐四爷耳朵边道。 “唐门暗器天下第一,讲的就是个诡、奇、快、毒。彩门隐身,我听师父说靠的是画在他们变戏法幻术用的一张用特殊的药水泡制过的布上的一种奇异阵法来让人造成错觉。只怕是这人发觉东西在受伤的人身上,就想趁着唐氏与王长贵相争来个出其不意,确实是个最佳的出手时机,但他低估了唐门暗器的厉害了。” “大师兄,现在出声莫得事了?” 唐四爷问。 “场中这样的大变化,肯定也吸引了其他人,你看着,彩门破了规矩抢先出了门就同等发了个信号,其他藏着的人会坐不住要出来的。别个心思都在场里的人身上,我们这儿现在应该没什么人会顾及,所以我才出声了。 再说了啰,写字你不觉得写得累得慌?” 唐四爷眼皮子抽了一下。 没想到大师兄原来是这样的真实性情。 他点头表示明白,就在他再次看向场中,场中在这一瞬间里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两个唐家子弟往地上甩了个东西,就往前冲。 这东西落在地上像是往地上扎了个筷子,然而它并不普通,哗的上半部分裂开变成斜切面的细竹片,随后无风逆向飞快的旋转起来,一股股带着好闻的淡甜味在空中迅速散播开来。 “糟了,是毒气。” 何洛跟唐四爷迅速捞起一角衣角捂住口鼻,毛珌琫跟范十九爷也不落后,就连再度扑上去的王长贵大概也感觉到了这股好闻的味道所挟带的危险可怕,他居然单腿一先落地后就灌力让自己往后猛的跳开了老远。 他已经非人,速度快得别人只看到一道细黑影子闪了一下,离着唐门子弟近的一些江湖人就遭了殃,跑得慢的捂得慢的躲避不及就中了招,只闻到气味便身上像卸了骨头一样支撑不住,顿时好几个人从树上树后倒到地上现出了原形。 可唐氏兄弟来不及同这些江湖人清算,他两个直望着被破了幻术阵法渐渐现出一角手臂后背又因为毒气而晃动得厉害现出更多身体部位与小半个手足上半身的敌人及兄弟扑去。 。 第460章 大打出手 中了招的彩门倒在地上,因为失力,抓着绘有阵法的布也散掉在一边,让他再也没法藏住自己,暴露在唐氏兄弟眼前。 这两人眼露凶光,年轻的那个突然加快速度,化成一道光,别人都还没回过神就听到惨叫声响起。 他二人斩杀了那个彩门,拽架起受伤的兄弟就拔腿想逃,其他的人虽然畏于唐门放的毒气,但却都不愿眼睁睁看着人就这么逃走,当下便有人喊着快追,原本人数不多的林子里顿时冒出了不少身影,大家伙儿四面八方的,一窝风的就尽量避着场中有毒气的地方往唐家兄弟包抄上去。 王长贵见猎物要被别人抢先,怒吼一声,身形又涨大一圈,体表的毛发根根直立,如同钢针泛起了毫光,他跳起来就一跳跳出三米来远,落在一个跑在后头的江湖汉子背上,也不给人反应,两只如同巨大的狼一样的爪子捧着人家脑袋用力一合,那人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像给挤西瓜似的挤爆了脑袋。 红红白白溅了王长贵一头一脸,他全不在乎,再次重重跳起,借着这人倒下的身体做跳板,助他跳向前面奔跑得快接近唐家兄弟的人。 这人回头刚好看到王长贵行凶,他听到急风声,人往侧边一倒,一个打滚反手就甩出一阵哗啦响的长链子。 王长贵身形巨大力量也强大很多,并不将这链铁子放在眼里,他扑了个空,一把抓住捆住自己的链子,在那人反应慢半拍时抓着链子就呼呼啦啦的抡起圈来,又快又急的转速让来不及松手的那个江湖人迅速晕了头,但人还没全晕,身体突然一轻,就给抡飞了出去。 其他人听着远处的惨呼声戛然而止,都莫得心思看一眼,追上唐家兄弟的江湖人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怕对方抢了先,但又怕唐家兄弟使毒手,他们眼神来往,凭着老江湖的眼力很快就暂时达成了联手的共识。 两人想来应该是彩门中人,靠边的有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看着弱不经风的花似的,她似乎身手不出色,却突然出声娇娇的喊了一声“哎呀。” 这声音极好听,像是饱含了无限的妩媚与天真,前头狂奔的唐家兄弟也没有漏听,同时浑身微微震了一下,年轻的那个定力显然不够,侧过了脑袋似乎要往后看。 同伴两人忙呵声阻止,但显然晚了半步,这个年轻人已经侧过了头,眼珠子虽然还没完全侧到一边,但也往后移了点子,看到了这女子的身影。 在他的眼瞳里,这个女子的身影清晰的呈现着,如同蛇一样扭了一下腰,对方那对眼睛和声音似乎穿透了重重的阻隔烙在他心上般,有种让人想马上沉沦的魔力。 这年轻人的脚不知觉间滞了一下。 高手过招,微小的一个瞬间一个破绽就能给局势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唐四爷虽然不是江湖人,但也明白这个理,当下紧张的问“大师兄,这个好时候,该我们出手了吧” 何洛还是按住他“不,再等等。” 他这么说着眼睛却眯了起来,指着本来还有一点儿微细胜势的唐氏兄弟道“你看,他们像不像被狼群围上的羊等这些狼扑上去的时候,我觉得关大先生怕就会忍不住要出手了。” 唐氏的这个年轻的慢一拍,其他的江湖人就蜂涌了上去,其他二人倒是赶紧的想甩出暗器与毒物,但远程一点显然有销器门的人与擅蛊擅长鞭的高手在,这回不给这两个唐氏兄弟出手的时间,这些江湖人便已经齐齐攻到,甚至同样有人用上了毒,一阵白色淡雾从唐氏兄弟脚下升起,很快就把所有人身影照在其中,按兵不动的唐四爷何洛他们只听到里头有各种惨呼、倒地声,还有兵刃与肉身相撞、骨头碎裂的声音,显然在雾里正在进行一场大乱斗。 甩飞了缠住自己的江湖人的王长贵不甘落后,吼着一头扎进了白色的雾体中,何洛与毛珌琫见范十九爷脸色虽然 难看,但硬是稳着没有乱了阵脚,一边心下佩服,一边领着他与唐四爷溜下树绕着林子边缘呈半圆的从侧面往唐氏兄弟那边靠近。 范十九爷确实还脑袋清醒,见他们马上要接近白雾了,不由得担心道“这雾有古怪,应该是个在省城名声很臭、早几年混不下去离了省不知所踪的一个叫王花子的家伙的看家药人的毒药大梦不觉晓。小何师傅,你莫晓得这东西厉害,先回来,别乱往里闯。” 唐四爷在怀中暗袋里一摸,拿着个东西给范十九爷看“没事,咱们衣服里都有我师父准备的这个。” 范十九爷定睛一看,微微疑惑又惊讶的睁大了些眼睛,他往自己怀里一摸,果然也摸出一个同样的东西来。 这东西,似黑非黑,入手是一种奇特的阴凉,如同夏天里吃冰一样爽,并不让人感觉冷,反而从手心放置它的地方生出一股爽意直往心里脑上浸。 范十九爷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看这东西又看看唐四爷,唐四爷冲他点点头。 毛珌琫在一边道“有人来了。” 四人仗着身上带着的这神秘的小块东西,如入无人之境似的冲进了白毒雾中就近爬上了面前的树,然后继续窝着摒住了气息。 雾气就这么一点时间内已经淡了很多,隐约已经能看到一些场中情景,血味极是刺鼻,显然刚才短短这一段时间就已经让刚结成的联盟化成了灰,这些江湖人斗了个你死我活。唐四爷他们借助着眼睛与望远镜更是看清场中何止残肢断体,更有一座小山似的庞然大物正在血淋淋的杀人修罗场里将一个人的脑袋给拧了下来。 就在王长贵杀了唐氏那个受伤的年轻人,他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四方体,斜斜的浮在王长贵脑袋左侧上方,里头传出古怪的声音,如同针刺一样的听进王长贵耳里。 王长贵显然被这声音干扰得严重,他难受的低咆一声,跳起来就想用双手将那个黑色的鬼门给撕了,然而那门如同活物,嗖的往后倒飞出两米,引得王长贵追了上去。 他一追,一道瘦瘦的人影就出现在他刚才杀人的地方,这人戴着眼镜,如同鬼魅似的蹲下迅速将无头的尸体翻找了一番后,似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一只手握成拳站了起来就想走。 他刚一动,王长贵突然一个转身,右手臂飞速的拉长,如同一支铁长棍子,横扫向这个偷摸搜尸的家伙。 。 第461章 投江 何洛认出那眼镜是晏淮南,低声跟唐四爷讲了下他的身份。 毛珌琫补充“师弟别小看这人,他应该是极为稀有的鬼语传人。鬼门关你晓得吧?看到那黑东西莫有?瞧着平平无奇,但那东西就是鬼门,江湖上谁都说不出它的来历,只晓得会用鬼语的人可以通过神秘的鬼语将它弄出来。” 他们说话间,晏淮南顾不得掏弄尸体,伏身在地上一趴躲过了王长贵这一击,但他没想到王长贵声东击西,哪是要找他麻烦,在扫到他上空时手突然换了个方向,一把抓起无头的尸体便咻的收回去,王长贵顾不得越变越大的鬼门往自己脑袋上罩,扛着尸体就像动物一样三足抓地狂奔起来。 晏淮南一跃而起,和其他幸存或带伤的江湖人紧追不舍,何洛他们也不甘落后,尾随而去。 唐四爷并不觉得东西真在那无头尸体上,要知道,帮他做事来的几个唐门人可不止他三个,还有两个老狐狸和一个少女并未看到人影。 但他并不排除唐三唐四用了法子将龙王甲分出了极小一部分,故意让这几个后辈带在身上当诱饵,而他们则带着更重要的那块来了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唐三唐四做为长辈,无论是阅历、经验与身份声望,都是一族里的老人,一般情况下,重器很有可能放在他们自己身上以免有闪失,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他们也应该晓得要带着东西安全离开的可能性极低,所以他们也很可能以自己再次为饵,而将大块的龙王甲藏在那个姑娘身上。 那姑娘长么子样子来着? 唐四爷一边跑一边回想,却完全想不起那姑娘的样子,记忆里居然只有一张刘海遮了眼,脸颊上微微带着雀斑扎着两个麻花辫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样子,顿时恍然又惊讶这姑娘如此不打眼,竟然根本不在别人心里留下印象,恐怕这位才是唐氏几人中的真正的重要人物! 他们在这边追击这几个年轻人,那么日本人和关大先生是不是又分别在追击唐三唐四和那个姑娘呢? 但不管追击哪一边,他们的目的就是让那个动了手脚的龙王甲能落到他们手里,想到这,唐四爷安下心,继续跟在大师兄身后去看戏。 王长贵的速度很快,加上他有异于常人的能力,很多江湖人都渐渐脱力被拉在了后头,跑出老远到了江边,唐四爷已经气喘吁吁,肺像点了火似的烧着痛,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看着自己前头,发现范十九爷那个年长自己十多二十岁的中老年居然才只是微微喘气冒汗,不由得苦笑这些江湖人看着不起眼,身份也低下,但到了真场合,那真都是高人。 何洛一直关注着他,见了唐四爷脸色和眼神便大概明白他在想么子,安慰道“三师弟你不是从小学武打底,自然比不上我们,放心吧,等事了了有了空,按师父那德性,你很快就能在痛并快乐里神速进步的。” 说着又冲毛珌琫挤眼“二师弟,你讲是不是?” 毛珌琫点头。 一向意见不合的师兄弟两个头回有志一同像是想起了么子不好的回忆,一起微微变了脸色,像吃了屎一样。 但两人都并不向唐四爷细说,而是让唐四爷发信号,让安排在这边的人动手。 做戏要做全套,让对手发现唐家军一点行动表示也没有,那也太可疑了。 王长贵显然打算带着尸体跳水,但却在河边被人用长鞭与汗巾布等给缠住拖住了脚,晏淮南趁机一扑而上,唐四爷他们在后方并没有看到晏淮南的嘴动,但却看到他的手往两侧突然一甩,两个黑乎乎的雾球就像掌心雷一样给甩出去。 左边的江湖人闪躲得慢一步,被这黑色的东西给打到了小半边手臂,他先还没觉得什么,跑近的唐四爷他们却都看到给砸中的地方连衣带肉缺了一块儿,都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可诡异的是居然没有血流出来。 唐四爷头一次直面鬼语传人的手段,这可远比听来的更刺激,当下心里倒抽一口冷气,这时那人才算回过神来,发出一声惨叫,但不敢用手捂伤口,只怨毒的隔着距离挥鞭猛袭晏淮南。 右侧的有一个应该是苗家汉子的人物则因为王长贵扯住了他甩出的长汗巾布条,正借着王长贵像对付上一个用链子的人一样的手法飞到了半空,但这人显然胸有成竹,并不慌乱,反而抓着这长布一滚,借着缠势靠近王长贵时手腕子一翻,就从袖里摸出一对古怪的弯曲小刀,刀身闪着蓝幽幽的光芒,直刺王长贵眼睛与咽喉。 他速度极快,自觉自己这一击必中,嘴边因此带上了一丝自信的笑,王长贵一只手牢牢抓着尸体,一只手又抓着结实的长汗巾布,明显要对付他这招就得松开一只手来,在后头看着的他人也都这么觉得的,晏淮南推向右侧的那个黑色球状落了空,被其他人闪去,但他来不及再对付旁人,眼看这汉子要得手,也顾不得王长贵是日本人那边的,当下急念鬼语就凝出了一个黑球要往举刀的汉子身上投掷。 就连唐四爷看着那刀子,都觉得王长贵怕是躲不过这一击,范十九爷更是急得摸出了几柄极小的尖刀扣在指缝中就甩出去。 就在此时,王长贵低吼一声,两手竟然并不松开,但整颗头上的密密的毛发却在他吼声中竖了起来,根根如同钢针,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头盔挡下了这两刀。 离得近的人就听到叮叮两声脆响,正震惊时便见王长贵手臂暴长,竟是一把扯住那个江湖人,指甲骨猛的伸长如同支支长刀,将那个苗人的大半个胸腹给扎了个透穿。 王长贵解决了这个敌人,右腿与背后却被其他的四个江湖人各持斧刀刺枪等武器给砍劈拉扎了好几个大口子,他顾不得伤痛,抓紧了尸体在看到擦着自己上方飞过的亮晶晶的几片小尖刀时顿了顿,侧着脸看了一眼后一头倒进了滚滚的江水当中。 晏淮南发出的黑色球体再次落了个空,在江水上方消失,他脸色难看的一拐弯,在其他江湖人追到江边查看时拔腿便跑。 江岸两头隐隐有奔跑的大部队的声音传来,江上似乎也从对岸与上游有船开来,唐四爷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气息,看着一队人马从后头接近,他们几人忙举起手喊“兵爷,别开枪,别开枪,我们可么子都莫有做,是良民。” 。 第462章 大收获 他们抱着头,正在士兵们的押送下往回走,忽然唐四爷用手肘撞了下何洛“不对,右边的人似乎不是我手下的人。” “都给老子做好准备,听我命令。” 唐四爷放下手,不怒自威的从旁边的队长腰间把盒子枪给抢到手上拉开了保险,这队人马的队长是马浚生,他反应很快,接口道“都保持现在队形速度,不要让人看出破绽。” 士兵们的慌乱没起来,维持着原本的样子往回走,马浚生和给包在中间的唐四爷几人借着包围圈从人缝中悄然打量右边靠近的那支队伍,马浚生还借机往左侧的队伍打了个他们唐家军才懂的手势,虽然不晓得那边的队长看到了莫有。 那拔人马速度很急,先是直奔江湖人,领头的队长喊话让他们放弃逃跑束手就擒,说么子他们唐家军请他们去调查唐府遭窃一事,唐四爷听得冷笑不已,果不其然,江湖人哪肯乖乖束手,这队长也就是装样子想在这些人心里留下他们是唐四爷手下的印象,话不喊二遍,士兵们的枪就对准了江湖人开火了。 “他娘的,快趴下反击!” 唐四爷吼。 马浚生也吼,这个时候唐家军的素质就看出来了,全体迅速在枪响的那瞬间倒地架起了枪,梭梭的就往右侧人马攻击。 那边的人本来想来个混水摸鱼,哪想到居然会被胆大心细的唐四爷一眼看出破绽,当下反而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就听到惨叫声连片儿响起,二十来人的队伍瞬间就倒了一侧十多个。 江湖人这边眼看着对方掏枪,个个先还各凭本事跳江的跳江,甩轻功的甩轻功,哪料到会有这样的神发展,虽然有几人扑通入了冰冷的江水中,还有几人叫子弹打中坠倒在地,但其他人听到不对回过头,就发现追杀他们的拿枪的人居然被别人给打了,江湖人骨子里都有狠辣之劲,刀口舔血的多,当下不逃返而转过身来,趁机甩暗器的甩暗器,又放到五六个这才眼瞅着唐四爷他们几十人的队伍过来了赶紧的跑路。 唐四爷也不追,反正事后找到郭会长要说法是走不掉的,当下领着马浚生他们一边躲闪一边和残余的几个伪唐军开枪互斗着摸近去。 这些伪唐军似乎也事行也预想到了这个局面,队长身中了四枪,虽然流着血却没打中要害,他拉着旁边的士兵给自己挡住了一轮枪子,自己踉跄的往江边跑,其余人见状也顾不得地上还在哀嚎的同伴,跟在后头,五个人都跳了江或是栽进了江里。 马浚生领人冲到江边对着江水就是一轮扫射,江面的船上的士兵也哒哒哒的狠扫了一翻,子弹似乎打中了两个人,血水飙溅,很快水面浮上两具尸体。 后头涌上前几个赤着上身只着薄单裤的汉子,浑身肌肉虬结厚实,显然是几个水上讨活的江湖人,他们猛吸一口气,肚子那块儿狠往里瘪下去,抓着黑杆子尖铁头的鱼枪人往水里一扎,竟都没溅起么子水花来。 岸边的唐军除了在清点地上伤残死亡的伪军,其他一些都盯着江水,不一会儿便见有人冒出了头,扣着没有动静的家伙,船上的人赶紧放下绳,这人快速将人绑了,又吸一口气钻进了水里继续捞捉人。 看到这唐四爷放了心,一挥手“走。” 马浚生和另外一队人马鸣金收兵,带着一串儿的战俘和死尸回了军统,立刻马不停蹄的将活着的送进了军情处的地下室。 接手时瘦个儿洪成全阴阳怪气的对马浚生笑“恭喜马队长,又立一功啊。” 马浚生板着脸严肃的道“我马浚生不敢占功,这是少帅指挥亲捉的人。” 洪成全显然对上回没能干掉这个爬官飞快还很得上头青眼的让他嫉妒的年轻人有执念,啧巴着摇头“马兄弟可别谦虚了,少帅不在这,就我们哥几个,早听讲你的事迹了,你也是我们军情处的人,这亲自抓到的俘虏,我看,还是马兄弟上手,审得肯定快。” 王大龙在一边呵呵,假装训斥“老洪你讲么子傻话,马兄弟现在在少帅面前当差,你怎么能随便使唤他。” 又转过头对马浚生笑“马兄弟,他就是开个玩笑,少帅那头事忙,你快回去复命吧,这头交给我们兄弟,保证让他连祖宗十八代讨过几屋婆娘都交待出来。” 马浚生也不生气,点点头转身就走。 他走后洪成全往地上呸了一口痰“他算么子个东西?凭么子嫌疑还莫刷清就又有人把他弄到少帅面前去做事?我呸。” 王大龙拢手笑“你气么子啰,这人哪,讲个命,也讲个能耐,老哥哥我早就讲了,你光会给上头送礼莫得用,要礼用在点子上,送对人。算了算了,莫提这个事了,眼下审问要紧,走,咱们进去做事去,你下手可莫要那么重,我觉得哈,要是情报早点套出来交上去,对我们有好处莫坏处。” 洪成全听了他的劝,虽然还往地上呸了一口,但也莫有再多讲么子,两个人转身进了刑房,很快的,刑房里就传出来惨叫声和鞭苔烙烧的声音气味。 货物安全又自然的送抵到目标手里,接下来唐四爷他们很快就得到了另外几路人马返馈回来的消息。 另外一边的唐三唐四不出意外,果然被更加难缠的江湖人围攻了,根据滕咒阿婆说的,江湖出动的应该都是些长老级的人物,尤其盗门,哪行的都有,唐三唐四都是老狐狸,晓得这种情况下讨不到好,故意甩了东西出来引起众人内部争夺,他两个趁机逃跑了。 “那个小姑娘那边找得不容易,还好有鬼才叔闻得出味,才莫有真的跟丢了。”李清转了一圈自制的轮椅,抱着上半截身子像是睡着的肖梅,动作蛮温柔的帮她理了下耳朵边的头发。 其他人看着他动作,纷纷别过眼去一个大活人抱着半截像尸体一样的逼真傀儡人,饶是胆大的都有点儿接受不能。 全场也就苗老爷子和苗万里老神在在眉头都莫有变过了。 “我敢肯定,同我们一样追上去的还有关大先生。后来因为怕隔得太近被发现,只好远远借着傀儡麻雀监视,那个妹子受了伤,似乎东西叫关大先生得了手,她包了伤后追在关大先生后头去了。” 李清道“有麻雀子在,很快应该就能弄清楚关大先生的秘密实验地方的。” 。 第463章 李清自然有自信,他做的傀儡,高超得麻雀子像是真的活物一样,麻雀又是湘省冬天常见的鸟类,关大先生是很难发觉的,只要在天飞着,顺着他弄的指示一路跟到底,自然就能弄清关大先生的最后去处了。 被李清追踪着的关大先生并未留意到自己的头顶,他正急于摆脱身后的那些追兵。 江湖人里擅长追踪的一种人,人称狗鼻子,这种人是包打听里的,人如其名,有个狗鼻子,只要闻过一点子味儿,就能像猎犬一样追扒着不放,据说他们最早的祖师爷是狼养大的人物,传到后头,从野生狼驯变成犬训,加之以药,称呼就逐渐喊成了狗鼻子。 关大先生晓得,紧追着自己的何止狗鼻子,依着他的听力和判断,恐怕还有几个不晓得么子势力的人物。 他试图几次将这些人马往唐家军那里引,但引了两回,回回唐家军的领头人反而起疑心,一边派人抓人,一边又派人来抓捕他,搞得关大先生只好放弃,他一咬牙,眼往后瞅,感觉追兵少了几个,便钻进了旁边一家照相馆。 一个长相气质都平淡无奇的年轻姑娘一只手按着左腰侧,在他进了照相馆不久后也走进了馆子。 就在姑娘前脚进,后头很快又有几拔人急步进了相馆子,麻雀子停在对面街的一根电线杆子上,歪着头盯着相馆,直等得里头突然发生了一声砸打的响声,有椅子从里头被丢了出来,把外头行人吓了一跳,探头往里一看,直喊“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前门很快被人围了个结实看热闹,后门的地方,已经换了一套普通人衣裳的关大先生撕下了伪装的胡子,戴着大檐帽招呼住一辆人力车顺畅的滑入了人群车流当中,很快就消失了身影。 等听到消息,再综合失去目标的傀儡鸟的回馈判断,唐四爷他们就都晓得关大先生溜了。 “你再带人去把相馆的相关人员严查一下,恐怕这馆子是姓关的一处产业,查仔细点,尤其是店子的伙计,说不定就有么子细小处与众不同。还有那姑娘,问警局要了送到军情处去。” 唐四爷吩咐马浚生,马浚生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赶紧带着人去了警局。 马浚生的速度不慢,但到了警局,警察们将打起关押的店员和两个江湖人移交给他时听到姑娘,不由得惊讶的瞪大了眼侧视马浚生。 “马队长说笑了,我们这里莫有抓到么子姑娘妹子,去的时候就看到刚才那几个人。” 他一脸的认真,马浚生顿时晓得这警察并莫有说谎,领了人后直把人都送进了军情处的大门,自己马上开着车子去把这个情况上报给唐四爷,唐四爷正在跟郭会长打电话讲狗鼻子的事,口气很是严厉,显然正在为江湖人背信弃义抢他的龙王甲而大动肝火,马浚生也没听到对面讲么子,只见唐四爷听了一阵后口气略有勉强的应道“行,这次的事我看在郭会长你这个老人的面子上,不追究,三天后等你的消息,嗯,就这样。”说完就挂了电话。 唐四爷对马浚生说的那姑娘居然不见了的事并不吃惊,只是若有所思,等马浚生下去了,伍三思他们从书房走下来,伍三思道“这个姑娘不简单,我们先不用找她,既然关大先生能伤了她抢走东西,她必定是要联系上唐三唐四找关大先生将东西夺回来的。看着吧,江湖上的人为了那等绝世好药,也绝对不会放过关大先生的,货物已经顺利送抵到了关大先生手里,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等他们互争互斗。” 就在他们说话时,有人进来和唐管家讲了么子,唐管家迅速往唐四爷面前一站,道“我们看守住关大先生屋子的看到金桂姑娘出来了,接到她递的消息。” 他把手里的纸条子递给唐四爷,唐四爷打开一看,里头一句话也未说,只画了一张草图,像是一个院子的前后布局。 毛珌琫道“聂小姐这是……画的关府吧。” 他们哪个都莫有去过新关府,自然还不清楚里头到底是怎么个布局,于是将这极小的纸条子放在桌子上仔细查看,不放过一处,唐四爷又让人将监视关府的两个盗门的鹰眼请回来,这两人看到纸条都点头表示画的正是关府的内构图形。 其中一个鹰眼钱二麻子肯定的道“这是局部图,如果没有错,我踩过点,应该是后院的一个小花园子,里头花草奇石加上一个大池子和观赏的楼阁,和这画上的正对得上。” 聂小姐冒着危险拐着弯儿让金桂送来这么一副后花园的草图,总不可能是消遣,必定有她的深意在,但她并不留字,也不让金桂带口信,显然是怕这东西被人发现,也就是说,她要传递的信息很重要,那会是么子呢? 思考着,唐四爷亲自动手,将四个指节大小的迷你图放大画在宣纸上,盯着这个图陷入了沉思。 不一会儿何洛突然问钱二麻子“你们去过的人家应该不少,一般的湘郡大户弄花园是这个风格?” 钱二麻子摇头,另一个鹰眼谭方道“并不是,这 全文免费阅读就在我的书城石头的样子和咱们湘郡的大户权贵世勋摆设的不一样。” 唐四爷也道“这是太湖石,太湖石奇巧,多空,这片花园倒是结合了湘郡和姑苏的风格,大师兄你看这边,太湖石比起来是不是奇、峻、瘦?而咱们湘郡的则雄浑高壮厚重。太湖石独,咱们的却如山岳。” “怕是这屋子以前的主人是从姑苏过来做官的吧?要不能弄成这种苏湘结合?” 钱二麻子说着笑起来“以前我们门里有人偷过这样的大户人家,那户人家可绝了,贵重东西啊,就都藏在这样的花园里,谁都没想到他开了个秘室,就在这种看着像山一样的石头窝子里。”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唐四爷何洛他们眼一亮,一拍桌齐声道“对,就是这个。” 。 第464章 消息 “估计这园子里有猫腻!” 扈老十当即拿电话喊兄弟。 他们这边反应是很快的了,反观正要被唐四爷他们清算的关大先生,一脸的春风得意。 他把玩着手里那块小小的一个指头大小的东西,感受着这块稀世奇药的凉爽,啧啧称奇不管是握着还是抛接,真的感觉不到一丝重量,他还特意装了水丢在水里验证这龙王甲是不是假货,却亲眼看到它在水里浮起来,轻如鸿毛。 关大先生终于保持不住自己的完美伪装,眼角眉稍都是发自内心的开怀笑意。 这样的宝贝,他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那些药菌丝的成活率肯定能提高很多,对药人的体质也能进行极大改善。 这般想着的关大先生高兴之余又贪心不足的贪婪的想,也不晓得唐四这小狐狸从哪里得来的这宝贝,他那么狡,讲不定手里头其实不止这么一块龙王甲呢? 这个念头一起,就有点儿遏止不住,关大先生赶忙握紧龙王甲,凉爽之意透心透脑,让他瞬间冷静下来,不敢再做别的胡思乱想,很快,他等回来了狼狈的晏淮南,晏先生简单的将自己那边的过程讲了讲,就想到地下室找日本人算帐,关大先生伸手拦住他,冷笑不已道“他拿着就拿着了,他在我的地盘上,只要我们牢牢监视好他,他翻不出么子花样,等他研究出有意思的了,再把他……” 关大先生狞笑着做了个折脖子的动作。 但就这么咽下这口气,不是关大先生的个性,他阴恻恻的跟晏先生附耳说了一番话,晏先生听得不住点头。 就在关大先生计划着算计佐佐木时,王长贵也拖着一身的湿水翻越过很多屋脊来到了他这个别院的后方。墙角已经有混身冒着黑气的老鼠瞪着一对红眼睛在蹲着,这小东西似乎认得王长贵一样,一溜上去伏在王长贵脚下,王长贵两眼散涣着,把含在嘴里的一个东西吐出来塞进老鼠嘴里,这老鼠将极小块的龙王甲方吞进肚,顺着墙角就钻进了一棵树后的洞子里。 王长贵无声的离开,但跑得并不远,只跑到三条街外的一户人家的楼顶放杂物的顶楼上,突然脚下踉跄了一下,人似乎惊醒过来,茫然的抓着晒衣服的杆子放好后打量着周围,好像有点儿不晓得自己是谁、在哪,然而很快眼睛里的红光就闪了一下,缩回皮肤里的黑毛又齐刷刷的冒出来。 他似乎犯病了似的倒在地头上,两手捧着脑袋,身体蜷缩着不停的发抖打滚,甚至两手指甲都冒出了五六厘米长,不一会儿就将自己脑袋给扎抓得血淋淋的,但王长贵没有发出半丝声音,如此挣扎了一番后他终于躺着不动了,像是失去了知觉,又过了好一大阵子,顶楼的门锁突然轻响,原本闭紧了眼的王长贵猛的睁开眼皮子,两眼冒着精光,一翻身就如一道烟一样手脚并用的跳下楼,四脚像蜘蛛般攀吸着墙壁,顺着一个没糊好的破窗挤钻了进去。 这应该是个夹层顶,依着王长贵强大的听力,他能听到隔着一层薄木板的下方,有五个相对成人来说微弱很多的呼吸,他一只手就能在一挥之间将隔着不远的几个小孩子给解决掉,但他们睡得熟,显然并没有发现夹层顶的灰糊糊阁板上潜伏进了这么可怕的存在,王长贵用手指戳了两个洞,自己抱着腿缩在厚灰的木板上凑近小洞往下看,看着看着忽然改抱住头,一只手抓住从脖子一侧滚到地板上的指甲大小的黑石头一样的挂件,嘴里无声的喊“哥……哥……” 闭着眼睡得不安稳的范十九爷突然一下惊醒,他在黑暗的屋里张望了一下,摸着额头自言自语“原来是做梦啊……” 也不起身把灯点起来,范十九爷就那么坐在床上,伸手把脖子上系的一个东西从领子里扯出来,摸索着,仿佛这样就安心了许多。 “……长贵,你撑着点子……哥晓得你不好受……别怕,很快就好了,咱把害你的源头给掐了,就安心治病离开……你再忍忍……再忍忍……” 两处地方,同样的黑暗里,不同的手中抓着的黑色的小石头忽然冒出了腾腾的金色的微光,光团子里似乎有个什么巨大得只能窥探到一丝真容的活物一闪而过分解成闪动的星子散落在他们手心里,似乎钻进了皮肉中去,可惜这兄弟两并没有帛门弟子的眼睛,因此没有看到这神奇的一幕。 这注定是个难眠之夜,江湖门派的那些头头脑脑们也各自在划算着怎么给郭会长和唐四爷那边一个交待的同时再暗里进行下一步的动作,甚至寒冷的江面上,王长贵抱尸跳水的地方还停了小蓬子船,有水鬼们在水下翻找着。 一户人家的杂物间里,一个面容长相平淡无奇的姑娘则正掀起一小截衣服,咬牙往自己的腰间伤口上敷出门时带着的伤药,豆大的汗从她额头上滴下来,这姑娘一声不吭,等清好了伤,她这才长吁了一口气,人在黑暗里咬牙“此仇不报非君子,等着瞧。” 唐三唐四顶着夜色也没睡着,两人在一家小小的客栈里同样在用药敷伤。 唐四道“也不晓得大姑奶奶那边怎么样,要是那头莫有接应上她,恐怕……” 唐三摇头“这也是莫得法子的事,谁叫咱们家的人隔得远?要过来花手脚功夫,姑奶奶莫得人注意,应该比我两个安全,等天一亮我们到车站和她会合赶紧离开。” 他们想得好,只要到汉口坐上了飞机往川地一飞,东西就安全了。 可他们想得美,关大先生又怎么会如他们的意? 天还未亮,一个消息不经意的就从一个通宵和人呷酒耍牌的赌鬼嘴里流露了出来。 他输得惨,不但身上的钱莫得了,还欠了一大笔,地下赌场的汉子押住他讨钱,这赌鬼见到刀子顿时酒就醒了,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连按着他的汉子们都嫌弃的身体往两边移了移。 在听到刀尖子唰的一声扎在手指间时,这赌鬼哭嚎道“强老板,我真的莫得钱,但我有个消息,能卖蛮多钱,你信得我,我告诉你这个消息抵我的债要得不啰?绝对莫骗你,肯定能卖蛮多钱的!” 这个人是个老癞,赌场的老板认得得很,自然也晓得他确实莫得钱还得,突然听讲能有换大价钱的消息,也不急着剁手,一扬下巴,问“行,你先讲下会是么子消息,让我们江湖上的兄弟们听下子是不是真有那个价值,有的话,你讲了,今晚的账就一笔勾销;要是骗人的,那就不止一只手了,舌头你怕也得留下一截给我们下个酒。” 。 第465章 经书再现 这赌鬼被一刀子割到指头,吓得一抖,一股臭味就在屋里弥漫开,惹来众人又是一番拳打脚踢,再折了根指头,他哪敢反抗半分,当下就哆嗦着把自己看到听到的给说了。 原来这赌鬼在家打婆娘,把她藏的钱给找了出来,先是去酒馆子呷了酒,等身上钱已经花光了,便摇晃着二醉二醉的身体往屋里走,哪想到路不平,摔了个大马趴,人更加晕乎,却还莫有失去神智,就爬坐起来,靠在别个莫人住的屋前摆的石狮子角落里窝着歇气。 他也不晓得坐了多久,坐着坐着正眼皮子打架人要迷糊了,突然就听到有东西从不远处的高处掉了下来,落地的声音不大,但在静寂的夜里也不算小,一下子把赌鬼给惊醒了,心想莫不是么子江湖仇杀吧?他赶紧往里缩了缩,就听到那边狮子后头有习习窣窣的声响还有撕布的声音,这动静并不长,一下子就完了,接着就是踩瓦的声音,等后来莫得声响了,这赌鬼才大着胆子伸出头四下里看,最后打着颤过去那头一看,那头的狮子后头倒着个没脑袋的尸体,当下把赌鬼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的跑。 可跑了一半赌鬼又停下了,他回过神,好像自己刚才凑得近去确认,脚好像踢到了个叮当响的袋子,赌鬼跑走了才回神,这怕是那尸体身上的钱袋子,人为财死用来形容这赌鬼可真不差半分,一想到钱,见到死人的恐惧顿时就没那大了,趁着月黑风高莫得人发现,捡了钱就跑也莫人晓得的心思在赌鬼脑袋里生根发芽,最后占了上风,他一咬牙,便跑回去,摸索着捡了袋子就跑了。直跑到街上,借着街灯看了自己手里捡的东西,才发现确实是个小钱袋子,里头银元不多,他骂了句穷鬼,可转而发现这钱袋的料子蛮好,不由得嘀咕起来看这钱袋子,这人应该有钱啊,怎么就几个银元?不对不对,他肯定还有钱。 讲不定那死人身上还有银行的钞票? 再不济他衣服扒下来还能卖钱? 想到这些,赌鬼心头火热起来,抹了几把额头增加阳气,就壮胆儿又倒了回去。 尸体还在那儿,他大着胆儿念着“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害的你,你要找就找害你的人,我就找你借点子钱花,等老子赌发了,一定买口棺材帮你好生埋了,你要保佑我发呀”,手就摸上了尸体。 扒了人家的衣服又发现一个卷着厚钞票的钱夹子后,从死尸怀里掉出来个东西,落在地上发出闷响,赌鬼收获颇丰,而且越顺就越胆大,心想着能叫这人塞衣服里的怕不是个宝贝?于是又将这东西捡起来。 这是个有点子大的布袋子,袋子浇湿,他迫不及待打开来看,里头有个油牛皮纸裹得紧紧的,也不晓得包着么子,他打开一看,里头是个黑沉沉的灵位牌子,还有一封信。 这下子这赌鬼赶紧把东西给丢了出去,直骂晦气,可走两步突然听到好像有人声在往这边来,他想了下又胡乱将牌位和信给捡起来,人往另一头跑,听着声音很快接近,晓得跑不过,就赶紧往另一户人家的墙头上翻了上去,躲到了阴影里。 追来的人不少,陆续有好几拔,就是他头顶和后头的屋檐上似乎也有比猫还大的东西掠过去,吓得这赌鬼不敢动弹半分,呼吸都用手捂着鼻子和嘴。 那些人显然是追着这死尸而来,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他,也发现了这死尸被剥了外衣及地上的牛皮纸,于是所有人散开了翻找,很快有人接近了赌鬼藏身的墙边,在不远处喊“这里有东西。” 赌鬼更不敢出声了,但尖着耳朵听着,便听到那些人在外头拆了信,然后有人似乎恍然大悟“川中唐门?娘的,原来悬赏的那个灵牌是他们得了,糟了,只剩下了牛皮纸,灵牌并莫有看到,怕是被别个先得了手,快,叫上狗鼻子,给老子追!” 赌鬼不晓得么子狗鼻子,但心知不妙得很,正惊得要逃跑,忽然就听外头有人又说有人来了,怕是更夫和巡逻队,这下子搜不好搜,其他人只好带着死尸赶紧的撤了。 赌鬼松了一大口气,自觉自己今晚走狗屎运,当下见真没人自己逃了一劫,便胆气又大起来,把灵位牌子给藏了,带着钱就来地下赌庄了。 强老板听完,让人将赌鬼放开了,自己走到面前居高临下的道“老癞子,你敢给我讲假话?这舌头怕是真不想要了吧?” 老癞子莫有注意到老板左右给手下使了眼色,哭着扒着老板的裤脚喊“我老癞子是爱癞账,但我从来莫有讲过假话,我要是有一句假的,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这么哭了,老板就说给他个机会,让他带路去把灵位牌子拿回来,老癞哪敢不答应,被汉子们领下去换了一条旧裤子后领着人走了。 他们前脚离开,老板后脚就打了个电话给了郭会长“会长,我这得了个好消息。” 他长话短说把事说完了,自己换了身行头叫上人,缀在了老癞子他们身后跟上去。 灵位牌子这个悬赏就是地下赌场也是晓得的,赌场多是混混,也有武把式,老板自然也是江湖绿林悍匪出身,这悬赏钱不多,但听说发赏的是个术门术师,就冲着帮人追东西能跟术师结交这点,江湖上的人就都各自上着心,这下子猛不丁的在这里听到有消息,那自然不能错过了。 赌场老板很顺利的拿到了赌鬼藏起来的那个黑乎乎的灵位牌子,他也不食言,把帐一抹,让人将赌鬼放了,甚至还给了点子钱,让赌鬼感恩戴德,一个劲说着么子老板是好人,说么子一定把这事保密严实了。 这头赌场老板带着灵位牌子去找郭会长结赏,另一头的江湖又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了小道消息,说是在那个跑掉的女人身上,居然还有他们一直在找的经书! 这下子省城沸腾了。 瘦不拉叽的孩子把消息报给晏淮南,得了晏先生赏的钱和呷的,欢天喜地的回后头院子,晏先生便又将这消息告诉了关大先生。 关大先生点头“办得不错,这下子应该莫得多少人要盯着我们不放了。” 。 第466章 换装 “让我们养出来的包打听多往车站酒楼妓馆门口多转转。” 关大先生下任务。 他哪想到这个随口的任务会给他带来大惊喜,等听到下人们一个个来汇报从包打听那儿听来的什么灵位牌子的事,关大先生几乎失态的打碎了手里的装着一株药菌丝和一丝龙王甲粉末的玻璃管子。 晏淮南跟随关大先生很多年了,再生气的时候关大先生都没有失态到这个地步,他不出声,暗自将灵位牌子的消息牢记在心里看着关大先生将一口棺材踹翻了,拿着拳头不停的死揍倒在地上的绑得结实的活人。 那个被绑来当药床的结实的少年先还梗着脖子眼迸凶光,但渐渐的被打得血肉模糊,呜呜咽咽的呻吟到后来几不可闻到完全消失,直等关大先生消了气收了手,他顶着一脸的红红白白转头看向站在角落里的晏淮南。 地下室的烛光幽幽闪闪,有些昏暗混浊,配上关大先生行凶后的脸与无机质的眼神,晏淮南吓得背上汗毛都要竖了起来。 “去查查这灵牌落在哪个手里。” 晏淮南打个冷颤,应下赶紧转身就走,门后传来的血气和令人胆颤心寒的断骨撕肉声如同巨大的背后幽灵,促使他不敢回头看一眼,先还快走,到后来几乎是逃命似的狂奔。 等到了地面见了阳光,晏淮南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他抚着胸口心有余悸的往入口看了一眼,在想不通关大先生为么子突然那么暴虐的同时,又对那个灵位牌子起了一丝好奇。 很显然,这灵位牌跟关大先生有么子关系,否则不会让他发这么大脾气,也许,和他有关系的,是牌子后面的人物。 他并不晓得关大先生的来历,回忆起来也只有两个人在上海偶遇呷饭时言谈合得来,他又正好被北平和上海的大学辞了,得了关大先生邀便跟着他来了湘郡,可以讲是看着关大先生在国内打下基础发起家,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名堂全有他的参与。但这么一回想,晏淮南便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对劲他怎么想不起来从前了在遇到关大先生之前呢印象里居然没得关大先生跟他讲过一丝半分自己的出身来历,他当时是为么子鬼迷心窍就认定了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并心甘情愿的给他当手下这么多年呢 晏淮南想着想着,脑袋突然抽筋似的猛然一痛,痛得他弯着腰扶着墙才莫有摔倒,当下什么想法心思也没了,只大口喘着气,好半天才缓过来站直腰。 再次看了眼地下室入口,晏先生这才离开。 灵牌的消息与经书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江湖,当何洛从郭会长手里微微发抖的接过灵牌时,郭会长不经意的把经书的事一说,师兄弟两个当场差点失态。好在毛珌琫是个天然僵,脸上再怎么变化也就只看到肌肉细微的抖动,而何洛则差点儿就脱口而出“经书真的在那人身上”好在被他师父拉了一把,这才没有叫郭会长看出不对。 等结了赏,郭会长似乎对经书也上心得很,态度有点儿小心翼翼的对唐四爷道“少帅,这江湖上,能得一本经书宝典,讲不定就能开出一宗新门派养活一些江湖人,江湖人讨活不易,虽然有我压着,下边的兄弟们还不敢有所乱来,但能开门立派的好东西比那龙王甲还要来得珍贵,恐怕我压得这一两天,压不了太久,少帅能不能给个恩典” 唐四爷似笑非笑“你们江湖人之前还接了我活应得好好的帮我唐四追回龙王甲,可一转头,一个个的阳奉阴违怎么做的事都明偷暗抢抢到我府里来了现在讨恩典不继续把我唐四的面子放在地上踩了” 冷笑一声,唐四爷说的话可没有以前的和气“能找到,行,随便他们那些能耐的江湖人,只是不要在我地头上犯案伤人害人,如果犯了,也别怪我唐四的兵奉公守法抓人进牢。” 郭会长能说么子什么话都讲不出来,只能受着,等回 了长春会气得连摔几个杯子,撕了和气的外表把儿子郭云祥喊到面前交待“唐四放了话,龙王甲的事江湖人不给他面子,阳奉阴违,抢经书这事唐四不打算给我面子了,怕是要横插一脚,你去抢要得,但记得带好背锅顶罪的,莫让自己陷进去了。” 郭云祥点头应下,反手就去联系了悍匪老马。 有么子人会比几个强盗更适合当背锅顶罪的呢 窝在小旅馆的唐三唐四和某处的唐大姑奶奶很快就发现了外头的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除了巡逻的队伍的增多外,那些挑担的、做买卖的、来往的过客的、讨钱要饭的,似乎一夜之间都微妙的有了增加,这让原本想到车站会合的唐大姑奶奶谨慎又小心的缩回了脚。 她把自己的脸上贴的面具撕下来,从怀里摸出另外一张熟练的往脸上贴抹,然后提眼角,拉额头,划嘴角,很快,一张年纪约四十来岁的一脸饱经风霜苦相的中年妇女的面容就代替了她原本的平淡无奇。 唐大姑奶奶把辫子给拆了,自己利利索索的挽了个髻用从衣内翻出来的一枚看似簪子实则是柄暗器小刀的长柄铜刺固定在脑后,抹了抹额角的碎发确认自己装扮没有差错,这才从藏身的地方离开。 满城大街小巷,丐帮和盗门的人最多,大家伙儿更是心照不宣的将车站和城门都看死了,唐三唐四也悄悄换了面具,兄弟两的衣裳还翻了个边穿着,两人借着出去买呷的,在外头溜达了一圈,也不晓得是不是过敏,总觉得火车站来往的旅客比平常要多。两个人仔细观察着,很快拎着包子油条退回旅馆,心情沉重的摇头“他奶奶个锤子,包打听到处是,一定出了么子事,大姑奶奶会不会不晓得,还会按时间到车站来和我们会合” 唐三听着弟弟的话,深深皱起了眉。 。 第467章 传声筒 两个人又赶忙去车站,转了一大圈装成接人的,来回都走了四趟,眼看着没人来,正要走,唐四便发现了唐家大姑奶奶的行踪。 唐大姑奶奶这会子混在人流里从车站里头出来,装成个心善的外地来客,见到有裹着破衣坐在角落睡觉的看人来人往的,走过去后似乎看着不忍心,从怀里摸啊摸的,摸了大半天摸出几个银元,去不远的摊子上买了热豆浆和油条,拎着走到几个包打听的汉子面前。 她也没问人家打听事儿,只怯怯的把呷的往几个汉子面前一放,人就走,有人站起来伸手拦她“哎,那个大姐,你这是做么子啰?大家讨生活不容易,你还给我们几个大男人呷的,谢谢大姐啊。” 唐大姑奶奶把个胆小但善良的人表现得淋漓尽致,眼看着汉子们拦住她,她不仅脸红还一身发抖,不好意思又有点子害怕的样子让隔着人流远远关注她的唐三唐四都想冲她比个大拇指,要不是认出这女的手掌的茧子和习惯性抬手抿右耳上方的头发往脑后去,他两个都不敢肯定这样的女人就是唐大姑奶奶。 两个人就看着唐大姑奶奶跟那群汉子说了一阵子话,也不晓得说了么子,唐大姑奶奶又是给人鞠躬又是挥手的,等两人迎着唐大姑奶奶的路线拦住她,三个表现出一番亲人重逢的表象,一转身,等回了小客栈,唐三唐四忙给唐大姑奶奶倒了杯茶,自己也倒上,一边喝一边问“大姑奶奶,唐老实他们没出现,怕是已经出事了,我们得尽快带东西离开,我打听了,下午有趟火车去上海的,到时候我们中途下车,从汉口那边坐飞机回川中。” “走不了,怕得拍个电报搬援兵来。” 唐大姑奶奶一拍桌子道“我们已经兵分三路,而且还让你两个装作携宝,但这边的江湖人蛮厉害,竟然识破了我身份,硬是跟踪上来把我打伤了,抢了龙王甲。老实他们怕是已经……” 她这一讲,唐三有些急火上头,也一拍桌子,拍得桌子裂了条缝“我早讲把那个灵位牌子放到我身上,老四你硬讲放到老实他们身上更安全,这下子好了,我们两头都泡了汤了,还得因为这个得罪这里的地头蛇。” 唐四认了兄弟的火气“是,是我的错,预计错了,我心里也不好受,既然大姑奶奶讲留在这里,等咱们族里的人来了,把东西拿回来,想办法救回老实他们,哥哥你要怎么打怎么罚我都认。” 他这样一讲,唐三黑着脸坐下,但没有再说么子,为了将功赎罪,就由得唐四去电报局那里给川中的本家打电报。 唐四非常谨慎,外表也看不出么子异样,但他一离开客栈,隔着几十米远的一个小货郎就挑着货担子晃悠悠的从街面经过,一些挎篮的妇人、拉人力车的车夫,都极其普通的从他后头经过。 等唐四从电报局那里走了一圈回去,车站前的包打听们就马上收到了消息,一个汉子抛着剩了点豆浆的杯子笑“那娘们也真能装,要换平时,我们哥几个还真要给她骗过去,可惜她命不好,撞上咱们董兄弟来了,那一身的血气味道一闻就走不掉,走,快把这事告诉上头去。” 有包打听,扈老十他们很快就收到了消息,自然也就通过他传进了唐四爷的耳朵,最少几十个江湖人还有换了便装的唐四爷他们都不约而同从省城各处往那个小车站客栈赶。 车站没人注意到的几个瘦不啦叽的讨饭的孩子也将这个发现迅速传给了关大先生。 关大先生一听就站直了身体,对晏淮南道“一个女人身上带伤,怕就是我们抢的那个女的。江湖人最是厉害,行走在外的多数会易容变妆这东西,要不是她在我手里呷了亏受了伤,怕还真找不出她来。” 他们也赶紧的带了些人手往客栈赶,但前后赶到的大家伙儿全都扑了个空。 扈老十带人最先到,往掌柜那儿一站很快就听到了消息住店的那两个客人带着接回来的那个女的结了帐走了。 问往哪去了,掌柜和伙计一指车站。 扈老十忙带人去追,警惕的郭会长的儿子带着人也到了这儿,但看到扈老十的人在门口,他就警觉的拉着人马躲到了一边,分了一半儿跟上扈老十,自己领了一半儿进了客栈,从掌柜那得了个一模一样的消息。 唐四爷带着人是第三波赶到的,一听这消息,何洛就要往车站走,被伍三思一把拦住。 “东西在我们手里,那几个唐门弟子的死讯也被我们捂着没公布出来,一个大家族,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不救自己的族人,恐怕他们这招是声东击西,很有可能借车站混淆我们的视线,实际上他们怕是潜伏回了唐府周围伺机而动。” 唐四爷二话不说手一挥,领着人往车站走了个过场就回家了。 他们一走,关大先生和晏淮南又进了客栈,一张嘴,掌柜的就苦笑“客官,您们这都是来第四拔人打听了,诺,人是往车站那边走的。” 关大先生面上一紧,正要打听其他的都是些什么人,就听在门口放哨的一个讨饭的孩子老大声的说“先生,行行好吧,给我点子呷的吧。” 关大先生便住了嘴,塞了些钱给掌柜让他有人打听都不要讲他们刚才问他关于那三个客人的事,得了掌柜保证这才装着结了帐离开的客人大摇大摆的从大门出去,正好和进来的那拔人擦肩而过。 这伙人看不出是么子人物,但关大先生注意到他们的腰后衣服都鼓起,似乎在后头别藏着么子东西。 他心里打了个噔不是唐四爷的手下,怕会是其他军阀们的手下。 关大先生匆匆离开,后来的这拔人从掌柜的那时得到的也是同样的消息,直等再莫人上门,掌柜的喜滋滋的摸着袖子里的一大卷钱去后头点数去了。 而在二楼走廊的拐角处,隔着雕花板子和花盆,唐大姑奶奶收回眼光,从耳朵上放下手,把手放到嘴面前开始细声说话。再仔细看,她手掌心里是个小小的杯酒子,穿了孔,一条透明的细线系着,这线延伸到她后头的房间里。 她说道“找到了,抢了伤了我的人我看到他了,就是化了灰我也认得。” 说话间细线颤颤,这显然是个简易的传声筒。 。 第468章 送贴子 那头屋里接到传信的唐三根据唐大姑奶奶的形容,从二楼窗户一跃而下,瞅准了关大先生喊了人力车跟踪上去。 唐家这支主杀,极为有耐心,并没有因为跟到了关府就转身,而是谨慎的一边追一边观察好环境,在就近的一处民屋那里敲开门,给出一笔可观的钱租了间二楼的屋子,远远的隔着街口巷子能看到关府,唐三这才去通知了唐四和唐大姑奶奶,蹲在这民居里监视起关大先生来。 那头唐四和唐大姑奶奶得了信后也离开了客栈,他们转道兜兜转转去了唐公馆那一片儿。 唐四爷这片儿早就安排得像个铁桶,两人一踏上过江的桥动静就已经给传到了秦副官手里,他按着上头的吩咐按兵不动,将人放进了保护圈子里头来,只是安排巡逻的兵在交接班时故作无意的闲聊追剿盗龙王甲的事儿。 唐三和唐大姑奶奶多疑,并不觉得他们讲这话是无意的,也猜测会不会是故意而为,但听到士兵们语言之中说三个年轻人都被来历不明的人物给开枪打死、怪物弄死,两人都浑身冰凉。 “大姑奶奶,怎么办?” 在长辈面前,唐三很是恭敬的低下头请她做主。 唐大姑奶奶在唐家是极有辈位的一位长辈,没有在比自己年长但辈份比自己要低的同族面前的不自然,而是果断的道“他们讲的未必是真,怕是防着我们来故意弄出来的钓鱼上钩法子,我们分头多抓几个人审问一下,尤其得想办法找到昨天追踪唐老实他们的人来问清楚再说。” 唐三没有异议,两个人于是分开行动。 唐四爷听到消息,眉头不动的让秦副官放出几个被捕的江湖人来,他可舍不得自己手下的兵遭无妄之灾。 被放的江湖人在军情处要说受到多重的严刑拷打也不见得,但多少还是挨了点子皮肉伤,刚以为是郭会长拼命给他们求情求来的释放,一口气还没松,转头就被人或从背后蒙了,或从背后敲了闷棍子。 唐家审讯人的手法很特别,唐大姑奶奶他们用的是一种细如牛毛的针,这种针并不是扎进人体血管,而扎进经脉当中,如若问话不招,便用磁石催动细针在经脉里游动,破经断脉,是能很快就毁了人的身体的,对江湖人来说,毁灭经脉比杀了他要他命还可怕,因此针往体内一扎,唐三与唐大姑奶奶把这针的厉害一讲,微微催动细针游动,被抓的人自然感受到身体经脉的微痛,心下个个凛然,也不敢隐瞒的就将发生的过程讲了出来。 一个人指正不算么子,几个人说的都大同小异,便由不得唐三与唐大姑姑不信了,两人怒火中烧,恨不得将带着唐老实尸体跳了江而逃的怪物与出现的那支不明来历的伪唐军拼个你死我活,但唐大姑奶奶很快冷静下来,给了唐三一个眼色,唐三将抓来的几人都扭了脖子藏好尸体,姑侄孙二人便商量起对策。 唐四爷听着盗门的鹰眼与顺风耳的报告,与何洛对视一眼,何洛也干脆,将仿制出来的灵位牌子拿了出来,异常大方的丢给扈老十“咱们想个办法,把这东西也送到关大先生手里头去,他这会子怕正想方设法的要来我们这里讨要这件祖师爷牌位,不如我们就给他个顺手人情。” 扈老十接下,突然有士兵进来道有人来访,他们连忙避开,将客厅留给了唐四爷。 见到来人,唐四爷似乎微有惊讶的站起身“原来是关大先生来了,请坐请坐。” 他们正在讲这人呢,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 关大先生笑得真诚又谦逊“关某人今日冒昧前来,是厚着脸皮给少帅送请柬来了。实话不瞒少帅,省城生意日渐不佳,去岁家中及家人又不断出事,妻儿惶恐不安,关某人也年岁渐长,日渐心力不足,因此与家人商讨一番,准备举家迁往国外。” “都怪在下管辖不力,让你府上遭到不幸。” 唐四爷叹口气,站起来给关大先生道歉,唬得关大先生也站起来,连忙摆手自责。 “并非少帅之错,少帅为了省城民众安居乐业付出的心血,我们这些百姓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感谢少帅还来不及,关某离开,也是迫不得已,实在是妻儿非生去意,关某对湘郡感情不浅,故土故土,然而为了妻儿,关某方咬牙痛下离去之意。感念少帅及同行老友们平时对关某的照顾,因此在离开前,关某想办场宝鉴宴,手里那些个尚能摆得上台面的到代货摆出来给少帅与其他老板过过眼,若有喜欢的,少帅您尽管开口,关某在省城也得几份薄面,有了几份铺子,若是少帅有意,关某便让人将契约送来。” 关大先生这番话说得算是直爽,明示唐四爷要送他东西,唐四爷客气了两句,见关大先生意志坚定,便也不再推辞,收下烫金的请贴道“关大先生的一番心意,唐某心领,届时必定出席,只是这铺面还是适合让其他老板相看,你举家外迁,大动筋骨,在外地,有钱伴身才是正经。” 见唐四爷爽快收下请贴,话里话外更是仁善的让他自己将铺子多卖些钱财带走,关大先生在心里松口气,暗道这位少帅为人倒是仗义豪疏,不愿趁这个时候打秋风,他当年怎么就只想着拉姓白的当靠山,而因为唐氏悍匪的出身而看低人不愿投其所好进行结交呢?想归这样想,都决定离开了,再悔也是晚了,关大先生当下也不久留,客气告辞而去。 他一走,何洛他们就从楼上下来,扈老十对唐四爷笑道“四爷,既然人家要举家外迁离开省城,少不得要送份礼,我看不如就直接将那灵位牌子包好给送过去,我们省事儿,他也得圆满,你好我好大家好啊。” 李清翻个白眼,直摇头“江湖蛮人,江湖蛮人。” 就连苗氏祖孙都对扈老十刮目相看,害得这大老粗脸皮子再厚都有点儿顶不住,咳嗽几声嘟喃“开玩笑,开个玩笑。” 唐四爷看了一下请贴的日期,不由笑道“这位关大先生离意看来很急啊,竟然把日期定在了二十这天,后天下元散宵,过了元宵也就五天的功夫,你们讲,他真舍得这么多年在湘郡打拼下来的家业远走他乡?” 。 第469章 鱼湾送别 舍得不舍得,这事儿自然只有当事人心里才知道,关大先生贴子送出,没想到上元佳节这天,就收到了意外的惊喜,一份唐四爷让管家送来的礼物。 “我们少爷说也没得什么好东西,这个物件看着应景,正好也上元佳节了,怕给忘了,就让我先给送过来。” 唐管家简略的一提,然后告辞。 关大先生将人送得看不见车了这才转身回了屋,几个姨太太围着打量那方长盒,却也没人敢先伸手去碰,见到关大先生回来,赶紧让出位置来,个个都好奇的想晓得这在湘省位高权重只手能遮天的唐四爷破天荒竟然给家里送了礼来,到底会是么子礼物?几个姨太太也好奇,这老爷平时声不吭气不响的,居然跟唐四爷有交道,想到这,她们看老爷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钦佩与惊奇。 关大先生也一时有些受宠若惊,等打开一看就是上等好木配的锦绸做的高级的盒子,将里头的卷轴小心拿出来了一看,一下子更不能淡定了。 这唐四爷出手竟是大方之极,送的是幅画儿。 画是横轴,关大先生小心翼翼的展开来,一幅江舟行人与岸石上的四五友人或是亲人作揖告别的画面。 关大先生识货,眼睛自是一亮,被姨太太们挤了一下回过神,不悦的把人都赶开,招呼关梦龙聂璇和晏先生近去,共同欣赏这幅意境悠远生动的离别图。 晏淮南是明白关大先生的意思,他拿着放大镜仔细的瞧这画,一边看一边道“古代送别图源于送别诗,如柳树、河水与美酒等,画中多出现长亭、折柳、兰舟或是正在作揖的人物。 两宋时期的送别图多为立轴式,构图一般是将有送别人物的坡岸与远去的船只安排成左右对称的形式。到了明代,画家们多喜欢以横卷的形式描绘送别图,这样处理起画面的布局与诗文的题写上就更能够灵活多样。 此外,古代的送别图发展至明代已经形成两种主要的模式一是以江岸送别为主的模式;二是以陆地送别为主的模式。少帅送给大先生的这幅送别图是江岸送别,看后边落的款印,秋影庵主……嗯……” 晏先生对着画卷思索了一番,有些不确定的说道“秋影庵主,我记忆里是有那么一位,就是前朝诗人黄树谷之子黄易。 黄易字大易,号小松、秋盦,又号秋影庵主、散花滩人。浙江钱塘人,兼擅篆刻,曾任监生、官济宁同知。其父工篆隶,通金石。他继承父业,以篆刻著称于世。隶书摹《校官碑额》,小隶有似《武梁祠题字》。精于博古,喜集金石文字,广搜碑刻,绘有《访碑图》,并著《小蓬莱阁金石文字》等。故隶法中参以钟鼎,愈见古雅。抚印为丁敬高弟,有出蓝之誉,因此他与丁敬都并称”丁黄”,为“西泠八家”之一。” 聂璇听得入迷,不由好奇道“这位秋影庵主分明擅金石篆刻,难道还擅长画画?” 晏淮南于是指着留印让她看“此处留的正是秋影庵主的印章,加上时间,是这位的大作的可能性极高。擅金石篆刻者,多亦擅画的,你看这整幅画卷,山水法董、巨,冷逸幽隽,以澹墨简笔写取神韵,而有金石味,也正是世人对这位秋影庵主的评价。他在世的画作不多但也不少,以此画构思来看,应该是《鱼湾送别图》。” 专业解说掌眼,晏淮南的声音比平时要委婉三分,娓娓而谈,虽然没有提及作画的轶事趣事,但也生动有趣,便是对华夏文化并不算熟悉的关梦龙都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微微点头,显然将晏先生的讲解记在心里。 总而言之,这画,值钱;唐四爷这礼,重。 “想不到平素并无交情,这位少帅听到我要举家搬迁,竟送一份如此大礼,胸襟豪阔,若不是要离开,我关某人定要好生结识一番。” 关大先生叹了口气,关梦龙并不明白父亲为何叹气,接触关大先生的生意的聂璇却是隐隐有所感觉,晏淮南作为心腹,则明白得很关大先生这是后悔当初为么子没去投靠唐家,而是选择了桂系的白军长,那边可是个蛇心不足的。 但事已至此,后悔无用,只趁这机会再在唐四面前刷下好感也还是可以的,人哪,讲不定以后哪天有缘遇到,说不定就得求到人家头上去,结个好缘总不会错。 关大先生赶紧行动起来,将画裱装到玻璃柜子里摆在显眼的地方,又亲自挑了两尊唐三彩包装好了,领着关梦龙去唐公馆做了回礼。 他这进出动静被唐四看在眼里,唐四行动力极强,化妆成挑担子的货郎,挑货箱的扁担一头垂系着一面小小鼓,他走一步,小鼓的鼓槌就“哐啷哐啷”响上几下,唐四还边走边嘴一张就自然冒出一口湘郡地方的话 “喊一声,杂色带子花红线,博山琉璃簪; 还有那,桃花宫粉胭脂片,软翠花冠; 红绿梭布,杭州绒纂,玛瑙小耳圈; 有的是,木梳墨篦,大朝钮扣,玉容香皂擦粉面,头绳似血鲜; 新添的,白铜顶指,上鞋锥子,广条京针,时样高低梅花瓣,并州柳叶剪。” 他和地道的货郎没区别,因此关府明里暗里的护卫队对他并莫有起疑,就只见他担着担儿隔着墙根一段距离的走,护卫队还有人喊住他问玛瑙小耳圈儿是个么子价,别的汉子就荤笑是要送给哪个相好的讨个欢心,唐四地道的报了价,在谁都莫注意到的情况下手指连弹,一些细得像毛笔尖似的小银珠子就从他指甲里飞出去,散落到了墙根下不见了。 等唐四挑了担子走了,隔着对街的几处屋楼上,几个江湖人收回了眼光,示意兄弟跟踪上去,很快唐四的行踪就叫他们给传给了门派里头,郭会长那头也收到了消息。 大家伙儿又是激动又是按捺,就等着跟踪的人回来落实唐四这个可疑人物的真实身份。 。 第470章 触动 江湖上的包打听可不是喊着好听的,他们的办事能力那是杠杠的看得见,不负众望,很快就顺着唐四的行踪反向扒拉,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他差不多扒拉了个底朝天,底细往上一传,上头的人再一分析,得出了这家伙正是监守自盗背信弃义对唐四爷的宝物下手的家伙。 江湖这些门派的掌门长老们也晓得之前自己做事不地道,和川中姓唐的没找钱(没两样),心虚得很,加上郭会长从唐四爷那里讨了脸子把话原封不动的甩到了他们脸上,这些人凑和在一起一商量,决定带上礼和这个消息,再厚脸让气得说不管他们的郭会长做中间和事佬,跟他们一起去唐四爷面前赔个罪。 所以说江湖人都是些人精,这话真没错儿,因为江湖人都有眼力儿,晓得不管多大的气,都得在同一片土地上讨生活,唐四爷之所以话重但没有行动上追究,怕也是考虑到强龙不压地头蛇,做得狠了,以后有事儿找他们江湖人办,不好办;他们江湖人呢自己做的地道不地道更是心里有数,民不跟官斗,为啥?人家虽然晓得强龙不压地头蛇,可真要压起来,唐四爷手下那几万兵马是呷素的?当然不是,所以人豪气爽快,他们也得上道,该弯腰就弯腰,该赔礼就赔礼,否则这拿兄弟们性命来耍威风,怕是死了还得叫人扒坟挫骨扬灰的。 郭会长自然有火得很,他也晓得自己老了,一样米养百样人,不是人人都怀着大义疏朗的性子,而且人活着,哪个不是求财问利?想得好变更好就是人之常情,因此虽然心下有嫌觑但脸上也没有挂太久,见那些人恭敬认错端上茶,便也就讲几句不轻不重的话,接了茶,算是揭过了这一篇。 他们一行人派出了代表去了唐公馆,结果就撞上正好出来的关大先生,正好湘粹公会的会长也在,两边就给介绍了一下,目送关大先生走人,有眼力的鼻子尖的都皱了皱眉,不约而同心道有尸味。 关大先生哪晓得自己接触着尸体死人活死人做实验,就算介天的薰香又洒香水,在常人面前掩去的气味却被这些江湖人打个照面给识穿了。 他坐在车里回头,见着那些长衫看似生意人的几人跟唐管家讲了几句话后被请进去不见,回过头来面无其事的教训一双儿女“虽然咱们要离开这里离开国内,也许和这位唐少帅再无交集,但世上的缘份是种说不准的事情,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再遇到,也说不定什么时候他是我们家的贵人,所以缘宜结善不宜为恶。” 他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国内现在的形势并不太好。日本人在伪满势力膨胀厉害,野心直指整个华夏,国党虽说一直抵日,又与华党意见不和分裂打压那些红色革命人民,但各地军阀割据,有战国群雄逐鹿的意思,谁也不服管谁,恐怕长久下去不能统国而会覆国。华夏内有内斗之忧患,外有豺狼虎豹虎视眈眈,日本人现在都已经渗透到了内陆,恐怕过不了很久,真正的战争就会全面爆发,这也是我思前想后决定举家远迁的主要原因。 咱们家人丁不旺,一但家国沦陷战争,钱财还是小事,所有人的性命才最重要啊。” 他这一说,关梦龙与聂璇同时肃然又惊心。 其实有眼力界的,何尝又不是从湘桂这场短暂的边境交手、唐委员各种阴谋阳谋到谋略战斗机空军学校等事看出来国党的形势呢?想必唐氏父子心里的紧张感更加强烈且急迫。 父子三人在车上又谈论了一番国事,聂璇好奇的问关大先生关于华党之事,关大先生也不是特别了解,只大略的讲了讲有些话剧、电影似乎和华党的宣传有关系便止口不再多言,聂璇便没再追问下去,但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浮现曾经在病房前有擦身而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女学生。 那个女孩子,说不定就是和华党有关的吧。 聂璇想。 想着想着,聂璇的思绪飘到了年前去学校看的话剧,脑中灵光一闪,似乎病房前相遇的女孩子自己在话剧台上的演员里有看到过,回味了一下那个话剧内容,聂璇若有触动为底层劳动女性发声,大胆而开明,争取自由与平等,这世上,真的会有那样的时代到来吗?她们的发声真的会被这个时代、这个社会所听见、接纳,能冲破阶级的桎锢,开创一个新的……男女平等……没有歧视的公平公正的世界? 聂璇为自己大胆而出格的想法惊讶,但很快镇定下来,心里又有种为什么不可以呢?的想法,欧洲的女性不就在脱下沉重的复杂的衣着,换上大胆而性感的时装?她们抛头露面在外工作的不是也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不少的女医生出现,听说军队里还有女军医护士。 她看向窗外,外面的行人有男有女,穿着长衫、短打、戴着瓜皮帽或洋帽西服;盘着发髻、烫着卷发、身着或普通传统棉袄衣裙或华美的旗袍皮草外套;或表情羞涩或大方明艳…… 这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面孔与身影在她的眼瞳里一一闪过,却像一个烙印,让聂璇忽然像是看见了一个鲜活的、生动的世界,而她,正身处其中,又像是旁观者,发现它是活的。 这个她的生身的国度,她的祖国,是什么时候起在改变着?在时代交替着?新与旧揉合在一起,它在老去,亦在新生。看,那些人的穿着打扮!看,他们的言行举止!无一不在说明,这个国家在改变着! 她是有多迟钝,才没有真正的睁开眼睛观察自己的国家?才没有发现它身处的时代的夹缝的苦难? 聂璇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像个新生的婴儿看着外边的一切,并为自己的发现而震惊与难过。 她忽然的,没有像现在、此时,这般深刻的感受到,自己是一个华夏人。 她,是这个国家的一份子,不管走到哪里,她是聂璇,是华夏人。 。 第471章 温柔乡英雄冢 聂璇的触动关大先生和关梦龙是没有感觉到的,父子两低声在一侧交谈着关于回去欧洲那边的大概生意运作。 关梦龙对于华夏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他的母亲算得上是最早一批的出国的华人后代,他只是年幼时在国内生活了几年,其后便随父母在外,等到少年又回来了一年,但习惯了洋人的生活,回到华夏各种嫌弃,因此便又继续出了国,关大先生在海外的生意便托着有本事的、能放心的人看着,带着儿子学习上手。 他是非常赞同全家外迁不再回来的,这次回来于他,如同恶梦一般,就没有安生过几天,何止身体遭受折磨,更痛苦的是精神上的所产生的痛苦。 一行人各带着心事回到家,便将车内的谈话与震动都丢到了身后,投入到宴会安排的事宜上。 入了夜,唐四和汇合而来的唐大姑奶奶、唐三再次用女子的脂粉等东西加上面具进行了改装,极有耐心的等着关府的巡逻护卫队们走过。 他们算着时间、速度,在两队交接的人马走到了一处时唐四手指一弹,那片的墙根处白天里被他留下的那些细到极难发觉的银白小珠都炸开来,冒出一股股无色无味的气体,很快扩散开。 几十号汉子刚跟对方打上招呼,两边突然不约而同脑袋一晕,有机警的想摸刀举枪,可身上一软,人全接连着倒下,不过一个呼吸间地上就躺满了人。 唐三唐四他们不停留,抓紧时间就往围墙冲,他们都是高手,根本不用借力,快到时脚下一蹬,人就轻飘飘跳上了墙头后消失在围墙里。 后头一片盯稍的有几个都给了个大拇指“好身手。” 本地的武把式们就有点儿不服气,眼看人走了,也赶紧跟上去,各个身法一使,如那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下饺子一样就翻进了关府。 关大先生为人谨慎非常,自然不会只安排护卫人员,尤其住处曾经遭过江湖贼,对于新居他更是安排了一些手段,然而唐三他们翻墙进去便在墙角发现了极细的绷紧的细线。 唐大姑奶奶哼一声“出自我们川中唐家的微末小技,等回到家族了查一下,以后把这人列入黑户,永不接受他家的生意,包括他家后人。” 她顺手从头上拔下一支簪子,将簪尖插进细线中,若有眼神好的仔细看的话,会发现簪子竟是分毫不差的插在线的正中心部位,光这一手,在没有灯光的情况下还这么精准无比,可见唐家大姑奶奶的功力。 随着唐家大姑奶奶一扭手,细线像通了电一样忽然不断的抖动,实际上也就几秒的事,等唐大姑奶奶把簪子拔出来插回头上,细线已经停止了抖动像被煮过的面条,软趴趴的落在地上不动了。 他们往主屋那边摸去,但显然,这套新屋的布局比先前欧式风格的洋楼要来得复杂,三人在花园里绕来绕去好一阵,唐大姑奶奶阻止了两人行动,三个人分头仔细研究旁边的花草树木假山石等一切,期望发现其中不对,唐三脸色凝重“这是鬼打墙,应该是请了高手布置的。” “这下麻烦了,咱们都不擅长解这种幻术,恐怕要给困在这里。” 唐大姑奶奶听着两个侄子的话,冷冷一笑,四下环顾着,“不管什么阵或术,都会有个阵眼或术眼,把它找出自然就能破了。” 他们再次分头在花园里摸索,后头跟上的几拔江湖人没提防住,也踏进了花园。 但这边的人马一惊之后倒胸有成竹,毕竟队伍里可都是老江湖,自然不乏会幻术的彩门在,因此他们这边破术倒比唐氏快很多,几乎没费多少时间就被彩门看穿了本门秘术找到了术眼成功从花园离开。 而其他有几拔人却运气并没有这些人,又或者说唐氏姑侄的好,他们从另一头翻了墙,虽然先头的墙角线布置躲过了,却撞上了晏淮南利用树木柱子假山布 置的鬼门。 正在房里睡觉的晏淮南在鬼门被触动时眼睛突然睁开来,一翻身就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屋里似乎影影绰绰站着个人。 他厉喝“哪个”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伴着香风向他扑近“你说是哪个” 晏淮南听出来四姨太的声音,心放下一半,有点不悦的道“这大半夜的,你上我屋里来做么子要是被别个发现了” “发现么子呀,我可是看了,姓关的根本不在屋里,大太太睡得像死猪一样,其他两个姨太太也睡死的,你这么多天了都不来找我,今晚这么好的机会,我想来想去,就来想问你一下,你偷到了腥,就不想承认了是不啰” 李妙花扭着蛇一样的腰贴进了晏淮南怀里,口气娇中带委屈,手也更是莫有闲着,攀在晏淮南脖子上,右手突然间摸上晏淮南断臂的地方。 晏淮南一惊就要站起甩开她,哪晓得那手贴在断臂处反倒温柔的不动,四姨太的声音也软和下来带了一丝哭腔。 “这么多天,我看着你办差一趟回来居然变成这样,我心里难受得很,是不是很痛” 她这真情一流露,便让晏先生想出去看动静的心思给掐得死灰了,他心下一软,又是烫贴,推人的手就变成了抱人的手,搂着李妙花在床边坐下,温声安慰“遇到劫匪能保住命就是老天保佑了,现在已经不痛了。 我这不是怕我这个鬼样子了要遭人嫌,所以没敢往你面前凑你年轻又漂亮,我一把年纪了就快是个糟老头子,还断了手我” 他未完的话叫一只柔胰给捂在了喉咙里,等感受到柔软的年轻的身体紧紧贴上来,晏先生便心中只剩下激荡的温柔小意了,四姨太稍稍一使力儿,他就坐不稳,抱着人一块儿往后倒在了床上。 所以说温柔乡,英雄冢啊,晏先生只记得风花雪月,关府正屋的门很快就叫盗门的人上手给打开了。 一个鹰眼接过销器门的人药丸子往里一丢,侧让开让武把式们冲进去把中了蒙汗药的人都安稳接住放倒,这才又打量了外头一番,一人藏身放哨,一个跟在大部队身后进了屋。 这鹰眼不是别人,却正是张二溜子,他一进屋,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就看到大门正对的那个正堂上方的八仙桌后边摆的一幅画处似乎停了条不大的船,船上的人和岸石上的人正在互相做揖道别。 他以为眼花,眨巴一下眼睛再看,却看到数十道凶光撕破了船与人,策马挥刀猛的冲他冲过来。 张二溜子吓得一抖,一跳跳到了一个兄弟后背上。 。 第472章 大丰收 那汉子叫张二溜子给吓一大跳,惊动了其他警醒的兄弟,队长黑脸一人声的拍一巴掌,两人就老实下来,张二溜子生生受了被自己牵连的兄弟的一瞪,嬉皮笑脸的赔笑后转头再看正堂上,啥也莫得,就后边墙上正常悬挂了幅字画而已。 一行人手脚麻利的把公馆翻了个倒,啥收获也没有,虽然屋里摆设一见都是值钱的东西,但队长本意不在此,来前也叮嘱过,因此只得骂了句晦气听到晏淮南屋里的动静估摸着再搜一次的功夫怕是没得的,便招呼着先闪。 他们出了屋刚藏身上了曲廊的檐顶就听到远处有动静往这头来,一行人赶紧藏起身。 唐氏三人从下方曲廊掩遮着近来,三个人都是老麻雀,眼看就要踏上曲廊的一头,三人忽然都停住了脚步。 张二溜子心里惊疑不会是发现了他们? 两边人马一时像是隔着一层不高不厚的屋檐脊僵持住了,也不晓得哪里来的野猫子突然叫一声,这才打破僵局,唐氏三人蓦的往后一退隐进了黑暗。 队长也正在此时一挥手,队里销器门的队友机关等东西就飞掷而下。 然而唐氏三人经验老到,显然比檐上的江湖人要快一步,他们这波攻击落了空,只听到叮叮当当的细微响声密集一番,全是扎在石板上的声音,有人探头一看,道“跑了。” “娘的,追!狗鼻子!” 一个瘦小的半大少年应声而起,飞快的转了个身往关府主屋那边跑。 其他人赶紧追上。 这狗鼻子那就真的堪比狗鼻子,灵得很,诸人追在他后头,眼看又要折返回关府主屋了,底下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老四!” 狗鼻子说迟那时快,猛的一助脚,调转头脸色不好的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给后头的队友们打手势,示意大家撒。 几人都不知下头出了么子事,但队里的顺风耳给大伙儿提醒“下边川中的也在跑,奇怪,少了一个人了。” 所有人一听,那还得了?赶紧跑啊。 一时间倒出现了奇景,屋上的地面的这些个黑衣蒙面人都像是背后被狗撵似的,跑得那个快,那个欢。 远远的,唐四爷跟何洛几个在一处三层民居的屋顶上趴着拿着望远镜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直咋舌。 何洛几乎被这些江湖人气个半死“谁他娘的手脚不干净把我们送进去的画给偷出来了?” 唐四爷放下举望远镜的手。 远处,即使不用手里的那东西,他都清楚的看到数十人的古装将士提枪举刀追在一大群江湖人身后,马蹄甚至扬起滚滚的尘砂。 这画面聚而不散,甚至随着江湖人们跳下墙头也跟着落到地面,一直跑了一段路才隐入了众多巷里不见。 毛珌琫摇头“我们的心血被毁了。” 唐四爷长长的从鼻孔里呼出一股气。 他对这些江湖人,是服气了。 送给关大先生的那幅《鱼湾送别图》表面看是送别的寓意画卷,但内里,这画是作了手脚的。 这也得亏了他们师父伍三思高超的技艺,怕是哪个都想不到那样一个年轻的后生崽敢对一幅真迹动手。 这手脚,唐四爷很自然的就回味了起来。 他师父别看脸嫩,但出手时简直叫人由心折服。 古玩里陶、玉、青铜都好打理保养,也好修复,令人头痛的是书卷字画。 因为纸张本身就薄,且由草木制成,就非常容易遭潮逗虫咬,若是晒过狠了又容易脆化变黄,虽说这《鱼湾送别图》的年代并无那般久远,但纸也就那么厚,而伍三思不出手则矣,一出手,便先让人弄了一截竹子来。 他把竹子剖两半,李清便在旁边指点烤制,然后一次一次的、每次都一气呵成的将竹子削开,一直到最里的那层被削得几乎如同透明。 李清再用秘而不宣的手法将这极大一截最后削出来的只有一尺长的竹子进行炼制,成为一把稍用力就会断掉的尺刀。 唐四爷记得格外清楚,当时他师父拿着刀放到这卷画旁边比厚度,竹尺刀竟然还不到画纸的一半厚! 他师父就拿着这薄得不行的竹尺刀凝气静神,一气呵成的横里一挥,将画卷真一次给一劈劈了两半! 想到这唐四爷瞟了大师兄二师兄一眼,犹记得当时这两人也和他一样面露震惊的样子,心道师兄们怕也是头回见识,还好,还好,不是他一个人露出新人痴傻的样子。 他这回想看似时长,实际就是一眨眼的功,唐四爷瞬间收回心神,面对自己未来的师兄们,全无上位者的高高在上姿态,反而态度恭敬 “大师兄,二师兄,我们要不要把画追回来?” 何洛想了想,摇头。 “不怕,姓关的来府上时态度自然得很,显然是没有发现那幅里另有乾坤,画是你送的,他发现不见了肯定得找,我们等他自己动手。” 毛珌琫率先跳下屋顶,声音远远的随着风传来一线“我先去追那几个唐家的人。” 何洛也不甘落后,扯住唐四爷就往下一跳。 远远藏身在民居与黑暗角落的唐家兵们看到这一幕,心脏没给吓出来,唐管家更是嗖的冲了过去,结果远远就看到少爷认的大师兄在快落地里把少爷带着转了个向,两个人就平安落了地,一溜烟的跑远了。 府外的这一切晏淮南并无感知,他躺在如花美人的身上飘飘似仙,但很快花园的异动如同一盆子冷水把他从享乐激情里拉了回来。 晏先生虽然不像武把式们有极好的身手,但也并不是弱脚,这一回神,他就感觉屋子里外似乎有一丝不对,李妙花贴着他正想讲话,被晏淮南一把捂住了嘴。 他眯着眼在黑暗里好一会儿,才匆匆放开李妙花道“我出去一会子,马上回来,你莫出去,就在我屋里等我。” 说完披衣而起,留下李妙花莫名其妙一个人呆在屋里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一出屋,晏淮南就感觉到了留在屋子墙壁里的鬼文符字,他正想细细感受,忽然就查觉到大门处的鬼文似乎有被接近的迹象,当下半分迟疑也无,嘴里快速念起鬼语,人悄然站到了大门后。 鬼门如同一张巨大的嘴,在唐四毫无防范的情况下等着他自己送上了门。 晏淮南还想追,但显然来的江湖人厉害得很,发现不对跑得比兔子还快,他只好站在推开的一丝门缝后冷笑一声,转眼感受到鬼门的动静,又满意的笑了。 这次的收获可真不少,正愁着实验用的活人太少,这一次就自己撞上来这么多,真是大丰收啊。 。 第473章 钓出来 华夏地大物博,历史悠久流长,华夏神州不知出现过多少奇人异事,江湖门派很多源头极为古老,门内更是有不传之秘术,鬼语这支就是巫当中的一支,不仅奇,而且诡,据说使用鬼语的人,不仅能沟通鬼神与死去的人,更能打开死后人魂所居的阴间之门。 这阴间之门具体在哪,无人知晓,神出鬼没得很,也只有晏淮南这样的真正传人才晓得鬼门到底如何打开,有何功用,自然也只有他才晓得,他开启的鬼门困住的江湖人们到底会去了哪里,得到么子下场。 何洛与毛珌琫几人的速度很快,江湖人们的速度也非常人,但几起子人追了半天却还是跟丢了唐家姑侄,唐四爷他们倒也不急不气,主要目的是想看看那幅画落在哪个手里,等跟上去了一瞧,那人怎么有点子眼熟呢? 毛珌琫记性好得要命,只看了一眼就把偷画的人认了出来,看了追在他们后头而去的扈老十一眼。 扈老十一脸尴尬,背地里把张二溜子这个蠢货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娘的,么子不好偷,偏偏偷唐四爷送出去的东西,这眼力劲儿,高。 骂了后扈老十冲看过来的张二溜子一瞪眼,张二溜子顺了东西心里底气不足呢,一看到门里的大哥给自己脸子,顿时就一缩脖子,心里生出不妙来。 他们之间的官司唐四爷没注意到,见这头没收获便散工回去,听说进去的人回来了,当即招来一问。 唐四爷派出的这批人是再次与江湖人混合成的队伍,人数不多,也就五人,其中还有憋宝人常青当队长。也是幸运有他,他们这队人马从一侧翻墙进去,就正好落在了地图画的那个后花园子里,但一落地常青就发现了不对,与此同时队伍里的彩门长老廖长庚也出声示警。 有廖长庚在,解幻术还是很快,然而关大先生手段了得,竟然是用幻术做掩护,在这个术法之下更弄了鬼门与销器门的毒气暗器等东西。 廖长庚一解幻术,常青就警觉的发现了鬼门,一把拉住想上前解销器门暗器的兄弟,用队长的身份压着几人从院内退了出来。 他们的位置在大后方,偏远,因此转回来绕了个大圈,这才和唐家姑侄错过了。 听到鬼门拦路,何洛跟毛珌琫都不由得生出一股戾气这讨厌的鬼门传人。真是走哪都有他存在。更讨厌的是这个人谨慎小心得很,大多时候都窝在关府不出来,要不就是紧跟在关大先生身边,让人无从下手。 要折了关大先生和日本人,只怕这个碍路石不搬不行。 “这鬼门就没得能对付的手段或人物了?” 唐四爷不解的问师兄们。 两个师兄摇头。 他两个也是刚出江湖的菜鸟,对于鬼门一知半解的。 常青倒是老江湖,走的地方多,见识也广得很,同样也摇头“世上有阴间,阴间自然有门,鬼语者,听我师父讲,就是看守这阴间之门的。要真破他这个术,有也是有,就是用东西把他给钓出来,杀了才行。” 听他这么一讲,在场的人都不出声。 杀人可不是嘴上随便讲的事,这在场的可还有真正握有生杀大权的一位呢,哪个晓得会不会招来唐少帅的训?这常青也真是敢讲出口。 唐四爷也沉吟了一下,见大家不出声,多少有些明白在场江湖人的顾忌。 他好笑,啧了一声看着常青“这人跟在关大先生身边跟得紧,显然怕也是因为这身本事被姓关的当成左臂右膀,必须得除了。常师傅有办法把他钓出来?” 常青点头。 “阴间大门可不是普通人能守的。大家应该晓得,阴间是给死去之人的亡魂居住的,能看守这样的地方的人,本身命格得极阴,要么是活死人,要么就是死人,他们看着跟普通人一样,但因为受阴气地煞影响得厉害,有一些习惯并不是活人有的,而偏向诡奇。” 他这么一讲,扈老十一拍大腿“常师傅,我记得你讲过你师傅曾经讲用人肉钓恶鬼恶兽的事,莫非你指的是用这招?这鬼语传人怕是呷食的习惯和人不一样?” “不晓得是不是不一样。”常青点头,佩服扈老十好记性。“但这个可能性很大,人肉是人间至美味之物,更是阴物恶鬼大爱之物,他要是鬼语缠身,习惯自然接近鬼,我个人是觉得这个法子可以一试。” 有他这话,总比么子办法都没有好,唐四爷一拍手,直接拍板“成,我们回去做准备,常师傅你要么子只管讲,我会让人尽快都备齐。” 常青就喜欢唐四爷这豪爽,同样爽快的点头应了。 这一夜无功而返,一回去常青就开了个长单子给唐四爷,唐管家马不停蹄的立马做起准备来。 就在唐府忙碌的时候,张二溜子被扈老十压到了唐四爷面前。 等张二溜子在扈老十呵斥下低眉顺眼把事情经过讲了一下后又掏出偷来的画摆出来,何洛等人个个都忍不住笑喷了。 “少帅,对不住,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有罪,我有罪,我再也不乱摸乱拿了,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放小人这一马,您看成吗?以后我唯您马首是谭……” 张二溜子苦着脸一边道歉一边抹额头,话没讲完被扈老十踢了一脚“你娘的,谭个屁的谭,是瞻,马首是瞻!叫你读书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下子出丑都出到少帅面前了。” 气氛本来还有点紧张了,结果被这两人一打岔,唐四爷又觉得好笑起来,摇头把画往张二溜子面前推了“你这马屁拍得挺好,行,放你一马也行,你负责从哪拿的,再放回哪去就成。” 张二溜子赶紧应下,扈老十在一边喊“还不快谢谢少帅?” 张二溜子会看脸得很,赶紧抱着画又是一道马屁赶紧的走了。 这外头还是下半夜,离天黑还有一两个时辰呢,应该足够他把画给退回去吧? 。 第474章 暗算 张二溜子苦着一张苦瓜脸去退画了,那一边,唐家姑侄摆脱了一诸江湖追兵,狼狈的躲在一屋人家的柴剁子后。 他二人谨慎得很,等了异常久,又用灰抹了头脸,见实在没有动静,这才把衣裳互换了反过来穿着,躲躲藏藏的回了临时藏身点。 关府折戟,还莫名让家族一位有地位的手足嫡脉被奇怪的东西吞噬,唐三眼都急红了。唐大姑奶奶比他要冷静,按住他道“那人手段古怪得很,和我们以前见过的术师不一样,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冲动,要救人,首先我们得晓得他是哪一脉,用的是么子手段,这样才能针对性的想办法破解了救人。” 她分析道“我们还是太急进了,要是稳扎稳打一点子,等到家里人来再动手,很大程度不会让老四身陷囫囵,现在想想,江湖那些消息如果没有传到我们耳朵,我们没有认出那个偷袭我抢宝的人,我们不至于心急被动。” “那我们就看着小四身陷关府不想办法救他” 唐四是唐三的亲弟弟,听到大姑奶奶这话,兄弟手足情深的唐三急上更加生急,直到对上唐大姑奶奶的带着呵斥之意的眼神,唐三才停下转圈的步子,不甘的坐下。 “不是不救。而是我们得先摸清对方来路。我有感觉,这人恐怕是个非常麻烦的对手。”唐大姑奶奶声音带上了冷意“你关心则乱,难道莫有发现在我们之前进去的那些江湖人为么子没有抢先进屋而是在路上伏击我们讲不定他们就是发现不对,折返身发现了我们才停下对我们出手。” “急解决不了问题,总之此事明儿一早就赶紧的打电话拍电报回去,我们再在这边乔装打扮了开个悬赏,有钱能使鬼推磨,包打听那种江湖人只要出的价钱好,一定能把那个人的背景扒出来。” 唐三随着唐大姑奶奶的说话冷静下来,手里把玩着一柄不知何时冒出来的薄如蝉翼的飞刀,眼神如同毒蛇一样看向唐四租的这个屋子的窗户。 那外头,隔一定距离就对着关府。 “都听姑奶奶的。 这人可千万莫出来,出来我一定不放过他” 被他咬牙切齿恨上的晏先生猛的打了个喷嚏。 他拿出手帕揉擦了一番鼻子,回头看了眼车后座一边奇怪“难道是受寒了还是哪个在念叨我” 这车后座上七躺八倒叠罗汉似的堆着好几个人,个人都没有动静,给捆得像个棕子一样严实,很快的晏先生这车就贴着临江街七拐八顺到了关大先生别院的后门。 晏先生下来打了暗号,里头的人警惕得很,再三四下放风看着,关大先生得了信,亲自和日本人一同出来接货。 红着双眼脱形脱得厉害的王长贵佝着身子跟在佐佐木身后,佐佐木上前像看货物似的,捏着那些昏迷的江湖人的脸左右一看,又捏了捏手臂,感受了一下肌肉强度,之后再检查了手掌和指关节。 江湖人为了呷饭练本事那是实打实的,个个手掌特定的地方都起着厚茧,关节变形增大,佐佐木这老江湖一摸就辩认出这批活人的身体素质底子好得很,当下笑都真诚了起来,忙挥手让王长贵搬货。 王长贵就像副会行走的骨头架子似的,关大先生粗看一眼都不敢相信这么个不晓得么子时候出现的蓬头垢面又衣裳褴褛的怪人会不会叫这些身板儿比他结实了几倍的好货物给压散了,哪晓得这人上前拽着那些江湖人就像没重量似的往自己背上甩。 一个不够,再甩一个,叠了四五个人,王长贵的背都驼得弯成了一张拉满的弓,直把关大先生和晏淮南看得咋舌不已,以为这就是极限了,结果就看到王长贵的手突然暴涨伸长,两边各揽两个扛到肩膀上,一双手在背后拧成麻花似的将这些人固定住,就这么轻飘飘的往地下室走了。 佐佐木笑咪咪的跟在后 头,关大先生和晏淮南在最后,两人震惊之余又心生忌惮。 这怪物也不晓得是不是这日本老头的最大王牌,光他这一个人看来,日本人的手段莫测得很,不能不防,否则不晓得哪天就可能被他阴了。 关大先生在心里迅速的扒拉着,看着佐佐木后背的眼睛有一瞬间有一丝阴毒与贪婪一闪而过。 他的眼神佐佐木是没有看到,但这老头已经不是普通人物,而是一个活着的不人不鬼的怪物,五感异于常人,自然对落在后背的那一纵而逝的恶意有所感应。佐佐木在前头裂开嘴一笑,露出满嘴黄黑的牙,正常人的齐牙一刹那伸长变尖,如同一口等着嚼碎猎物的凶兽齿,但马上又随着佐佐木闭上嘴而缩回原状。 等王长贵不用他人帮忙将那些江湖人全弄进了地下室,关大先生招呼佐佐木“佐佐木先生,你来看看这个。这批新棺材你觉得如何” 佐佐木背后走过去,依言敲打摸捏着新弄来的棺材,好一会儿道“这批倒比上批的好像要好些,就是量是不是太少我们一次来了这么多货物,一棺一个,这还有好几个没地儿放。” “这棺不好弄。” 关大先生也学着他那样儿,捏着棺材另一头的棺壁道“就这几口,还是下头的人坏了道上规矩抢了别个铲地皮儿的坑给淘弄回来的,光运进城都花了老鼻子力气,还好现在新春刚过,查得没得年前严。” 他敲了敲棺壁。 这棺材也不晓得是么子木头做成的,刷的大红的漆,艳色在昏幽的地下室里格外瘆人,手指敲上去时发出的不是普通的咄咄的响声,而是一种隐隐带着金石的锵然感,就是外行人听到这声音都不会误以为这棺材会是凡品。 而这样的棺材,地下室里摆了四具,形状大抵相同,只是漆色并不一样,其中有一具棺材像是玉棺,整个儿颜色是暗玉色,上边布满了淡雅自然的流云纹路,看得佐佐木眼睛一亮,转过头来就想问关大先生要这个棺材使用。 他一转头,便对上了关大先生的眼睛。 关大先生眼睛如同泛着光,眼瞳又像是两个黑色的漩涡,佐佐木一惊心知不好,反应过来要挣扎,却见那对小小的漩涡突然变大,旋转激烈,拖着他就不由自主的往里头沉下去。 。 第475章 控制 关大先生聚精会神,他这导引术在两种情况下施行,一是有意识的情况下,二是无意识之下,日本人太狡猾,正对下手是绝无机会的,因此关大先生选择了偷袭。 他猜佐佐木难搞定,果不其然。 佐佐木的眼睛一瞬间像是散了焦距,整个人中了导引术后身体晃了一下,但关大先生明显感觉到一股抗拒之力,随着佐佐木挣扎,自己与这日本人之间的联系就越岌岌可危,旁边呆着像俱木偶似的怪物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不甘与挣扎,嚇嚇的突然睁开了眼睛死死盯着关大先生。 这种时候危机感顺着汗毛在关大先生被盯住的那片皮肤和脸上竖生出来,可关大先生咬牙,不退反进,离佐佐木更近一大步后张嘴道“放松,放轻松,你想睡觉,你很想睡觉,没事儿,睡吧,这里很安全,我最值得你信任……” 导引之术流传古老,也是一种稀少的术,这种术关键在于眼,辅助以口气,因此关大先生说话时的声音分外低沉,沙沙哑哑,如同空谷里的轻微风声回音,有种飘缈失真感。 佐佐木晃了几下,眼瞳一时亮起一点光亮,又散开变得混沌失神,见状关大先生顾不得扑过来的黑影,加大了说话的力度与频率。 晏先生自然是不会放任着王长贵伤到关大先生,眼看王长贵动手,晏先生抄起做实验用的细长小柄西医用的手术刀子嗖的就冲王长贵甩出去。 他一看王长贵动身就心道不好,只寄望这刀子能阻一阻王长贵脚步,再是怪物,只要是活物,如果中了刀子总是会痛,晏淮南要求也不高,只要求能挡一下让他将得到暗示后就开始默念的鬼语念完,同时心里又有些对关大先生埋怨他一个远程法攻,你叫他去挡一看就是肉盾近攻的怪物,就他这脆皮身板儿和血量,够喝一壶的吧? 这怪关大先生太信任他呢还是太怀疑他呢? 晏先生想当然,用常人的固定思维去推断预测王长贵的反应,哪知王长贵并不如他的意,竟对迎面袭来的刀子不闪不避,眼皮子都没眨一下,两只手突然伸长化出长到几乎有成人小臂程度的尖锐可怕的利爪对着晏先生就劈下。 晏淮南情急之下鬼语被迫中断,人一矮身往前滚,堪堪躲过了王长贵这一狠劈抓,在他身后响起的是稀里哗啦的木头被砸碎的响声,有些木块木屑溅在晏先生身上,痛是痛,他却没有呼叫出声,而是加紧了鬼语的念动。 王长贵一击不中直奔关大先生而去,关大先生扣住像是失了魂一样的木偶似的佐佐木飞奔着绕着棺材逃开追击,口气却一点儿变化也没有,仍旧保持着缥渺的声音对佐佐木进行洗脑。 就在王长贵一个跃起飞扑时,关大先生对佐佐木急道“让它安静下来,你做得到的,快,快让他停下。” 佐佐木踉跄了一下,机械的仰转着头,对着空中落下的王长贵喊话“停下……” 王长贵劈下的狠手蓦的一缩,他高大的身体也猛然一躬缩起来,最后蓬的一声巨响落在了一口棺里蹲着。 关大先生的鼻尖已经感觉到了王长贵指尖的杀气,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日本人起了作用,他惊魂未定,才感觉鼻尖与脸颊上似乎有丝丝刺痛,抬手一抹一看,手指上沾着极细的一丝猩红。 他在心里骂了句娘,这才用哄人的口气看着佐佐木“让他站到墙角去。” 佐佐木照着他的话下命令,王长贵听话的跳出棺材往墙角走,经过关大先生身边时抽动鼻子,大概是闻到那丝血味,眼里的红色又重了一层,嘴角处两颗犬齿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 但王长贵么子也没做,老实走到墙角面对着墙站好了闭上眼睛。 见到场面在自己控制之下,关大先生这才真正的松了口气,接过眼色好的晏先生递过来的干净布块把伤口擦了,抹了点气味有些大的伤药,这才找了椅子坐了,招手唤小狗似的让佐佐木上前。 “听话,你喜欢写字,你非常喜欢写字,来,握住这支笔,对,就是这样,坐下,握着笔,笔水没了就沾旁边的黑色的水,你想写字,你要把你脑袋里记得的养蛊法子都写出来。” “……听话,我喜欢写字,我非常喜欢写字,来,握住这支笔,对,就是这样,坐下,握着笔,笔水没了就沾旁边的黑色的水,我想写字,我要把我脑袋里记得的养蛊法子都写出来……” 佐佐木跟着一字不差的把这段话重复着,握着毛笔沾了墨,在关大先生的指示下低下头开始在晏先生摆好的纸上落下笔。 关大先疑心极重,虽然觉得日本人被自己出其不意控制住了心里得意,但又有一丝不确定,故意坐在一旁仔细的一边催导一边观察佐佐木的脸色、眼神有无变化。 被人密切得近到几隔着十来厘米的距离打量察看,一般人哪耐得住?不是手抖就是眼神晃动,但佐佐木全无反应,眼珠子只死死的看着笔下的纸,写字的速度不快但也不慢,一但笔没了墨便抬手从一侧的砚台里添加,在关大先生的注视下,过了约一刻钟时间,他的背都还是直挺的没有塌晃过一丝,关大先生见状,才渐渐放下心来。 放下心来,关大先生脸上便带出了一丝笑意。 ——任凭你棘手阴险难缠如鬼,还不是照样被我的导引之术给拿下? 总算放下心防的关大先生不再掩饰自己的伪装,露出贪婪而扭曲的面容紧紧盯着佐佐木下笔。 佐佐木写一个字,他便读一个字,便是才写了几百字的东西,关大先生通读下来眼睛都越来越亮。心里暗叹这日本老头看不出竟然常识如此丰厚莫测,见解独到,按他这开头所言及对华夏异人奇学与江湖的见解分析,竟有曾有幸见识过的真正世家大能大贤说话的通透与犀利,这老头怕不是从小就混迹于华夏才觉得这些本事吧? 关大先生不晓得他猜得不中,但也不离十,佐佐木正提笔给他默写的,正是他们佐佐木家那位狠心远离故土来华夏生根、誓要学到华夏玄门异术精髓的那位祖先及之后的祖辈们添补而成的不宣心得笔记。 关大先生看得兴起,真恨不得佐佐木能化出分身来马上将这东西全写出来给得他,但晏先生突然出声打断他,提醒关大先生快要到卯时了。关大先生略有不舍的站起来离开。 地下室的门吱的发出轻微的声响紧紧关上,门一关,写字中的佐佐木突然停了手,眼珠子转动了一下后嘴角微微勾起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像死人,又像野兽。 。 第476章 试验 佐佐木放下笔,揉着写得有点酸痛的手肘子也不晓得在想么子,但很快起身到墙面摸索了一番,最后又退到一具棺材前将棺盖推开,看着里头痛苦挣扎的药人,从袖里摸出一支细镊子,自这人眼睛里生长出来的一丛蓝色菌丝上拔了一点下来,招来王长贵丢进了他嘴里。 关大先生若知道自己花了巨大心血与财力才培养出来的药菌丝竟被佐佐木当成了自身的营养食品,恐怕也不想图谋他么子了,直接就能把人给生吃了。 佐佐木算盘打得好,这东西听关大先生口气是集天下稀有的药物培育而成,肯定大补得不得了,得先让人给他试试这药性儿,反正都是要拿自己的试验品做试验,像王长贵这么完美的,成功率和融合药性的能力应该更强。 王长贵让张嘴张嘴,让躺进棺材被加上更多的蛊虫就任蛊虫咬钻自己的皮肤,如同提线木偶。佐佐木仔细的观察自己的得意之作,一直没看到王长贵发生变化,渐渐的,看着看着就有点儿疑惑了这药菌丝难道对于他的蛊人来说,并没有么子作用 就在他想放弃的时候,眼贼尖的看到王长贵的右手小指突然弹动了一下。 佐佐木赶紧召来自己藏起来的另一只怪物,让它同自己一道用结实的牛皮筋将人给捆死了,自己做好防护准备后死死盯紧了王长贵。 在他眼皮子底下,王长贵突然嘶吼了一声眼珠子疯狂的转动起来,身体更是重重一弹,因为牛皮筋一时没有完全弹起,又重落回棺里,整个儿就开始极快的抽搐着,身上的皮肤不停的冒出黑毛屋又化出鳞甲等东西。 这棺材也不晓得是什么木头,竟然在王长贵身体膨胀时被撞得发出彭彭的大声,两侧不停的晃,却楞是没有给撞开,佐佐木看得一愣,冷不丁突然对上了杂乱的头发下王长贵那对红色的眼睛,心头给瞧得就是一跳。 他忙控制蛊母去控制王长贵。 母蛊在他体内活跃得很,显然受到影响有些焦躁,不时从佐佐木的脸上、脖子上、眼睛鼓起爬出又钻进皮肤之下,王长贵几回手脚暴涨想抓向佐佐木,但最后关头又缩了回去,似乎二人在争夺着控制他身体的权利,如此反复了四五次,王长贵手脚突然一软,张嘴喷出一口特别腥又特别臭的黑红黑红的血块,头一歪昏了过去。 佐佐木捂着胸口大口的喘着气,汗水从他额头上掉到地上打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好一会,佐佐木缓过了气,扶着棺骂了句八嗄,这才小心的指挥着护身的怪物去查看棺里的王长贵。 确认了王长贵没有暴起有动静,佐佐木这才黑着脸上前打算教训一下敢反抗自己的试验品,然而等他走到棺前一探头,却被眼前发生的一切给惊呆了。 王长贵不知何时恢复了人身,原本瘦得脱水如同骨架子似的身体像吹了气似的正在缓缓丰满,但身上的皮肤却变成了半透明的感觉,皮下被无数的红蛊虫与丝丝的蓝色光点给充满,仿佛躺在那儿的不是人,而是个真正的超出人想像的类人型怪物,也似乎只要稍稍用力一扎,他就会如同泄了气的球一样迅速瘪下去或炸开。 佐佐木眼里迸出疯狂兴奋的光芒,两手扒住棺边,盯着王长贵的眼睛连眨都不肯眨一下。 在他的注视下王长贵的身体裂开了无数的细缝,就像被人用刀子疯狂的割开似的,随着浓郁的腥臭的血液涌出的,不止是蛊虫,还有缴绊住蛊虫的蓝色的菌丝。 两者都在蠕动着,似乎正在进行你死我活的厮杀,场面看起来让人极是恶心,可佐佐木感受不到似的,兴奋得几乎想伸手去摸这两者,几次伸出手又缩回去。 王长贵已经眼睛翻了白,呼吸也不晓得么子时候停止了,要是佐佐木真摸上去就一定能发现他最完美的试验品其实已经冰冷一团了,用人间的话来讲,就是已经死了。 但佐佐 木处于过度兴奋当中,并没有发现这点,他高兴的踱步转着圈,不时看向王长贵的眼神充满了火热,心里不停的盘算果然是他最完美最得意的试验品,可千万要成功,只要他成功了,到时候自己把这试验品细嚼慢咽了也不晓得身体会有么子变化,会不会更加结实强壮寿命延长或许真的能长生不老 他想得美好,又蹲守了很久,眼看着王长贵皮肤裂裂合合,那些蛊虫和蓝菌丝各自有胜有负,不断的分裂、吞噬,几乎忘了神,等到突然响起的叩门声,他才惊醒过来,一招手,那只怪物抓起棺材板子便把王长贵躺的棺材给盖上,这怪物无声的窜上天花板窜到了门口片静静蛰伏下来。 听到外头的声音,佐佐木才知道已经是天亮了,给自己送餐来了。 他舔了舔嘴唇,闻着菜香想着的却是来送餐的下人皮肤下的血肉与血液,眼看着门打开了一条缝。 天一亮很多人都活动了起来,张二溜子借着飞贼兄弟的手把画还了回去,关大先生并未发觉它曾经失踪了一段时间,餐桌上,晏先生和夜里悱恻缠绵过的四姨太趁人不备交换了一个粘糊又甜腻得叫人形容不出来的眼神,聂璇则夹着一筷子的青菜给关大太太温声讨她开心,另外的太太们则一个让下人把粥改成米饭,一个太太则眼珠子不时看向关大先生,似乎有话想说。 餐桌上人生百态,一夜未睡的唐三则放下了自己精致的望远镜对唐大姑奶奶道“姓关的回到家里了,我看着,他是突然出现在一队护卫队队尾的,恐怕他家里头有密道通到外头。 如果我推测得不错,护卫队是从后花园那片巡逻转到前头,这密道怕是就藏在昨天晚上把咱们困了一阵的那个地方里。” 唐大姑奶奶已经往家里打了电话,又紧急拍了电报,闻言道“盯死了他们,先呷饭,等下我去探探唐家军那头。” 。 第477章 找人 远在川中的唐家接到在外带后生历练跑生意的唐三的电话和电报,心知事情重要,当即开了会,在宗祠给先祖们上了香,便让那些磕了头的族人出发。 关大先生是断然没有想到唐大姑奶奶看着平平无奇,做事却果敢又狠绝,在他手里呷了亏,因为唐四落在他手里,投鼠忌器,却心头憋着一口气,给他来了招釜底抽薪,让唐三更是去找了江湖人,放出了龙王甲在他手里的消息。 唐大姑奶奶这么做,其实也有一个目的,就是她知道在江湖上落处敌手意味着什么,她不能马上把人救出来,但至少希望麻烦缠身后关大先生可以暂时不对唐四动手,保住唐四的命。 她这招狠,也是抱了放弃至宝趁乱救人的念头,江湖上的风要么不吹,吹起来又快又急,但扯着商人皮子的关大先生并不身在江湖,风劲的时候他还被蒙在鼓里,自然就错过了第一手的消息。 唐四爷和江湖人的眼线都暗藏着,盯死了关府,直到日头到了屋顶上,关府的门开了,一辆小车驶出来,盯稍的人都激动的道“快快快快跟上去” 跟了好一阵子,眼力好的借着车子拐弯看清了车里坐的人,顿时失望了。 “根本不是姓关的,是个女的。” “看着年轻漂亮,是关府那位小姐吧。” 盯稍人的带着失望散去,唐四爷派的人犹豫了一下,有个兄弟说“四爷不是讲了,一个车一个人都不能错过,想么子想,走,跟上去。” 这人带着,另外一人那点子犹豫就消失了,嘟喃一声还是缀上了聂璇的车子。 车内,金桂问聂璇“小姐,这么早,戏院都还没开门呢,我们去了怕要够等了。” 聂璇道“先去看看,要是没开门,就拐去银行做事嘛,反正不会白出来。” 她们说话正常,开车的司机听着耳里莫有起疑心,就从镜子里往后看,也只看到大小姐皱眉像是有些不高兴佣人的放肆,他于是收回了眼光。 金桂见状冲聂璇挤了下眼睛,主仆两的手指放在位置下边传递着小小的纸条子。 金桂借着座位掩护,展开小姐的纸条,看完后心里奇怪小姐要何师傅帮忙去查个女学生做么子 她使劲回想了一番,怎么也想不出小姐曾经在何时跟个女学生有接触过,想不明白便把这疑问按下去,金桂在心里盘算着自己过一阵子怎么找个理由借口脱身去传信。 何洛接到金桂的传信也是一头雾水,他嘟喃“这找人怎么找我又不认得这么个和她长得像的啊 不对,好像是有见过和她长得像的嗯” 他苦思冥想,旁边毛珌琫见状凑过来“师兄傻了,快做事,不然师父回来看到,又要骂得你头上冒烟。” 他说着眼睛往纸条上一扫,聂璇写的字非常的小,却难不到眼神特别好的帛门弟子,毛珌琫一眼就把内容看完了,想了一下抬肘推了把还在沉思的师兄“我倒是记得有个和聂小姐长得像的女孩子家,上回不是追击日本人时在街上救了个女的,我当时还以为是聂小姐,细看才发现认错人。后来我住院,她来道谢,我记得她出门时跟聂小姐撞在一起。” 何洛一听,心里也有个模糊的影象一闪而过,但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便起身去找范十九爷。 范十九爷那头大白天的正在喝酒,拉着扈老十说心事。 “老十,你说长贵会不会有事他这出去好几天了,都莫给我回个信你晓得不啰我是连觉都睡不得啊。” 他一边喝一边道,也不管扈老十有没有听,只管一股脑的讲。 “杀千刀的日本人把他害成那样,长贵好不容易有了点子恢复的希望,这一回去,日本人会不会变本加厉的指使他做坏事拿他再做各种残忍的实验一想到这个,我心就揪着痛得难 受。 是我这当哥的害了他,他都已经开始好了,我还狠心把他推出去,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他啊” 扈老十被他抓救命稻草一样扒着肩膀扯不开,听到范十九爷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心里头也难受,拍着范十九爷的背道;“不会的,长贵心里可晓得哪个对他好的,你看,之前他没得神智,你把他拴在地下关着,他那么难受也莫有对你出手,可见长贵认得你,晓得是自己亲哥。这事也不是你害他,你这不是同他商量了,他自己应下的 老哥哥,听我声劝,不是你的错,都是日本人的错,长贵这心里有恨哪,他这是想要亲手报仇。你也是江湖人,晓得咱们江湖人的性子,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再讲了,长贵走的时候,那个小伍师父和李师傅不是都有给长贵保命的东西他肯定不会有事的,要是晓得你这么牵肠挂肚担惊受怕的,长贵怕是要动摇,万一在日本人面前露出了破绽,那才是真正的给他招祸。” “你这心里苦,我晓得。我也晓得,长贵这出去到现在没个信递来,你才着急。” 他一气说了一长串话,拿起酒瓶子就和范十九爷碰了一杯“我陪你喝,咱们好好喝一场,等醒了,讲不定就有长贵的信回来了。” 他这么一讲,范十九爷通红的眼睛有了点儿神采,嚷着“对对讲不定过一会子长贵就给我来口信了” 两个人正碰杯,何洛推门而入,见到范十九爷似乎醉了,等接到扈老十眼神,何洛一转眼珠子便明白为何算是长者的范十九爷会大白天的失态,他沉默了会儿,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安慰人的话,最后干巴巴的道“放心,王当家的一定会没事,我师父出手做的保命的东西,一定能护住他。” 这话儿扈老十将信将疑,但脸上是肯定的神色,见何洛手上似乎拿着东西,便问“小何师傅,有事儿” 何洛嗯一声,上前把聂璇的纸条展开给他看,扈老十道“找人也容易,小兄弟你是修复师,画画的功底肯定不差,你把聂小姐的样子画下来,既然长得像,我拿着让底下兄弟里的包打听去问问,保证不出半天就给把人找出来。” 何洛忙去寻了纸笔,动作极快的几下就把聂小姐的头像画出来。 扈老十好不容易安顿好醉死的范十九爷,等拿过画像一看,愣了。 。 第478章 寻找 聂璇也觉得自己是魔怔了。 自从车上听了关大先生那番话,她就会时不时的想起那日看到的街景、行人,想起自己想到的那番关于这个国家的想法,这个想法如同生了根,在她的脑里深扎,接着开始生长,促使着睁开眼的聂璇想要去接触她怀疑是华党人物的那个女学生。 这个念头一出来,聂璇就再也按不回去了,她犹豫、好笑、想无视,但最终它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又冒出来,聂璇是典型的爽快利落的人物,虽然她知道自己这样的个性和那些看起来柔弱文雅的世家小姐们很有区别,但这种性格还是促使着她想到就去做。 坐在老板椅里听着经理汇报贷款的事,聂璇的心却飞得很远,她想阿洛也不晓得会不会帮她找人,她给出的条件那么苛刻,讲不定他以为她是逗着他玩的。 就在她神情不属时,金桂回来了。 聂璇注意到金桂的神色有些奇异,匆匆对经理说了句累了,先休息一会,等掩上门,便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金桂,何师傅讲么子了” 金桂摇头“何师傅莫有讲么子,就让我把这个给小姐。” “哦,对了。”金桂压低声音“何师傅讲要你要是累,就去后花园逛逛散散心。他讲搬了新家,小姐肯定蛮多地方不熟悉,他看原来的府里后头好像有太湖石,说新府里头大概也有,要小姐逛的时候小心,别爬上太高的山石。” 这是 聂璇反应过来,她让金桂想办法送过去的那副画应该破解了,等金桂出去,聂璇展开手里的那份小纸团儿,看了又看上边写的一个学校地址和两个字的人名,心下有了计较。 回到关府的时候府里正在呷中饭,关大太太忙让人给小姐端饭上茶,等人坐到身边了嗔道“你呀,这年刚要过完就坐不住,和你舅舅真是一个德行。累不累快来呷口热汤先暖和一下身子再呷饭。” 聂璇环视一圈,喝口汤奇道“表哥和舅舅呢” “他们父子两个也是坐不住,去城西的仓库盘帐了。” 关大先生的贴子送出去,省城做这行的都晓得这个大老板要举家外迁了,商人嘛,在商言商,都晓得关大先生这么多年下来,手里头是攥着一些好东西的,于是打电话约看货物和铺子的不在少数。 聂璇是听关大先生讲因为时间紧,年前他才只处理掉在东粤的商行,想走的时候又紧急,自然也就没什么年不年的,越早脱手变现就最好。 只是,真非要这么急着走 虽然晓得去年府里遭几回灾人也出事是不太好,但这时候是不是也特赶了 聂璇在心里眯起眼就像在逃命似的,又或者,像是被人发现么子似的。 等呷了饭上楼,王妈正好从晏先生房里出来,见状给聂璇行了礼,聂璇笑“这大中午的你一个人给整个屋里收拾,辛苦王妈了。王妈怕是还莫呷饭,活做完了吗莫有的话先呷饭,休息一阵子让新来的三花他们帮忙,要轻快很多。” 王妈忙回话“劳大小姐念,这点子事不碍事的,三花他们新来的,清不到老爷太太们和大小姐的习惯,还是我来就行。” 王妈是屋里老人,也是很得关大先生信任的一个下人,聂璇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因此说话间并莫得那样拘束,稍作说话后便离开,聂璇注意到王妈走的时候眼睛瞟到晏先生的房门,脸上一瞬间的表情似乎有点奇怪,她等着王妈离开了也看了一眼晏先生的屋子。 屋门关着看不到里头,但聂璇把这个事儿记在了心上。 下午聂璇没去办工,反而在屋里睡了一觉,起来后看看天色,喊金桂一块儿去后头园子里散步。 关大先生低调,穿衣打扮不特别显富,但要是进了他的屋就会发现住的地方全是好地方,这新居是个大六进,这样的大院儿 在省城老值钱了,也不好找,因为脱手的贵勋家族极少,但也因此可见关大先生骨子里是个享受生活的人。 他也喜欢庭园,特别爱假山假石幽池这些,新居的后花园一进去,叫人视线首先便被那奇石堆砌于一角的造型悠美古意的石山给吸引。 石山之外便是个巨大的水池,里头养着好些锦鲤,水面浮着一些浮萍,而池水之中又立着不远千里自苏杭弄回来的太湖奇石,意境悠远得很,加上水面上将奇石与八角庭子、水榭连接起来的曲径回廊,加上四处精心栽植的花草树木,便是冬末时节,都让人感觉一股宁静幽雅的美,可见关大先生花的心思不少。 这么一看也让头一次认认真真来逛园子的聂璇生疑这样的园子,就算前头主人保存得好,但这每处都是舅舅喜爱的痕迹,想来自然是他自己花心思重建了的。建这么大个园子要花的时间不少,难道他老早就有要搬家的心思 按说这新家刚搬,又是倾注大心血的,必然是想安心住着,可突然间要举家外迁,这举措正常吗 金桂道“哎呀,这里风景真好,就是老爷怎么喜欢这些石啊山啊水的,要是再多种些花,一年四季的开,粉的红的黄的紫的,肯定更好看。 小姐您看看这路,怎么建成一个个刚比水面高一点点的荷叶,也不连在一块儿,这要是下了雨涨了水,都得淹了它们,要去水榭还得提心吊胆别脚滑了摔到水里。” 聂璇失笑。 “这就是趣意,你看,稍稍有些距离,走一步得小跳着过去,不是极有意思” 聂璇带着踩着荷叶,半走半跳的到了池中的水榭,暗里把经过的奇石都看了遍,并未发现异样,想到依墙而建的假山似乎听说有好几个故意做成中空的摆了石凳石桌的地方,暗想那密道该不会是在那些地方吧 她故意逗着金桂,两个人倒像是放下了平时的稳重,在后花园里追逐玩闹着。 远远的,回来的关大先生听到太太说聂璇去了花园玩,便笑着邀太太也去散散步,关梦龙听得表妹在,自然也跟上。 一家子三口走到后花园门口就听到里头的笑声,关大先生带着太太和儿子并不走正门,而是转过一处角廊走上一条有隐蔽性的楼梯,直上了花园边上依傍的八角楼亭。 这楼亭正好将花园大部分一收眼底,看着像小孩子玩老鹰捉小鸡似的逗着佣人追自己的聂璇,关大先生忍不住笑了。 这个女儿啊,看着利落又能干,可还就是个孩子。 。 第479章 厌胜与魂子 关大先生哪里能想到,自己眼里看着是在玩闹的女儿,其实正在四下寻找他暗藏于后花园中的秘道呢? 入了夜,屋里灯都熄了后,晏先生悄然起来检查屋里屋外的布置,尤其后花园走了一圈,发现并无异常后跟在巡逻队后边慢慢回了主屋。 等屋子真正的沉寂下来不久,被张二溜子还回去的那副画忽然在黑暗里冒出了光,一队人马嘶鸣着从画中冲了出来,当先的披甲怒目的将军高举起手里长枪,一枪便刺穿了从地板中冒出来的一截千足虫躯体似的黑影。 睡梦中的关大先生似乎做了恶梦,皱紧着眉头翻了个身,不自觉的身体突然轻微抽搐了一下。 堂屋里,兵马与团团涌出的黑影战成一团,更有几团虚影哒哒哒的骑马冲出屋子往其他院子而去,这些人马穿透巡逻经过的人马,护卫队的人都只觉得有一阵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擦身而过,哪想到竟有如此神奇之事正在发生? 再次蹲守在监视点的唐四爷在心里满意的点点头。 ——师父说这是厌胜之术,果然名不虚传。 “厌胜”一辞最早出于《后汉书·清河孝王庆传》的记载“因巫言欲作蛊道祝诅,以菟为厌胜之术。”指的是一种巫术行为。 传说“厌胜之术”始于姜太公,又称魇镇之术,意思为“以诅咒厌伏其人”,是一种流传已久的巫术,无论是宫廷或是民间,都有人利用它来加害他人。如果哪一户人家被用了“厌胜之术”,轻则家宅不宁,时有损伤或惹上官非;重则患上恶疾,遇上灾劫,孩童夭折,甚至会家破人亡,是一种非常恶毒的诅咒。当然“厌胜之术”有恶也有吉,因人而异,因事而异。 这种东西唐四爷也是听说过的,但怎么实施他却不知道,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手段在自己眼前展现。 他想起伍三思劈开画后讲的话“我们帛门是医、术之门,医和术又最早源于巫,这画太薄,想要做手脚而不被精明内行的人发现,就不能用本门的秘术,转用厌胜之术更为难以叫人查觉。” “为什么用厌胜呢?因为厌胜系用术法诅咒或祈祷以达到制胜所厌恶的人、物或魔怪的目的。我们平常生活里也能时常能见到一些厌胜物,像雕刻的桃版、桃人,玉八卦牌、玉兽牌,刀剑,门神等等。 常见而且多的,是厌胜钱,它是铸成钱币模样的吉利品或辟邪品。这种钱正面铸有文字如“千秋万岁”、“天下太平”、“出入大吉”、“宜室宜家”等,背面有星斗、双鱼、龟蛇、龙凤图案,供佩戴赏玩。古玩行当的小摊摊主没几个懂的,就一律将其称为“花钱”。” 当时唐四爷亲眼见两个师兄剪了一拉陕北窗花似的纸人递给伍三思,正正反反嫩脸师父全写上了一些字与图画一样的符,最后被他极为小心的塞进了画纸夹缝中,又极为小心高超的将这卷有名气的《鱼湾送别图》进行修复。 古画修复,有两个手段。一是揭裱,二是装裱。 揭裱与装裱虽然只有一字之别,但其实际难度却远之千里。揭裱的对象大都带着各种病症,有的甚至濒于绝命;而装裱的定义相对较为宽泛,一般来讲主要是指新品书画的装裱。所以,古旧书画的揭裱是一项非常细致而琐碎的工作。 像伍三思用李清制出的比纸还薄的竹子刀把画纸一分为二,这下边的那半张纸,在修复行当里称为命纸,这分开的行为也叫做揭命纸。掲命纸,这是修复古画中最重要的工序。命纸是画芯的托纸,托纸直接和原画接触,能延长作品的寿命,也能够使作品更加出色。故而称之为“命纸”。 粗揭命纸后对画芯进行修复。揭命纸时带起的画幅等细部和纤维,在这道工序中得以平复。 装裱师就是专医画病的大夫,被称之为“画郎中”。既然是“画郎中”,就应具备“补天之手、贯虱之精,灵惠虚和,心细如发”的能力,才能“充此任者,乃不负托。” 而一件古旧字画,其修复所经历的各个步骤,只要有一处略有瑕疵,其整体呈现的效果就将弱化许多,所以古时顶尖的揭裱修复匠人,若遇佳作甚至会闭门不出岁余,以防止出现疏漏之处。这也是平时收藏者所讲的“不遇良工,宁存故物”的原因所在,如果修复不当,反而误将画作破坏。 画芯处理好后,重新以工具滴水,利用水力修补极小漏洞,托上命纸。需要托的平整,没有一丝褶皱,最后阴干,还得逆着光检查画表有无断痕处等等。 因为《鱼湾送别图》保存得很好,虫蛀、断痕等都没有,因此修复这画的最难一步是如何让加了夹层东西的画在修复好后完全平整,不管是手摸、逆光等手段都不叫人看出破绽来。 这种做假法子,就和“魂子”差不多。 魂子是什么呢?这是古玩行当的一种做假手段的喊法。 古代书画做假,无外乎两种,即地地道道的守全做假和利用古书画做假。 完全造假的书画大多数是通过勾填、临摹、摹拟大意、凭空臆造、利用旧装潢等方法来实现的。总的说来,真迹生动流畅,气韵自然,而勾填做假的伪品,终究显得板滞,用笔也生硬无法。 旧书画做假通常采用挖(或刮)款、添款、改款、挪移题跋、拼凑画心,“转山头”、长卷割裂分段等等方法。大多是将无款画改为有款画,小名家改为大名家,时代晚的改为时代早的。还有一种做假的方法被称为“魂子”做假,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揭二层。采用这种方法做假的通常是年代不久的夹宣纸本书画。作伪者将平宣纸的后画一层揭下来,其上有前面一层渗透过来的墨、色,与原本相差不远,然后作伪者将后一层按照前面一层上的书画形象加以修饰(如果是字,则填墨,如系画则要点染设色),加钤印章,再裱褙起来。 伍三思这一手法也是夹二层,因此也算得上是魂子了。 他手艺太过高超绝伦,便是唐四爷手下的国内极有名气的掌眼师父都在修复后没能看出其中有假,唐四爷自然是有信心关大先生和他的那些师傅们也找不出半丝儿不对。 这不,唐四爷透过望远镜看着关府里大发神威的那些勇兵骁将们劈砍挑斩,笑得愉快极了。 。 第480章 再潜入府 关大先生像是梦里给魇住了,倒是住在一楼客房的晏先生迷糊着突然惊醒了过来。 晏淮南捂着悸动得厉害的胸口,长长吐了一口浊气,只觉得心慌得不行,身上好像莫名有看不见的伤,丝丝拉拉的刺痛,晏先生扭动着身体扒开扣子按在痛处上,好一会儿大脑才感觉不对。 他是个江湖人,平时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脑袋昏沉反应迟钝,而且身体居然会有奇怪的受伤感,这不正常。 他抬手,感觉自己手的反应和速度似乎也有些拖延,心下明白过来,怕是真的不对劲,有么子事正在发生。晏先生也是个狠角,想明白过来就眼里迸出狠光狠咬自己舌尖一口。 他这一口下去没有留情,虽然有力道不比平时够,但还是咬痛了自己,不一时铁锈味儿在嘴里漫延开,晏先生只觉得自己脑袋给剧痛刺激得哆嗦了一下,像是突然解开了无形的枷锁,变轻了,周围的动静声和外头巡逻队走路的声音他突然也能听见了。 晏先生一跳起来就往外冲,鬼语如同连绵不绝的诡异的吟唱从他嘴里吐出来,一道虚虚的鬼门在门前凝现,但很快被一道一闪而过的银光斜腰斩成两半后扭曲着消失,晏淮南如遭重击,捂着胸唔的一声就跪倒在地,嘴边流下一缕鲜血。 即使如此他也马上继续起鬼语,随着便感知到布置在关府各处的暗哨都在被不知名的力量对付着。 “娘的!” 晏淮南忍不住骂出一句粗口,这四面八方布下的暗哨可不下三十处,竟然处处都出了事,怕是这会子潜进来的敌人不少。能有手段把暗哨找出来,除了江湖人,他就想不出还能有谁来! 听动静,关大先生显然还没意识到不对,得赶紧把老板叫起来才行,晏先生很快站起来再次往门口走,仅剩的一个手飞快的比划着古怪奇异的手势,四道颜色不够深黑的小小的四方鬼门浮现在他四周,接着头顶上方也出现了一方,将晏先生护在中间往外走去。 说巧也不巧,唐大姑奶奶那消息放得可太恰好了,江湖人当初敢冒着背叛唐四爷的风险只为围劫龙王甲,得到这宝物最终落在关大先生手里的信儿,就算心中生怀疑,但却还是有人顶不住“说不定是真的”的这个心理而动手。 这不,唐四爷送的送别图里暗藏的厌胜之物正起作用,按捺不住的江湖人也再次悄帮结伙的夜探关府。 上一晚呷亏的事传的速度很快,不少人这晚再来就慎重了很多,甚至一些极有本事的人物也悄然无声的掺和了进来。 唐四爷热闹刚看了不久,旁边的鹰眼哨就发现了有人潜入。 他赶紧提醒唐四爷“少帅看西侧,有个彩门子穿墙进去了。” 穿墙术唐四爷并不晓得,他在街头或店子里看表演,也就看到东西变没或从另外的地方变出来的戏法,当下望远镜一移,按着鹰眼说的看过去,就看到了一块贴在墙上的布。 这布是白的,因为叫人披在背上,倒是拱着显出布下有人,然后唐四爷就看到这块白布贴到了关府的墙上,从有弧度渐渐像没了气似的贴到墙上成了片,最后像是和墙化为了一体。 “这个厉害啊,他真穿墙了?” 唐四爷不由得问。 何洛摇头表示不知,倒是鹰眼笑嘻嘻的道“彩门这个可不是吹的,据说是用的障眼法子,墙肯定不能穿,但这障眼法儿能让他们瞒天过海跑到墙那头去。” 正说着,又有人喊有人进去了,他们占据着良好的位置与高处,便看到好几起子黑衣人前后从不同的方向翻进了关府。 何洛和毛珌琫等人突然都神色一凝“不好,有悍匪也进去了。” 唐四爷也看到了那队人,为首的魁悟得很,面上有疤,眼神极期凶悍,甚至眼睛似乎在夜里还有些放光。 范十九爷似乎看出了那人身份,低声道“不止,怕是个攀山的。” 他又急又快的解释了一下攀山这行当,却原因因为日夜往大山里讨活寻宝寻药,而为了不被野兽或歹人发现,攀山人多数夜里入山时不点灯,久而久之他们的眼睛便如同野兽一样发达,夜里的山路于他们而言如履平地。只是这样一来,虽然眼睛也会渐渐褪色,但到了夜里就会泛光。 为么子会这样,这范十九爷就说不出来了。 如果单是绿林悍匪,自然不会有这样的眼,但一起子人都看到了那个领头老大的凶眼,便明白那人怕确实如范十九爷所言,有双重身份的。 唐四爷凉凉的对刘副官道“城里头居然还能混进绿林悍匪来,看样子这年过得,下头的人心都蛮松散舒畅啊。” 刘副官脸一苦。 难怪白天打牌一个劲输钱,原来就是个兆头,提醒他秦副官找他替班,就是让他来背锅的,这运气,背啊。 “虽然这姓关的是咱们目标,但那队人马杀气腾腾,一看便不是仁义之辈,怕是手里有无数性命的真悍匪,进去了恐怕会对无辜的女眷不利,咱们跟进去瞧瞧,如果他们并没有杀心就算了,要是有,也能救一下人。” 范十九爷道。 扈老十在一侧点头。 唐四爷并无异议,但他想要跟着,却被拦了下来,何洛道“你是军中主帅,不能轻身涉险,这事儿交给我们去办,有机会,我们趁这一波把姓关的身边那个晏先生给解决了。” 他嘱咐毛珌琫守好唐四爷,便跟着扈老十他们奔跑跳跃在一水的民居墙头屋檐上前往关府。 关府外,巡逻的队伍像是没有听到异常,在正常的交替巡逻,而等何洛他们跳上墙头,个个却是耳聪目明的发现里头并不太平,似乎有什么声音轻微的响起,但很快又消失,如同幻听一般。 他们谨慎的下了墙要往里,何洛突然嘘一声“停。” 一起办过事的范十九爷他们后来晓得这年轻后生崽的眼睛异于常人,心知怕是发现了么子,便都示意其他人也停下。 何洛道“这片地方有好几个很小的黑雾一样的东西,瞧着像是鬼门。” 他不提鬼门还好,一提,范十九爷等人心就提了起来。 。 第481章 神打 破鬼门这玄之又玄的古怪,些老江湖都没得招,唯一能想出办法的那位少年师傅偏生又不在,于是一行人只能憋屈的像裹了脚的娘子们,听着何洛的指挥一步一个脚印跟在后头,慢得堪比蜗牛。 感觉过了好长的时间,他们才挪了一小段距离,而四面八方似乎都有各种奔跑打斗的声音,直听得一行人心里发急,恨不得长了翅膀,快过去看看是么子回事。 他们在这头着急,前边的第二个院门处,晏先生也心急如焚。 晏淮南万万没想到这晚上会来这么多江湖人。 人多也就算了,他哪想到自己运气很不好,开场就碰到何洛他们追踪的那队悍匪,一个急着往主屋冲,一个则从院外拐过墙角要进院子,两队人马就这么在院门口相遇了。 当悍匪的那个大汉反应迅速得让人吃惊,眼前一花他反手就从背上抽出背着的大砍刀用力往前猛劈,打头的晏淮南反应也不慢,一个侧身躲开了这道要命的刀子,举手就是一个小小的鬼门推出去。 那大汉一扭身,鬼门擦着他腰间而过,直接把他身后同样举刀要冲上来补刀的同伴给吞了。 后头有人看得真切,故意低压着声音喊“老大,这人有古怪,会术。” 打头的大哥冷笑一声“怕个球,都请茅山老神仙” 晏淮南一听心里就是一噔。 对面的家伙们居然会请神 这老狐狸惜命的很,一看对面真摆出架式像是在跳舞请神,又有几个似乎早请好了神,正越过打头的悍匪往自己这边不要命的冲过来,他赶紧的念着鬼语打着手势,极速的弄出几个新的鬼门,当成盾牌一样往自己面前一立。 几把大刀砍在了一团团黑雾组成的鬼门上。 但那些汉子并不能看到鬼门,只觉得自己手里的刀像是被看不见的东西给挡住,然后像给咬掉了似的,刀身一截或小半截便消失了,几个人骇然。 他们显然训练有素,并没有强行再冲,而是后退,晏淮南本来一喜,准备趁此机会往后退开,结果就看到如水浪分开的对面走出来一个人。 晏淮南看着那个大哥眼瞳紧缩。 倒不是大哥大变了样,而是晏先生这种鬼语传人,身体眼睛受到阴气侵蚀,加上门中秘术,眼睛自然也与众不同,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一些东西,像眼前这位大当家,行走之间身上还笼着一个泛金光的高大人影。 这人影约两三米高,怒目横眉,浑身肌肉贲张怒发,威严之下更显示其强悍难以应付。这汉子上前赤手空拳一拳捣过来,晏先生感觉危险,矮身躲过后便是一个小小的鬼门挥出去,结果鬼门撞上金光神武的巨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汉的后头,他那些个兄弟都在神神叨叨的念着么子“弟子起眼看青天众位师父在身边十八尊罗汉二十四味诸天扶助弟子教尺拖刀拖刀化为鹅毛铁尺化为灯草卷心石头化为水泡一身化为铜皮铁骨化为太山头带铁帽十二顶身穿铁甲十二重铜皮包三转铁皮包三重众位师父众位大将扶助弟子快寄打” 晏先生还没认出来这是怎么回事,跟在他后头的一队巡逻队伍里有个人冷不丁吸了一口气,没忍住道“神打” 作为江湖人,晏先生自然是晓得这是啥子。 在江湖上,神打被称为请神上身。据说能请神上身的人会变得刀枪不入,可以上刀山,下油锅。神打不只是一种祭祀,还有一种称为神拳请到什么神就用什么,中之必死。 他赶紧的往后退。 经后头的人这么一提醒,晏淮南迅速反应过来这人当时讲“茅山老神仙”是么子意思了。他娘的,对面这群人居然是茅山寄打 茅山那是么子地方那可是有名的术门所在地啊。 如果按阴阳乾坤来对术进行分 类,那对面的汉子就是阳,请的茅山的斩神杀鬼的正神仙;而他鬼语门则是镇守地底阴煞之城的门派,自然阴煞极重,归于阴。 两相对立而生,自然就是相克。 难怪他那鬼门竟然会被金光巨像的光芒给抵消。 晏淮南满嘴的苦涩讲不出来,那大汉已经欺身上前,一个钵大的拳头就直接往他脸上招呼过来,若他不躲,只怕鼻梁都得叫打歪了去。 他忙往后退,撞到后头靠得近的一个巡逻汉子,眼角扫到悍匪咄咄逼人追击上来,当即抓着这人返身就挡在自己后头。 便听得这汉子惨叫一声。 一股大力透过那挡拳的汉子传到尽量闪开的晏淮南手臂上,震得他剧痛,几乎要以为自己的手都给震断了。 他娘的,怕不会用的是神打功里听说最强悍的那个五雷掌吧 晏先生心知躲不过,却又怪异的不作逃跑,而是堵在院子拱门处语调忽然一转,变得尖锐又急、促,因为速度太快,反而像是断断续续的不成句的句子。 后头的汉子等人忽然都惊了一下,有人道“好像变冷了” 有人跺脚,像是感觉不对劲,低头看去,地下竟不知何时没得了地面,而是黑乎乎的一团,像个黑洞似的。 那大当家的也注意到了这个,低头一看,脸色一变“这么子鬼东西” 他说着抬腿跺脚,想把从黑乎乎的洞里冒出来缠到脚背小腿上的黑烟给跺掉。 结出金身巨像的汉子们一开始还能烧化那些黑烟,但黑烟源源不断,几乎以恐怖的速度递生,不过眨几眼功夫,诸人请的神便开始褪色,身形面容也渐渐模糊。 大当家的真正的变了脸,一双眼睛如刀似的看向不停用鬼门狼狈挡下自己攻击的戴眼镜的独臂人“你他娘的哪个山哪个道哪个门的以为这点子雕虫小技就能挡住爷爷我的去路” 他发狠念起一段话来,本来已经模糊淡下去的金身突然凝实很多,一掌劈过去,不想被感觉不对先闪开的晏淮南躲开,劈在了院子的拱门边上,哗啦一声便将墙给打裂了一小块儿,哗哗的碎块掉在地上。 。 第482章 柳灵郎 晏先生心里暗暗叫苦。 他在出来前去喊了关大先生,但关大先生好像不太舒服,让他先出来看情况,哪想到会上场就对上这么粗暴耿直的对手?他是个远程法师,这能和近战的血皮硬杠吗?想也想得到他这小身板肯定没得墙皮结实啊。 晏先生一口血泪咽下肚,嘴上手上还得打起精神拿出真功夫往对手身上招呼。 对方显然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硬扛下一个小鬼门后大概晓得这东西虽然扛得住,但对他的那请神上身伤害也不小,并不直接硬碰,转而眼露凶光侧身往门墙上砸。 从他后头挤上来的两个汉子也有样学样,一个攻击晏淮南,一个砸墙。 神打的力量极为巨大,墙体又被砸破了两个大坑,碎块飞溅向晏先生,晏先生被逼着喉咙里的鬼语又变了个调,像是尖锐又急促的咽喉不好的病人因为缺氧发出的嚇嚇声,在夜里让人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这群汉子都心头一突。 就见对面这眼镜瘦弱中年男子气势突然一变,整个人像被什么东西吸去了精气神,人忽然一下子瘦下去,整个儿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像具活着的骷髅似的,从他身体冒出大量的黑色雾气,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就扩散开将整个院子都笼罩住了。 等何洛他们赶到,这个院子里空空荡荡,扈老十惊讶指着墙壁道“咱们省城有这么厉害的打把式?墙都给打穿了。” 范十九爷上前一看,脸色不好的回道“恐怕是神打。一般人难得有这么大的刚劲儿,我晓得的就只有神打这种,力大无穷。” “不会是我们前头追着的那队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悍匪吧?”范十九爷不敢肯定,但道并不是不可能。 何洛摇头“打斗激烈,但恐怕还不是那个能装神弄鬼的晏先生的对手,鬼门太过神秘莫测,我倒觉得他们怕是已经给拿下了。” 他们追上这队汉子就是怕得对方对屋里无辜之人痛下杀手,但现在看现场,虽然放下一点心,但也不敢完全肯定晏淮南就一定得了胜,而队伍里像唐四爷几个没见识过鬼门的门外汉,还不晓得鬼门这东西的真正厉害,因此也就将信将疑的保持了沉默。 就在他们踌躇着往哪边走时,空气里忽然有什么味儿飘过来,大家伙儿都抽动了鼻子,好几人异口同声“香烛灰味儿。” …… 唐四爷就有点儿蒙了。 这都啥跟啥? 傻了眼的唐四爷深感自己这会像是一个无知小儿,但好奇和理智压过心底那点子古怪别扭,促使他保持着沉默跟在队伍里往据说是香烟灰味儿发出的方向赶。 扈老十是老人精,瞟到唐四爷眼神好奇,便挨近低声道“等下子少帅跟紧我们,千万不要发出动静。 在江湖上,有这种香烟灰味儿,极有可能就是一些术门办事儿。要是平时,您是晓得那些请神、杠仙啊、神婆、看事的吧?这些个算是金门,但多是骗子居多,但也有真正的术师行走江湖,这种人,平时你看不出来,手段那可就莫测得很,是万万不能得罪的,所以您呆会小心些。” 唐四爷点头,表示明白。 事实上开眼术后和开眼前一对比,唐四爷就已经从震惊到接受了,只是他是新人小白,像刚站在江湖入门处的,啥也不懂,啥也想知道。 说话间他们不知不觉就到了离现场不远的地方,范十九爷眼力好得很,抬手制止大伙儿上前,挑了个他说刚好的位置,让人全都爬上了树与假山假石等高处,确定不会被发现行藏,这才偷偷的个个将望远镜拿出来,拉长了往那头看。 场地里很古怪,一队彪形大汉站在一个斯文中年人身后,如临大敌似的面对着被他们包围在中间的两个上年纪的人。按说这么多人怎么不冲上去把两个人给直接拿下,古怪之处就在这里,这群汉子和中间两人隔着居然有不下三米的距离,而在他们脚下,有一道烧灼了似的痕迹画了个圈,如同一道天堑,刚好将他们给挡下。两个年长者就站在圈正中间。 两个年长者一身长袍子,留着长须胡,背上还各背着一把剑与黑布包袱,相貌确实平平无奇,但让人惊讶的是两人的肩头或手上,各有一个像是木雕而成的小人偶。 何洛、范十九爷、扈老十等几人一见都是头一缩,缩了回去,何洛见唐四爷还在看,忙伸手拉了他一把,示意他跟自己退后。 一行人悄悄摸摸又退开了一段距离,范十九爷说好才重新藏好身,何洛这才跟想问但一直憋着的唐四爷解释“那圈子里的两个老者来历不凡,他们带着柳灵郎。” 对于唐四爷,这可是个新鲜的词儿。 他也学着大师兄,将声音压到了最低“大师兄,柳灵郎是么子?” 何洛便给他细说起来。 柳灵郎是术门法教的一种神将,带出门办事可查事,报事,护身,驱邪等等作用。 可民间还有一种叫阴柳灵郎,是一种专门为有需要的人制作的有人用于求财,求婚姻,求名气甚至整人的,这也是法师为图谋利益不记道德后果的缺德行为。 术门法教的柳灵郎呢,门内流传的一种秘传法术,相传是术门法教吕祖仙师的书僮依附在柳树内成为柳树妖,吕祖为度回书僮为仙至流传六丁六甲坛与符咒科仪给后学的法师代为度化已成柳树妖的书僮成为柳灵童。其秘法是砍一根朝东方的柳木,雕刻成一个小的木童,择日把材料放入木童内,于门内教内的六丁六甲坛焚香念咒49晚炼之,至达通灵。 民间柳灵郎则用端午五月五日午时砍朝东方的柳树刻成小童子模样开光后用民间秘法连续炼至49天如果成功即可通灵。其口诀有“柳灵郎,柳灵郎生在荒郊古道旁,吾今请尔为神将,免在郊野受风霜,四时八节祭祀尔,每日香茶你先尝,赫赫阴阳,日出东方,神斧一断早离此方,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要是没得朝东的柳,便有术师自己在阴日阴时亲手朝东方种下,种下后上香念咒敕咒柳树精、柳树怪吾今召汝来,享香火品美味,莫在深山受凄凉,急急如律令。敕完咒滴三滴血在柳树上即可,以后除了日常打理以外每7天就要敕一次咒直到3年零3天就可砍树制作,砍树前准备三牲金银纸祭拜完即可砍树,由术师亲手雕刻成孩童模样然后就得找灵元,也就是凶死的儿童魂魄。” “总之后边这种,一听就是阴邪之道,我改天再和你讲。刚才两个老者的人偶身上,你肯定有看到红黑的煞气,他们不简单,恐怕就是那种手段残忍又阴狠的邪术师。” 。 第483章 鬼胎对门神 范十九爷冲何洛比了个大拇指,补充道“柳灵郎这种东西麻烦,预事不说,还有感知的能耐,离得近了会给它发现,所以咱们退到这个位置比较安全。” 这位置看得清,但讲话声就没得那么清楚,不过还是能断续听到一些。 那被围住的两人面无惧色,反而像是有把握的轻松的开口,跟带队的关大先生一副商量的口气。 “明人不做暗事,江湖盛传这屋的主人得了个好宝贝,老夫盛德清,最爱长这类的见识,对面这位兄弟如何称呼?不如喊你主人出来见一见,大家心平气和的坐下,我盛德清要是看上眼,肯定给个好价钱。” 关大先生脸色难看,闻言冷哼一声。 真是放肆大胆,夜闯他关府不讲,居然还敢跟自己提强盗逻辑,好像他们才这是这屋主人一样,看中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龙王甲就得拱手卖给他们。就这种理所当然的德行,还给个好价钱?怕到时候就一副看中了是你的福气,你赶紧给我双手奉上的强抢恶要吧? 关大先生冷笑道“哪有半夜上门做客,强迫主人献宝一观的道理?两位这一把年纪,这点子礼貌和为人处事都不懂,这么些年的饭和盐怕是白呷的吧。” 他这话十分的不客气,就是故意刺激着对方想逼他们先出个手,探一下来路。 对方也被关大先生这句话给成功瘪到。 这两人在江湖上是有些名头的,因为他二人是异姓兄弟,身上总都带着个柳灵童,因此人称二柳。两人靠邪术敛财、害人,尤其喜欢偷抢小孩子炼邪术邪法,一又有点子本事,把几个有正义心接了普通人家的赏来寻他们仇的汉子们凶残的解决掉,两人又惜命的很,到个地方就改装打扮,行踪也诡秘成谜,时候一长,两人便成了江湖上一个毒瘤似的存在,滑不丢手,没人愿意碰沾。 隐藏在暗处的好些人都逐渐认出这两人来,不由得暗讶这二柳不是听讲消失在东北某山坳子?没想到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一时起了点心思的人又按捺下来,准备静观其变。 一众人便见关大先生一挥手,围住二柳的汉子们有人便迈步上前。 他们的脚顺利跨过了那个焦灼出来的圈子,有人狞笑道“画个圈子就装神弄鬼,睁大你两个老狗的狗眼看清楚,你爷爷我就走进来了。” 他说完,脚底正好踩在了圈内的地面上。 一股子青烟夹杂着腾起的绿色火焰从这几人脚下窜出,几人痛叫着抬起脚滚倒在地。 其他人叫这一突变给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赶紧上前扑火救人。 二柳笑得格外瘆人“连老子我们画的圈子都钻不过,还好意思想当老子爷爷?去地下当吧。 难得你们二柳爷爷想新新讲点子客气,你们这么不上道,那也怪不得你们二柳爷爷出手给你们点子教训了,都给老子睁大眼看好了。” 二柳说着各自解下背上的包袱,包袱鼓鼓的,一散开包袱皮里头是一连串巴掌大的黑色的陶罐。 唐四爷看着这到陶罐,乍看无奇,突然间从罐子里冲出一道道细黑的烟雾,化身成为面目狰狞的大头婴儿形状,一个个嘴冒獠牙指长黑刃尖,隔着老远,他似乎都听到了这些婴儿状的黑雾的嚎叫与难听之极的古怪笑声。 唐四爷手一抖,望远镜差点儿就给顺手甩出去。 “大师兄,那是传说里的鬼婴?” 何洛嗯一声“恐怕是。这两个人浑身阴煞之气极重,明显就不是正路子的人。” 何洛被大师兄这尊称喊得心情舒畅,趁机给小师弟做普及“这江湖龙蛇混杂,正道邪道啥的都有,手段五花八门,令人防不胜防,师兄我和秃毛熊二师兄也是才下山,很多道道也不算懂,回头让师父给咱们再好好讲下,你平时有人保护,还成,如果单独外出,一定要低调,因为不晓得么子时候就有可能惹上江湖人下手。” 唐四爷虚心受教。 短短说话之间,关大先生看到那些罐子也感觉不妙,他手往怀里一放,无视那些惨叫的手下,退后一步静观其变。 二柳各自拿了个罐子打开,里头的东西啪的掉在地上,比拳头小一点,像不规则的圆石头,关大先生看得心头一紧,不再迟疑,在这两个小圆团滚过来的时候手从怀里抽出,猛的往自己面前的地上一掷。 二柳笑得很自得他二人靠着这种邪术炼制的鬼胎害人无数,眼前这个一看就是富贵人家锦衣玉食莫有呷过苦头的后生崽不晓得厉害,等尝到了苦头,到时候想求饶他们也不会心慈手软……! 两人才笑了一下,笑容就凝固在脸上,死死的看着关大先生掷在地上自己立起来的东西。 那是两个小物件儿,四方木块,作工很粗糙,对着二柳那面的上头只各刻了两个字郁垒神荼。 关大先生笑得很和气“两个先生一出手就是鬼胎,真是吓倒我这个正经生意人了,在下不是江湖人,但从商多年,呷的饭和盐也不少了,这两块我从泰山请的桃木神牌不是很名贵的东西,但听说克邪很灵,正好今晚借两位的鬼胎来验证一下。” 被关大先生喊成鬼胎的圆团子在地上缓缓的舒展开身体,像野兽的幼兽似的趴在地上,黑漆漆的原来看不出五官的模糊的脸上睁开两道缝,显出红光来才让人看得出它的脸在哪里。 这东西原本伸头想扑,但显然对立起来的两块刻着门神极为忌惮,并不敢上前。 二柳大怒,喃喃念着古怪的语言,抽出背后的剑踏着步子,鬼胎便发出细细的叫声,绕开到两边,似乎在他们的操纵下想绕开两个桃木神牌向关大先生攻击。 它们先还顺利,许是看到没有受到阻碍,两只鬼胎跑得更快,声音也急得难听,眼看它们就要绕过去,桃木牌并没反应,但看在唐四爷他们眼里,这两块牌子突然冒出淡金的光芒,左边一个光芒化成身着斑斓战甲的神将,面容威严,姿态神武,手执金色战戢。 刻着郁垒的右边木牌上,则金光化成一袭黑色战袍,神情闲逸自适,两手无神兵或利器的神将,只是探出一掌,轻抚着坐立在身旁巨大的金眼白虎。 这虎张嘴一啸一挥爪,右侧那鬼胎尖叫着便化成了碎块落于地上变成了腥臭无比的黑灰;左侧神将手里战戢一挥,左侧的鬼胎也落了个同样的下场。 二柳各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一步,如遭重击,喷出一口黑血。 。 第484章 憋屈 他二人全没想到对面这人看起来文文弱弱,居然深藏不露会正派术门法教之术,顿时眼神极为怨毒的道“想不到我二柳今儿个居然招子失灵看错门,不晓得合字上的朋友,哪门哪坎?” 二柳说的是江湖上的切口,也叫唇典,是江湖中人彼此联系的一种特殊手段。亦称隐语、行话、市语、方语、切口、春点、黑话等,关大先生不混江湖,但多少也晓得他这意思是看走了眼,招子即眼,而问话合字则指道上,门坎则指师从门派,怕是这二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自己这一出手,已经跟他们结下梁子了。 梁子么,也就是结仇了。 关大先生道“在下一介商人,听不懂你们的意思。”说话间背在后头的手连续掐着古怪的手势,两块刻着门神名的桃木牌子无风自飞,冲向二柳。 二柳拿剑便迎上。 他们手里的剑并非寻常的剑,而是古钱串成,与伍三思曾经制作的铜钱剑一模一样,相差别的却是绑铜钱的线。这线是黑色,剑身上沾着一种灰黑色的灰,挥动时唐四爷从望远镜里看到有吓人的骷髅头从剑里涌出来往神将们身上扑。 这种剑一看就不是传世的铜钱制造而成,而是用极阴的出坑品再加以炼制。 眼看数不清的骷髅源源涌来,关大先生不敢大意,左腿侧迈微蹲,双手至于胸前做了个古怪的手势,两块桃木牌便翻了个身,显出后头那边雕刻的神将的身影。 他们这头斗着法,其他巡逻队的汉子看着同伴被烧掉了脚板底皮肉的惨状,都不敢上前围攻,眼睁睁看着二柳飞快的拍开一个个小罐子,在地上摆成一个图案来。 暗处里观望的,懂行的人纷纷摇头那些汉子也忒孬了些,要是有人敢上前去打断,恐怕二柳想摆弄他们极为有名的八死阵,难。 关大先生并不晓得八死阵,对二柳名头也并无知晓,但看两人面对自己祭出的泰山桃木所雕刻的门神木牌都无退缩之意,心下生出不妙,手势一变再变,打算一举攻下他二人。 二柳的八个罐子打碎了,摆于地上的却并非鬼胎,而是更小的一具具黑色的迷你棺木,这棺木头朝中间脚朝外,其中一人更是手一翻,将一物啪的一声扣在八棺的中间,另一人则不知从哪弄出一支极短的黑香,念念有词的并剑指一点香尖,香便燃起来,被他夹着往正中间倒扣的那个黑色半圆的像个小坟包似的东西的面前一插。 八具小黑棺蓦的立了起来。 阵阵的浓黑的黑气从棺中冲出来,就在两个门神冲到面前时,这些黑气已经汇聚成一团,化成了一个小小的狰狞的兽骨头,张开大嘴和獠牙,毫无畏惧的迎上了神荼的战戢与郁垒放出的白虎。 “好重的凶煞阴气!” “娘的,那是么子鬼?” “老十,你打我一下,我是不是眼花了?看到么子奇怪的黑云了?” 范十九爷刘副官他们全都忍不住小小的惊讶起来,何洛面色一凝,心里如同翻江倒海似的惊骇。 那么厚重的凶煞阴气,居然无中化有,凝成了实形! 他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到竟然可以凝聚成实体的阴气! 他们这边疑惑着,藏身在暗处的其他人也都吃惊震动不已,有人更是看着二柳扭曲恐怖的面孔生出了退意。 这两个疯子,也不晓得邪法这么多年竟如此精进,那弄出来的鬼东西一看就叫人腿肚子发颤,怕是极为凶险之物。宝物是要紧,可小命更要紧,没得命,再多的宝也没法子弄到手。 有人陆续离开了,但还有三拔人在黑暗里按兵不动,显然在作观望,都抱了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 唐四爷撞撞大师兄,何洛明白他的意思,作为队长,何洛也拿不准自己一行会不会被发现行藏,他略思索了一下问范十九爷“这个位置,确定真的能安全?” 范十九爷道“只能讲是出了柳灵童一般能探知的范围,二柳成名的八死阵就不晓得了。他们这阵法看起来很邪,小何师傅,你们也看到那团黑雾了吧?像不像个什么怪兽的骷髅头?” 其他人点头,表示确实看到。 一行人中只有何洛是术师出身,唐四爷还是个啥也不懂的小萌新,因此何洛犹豫了一下决定继续呆在这儿看情况,见诸人都看着自己似乎有话想问,只稍想一下便明白了大家心思,道“一边看,我一边讲。” 等看回去场中,那怪兽已经撞上了战戢与白虎,诸人便见金光一震,像是被黑雾兽头给吞噬感染般,神兵与白虎竟是从相遇的地方开始迅速变黑。 关大先生如同遭到重击,踉跄着退后几步,嘴角流下鲜血。 而原本飞在半空的两块桃木神牌,也像是被看不见的力道用力打砸了似的,瞬间裂开了几条缝。 缝隙一出,金光神将便飞快的散化于空气里,等两块牌子掉到地上,他们的身影也完全消失了。 范十九爷扈老十他们看不到神将异像,却看到桃木牌子掉到地上碎开的过程,就看着二柳冲上前,两把铜钱剑抵在关大先生喉咙处,居高临下的逼问“倒也有两把刷子,起来,我们去见你老板。放心,我哥俩人好得很,只要你老板交出红货,你这条命,我们不清。” 关大先生憋屈的瞪着二柳,似乎是要把他二人记在心里。 二柳里的另一个叫谢方友的忍不住冷笑一声,用剑戳了一戳关大先生的眼皮子。冰冷如冰块的铜钱剑居然在带过关大先生左脸时拉出了一道细长的伤口来,就像是真剑割出来的一样。 一阵冰冷如蛇的冷意伴着剧痛从伤口里往里钻,关大先生痛得差点儿叫出声来。 可他技不如人落败不说,还落入了敌手,仅存的理智提醒他不要冲动。 默念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关大先生硬咬牙忍住了痛意,沉脸站起来举起双手“技不如人,在下输得心服口服,两位言而有信的话,我自然会带你们去见我老板。” “你小子,最好别耍花枪!走!” 二柳又用铜钱剑点了点关大先生,这才分出一人将地上的棺材等收拾后,推搡着关大先生领路,往关府主屋走去。 。 第485章 下手 关大先生经过巡逻队队长时状似无意的肩膀撞了一下这个队长,二柳就在后头阴恻恻的老唬“老实点走路!” 挨了一剑刺,关大先生脸难看得不行,眼里凶光闪烁,阴狠里带着可怕的算计,二柳在他背后,没有看到关大先生这模样,见人老实下来,在经过巡逻队长时踢了那队长一脚,丢下句“看么子看?你!也跟上来!”见队长不愤但还是丢下武器抱头走近,连带压着他扬长而去。 等人走后一个队员松开扶着的队友,跳起来就跑走了。 唐四爷看着这一幕,摇头“姓关的就这么束手就擒?太奇怪了。” 他们踩着屋脊沿子跟踪上去,结果在路上遇到另外几起子人,大家都蒙着脸儿,看不出对方是哪个,尴尬了一瞬间后都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便各自指了个方向,看没有重起来的,便都松了口气,脚下一拐,各走各道。 关大先生速度不快,被二柳扎了几剑后加快了速度,江湖人们脚程快,全都暗里跟踪了上去,有人起疑这大老板半夜亲自出来抓闯府的二柳,看刚才的身手也是个厉害人,怎么江湖上从莫得人晓得他这底细?难道说他藏得太好,把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这事儿不能细思,细思起来极恐,但有眼力和能耐的都暗里将关大先生放在了一个危险人物的位置,小心又谨慎的推翻了他商人的位置,准备仔细观察。 那头的队员速度很快,跑起来简直像个飞人,甚至连院墙就蹭的跳了过去,直把人看得眼皮子直跳,等分神跟着他的人跟上去,就看到这人翻了两个院子后找到了带着人马匆匆赶去的戴眼镜断臂的一个中年男人。 眼看他同这中年男子讲了几句话,那男的领人掉头便跑,所有人心里有了底这是搬救兵了。 扈老十和刘副官认出这人来,正是他们打算下手先除掉的关大先生的左臂右膀、那个奇异鬼语传人。当下摸了摸怀里的唐四爷给分配发放的枪,毫不迟疑的跟紧上去。 做贼的脚程快得很,又通算计,很快就抢到了晏淮南的前头,在估算着他要通过的地方埋伏下来。 “不要通知一下少帅?那人邪门得很,我有点子怕我两个干不过来。” 刘副官咂嘴跟扈老十道。 “……这倒也是,打不过咱得跑,但也得事先找好个背锅的才成,可以替咱们挡下灾。” 扈老十想了一下居然同意,把枪别回腰后,招呼刘副官走。 他们缀着晏淮南七拐八拐,等看到晏淮南摆手势让人全都寻找地方藏起来,就估摸着这孙子同他们一样准备下黑手坑人,赶紧藏好身,扈老十示意刘副官同他一样拿出李清制造的像哄孩子呷的指节大小的黑珠子低声吩咐“等下子咱们用李师傅给的这个。” 这东西刘副官晓得,据说是一种改造后的一次性针弹丸,李师傅说是根据霹雳弹那东西做的,只要猛力一接触地上,这东西就会炸开来弹出几十个大针,大针明面当掩护,暗里可怕的是上百根淬了蛇毒的黑针,让人无处可遁。 这东西是个高仿,仿的就是川中唐家的那个威力巨大的霹雳弹。 刘副官趁着下头在布置,抓紧时间看了看手里头这阴险恶毒之极的暗器,心头冷汗嗖嗖干嘛都成,千计是不能得罪江湖人的,否则,真的是为么子死都不晓得。 他们在这边静等着,那头唐四爷他们也近来了,越跟着关大先生走,何洛感觉就越不对,直看到一个院门近在眼前,他犹豫了一下,带队拐了个弯绕了一点子路绕到了刚好越过院墙能看到那个院子的地方。 院子里一片黑,巡逻队长举着火把走在前,二柳压着关大先生在后,见巡逻队长走进去并无异样,这才推搡着关大先生跟上。 一进院门关大先生眉头就是一动,眼珠子往院中的花廊与假山看了一眼,他缓步往前,二柳保持着警惕离他约一米远,等二柳进了院子,空气里便响起了破风声。 关大先生猛的往前一扑一滚。 二柳哪放松过警惕,两人各自一手甩出一个东西疾袭向关大先生,一边挥着铜钱剑挡住了一些暗器,冲上前就打算杀了关大先生。 扈老十也在这个时候和刘副官动了手,他两个不同,手里的针弹冲着晏先生藏身的地方丢,刘副官则丢了个往关大先生那边。 关大先生躲开了飞过来的各种暗器与针弹,却没躲过二柳中一人的鬼婴,一个巴掌大小的鬼婴扑到他肩膀上,张嘴就狠咬下去,隔着衣物寒冰一样的利齿扎进肉里,两只手也死死扣住了皮肉,关大先生反手去抓根本抓不到它,这东西居然窜到了他背上,利爪一爪子就破开了背脊处一条伤来。 关大先生大惊,顾不得再隐藏,直唤晏淮南“晏先生,快收了这小鬼!” 晏淮南因为这话人从藏身的地方扑了出去,倒是巧合的躲过了扈老十砸过去的针弹丸,一同藏身的几个护卫队员起身起得慢半拍,便叫弹开的毒针给扎中,几个人哼都来不及哼就倒在了地上抽搐起来。 扈老十气得一捶手心“娘的,浪费李师傅一枚针弹丸了,这东西不好弄,李师傅千叮嘱万叮嘱要小心用,晓得白给浪费掉,回头我还真怵他收拾我。” 刘副官也苦脸他那枚也白扔了。 他只能安慰扈老十“不是我们出手迟,而是敌人太狡猾。” 他们这一动手,何洛那边也没拉下,唐四爷更是摸出了枪。 但何洛按住了唐四爷“先别动枪,这玩意动静大,会直接暴露我们。周围来的人不少,趁这机会肯定有人要下手,我们先看看,趁水摸鱼。” 说是这么说着,何洛自己摸出了三柄薄如蝉翼的竹叶子刀。 范十九爷见到仇人分外眼红,同样五指一扣,五柄竹叶刀就出现在手里,眼看着暗中有人甩出了刀似的暗器往二柳,他毫不迟疑的也将手里的竹叶刀甩了出去。 范十九爷的目标是关大先生,何洛这边却将刀子对准了祭出鬼门的晏淮南。 。 第486章 咱们先撤 晏淮南和关大先生发现不对脸色铁青,二人顾不得埋伏的手下死活,拔腿就跑,其中晏淮南更是亲自动手捏碎了一道细小的鬼门。 其他人不知其意,只有何洛他们打过交道有所警觉,心道不好,恐怕是唤救兵的一个法门。 关大先生狡猾透顶,他闻风移位,将背后自己抓不住的小鬼往身后扑来的暗器上撞,想借机除了这鬼玩意。 二柳哪容得他们逃跑?铜钱剑一挽,摸出一个袋子来,抓了里头的东西就往二人身上洒。 那东西黑乎乎的,看起来像是土渣灰渣,很多落在其他人的暗器上,顿时滋滋的冒出了小黑烟,可见是个极为狠毒的东西。 二柳一看自己动作居然被斜来的暗器暗青子给挡了,恼怒异常,扬声看向四周道“不报万儿(名头、家门)就剪有主羊牯(横伸一刀,抢别人已经看上的劫货对象),不是合吾(合吾大家都是江湖同道)还是新上跳板(刚出道)?想合字上儿一碗水端了大家喝(道上的朋友,想黑呷黑),犯规在先,莫怪我们二柳无情在后!” 有人冷笑一声,范十九爷耳朵一动,低声道“是个女的。” 大伙儿一听,心里就有了点数莫不是这出手挡下二柳的,是唐家的人? 一时何洛他们没了动静,扈老十心里一动,也按住了刘副官以静观动。 就在那人冷笑一声发出,二柳扬手便是一道黑影甩向声音发出的方向,但这东西也不知在空中撞了什么东西,砰的像炸开了一个小烟花就给再度挡下,而对方甩出的东西是个掩护,后头还有更多的像是迷你弩箭的利刃与黑弹丸往二柳身上招呼。 二柳一边躲避,一边指挥放出的小鬼快速的绕过各种暗器往那人的藏身处攻击,他这边被缠住,关大先生掐着因为躲暗器而终于被自己死死抓住的鬼婴跟晏淮南便趁机跑出了这处院子。 其他人全跟了上去,何洛他们就见关大先生两人竟是不回主屋,而是往后花园跑,心中明瞭,这怕是要从密道逃跑。 “就这么看他跑?” 刘副官心急,想出手,却被扈老十压下来,他们途中和唐四爷汇合了,何洛回他“不怕,姓唐的好几人,恐怕他们忍不住得先动手,其他暗观的人也不少,咱们先静观其变,瞅准时机再动手。” 正说着,扈老十突然出声道“快看下面,他们中招儿了。” 几人看过去,就发现关大先生他们跑的道上隔着一段距离有一个巴掌大的三叶飞镖一样的东西,这东西旋转着,从中间的桩子处散发出阵阵极淡的烟雾,这片烟雾几乎笼罩成了一个三瓣花形的直径约十米的范围,关大先生跟晏淮南二人站在其中摇摇欲坠。 “是唐家和销器门暗门的手法,恐怕那烟子是迷药。” 扈老十数着拍子,数到十时就见关大先生他们再也顶不住歪身倒地,马上点头道“果然是迷药十步留人。” 几人嗖嗖的将袋子里的暗器家伙掏出来准备下手,其他江湖人动作快一步,已经各种暗青子甩了出去。 唐家的人显然对关大先生势在必得,有两人竟突然从黑暗处冒了出来,甩着鞭子舞成了一个罩子将这些暗青子挡下,另有两人冲上前几刀子将鬼婴钉死在一块青石板上,伸手就去抓关大先生。 其他人哪肯让人如此得了手去,纷纷按捺不住从隐身处冒出来加紧了攻击,范十九和扈老十这两老江湖几乎电光火石之间便发现了对方一个小破绽,当下毫不犹豫便将手里的薄柄飞刀甩出去。 下头的人并不是吃素的,听到风声便知不对,赶紧于抵抗中硬是将关、晏二人推了一把,这必杀的几刀就再次错失好时机,只扎在了晏淮南的左后肩上,关大先生则侥幸全躲了过去。 见到这一幕,气得何洛与唐四爷他们都骂了声娘。 “再打,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弄不死他们两一个!” 唐四爷发了狠,掏出枪拉开了保险栓。 就在他瞄准关大先生的脑袋时,一道腥风忽然从诸人面前一纵而过。 何洛猛的将唐四爷脑袋按到自己肩膀上,左手一翻,手里的刀刃向外护住小师弟,刘副官手里的刀却被这股强大的罡风给蹭带着差点脱了手。 扈老十手里的刀子嗖的追着腥风飞了出去,手还在半空就被人突然大力按住。 “老十住手!那是长贵!” 范十九爷几乎激动起来。 其他人一怔,都往腥风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个黑影如同鬼魅在屋上屋下神出鬼没,挥手之间便带出鲜血与惨呼,要不是范十九爷这一喝,他们根本认不出来这如同杀人机器似的凶人竟会是王长贵。 下边的唐家人显然是王长贵主要攻击的重点。 唐家人武功很好,却架不住王长贵不怕死,几个照面下来节节败退,而且就在王长贵现身后,又有一道黑影从某处冒了出来加入了战局帮着对付屋顶上的江湖人,何洛一看,心情复杂的看一眼范十九爷,最后还是摇摇头“既然长贵兄弟来了,想必日本人不远,现在他在暗,我们落于明处,若是被发现行藏,恐怕不得不和长贵兄弟一战,哪方死伤都不是咱们愿意看到的,也不能让日本人发现长贵兄弟的真实身份,况且咱们蛊师不在,日本人如果用出蛊虫,我们要全身而退怕不太可能,我们先撤。” 何洛是队长,队长下了令,其他人心有不甘也只好恨恨的瞪关大先生跟晏淮南一眼。 范十九爷倒是看了何洛一眼,心怀感激。 这后生崽分析得快而迅速,也直接偏袒他兄弟,有情有义得很。 他们一行人猫着腰赶紧闪人,有眼尖的看到他们动作,再看场内一边倒的局势,心知这关大先生果然深藏不露,居然有如此强力的帮手,他们再留下只有送人头的份,便都不甘的退了。 关大先生跟晏淮南提着一颗心听着周围的打斗声,等一切沉寂下来,一道黑影站到了他们面前,关大先生勉强睁着眼辩认出这似人非人的怪物是佐佐木弄出来的手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今晚这个必死局,应该是已经破了。 但关大先生并未完全放松,想了一下后嘴角勉强抽动着,露出一个不像笑的笑来。 。 第487章 读书会 后续的事次日就有人报上来了。 听到龙王甲最后被二柳夺去,何洛忍不住灌一大口汤,把心头的火气浇熄了一些,道“耍得一手好祸水东引。” 唐四爷更关心关府的那场宴会不会如期举行,经过亲眼目睹,唐四爷对关大先生这人的忌惮也提高了不少。 一个人能演戏这么多年不被人发现他的另外一面,可见其心智之坚定与可怕,再加上这人和自己大师兄有仇,那也就是他的仇家嘛,更何况他现在居然还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跟日本人勾结,那就更加不除不行。只可惜错过了昨夜的好机会。 听到手下人说关府没有报案,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何洛冷笑姓关的见不得人,自然不敢报案,毕竟这一报,真正的案主可在这儿坐着呢,他上哪解释那龙王甲怎么飞到他手里去的? “厌胜之术破了他们一些布置,否则唐家人和你们也没得那容易潜进去。”伍三思道。“关大先生极狡猾,开始怕是不曾查觉,等烫手山芋甩给别个了,他保证了安全,恐怕也会从内部开始怀疑,但他应该查不出来么子,厌胜术我也不在行,效果恐怕不持久。” “想来为了掩人耳目,请贴又全城广发,就是他觉得不对劲,也不会中止宴会,借这机会,可以更好的探一下他的底。” 他转头问何洛“你看他出手,觉得他会是哪个门派的传人?” 何洛有点迟疑“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家族数也数不清,倒是很难讲,但看他出手倒其实很正统,但我觉得他似乎有所保留,并不曾完全尽力,似乎在掩盖么子,也许,是怕被人认出来?” 毛珌琫这次没去,没得发言权,就在一边默默听着大师兄把关大先生出手的经过讲了一番,摇头“他这术和请神差不多,也走的金门的道道。” 金门一些术法,在江湖上并不算是秘密,虽说得入门,但有些简单的东西一些散走江湖的术士还是大通的,像金甲、请神等,范十九爷倒是若有所思“不对,我倒觉得这位关大先生用术很巧妙,二柳一祭鬼婴,他就动用了请神。 也许是我记性不好,我记得请神,人家是要有个过程的,咒语必不可少,但昨儿晚上,这位关大先生似乎是立刻就请出了金甲神将了,我看二柳那样的人物都有些忌惮的样子。” 经他这一讲,几人也发现了不对,顿时沉默了。 “这个人背景恐怕比我们想像的还要深。” 唐四爷最后下了定义。 接下来的两天各种监视报告递交到唐四爷和各位的案头上,看似平静的省城一点都不平静,不是这儿出了打架的事,就是哪哪哪的某某遭了贼,摔了腿或手等,外行人只当普通新闻事件,只有江湖人和唐四爷他们心知肚明,这些恐怕是追剿龙王甲闹出来的事。 聂璇并不知道晚上府里发生了大事,但她夜里总抽着时间做监视,倒也听到了些动静,可惜不能出去查看,因此只能猜测着,次日起来观察关大先生,发现他似乎睡得不好,精神有些萎靡不振,晏先生则是没现身餐桌,聂璇不经意的提到他,关大先生淡淡的道晏先生似乎受了寒,这会请了医生在屋里给他检查。 聂璇心下存疑晏先生要么不在屋,要么就是受了伤,但她怕关大先生发现不对,只经过屋前时轻瞟一眼,并不敢做更多的打探。 但聂璇极是敏感,感觉关大先生全程似乎都心不在蔫有心事,心里就有了计较,借口上班出了家门。 也许是老天都想帮她,刚出门不久车子突然呯的一声响,车身猛然一晃,一边就倾斜矮了下去,金桂吓得扶住了聂璇,慌张的问司机出了么子事。 司机下车一看,给聂璇道“大小姐,车胎好像破了,您……” 聂璇点头,一边下车一边望着街头的人力车招手。 “没事,我叫个车子过去,等到了铺子会打电话跟舅舅讲一声,你先想办法喊人把车拖了去修。” 大小姐这么讲了,司机本来还有点不放心,但金桂也出声,人力车又嗖的到了面前,大小姐不顾他阻拦上了车,司机只好目送聂璇离开。 混进了人群里直到看不到车子踪迹了,聂璇对车夫道“师傅,我突然想起来有事儿,麻烦你去这个地方。” 她把地址一报,金桂瞪大了眼,紧张的压低了声“大小姐,你去学校做么子?” “去问问这学校还安排演出话剧不啰,你紧张做么子?” 听到聂璇说看戏,金桂松了口气。 聂璇还真没诓她,去了人家学校后拉着人家女校学生问的还真是话剧的事,一些人并不知道话剧的安排如何,但在看清聂璇的长相后都或多或少有些惊讶,金桂一头雾水,聂璇却心里有底,等不经意的问到人家话剧社的负责人叫慧巧,和她托何师傅查到的人名一样儿,便笑着问“那是不是找这位慧小姐就能问清楚?” “对,慧巧是社团里的干部,也是主演,关于最新的话剧的上演和安排,问她是最清楚的。这位小姐如果真的很喜欢我们的话剧,我可以领你去话剧社找她。” 聂璇自然点头。 金桂觉得有哪不对,但又说不上来,便默默的跟上。 慧巧正在学生会安排一个读书会的活动事宜,听到有人找自己时有些疑惑,等看到门口的人时,她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人和自己长得有些挂像。 等领路的同学粗粗介绍了一下,聂璇上前自我介绍“你好,我姓聂,名璇,冒昧打扰,实在是因为上次看了你们学校宣传的免费的话剧,很受感动感触,因此想问问下一场话剧会安排在什么时候?还是免费的吗?” 她一提话剧,慧巧眼中就有亮光闪过。 慧巧脸上端着羞涩的笑,暗里却上下打量着聂璇。 端看穿着打扮不凡,衣料华贵,便知道这是个出身良好的大小姐,这样的人物居然会看她们编演的话剧,可见性格好奇大胆,容易接受新事物。像这样的人,好好的宣传新思想,肯定是比较容易接受和理解。 慧巧忙请聂璇坐下,热情的给聂璇道“我就是慧巧,谢谢您喜欢我们的话剧,不瞒您说,下一部话剧还在排练当中,什么时候上演还不能确实,如果不出意外,我们是打算定在下个月初一的时候。” 见聂璇略有失望,她给聂璇推荐“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准备办一期读书会,就是大家同读一本书,然后像开茶会那样一边喝茶一边读书发表个人感想,聂小姐要是有兴趣,要不要来参加一次看看?” “读书会?这个我知道,欧洲那边也有女性的品茶会和读书会,我读大学的时候一直有参加,是极有意义的活动。看样子你们学样的教育很先进,先生们连这个都想出来了。” 聂璇眼睛一亮,来了兴趣。 。 第488章 背有靠山 何洛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真去找那个慧巧了,刘管事这会儿找上了门,客客气气的问他和毛师傅么子时候得空?主家虽然要离开,但离开前手里的一批货还想请他们师徒三人帮着掌个眼,当然,这工钱好说得很。 大概是得了关大先生吩咐,刘管事客客气气拿着一堆东西代他们少爷还给道了歉。 这下子何洛就不好摆脸子。 他想了想,问了下毛珌琫意见,见他师父也点了头,便应下来。 关大先生听了刘管事的回复,考虑了一会儿“你觉得他们师徒怎么样?” 刘管事想了下之前看到的师徒表现,中肯的道“有真本事,手上活也好,铺子里的货总起来也不少,要好赖细分,又得赶趟时间,我倒是觉得可以信任一番。” 这师徒三人有手艺,还入唐少帅的眼,重用他们也是对唐少帅示好,虽说人要走了,但落个善缘也值当不是? 这话不说,刘管事相信关大先生心里也是有数的。他是老人,是关大先生从夺了老主顾家财的时候就被培养起来的心腹,自然码得到关大先生心思,因此说这话也有不着痕迹顺意的意思。 果不其然,关大先生也就是想听个意见,听到合心意的,就露出了舒坦的神色了,眼角带了一丝笑点头道“那成,明儿一早你去接他们,也不必上长盛,就直接去咱们在开福那边的仓库。” 刘管事应下。 他又给关大先生报告“老爷,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检查了六遍,并没发现哪不对的,就是我看王妈好像脸色有点子怪……您看,要不要好好问下话?” 听到前头关大先生微微皱眉,听到后头身体坐正了,让刘管事把王妈给喊进来。 关大先生让刘管事检查屋里屋外,一屋子的人都莫名期妙,姨太太们逮着刘管事问情况,啥也没问出来,只晓得大先生得了信听到省城出了贼,怕牵连到府里,这才让人检查的,二姨太太和三姨太太都没个好脸色,但也没讲么子,四姨太心头一跳,有些个惊疑不定。 她故做镇定的跟其他人打着牌叶子,耳朵和眼睛实际暗暗的关注着查屋的情况,见折腾大半天都没折腾出么子这才松了口气,安下心来方正正经经埋首打牌,哪晓得刘管事默不吱声的居然把王妈请到了关大先生那里去。 关着门也不晓得关大先生和王妈讲了么子,刘管事在外头候了半天,有点奇怪王妈进去的时候有些久,正惴度着王妈莫非发现了么子情况?就听到书房门打开的声音。 王妈表情如常,见到刘管事在外头也没给吓一跳,反而冲他道“老爷让刘管事帮送壶茶进去。” 刘管事心领神会,这是有事儿要找他。 他跟着王妈去了厨房,守着她用白沙井打上来的水烧开了泡了茶,平稳的往书房送,进去后关大先生让他再讲了一遍搜屋的事,关于每个屋子都要求讲得细致,刘管事便又再讲了一次,他偷眼看关大先生,关大先生垂着眼看茶,眼神完全无法探测。 喝完茶,关大先生站起来“走,陪我去看看晏先生伤势如何。” 刘管事心头一紧,虽然不晓得发生么子事,但依着他对关大先生的了解,怕是大先生发现晏先生那边有么子问题了。 他倒不觉得晏先生背叛自己老爷,毕竟大先生在他落魄交加的时候拉了他一把,这些年晏先生的表现也有目共睹,但刘管事想了一下,知人知面不知心,又有些不敢确定了。 关府里的细微波纹震荡何洛他们一无所知,次日坐着车子到了一片陌生的郊外才眼露疑惑。 要不是车子里还坐着刘管事,何洛简直要以为关大先生发现了他们的身份和目的,打算把他们师徒三拉到郊外给解决掉来着。 刘管事看出他们疑惑,便给他们解惑“这是咱们长盛在开福的一处大仓库,有新来的,也有之前积着的,因为老爷要举家外迁,决定得急,货又多,打算后天晚上宴请各位老板的时候谈出手的事,这批货就急着再分类划价儿立明细出来,所以这几天要辛苦小伍师傅何师傅和毛师傅三位了。” 三人一听有数了。 这恐怕是人手不够拉他们凑。而且听这意思,恐怕这里存的东西有些还是有年头的好东西。 长盛的生意三人是看到的,兴得很,但真品摆出来的不算多,关大先生这人会弄虚做假儿,那些个碟子盘子摆几个真的,其他的就全是从景德那头进来的瓷,花纹漂亮鲜艳,最招那些外国洋人喜欢。另外书画也不少,但真迹其实全是挂墙上的几幅儿带一点损的。洋人哪懂咱们古玩文物的精萃?看着光鲜灵动的就当成真的,掏钱那个痛快。也只有有眼力的人来了,伙计搭几句话一听是行家,便收起吹捧新瓷新字画的心思,倒是老实给指点着真品。 关大先生做生意这么多年,鬼精鬼精的,又还专门养着好几支的铲地皮儿,好东西不用讲,只怕只多不少啊。 何洛有点子兴奋,和师父与师弟交换了个眼色。 车子载着几人越走越偏,一直到来福寺的后头边的几处农家院子处才停下,等下了车一看,周围全是田垅和地,七八户人家还各个隔了几十米远。 何洛不由得感叹关大先生真是操得老,这么隐蔽又自然的地方,哪个能想到居然藏着他的家当? 再回身看他面前的院子,普通农家院儿,但背靠着来福寺,仰头就能看到庭中大佛的后背。 华夏讲究个背有靠山,背有靠山呢,做事底气足,家有靠山呢,运势往上走。就光这一点,关大先生就花了心思,居然找大佛做靠山,这就意味着靠得牢,靠山大,做事事儿顺。 不过遇到他们师徒,他这运,已经改啰。 何洛捏了捏自己手上串着的东西,又看了大佛一眼,这才在刘管事招呼下进了农家院子。 。 第489章 十二星次 院子普通无奇,进去看着倒是富裕农户人家的格局,但进了院子后持枪的汉子几乎贴墙而站五步一人,何洛等人尤其注意到有些人太阳穴鼓起,可见都是武林好手;还有些人腰间鼓鼓,怕是藏着枪支。 而这些看守的人比起关大先生屋里的护卫,更是个个眼带精光,眼神都带着一股或浓或淡的煞气。 显然,这才是关大先生真正的人手。 领头的大汉一脸凶相,显然是认得刘管事,点头打过招呼后刘管事道“这三位是老爷请来的师傅,这几日还请麻队长费心照顾。” 麻队长和他领着师徒三人直奔堂屋,里头简单之极,一角垒着几个大大小小的木箱,一侧则间隔着距离摆了架子和桌子等做事的东西,靠门口处则放了个大碳盆子,两个十二三岁的瘦小小年坐碳盆子边的小板凳上,见人进来赶紧站起来给人揖手点头行礼。 麻队长对三人道“在下姓麻,此处的护卫队长,我这儿没太多规矩,就一点老实做事,莫耍花样,把紧嘴眼耳。行了,我出去了,有么子事可以让这小二与根宝打下手,他兄弟两机灵得很。” 他一走,师徒三打量一番这屋,看到堂屋和隔间的墙上方安的是镂空的松竹梅鹤等延年图案,不用特意支耳朵,他们都能听到隔壁汉子的压低说话声,可见这屋的木墙壁薄得很。 师徒三个给小二和根宝介绍了一下自己名字,便按着长者上首的位置把坐位分了开始干活。 这两小子看着瘦瘦小小跟个猴子似的,喊做起事来还真手脚麻利,不但力气特别大,人还特别有眼力,帮着抬箱子拿工具烧水泡茶能干得很,何洛和毛珌琫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使唤年纪这么小的孩子,但一想这两孩子怕是放在屋里监视他们的,心里那点子怜惜便又没得了。 离师徒三近的是个小木箱,尺来见方,却有近两米高,外头一圈不像别的箱子贴着以前入手时掌眼师傅们的判定结果,啥也没得,刘管事一脸笑“这箱子东西来得早,早些年曾经让师傅给掌了眼,但基本上都说它们是废品,老爷自个儿觉得应该不是,这次因为要出手,从库底给翻了出来,您三位本事好,就想到让三位师傅给掌掌眼看看,这箱子到底是么子东西。” 他这么一说,师徒三个倒是生起兴趣,自然点头应该下打算先从这箱子下手,结果一看,箱子可结实了,还非常的沉,也不晓得里头装的是么子,开箱都还花了点手脚,何洛和毛珌琫往外拿的时候小二忍不住提醒他们“两位师傅小心些,听管事的讲这里头的东西可都是好东西。” 何洛便道“你年纪不大,就晓得么子是好东西了?” 根宝就笑“不晓得,但麻队长他们放得轻,小心得很,那肯定就是宝贝了。” 正说着,何洛和毛珌琫扒开了最上方的木碎屑和稻草,露出了里头东西的真容。 那是一块石壁残片,长条儿,表面坑洼不平,一头尖,两人心下生奇,把这东西盖着的残余稻草等物扒干净了,将它抬了出来放到桌子上。 这石壁约摸一尺长,黑色,师徒三个仔细检查着,一面是普通的石壁,一面的靠平整的石壁边缘处却是镶有一个不大的宝石。 这宝石约有鹌鹑蛋大小,开裂得厉害,缝隙处都变得黑黄黑黄的,整体呈现的是暗绿色,想来曾经应该是块绿宝。 这石片太古怪了,他光从手感上和石头的纹路等判断是天然生成,但却不能准确的判断出这是什么东西上的物件儿。至于宝石,他倒是拿着放大的镜子仔细看过有点儿把握,转身让出位置给毛珌琫来看。 毛珌琫也好生仔细的看了一番,不曾错过一丝一毫,两人都对这石片儿摸底不清头脑,毛珌琫提议道“箱子极深,下头应该还放着同样的石片,不如都搬出来掌眼对照,应该更有把握。” 小二和根宝赶紧去探箱,最后一个箱里足端出五块这样的石片来。每块石片形状不一,但每块上边或大或小或中或偏的镶着宝石,宝石的颜色以蓝、绿为主,其中一颗是黄色。 他们将石板拼了拼,边缘却尽不相合,但摆放到地上后,隐隐给了他们一个思路。 何洛和毛珌琫对视一眼,有些不确定的跟伍三思道“师父,这……会不会是某处墓顶?一些古代帝王墓的墓顶会以宝石代星辰。” 毛珌琫也是这个观点,指着宝石上的裂纹补充“师父,你看这些宝石的裂,粗看似乎是因为风化和保存原因,但我反复检查了几次,都觉得这些裂有些不同寻常,会不会暗合紫微斗数十八飞星等星象。” “倒是有可能。我先看看。” 伍三思也拿着石片仔细研究起来。 这些宝石已经失去了最为灵动精美的时候,因为岁月的侵蚀个个都暗淡无光,布满的裂痕也昭示着它们已经没有了什么价值,就连在一侧看着一直没出声的刘管事都已经觉得这些关大先生关照让师徒三个来掌眼的东西根本就是废品,并没有一点价值了的。 但大先生做事,肯定有原由,他觉得这些东西并不是一无是处的无价值之物,所以才交待着让何洛他们给再掌掌眼。 现在听这小何师傅和毛师傅一讲,刘管事再看地上这些石片儿眼神就微妙了还真有点儿本事?莫非别个师父没看出来,他们三真能从中发现点啥? 他摒了气专注的旁观者,看到小何师傅和毛珌琫极为认真的把每个碎石上的裂痕都仔细用纸覆了,再拿了炭笔在上头贴着涂轻涂重,把宝石形状和裂纹都一丝不苟的拓下来。 拓着拓着,何洛蓦的一拍额,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星次!十二星次!有可能这些宝石与裂纹代表的,是这个!” 。 第490章 狐吐人言 刘管事跟着关大先生多年,对文物古玩也是有一定的眼力界的,说到星辰却是外行,闻言奇道“十二星次?” 何洛便给他解释“我国古代为了量度日、月、行星的位置和运动,把黄道带分成十二个部分,叫做“十二星次”。简称“十二次”,或径称“星次”。它们又对应着二十四节气与二十八星宿。《帝王世纪》曰黄帝受命,乃推分星次,以定律度。刘昭补《汉志》亦曰黄帝定星次,即今《尔雅》所记十二次,与二十八舍之度,皆自黄帝创之也。” 他咬文嚼字,听得刘管事晕晕乎乎,不由的道“这个我倒是不知晓,只听先生讲过国外的十二星座,莫非与这个差不多?” 这话何洛没法接,他又没去过国外,哪晓得外国什么十二星座讲的么子,倒是毛珌琫接了句嘴“theyareverysir(它们是很相像)。” 何洛不懂,但不妨碍多年在一起的了解,顿时不干了“会讲洋文了不起?咱是华夏人,懂吗?咱们的历史、文化渊源流长,是那种叽里哇拉外国能比的吗?” 有外人,毛珌琫不跟他争,默默的转过身去翻了个白眼。 刘管事赶紧当和事佬,拉住何洛追问“何师傅莫气莫气,这外国呀,还真比不上咱们,他们可倒腾不出这么多有年头的好东西。您再继续给我说说这十二星次,小老儿我可好奇着。” 何洛便让他看拓下来的图案。 那些裂纹在宝石上时并不引人注意,只让人第一眼被它的脏和裂给吸引,但拓下来后仔细观图,只要对古文字有所了解的人便会发现,这宝石上的裂更像是一个字,按照其形,像极了象形文字。 刘管事读书少,识得名,也会算帐,但对于这种早古的文字全然一头雾水,于是拿眼看几个师傅,何洛意会,便给他讲“这是个玄的象形字,本来我并没能确定,但看其他几个宝石拓图,刘管事您看,这有大、大、寿和这个暂时我也认不出来的字,这几个字就让我联想到了十二星次,它们的名字分别是星纪、玄枵、娵訾、降娄、大梁、实沈、鹑首、鹑火、鹑尾、寿星、大火、析木。” 何洛再把这十二星次对应哪哪哪个节气、什么星宿,与刘管事说了一通,直说得他头晕目眩,说是休息一会儿。 等人离开了,何洛冲伍三思与毛珌琫略得意一笑,师徒心知肚明,这刘管事怕是去汇报这事去了。果然,就在师徒三开了另一个箱子再做检验时麻队长进来了,让人将这箱子贴上了纸条往外搬,见师徒三个没出声也没抬头,麻队长眼神略复杂,但显然比开始见面时要多了一点儿赞赏之意。 看着是年轻,但确实是有本事的,好些师傅看是看出石板有玄机,但都猜了好久才猜到十二星次,他们三这才多久? 有本事的人,不管怎么说,都值得佩服,就是这本事归本事,人得老实,人真老实识相,那才能叫人放心。 他走的时候,眼神在师徒三身上再次隐晦的溜了一圈,又看了一眼一角堆的箱子。 直等人出去,师徒三人才抬起头来。 三人本事在手,加上东西多是品相完好之物,速度倒也快,但到了下午提出要走,麻队长便出声留人,拿出关大先生要货要得急的借口,扣着三人不肯放行。 何洛冲动就想横眉,被伍三思拦了下来,和气的同麻队长讲要和唐少帅讲一声不归的事,便见麻队长气势弱下来,借出了电话。 等打完电话,小二与根宝领着他们三人到了左次间休息,见人去给领饭菜了,何洛沉着脸道“师父,你拦我做么子?他哪那么大脸居然扣着咱们做活不让回去?” 伍三思摇头“应该是赶货要得急,这事儿之前不是也支会了咱们?没事,咱们三个轮着休息,既然应了,就得把活干好干完,也是对得起咱们手艺。” 毛珌琫在一旁,师父说啥他都应是,何洛一听这两人一个态度,便嗯嗯的闷头坐到一边去了。 外头偷听的小二把这话传给麻队长和刘管事,两个人这才真正的点头放心是诚实人,大先生找的人还成。 当下刘管事才下定了决心,对麻长队道“这三人有诚有信,你等我一下,我和老爷通个气,看是不是把铁斗他们倒弄上来的东西给他们掌眼。” 麻队长点头。 小二走路无声无息的,但哪里知道他并没能瞒过屋内的师徒三人。 等人真的走了,何洛舒口气“娘的,这姓关的倒是疑心病蛮重的,恐怕他的货里有问题。” 毛珌琫道“不管有莫得,证明两件事一,人手不够用;二,按说家大业大,人手不会不足,可人手哪去了。” 他这话让何洛沉思起来。 伍三思赞叹的看二徒弟一眼,心道这秃毛熊不讲话就算了,讲就讲在了点子上。 就在他想说什么的时候,何洛一蹦而起,又窝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像在不高兴的拔弄手上串的一串如同十八子的手饰,很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近,小二他们在外头喊“三位师傅,饭菜端来了。” 两人把饭菜摆好,又去端茶倒水,何洛趁着二人一转身开门的瞬间,手指飞快的取下手饰上的一个小如蓖麻籽的东西一弹,这东西就擦着两人的腿落到了门槛外头。 在小二与根宝看不见的门槛外,一股淡粉色的烟雾冒起来,随即烟雾变淡,凝聚成了一只小巧得只有一个指头大的狐狸,躺在烟雾当中,跟上了烟瘾的烟鬼似的,先是闭目深吸一口粉色烟雾,又从嘴里吐出来,这小狐狸儿才伸腰举尾的发出一声噫呀慵懒又缠绵动人的声音,要是有术门中人在此听到,必定要大骂好一只狐狸精。 这狐狸在烟雾当中姿态妩媚得很的扭了个腰,冲着关上的门眨了眨眼,长长密密的扇子一样的睫毛扇动着,嘴里居然吐出娇媚又清纯的少女声音“好个没良心的,只唤老娘做这种跑腿的活计,哼,回头看我不收拾你。” 。 第491章 有耳 这指节大小的狐狸驱着粉色烟雾就大摇大摆的往麻队长他们的屋子去,似是笃定守在院里和门口的汉子们看不到它,它直接穿过门板,一溜烟就坐到了上首桌上。 麻队长他们也在呷饭,桌子上摆了鸡和腊肉,还有两个蔬菜碟子,这小狐狸一抽鼻子两眼放光,扭着尾巴直奔鸡肉而去,等落到鸡肉盘子边,狐狸形状不见了,只见站在桌上扒着碗边往里伸手的是个身着粉色百蝶褙子与纯色宋抹宋裤、眉目如画眼角含风流的好一个娇俏迷你的古代美人。只是这美人动作可不够文雅,手又不够长,踮着脚往最近的鸡肉伸扯,结果半天只抹到一手油。 小美人也不气,伸出粉粉的小舌头舔着手上的鸡香肉油,高兴得眯起了眼。 夹菜的筷子在碗边交错,麻队长他们完全看不到这么个小美人似的,一边呷一边讲话喝酒,但声音都压得低,可见一直保持着警惕心。 有个汉子低声道“队长,这三个小年轻本事看起来是不错,但大老板从来都是用自己人,现在让咱们看住这三个生面孔做事,会不会是让咱们按老规矩……” 他拿筷子的手比了个切割的动作。 麻队长回他一筷子敲脑袋“莫乱讲。现在指示咱们给他们掌眼的东西都是普通库里的,想来人手确实呷紧才不得不调动这几个新脸孔过来做事。” “我听刘管事提了一嘴儿。”麻队长环视手下兄弟。“这三个乡里出来的,因缘巧合得了那位在咱们湘省只手能遮天的唐少帅的青眼,大老板是想着离开前不得罪人顺手结个善缘,加上他们又在长盛做过事,有本事,才请来的。” “我还以为先让这几个生面孔试试手,再让咱们给领到豹子那儿去开秘陵来着。” 一个汉子摸着后脑勺傻笑一声,脸上又露出不忿。 “大老板也是不地道,这做得好好的,好几个陵墓正探着风水道儿呢,还有钻进半路上的,咱们在陕北那边开的盘儿也不小,怎么突然就要散了走人了?咱们兄弟跟着他这么多年,抢坑害人的事儿没少做,他发了财拍屁股走人说走就走,咱们兄弟还得在这道上讨饭呷,怕是要讨不了好。” 他讲话跟放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的,刚一落音就被麻队长敲了一板栗。 “乱讲么子!老牛我讲你好多次了,你这个嘴别么子话都乱突突!要晓得祸从口出!要不是这里坐的都是我们自己兄弟,就你这个破嘴,早八百年就要害得我们一起投胎转世了!” 其他人就有劝麻队长的,有骂老牛不长心眼子的,也有附同老牛的,小声在一边道“队长,其实我觉得老牛讲得也莫有错。我们给老板当牛做马的,虽然他是大方,但要散好歹也和我们吱个声,突然来这么一下子,咱们在陕北的兄弟怕是还不晓得这个信呢。” 有人又接嘴,声音压得小得不行“那个,我听说大老板身边的晏先生断了个手,之前我们不是探到一个秘陵,大老板指示讲等晏先生回来开洞子进?那这个陵还开得成不啰?还是大老板突然这么急着走,咱们手头上的坑也打算转到其他老板名下去?” “既然老板要走,队长,哥,你看我们要不和老板讲一声,我们手里头的陵墓我们要了?这么多年,这点子交情总还有的吧?他不能不答应吧?而且人都要走了,和人家有钱有权的唐少帅结善缘,和咱们这群呷江湖饭的就不能结个善缘?哥,你说是不啰?” 其他有人也接声。这话倒是像道雷,一下落在所有人耳朵里心头上,倒把乱哄哄的场面给镇住了,每个人一想,都深以为然,不呷不喝了,都拿眼看着麻队长。 麻队长拿着酒盅的手一顿,另一只手把筷子放下,筷子尖儿擦着粉色狐狸化的小美人落在桌上,这小美人嫌弃的闪开“臭男人用过的筷子想碰老娘?门都没有!” 但一只筷子倒是堪堪筷尖架上碗边上,这美人儿说话间眼珠子一转,脸上飞上红霞,抿嘴儿笑着提着衣角便跳到筷头上,拿筷子当梯子用,踩着三两下飞快的走到了菜碗边上。 踩在碗边上,美人俯下头去,就在她俯头的时候,脑袋突然又化成了狐狸,而且变得老大,嘴一张就把整个装鸡的碗给包住,只看到狐嘴左动右嚼,不一会儿嘴一松把碗吐了出来。 狐头往后缩,又恢复成了美人娇美的样子,这小美人儿抬手掩嘴打了个饱嗝,扭着腰儿又踩着筷子从容走下菜碗。 麻队长他们哪看到这幕,有人夹了筷子鸡肉往嘴里塞,嚼了几下脸色有点不好,嘟喃道“怎么这菜凉得这么快?一下子就莫得味道了。” 听到这话,小美人捂着嘴咯咯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是一个饱嗝。 全不晓得这些个的麻队长他们有人看一眼菜,道“哎呀,喊人端下去再热一下就是了。” 有人端起鸡起身开门喊人重热,其他人看着麻队长,问“队长,哥,你觉得要得不?” 有人更脸上眼里露出一丝凶光“要我讲,咱们手里的坑也不少,赶紧联系陕北的兄弟们,干脆把没有报给老板晓得的和他的换了。他这不急着走嘛,有好的还便宜别个做么子?咱们给他卖命这么多年,怎么想着也值当这些当回报。” 小美人黑悠悠的头发里突然冒出一对精致小巧的狐耳,动了动,将这些话原封不动收入耳里。 她踩着妖娆的步子扭到了一杯酒面前,探头一看是个满的,当下靠在杯边用手指蘸了点子往嘴里放。 侧右方的麻队长开口了,招手让人脑袋全凑到了中间“兄弟们这话我想了下,也确实莫有错,这样,我去见老板,给提一下,顺便咱们有两个陵怕不是大官富豪的,大老板不晓得,我们给他来个狸猫换太子。” 他看一眼门口。 “另外,大老板要脱手的急,我看,这三个师傅点了货后咱们把箱子抬出来先不急着装车子送走,多盯着这三个师傅,听听他们每样东西掌眼儿,咱们每个箱留那么一两件。回头要是大老板觉得数不对,都推他三个身上去。” “行,就这么办。” “都听大哥的。” “这主意好。” …… 小美人听着各种声音,眼神略带上一丝迷醉,俏脸上却露出一丝不屑一群傻子,不晓得隔墙有耳?已经都叫老娘听了去啦。 。 第492章 药珠 何洛他们饭呷得不快,但也不慢,呷完的时候小二根宝收拾起碗筷往外送,门开后何洛借着如厕往外走,过了会儿回来时像是被门槛绊了一下,人一歪手就撑在门槛上半跪在地上。 门侧的汉子赶紧上前扶何洛,嘴上讲“何师傅莫得事吧?” 何洛摇头,在人欺身过来的时候道了谢,扶着门边站起时手自然摸到手上的串珠,不由得咦了一声道“哎呀,我这串十八子上的东西好像给摔掉了。” “你掉的是么子样的东西?我帮着一块儿找找。根宝过来,也来帮忙,人多找得快。” 这汉子喊一声,根宝飞快跑过来,三个人站在门槛前蹲着开始翻找。 何洛一边在地上搜索一边给两人道“是个很小的杂粉色水晶,比指甲盖儿还要小,雕成……小狐狸的样子的。” 他迟疑的语气很明显,旁边的汉子一听到粉色就明了的挑起眉,等听完整句话,暧昧的冲何洛眨巴了下眼睛,表示晓得了,是他要送给女性的东西。 三人找起来快,不一会儿根宝就从门槛与地面的一处陷缝里发现了这东西,那缝儿小,几人又去折了细树枝扒夹了一会才把这东西给扒拉出来,正如何洛所说,是个小巧可爱之极的蜷身抱尾在睡觉的小狐狸。 那汉子跟着关大先生做事,多少有点儿眼力,看似无意的接过去,当着何洛面儿左右前后翻着打量了一翻,叹道“这雕功,细腻自然,竟然能在这么小的石头上把只狐狸雕得栩栩如生,上面的毛发都丝丝缕缕够工整,就这手艺都值不少钱,你这个小师傅对心上人还是蛮用的嘛。” 他没发现特别的地方,但显然也不是一般护卫,警惕性高得很,将小狐狸还给何洛时像是不经意的问“你们修复师傅掌眼师傅就是能比我们这些普通人会淘东西,何师傅,你手上的那串珠能给我看看不啰?在哪淘的啊?我看这狐狸蛮生动灵活,也想帮我相好的弄一串哄她开心。” 何洛便把藏在袖里的手上的十八子一样的串珠给解下来递给这人。 这串珠子并不特别,由一种黑色的摸着凉幽幽很舒服的石头和绿的黄的紫的白的水晶串成,也许是天然也许是打磨废劲,带点自然随形更有韵味,那石头并不圆润,虽然看着跟手链有点儿不相配,但也不至于难看。 汉子看了看,眼神和手在黑色的石头上停留了一阵,何洛见状道“怎么?这东西你认得?” 这汉子抬眼看何洛,从鼻孔里嗯了一声。大概见何洛有点惊讶,他就道“这个……怕是药珠子吧?” 何洛没想到一个当护卫的居然认得出药珠,惊讶之意更甚,但还是点头。 药珠这东西,知道的人要说多,也不多,要说少,也不少。 这东西一听就是药,但多以可以入药的木料制成串珠,佩带于身,时间一长便能借着身体毛孔将药性慢慢浸入身体进行调理。这种也称之木药珠,是常见的一种,但医术高明的医者呢,则会将极为稀有功能强大的药材进行秘密手法炮制,多种或单种揉制成一颗颗药丸串成链子给患者佩带,更有医术超高者,穷其毕生绝学之力可能才只得到那么一颗药丸,别小看那么小小一颗,但就那样一颗,讲不定就是能在人重伤重病之际可以愈其伤、延其命。 正因为药丸等级有高有低,说稀有又稀有,说普通也是一般富贵人家能得到的东西,所以它的名称在江湖上并不是秘密,但也不算是为世人普通熟知。 “我这是一个江湖郎中给的,不是么子好药珠,但听他讲久戴可以镇心安神,养阴熄风,清热坠痰,去翳明目,解毒生肌养颜。” 汉子不出声了,又翻看一下没看出其他什么名堂,便将手串还给何洛,等听何洛讲是他自己串的,小狐狸是在藩城堤巷子的小摊子上捡的漏,便点点头,就在何洛要走的时候,这人四下看了看,探过头去低声道“何师傅,你看你有功夫不啰?兄弟我手里头有点子东西,想找个师傅给掌掌眼,一直莫得机会,你要是能帮我这点子忙,你放心,我也不让你白忙活,一定给你个大红包。” 何洛怔了一下,看了院子里其他地方站的汉子一眼,发现他们都各在讲话,似乎莫有注意到这里,有心要从这汉子嘴里套话,因此便没有犹豫的点了头。 “这位兄弟贵姓?” “免贵姓程,你叫我程大胆就行。” “我也不晓得大老板的货有多少,但今晚上多少能抽点子空出来,你看你手里的品相如何,要是损得厉害怕是要修复,很花时间。” 这程大胆马上摇一下头“损得厉害也莫要紧,只要何师傅你们肯帮忙掌眼就成。” “那成,只要我们还在这里做事,你随便拿过来就成。”何洛痛快应下来。 这回程大胆莫有再拦他,看着何洛进了屋。 随着粉色小狐狸握在手里,一抹粉烟在何洛指间冒出来,面色酡红眼神迷醉的小美人儿抖着头发里冒出来的粉色狐耳甩着身后一条毛茸茸调皮可爱的大蓬尾巴,打着酒嗝抓住了何洛衣袖边儿,使劲儿歪歪扭扭顺着袖子往上爬。 等何洛进了屋把手串摆到桌子上,找来工具准备将坠脚的小狐狸重新串到手串上时,这迷你的宋妆小美人已经踩上他的肩头,咯咯在何洛耳朵边笑着,吱吱哇哇的一翻狐言乱语后便趴在他肩膀上摊成了一张狐皮饼子打着滚儿喊“老娘腿给你跑啦,小后生,你对着老娘应下的报酬可不能少,也不准是你戴的手串上的劣质药珠,我可要好的!不是好的啊,老娘可让你日夜不得安宁~” 她娇嗔嗔的,威胁的话都像在撒娇一样。 刚才的事伍三思和毛珌琫耳朵尖,其实都听在了耳里,伍三思伸手在袖子里摸出手上缠的手串儿,从上头褪了一颗下来,丢到了桌上。 那是一颗同样的黑色的随形石头似的东西,何洛刚把水晶狐狸放到这东西旁边,他肩头上的小狐忽的消失,又倏的出现在桌子上边,往前一扑,便扑倒在这石头上,像闻到世上最美味的香似的闭着眼一脸陶醉的抱着石头不肯松手了。 近看了这石头和何洛手上的药珠相似却并不一样,这个珠子比起那种死沉的颜色多了一抹通透琉璃,而且凑得近就能闻到一丝奇特又异常好闻的幽香。 香如幽灵,一闪而过,但只捕捉到那么一丝就足够让人脑清目明,光从这一点,有行家在场的话就能看出来这颗药珠是真正不可多得的上品好物。 。 第493章 经书 何洛看着这颗药珠,有一丝不舍。 世上的人怕啥子? 怕得病。 有钱有权的人家自然能弄到好药方子好药材保养,也能备起百年老参在不行时含一片儿把一口气给吊回来,可贫穷人家最大的希望就是不得病,这样身体好才能挣钱养家糊口。上至高官达贵,下至平头百姓,哪个不想延年益寿的好好活着? 像龙王甲,为啥一出来就掀起腥风血雨?自然是因为它的功效药效。 外头抢烂脑袋的龙王甲,世人都只当只有一块,也就他们晓得,这东西其实是从他们师父手里流出来的。他师父从哪弄来的?何洛不晓得,但之前他师父失踪了一段时候,他估计着和那个时候的去向有关系。但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桌上的这个药珠里,就含了一丝龙王甲的粉。 除了龙王甲的粉,里头还掺杂了唐少帅收藏的好一些有年头又稀少的珍药奇材,所以别看这一颗平平无奇,要是放到外头拍,只怕会同龙王甲一样,让人眼红得抢烂脑袋。 他得说他师父大风大浪见得太多心胸洒脱好呢,还是说他师父手里好东西太多,所以看啥都平平无奇没世人那般在意呢。 何洛将珠子串到手链上再把小狐狸坠上。 他那一眼伍三思看在眼里,但没说么子,只指着小狐狸道“这东西灵气十足,好好养就是了,当你多了个闺女儿,为了你自己女好,当然是么子好就给么子,莫小气。” 何洛…… 他要是回山后给祖师爷们报备了再揍他师父一顿,应该算是得了允许不算欺师灭祖了吧?这世上哪有这种当师父的,居然随便让未成家的徒弟跳过娶妻直接当爹的?还他娘的后代不是人? 何洛拿他师父没招,只狠狠瞪了一眼转过身肩膀在抖的师弟。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这混球肯定在笑话他。 师父揍不了,可以先揍他嘛。 背过身去的毛珌琫突然打了个冷颤。 因为晓得被监视着,师徒三个没做更多交流,草草休息了一下就开工,途中麻队长和刘管事轮流偷偷站在外头看了好几次,确定这三个年轻师傅做事勤快又尽心尽力,两个人都各在心里暗暗点了头。 刘管事儿想着,把麻队长拉到了一边商量了一番。 关大先生压在手里头的东西自然都是好东西,三人虽然不想给他做事,但对这些好物并无意见,只叹明珠蒙尘,居然落入那样的伪君子真小人手里,外头人看不到,他们却能看到,每每一件物品箱子打开,冒出来的那些神态各异的或花草或飞鸟动物或山涧风来春送绿等各种异像,灵活精美无比,就好像它们是活的,带着历史与时光穿越到他们面前。 “这都是咱们华夏瑰宝啊。” 伍三思感叹。 “华夏历史悠久流长,在漫长的岁月里,正是这些文物古玩与琴棋书画代代传承着咱们独有文化韵味儿。” 老开讽刺腔把徒弟批得一无是处的师父突然摇身一变像个饱读诗书的文人学子,把何洛和毛珌琫都吓了一跳,就在何洛想反讽他师父的时候外头响起了脚步声。 来人是麻队长。 这会儿麻队长神色温和许多,让人把抬来的大箱子放下后邀请他们三人一起吃晚饭,师徒三人顿时明了来了。 这顿饭吃得好也吃得气氛和洽,麻队长敬酒,师徒三个用还要做事,不好醉了耽误时间给拒绝,麻队长顿时有满意的神色一闪而过,当下劝吃谈天劝得更真诚了。 “不瞒队长,我们师徒三个虽然年纪不长,但自认眼力劲儿还是有点子。” 何洛道。“这今儿经手的东西传世的少,出坑的多,你们搬送完了回家啊,最好煮点子艾叶草水洗一洗得好。” 麻队长一听,觉得这才认得的师傅倒是少年意气莫得么子心机,这样的话居然敢当着他面讲,于是自认为对他们三人又有了一定认识和把握“这个是自然,没想得何师傅还晓得这些个门道。” 何洛就笑“江湖上讨口饭呷的,这点子方法大家伙儿都晓得。做我们这行当的,也都晓得古董这东西吧,就因为放的时间长,要是专门存在那阴暗的地下室等地方,它本身就会因为被阴气滋养而化阴,有些不懂的老板们请了回去,要是放得不对头,它们就能破了原来的阴阳五行平衡,让运道落差。 同理儿,麻队长你们多和这些打交道,时间一长,身上就多少会沾阴气,咱们师徒做文物修复的也是,所以时不时洗个艾叶子澡,去秽去阴,好。” 这话很直白,也得麻队长这样的汉子的认同,他就拉出自己脖子上戴的东西给何洛他们看,道“做咱们这行也晓得点这样的道道,咱们一大老粗,信是不信,但也不能轻视这些老祖宗们传下来的说法,所以我老娘特意给我求了个护身符带着。” 他手里头托着个包银的弯爪,何洛和毛珌琫说像是狼爪,麻队长点头,三个人就着狼爪子辟不辟邪讨论了一阵,只有伍三思闷不出声在心里骂了句两个蠢徒。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麻队长一眼便收回眼光。 何洛捧,麻队长有意拉拢,一顿饭呷得很是舒心,等散了场,听何洛他们讲要开工继续做事,麻队长假意劝了几句后见劝不住,也就不多言了。 等送了他走关上门,何洛无声的冷笑一声,一转身就看到他师父和师弟已经把那个大箱子打开了。 一阵音韵奇特的颂唱经文声首先从箱子里冒出来,等何洛走到面前,一个接一个的穿着术士装的光头的、或头顶挽髻的,年长的、年轻的、年幼的、男的、女的、童子、小姑等逐一披着淡淡的神圣的金光从箱子里走出来。 他们的身体是大半透明的,每个人脸上都神情肃穆,各种经文声混杂在一起居然并无杂乱之感,反而庄重大气超脱。 何洛和毛珌琫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伍三思沉下了脸。 他从箱子里小心的捧出来一个扁盒打开,里头赫然放着一卷经书。 。 第494章 黄金文书 三人都眼露震惊,将箱子里的所有经书小心又仔细的搬出来后一卷一卷的不敢错过半分的仔细查看。 这些经书有布帛、有竹简,也有纸张,石拓石揭片,极多的都颜色深染,一看就是年代久远而极脆极危之物,更让师徒三人脸色难看的是经书内容极杂,虽然半数属于术门大门宣扬于世的为世人熟知而流传的经文,但一小半都杂乱无章,无上阙或无尾声,厚的有几卷,少的仅存一纸半帛,不是被烧坏就是虫蛀得极为厉害,只把师徒三人看得极为心疼,但心疼之余却更生愤怒。 这种半截子经书,内容所记有经文,但很多更是术门中人一看便知道非普通术经的可能属于秘术的东西,想想这些东西怎么可能出自正经墓藏?反观江湖上那些大大小小林立不清的小门小派,开宗立派自然有各派的一脉绝学,这些残缺的经书显然就是赤果果的从人家门派抢掠争夺而来之物。 虽然不知道是关大先生派人抢的,还是早久之前那些小门小派被灭了门,东西最终流落到关大先生或外头的麻队长他们手里,但看异像人物念唱经文时渐渐身体化为焦虚为虫吃鼠咬被火烧被刀兵砍杀最终化成一滩血色消失,都只证明着这批经书的来历血腥不正当。 何洛几次面带愤恨想重摔手里的脆不可言的经书,但最终还是忍气小心装箱封存,他一侧,毛珌琫也差不多,头一次眼神里带上了火气,只有伍三思在这个时候沉得住气,很快脸色就恢复了正常,像没事人一样做事。 如此好几次,何洛压了又压,最终等弄到大晚上,箱子还有大半没动的,怕是熬夜也掌不完眼,三人这才收工回到了隔壁屋睡觉。 等到躺下一阵,外头的脚步声与收敛的呼吸声远去,何洛终于忍不住,极细声的问伍三思“师父,这么多经书,里头还混杂秘术……” “那些成卷章的,恐怕是不远千里自肃北那头弄到手的。” 伍三思截住了他的话,起身拆了手串把珠子在屋子里的地上桌上按规律与地方摆了一番,这才重新躺到床上。 没有点灯,何洛与毛珌琫又被伍三思一张口的话给吸引住所有注意力,两个人谁都没有发现沉于黑暗里的伍三思的身下、脚下,有什么东西自黑暗里生出,化作一条巨蟒似的东西落地充盈,很快就将整个屋子边边角角都盘旋霸住。 “你们怕是不晓得,前朝光绪26年,也就是二十九年前,术士王圆禄无意中发现肃北石窟窟画有壁画的墙上有裂缝,因察看裂缝,进而在第窟中发现了大量的经卷和佛像。王圆禄立即将此事禀告县令,县令及时上报给甘肃学台叶昌炽。精通古文字和考古的叶昌炽对此事颇感兴趣,计划将这些经书及佛像运往京师,然因耗资过巨而未果。但他在自己的著作《语石》中录述了那里的碑文,发表了个人对肃北遗书的看法。自此以后,肃北文书被发现的消息不胫而走,肃北县令将文物作礼品送人,遗书开始流失。洋人们更是闻风而动,利用买通和欺骗的手段从王术士手中盗走大量遗书,还丧心病狂干脆直接进行鼠窃狗偷,大量将咱们的历史文化瑰宝往他们的国家运送。 做出这档子无耻行径之事的,不止一个国家,甚至有许多自诩他们本国的文化名人学者。 但你们恐怕不晓得,那些洋人为么子会那么疯狂的死命似的撬画偷书,那是因为除了发现的纸制、碑刻等文书,其中一个国家的人还在文书当中发现了极其珍贵的、据说堪称国宝的一种黄金书。 这种黄金书,据说是唐时某位皇帝为诚心礼佛,特意命当时的工匠给有名的圣僧打造出来带去肃北建立巨大的佛窟群礼佛的,是一种纯金打造的薄如蝉翼的纸张,上边并非墨笔书写,而是一字一字雕刻记录着经文轶事,极其珍贵,可以说是无价之宝。我的师父,也就是你们师祖,游走世间多年,上至高官显贵,下至江湖隐居能人,多少都有结识,因此很快便听到了这一秘闻,于是原本已经归山打算不出的师祖再次下了山。” 这是伍三思第一次跟两个徒弟讲起他们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祖,两人听得到后头都很诧异,毛珌琫抢先出声“师父,是不是黄金文书有么子秘密与我们门派有牵扯。” 何洛见被师弟抢先问出想问的话,在黑暗里翻了个白眼。 伍三思嗯了一声,语调平平,却提到了一个牛马不相及的事“两千年前,始皇横扫天下一统六国,建立大秦,后来沉迷丹术追求长生,因此术士大量被召入宫,到后来更有徐福带三千童男童女出海寻访仙山蓬莱为始皇求取长生不死仙药,这些你们都晓得的。 但在我们门中,有一个久远的流传,那就是真正的长生不死药,其实就在始皇眼皮子底下、也就是他建的地陵当中。 据说当年封陵,参与建陵的士兵与工匠全数被活埋陪葬,但并不是所有人真的都葬身其中,也有人逃出了生天。一个,是皇族旁支中人;一个,则是身怀秘术的工匠头目。工匠逃出生天后不知去向,而皇族中人,则远驰千里自陕北逃到了楚地隐姓埋名住了下来。” 讲到这里,何洛心头突然砰砰砰的跳得有些急躁起来。 他似乎从伍三思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不对,这丝不对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具体是什么联系,他又说不上来,因此越听他便越生出挠心抓肺想要发问催促的焦虑。 何洛疑惑,按住自己的心思,尽量用平常的口气问“师父,这皇族中人,莫非与咱们祖师爷们认得?” 伍三思没理会他的发问,而是自顾自的继续往下道“这位皇族中人当年曾因身份被挑选为建陵监军,因此得以与我派被困于地陵中研究长生不死之药的祖师爷相识,他到得楚地,不止是受托带回长生不死药的消息,更是带回来我派祖师爷所绘制的地陵地图。 此事事关重大,我记得你们师祖说因感这位皇家先人恩沉义重,地图我派没有收回,而是转赠于他。但这位义士高风亮节,并不肯私吞,而是对天起誓,以世代全族性命守护这份地图,当作族传之宝流传下去,直等那位绘制地图的祖师爷所预言的时候到来。” 何洛听得入了神,不知不觉间右手紧紧按在了跳动不止的胸口上。 “师父……”他舔了舔不知啥时候干燥起来的嘴皮子,再次发问“那黄金书……” 这次伍三思痛快的回答了他的疑问“不错,你们师祖接到的秘信,那被发现的黄金书页,似乎就记载了关于长生不死药和始帝陵的事情。所以你们师祖下山前,和我说道,他猜测,那黄金书或许是那位失去下落的工匠的后人处境不妙,所以借着制经书想来个夹私,让高僧远赴天竺礼佛时带出唐都,再使后人在半路偷抢劫掠,以存留下来。但师祖说到这里,也摇头,他估计着这工匠后人怕是并没有如愿,所以黄金文书才会出现在肃北高窟那里被封存起来。也或许是工匠后人流落到肃北那边定居,恐后继已无人,才趁抄经礼佛封存时将那些消息混在其中封于壁画之后。 但不管是哪一个,你们师祖下山后,行踪成谜,先头还有书信回山,后来,就渐渐音信全无了。” 说到这里,伍三思再次坐了起来,从怀里摸索了一番后招呼两个徒弟近去。 两人靠近过去,头几乎凑成了一个三角,何洛与毛珌琫便听到伍三思说“这箱子经书里,我发现了这个,一片石揭。” 他推了推何洛,何洛发现师父的洁癖这种时候居然还没丢掉,推他的肩膀上搭着被子,硬生生把两人隔了一层。 这等小事并不值得在意,何洛很快眼睛粘在了三人正中间的下方,他师父摊开的手掌上。 黑乎乎只能模糊看出一个轮廓的手掌里,竟然有两道细细的金色。 何洛脱口而出“师父,你偷东西。” 毛珌琫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他师兄真是蠢得没救,居然敢说他们师父是个贼。 果不其然,伍三思声音变得极为阴森“偷你个头!为师这叫借来一观!一观!你懂不懂讲话?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往你师父身上泼脏水按污名了啊,好啊,你个呷里扒外的、欺师灭祖的家伙,等回了山,每天十遍《帛经》,打扫洗衣你全包!” 。 第495章 牵线搭桥好买卖 毛珌琫刚想心里幸灾乐祸,就听他到师父补了一句“珌琫也是。” …… 师兄弟两这下谁也别笑谁了,都蔫了。 训完两个徒弟,伍三思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们。 这东西入手有点沉,触感冰凉像石瓦片,若不是两丝裂痕露出了金色,任谁也想不到这东西大有乾坤。 何洛与毛珌琫疑惑这些经书,想来麻队长他们事先也找人掌过眼的,就莫得人发现这个奥妙 两个人都看了他们师父一眼。 “这些经书都是瑰宝,最好不要外流出去,师父,明天,要不咱们做个主,和麻队长谈谈,看他们手里还有莫得这样的货,想办法搭个桥,借小师弟的手把它们都买下来。” 何洛提出建议。 他觉得师父和和他们讲经书的来历,还有那长生不死药的事情,事关重大,恐怕就是有这想法。 伍三思嗯一声,算是坐实了他的猜测。 “那这已经发现的黄金文,要不要告诉姓麻的。” 毛珌琫问。 伍三思摇头“掌眼先生肯定看是看过,但他们没有我们门派的开眼术,自然发现不了其中奥秘,这片我拿你们都没发现,更别提麻队长派来的眼珠子了,能瞒住就不说,这片我做点子手脚再塞回去就是。” 他这么讲着,何洛突然道“师父啊,有个问题,你老人家想过没有啊” 伍三思踹了他一脚喊么子老人家,他很老吗很老吗 何洛吃了师父一踹,一边揉踢痛的小腿一边把疑惑说出来“咱们……都穷得打腊屁了,能有钱把这么多经书买下来讲不定麻队长这箱子只是开胃菜,后头还有蛮头呢” 毛珌琫可比他师兄机灵,马上道“咱们小师弟还没正式磕头拜师入门,我觉得这经书就当他的拜师礼和入门建设花销挺好的。” …… 何洛终于明白师父为啥要连哄带骗哄唐四爷拜师了。 虽然这样很坑,但想想他们的生活,得到了质的飞跃啊。挺好的。 等回去了,他一定要对师弟更好些,胜过对讨厌的秃毛熊。 麻队长不知道这头的师徒三人要算计自己和手下兄弟,他跟人打了一夜的牌,手气好,赢了十几块大洋,睡觉都是哼着歌睡的。 等第二天一早起来呷早餐,招呼一打一落座,何洛就开口了“麻队长,看你身手,都是有本事的真人,这大老板人就要走了,他一走,你们可已经找好了下家” 麻队长一挑眉,眼神深处带着一丝打量看着何洛。 何洛嚼着菜包子任他看,眼神对上了还扯嘴笑了一笑“麻队长别误会,我没得恶意。 就是我昨晚睡下前想了一下,我看你们太阳穴鼓起,肯定都是走的真功夫路子,要是继续帮别个做护卫护院,感觉挺埋没人材的。我三师弟你晓得吧就是咱们省那位唐委员的儿子,唐少帅,他求贤若渴,而且手底下又开着不少古玩铺子,我就想着哪,你们要是没得去处,不如我和师弟给你们做个介绍,到我师弟那去做事。” 他讲到这里压低声音“顺便,你们那些东西肯定也要脱手,卖给哪个不是卖我师弟出手大方得很,放眼省城,多大的货也就他呷得下,而且有保证。你那要是有路子长期有货,给我师弟包圆了,也省得你和你兄弟每回再找门路不是啰” 一番话听得麻队长心头一动。但他稳得住,也凑过头压低声道“何师傅你讲的是唐少帅” 他指了指天上。 何洛点头。 “这唐少帅真的是你师弟” 何洛再点头“当然,你要不信,找个包打听问问,这事儿外头虽然还没过明路,但我师弟有找长春会的长老做 事,江湖上头的那几个是晓得的。” 何洛讲得自信得很,麻队长老奸巨滑没错过一丝一毫他的脸色眼神变化,甚至还看了伍三思和毛珌琫一番,发觉三人确实自信得很,神情极有底气,麻队长心头的疑惑又消了很多。 麻队长沉吟了一下“这个是大事,东西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得问问兄弟们意见才能做决定。” “那是当然。” 这回应话的是伍三思。 “这事儿不急,我们师徒的身份麻队长也可以打听清楚,相信到时候麻队长不会失望的。” 麻队长举起手里的骨头汤“就冲三位师傅给我和我兄弟们想后路这事儿,不管成不成,我老麻先在这里道声谢了。” 几个人举碗都干了一大口汤,继续说笑讲起一些古玩的老旧笑事,气氛显然的比昨天要更好了。 他们一做活,麻队长就让人去找来了刘管事。 听到麻队长把谈话一字不差的重述了一回,刘管事顿时坐不住了,站起来道“当真那几个师傅真这么讲了” 麻队长给了肯定,就看到刘管事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又变成一丝忧色。 “老麻啊,他们话真的莫有讲假话,就我听来的消息,那唐四,还真的拜了那个脸嫩的像少年一样的伢子当师父。” 麻队长就有底了。 唐四爷做为一方军阀大家,虽然外头人见他见得不多,但因为开铺子收货出手豪爽得很,御下严格的同时又不小气,省城三分之二的人倒是对他的印象特别好。 “老麻,”刘管事招手与他附耳道。“你也是跟了大老板多年的老人,他这回子一走就是全家出国,咱们没得那大家业,怎么想在省城这么多年,根也是世代生在这里,要咱们跟着出去,出国也不晓得做么子,那肯定还是留在故里舒服。 我看这何师傅他们讲的倒是条好路子。唐四爷哪个不晓得他是咱们湘省的天有钱有军队,你和你那些子兄弟要投到他门下,那就真的不愁呷穿。” 这番话麻队长在等他的时候也找人去打听、自己也想过。只是为么子还请刘管事来呢因为货要是没得个人入股份,他姓麻的哪有那大本事从大老板那里瞒天过海弄出来 现在听刘管事这么一讲,麻队长就心里有数了。 刘管事道“这个事想好了就要下手快。” “趁着现在帐本子还莫全对清,咱们能手脚麻利多弄些货出来就弄出来,只要唐少帅接了手,以后就算大老板晓得,他也奈不何,你们也给唐四爷罩着,他想动,也莫法的。 这好路子人家自动送上门,咱们不能错过了,但也要打探稳实。” 麻队长嗯一声,立马上心里盘算着手里头的经书、探好的坑洞子“行,我中午和他们再好生讲下。” 第496章 程大胆话起灵 麻队长在省城也是个地下人物,手里的人脉广得很,很快就让人把师徒三人的底给摸清了,干干净净的,没得让人怀疑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他们确实和唐少帅交情非浅。 这下子麻队长的心算是安定了,他召来亲信,其中就有程大胆,把这事大概讲了讲,他手下的汉子们痛快得很,都道全凭队长做主。 他们给关大先生做活不少年,大老板突然要走,还走得急,留给他们的选择余地少,时间也呷紧,老实讲,这些人心底多少是带着怨气的。他们又比不得正经江湖人的营生,地下讨活,做那行,讲的就是个胆大心狠,因此忠诚心也就大打折扣,甚至有人怀疑大老板是不是觉得他们从中捞好处闷东西闷太多,故意借这个机会想把他们给甩了,也有的愁以后的路子,有想自立门户的,也有想劝麻队长带人一块儿投到别个老板手下去的,总之各种声音都有,但哪个都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好的出路。 做他们这行的,哪个不晓得,国党各阀手里头养的好多兵都靠挖坟掘墓搞军需私肥腰包的?唐少帅都还开着好些铺子呢,大家心知肚明得很,他唐少帅少里头又会比别个干净多少? 但只要他不干净,他们这群地下打洞掘墓的带着诚意投靠上门,他们不信得唐少帅这个靠山就能不给靠。 中午一入座,伍三思他们看麻队长的神色就晓得他的决定了。 何洛在心里感叹小师弟那种大人物的名头好唬人,脸上却半点不露。 麻队长也开门见山,直接说兄弟们都觉得伍师傅他们提供的是个好路子,给了他们活路,三人听出来他话里想问么子时候能帮着搭桥牵线做联系,伍三思也不客气,直道“要不我这就给我小徒弟打个电话,麻队长,看你方便,约个地方和时间,我请你和我徒弟一起呷个饭。” 麻队长摇头“伍师傅,哪能要你们帮了忙还请呷饭,该我请,该我请。” 他领着伍三思去了有电话的屋子,接电话的是唐管家,听伍三思说要请四爷呷饭介绍人给他认识,马上应下来,说等四爷回来就回电话。 大概是唐四爷跟唐管家提过凡事他师父师兄找的事都优先报告,一顿饭还莫有呷完,他那边就回来电话了。 麻队长并没有因为这事就完全放下了心,挨到下午出发的时候,他还带了两个人,等在门口一集合,何洛他们一看,发现其中一个居然有点子熟,是那个程大胆。 麻队长给他们介绍了自己手下的两个兄弟,除了程大胆,另一个一条疤痕断开了右眉的叫老谷,这人同样太阳穴微微隆起,国字脸浓胡须,看起来像是个憨人,但师徒三人并不敢小瞧他。 麻队长订的是个自家的小菜馆,离他们在的农家小院不远,位置更偏些,那屋的婆娘做得一手好羊肉,他们到的时候老板直接让自己挑活羊当场宰了做现场的烤整羊,羊头烫好了拿着煮了一大锅蛋,几人又你推我让的点了些时下的鲜菜,喊了沙井头的水酿的老酒,因为唐四爷还没到,几个人就胡吹海聊起来。 这聊吧,也聊的是他们都懂的活计,先从省城的古玩行当讲起,聊到了一些货物卖了多少钱,哪个地方出了漏被不懂行的外行人给运气好捡了去,转手挣了多少多少,又是哪个老板早年捡漏不成反被打眼,大概因为这屋人是麻队长的自己人,他们喝着酒,讲着讲着就有点儿没顾忌,加上伍何毛三人不着痕迹的引导,讲着讲着就讲到了经书上。又从经书,讲到了探墓的事。 何洛极是感兴趣,四下看了看,剥着羊头蛋道“这东西外头人看着光鲜都是钱,但我们师门多少会点子风水术,晓得这东西要弄出来,也不好弄得很。” 麻队长他们点头。 程大胆喝了一口羊杂汤,看了麻队长一眼后道“弄这东西出来,有讲究的很。哪里是哪个地方你想挖就挖的。寻地儿本身就得花时间,寻着地头估计着能干票大的,那还得先跟当地人打好交道,不能叫他们看出来咱们是做啥的,光这个,都从半年到三五年不等,所以像大老板手下的兄弟们,最喜欢的是后‘起灵’。” 后起灵? 这是个新鲜词儿,何洛跟毛珌琫都聚精会神的盯着程大胆,想听他怎么个说法。 麻队长也是个老人精,自然看出来二人神情并不做假,是真对这个不懂,心想着反正也不是么子重要的东西,只要认得铲地皮和土夫子自然也能晓得,便给程大胆使了个眼色。 程大胆便就着羊杂汤给师徒三人讲起这后起灵的事儿来。 说到挖坟掘墓,现在的华夏上上下下都是一股风气,除了官还有民,更混有洋人及后人,这个“后”就是指官民兵洋后里的后,也就是后人的意思。 也就是后人挖自个儿家里的祖坟这种缺德事儿。 从来就有古代先人厚葬以遗后人的说法。说的是在日子过的还不错的时候,家里有人去世了,那么在下葬的时候厚葬一些,等到后代碰到灾年荒年了,便可以打开先人的坟墓,取出随葬的金玉,以确保子孙于乱世灾年繁衍不绝。而这样开先人墓葬的行为,严格的说,是既不合于风水,又不容于礼教,还有违于律法的,但是呢,古人自有古人的智慧,把这样的行为称之为“起灵”。通常意义上起灵是停灵期满之后入葬时才开启的步骤,但民间还有迁葬一说,既因为种种原因,挪个地方重新埋。故而前朝一亡,党阀相争了,就有很多前朝王公贵族的遗老遗少们在丧失了寄生的根本且又坐吃山空后,自然而然的打上了老祖宗坟头的主意了。 可不管怎么讲,挖自家祖坟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于是便有了私下张罗起灵,也就是“起灵”这回事了。 但即便是起灵,也是分挺多种的,文起啊,武起啊,木起啊,金起啊,半起啊,全起啊,不一而足。这里头都有些什么道道呢? 文起,望文生义,那就是找祖上留下来的一些资料,因为这有个前提,基本上能玩起灵的,祖上都是赫赫有名厚葬下去的,也就是土里有货的人家,至于那些小老百姓就别跟着凑热闹了。文起就是找到以前留下的记录,不破坏陵墓,正常打开墓道墓室,进去取走珍宝,然后再关上墓门,最后重新殓葬。 一套下来,规规矩矩的。 与之相比,武起就很简单粗暴了,不管是几代先祖,挖坟掘墓开棺挪尸,即便曝尸荒野,那又与我何干?找不到墓道口就挖,挖不对地方就炸,反正目的就是那点东西,别的都是次要的…这个就叫武起。 至于木起,明清墓葬都是封土树木,但凡是有点地位的人,在死后家人或者朝廷都会种下不少的松柏,以取松柏常青万年如意之兆。等百余年过去,得益于守陵人的保护,陵园里的松柏自然长得高耸参天,可一旦经逢乱世,盗伐之风四起,也就是后人为了生活,砍了祖先陵园里的树木,虽然说风水破坏啥的,可活人都活不下去了,还讲究这个?只是木起完了还过不下去,那就只能刨坟了。这个就是木起。 金起则分大金起和小金起,大金起就是开地宫起棺椁,把所有的金玉全都席卷一空,小金起则是把享殿配殿中的祭器礼器倒卖干净。 而半起和全起则更好理解,半起是不下墓,就祸害地面的建筑啊、树木啊、祭器啊什么的;而全起是下墓,也就是打开地宫,开棺取财,陵园内能淘换走的全都淘换走。 程大胆说话不够动听,但讲得实在,又举了陕北或哪哪的几个起灵的例子,加上鲜辣的羊杂汤和羊头蛋,时不时再来几口有劲的老酒,一众人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等程大胆住了嘴,连毛珌琫都不由感慨像睿亲王多尔衮那样的名人,居然后代那样不肖,寝陵竟然叫后代子孙给挖掘了个精光。 “这也不是啥秘密的事,只要是古玩这行当,都听到过这事儿。没得法子,谁叫后人不争气?又加上这世道,要活下去,就只好想烂脑袋用尽手段了。” 程大胆最后这么总结道。 第497章 刘麻等人背主 聊完了起灵,何洛趁着这股子风问麻队长他们有没有经历过吓人的事,麻队长自然点头,他们虽然不下墓,但做的是送货的活,做这行就相当于押镖,尤其在这种局势动荡的时候,镖可没那么好押,过路费关卡一层又一层不说,关键的是有时候护送的东西还真有些邪门。 就在麻队长要进入正题,外头响起了小汽车由远及近的声音,不一会儿在老板的引路下几个人走近了烤羊肉的火堆。 何洛他们站起身来相迎,老板身后的唐四爷喊了声师父,大师兄二师兄,便转头看向麻队长几人。 他带的人不多,也就秦副官和鬼才及一个胖乎乎的像个地主老才的人物,站在他一侧的倒是有刘管事。 刘管事上前给唐四爷做了介绍,秦副官也上前自我介绍了一下,轮到那个胖子,他呵呵笑得和气,自报家门姓黄名韬字齐光,当下麻队长就脸色一肃,拱手给唐四爷等人行礼后叹道“古玩行当哪个不晓得北齐南张湘中黄,想不到能在这里有幸见到黄大家,晚辈无状,失礼了。” 黄齐光笑呵呵的摆手“承蒙同行看得起,让我老黄同齐张二位大家并在一起,在下水平尔尔,也和麻队长您一样,江湖讨口饭呷罢了。” 他是谦虚,可麻队长和刘管事不敢真怠慢,要晓得这位黄齐光来头极大,祖上世代皆从事古玩一行,早些年开的当铺行不晓得多少,可前朝末期世道一乱,富贵招了人眼,被明的暗的搜刮抢夺得破了产。这位黄齐光一身掌眼本事倒不虚,后来又因缘巧合在命悬一线时被打出名声的唐委员给救下,因此虽然家财拿回了一些,人却知恩图报,跟在了唐四爷身边做事,省城哪个不晓得,他这一生看过的古董无数,竟是从少年时期到现在从未打过眼,简直同话本子里的孙猴子一样火眼金睛,名扬全国古玩行当,故而人称北齐南张湘中黄。 唐四爷能带着他过来,也是看得起他们的证明。麻队长和刘管事他们都心里生出了一丝火热。 伍三思道“徒弟,来了都先坐下,我们边呷边聊。” 整羊这会也烤得差不多,老板娘端着大醮料盆子往羊身上开刷,辣子油从羊身上往下滴落到火上,吱溜的串起香辣呛鼻的烟子,直勾人肚子里的馋虫。老板手脚麻利的接上,孜然和香葱跟不要钱似的撒,那香味儿陡然更上一层楼,辣里带着异域似的香气,直往大家伙的鼻子里钻。 大概是晓得有贵客得过吩咐,老板和老板娘都带着副手套,老板娘眼明手快在转动整羊的时候从肥美的前腿上刷刷刷用尖刀片了些肉下来码在盘子里递给唐四爷,唐四爷接过一看,好家伙,厚薄均匀,就那么一小会儿时间,这老板娘就片下了十来片再次洒了香葱码得整整齐齐的,这好身手引得唐四爷仔细看了老板和老板娘一眼。 这两口子看着外表不出众,就是普通的农户人家,肤黑糙瘦的,在唐四爷看过去时老板娘恰到好处的有点内向似的笑了笑。 唐四爷在她太阳穴那里眼神一扫,麻队长在一边笑“叫少帅见笑了,这是我下头的族家兄弟麻抱金两口子,他婆娘二花别的本事不成,就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是这羊,当年因为跟队到西疆关外倒腾过,在那边学得那头的人做羊的法子,回来省城在这片开菜馆子,那可是咱们这一绝。” 唐四爷拿小刀子扎了片肉放到嘴里,还别说,又香又辣,味道独特又因为烤的火候,羊皮是个脆中带嚼劲的,味道真的独特够劲儿,呷了还让人想再呷。 他伸个大拇指,给麻队长和老板两口子比了一下。 麻队长一看,和旁边的刘管事都放了下心来。 刘管事马上给唐四爷倒酒,一行人就着酒菜开始谈麻队长的事。 麻队长一开始让自己兄弟和婆娘露了一手,自然就是让唐四爷先看人,强将手下无弱兵,一看唐四爷满意,也晓得这事儿应该是有戏,于是壮胆儿不提投靠的事,先提及收货。 唐四爷身边的秦副官代答“你们是做这行当的,应当晓得咱们少帅的铺子不少,货也都是精挑细选,按理儿,肯定不缺,但咱们何师傅介绍,那肯定是没错儿,不晓得麻队长你手里头的都是些么子货?可以让我们先开开眼不啰?” 麻队长冲程大胆使个眼色,程大胆就和另外一人下去,不一会儿抬了个箱子上来。 一打开,何洛他们眼尖,就看出正是他们之前掌过眼的那批经书,但份量比过手的要少,摆在最上的打开,虽然并没有做除尘处理,但被火光一照,还是掩不住闪动着金光。 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看来这麻队长也是个识货有本事的,居然暗藏着黄金文书。 黄齐光哟喝了一声,看向麻队长“队长好本事,这莫不是出自肃北那边的?” 麻队长点点头,“这些是以前跑肃北的时候从洋人眼皮子底下倒腾回来的一点子东西,我听洋人讲过,这种黄金做的经书珍贵得很,不晓得拿出来少帅看不看得上眼。” 唐四爷嚼完嘴里的羊肉,喝一口酒慢悠悠道“麻队长,你们的事,我师父给我电话里讲了,足见你们是信得过,我自然是信任我师父的才会跑这一趟。所以也不和你讲客套话,东西是好东西,你是行内人,也晓得我唐四手底下最不缺的就是人和货,但有我师父做保,你和你兄弟们想要有个安排,我也有安排的能耐,我为人怎么样,省城的人应该都晓得,这批经书,你们要是愿意出手,我不会亏待你们,我给你们市面上的价,怎么样?” 麻队长跟刘管事做好准备这批货是当敲门砖送出手的,没想到唐四爷居然不像别的老板高兴收下,反而和他们提出市面价,这下倒真相信外头传唐少帅豪爽义气大方不是虚话,在场的包括支起耳朵的老板夫妻都对投靠唐四爷更坚定了一分。 麻队长跟刘管事都摇头,虽然有点子舍不得那一箱子经书,尤其是黄金做的那几片儿,但比起这点子小利,未来的路子才更值钱。 刘管事放下碗筷,抹了嘴从怀里摸出一叠纸来,双手奉举。 他冲老板使了个眼色,老板点点头,和老板娘转身去了院子门那边,像是和暗中藏身的兄弟打招呼,刘管事这才压低了声往前凑了凑道“少帅,在咱们兄弟快没得饭呷的时候肯伸手拉咱们一把,咱们心里感激不尽,这些经书不值当几个钱,就当小的们孝敬您的。” “您既然成了我们新东家,我们也晓得,我们是新人,比不上您手下的那些兄弟亲厚,但日久见人心,我们这些人不是含糊不清心眼子小爱猜忌的,既然投靠您,除了这箱子经书,我们还有这个诚意送给您。” 秦副官接过他双手奉上的叠纸,手在纸上摸了摸,确认莫得么子夹在其中有危害,这才在唐四爷面前展开来又递近到眼前。 叠纸上分成页数,每页上廖廖几字标出地点位置与年份来头,下方就是一些简单的山梁水脉走势图,唐四爷定睛一看,心下登时吃惊,但脸上并没有表面出来,只抬眼看向刘管事和麻队长。 麻队长这才讲话“少帅,这些是关大老板让我们找了多年,但找到了我们还莫有报给他晓得的几处陵墓。” 第499章 玉参 长生不死四个字飘缈又玄幻,但也极为刺激人的神经,让人生同好奇这世上,真的会有长生不死吗 伍三思对诸人落于自身的眼神视而不见,笑着缓缓环视了众人一眼,就连守在门口的夫妻俩竖起来的耳朵他全收入眼里,沉声道“你们看我,多大年纪” 在场没人能接上话来。 诸人全都仔细打量这个年纪轻轻的后生,但眼再利,甚至于黄齐光走到面前戴上放大眼镜儿打量,都不能从这个脸上带笑一团和气的清秀少年身上看出半丝不对。 他有着十几岁清涩未全褪去,但又有一分成熟棱角展露的意气与轮廓,皮肤在光芒下都淡淡的反着一层光,伍三思甚至伸出手侧倒着头大方的给所有人打量他露在外的地方,光滑显得饱满,连一丝的皱纹都看不到,笑起来眼角都没有半分细褶,就是鲜活又充满年轻活力的年轻人的样子。 何洛和毛珌琫从拜师开始就全不知这个师父的年纪,这么些年来都奇怪岁月似乎格外厚爱于这个人,让他们看不到半分流逝的迹象,开玩笑似的问起来就遭到一番毒舌加体罚,以为年龄可能是他们师父不可告人的痛点,完全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场合提到自己的年龄问题,两人也是瞪大了眼牢牢的打量着,恨不得把伍三思看个透。 “在下已过而立。” 少年人清澈的声音穿透诸人的耳膜。 伍三思翻着手掌自己打量着“你们一定很惊讶我的外表与我的年龄相差甚大,甚至怀疑我是不是讲谎话,但事实就是如此,我多大,除了我师父,自然只有我晓得,也没么子必要讲谎话来骗你们。我之所以看着年轻,是因为曾经差一点儿身死,我的师父为了救我,用天下至珍之物给我续的命,那东西,恐怕全华夏只有一两个憋宝人才知道,据说全华夏三千年也就只有那样一株。” 所有的人都被他的话吸引住,就连羊油辣子油掉在火堆上烧得噼噼啪啪作响发出烧糊的香气都被人忘到了脑后,唐四爷手里举着碟子也忘了吃,一双眼紧紧盯着他师父,同其他人一样紧张的等着下文。 伍三思也不负众望,继续说道“大家应该知道人参吧。几十年的野参头就很值钱,百年人参则非大富大贵高官贵爵不可买得。为何呢百年人参之所以贵,除了因为它功效非凡,年头越久越能在生死一线吊人一命之外,更是因为它生在野外却风吹雨淋,还要经受住虫吃兽嚼,生长缓慢之极,百株里可能才得一株能侥幸活到几十年、上百年。” “这千年人参,自然就更加珍稀。”他说着小抿了一口酒,慢悠悠的剥羊头蛋。“说到这,你们大概都猜测我师父当年给我呷的是株千年人参。” “当然……” “不是。” 众人在他说当然的时候都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结果没想到表情露了一半,这讲故事的少年突然给来了个神转折,几个人顿时给呛住,何洛也一脸便秘的神情,他师父最爱吊人胃口,这么多人,亏他敢,也不怕被群起而攻之 他可是以下犯上揍师很久了。 毛珌琫虽然没表情,但仔细看的话,不难看出他的眼皮子在一个劲儿的跳,估计着心里跟他师兄同样的想法。 伍三思才不管众人想痛扁他的心思,再次露牙一笑,这会儿看在众人眼里,只让人觉得这个干净和气的少年突然变换了气质,笑容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阴险邪恶。 好在伍三思并没打算一直吊着所有人的好奇心,一边剥蛋壳一边继续“我师父给我吃的,是人参,也不是人参。” 他看向黄齐光“黄师父应该知道古时候,有一种玉是可以吃的吧” 黄齐光闻言皱起眉,其他人则以为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刘管事不由的道“小伍师傅是开玩笑吧玉能呷” 伍三思看着他笑笑点下头。 黄齐光一边想着一边没漏听这个问话,当下答道“自然是能的。古时《山海经》里就有记载黄帝食玉,魏晋时期更是上层贵族流行,据说术门《抱朴子》一文里更是记载将玉与一些神奇仙草一起煮了,可制成可使人长生的琼浆玉液;《本草纲目》也有記載,可以入药食用的玉共有六种,分別是玉屑、玉泉、白玉髓、青玉、璧玉、玉英……” “难道……你吃的是这种和仙草煮成的琼浆玉液” 黄齐光越说眼睛越亮,到后头几乎放出实质的光来。 伍三思一句话就否决了“怎么可能你当那种可使人长生的方子的仙草是什么仙草 我师父给我吃的,是一块在昆仑山脉的极深之处的阴城里发现的玉参。 这个参,据说只有半边小指粗细,形如真人婴儿,五官、四肢甚至男女体征都活灵活现,通体通透如顶级上好的和田玉。阳极生阴,阴极生阳,它也只在世上最阴的地方阴城生长,终年不见光,却以阴土为食,但想成长也极困难,因为这种参大补,是所有活物的最爱,也是阴气煞气的最爱,稍稍不走运,连一年都活不了,更别提安然生长十年、百年,甚至千年。” “我师父因缘巧合,得到了这样一个宝物的一小截部分,因为我们师门主医,他便拿着这玉参进行研究,发现这玉参活物用了当场会死,可濒死畜物喝过泡了它的水居然可以延命几日不等。他便知这是奇宝,用了至阳的朱砂、雪豹尾等物将这东西给封了起来,后来我出了意外,当时濒临一口气没咽下去,我师父为救我一命,便把那一小点儿的玉参给我服了。也是我命大,遇到我师父手里有这样的逆天宝贝,人在阴间走了一遭回来了,很快就活蹦乱跳。 一开始我和我师父并没有查觉哪里不对,直到过了两年,我们下山给村人治病,师父看我和村里的孩子站在一起,才发现问题我的生长延缓了。 不是不长,是变慢。 我身上发生的事儿不至于让我长生不死,但也有后遗症,比如我喜阴,怕热,经常要用一些名贵药材当饭呷才能让自己不虚弱,即使如此我仍然能肯定,我比各位,要多活一些年头,所以长生不死药,我信。” 众人听得入迷,都惊疑不定的看着伍三思久久眼神不肯离开,伍三思也坦然任他们打量,好一会儿诸人才回神过来。 这种玄而又玄的事居然就在身边不远的人身上发生,一众人都还有些恍恍然。 刘管事一拍大腿“难怪大老板湘省这么多地方他不挖,手下好些得力的队伍非跑出老远去陕肃那头折腾,还满华夏的暗中打听各种庙观明买暗夺的收经书,听小伍师傅这么一讲,联系起来一听,怕还真是那回事儿。” 说完他又笑,有些不确定“这世上,难道真的有长生不死药” 这问题谁也没法回答他,等好呷好聊送走了唐四爷,把伍三思他们送回屋睡下了,麻队长和刘管事回到了麻队长他们的屋子。 一进屋关上门,麻队长就道“那个少年人好心机,今儿晚上的话老刘你发现莫有全程我们都被他引着路子在走。” 刘管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醒脑,“你这么一讲,还确实是。” “你讲,真要呷了世间至宝,这事儿换到哪个身上不都捂着掖着不叫别个晓得,他这么大刺刺讲出来,是真的还是假的” “哪个晓得,但给咱们牵线搭桥引荐给唐少帅是莫得错,”麻队长压低了声。“我个人想了一路,这长生的事,过于荒唐了,但有的时候吧,越荒唐,恐怕还越是真的。老刘,你说咱们跟了大老板搞好东西搞了这么多年,大老板手里头,会不会真的有那么子长生的方子要不能给出那么多的药材名和药方子名出来” “这……” 第500章 汇报情况 何洛和毛珌琫说的,也无外乎是和麻队长一样对他们师父的猜测,但作为亲近的人,他们又比麻队长更多几分对自家人的信任,而且两人通透,对他们师父的坏痞脾性了解得很,两个人就交换着意见,很快得出一个结论他们师父在坑人。 脑瓜子好的人世上不少,但谁要像他们师父这样总给人明明白白把套子摆在阳光下让你自己心甘情愿的跳,那就不是很多人做得到了。 “你猜,他们会上钩不啰?” 何洛问。 毛珌琫不接嘴,只回了一声轻笑。 不用想,他们师父下了套,可从来没空过手。 临睡了,何洛感叹“秃毛熊,我发现,师父骂我两个蠢,还真有点道理。搁他一块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我两个连师父半分阴险劲都学没到,确实给他丢脸了。” 毛珌琫心里是万分赞同师兄这话的,但同时又在黑暗里给他师兄一个白眼这傻子,想就算了做么子讲出来,讲不定他们阴险狡诈的师父根本没睡着,在偷听他两谈话呢。 就这么个在外头精到自己人面前就蠢,要不自己抢在自己头前先拜进师门,倒个位置看看,他毛珌琫一定帮师父把这傻大个儿给训成猴子精。 他们这头睡下了,开车回去在路上的秦副官和黄齐光并着唐四爷在车上倒是老老实实居然没一个大男人出声。但瞧那样儿,也都在混着酒劝儿想这事。 他们都是身处高位的人,眼光格局比老辣的江湖人不差半分,好久一阵子黄齐光才最先开口,一张嘴就是捧伍三思“这小伍师父这一手,真是绝了,四爷,您这师父拜得好啊。” 唐四爷没吱声,只是脸上带了点笑。 他拜师这事儿有些晓得的人并不看好,背后嚼舌头怕是看上他的权势和钱财想办法给他下的套,也就他自己心里门儿清,人家真刀真枪真本事,他看不透,但敢给他唐四当面下套子的,就这勇气和自信,都证明这人不凡。 这不挺好的,还没正式拜师呢,确实就把他当自己人,处处给他帮称着铺路子。 秦副官也回味着道“不是我讲,这故事好听,这刺儿也埋得好,四爷,您看咱们下一步……” “下一步?想办法把今晚的故事改一改,让川中唐家的人晓得。” 唐四爷轻描淡写的,就给关大先生再免费送了个大炸弹。 关大先生哪知道这边的事儿,因为一次捉了好几个身强力壮很适合做药人实验的江湖人,他和晏先生的心思都全放在了小院的实验上,宴会的事全由得关大太太并着聂璇及刘管事在操持,等佣人拿着新衣上前时,关大先生才恍然居然一下子就到了办告别宴的时候了。 告别宴是个生意宴,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下了贴子,关大先生仔细挑了自己要穿的衣裳,这才拿着刘管事递上来的货存清单慢悠悠回书房坐下清看。 关梦龙跟在他爹身边,等关大先生看完问他到时候给来客的单子里为什么哪件哪件东西要排前,哪件压后,哪件想请人炒一把,关梦龙做足的功课,一一跟关大先生仔细讲了,关大先生有意带崽,指着一套粉彩花卉攒碗攒盘问“这上头写着的是七十年前的物件儿,你怎的想起把它放到单子里了?” 关梦龙回“父亲,我看宴客名单里有写着保利商行的保罗安德曼经理和另外几家商行的洋商,我们在欧洲卖得好的就有华夏的瓷器,这清理出来的攒碗攒盘品相完好的有三套,摆一套出来,肯定能吸引这几位的眼光。” 关大先生虽然不说什么,但眼神还是透露出满意。 他不动声色又拿着册子问关梦龙“这物品册子是你自己的意思弄出来的?我瞧着不太像你的手笔。” 关梦龙就笑“是表妹的想法,说外国的洋画册挺好看的,咱们也请人把这些好物件一件件标明出处来历再照样儿让师傅画成彩画,又客气又大方,还一目了然,可以叫来的客人慢慢从中挑自己感兴趣的。” 听到是女儿的点子,关大先生也笑“那个小机灵鬼呀。” 他往门口看了看,关梦龙明白他的意思,笑着摇头“父亲您别找了,表妹说认识了几个同龄的女学生,要办么子读书会,她带着金桂偷空去参加这个读书会了。” 难怪那孩子早饭的时候有点心不在蔫呢,关大先生好笑,打消了喊人来帮忙做事的念头,见刘管事出去带上了门,把册子放下后口气也严肃了起来“梦龙,仓库那边的清货你这两天盯紧了没有?” “父亲您放心,我全程盯着的,铁路局那边的宋局长我也按您讲的,请他呷了饭去看了演出,那两个姐妹花他收得痛快,一整个车的条子已经批给我们了。” 听到整个车,关大先生这回才真正脸上露出赞赏之意“这个事,没别个晓得吧?” “我很小心,请呷饭的时候也请了公安局的局长和省政府的副省长、秘书长,谈的也只是银行的事。”关梦龙道。 “只是父亲,银行那边我副省长是个很精明的人,一直只说笑吃喝不谈正事,后来我私下探了探秘书长的口气,他先还不肯松口,后来我多加了礼,他才给我秀了句嘴,说咱们家的银行查出来有白军长那边的掺股,这白军长做为武北一派督军,只能参与管理本省事物,咱们家的银行违规行事,已经写了报告要发送到总政府那边去,而且今天开始银行门口也有了警察守着门不让办理存兑业务了……” 话不用讲全,父子俩都心知肚明这全是狗屁倒灶的借口。 之前湘桂两系都打了起来,全城到处搜捕间谍暗探,他们家办的广生银行也莫有看到么子事,到了决定抽身而出的时候反而闹妖娥子,这不摆明着就是要趁机痛宰吸他们关家一次大血吗? “那周民发和邵老板怎么讲?” 关大先生忍着怒问儿子自己的两个合伙人。 关梦龙摇头“这两个老狐狸,根本不出面,连吃饭也派的是他们家的纨绔子弟。 而且父亲,昨天晚上我派去的人,在银行外头抓到了两个贼,是咱们银行办贷款的曹经理和安保员方中宝。” 这下子关大先生忍不住,狠狠一拍桌子,发出老大一声带着怒气的响声。 第501章 换货 世上么子贼都有,最难防的就是家贼。 私人开银行难,这种关乎经济的东西,各大财阀军阀都看得紧,关大先生能成事,也是因为当年肯花本钱做投资,用股利靠住了白委员那个靠山,这姓白的虽然呷相难看,但他人脉广,银行办起来确实不亏只盈,这才是关伭山虽然厌恶这只吸血鬼,却一直将银行稳稳办到眼下的原因。 关大先生想在这个时候脱身而去,其实也是看中桂系势力被唐家军大创,逼离了湘省,但显然,银行里,还是有姓白的眼线在,并且发现了自己的意图。 “我去唐四爷那走一趟,”关大先生对关梦龙道。“你把货盯紧些,避开人眼安排装车,等宴会一完,你和你妈跟着这车先去上海,这是咱们家的三分之一身家,可得看好了。” 关梦龙应下。 父子两个分头行动,等儿子走了,关大先生也坐了车子,在外头先兜了一大圈,确定没有被人盯着,才低调的换上人力车去了以前的关府。 没有人住的关府外头看着冷冷清清,但随着进去,外头的人断然想不到里头聚集了不少精壮的汉子守着主屋,见到关大先生,这些人都喊了声老爷,把举起的刀枪放下去,关大先生点点头无视那些堆满客厅餐厅的箱盒和清点的手下,直接上了二楼偏角的书房。 关大先生打开了聂璇一直想打开的那个暗室,眼神只落在里头摆放的古玩上,一堆金银财宝似乎当成了空气。 唐生智要是在,这个礼倒是不用挑,投其所好送美人俑就成,但唐生智那光头不在,想走唐四爷的路子,就得按他的喜好来。 这唐四说爱美人吧,不娶妻又无子,养个妾触了他楣头他打发了去才再养了个小的。别个男人三妻四妾,他这样子显见的并不热衷美色,要钱,他又有钱得很,要权,他手底好像都有八万兵,关大先生想了一番,发现还真不晓得这人有么子喜好,转念一想,想到外头都传这唐四为人豪爽,自己请的三个修复师傅他居然当成座上宾,怕是欣赏真正有本事的人物。 关大先生想了再想,最后眼神穿过层层的摆放,落在露出一个小角的漆黑的小木箱上。 过了不多久关大先生捧着一个小小的木箱下了楼,等回到关府,亲自给唐府那边打了个电话,听到唐管家说四爷正好在家,便又换了身素净的西装带着东西去找唐四爷。 关梦龙则坐着车子同样绕了大半个城,最后转了个圈儿,不为人知的绕到了藩城堤离范十九爷的小酒馆只有一轩之遥的一片林林落落的靠河小饭馆住户巷子。 这片看着脏乱的小巷就是个平常地方,关梦龙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与厌恶,在下人的呼喝声里避开脏乱的地面和污水坑,快步走到其中一家小馆子进去。 走到后堂,刘管事正手里拿着单子和笔指挥人在码箱子,见到关梦龙马上笑着迎上去“少爷,您来了。” 他不用吩咐就把手上的单子递过去,关梦龙接过时见到刘管事沾到墨的手,再次皱了皱眉头。 这是关家避人耳目弄出来的一处货物中转站点,撩起帘子就能从窗户外看到后头的河,河面上停靠的渔家小船与载人载货的洋务公司的让人惊叹的巨大轮船,以前此处是专门为了水运而设,也是关大先生暗地里的货源买卖的中间点,刘管事看关梦龙看得认真,不由得脸上露出一丝厌恶,转瞬即逝。 这一看就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半分也没有看得起人的样子,自以为在国外多年就是上等人?也不照下镜子,除了有点子钱,能让他跪下喊爷爷的厉害人物可多了去了。 刘管事心里骂着,他身侧站的伙计有点耐不住,眼神几次落在关梦龙手里的单子上,刘管事冲这人摆手,示意他镇定。 看了一阵子关梦龙才抬起头,声音有些严厉“只有这么点子东西了?” “是的,少爷,很大一部分以前陆续放铺子里出了,这几天又加班加点送了一批到火车站那头的仓库,这剩下的一部分今儿晚上肯定就能弄好。” “另外少爷来得正好,我正要给老爷打电话。” 刘管事面现犹豫,“有个小仓库,扒拉到最后,发现了三个大件儿,怕是不太好运……” 关梦龙不在意的问“什么大件能不好运?你说一下,要是确实不好装车走,看放到铺子里出手。” “少爷,也不好出得手。”刘管事忙道,见关梦龙面现不高兴,急忙小声解释“是三副铜棺。” 关梦龙这才惊了一下。 他也不算文物行当的新人,自然晓得这东西并不流通,但外国洋人倒是老鼻子有兴趣了,像英格兰的大英博物馆,他就去过,里头除了那些老值钱的古董文物,居然还收藏着从什么埃及弄过去的棺木,据关系好的朋友同他私下讲,那可不是一般的有钱能弄到的东西。 也还提到有些收藏家,连古人的尸骨等东西也爱收集。那些个人,就爱收集一些古古怪怪的,也因为古怪不好弄,所以特别肯花钱。 想到这,关梦龙心头有些火热。 这埃及的奇怪的法老棺人家大英博物馆都当成宝,他爹收藏的青铜棺肯定不会差哪去。 他站起来,提出要去看看,刘管事马上配合的在前领路,等人不见了,刘管事旁边的汉子这才冲到窗户边捞起帘子。 窗外头泊着一艘不大不小的看着有点旧的老船,他冲这船咕咕的喊了几声,船就慢慢撑过来了一些,船上的窗和这馆子的窗对接在一块儿,船窗探出个人头来小声问“走了?” “走了,赶紧的换货,姚老二,你盯死了,可别中途眼花了,把咱们换下的真货又当假的给混回去。” “放心,你让程哥那头再快送些假的过来。” 一些汉子踩着窗子钻进了小饭馆,接力似的从船里搬出来一些箱子,馆子里清货的汉子们马上自动将原来堆放在地上的货箱给递搬到船上去。 第502章 汉木简 刘管事和麻队长等一伙人要么不下手,下手就一不做二不休,船很快装满了货解开缆绳缓缓顺着江水往下游去,船头船尾站着的稍公一边撑篙一边警惕的注意着江面各处的动静。 江上渔家不小,来往商船与沙子船也多,他们这艘中等的旧商船混在其中并不起眼,但隔着七八十米,一艘渔家小船若无其事的在它开动后不久也跟着撑篙入了船流。 “那梆子人警惕性蛮高啊,看那吃水线,怕是这船上的东西不少。” 张二溜子对刘副官道。 他两人穿着补丁衣裳,偷偷撩起舷蓬的一角用望远镜死死盯着前头若隐若现的货船,宋大胖也在一侧,咂巴道“那撑篙子的身手好得很,脸看着带杀气,怕是水猴子。” “这个事怕得先跟少帅报告一声才行。”他这么一讲,刘副官就有了计较。“等下子找个机会抢到他们头前,放我到小码头上上岸,换批兄弟跟着他们。” 他们做得小心又谨慎,一点儿蛛丝马迹也没露,那艘货船显然也没发现不对,悠悠的顺着水儿停停靠靠,全不晓得好些鹰眼根据吃水线发现了他们在各个不同的码头卸货的事。 刘副官抓紧着时间匆匆拐回唐公馆,唐管家在门口低声道“四爷正在书房会客,你先到客房等一下。” 一般会客等客不是客厅就是偏厅,但唐管家居然说的是客房,刘副官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怕这是不想让自己被来客看到。 他现在在做么子和哪个关系不能叫哪个看到只要一想,刘副官就猜到来人怕是关府的人或是关大先生。 这汉子粗中带细得很,一想他们少帅的身份地位,哪还不晓得来的肯定是关大先生,催都不用唐管家催,自己脚下飞快的就往客房钻了。 书房里唐四爷正在婉拒关大先生。 他看了一阵桌面上摆的一个大牛皮文件袋子和上头的扁长盒子,对关大先生道“我这为人,想来省城的人都有所了解,我唐家勤政爱民,肩上的责任自然是保民为民,关老板是我治下民众,有了困难我这少帅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这样吧,东西你还是拿回去,等明晚你家的宴会的时候,我露个脸给你牵个线。” “少帅一心为民,关某感激不尽,那好,这股份书我拿回去,只是这盒子里的东西,只是个小玩意,不值么子,还望少帅不嫌弃。” 听到唐四爷肯出手帮忙,关伭山在心底松了口气,但死活想将扁长盒子留下,唐四爷推了两次,见关大先生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啰嗦,将那盒子留下了。 等人走了,唐管家将刘副官请到了书房。 刘副官一看到唐四爷行了礼就挠着后脑勺嘿哟一声开始捧脚“少帅,您真是神机妙算啊,叫咱们盯死了那个姓刘的。还以为他那老家伙真的对姓关的忠心耿耿呢,结果不出您所料,果真伙同别个在偷摸的换货。” “看实了” “看实了……”刘副官被这么一问,嘿嘿笑得没底气了,他老打老实交待“对方警惕得很,船窗子全是拿毛毡子给挡得不见光,我们也不敢靠太近,只好靠船身的吃水线来判断。 对方也蛮狡,要不是我们盯得严,都没发现他们停船是故意把船那边的窗停在了可能是放货的饭馆子的窗子那,估计就是从窗口严丝合缝的换东西,所以船身一下子轻,一下子又重,吃水线多少有变化。” 他详细的把观察到的情报一一汇报,途中看到桌上那个黑漆长扁的盒子,不由得好奇,那伪装老好人似的关大先生这是送的么子宝贝他家大业大的,有求于少帅,怕出手大方的很。 唐四爷当没看到自己这个手下那飘忽的眼神,问刘副官“可让人全城全程盯牢了去处” 刘副官马上拍胸保证。 “少帅,您说 ,他们那么大的胆儿居然两天内疯狂的转货,咱们要不要出手咱们空军学校办起来可要老大一笔钱来着,要是咱们截下这批货来,说不定不止空军学校,咱们那批鸟枪还能换成大炮啊。” 他也是跟着唐氏父子打天下过来的,人憨精憨精,但忠心,因此唐四爷对他态度就柔和一些,啧了一声“晓得你打么子主意,想立功去空军学校当飞行员行,这个事老秦在负责,你要是能说动他让你跟他搭档把这事做漂亮了,给你个名额。” 刘副官笑得眼睛都没了,啪的行了个漂亮的军礼,乐颠颠出去找秦副官去了。 等闲了,唐四爷这才坐在桌子前把那个漆色油亮的盒子打开。 这盒子质地并不算得好,盒子才开一条缝,一股呼啸的黄风便从缝中涌了出来。 随着黄风咆哮扑涌而出的,则是唏利的战马声与金戈声,唐四爷见了好几回异象了,仍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感觉震憾不已,甚至在大风奔涌到自己面前时下意识的偏头,接着便感觉一阵带着扑鼻尘砂腥气从自己脑袋与身体穿过。 这感觉,无法用语言形容。 有文字顺着大风翻滚飘浮着,时隐时现于其中,同时金戈铁马之外,又响起了一个极为铿锵有力的声音,这声音如同坚定的号角,念道 “……诣居延为田,谨诣故吏,孝里大夫……徐子禹自言家居延西第五辟,用田作为事……郡……阳槐里景……,家居第五辟……田舍再宿,又七月中私归遮虏田舍一宿……” 这是 唐四爷虎躯一震,将盒盖完全打开,呈现在他面前的,是各种交错的田陌、古装人物、城池、风沙、以前驼队与异族交谈声,而在异像的盒里,则静静的躺着红布包着的一个长方形布包。 光凭异像不消,唐四爷便敏感的猜到关大先生送给自己的怕是一份极有价值的东西,等他定了定神把布包打开,呈现在他眼里的,是数十块以麻绳子垒叠摆着的……竹简。 但等唐四爷定睛再一看,顿时怔了一下这不是竹简。 里头的东西形长而窄,唐四爷小心戴上手套拿起最上一片来看,上面的墨字清晰却微微潦草,字小但章法布局仍能匠心独运,错落有致,随意挥洒,再仔细辩认,上边的字体并非篆体而是隶书,简质也非竹,不管是手感、光泽、纹路,显示的,它就是木头。 原来是木简。 唐四爷当下心里有了计较汉木简。 第503章 聂小姐占卜 既不特别贵重,但看内容,关乎天文地理民生等,却又是极其少见的汉木简,极有利了解汉时文化,这姓关的,倒极会揣摩着心思卖好。 唐四爷把所有木简看了个够,眼神这才落在盒子底部的一张保存得极好的折叠起来的黄旧薄帛上。 关府一早下人们就忙开了,订好的鲜货等东西也源源不断往里头送,就是不做宣传外头的人都晓得新搬来的这户人家要办大宴。 等到了傍晚,关府门前的街道就更热闹了,一辆接一辆的程亮的小汽车接踵而来,穿着华缎锦服或西服的老板们带着各自漂亮的女眷们从车上下来,关大先生一早也带着妻儿在门口迎宾,眼见来人便上前面带笑容热情的对来客光临寒舍表示一番感谢,关梦龙一身得体的白西装,头发梳得油光发亮,腰背挺直俊脸带笑,嘴上更是叔叔伯伯的喊得人心生好感,等着父辈们寒暄完了,便亲自引着人进门。 聂璇也整得漂亮大方,穿着西式的那种勒出细腰、下摆蓬蓬的及踝长裙一块儿迎客,因为衣裳,她特意让师傅给烫了发,一卷儿一卷儿的扎了个公主头,后头绑了浅粉的蝴蝶结,口脂也特意涂的粉红色,人格外的清纯可爱,让每位到来的老板太太们都交口称赞关大先生和太太会养人,养出这么一对壁玉似的佳人来。 等进了关府里头,所有的来客都是眼前一亮。 外头沿围墙走时只感觉这关府不小,进去后那主屋却是极大的,上下两层,已经叫下人把场地清开了,应该摆待客的桌椅的地方搭了个小台子,有那吹拉弹唱的艺人正在演奏,正中一个威面武旦持剑披甲耍打着漂亮的剑花正唱着特有腔调的曲儿,有内行的老板官员太太们凝神一听一看,便笑起来。 “这演的是卸甲封王吧那武旦瞧着很熟啊,好像最近省城特别有名气的角儿段玉楼。关大先生真是大手笔,竟请了他来,听说这位角儿戏班子出台费可不少呢。” 关梦龙全不懂戏,但面上端得叫人看不出一丝破绽,顺着来客的话笑道“您们都是贵客,我倒是在国外多年,并不懂戏,但与父亲去听过一两回,只觉神、意、境独特极有韵味,才借着叔伯太太们光临寒舍之机央了父亲请来演出欣赏,梦龙在此先跟诸位长辈道声歉,借您们的光了。” 这话说得好听又谦逊,很多人都正视关大先生这个儿子,见他仪表堂堂一表人材,不由得都暗自点头,有些太太心下有些遗憾这样气质不凡又年轻有为,家世有钱的后生可惜要出国了,否则与自己家结个亲倒是不错的。 楼上也清理开,摆好了数十张桌子,喝酒吃小碟子或打着麻将牌叶子,关大先生的三个姨太太也打扮得花枝招展,不管认不认得便迎上去打招呼,再引着来宾到相熟的处互相招呼着入座,太太们则同样寻着相熟的落座。 年轻人也有自己的聚处,关梦龙与聂璇在二楼隔了两间专放欧洲带回来的、在国内难得一见的好东西,等老爷太太们发了话,他二人便引着同龄的年轻人往那两间屋子走。 聂璇专为招待女孩子弄的隔间很大,里头装饰也偏欧式一点,四面是书架,摆了许多的外文书籍与中式书籍,其中还有孤本。因为参加过了读书会,聂璇对那个方式很有好感,就特意还请来了慧巧给这些小姐们讲读国外的普希金的诗词。 有个穿着洋装的姑娘听到动静往门口一看,见到聂璇时眼睛亮了,招手唤道“阿璇,想不到你这里居然还有这么奇特的东西,这个是什么是牌叶子吗” 聂璇便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一看,却是一副制作与绘画空灵精美的画着精灵的塔罗牌。 “tarot,这是塔罗牌,被称为“大自然的奥秘库”。它是西方古老的占卜工具,中世纪起流行于欧洲。我曾经在英格兰旅游的时候遇到一个吉卜赛的女郎,她用这样的牌给我占卜,居 居然很准确,说我那几个月要小心财物丢失,结果两个月后游赛纳河的时候我的一副红宝石项链就不小心掉进了河水里,后来请了人下水打捞,结果一无所获。” 她说话声小,但也有人听到,有人便好奇的围上去讨看,等看到牌上的精灵时,个个惊叹不已。 “呀,外国还有这种尖长耳朵的人虽然耳朵不好看,但是脸真漂亮。” 于是聂璇又给她们解释了一番精灵,以及精灵们身上穿的衣裳,以及塔罗牌的来历。 “18世纪,法国神秘学家杰柏林urtdeb提出,塔罗一词,是取自埃及语的tar道和ro王两词,含有“王道”的意思。因此,“塔罗”本身也就是指身为王者,他应该具备的正确决断力,这也是这种占卜方式的起源。原本“塔罗”并不是以牌的形式来做占卜,而是起源于古埃及的叨忒之书。“叨忒”是埃及月神,乃文化教育之神,叨忒之书是专门用来传达天神旨意的神秘之书,法老们根据它进行各种决断。埃及王朝惨遭消灭之时,为了不让异族得到此书,于是将其绘成卡片,交于神官手中。后来经亚历山大之手传入欧洲,在中世纪形成了现代塔罗牌。” 等她讲完,发现围着自己的人更多了。 有人提议到“听起来和我们的紫微斗数差不多,聂小姐你会用这个牌做占卜吗” 聂璇听出了这位提问的小姐的兴奋与好奇,她大方的一笑,回道“会一点。我后来在法国再次见到吉卜赛的女郎时便缠上去磨着人家教了我一点。” 于是她找个地方坐下,把牌放到桌面上,给大家讲解女皇、皇帝、女祭司、魔术师等,以及22张大阿卡那牌和56张小阿卡那牌对命运的解释的主要意义。 等她讲完,原本在读诗的慧巧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朗读,也凑到了桌边来了,见慧巧看着自己,聂璇心下一动,说“不如这样,慧小姐,我先帮你占卜一下给大家看看吧。” 慧巧点头,各有千秋的女孩子们便都笑着寻好位置,看聂璇灵巧敏捷的把牌混在一起洗了三次后把塔罗牌牌面朝下,叠齐放在自己的手中。 第504章 陶太太 姑娘们这边玩得开心,时不时便有惊呼声从房里传出来,外头聊天打牌谈生意的老爷太太们听了大多都笑这聂小姐不张扬不出彩的,想不到交际手腕倒是好,听着竟是把一大票的小姑娘们哄得开开心心的。 有老板交头接耳,谈论着关家离湘的事。 “听关老板意思,这次怕是真的举家打算出国不回来了。” “他也是舍得,这么大的家业,说出手就出手,我就莫得那大的迫力,再讲了,这人哪,跑到洋人的地盘过日子,怕不得低人一等?老话讲得好,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屋的狗窝,我啊,就窝在这湘郡一辈子啰。” 这人这么一说,有老板就不同意“老话也讲树挪死,人挪活。人家关大老板就是从国外发起的家转回来,听说他在国内这些年,国外的公司铺子也不少,人家有本事,洋人国家听我崽回来讲,比咱们国内要先进得不少,就说那些轮船、铁路、飞机、大炮,你们说说哪样咱们不是从国外引进或是学了回来建的?要我讲,关大老板这是看清了咱们现在的局势,所以尽早脱身。” 说到了局势,老板们就聊得更欢了。毕竟战争与政治在哪个年头都是男人们关心的重点。 有位老板一边掏烟,一边给周围的都发了一圈,一边说“讲到局势,现在咱们湘省是形势大好,但要我看哪,年前省城那么戒严、三天两头的搜查登记人口,怕是事情不简单。” “王老板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怕是在座诸位也同我一样的猜测除了桂系军在咱们省城的大大小小的探子,怕还有别国的。要不,搜屋能搜得那么厉害?” 有老板摇头“王老板怕不是想多了?咱们省在内陆靠得偏了,洋人要来,那基本都先奔着北平、上海那样的大地方儿,像日本人,就盯着满洲不放,要我讲,真到咱们这来,有啥好图的?像洋人那些什么传教士来传教?” 这个老板嗤之以鼻,其他的人多数倒认可王老板的话,低声讨论“怎么没得好图的?咱们华夏富饶得很,看看那些个洋人来了之后从咱们这里搜刮了多少好东西?建个厂子,好多技术和机器我们都供大爷一样,花老多钱才能从他们那里买来。一边看不起咱们,一边又对咱们的银钱财宝眼冒绿光,要我看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根本就是狼子野心的要侵略。” “洪老板这话对也不对。”有人马上附和。“我觉得,他们想侵略的心思肯定有,但能耐还是没得。毕竟隔着这么远,咱们的那些军队也不是呷素的,就看近的,唐委员不是批下来建空军学校了?全国放眼,外头的不讲,就咱们湘军,胆大勇猛都有差不多十万人,这还是陆军,等空军学校办起来,战斗机一搞,天上都不怕了,咱们能怵得?” 因为话里头带着空军学校的事,大家伙儿的注意力就又转移到了空军学校这个新鲜事物上。 一位年长的老板感叹“战斗机可不是那么好买。 上回为了建校,唐少帅小妾过生,咱们借花献佛给筹了款项,也不晓得够不够,要是不够,就怕还找咱们这些人当羊毛薅啊。” …… 这话就没法接了,气氛一时凝固了。 好在不久有人打破这份沉默,说道“唐少帅这人倒是有分寸,我瞧着上回他挺满意,应该一时不会再找咱们义捐筹款,再讲他拿出来的东西全是好东西,咱们也没亏得,眼下倒是听说少帅在找留过洋的懂机械的人,给空军学校找老师呢,开出的工薪条件挺好,我家小儿倒是赶巧,去年从德国留了洋回来,学的是这个,前两天去报名面试了。” 提到了空军学校和唐四爷,有人就在想关大先生今儿这个宴会唐四爷会不会赏脸,楼上聊得火热,楼下的正门客人渐渐的少了,但也还有晚来的,一位陶老板在刘管事的引领下带着自己新娶的一位年轻漂亮的太太进了屋。 他先跟其他的老板寒暄了几句,上楼后便拍着妻子的手,让她同一边的太太们讲话去。 其他人看着袅袅婷婷的身影离开,都打趣道这位老板枯木逢春,老树开花,娶了个那么漂亮又年轻的一看就是出身不错的人家的姑娘。 陶老板得意,嘴上谦逊着,心里受用得很,倒了酒很快和其他老板攀谈起来。 太太们那边有两家相熟的站起身,自来熟的招呼陶太太“阿茹快来这里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些太太们。” 又回头同其他人笑道“这是我和你们讲的那位陶太太,你们评评,陶老板是不是好福气,能娶到这么温婉大方的太太?” 陶太太被打趣得红了脸,但还是落落大方的同诸家太太打了招呼落了座。 女人们在一起聊的无外乎是发型啦、衣裳啦、戏曲电影、哪家新娶了姨太太,大当家的太太闹得如何不可开交啦等等等等家里外的八卦,聊了一会儿,少爷们聚会的隔间打开,关梦龙同一票年青俊才们边说笑边走出来。 陶太太顺声便看过去,有些太太们笑着指着其中穿宝蓝长衫或灰黑西装的年轻人给陶陶口气带点炫耀的讲那是她家长子或次子,先前招呼陶太太过去坐的两个太太也给陶太太介绍,指着穿着白西装极为打眼的英俊青年道“那是关大老板的独子,谈吐气质俱佳,听说年轻小小的时候就在国外帮关大先生打理在外国的铺子生意,自己又是什么特别有名的什么桥大学毕业的。真真是可惜了,这回国还是因为关大先生要举家外迁才回来的。” “黄太太,听说您家佳茵今年十六,黄老爷有意向送她出国读书呢,我倒觉得今儿个难得聚在一起,您家佳茵倒是可以向那位小关先生请教一下留学的事项嘛。” 陶太太听着那位太太嘴上推诿着不好意思,但眼神透露出一丝兴奋,同提议的太太和其他太太们讲话,适时的也表达了一下机会难得,年轻人又有什么共同语言,是个请教的好机会之类的话,眼神再次不经意的打量了一番关梦龙,低下头去的时候嘴角的笑变成了冷笑一闪而过。 第505章 鼓动 关梦龙他们出来到小姐们的隔间敲了门,两边人马汇聚一堂后才说说笑笑各自分开往家人们在的地方走。 经过其他太太们的普及,陶太太又听说了关大先生宝的外甥女聂璇。就在她抬头打量聂璇的时候,聂璇似乎有所感觉,忽然转过头来扫视了一圈。 “怎么了” 关大太太问。 聂璇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感觉错了,刚才好像感觉到有人似乎带着不怀好意的眼光在偷偷窥探自己。 莫非是…… 聂璇装作不经意,眼睛往打麻将的一桌看去,那桌都是漂亮的姨太太们,李妙花烫着卷头,穿着缂丝牡丹的贴身黑锦旗袍,大红的嘴唇如火似的热情性感,于那桌人物里分外的娇美勾人眼球。 聂璇笑了笑,回头继续同太太们说话,说到途中端起杯喝茶,手肘子却是不小心在桌上撞了一下,茶溢了出来溅到了华美的蕾丝衣袖上。 “哎呀。” 聂璇小叫了一声,微微皱着眉赶紧同其他人道歉。 其他的太太们同关大太太一道关心的问是不是烫着了,要不要紧,聂璇摇头笑着说没事儿,关大太太道“时间还早,阿璇你快回房去换件衣吧。” 聂璇就等着这句话呢,赶紧起身又给几位太太道了歉,同刚结识的友人们也讲了一声后便在金桂的陪同下往后头自己的院子走。 “金桂,你守着门口,若是舅妈舅舅他们派人来催,你就说我马上好。” 迅速脱下外头的精美的裙子,露出里边贴身的西式马裤装,聂璇快速将头发一绺几扭,塞进早早准备好的西服带檐的帽子里,特意将帽檐往前压了压,确保别人不能看到自己整个脸,这才在金桂的提心吊胆中匆匆离开。 因为办宴,前边主厅那边的保卫人手特别多,但聂璇晓得,后头关氏夫妇的院子肯定也暗藏不少人手,她按着自己的记忆中踩好的路线避开可能有人藏身的地方,迅速向关氏夫妇的院子接近。 就在走到某处藏身点感觉着护卫们转身,她准备趁机快冲到旁边的假石上翻进院子去时,眼角一道黑影一闪,有人竟抢在她前头先蹬上了那块假山石一个漂亮的翻身就消失在院墙后不见。 “果然是她。” 聂璇心中喃道,又等了一阵,护卫们再次换替位置的时候,又有黑影一闪。 这回这人速度奇快,聂璇转头看去时那人已经失去了踪影,这下聂璇吃惊不已,心里又焦急起来。 这样下去不行,换衣服的时间并不长,她低头看了眼腕间带的手表,离她出来已经过了十分钟,她想一探关伭山的卧室书房翻找心上人的祖传之物的机会已经生生被这两拔人给浪费了。 聂璇咬牙,恨恨的瞪了院墙一眼,只好转身离开。 就在她转身走了几步时,后头有微小的声音传来,聂璇赶紧闪身再次矮蹲到一丛茂树假石后头,她刚蹲下,便听到头顶有破风声,这次一抬头,便看到一道明显应是男子的身影掠过,速度快如闪电。 聂璇不敢放松大意,摒气并不动弹,果然,就在这人跑掉后几息之内,又有微细的破风声从她上头不远处掠过。 这人的本事显然没得头一人的大,速度也慢些,竟叫护卫们发现了不对,有人喊“糟了,有人。” 一阵踏踏的脚步声响起,快速往聂璇这边跑来。 这下糟了。 聂璇心急起来,自己绝对不能被发现! 她迅速环顾四周,周围除了假山群与低中高度的丛木,可以藏身的地方根本没有,而要是她往来路冲过去的话,假山石之间的间隙就会暴露她的身影。 怎么办 就在越来越紧迫的脚步声里,聂璇急得不知怎么 么办好时,一只大手突然从手方捂住了她的嘴鼻。 谁 聂璇紧张得反手一肘,肘子被人牢牢抓住。 “别怕,是我。”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聂璇耳边响起。 “嘘,别出声,我师父去引开他们了。” 何洛晓得自己把人吓得不轻,忙笨拙的拍着聂璇的背,试图安抚住吓到微微颤抖的心上人。 聂璇确实吓得不轻,但突然发现来人竟是心上人,紧绷的神经又忽然放松下来,想也不想的便往后倒,想靠住何洛寻求安全。 她没转回头,因此没有看到何洛顿了一下后忍住了躲闪,稳稳的用手搭在她肩膀上,只是那肌肉是个僵硬的,耳朵和脖子也都红了。 “趁我师父引开他们,我送你回去。” 何洛唯二和一个女孩子靠得这么近,而且还是自己喜欢的女孩,声音都有些发飘,但还算清醒,忍住将人抱紧的心思,开口打破刚凝聚起来的旖旎气氛。 聂璇刚感觉到一丝安心就被心上人拉回了现实,后背的热度提醒她这会儿她正靠在喜欢的人的宽阔的胸怀中,她后知后觉的脸上开始发烧,嗯了一声后克制着心头的小鹿乱撞似的甜意,顺着何洛的力道站了起来。 何洛轻声道“我速度快,我背你回去。” 聂璇害羞得脸像着了火,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扭捏造作的时候,一定心便抱住何洛的脖子。 美人在背,何洛呼吸都不敢太重了,只觉得背后像背着一团又软又柔的蜜,他赶紧轻咳一声定定神,逼自己不要多想,撒开腿便按着聂璇的指点往她的院子狂奔而去。 远远的,趁着伍三思引开了护卫的时候翻进关大先生院里的毛珌琫探了个头到墙头上,看着两人化成小点消失的身影,啧了一声后跳下墙,把打晕过去的护卫们再次按了回睡穴,扈老十已经打开了门,他同扈老十分头行动,一人钻进了主屋,一人则溜进了隔壁间的书房。 关大先生新居的书房依墙摆放的都是特意做大的博古架,但上边空空如也,只剩几个零星的并不到代的新窑花瓶瓷盘等物,地上则放着已经打好包的箱子,显然书房的东西已经包好准备着宴会一过便或寄或卖。 毛珌琫快速的在屋里翻找,看有暗格或密门的入口处无,一圈下来并没有发现屋里有哪里不对。 扈老十动作可比他还快,已经搜完了主屋溜过来这边。 “怎么莫得发现” “嗯。” 两人也不敢停留太久,毕竟伍三思那头引开的人马恐怕很快就会回来,就在走到门口时,扈老十的胸口突然心脏重重鼓动了一下,他不由得扶住了门。 第506章 通行证

第506章通行证

“十哥。” 毛珌琫敏锐的回头,扈老十捂着胸口对毛珌琫笑了下,挥手:“我没事,走。” 翻过围墙时扈老十再次看了关大先生的院子一眼。 他们速度很快,马上和何洛汇合到了一个姨太太的院子里,有伍三思的身手和李清常青捣弄的药,姨太太院子里外的护卫虽然在,但看着人都呆呆板板,对他们进出莫得太大反应。 一边翻找扈老十一边时不时捂胸。 奇了怪了,这蛊自从滕咒阿婆放到他身上就一直没动过,他都快要忘记自己身上还有这么个东西,这会子也不晓得到那边屋里感应到么子,躁动得厉害,爬挠得心里又痒又痛,就好像……就好像……发现了么子绝世好呷的东西,饿得要从嘴里伸出来手一样在催他赶紧的回去…… 他犹豫,何洛和毛珌琫本来还认真在翻翻找找,结果一个转身看到扈老十不对劲,两人不由得停下了手,何洛问:“十哥,你是不是不舒服,我看你脸色不好,还出冷汗了。” 他这一说,扈老十一抹额头,发现手背上确实一阵濡湿,真的出汗了。 毛珌琫也道:“十哥,从刚才起你就有点子不对劲,要不咱们赶紧撤,我们回去给你把脉看一下要紧。” 扈老十心里流过一阵暖流,觉得这两个后生崽确实讲义气,值得结交。想到滕咒阿婆讲过的话,扈老十犹豫了一下,咬牙决定赌一把,快速 道:“我觉得咱们还是得再回关老板的屋子搜,我觉得,要找的东西肯定在他那屋里。” 他一说,何洛两个转过头来,就看到扈老十的手按在胸口上:“你们不晓得,我娘给了我个蛊,有阵子了,一直莫得感觉,但刚才从关老板屋里出来时它在我胸口里头动了。” “那屋里,不管有莫得我们要找的东西,我估计着,肯定有和蛊相关的东西,这东西肯定极为难得,要不不会诱得我的金蝉蛊一直在挠我的心。” 他扒开衣领子,何洛和毛珌琫就悚然的看到扈老十胸口的皮肤下有个小小的鼓团包儿在快速的拱起消下到处乱窜。 何洛和毛珌琫当机立断:“走,我们想办法再潜回去。” 就在他们想打转时,护卫们人数增多起来,耳朵好使的三人隔了几十米甚至听到有人边吆喝着“进了贼,莫要惊动前头的贵客们,一定要屋子搜个干净把贼找出来”之类的话,加上奔跑的纷沓的脚步声,三人互看一眼,扈老十指指屋顶,三个人翻上了屋脊。 关大先生正在迎客,突然看到刘管事匆匆走近来,他忙对客人们道声自便,走到一边人少的角落。 刘管事四下看看周围没人,举手捂在耳朵边小声道:“老爷,后头院子里进贼了。” 关大先生悚然一惊,但他面上并不显乱,冷静的道:“让安排在暗处的人都出来,把外头都包住,也按原来我和你讲的,将主屋和后头院子之间看死了,绝对不能让贼人闯到这里来破坏我的布局。” 刘管事应下,道:“晏先生已经准备妥当了。” 眼看着刘管事离开,正好一个下人跑过来,他忙呵止:“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那下人见到关大先生面上一喜,小心翼翼道:“老爷,太太让我找您去门口,唐少帅来了。” 这下关大先生不敢怠慢,让下人去喊了儿子与女儿,自己撩起长衫急步往门口去迎宾。 外头车水马龙,但靠着门口最近的位置留着个空儿,摆明了就是给唐四爷的车准备的,唐四爷一身军装,踩着锃亮的长靴从车上下来,就看到关大先生打头,身边站着太太与儿子及聂小姐在等着。 唐四爷摘了白手套递给身边的秦副官同关大先生握手,脸上笑得很亲切:“作为本省缴税大户,关大先生这一走,对于咱们省来讲是个大损失啊,但人挪活,乔迁乃是大喜,在这里还是要恭喜乔老板乔太太。” 秦副官端着准备好的盒子上前。 关大先生哪敢接,忙推诿不要,唐四爷笑道:“要得的,也不是么子值钱的东西,但我想着关大先生应该用得上,今儿个才带了来。” 他这么说了,关大先生就给勾起了好奇心,何止他,就是关梦龙和聂璇也好奇的看了几眼那个盒子。 盒子不大,普通的红漆雕花小盒儿,大概是发现关家的儿女的好奇,唐四爷极为亲切的说:“不如现在打开看看?” 关大先生就打开来。 里头一共一份纸一个比寻常红包要大的红封,最上头的是份唐氏拍卖行的通告,关大先生一看,顿时忍不住眼睛放光。 他把这份东西递给自己的太太,太太又递给关梦龙,一圈下来,所有人都一脸吃惊与由心的高兴。 聂璇是同唐四爷打过交道的,笑着感谢:“谢谢四爷出面帮我们家拍卖银行的股份,我们全家都衷心感谢您。” 关梦龙只听过唐四爷大名,这还是首次见到真人,除却仪表堂堂威风凛凛,没想到出手居然这么大气大方。 作为商人,哪个不晓得能得到一方军阀出面罩着是多么难的事,关梦龙自然也是一脸的感激,接口道:“唐少帅雪中送炭,我们全家真的万分感激不尽。” 唐四爷摆手,直言小事一桩,又同同样说感谢话的关大太太赞他们家这对儿女的出色,他们这边说话,关大先生拿着第二份纸张半天看着不出声,关大太太拿手肘轻轻私底下撞他,发现丈夫竟然手是微微颤抖的。 关大先生回了神,抖着第二份红包对唐四爷道:“少帅,您这……我关伭山长了这么些岁数,见过不少人物,哪个都没得您大气,体恤下民,关爱百姓啊。” 关大太太接过那份红包拿出里头的东西一看,里边夹着的是四份硬纸,上边遒劲有力的写着三个字:通行证。 关大太太和关梦龙这次回来才晓得国内的通行并不像国外自由,几乎每过一个省都要出示通行证件,办这个证可费时费力了,她们当时好在有钱,也肯舍得花,所以不像别的人要么被赶被抓要么就苦苦等检查通关。 关大先生和太太也都准备着宴会一完,就去托关系花钱把这个事给落实了,没想到眼下居然有唐少帅亲自开的通行证,这可真是送礼送到了心尖子上啊,这下子关大太太都激动得哆嗦了,差点就捧不住这几片薄薄的纸。 古董除岁师 第507章 证明 通行证不好搞,也是因为华夏军阀割据的原因。 虽然国党已经算是一统江山,可是因为变革与越来越多的留洋归来、思想先进的知识分子推动着思想文化潮流的改革,天下并不是国党一家独大,同时还有华党。加上军阀们看似投身国党,但手里有枪有权,自当一方霸王并不真心愿意受控的可不少,大家互相憋着劲儿,大小摩擦不断,因此想要从这边的辖地到另一方的辖地去就不是那容易的事,有钱开钱道,有权自然打着国党政府的招牌开权道。 这四张通行证落款的地方并没写着唐委员或唐四爷的名字,盖的是省政府省长的名字和国党省政府的章,这就代表着关大先生一家随便上华夏哪都成,不至于被各方军阀为难,还能走政府机要等的特殊通道,用最快速度过关。 这样的通行证,那可是大价钱和人脉才换得来的东西,关大先生哪想到唐四爷竟如此大方,当下真实的生出感激不尽的心来。 关大先生心下寻思着等宴会一结束,明儿个得弄上一件把极品好东西给唐四爷送过去,脸上却是没有显露出来,极为热情的感谢了一番后亲自领着唐四爷进了屋。 唐四爷一来就算正式开席,关大先生上了中间的主台讲了一番省城打拼蒙各位同行拉扯关爱等客套话云云,然后宣布开宴。 宴席一开,下人们端着各式菜盘上菜,台子上戏班子再次开唱,这回换成了贵妃醉酒,关大先生一家子端着杯子各个酒席敬酒聊天,一圈下来这宴也就吃了一半过了,这回台上不再唱戏,背后的乐师还在吹拉弹唱着轻快的小曲调,但主要人物再次换成了关大先生和关梦龙。 关梦龙先开腔,再次感谢了一番诸位叔伯阿姨的赏脸,这个时候一些下人们端着红布盖着的盘子上桌,每一个人都发了一张精致的金箔薄册。 合着关梦龙的声音,这些个前来的老板乡绅与高官大员们好奇的打开手里的贴,就见里头绘着一张逼真的粉瓷细腰彩瓶图,旁边配着端正的楷书,再定睛一读,却是这彩瓶的出处、来历,年代、经过某某某位大家掌了眼的详细过程。 当下所有人都心里暗暗吃惊,再听着关梦龙谦逊的介绍因为自家举家外迁,这些收集已久的古物出自华夏湘省,想来还是留在家乡更好,有意的透露着出让转手的信息。除了这个,更有下人带着巨幅的与册子相同的画幅站到他身后展开展示给大家看,随着少东家的介绍一幅一幅的换示,简直如同一场别开生面的拍卖会会前小展示,生动又别致,而且很是让人印象深刻。 他言辞肯切,说话时又抑扬顿挫,大概是因为在海外受教育的关系,说话的腔调带着先进文人的温柔腔调,大老板们纷纷在心里赞叹关大先生养了个好儿子,培养得好,时间一长将来一定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的个人物。 太太们则扼腕这样的好青年就要离开湘省去到外国,想结亲感觉有点子太远,更深层的太太们则想着嫁个女儿过去,讲不定将来国内形势不好,可以举家也到国外,到时候有个婿家帮称着尽快落脚,要是去不成也没关系,左右家里女儿多,损失一个也不差么子。 那些小姐们则多数或捂嘴或低头小声打趣交谈的看着台上风度翩翩的关家少爷,多少心思带着暗香浮动着。有大胆的更是仗着位置好,同聂璇打探起关梦龙的事迹来。 聂璇可不客气,把关梦龙给卖了个底朝天,什么小时候读么子学校啦,后来多少岁就跟着关大先生后头学管铺子啦,等关大先生回国,法国的铺子是他接手啦,又是什么名牌大学毕业,专注于学业与事业还没有恋爱啦等等等等,甚至还大方的念了关梦龙在大学时给父母与自己写的感谢诗生日诗,惹得一众贵女们惊呼,再看关梦龙,除了喜爱便是闪闪发亮的崇拜。 ——太浪漫了。 这样的一表人材的人物,如果遇到喜欢的女孩子,该会写出多动人的诗篇呢? 她这桌离关大太太不远,自然大部分说话都落进了关大太太和其他太太的耳里,都与关大太太打趣,赞扬着她有个好儿子,如何如何的省心,将来谁同她结了亲家是如何的幸事,关大太太面上谦逊的笑着,心里满意极了这个外甥女太不谦虚了,哪有她那样花式吹捧自己哥哥的。 这时候台上也把册子的十八件欲出手的古玩介绍完毕,管事再一次端着一个红漆松鹤瑞图的盘子上台,关大先生替换了关梦龙,环视楼下楼上一眼,笑着道“此次外迁,诸多身家并不方便带走,诸位想来也晓得,我关家最值钱的,除了古玩铺子的地契,就是那家广生银行了。” 他说着,掀开了盘上盖着的红布,露出里头夹整好的一叠子纸张。 “这些地与铺,都是带不走的东西,我有意出手,银行的股份我也打算放弃,借得少帅给了方便,愿意出手帮在下出售这些地产与股份,有请少帅上台。” 全场响起响亮的掌声。 所有的来客们都板直了腰伸长了脖子。 关家的古玩是让人动心,但更让人动心的,则就是他家的地产铺子和银行股份了。 之前诸多老板们私下猜测着关大先生说是要迁家去国外,这些地产铺子和股份怕是舍不得动,毕竟人总得给自己留个后路,加上关大先生保密严,他们这些人动心归动心,但试探没得结果,也就按捺住了,没想到今儿个来呷酒居然还有这么一出惊人的举动,当下那些个起心思的全都给钓起了胃口。 唐四爷也不谦让,走上台环顾一圈后等着下人在后头展开了股份的文件放大了十几倍的大圈后直接道“关大老板确实与在下名下的瑞同拍卖行签了协议,关老板名下的省城的所有商铺、地产,以及广生银行的股份都将于五日后于瑞同银行晚上七点进行拍卖,若有有意向的老板,欢迎介时莅临。” 这下子掌声更加热烈起来。 第508章 都绑了 气氛完全给炒起来,戏班再次唱起戏,关大先生带着儿子送唐四爷回了座,后头跟着端盘的管事,再次一桌一桌的分发关于拍卖事宜的请贴等。 太太们也同关大太太、姨太太们拉交情打听消息,关梦龙跟着父亲喝的酒水不少,很快就有点子上头,他小声同关大先生讲了一声,便在长随的陪同下离开了席间。 席间不时有老板公子小姐起身,或是去茅厕,或是去休息间休息,或是去补妆,聂璇也起了身,她眼神不其然落在慧巧身上,见她安安静静独坐一隅,周围的小姐们在高声谈笑,她面上带笑似乎在倾听对方谈话,但聂璇总觉得自己请来的这位与那些小姐们隔着一道看不见的玻璃,当下脚步一拐,走到慧巧那桌同其他贵女们打了招呼,然后招呼慧巧:“慧小姐,这些果子酒好喝,但极易上头,我看你脸色有些红,要不要去旁边的休息室休息一下?” 慧巧知道这是聂小姐给自己递梯子,当下不好意思的点头站起身来。 其他几个贵女也觉得有些酒意上头,便也都站了起来一起往休息室去。 她们的身影被休息室的拉门隔绝,陶太太那桌也有不胜酒力的太太们站了起来,打算去散散酒气。 陶太太便也跟风一块儿起了身。 她起身后陶老板那桌陶老板也有些微醺的站起来,同旁边的人笑谈几句拒绝了下人的跟随,有点儿脚步不稳的走了,谁都没有注意到陶老板前往的方向正是关家大少爷离开的方向。 席上推杯换盏好不热闹,陶太太跟着几位太太进了屋,她走在最后,眼神在门开时就迅速的往屋里转里一圈,极快的从中看到了拿着眉笔正同一个侧对自己的姑娘讲话,她关上门,转身时手指一弹,一些指间暗藏的粉末就散在空气里。 陶太太解下襟子上系着的绣花帛绢像是要打喷嚏似的捂上嘴,嘴里无声的念着“一、二、三、倒”,就见满屋的太太小姐们突然个个摇晃着头,有人喃声道:“我的头好晕……” “我也……” 话未讲完,聂璇也发觉不对,刚想站起来就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黑时只看到自己对面持着手镜的慧巧一脸惊讶又茫然的歪倒在地。 陶太太微微一笑,反手在门板上扣了扣,外头也传来扣响声,她便开门,几个女佣推着一个装着吃的大推车子进来,一进来便马上行动,将下层的箱子打开,陶太太走到晕过去的聂璇面前道:“把她带走。” 佣人们手脚麻利的抬起聂璇往餐车箱子里塞好,落上锁后再次推车出去,陶太太抬指在自己鼻子下方轻轻一嗅,然后往地上一倒,自己也晕了过去。 休息室的事暂时无人发觉,甚至推车出去的女佣还喊了一个下人道:“室里的太太们说要人在外头候着,讲不定要传东西,麻烦这位大哥安排人看着。” 这下人忙应下,派了两个人过去守住了门。 这头的一切如水滴入溪流,另外一头关梦龙在长随的陪同下去了屋后的茅厕。 关府是中花庭院,这茅厕也修得古色古香,掩盖在花丛草木与假山石之间,走进去却并非中式,而是华美典雅的西方的靠墙的小便器与坐式的马桶,这都是关大先生按着上海北平那边的租界洋人的公寓装的,地面铺着大理石,墙上则是精致的琉璃一样的墙贴,洗手台那里甚至还摆着洋式的芳香剂与鲜花。 关梦龙一人进了厕所,正在洗手就听到后头有隐隐的脚步声,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长随,头也没抬的道:“不是让你在门口等着?” 后头的人发出一声嗤笑,这下子关梦龙感觉出不对劲来,猛的要抬头看镜子映出来的身后到底站的是什么人,结果头还没抬起,后颈就遭到重击,人被砸晕过去。 来人正是陶老板,他身后有三个佣人服的汉子走进来,手脚利落的扶住关梦龙就给他剥衣裳,其中一个汉子也往身上解扣子,外衣一脱,露出来里头还是一件同样的下人衣,可见有备而来。 他们迅速把关梦龙头发弄乱了,套上了下人衣裳后,关梦龙身上的衣裳被塞进了垃圾桶子里盖住,陶老板从怀里摸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东西往关梦龙脸上一贴,其他人便把关梦龙扶起来往外走,四人片刻间如潮水退去,厕所里瞬间恢复了清静,似乎刚才根本没有人来过。 主屋热热闹闹、觥筹交错,后头院子里何洛他们摸到半途就感觉到了不对。 “快上屋顶。” 何洛道,一个梯云纵翻到了屋脊上藏好,扈老十他二人也紧跟其后,三人趴下后不久就听到下方一队队人马经过。 何毛二人感觉灵敏,瞬间就感觉到下方院子里的气息变化了,似乎有什么阵法被触动,脚步声刚离开,二人的耳朵里忽然传来轻微的唰唰声。 一股淡腐腥的臭气在两人疑惑的时候微微传递到鼻尖。 何洛顿时脸色一变。 他晓得声音是哪里来的了! 是从地下与墙里头传出来的! “糟了,恐怕我们又遇到上回见识过的东西了,砌在墙里的长虫等阴物。” 何洛快速道破,喊扈老十与自己师弟:“快走!” 扈老十犹豫了一下。他胸口的蛊躁动得厉害,显然关大先生屋里的东西对它有着巨大无比的吸引力,但看何毛二人神色凝重,扈老十又晓得恐怕眼下他们再不走会身陷对方术师布下的怪奇圈套里。 看似想的时候花了点时间,但实际上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扈老十咬牙无视胸口的难受,拔腿追上那师兄弟两。 就在他前脚离开后,三人藏身过的瓦片当中沙沙的钻出来几条巨大的黑影。 这黑影里即有何洛讲的长虫巨蟒,也有长了无数腿的蜈蚣,还有甩着尖钩尾的蝎子黑影。 这些东西在原地盘旋了一会儿,应该是发现了入侵者的味道,身形迅猛的追着他三人而去,所过一路瓦片底下陆续钻出大小不一的虫影来。 第509章 家贼 何洛他们速度快,堪堪比那些黑影快一步,因为躲避着这些鬼玩意儿,好几次差点叫下头的巡逻队给发现,就在三人提心吊胆之机,有下人跑着喊住护卫队的人,气喘呼呼道:“前头出事了,晏先生哪里?老爷找他赶紧去前头去。” 何洛心头一跳,但并没有回头,三人抓紧下方停顿的瞬间从这个屋脊跳到对面的屋脊狂奔着与前来接应他们的师父一起离开。 关梦龙与聂璇突然消失不见的事一开始关大先生并没发现,还是女眷休息室里的大家差不多时间一同醒来,大家都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慧巧倒隐约记得自己是与聂小姐一块进来的,四周一看并没有看到人,于是重新拿起镜子把眉妆补了补,便先出了休息室到桌上坐下,坐下后并未见到聂小姐人,她过了好一阵,忍不住喊住一个下人问道:“请问聂小姐哪儿去了?” 下人四下一看,摇头表示不知道,慧巧便笑笑让这下人走了。 她坐在座里,慢慢的喝着鳖汤,心里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便拿眼去看关大太太和关大先生,结果便瞧见有下人匆匆的赶到关大先生身边掩耳似乎与他密语什么机要的事情。 慧巧人如其名,人温柔乖巧,但实则心思细腻,当下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关大先生的脸色变化,便看到他在听到说话后脸色与眼神俱是变了一变,似乎差点失态,但马上又稳住了。 一定是出了么子事。 慧巧心想着,默默的又喊住一个女佣,“我找您家小姐有些事儿,麻烦你帮我请她过来一下好吗?不然的话,请那位金桂姐姐过来也是一样。” 女佣应下,转身去找人。 关大先生不愧是商人,一下稳住了心神与表情,同正说话的几位来宾道了句借口,便跟在传信的下人身后离开,慧巧见着,也悄然起身跟上,过了一阵后慧巧脸色有些不自然的白回了席,然后不等得佣人帮找到人来,便寻了个醉酒与门禁的由头同关大太太告了别匆匆离开。 另外一桌,回到桌前坐下的陶太太看着关大先生离开时多少有些匆匆的身影,端着果酒与隔着距离的陶老板遥遥举杯隔空做了个干杯的手势,两人都笑得极为开心。 这一幕并没有人知道,在场唯一注意到关大先生神色一刹那不对的除了慧巧,恐怕就只有唐四爷。 唐四爷坐得稳稳的,眼角留着意关大先生离席了一段时间,再出现时面上虽然维持得好,但偶尔似乎会闪过一丝躁郁,只是关大先生毅力非凡凡响,直到宴散送客,都没有露出么子破绽来。 唐四爷先还以为是师兄们探查后院的事惊动了他,直等离开,前来送他的只有关氏夫妻二人,唐四爷这才感觉出一丝不对劲。 “去查查,这关大少爷和聂小姐怎么晚上送客的时候莫有出现。” 秦副官应声,车子到了街前头拐了个大弯绕到了关府后门不远的街边停下,秦副官下车跑进黑暗里,过了一会儿又跑了回来,等车开动后秦副官小声道:“刚才问了下买通的门卫,似乎关少爷和聂小姐神不知鬼不觉的失踪了。” “失踪了?” 唐四爷这下吃惊了。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宴会大半场他还看到过二人的身影,后半场好像似乎还真没见到过他两。 这聂小姐可是大师兄心上人,得,这事儿少不得要出力帮忙找人了。 “查。” “是,少帅。” 车子把唐四爷送回府后载着秦副官风驰电掣往军统而去,关府里,下人们与护卫们济济一堂站在主屋楼上楼下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整个楼就听到关大太太的哭声和关大先生砸碗筷的声音。 “说!这到底是么子一回事!少爷小姐大好的活人,怎么就在眼皮子底下不见了?啊?” 下人们战战兢兢,都低垂着头不敢吱声,护卫队几个队长和聂先生都脸色难看的站在关大先生面前,关大先生手指一点,指住晏淮南道:“晏先生,你来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晏淮南脸色铁青,应话道:“大先生,咱们有几支护卫队的人被人调包冒充了。” 他迅速赶在关大先生发火前道:“来人目标很明确,就是绑架少爷和小姐,想来怕是晓得老板举家外迁的事,想拿少爷小姐换钱财或者是……” “或者是什么?”关大太太哽咽着急忙追问。“我们家都要走了,还有什么值得劳师动众用梦龙与阿璇的性命来威胁换取的?呜呜呜呜~” 晏先生苦笑:“这……也讲不定对方是冲着大先生银行的股份来的……太太您别急别哭,依在下所见,既然绑了少爷小姐去,肯定不会无缘故,他们这些歹人一定有其目的,在目的达成前,少爷和小姐应该暂时是安全的,为着目的,那些人肯定也会用手段来联系老板和您谈条件。” 关大先生显然也是想到这点,他阴沉沉的摘下眼镜,眼神缓缓扫过面前的护卫队与下人们,沉声护卫队长道:“不管如何,都是你们做事失职,我关某人待人怕是太仁善,让你们当中有人起了不该有的小心思,这世上么子贼都好防,最难防的是家贼。 方队长!彭队长!艾队长!晏先生!你们去老院那边调些人过来,这些下人和队员们就交给你们好好审一审,把混在我府里的那些个不安好心背主的家伙给清出来踢出府去!” 说完,关大先生的眼神移到了坐在一侧不敢吱声的三个姨太太身上,来回的巡视。 三个人都捏紧了手里的帕子,二姨太太好一会儿顶不住压力,讪讪的想开口:“老爷……” “闭嘴!” 关大先生一声怒喝,把二太太吓得缩进了椅子白惨了脸。 “哼!”关大先生冷哼一声,嘴角带出一丝让人毛骨悚然的冷笑,似乎儿子女儿的失踪真的触到了他的逆鳞,往常在自己几个姨太太面前伪装得极好的温和大方的形象此刻也不屑隐藏了:“我关某人给你们几个好呷好用,太太也对你们一视同仁莫有欺压,但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关家掏心掏肺的,居然能从你们当中养出白眼狼来!居然趁着办宴想偷我关家重要的东西,你是自己站出来呢?还是要我不客气亲自把你抓出来?” 第510章 条件 三个姨太太都不敢出声,个个捏紧了帕子缩起脖子。 大约是关大先生这副要吃人的样子头一次看见,就连关大太太一时都吓得止了哭声,呆呆的看着丈夫。 关大先生见状冷笑数声,手上青筋绷起,咔嚓一声,竟硬生生捏碎了太师椅的扶手一块下来。 这下子所有人更加吓得抖了一抖。 关大先生无视诸人眼里的震惊,冷冷看着三个姨太太,四姨太咽着口水,不晓得是不是自己错觉,似乎眼前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非常陌生的老爷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时间很漫长。 她紧紧的捏着帕子,精致的帕子都绞成了一团难看的形状。 关大先生见无人应声,抬腿就往几个小妾的方向走了一步,他正要落第二步,门外突然响起了奔跑声。 很快一个下人出现在门口,他跑得急,气喘吁吁的直喊:“老爷!老爷!有……有人……来递……递信了……” “快!快拿上来!” 关大太太倏的站起来,招呼下人过去。 关大先生停下了脚,意味深长的看了三个小妾一眼,这才别过头走到关大太太身边同她一起看下人呈上来的信。 这信是片白布料,摊开后里头又是一片绣有红果的轻纱女式布料,夫妻俩一眼就认出这都出自关梦龙与聂璇身上的衣服,关大太太眼圈再次一红,眼泪忍不住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她顾不得仪态,抬手用袖口胡乱擦了下眼睛后便认真看阅两片布料上的字。 字迹呈红褐色,关大先生敏锐的闻到了熟悉的铁锈腥味儿,显然这是封血书,上头只写着:“姓关的,你儿子与外甥女在我手里,想要他们平安归去,先准备好龙王甲与前几天你抓到的人,等我下封信。 另外,千万别想着报警找警察,否则你就等着剁成肉酱的儿子与外甥女吧。” 关大先生厉声问下人:“送信的人呢?在哪里?” 下人急得抹汗:“是……是个小伢子,就是街里……卖报纸的……那样的穷户伢子……他把信递来了就跑了,我们……抓到问了,说是人家给……了钱让他送来的,人穿……得一身黑还戴着帽……帽子,看不清长相……高个子,瘦!” 下人这一说,关大先生心下就是一沉,晓得对方缜密得很,根本不让人抓住破绽。 关大太太看完手都抖得不成样了,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哆嗦着喊了句“我的儿啊”人忽然就两眼一翻软软的倒了下去。 这下子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关大先生赶紧着让人将太太扶回了房去请医生来,医生来得很快,道是关大太太怒火攻心,又惊忧惧交引发的休克,给开了药后让病人静养不要费动心神,等人离开了,关大太太也慢悠悠睁开了眼。 关大先生看她又要哭,忙上前按住太太的肩,温声道:“婉娴,你也别哭了,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平安无事回来的,你放心。 你说,要是他们平安回来,你却因为太着急太担心病倒了,两个孩子会多自责?你也不想他们和你一起难受,我晓得,咱们家什么风浪没经过?我们不都挺过来了?这次的事也一定能好好解决,不让两个孩子受到半分伤害的。” 他说话与对视时用上了导引之术,关大太太不自觉的就顺着他的话点头,抓紧了丈夫的衣袖道:“歹人说不能报警……伭山,咱们千万不报警,他们要么子,我们有的就给,都给他们……” “好好,你放心,都听你的,我们不报警,歹人的条件我都答应。” 关大先生拍着太太的手应声。 “不报警……不报警……你说的……他们两个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在王妈的掺扶下关大太太坐起来喝了安神的药,再次喃喃着儿子与聂璇的名字闭上眼沉沉睡去。 看着太太睡着,关大先生招来刘管事:“让人把三个姨太太给看死了在屋里不准出来。” 刘管事应下。 等终于能够安静,关大先生颓坐在椅子里,闭眼用手用力的按着眉头思考今晚上发生的事。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有能力调换他几个护卫队的人,可见人数并不少,而且身手好,精通易容,是江湖人物的可能性最大。 他拿着塞在口袋里的血信,再次展开重读了一次,眼神沉沉的落在龙王甲与你抓到的人八个字上。 无疑,对方和这被自己抓到的人有关系,而且晓得龙王甲,恐怕就是和他抢到的龙王甲原先持有的那个女人同样有关系。 明明他已经将龙王甲故意散出去一小部分到江湖上了,这群人还死咬着不放……恐怕,他们是晓得还有一部分在自己手里头? 关大先生又沉吟了一阵,最后站起来身来吩咐备车,他要出去一趟。 关大先生这边的动静自然通过刘管事悄悄的递给了唐四爷那头。 挂了电话,唐四爷打着哈欠让唐管家安排刘副官做好准备,到江湖上放言关大先生手里还有龙王甲的消息。 唐管家问四爷:“少爷,您怎么想起来给关大先生那种商贾开通行证了?” 唐四爷笑:“我收了他这么多年的心血,白呷白拿的怎么好意思?总得代表咱们唐家军和空军学校、未来的空中部队表示点感谢是不啰?那一大子火车的假货也不容易,路上关卡多,抽的税可不少,你看,我还是蛮有良心的。” 唐管家无话可说。 心道那一车子假货可也值不少钱呢,多少能买个飞机屁股,他家四爷就是大手大脚,浪费! 且不说唐四爷如何坑人,慧巧回了屋同孟长老长过招呼说过话,这才轻手轻脚出来,回到屋里,她终于卸下了伪装,眼里与脸上全是满满的厌恶与忍耐,手更是死劲的拿着巾子往孟长老摸过的手背上擦,不一会儿就擦得一片通红。 她屋里的东西摆件都是极为时毛的,甚至为了喊她方便,孟长老还特意给装了个电话,慧巧眼睛看着电话,在心里默了半天拐着弯打听来的扈老十那边的号码,过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了勇气,走过去拿起话筒拨动号码。 虽然聂小姐同她认识并不久,但聂小姐开朗大方又于细微处见体贴的性格让慧巧很是喜欢。又或者两人长得相似,慧巧对于聂小姐也极有一种信任感。 她在嘟~嘟的等待声中,心想着,自己虽然人微言轻,但总不能见死不救,还是尽量尽点儿力量吧。 第511章 兄妹俩醒来 慧巧打电话过去扈老十并不在家,他正在唐公馆,伙同帛门的师徒听唐四爷讲关家发生的绑架事。 何洛听到聂璇也莫名失了踪,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伍三思喝道:“坐下!急么子急?现在我们还不晓得人在哪里,你就是想冲动出去找人,你有方向吗?蠢脑壳。” 何洛:…… 他就是一激动,他师父用得着骂这么狠吗?都不在小师弟面前给自己留点儿面子,这师父,迟早要招人打一顿。 “大师兄别急。”唐四爷安慰道。“刘管事和麻队长那边答应着等后续到了就告诉我,到时候探听好了他们以人换人的地点和时间,咱们再去协助救人。” 扈老十也道:“我让底下的兄弟们也去打探消息了,发动全城包打听,何兄弟放心。” 说着扈老十起身要告辞,唐四爷留人,但扈老十摇头:“我得回去问下我阿婆,蛊躁动的事。不瞒四爷,我总觉得这个事怕和姓关的有关联,早点打听清楚比较好。” 这下唐四爷没说么子了,让人开车将扈老十送了回去。 滕咒阿婆像是有感应,晚上怎么睡也睡不着,到了夜深干脆坐起来绣着布裳等着扈老十,等扈老十一归家,便直接问他:“晚上是不是出么子事了?我老婆子心头有些不舒服。” 扈老十忙把事情原原本本跟滕咒阿婆讲了,问道:“娘,这蛊也是怪了,离得关府远了它就又不动了,你说这是么子回事啰?” “蛊会从沉睡里醒过来,只有几种情况。一,你这个主人遇到了危险;二,它感应到了特别好呷的东西;三,主人快死了,连带着它也快莫得命的时候。” “你这个情况,怕是第二个。因为要是遇了险,它就不止只转悠,而是会警醒你再攻击对方;快莫命了呢,不怎么能动弹,你能感觉它气息渐渐弱下去的,你又讲感觉它着急,所以怎么看都是第二个。” 扈老十道:“娘,蛊虫不是靠主人的心血培养?还要呷东西?” 滕咒阿婆就讲他:“讲你是个外行,你就是个外行。 这蛊确实是用主人血肉心血喂养,但蛊的来源自巫,来自天地自然,它们本身也有自己喜欢的东西,越是厉害的蛊,口味就越挑剔,除了好的别的不呷的,依我看,你这个蛊,怕是在姓关的屋里发现了么子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对它大有益处,所以它才焦躁不安。” “金蚕蛊,你晓得吧?这算是蛊门里最高级也最厉害的一种蛊了,我给你的是刚成形的幼虫,原本靠着你的心血一天一点点养活它就成,但它这反应,很显然就是遇到了比你的血肉更好呷、对它更有帮助的宝贝。这蛊长成了极为厉害,寻常蛊师害不到你,老十,要是有办法,就想办法把姓关的那里的宝贝偷出来喂了它吧。” 这下子扈老十有点惊着了。 他做盗门这一行,虽然滕咒阿婆并没有讲么子,但只要他在面前的时候,就都会时不时提点他盗窃这行,毕竟见不得光,不是好事,能少出手就少出手。 而今居然劝着他去偷东西,看样子这东西对金蚕蛊是非常重要不做得假了。 能让阿婆说好,那肯定得想办法弄来。 扈老十下定了决心。 他和衣睡了一小会儿,到了下半夜快天亮的时候,有兄弟来敲门,扈老十看滕咒阿婆和自己的婆娘崽睡得香,便轻手轻脚的去开了门,站在屋檐下听兄弟说话。 他们盗门的人和包打听的关系好得很,算得是同枝连气的,更何况扈老十同范十九爷又交情非浅,因此一找上包打听们,他们就很卖力气的去寻找蛛丝马迹了。 附耳把打听来的情况告诉了扈老十,这兄弟迟疑了一下又道:“十哥,早点子的时候,那个孟长老的女徒弟打了电话来找你,你不在她就莫有讲有么子事,你看……天亮要不要回个电话?” “回么子回,要是有事,她到时候肯定还要打过来的。你和其他人哪个接了,就问清楚她来意,要是有事相帮,那我们得惦量一下,毕竟她是不对付的那头的人,讲的么子你们记好告诉我,但莫要全信了。” 打着哈欠,扈老十到了放电话的屋里,往唐公馆打了个电话过去。 唐四爷还没起呢,下人接到电话赶紧按着扈老十的吩咐去喊了那位暂居府里的何师傅。 聂璇是被丢垃圾一样丢到地上给痛醒来的。 后脑壳痛得不行,好半晌儿聂璇才发觉听到的抽气声是自己发出来的,她试着睁开眼,结果眼前一片黑,眼皮子像被么子东西给用力压着,完全睁不开。 这下子聂璇渐渐清醒了,动手脚才又发现自己手被反剪到背后捆得死死的挣扎不得,一踢脚,两个脚踝处也叫绳子绑得铁死。 聂璇恐慌的扭动身体想要挣扎,也不晓得身处的环境是哪里,肩膀突然撞到像树枝的东西,挂住她肩膀,痛得聂璇小小抽了口气,她突然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谁?” “表哥?” 聂璇认出关梦龙的声音,试探着喊了一声,马上得到了关梦龙的回应。 “阿璇?” 聂璇忙点头,又想起来对方怕是同自己一样,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便扭着头小声的问:“表哥,你在哪里?我们这是……是不是被人绑了?” 她耳朵里响起籁籁的挪动声,过了一小会儿便感觉有人靠近过来。 这人一出声,果然是关梦龙。 他依着声音来源判断着蠕动到聂璇发声的近处,小声道:“怕是。” “你莫慌,父亲发现我们不见了肯定会派人找,找到我们是迟早的事。” “嗯,有表哥在,我莫得那怕了。 表哥,怕是我们家办离湘宴才被盯上了。歹人绑了我两个,恐怕是打算拿我们同舅舅舅母换钱。” “对,我估计着我两暂时安全,至少在歹人拿钱财之前不会有事,你放下心,要是有什么意外,你往我身后边靠,我保护你。” 两兄妹靠在一起,聂璇总算心里安定了点,殊不知关梦龙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但马上,两人的心又吊了起来。 说是换钱财,但哪个晓得会不会是仇家寻仇? 第512章 验货 “表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聂璇问。 关梦龙安慰她道:“他们把我们的眼睛捂着,怕是怕我们看到他们长相,很有可能其中有我们认识的人。我也不和你说虚伪的话,虽然暂时无事,但不代表我们就一直安全,阿璇,我们得想办法自救,或者想办法弄点子防身的东西。” 他二人侧耳听了听动静,发现周围一片寂静,猜测着歹人应该不在,便两个人费力转动身体背靠着背,想办法互相给对方解绑住手的绳子。 摸索到绳子两人才发现歹人的手法很特殊,绳子绑得极为古怪结实,聂璇几乎指甲都要断了,摸索着扣着绳结处都没能将结口处弄松一点,反而折腾出一身大汗。 关梦龙也不比聂璇好,他十个手指又麻又痛,途中滑了手,自己的指甲挂到了自己手指头上,两人费了好大一翻力气,最后关梦龙绝望的道:“阿璇,看样子我们挣不开了,放弃算了。” “不,我就不信解不开。” 聂璇犟劲上来,喘着气准备休息一会儿继续努力。 如此反复试验了不下五次,两人累得不行,时间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两个人背靠背刚坐了一会儿,突然一阵脚步声从远及近来,虽然看不到,但两人听到门吱呀的发出声响,冷空气扑进来让两人都打了个冷颤,接着就听到几个沉稳的脚步声走到他们面前停下。 关梦龙张嘴想用态度试探对方,然而他张嘴说什么“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和表妹?是不是要钱?要多少?只要你们放了我们,我保证,我父亲一定会把钱付给你们的!” 对方鸟都不鸟他,只有个年轻一些的声音嗤笑一声,关梦龙接着便感觉自己和聂璇被大力抓着衣裳拽起来,有人将他们的嘴也给堵上了,用力的从后头推搡着他们往外走。 聂璇看不见,但凭着感觉知道这些人把他们推出了一个地表高低不平、应该是土地头的院子,然后将他们手脚和身体用力折起来往一个极为狭小的四方盒子似的东西里塞,等到耳边响起了咔嗒声,聂璇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一个行李箱,大件的,西式的。 因为曲蜷着身体根本无多余的空间动弹,聂璇只能感觉到两个人将自己抬到了一个车上,车子很快颠簸跑动起来,一股新鲜泥土味儿和公鸡母鸡的叫声也随着一点儿空隙钻进她的鼻子耳朵。 这可能是个送菜或是卖菜的板车,聂璇心想。 她咬牙,发力想让曲起来的腿使上力气蹬动箱子,然而箱子纹丝不动,显然从外头将箱子绑得很牢固。 聂璇终于放弃了,心下明白对方肯定听到了自己的小动作,但全程居然都没有理会,可见他们对自己极有信心,恐怕在他们眼里,她就是个跳梁小丑。 车子七拐八绕,一路不停颠簸加上箱子虽然留了一线,但空气给予还是要比平时稀薄很多,聂璇渐渐的便坚持不住脑袋发晕,只能闭着眼静静的让自己放空思想进行休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聂璇感觉自己真的快要支撑不住时车子突然“吁——”的一声停下了,有人跳下车离开,也有人似乎凑到了箱子面前透过缝隙查看她的状态,大约是发现肉票的样子不太好,箱子缝被从外头弄大了一些,感觉到空气多起来,聂璇下意识的急速呼吸着,终于从憋闷热到恶心的难受程度里解放了一点。 关大先生最终还是没有报警,他也没有等太久,很快就再次收到了小孩子送来的联络信,上头指定了一个地点,是城西郊靠西北麓山的山脚。 城西过去的麓山下是一片富人家院子,但再往西与西北,那就是郊区家户人家的地方了,除了田就是林,不然就是一户户的农家,关大先生当即让晏先生和几个队长安排了一批人手找好埋伏的地方藏好身,按着时间带上已经被佐佐木下了蛊但还没有种菌丝的那个汉子往交易地点赶。 他到得早,等了一会子终于看到个年轻的蒙面汉子近来,对方看到关大先生旁边押着的人和他脚边上的箱子,说了声等一下,马上喊人过去,双方便又等了一会儿,关大先生终于看到对方一行现身了六人,抬着两口大箱子走近来。 隔着还有十米左右,对方停下脚,把箱子放到地上。 关大先生道:“你们要的人和东西我带来了,得先让我看到我儿子和外甥女,否则我不会把人和东西给你们的。” “那是自然。” 对方领头的人一颔首,马上有人利落的打开箱子,把关梦龙与聂璇扯出来站好了,手上寒光一闪,便有锋利的匕首顶在了二人背脊靠心脏的位置上。 聂璇和关梦龙听到关大先生关心的问你们还好吗?吃到苦头的关梦龙一个劲点头。 关大先生压不住焦急,让人将儿子女儿的遮眼布与嘴里的破堵布都扯了,一问二人,关梦龙急忙回:“父亲,我们还好,您别担心。” 对方显然压制着声音,阴阳怪气的道:“姓关的,你要看的货验了,现在该我们验货了,把箱子打开。” 晏先生便在关大先生的示意下将小藤箱打开。 里头是个盒子,晏先生再打开,斜拿着让盒子里放着的一小块黑呼呼的碎片展示在对方眼里。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并不相信关大先生,道:“你们把东西放到地上,我这边光看着,哪晓得你们是不是弄虚做假?验实了这交易才做得成是不啰,放心,我们做肉票(活人+银票)生意的,讲信誉得很,你们退后一米,我这边派人过去验了货,自然就同你们一起放人。” 关大先生心下一紧,脸上却没有半丝变化,让晏先生将盒子打开着放到了地上,然后挥手自己这边全后退开了一米。 他紧紧的盯着对方,就见对方首领的左袖里突然窜出来一道黑影,闪电一样眨眼间就冲到了盒子面前。 第513章 交易 等那东西在箱子前停下,其他人才看清这东西的真面目,是一只极为小巧的穿山甲。 对方这穿山甲显然与一般的穿山甲不一样,肢节上的指甲部分显然很长,颜色也不是寻常的颜色,而是一种和泥土一样的颜色,一接触到盒子就马上变幻成了盒子的颜色,异常神奇。 关晏二人并不能认出这到底是么子动物,只紧张的看着这可能只有成年人一个巴掌长度的小家伙抱起盒子里的龙王甲,小小的尖脑袋凑近去东嗅西嗅,还用指甲刮了往伸出来的舌头尖送。 二人眼瞳微微紧缩,心知这动物必有神奇之处,极有可能就是通过气味与味道来判断宝物真假,正想着时,就听到一声古怪的“刺——”的细声细气、但有些尖锐的声音,就在二人心头微跳的同时,这小东西竟抱着龙王甲猛的往后方一跃。 关大先生这边反应过来上前欲追,那小东西已经钻进了对方首领的袖子里,只余一点儿尾尖在外头晃着最后滑入袖内。 “说好验货交易,你们这是根本不打算守信!” 关大先生怒道。 对方只冷声一笑:“这怪不得我,我是应下了,只是我养的小家伙儿手脚麻利了点子,先收一半的利而已。关大先生要是想反悔,那我也只能劝我这小家伙儿把东西吐出来。只是它好呷的很,要是吐出来的莫得原来的量,你也莫怪得。” 压着关梦龙和聂璇的人手起刀落,关大先生等人便听到两声惨呼,眼见着二人的手臂各被扎了一刀。 鲜红的血液很快把白衣裳染红,看着关大先生眼里无比的刺眼。 他两手紧握成拳,闭上眼重重呼吸了一下后,在对方再次举起刀子的时候喊道:“你们最好是守信!否则我拼得倾家荡产也要扒出你们的伪装全天下追杀你们!” 大概是发现关大先生真的急红了眼要拼个你死我活,对方首领示意手下收了刀,双方约定数到三,两边同时放人。 远远的,为了怕被发觉而埋伏得有些远的何洛他们通过望远镜紧紧的盯着双方的人质的全程移动。 先前看到聂璇被绑,何洛差点跳起来冲出去,被毛珌琫同扈老十给按住;结果后头看到歹人伤人,他火得将手里的望远镜都给捏扁了一点,再次被二人给死死按了下来。 毛珌琫道:“师兄,那个人落到姓关的手里,好像样子不对劲。” 扈老十在一侧接声:“那个人看着好像失魂落魄了一下……” 何洛紧紧盯着关大先生放走的人,但他们正好是侧对着,只能看到个侧脸,那个人身上衣裳有处处的损伤挂烂,他走得很慢,通过望远镜还能看到步子有些蹒跚,何洛总觉得这个人的身影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脑袋里火光电石急闪的想了一圈,放下望远镜后开始从后腰摸啊摸的摸出一把粗桠制成的弹弓。 “不能让那个人走。那人和我们在关府见过的尸傀很像,恐怕被抓到后就被姓关的转手送给日本人了。” “这姓关的真歹毒,估计想用这尸傀在被对方接手的时候暴起帮他将对方一网打尽。” “把他们一网打尽也好,省得等下子我帮阿璇报仇,不把他们打得个个脑壳开花!” 毛珌琫马上蒲扇一样的大手压到何洛肩膀上,苦口婆心:“别冲动呀师兄。唐门擅毒和暗器,我担心他们在这个地方布了陷井不说,你那心上人只怕也神不知鬼不觉给下了毒的,师兄,咱们到时候讲不定还得要活口给解毒。” 何洛再一次憋得要吐血。 扈老十也摸出个弹弓来,找着称手的小石子捏到厚牛皮带的中间:“我们要是出手肯定会惊动他们,到时候埋伏在后头的王当家的要是对我们出手,我们还真和他打?打得过不啰?” 何洛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打!十哥你放心,我师父不是绕过去盯住了他了?肯定不会让他跑到我们这头来。你手法好,盯紧了人质那个的脑袋下手,我管刚才扎阿璇的那个,秃毛熊,你就管首领。” 说话间双方的人质之间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聂璇与关梦龙手臂剧痛,但不敢放松半丝精神,眼看着对面的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就要同他们擦身而过。 当错身而过时,两人都摒住了呼吸,精神紧张到极致,聂璇的侧眼角眼看着对方就要从自己的视野里消息,突然就感觉那人晃了一下,似乎脚下生出巨大的力气向前跳起。 她一怔,耳朵就捕捉到很细的破风声。 聂璇不敢回头看,同关梦龙不约而同齐齐发足狂奔,眼里是逐渐变大的亲人的身影和他们身后披着土坷垃突然从人家田里冒出来的一票挥刀枪的汉子。 歹人那边显然也同关大先生一样的打算,没有打算放过他们,就在人质错身的时候几个人突然往地上丢了个东西,另外几人上前,也不晓得摆弄了么子,手上寒光闪动,迅速的就组出了几个巨大的半弧形盾牌挡在他们面前。 何洛几人一看那丢在地上的东西,几乎不用讲,全都想起了李清曾经做过的一种梨花针筒。 当下哪还有心思杀尸伤人,包括带来的几个江湖人手里的几把弹弓全在他们指挥下对准了立在地上层层打开后射出箭支的那些暗器桩。 何洛猜得不错,被关大先生放走的人显然已经不是人,他在半空中嘶吼着,重重的砸在了一个金属盾上,力道大得撑盾的人惊呼一声往后直退。 歹人这边反应不慢,显然发现了同伴的不对,一个女声冷酷的道:“怕是反水了,刑堂的人,处理了。” 其他另有人喊:“姓关的有帮手,端了咱们的暗箭桩子了。” 聂璇心跳如雷,听到不好人猛的往前扑,就听到关梦龙同自己一样重重砸在地上,两个人再次痛得闷哼一声。 聂璇刚撑起一点上身,却听到关梦龙突然大喊:“表妹别抬头!” 头上一声呼啸在聂璇仰起的眼里飞速的落下来,显然正要将她钉个正着,聂璇瞬间脑袋像是空了,又像是因为惊吓过度而不知道动弹,眼睁睁的就那样看着。 就在箭支要落下的时候,横斜里突然有东西闪过,那箭支咔嚓的被撞飞,断落掉在了后撤的晏先生的后头。 第514章 意外来客 关大先生回头看到动静大喜,还以为自己布置的人手起了作用,忙大声高呼:“别让对方跑了!” 因为何洛他们集中帮忙打坏了对方的暗箭桩子,关大先生这边没了威胁,手下的人都从埋伏点冲出来,形成了一个圆往歹人那头包抄,聂璇与关梦龙也被人趁机拉起来掩护着往林子里退。 歹人们先是被何洛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显然也是有备而来,眼看着原来要救的同伴竟狂性大发,暴起伤害他们的同伙,顿时分出几人用一种奇怪的如刀片组成的细长的链鞭缠杀这人,一边各自手腕一翻,就听到关大先生的冲在前面的手下们一顿惨嚎倒地抽搐滚打,瞬间把包围圈撕开了个缺口。 何洛他们本来目的一是救人二是不让歹人破坏省城安全,眼见关大先生安排的人竟是不少,这下便皱起了眉。 几人嘀咕:看这架势,关大先生竟是想将对方一网打尽。 他一介商人,被人这般威胁自然有气,但依着何洛他们看,关大先生似乎另还有深意。 毛珌琫冷声道:“恐怕是想趁机抓人给那日本人做实验用。” 扈老十他们听了,俱都倒吸一口冷气。 何洛道:“发信号吧,让咱们的人围上来,咱们想办法把尸傀处理烧掉。” 短短说话的时间里,尸傀已经被那几件链鞭缠住,几人各持首尾,竟是用力绞拉,生生将尸傀手脚与头给分解了。歹人们显然不知尸傀的厉害之处就是蛊虫会迅速感染并繁殖,竟还有人掏出布袋打算上前将那同伴的尸体捡走,好在关大先生的人围上的速度很快,首领当机立断撤,那人便丢下了布袋回头看了眼地上瞪大眼睛的头颅,这才不甘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像小伞一样的东西,扬手一展。 扈老十见多识广,一见便惊呼:“那东西好像是飞鸢。” 这个何洛与毛珌琫似有耳闻,但一时想不起来是么子,好在扈老十主动给他们解释:“据说是唐门一种逃脱用的东西,十分厉害,展开能化成伞状带人飞起,伞柄里藏有铁链,伞尖则暗纳一种鹰爪细钩,别看细小,一个两百斤的胖子都带得动,灵活得很。而且听说这东西转动伞柄,在对敌时还能化作一种伞骨刀,锋利非常。” 就在他说着的时候,那些歹人果然一蹬地面人便轻松被伞带着飘上了空中,也不知道那伞是怎么做成的,伞身收动伸展,竟化成一种尖头两翼似的东西,歹人们用力一扯,它们就被按住贴到了背上,接着每个人便像突然加大了火力,猛的在空中滑翔而过,几乎是眨间的功夫便变成了一个小点。 下头关大先生的人马冲到了方才歹人站立的地方,就只听到天上传来一声阴冷无比的留声:“姓关的,大礼送上,你给我小心些,项上人头迟早来取。” 取字一音刚落,他们原来所处的地面突然塌下去,关大先生的人还来不及叫,一阵轻烟从塌方处冒起,顿时惨叫声才连连响起。 何洛他们心下一跳,毛珌琫揉身准备上前看情况,一个江湖人忙出手拦住他。 “别过去!唐门擅毒,恐怕是下了毒了!” 何洛他们顿足,扭头去看关大先生一行,正好看到关大先生脸上似乎有怨毒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后一行人没入林中不见。 有幸免其难没有掉进塌处的冲到塌方的地方掩鼻口探头查看,似乎受到不小的惊吓,蹬蹬的退后倒在地上,又飞快的爬起来逃也似的逃跑了,还招呼其他的同伴快跑。 扈老十问何洛,要不要追,何洛点头。 不管怎么样,抓到几个审一审,说不定能从他们嘴里掏出点子关于关大先生的东西来,更何况其中似乎还有麻队长手下的人的身影。 唐四爷也是狡,除了私兵,还故意联系了警察局长派了人来,何洛他们不方便被看见行踪,只远远的隐蔽的看了一眼,发现关大先生居然也在被捕行列,不由得笑了。 他小师弟也是个人才了,不方便出面就让当警察的出头,关大先生这回肯定要因为治安等等问题出一回血,再转手回流到唐四爷手上,干干净净,舒爽,而关大先生这口气还不得不自己咽下去。 一行人愉快的等着毒烟子散了,这才全副武装捂住头脸口鼻过去瞧,唐四爷听说后也赶了过来,一群人站在坑边往里探头一看,下头哪还有人?只有一滩子血水里泡着的七八具残缺骨头架子,情形极是吓人,常青和范十九爷都道,对方怕是用了化尸水。 这出手,可真是歹毒非常。 “唐家的人最是护短。” 范十九爷说道。 “关大先生惹上了他们,一定会遭到疯狂报复。咱们湘省和川中隔得远,按江湖规矩,他们要在咱们地盘上寻仇,得先跟咱们长春会递个信儿拜了码头才成。” 唐四爷也在考虑这个事。 像这么凶狠的人物们放在自己地盘上行凶肯定不行,得想法子解决才成。 他正想着,就听到常青道:“四爷,唐家的人,您最好是别得罪得很,他们只要族里还有一人,报复就不会停,而且他们报复起来也疯狂,手段花样百出,不是我吓唬您,而是不值得。我师父当年带着年幼的我到川中寻找一味奇药,在某个村子的一户人家落脚,结果遇上唐家寻仇,我们师徒都差点儿没命,好在当时有人认出了我师父带的东西,问我师父帮忙找个东西,这才给我们解的毒,留了一条生路,可那个被寻仇的人家上下五口就没得那幸运,连同稚子全数给夺了命去。” “能请走就请走,请不走就等他们给长春会递拜贴的时候想办法见一面,做个协商比较好。” 有范十九爷同扈老十帮腔,唐四爷不信也信了。 谁知还没等唐四爷想办法,才回到军统处没多久,唐管家就打了电话来,说是有客,唐四爷一听来客居然是之前给自己做过事的唐三和一个年轻的姑娘家,心下便有计较了,又有些诧异,这唐家人不先去长春会递贴子,反而先找上自己,这是么子意思? 第515章 捐款 这群人,难道就不想想就凭他们在湘郡搞出来的事,同老虎嘴边捋虎须莫得区别,居然还敢先找上门来。 唐四爷让唐管家将人带到军统处来,他倒要看看,对方这是打的么子算盘。 当然,这次唐四爷可没得那客气了,士兵们简直像押犯人一样,端着枪全神戒备的将人死守在中间带进了唐四爷的办公室。 一进去,里头好几个彪悍的军官就像饿狼一样盯住了来人。 打头的两人唐四爷认识,一个是唐三,一个则是当初跟着唐三给他办事的一个后辈似的人物,再后头,则是后来唐管家电话里讲的在外头等他们的另一个唐家的人。 这个人是个老头,精精瘦瘦,背微驼,腰间不仅系着腰带似的长汗巾子,还别着一柄长杆铜嘴烟枪。很普通的外形,但唐四爷见识过了好一些江湖人,哪个不是外表平凡得很?可以说,江湖人最大的欺骗性就是外表。 他让人坐下,士兵们也没离开,端着枪站到了墙边,自动化作背景板。 唐三被绳子绑得像个棕子,上来就冲半跪下低头:“少帅,我唐三做事不地道,坏江湖规矩、族中规矩,当罚。这回家里长老闻讯前来把我训斥了一番,我知错,前来给您道个歉。” 年轻的唐大姑奶奶顺意捧了个盒子上前,一个副团长上前接了,打开看了一眼,这才在唐四爷示意下递过去。 唐四爷只一看便认出里头的小盒子里放的这是自己拿来当饵子的那块龙王甲的一块,只是经过了关大先生的手和唐家人的手,原本还有些个头的龙王甲现在就分裂成只有两个鹌鹑蛋大小了。 显然是争夺后造成的。 小盒子旁边还有精细的软布层层裹住的另一个大盒子,里头则是一个刚好盒长的青铜瓶子,直口微撇,圆腹,圈足,只见这瓶子嘴巴处与一般的瓶子并不相同,而是一瓣瓣的,瞧着挺像花瓣,再看一眼又觉得像老虎豹子爪子,细打量后又会觉得特别像个大蒜头。 唐四爷只看了看便忆起了关于这种蒜头瓶的资料。 这种瓶据说流行于明清,以景德镇窑制品为多见,品种有青花、五彩、洒蓝描金等。像明清景德镇窑蒜头瓶有青花、五彩、粉彩、以及蓝釉、酱釉等各种单色釉品种。而明嘉靖蒜头瓶则是肩部有堆塑蟠螭装饰;至于明成化蒜头瓶,仅口部作花瓣状,耳为随意堆塑;又有明正德蒜头瓶,在瓶腹上设出戟;至于明万历蒜头瓶,则趋于简化,口部已无蒜头了,但器形高大,以青花五彩为多见。清代蒜头瓶的器形趋于轻盈秀美。 但蒜头瓶并非明清的发明,看眼前这个瓶,非瓷乃青铜,器身铜光与一层薄绿锈相间,锈色绝美,很显然是件殊为难得的珍品。 唐四爷自问不是好人,这几万十来万的人口要养活,那都得钱。钱从哪来?乱世讲黄金,黄金不够就看先人,所以手里头的铲地皮儿可不少,掏的地方也多,为了多弄些东西,没少你我心知肚明的偷偷跑到其他省去抢食,挖得多了,过眼的多了,自然也就晓得,以前孙委员的手下就曾搞过一个什么贵族墓,从里头带出来过一件这样的器件,据说那墓是个战国晚期的秦墓葬。 唐四爷脑子里飞快的刷过这些资料,脸上却波澜不惊,让秦副官给自己点上烟了,这才道:“这倒是好笑了,有胆子从我这里截东西,截了之后才后悔,把我这当成啥?你们唐家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凭什么你们川中唐家就以为弄个破瓶子来就是个赔偿?你们想得好,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老头儿道:“您心里有气,小老儿我理解,若不是这蠢货猪油蒙了心,一时起了贪念,我川中唐家百年的声望脸面,真叫给丢到地上踩,所以我唐德山一接到信就立马赶了来。唐少帅,这人犯了事儿,我们唐家绝对不包庇,要打要杀,都随您处置。” 他自怀里摸出一个小盒,恭敬打开,里头赫然装的是柄刀身如同一汪银水似的锋利匕首。 有人在旁边就轻笑一声:“这种见利起心的家伙还轮不到脏了我们少帅的手。 少帅,怎么样?这人您想拿着出气,我立马送他去军情处去。” 唐四爷点头。 唐三显然也知道来这一遭是要脱层皮的,脸上倒是镇定,即使被几个士兵粗鲁推搡着,他也没有反抗与不满。 唐四爷借着烟雾实则一直打量着那老头的神色,见他竟无半分波动,便晓得这是个极为心思深沉的老狐狸。 这样的老狐狸既然敢上门来,显然就不止请罪这样的事,必然还有其他。 果不其然,不等唐四爷的人张嘴要送客,这唐德山便叹口气后老实同唐四爷直奔主题,讲起来的真正目的了。 “四爷,我知道,您是官,我们江湖人是民,您手掌一方,底下军队无数,我虽然来湘郡才两天,但我听了无人数称赞您御下有方,赏罚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把手下兄弟当成亲人一般。我们唐家虽是江湖不入流的门派,但家族百年,讲究的也是一个诚与信,家族团结,所以今儿个厚着脸皮来登门求见,除了送这不孝子孙来赔罪,也还想求您一件事,什么代价我唐家都愿意付。” 唐四爷这下倒挑眉了。 拦住赶人的手下们,扬扬下巴:“么子事?你先说来听听。” 这老头显然也听出来唐四爷并没有应声说考虑或拒绝或答应,倒也沉得住气,态度依然很恭敬的道:“唐三唐四这次带着家里后辈出来历练,不想因他们贪心而害了族中那几个小辈,小老儿听闻有几个似乎是在少帅这里……不知少帅可准许小老儿赎人出来?” 他话里并没提到死活赔罪,显然是知道那几个年轻人已经丢了命,在唐家军手里的是几具尸体。唐四爷本来就打算利用着同唐家的人做交换,眼下唐德山居然先找上了门,哪有不应之理?只是面子还是要端一端,不能一口答应得痛快。 唐德山显然也晓得得罪了人还要从人家手里讨好处是很不要脸的事,但他也莫得法子,军统处铁桶一样,根本找不到半分可以潜入入侵的机会,唐家也莫得族人流落在外的道理,所以这才干脆死了脸直接求上门来。至于唐四爷不干脆答应,也是意料之中,他冲唐大姑奶奶使个眼色,唐大姑奶奶便从袖子里摸出一卷纸来递给他后又站到了他身后。 唐德山双手将这卷纸奉上。 “听说湘郡的空军学校正在建设,我川中唐家虽与湘郡相隔近千里,但华夏一家亲,我来的时候,族长嘱咐于我,捐赠十万大洋以为建校出份薄力,还请少帅不要推辞。” “另外,这一份是我们族中从历处一些有资历的土夫子手里收集来的、关于那位关伭山关大老板的情报,小老儿不才,妄自猜想这份情报中提到的一些东西可能会让少帅感兴趣……” 秦副官听着听着来火了,一拔枪就要顶住唐德山脑袋了。 “你好大的狗胆!敢拿着一份情报就妄猜我们少帅心意? 你以为你是哪个?” 哗啦啦的枪支都上了膛,对住了唐德山和唐家大姑奶奶。 唐德山面上维持着镇定,但唐四爷瞧得分明,这老狐狸额头的发际处隐隐似乎反光,怕是生出了汗。 唐四爷挥挥手:“来者即客,秦副官,哪有你拿枪对着正给咱们空军学校出力气的客人的待客之道。去去去,给客人端杯茶上来。” 秦副官马上搭着话认了错,让士兵去泡茶。 “我想啊,唐老先生既然送我这样一份情报,怕里头是有我感兴趣的料。唐老先生,您不介意我先验看验看一下吧?” 唐德山和唐家大姑奶奶都在心里骂了句不见兔子不撒鹰,脸上都养出来了好面具,唐德山应下好。 他一应,唐四爷就开始翻这卷纸了。一边翻还继续一边漫不经心的道:“实在不瞒唐老先生您说,这空军学校哪,可不是那么好建的。有了空军,那自然最重要的得有飞机,除了飞机吧,那还得有维修师,得有仓库,零件库,机油库等等等等,光有这些还不够,还得有飞机起飞的场地儿,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要钱?我要不是坐在这位置上,我都想撂挑子不干了。就这些活都成天忙啊愁得我头一个有三个大,没想到请人来帮忙做其他活,还得遭红眼儿,啧啧,您说这事儿。” 唐德山和唐大姑奶奶听着受着,唐德山陪笑:“少帅确实不容易,要不这样,回去我再和家里打个电话,征求一下我们族长意见,再给空军学校捐十万大洋,您看可好?” 好,那当然好。 唐四爷心想:你唐家再捐个三五十万,就更好了。 不过只有二十万,那也行,就当给自己积德,不打死唐三那个龟孙子了。 第516章 关大先生身世 何洛和毛珌琫伙同着麻队长他们正在弄货,他们原来以为是农家的院子想不到居然全是关大先生放货的地方,麻队长他们也是狡,说是把货全拉走了,但实际上早挑了一些出来,等刘管事那边请关大先生来看过后,放心大胆的把昧下来的东西和他们这些年暗里私扣的一些货又放到这些地方来。 美名曰: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何毛二人则是代表唐四爷过来掌眼接收这些东西的。 他们前脚到了不久,后脚就有马浚生上门来请他们回去,说是有要事相商。两个人一头雾水,这小师弟不是去军统办公了?怎么突然间冒出要事了? 两人被唐管家请到了书房,才发现不是他们疑心,而是小师弟似乎是真的有要事,明岗都比平时要增加了一倍,甚至进门的时候还看到小师弟那个小妾拎着包带着女佣和银霜坐上车去逛街。 唐四爷的书房很大,因为兼做办公用,一头就用屏风隔了个雅室出来,摆了极有趣意的巨大根雕茶桌和矮椅,格子窗下还摆了个躺椅。等进了书房这个雅室,唐四爷在喝茶,伍三思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拿着一叠纸在阅读,瞧神情,似乎有点儿严肃,于是二人也正了心思,打过招呼后落座。 “你看看这个,有么子疑问,等你看完了我们谈。” 伍三思道。 何洛疑惑的接过那卷纸仔细阅读,在这期间,伍三思小声的,把在关氏院子里做事时同何毛及麻队长他们讲过的那段长生不死药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他瞟了一眼还在认真看资料的大徒弟,转头又把玉参的故事也讲了一遍,然后问唐四爷:“你相信这个世上有长生不死药不啰?” 唐四爷眼露怀疑犹豫。 这个事儿吧,太飘缈了,跟志怪小说里的故事一样,再不济,就像个新篇的聊斋志异,但问话的人很认真,这就让唐四爷坚定不起来。 伍三思轻笑一下:“我晓得你们不信,但没法子,我确实吃了这么一个东西。我晓得麻队长他们不会信,只当故事听,所以大方讲出来也不怕查,但我也没完全说真话,玉参,为师吃的是完整的一根,又或者说,是一个玉胎。” “百年人参都有些会像人形,更何况我呷的是昆仑山下的龙脉心窝下长出来的千年玉参?我当年断气之前,见到你们师祖终于出现在我面前,手里捧着的,不是那种市面上你们看到的人参的样子,而是一个只有一个掌心窝大小的,四肢五官俱都活灵活现,和个真人婴儿没有区别的通体如玉的玲珑剔透的东西,你们师祖说这东西已经不叫玉参,而是唤玉胎了,也叫神仙胎,又或者说是龙心玉胎。” “但要让人由死而生,除了这样一个玉胎还是不够的,还必须要其他几种天地异宝,这几种天地异宝,恐怕现在的憋宝人都听都未听说过,要是去查找古籍,它们甚至连传说里都不存在,可能只有神话故事里才能偶见其踪。除了玉胎,其它的君臣佐史几味必不可缺的药就是龙王心、金辰砂、黄泉水、阴阳藤。 而这些神乎奇神的药合制了,其实是我们帛门一个门内禁方中的记载,至于这个禁方,它的原名就叫长生不死方,也就是何家先人拼死从始皇地陵里带出来的地钥匙的制作主人,我们门中先祖师爷管师叔祖与门内叛徒席靖所创。” 大概是因为信息量太大,所以伍三思给了徒弟们一点思想缓冲的时间让他们把自己说的听清了。 何洛手里的纸张看着多,但他看的速度不慢,正好赶上了后头补充的这段话,他抬起头,再看向他师父时眼神有些茫然,但似乎又有一种被巨大的冲击力造成的震惊。 伍三思似乎惦量了一下大徒弟现在的状态,感觉这个蠢徒应该还是能够受住冲击,所以干脆直接丢出一个炸弹:“就像资料上头写的,关大先生关伭山,恐怕就是席靖那一脉的徒子徒孙。” “否则,他为么子挖的洞子多在陕地?寻找的方子药材也都是一般人并不知道的珍奇之物?” 何洛把资料放下,毛珌琫伸手拿起来一张纸一张纸仔细阅读。 只看了一点,毛珌琫就不由端正了态度。 这唐家的人也是厉害之极,想来也是恨毒了关大先生,同时因为是历史悠久的老牌江湖大家,人脉广得很,扒出来的关大先生的身世可不是一般的细。 关大先生出生时并不叫关伭山,而是卫姓,家中贫苦,他行二,后来七岁时因为实在养不起太多孩子,卫父就把他卖进了地主家孟府当了个奴仆。 孟府的主子们可不是心慈手软仁厚的主,下人们之间也为了讨好主子互相倾轧排挤,关大先生很是吃了一番苦,没想到一个下人偷卖主人的财物被发觉,那个人为了保命,把关大先生推了出来当替死鬼。因为东西在关大先生的铺盖下发现,主家因此不管他怎么喊冤都直接将他当成了贼,毒打得去了半条命不说,还报了官。 那时候前朝还没有正式完,官府还在,捕快们接到报案上门去捉贼,结果见到的是个血肉模糊的小子,只道了晦气,装模作样说押关进牢里,其实走到半路就把人给丢到了野地里,让关大先生自生自灭。 到了这里,关大先生的身世缺了一段,整五年时间,显然唐家人也没能查出来,这五年里,关大先生是怎么活下来的,又遇到了什么人物,文字再记录,就是关大先生十三岁寻工,出现在湘郡。 关大先生是签死契,把自己的情况又说得惨悲无比,因为看着机灵老实,正好找牙行买人的关府少爷关逸夫心善,看中了关大先生,便把他买进了府当了自己的长随。 关大先生跟了关少爷,做事确实灵活机敏,很能揣测主家的意思,一个眼神下来就知道关少爷要什么东西,他说话也好听,不过份拍马,在从国外留过洋回来的关少爷眼里,好几次还看到他偷偷趁休息用树枝在院子角落里默写字,那些字,都是从关少爷读书时学来的。关少爷觉得这长随有些志气,于是随意考了考,发现他记性极好,心情一好,便同关大先生讲了点子自己留洋做生意的事,没想到关大先生听得入神,居然还就着做生意买卖提了一点看着稚嫩、但很有前瞻性的想法。 这下子关少爷就对关大先生这个长随注意起来。 关府是个书香人家,因为世道渐变,为了维持家中生计,早在关少爷爷爷辈开起了当铺与古玩行当。他开的时候赶得好,洋人们蜂涌进华夏,那些个字画啊、书法啊、在国人眼里看来也就一般的碗筷碟啊,想不到被洋人们当成宝,他爷爷头脑活,并不死守于书生意气,反而趁着这股子风把生意做起做活,因为同洋人打交道多了,眼界就开了,因此排除了关父反对,把孙子送出国留洋长见识。 这关少爷继承了祖父的性子,书还没有读完,就在国外试着弄起了小公司,然而祖父一过世,他父亲就急催着他回国同定下的人家女儿成亲,关少爷出于孝道还是回了国,在父亲用气病的手段下被逼着成亲、接受了父亲安排的学校当先生的活计。但关父哪知道,比起教书育人,思想得到了国外开放进步思想薰陶过的儿子,更热爱的是做个商人。 平时只能憋屈的去教书,也只有下课和回家的路上,关少爷能拉着关大先生讲些个生意的事来缓解自己的压力,渐渐的,关大先生就越来越得到关少爷信任,后来更是给他赐了自己家的姓。 这是明面上大家都知道的关大先生的出身,接下去就是外头所知的那样,关少爷熬到父亲也过世,于是开心的辞了职当起了老板,甚至还熊心壮志要把公司重新在国外开起来,于是带了关大先生远赴法兰西。 后头关于关大先生的身世,差不多就没有多大出处了,主要的是后头的附件,上边三大页,密密列出来的是哪年哪月,何处,哪支铲地皮的队伍挖了疑似某某人物的墓,又或者是哪个地方的哪家药局遭贼,失窃了什么药材;什么山什么江湖人物被发现被人残杀,他身上的财物并寻宝的东西不翼而飞…… 满纸看去,令人触目惊心。 第517章 起源 毛珌琫看了何洛一眼。 过一会儿,又看一眼。 换成平时,他大师兄那种火爆的脾气,肯定要和他急,但现在大师兄一双眼睛全神贯注落在他们师父身上,毛珌琫垂眼又看了一眼师兄放在身侧的拳头,默默的伸个懒腰后换个姿势,将位置往大师兄旁边拉近了点。 何洛没有注意到一向不对付的师弟的小动作,他心神全数关注着伍三思,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些故事和他有莫大的关系,也和整个何家有很重要的关系,他等着师父给他把这些秘密完整的串起来告诉他。 伍三思显然也不打算瞒着几个徒弟了。 他从帛门立派开始说起,讲到始皇一统六国的时候,帛门当时一共有四个弟子,分别是狄真、管符、席靖、还有一位女弟子,叫明叶。 四个弟子当中,资质最为出众,天赋高到吓人的是管符,然后是席靖 明叶,最为老实憨厚的,是狄真。明叶热情如火,信义爽朗;管符温润如玉,贵气自生;席靖则脑子里充满各种想法,打小便对用动物肢解了做实验深有兴趣,也完全不畏血腥。 管符出生燕国的一个大贵族王公之家,因为尚在母腹当中,有缘受到当时帛门的祖师爷相救,保住了胎,但他的母亲先天就身体极差,所以从小以珍贵药物珍养着身体,等到嫁人,怀上他,管符受到母亲身体的限制,也被诊出来不好,断定他若能活着出生,生母也必因生产出血性命难继;可若中途流产,同样的,性命也只怕难保。 管符的母亲恳请祖师爷保住管符一命,并将事此对她的夫君隐瞒下来。 帛门的祖师爷本着医者仁心,也理解身为母亲的女子对自己的骨肉的亲情之深,答应帮忙,只和管符的父亲道夫人身体本弱,加上怀胎辛苦,以致胸中郁结,建议管公送夫人回娘家岑府小住养胎,在她亲人与熟悉的曾经长大的地方,能适当的让她的心情得到缓解,母亲心情舒缓了,孩子就也能长得结实健康。 管公信之,于是将夫人送回了娘家。管夫人的娘家也是王公大族,家族上下团结且仁善,祖师爷将管夫人的情况与岑公一讲,岑公一边悲伤,一边还是听了女儿的坚持,为她寻来各种异珍药材养身吊命,同时悄悄花费重金,请江湖的侠士们找药。 因此管符从在娘胎里开始,吃的并不是山珍海味,而是普天之下的珍贵的药物。 而他的母亲也因为身体血肉自小便由各种药物滋养而与常人不同,提供给管符的,也自然就不是普通的血肉营养,因此管符出生便有异香,且肤色透明如雪似玉,不小心划伤皮肤,流出来的血也与常人有异。 因为管夫人为生子而亡,喜爱妻子的管公对这个儿子生不出欢喜,祖师爷游走天下行医无数,对时局亦明了在胸,也看明白自己若是离开,这小小的玉雪一团的生命恐怕活不过三日,便斟酌着与管公道小公子的身体情况,并言明普通母乳等恐怕养不活他,自动提议想收管符入门养育其长大。 管公哀伤,心爱的夫人又过世,他实在不想见到管符,但看各国形势,也心有忧患,厌恶却又想保住管家血脉,便应了。 “你们这位师叔祖祖祖祖祖祖祖师爷,从小便与常人有异,我们常人吃五谷杂粮,他却拿普通珍贵的药物当饭食,好在那位祖师爷也因为云游天下,自己采到的一些珍贵药材不多,也不少,又认识很多奇人侠士,倒是硬是将这位管师叔祖祖祖祖祖祖祖师爷给养活了,只是养成了一个药人。 这称呼名头太长,讲得我口干舌燥的,干脆点子,我就省事儿尊称这位师叔祖祖祖祖祖祖祖师爷为管先生吧,”伍三思喝了几口茶看着何洛道。“这管先生的称呼,还是你家先祖提出来的,挺好。” 何洛:…… 他不想讲话,只想催着师父别跑题,继续把这个事快点说个明明白白。 “咱们门中的开山祖师爷传到后头几代,自然也就慢慢研究出一些术、医,到了管先生这代,祖师爷因为他特殊,晚年便一直潜心钻研药材与如何让管先生这个徒弟恢复正常人的方子,然而方子并未研究完成,祖师爷便先去了,只残余自己的手札留给四位弟子,于是四个师兄弟各按着方子开始进行研究。 这其中,狄真与明叶两位先祖师爷长大后互生好感,结成了夫妻。而管先生和后来叛出师门的席靖则因为天资过人,管先生在祖师爷的长生方的基础之上,以自身为药研究出了一个新方子。 而席靖,这人聪慧过人,却行事亦正亦邪,因为祖师爷的笔记,他开始走火入魔想要研究出可以让人长生又不死的秘方,一开始还好,只拿动物作实验,虽然残忍,但其他三位同门都忍了下来,然而后来明叶师祖发现他竟偷偷用钱买下奴隶做人体实验,顿时怒火高涨,在告之狄掌门与管先生后,对席靖作了处置,然而席靖心生不满,又嫉妒管先生比他年幼却更得门中各人喜爱与爱护,于是干脆趁夜离开帛门不知所踪。随着发现他不见的,还有祖师爷的笔记与管先生研究出来的那个长生方。” 何洛忍耐不住想要催促,但一张嘴,却只发现口干得极为厉害,根本发不出声音,便端起茶来猛灌几口。 大概明白徒弟的心思,伍三思加快了叙说的速度。 管先生渐大,对自己的身体也渐渐有了一定的了解,加上祖师爷并未隐瞒他,因此他对自己是个药罐子的事倒也淡定,后来因为发病,狄真与明叶费了极大力气才将他性命从死神手里抢回来,却也因此将门里的珍奇药材一耗而空,为了保住师弟的性命,狄真出山,准备通过祖师爷留下的人脉却寻访奇川大洋寻找珍稀的药材。 管先生听闻后怎么也不同意,反而觉得自己的事不应连累师门,于是留下书信自己一个人走了。 他这一走,于世间偶遇到了席靖。彼时管先生并不知席靖为了研究长生不死方子投靠了始皇,管先生仁善,信了席靖一番悔恨的话随他回府落脚,结果一睡起来,就发现自己身陷囫囵,席靖露出了真面孔下的獠牙,原来他为了继续试验长生方,竟将祖师爷的手札献了上去,同时还泄漏了管先生药人的身份。 再后来,管先生被困地陵成了席靖培育人芝的实验品,而何洛的祖先,卫夷后来被调往地陵监工,因缘巧合之下结识了管先生,最后在封陵之际想带着管先生逃跑,却最终只带着管先生的遗言与那块石壁只身远赴千里外送回了帛门。 伍三思隔空指着何洛的心脏处道:“你祖上卫夷,与始皇乃一族之亲,因为你祖先誓卫这个秘密与那块石壁,所以隐姓埋名,生活在了山中。” 唐四爷见师兄似乎受到的冲击不小,于是小心开口问道:“师父,那块石壁,到底是么子?” 伍三思直视小徒弟眼睛。 唐四爷是沾过人命的人物,一身气势就算收敛也还是有些锋利,但这样的人物的眼睛除了深,还有坚定与清澈,显见心性是好的。 当然,伍三思也对自己看的眼光有信心。 他沉吟了一下,道:“你们入了门,迟早也是会告诉你们。那石壁,是我们那位管先生刻下的,始帝陵的地图。” 这世上有两份长生方,一份,是管先生曾残留于门中的;据门中所传笔记,那位叛徒心胸狭小阴狠又多疑,很可能在他手里的方子,他是会自己亲自保管,而这一份,自然恐怕是随着管先生想办法同他同归于尽而遗留在皇陵当中了。 第518章 拜师 “师父,单凭这些,我们怎么就能肯定唐家收来的情报是真的,怎么能肯定这关伭山就是那个叛徒席靖一脉的后世传人。” 毛珌琫见师父说完其他两个师兄师弟都不出声,自觉的捡起话头。 他人看着粗,实着细,这问题也直指这番说话的中心,伍三思头一次觉得这个徒弟还是有点脑子的,因此看他的眼神也带了点慈祥,只是他面嫩,做出一副老人家的模样很是滑稽,毛珌琫一收到师父这个眼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可把他吓得。 他师父不会是又有什么古怪想法了吧?他记得上一回他师父用这样的眼光看他,是帮他断骨重续的时候,那个痛啊,毛珌琫忽然觉得自己好了的手骨头隐隐又开始痛起来了…… 伍三思不晓得自己把二傻子徒弟给吓傻了,关怀的看了一番后才回答他问的这两个问题。 “上次不是在关家的仓库讲过了?麻队长他们提供的那些情报,就让我生疑心了,因为这世上,没人会那样疯狂的收集各种奇珍药材,而且他并无患疾,所以做这样的事,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制药。始皇求长生,自那开始历朝历代寻仙炼丹的还少了?但你们看,就是赫赫赫有名的江湖大门大派,到现在也没得个信真有人长生了,延寿的倒是有,只是大家伙儿都捂着。 其二嘛,这人居然和日本人合作。日本人作么子的?拿咱们同胞当实验体活生生做残忍无道的实验的,所以姓关的这药材弄到手的目的,自然不用想,自然怕也是用在人身上实验。 江湖人,有正有邪,医门自然也一样,何洛,珌琫,你们也曾听我讲过,医门有一类人,擅长培养药人,极为为医门不耻,因此这类医者极少,俱都隐藏痕迹,以免招来江湖同胞的抵制。但这类人却又绝对死不绝,为么子?因为有些人得了稀奇古怪的病,一般正当医术治不好,便想从邪路子下手寻求生机。再想想门内那位叛徒,就偷用活人实验,最后竟还诓骗你们管先生为他当药人,席靖便是这种极邪的邪医,关伭山这老头和日本人勾结,也必是用人做实验,狼狈为奸,这也是我觉得他是席靖一脉的传人的猜测。 至于确定,自然是因为他对大徒弟你家祖坟的觊觎。” 伍三思意味深长的道:“世上没有巧合,只是有心为之。卫夷昔年在闭陵前逃出,他未回头,自然也是不能肯定席靖那个疯子是不是真的也被关在地陵当中,同管先生一道化为了尘土。 关伭山那样的宝贝从你那儿得到的石壁,甚至还有做出假的让自己的儿子戴着以乱人耳目,试问,那般乱线刻画的、非我门中之人才能认出的地图,他为什么就知道很重要呢?甚至不惜让自己亲骨肉给自己当盾牌呢?并且,我们门中,哪位祖师爷的牌位不被偷抢,偏偏就是管先生那位的?” 这番话说得三人大震,尤其何洛。 他脑袋一片空白,嗡嗡的回响着那句“世上没有巧合,只有有心为之”,一些曾经的片断从脑海里闪过,尤其那个吸食大烟最后引来全族覆灭的叔叔。 他记得他小的时候,这个叔叔在外经商,为人很是和气,一回族中给他们所有的孩子都带回好吃好玩的东西,为人也谦逊,是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在外的时间越来越长? 如果说,有心人查到了何家的昔年与避世入山的原因,那么是不是会有意的接近他,引诱他染上烟瘾最终被逐出族里? 他不敢细想下去,光只想到这么一点点就浑身如同泡进了寒冬的冰水里,刺骨得直想哆嗦,再一想到全族几十条人命……他…… 就在何洛头晕目眩之际,忽然感觉一股大力拍在自己肩膀上,有声音好像从天边响起,喊着“师兄、师兄、师兄……” 何洛渐渐回过魂来,便看到二师弟一张放大如磨盘的脸,他一巴掌糊出去:“别喊了,我没事。” “没事就没事,居然趁机动手,我好心没好报啊。”毛珌琫躲过这一拍,握拳要回揍,就听到一声咳嗽,立马放下手坐回自己位置,跟变脸似的恢复了一脸憨厚老实的样子。 唐四爷对自己的师兄和师弟叹为观止,突然有些忧心自己会不会夹在这二人中间被他们给带坏了。 应该不能吧。 唐四爷心想。自己可是手一握一方军权的人物。 他也跟着咳一声,对何洛道:“大师兄放心,既然我们是同门师兄弟了,大师兄的仇,我唐四有力出力,有钱出钱,一定助你一臂之力。” 毛珌琫就看到他们师父又是一脸慈祥的眼露满意之色。 他忍不住别开眼。 他师父顶着那样的壳子做出老人家的样子,实在是辣眼睛得很。也特别招人想打一顿。 唐四爷没看到他师父刚才的表情,说道:“既然唐家的情报不假,那就看在他们送钱又送这份礼的份上,人打一顿,连着之前收着的遗体还给他们算了。” 伍三思就笑得一脸和气:“唐家同关家结了怨,这关家和日本人联手的消息,倒是可以告诉一下他们的。关大先生追求长生方的事,其实吧,也是适当的可以在江湖上放出消息的。” 唐思爷瞬间心领神会。 伍三思又道:“本来门中这些,是要等你们历练回山后正式成为弟子才告诉你们的,但时局变化,你们不久各有命运前程,品性我也看在眼里,就不禀告你们的糟老祖师,做主现在让你们正式入门做弟子了,至于家仁,你这拜师的事也一直拖着不是个事儿,择日不如撞日,反正今天也给你们讲了我们门派的渊源,不如干脆就今天行拜师礼吧。” 这下子沉浸在愤怒里的何洛都忍不住惊讶的抬起了头。 拜师可不是件小事,帛门拜师礼与外头知道的什么四礼是不一样,比较古老,先是得去猎雁,然后带着大雁双手捧供给门中诸位祖师爷牌位,之后再是敬香,磕头,最后则是给师父上茶磕头,聆听门训,训完后师父到祖师爷牌位前上香禀告收徒,如此才是完事。 他们师父也是任性,突然就喊拜师,这大雁可得上哪去找?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伍三思笑咪咪的喊唐管家把准备的东西给拿上来,师兄弟三个看着唐管家带人端着香桌香炉供果上来,都震惊了,尤其在看到后头一个士兵手里提着的一只还在扑楞的大雁时。 唐管家利索的让人把场地给布置起来,临走的时候小声跟唐四爷说:“少爷,小伍师父说给你个惊喜。” …… 唐四爷无语,忽然有点怀疑自己拜师的决定是不是下得太早了。 他听到何洛问:“师父,这是不是太草率了?三师弟可还得拜祖师爷们呢。” “这不是管祖祖祖祖祖祖祖祖师爷的牌位追回来了吗?摆上,也算是给这位收个后人,呵呵。” 师兄弟三人同时抿了抿嘴。 第519章 嫉妒 关大先生不晓得自己已经被人扒得一干二净,接到儿子女儿的时候,唐四爷的人和警察局的人因为动静进行了抓捕,他倒是跑得快,手下的麻队长和另外几个运气就差了些,直接给逮进了警察局。 他又是花钱打点赎人,又是忧心儿女是不是受伤,等听说二人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梦龙,这次是仇家寻上门了,恐怕就是听到了咱们家要外迁的消息。货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你赶紧收拾行李,和你母亲押一批先走。” 关大先生同崽道。 他摊开一张全国地图,指着香江那片儿道:“原来是全家走上海,但眼下看不安全,你母亲身体不好,我安排人扮成你们走这条路,你和你母亲避着人耳目点,押车到南粤,再从那头包船,走香江,咱们在香江那边同广发贸易公司的路易先生联系一下,货走洋人的轮船,会安全很多。” 关梦龙从回来就没遇上过好事,一直倒霉,他也不是傻子,自然的隐隐查觉到了不对,但看父亲似乎并没有解释的打算,便摁下了心头的疑惑。 “父亲,那您和表妹呢?” “你不用担心我们,你表妹能干,协助我把最后一批货整车,我和她在你们后头走。” 关梦龙便不出声了,他更疑惑的是,父亲不是最疼爱表妹的吗?为什么仇家寻仇的这样的当口,父亲居然留下表妹协助脱手产业和押货?这就是放在国外,似乎也并不是这样的吧?国外和国内的贵族世家里,好像女孩子更多的,都是用来联姻…… 他心下一凛。 父亲好歹还提到了表妹的安排,可话里话外,却没有半分关于他的三位姨太太的安排,莫非…… 关梦龙脸色沉下来,试探的问:“父亲,我们家是不是有内鬼?” 关大先生一惊,抬头看着儿子。 “是不是在您那三位姨太太当中? 父亲,我与阿璇被绑走的事太过蹊跷,如果没有内贼,守护那么森严,我和表妹两个大活人很难在众多客人的眼皮子底下给偷偷迷晕了带走,所以我猜,必定是家中有内鬼,才能让我们防不胜防。 父亲,您要留下来,是不是已经发现是其中哪个了?准备让我和母亲离开后好安心对付她?” 关大先生显然没想到儿子竟然猜测到自己的小老婆身上。 他上下打量着关梦龙,发现自己居然还要微昂起头来才能正视这个虽然面容憔悴、但不掩玉树临风的美姿仪的儿子,关家的这个唯一的后人在他不在的这些年里已经悄然长成了一个大人,触觉敏锐,有些高傲,但似乎已经能自挡一面风雨般。 尤其儿子年轻、活力,肌肤是年轻人特有的活气,关大先生不由得就想到了早晨洗漱从镜子里看到的自己。 皮肤松驰,脸上开始有皱纹、一天工作下来,腰酸背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便是两年前,自己还有心思同年轻的姨太太们胡闹胡闹,可自己现在有多久,碰都没碰过她们了? 他忽然的觉得面前的这个如株挺竹的处在人生最好时期的年轻儿子的面孔有些刺眼,心里微微的生出不悦。 发觉到自己似乎竟然对儿子产生了一种对于生命和年轻的嫉妒,关大先生悚然一惊,努力不看儿子的脸,眼神移到了撑在书桌上的自己的一双手上。 皮肤已经松驰起皱,就算保养得再好,呷了再多的山珍海味,手背上零星也不晓得么子时候居然长出了一些小小的褐色的斑点…… 这些无一不在提醒着他,他老了…… 他忽然有些焦躁,不想同儿子谈话下去,但关大先生自控力极强大,脸上并没有显出异样来,反而故意装出了疲累的姿态嗯了一声。 “这个事自然有我处理,你不用管,只管把行装打点好,货那边看好就行。” 关梦龙一时嘴快讲出来后也后悔。 不管怎么说,那几个女人都是父亲的人,要处置自然有父亲,他一个当儿子的无权置喙,因此看到关大先生似乎精神不振,关梦龙便也不再打扰,敛声退出了书房。 走了十来步后,也不晓得是不是听错了,关梦龙似乎听到后头的书房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他又关心的转回到书房前敲门,听到里头关大先生说没事,你不用担心,关梦龙这才带着满腹更深的疑问离开。 书房内,关大先生铁青着脸,眼神骇得像要吃人一样看着书桌上摆的一面保存得极为良好的古铜镜里映出来的自己。 他似乎在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看着,凑近去极为细致的打量自己的额头、眉毛、眼睛、嘴,手指也从头脸上长出的皱纹上一一摸过,最后关大先生张开嘴,又神经质一样的打量着自己的一口牙,一颗一颗用手指摸着数过,最后牙齿上下一合一合的作咬合状。 镜子里的男人儒雅,显得很有风度,可再怎么有风度都掩饰不住那是一张已经到了中年末的人生过了一半多的正在老去的脸。 “我做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为什么就是不让我把那个方子给研究出来?难道说……真的是有进入地陵,才能找到完整的长生方?” 关大先生失神的喃喃自语。 镜子里的脸孔随着他的说话声开始渐渐扭曲,眼神如同亮起了两簇火,可怕悚人。 “不可能、那老头不可能骗我……方子一定不会错……不对!他死得那么惨,死前还笑得那样怪、一定是对方子动过手脚……” 他猛的一巴掌将镜子打翻,喘着粗气站到了窗户边看着外头阴沉沉的天色,手上解下脖子上挂着的石壁摩梭着。 努力了这么多年,他积累了那么多财富,从区区一个贱民爬到了奴仆众多的有地位有身份的地步,他还没有享受够,他不想老去,也不想死,他想要活着,不停的拥有更多的钱财,收买玩弄更多的人命,也许,他还能建立一个自己的王国……他要活着,永永久久的活着!他一定能长生不死! 对! 一定能! 第520章 共同参详 良久,关大先生收起了镜子,把石壁又塞回衣内仔细放好,转眼便又挂上了无害的笑。 深夜,万物籁静正是世人忙碌一天好睡的时候,关家别院的地下却热闹得很,佐佐木正和关大先生一具棺一具棺的检查他们共同培植的药人。 “成活率提高了不少,而且你看,这些菌丝也因为吸收了我的蛊虫的营养,反哺给药人的营养更加高了,这些人不止活下来,身体在短短几天内也更加强健,虽然取下来的菌丝不少,但似乎也因为营养过多,刺激得他们的寿命损耗得极快。” “药人本来就是用自己的身体和寿命培药,这个正常,我估计问题是出在你的蛊虫的数量和毒性上。”关大先生边听边回佐佐木,他看完一圈活着的药人,两人走到了药菌丝的培植皿前。 从前他费尽力气得来的无数珍药贵材研究了无数的养生养气长寿方才培出那种蓝色的菌丝,而现在有了佐佐木的加入,这些菌丝发生了变化,根部呈红色,上半截是蓝色,看起来妖异又有些诡异。 佐佐木也在看自己研究出来的这些菌丝,无风自动,如同活物一样在空中扭来扭去。他边看边道:“听说关大先生宴请全城有头脸的人物,打算近期举家迁往国外,怎么,这培养药人研究长生的事儿打算中途撂挑子了?” 关大先生冷笑:“我不走能怎么办?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尤其我还同你结了伙,你可要晓得,唐家仁那个少帅可是全城翻地儿的搜查你来着。现在风险这么大,我自然得把屋里人送走了,再寻个安心的地方才能保证我们的实验能安全继续下去。” “你看好地方了?” “我倒是想搬,但这些药人移动起来不方便,转移起来要时间。不过放在这里我不放心,还是得另外再找个地方才行。” 佐佐木阴森森的看着关大先生:“其实我倒是有个好地方。不瞒你讲,这地方,怕是哪个来都猜不到,也是我在湘郡最秘密的藏身处。” 关大先生一怔,不太相信这个狡猾阴险的老东西会这么好心,但目前他们是一条线上的蚱蜢,他也不怕佐佐木骗得他,毕竟,大家都还要互相利用着研究出长生的秘方来。 他便问道:“是哪?” 佐佐木压低了声音,极细声的道:“省政府的极下头,有个年代久远的墓。” 关大先生悚然一惊,直视佐佐木。 佐佐木不躲不闪,扬眉道:“你也不用担心我坑你,毕竟我们现在追求的目的一样,单打独斗可莫得好处,现在又到了关键的时候,你信得我们就搬去那,不信得,也随便你挑地方,反正我莫得么子所谓。” 关大先生定定的看着他一番后摇头。 “你那个地方好,就是太好了,先放一头,当成咱们最后的实验场,眼下还不到那样紧迫的时候,先转到我的地方去就行。” 佐佐木也没说么子,痛快的点头应了。 关大先生把地方同他讲了,本着露一手震慑日本人的心思,关大先生催动各个棺材底部的阵法,晏先生也念动鬼语,那些阵法渐渐便化成了一个个黑色的大洞,张着大嘴将棺木完全吞噬掉。 佐佐木冷眼看着这一切,心头凝重。 这姓关的,身上的秘密与能耐太大了,难怪他敢放心将自己放在这里做实验。 想到这,佐佐木不由得怀疑起来:自己偷取菌丝培养自己两个最完美的蛊人的事儿不会被他发觉吧? 他想什么关大先生自然不晓得,等棺木完全移走了,地上便现出来原来的地面,光溜溜的好似根本没有在这个地下室里头存放过大量的棺材一样。而不等他反应,三人脚下也出现一个黑色的方洞,佐佐木惊骇的发现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吸着他们三人往下沉去。 他忙道:“等等!我的手下。” 他一出声,王长贵跟另一个蛊人便化成一道风影一闪就出现在他身边做出保护与攻击的姿态,晏淮南笑道:“佐佐木先生大可不必紧张,外出坐车换地方打眼儿,我们走走捷径。” 这就是摆明不打算让他晓得他们将要去么子地方。 佐佐木回了句原来如此,倒也老实不再动。 一行人眼前一黑,像是下坠了很久,又像只有一瞬间,等失重感没了,隔着眼皮子感觉到光,佐佐木一睁眼,就发现到了处陌生的地方,唯一不陌生的,是这个地方很宽广,容纳了他们收集的几十口棺材不说,还空出了很大一片地方,一角还隔成了一间屋子。 关大先生领着佐佐木去看了那间屋子,里头早已经布置好,显然是给他当寝室用的,等坐下,晏先生去烧了水倒上茶,关大先生从怀里摸出一本线订的古书册子,翻开来,从中拿出夹杂的一张泛黄的极有年头的纸张,极为小心的摊开在桌上。 “这次家人被抓,多亏了佐佐木先生愿意援手摆对方那个同伙一道坑了他们一把,以前我对佐佐木先生怀有偏见,是我的不是,在这里,我关伭山向你道歉,现在开始,我诚心要同你合作,为了让你看看诚心,我把我门中的这份绝秘的关于长生方的记载拿出来,和佐佐木先生共同参详。” 佐佐木一挑眉。 换地方还防他跟防贼一样,他可不信这姓关的转了个背就真的是诚心同他合作,但他听到长生方这三字,心动还是心动,于是点头,凑过去细看这张长生方。 方子上的字并非繁体,而是更古老的篆体,也不长,也无标点符号,通篇中间有些地方有空缺,显然那里的字是遗失的,大概一看,佐佐木就判定这份方子应该是后抄的东西,否则不会出现缺字的现象。 他是对华夏历史文化极有研究的人,篆体虽然难认,但也不至于不认识,关大先生似乎真的是诚心要同他合作,居然很配合的轻声一字一字念起来。 佐佐木,甚至晏淮南,两人越听越茫然,这是一份算得上详细的养生方,但开出来的那几种药,却竟然完全听都没有听过。 而后关大先生拿起了小册子,也再度念起来。 方才方子让二人一头雾水不明不白,正自惊讶,却不料这个小册子一开头,就让二人更加一头雾水。 “管夫人先天不足,以药活之,而孕,生亦死,不生亦死,故寻医延子之命……” 第521章 毒计 关大先生抑扬顿挫将薄薄的小册子念完,脸上温笑心底冷笑的看着佐佐木终于保持不住镇静震傻了的样子。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日本人还真稳得住,但关大先生不信他把小册子念完了,这老头还不往自己下的套子里钻。 如果何洛与伍三思他们在这里的话,这小册子一听完就会万分断定关大先生真的是席靖那一脉的传人,因为这册子里记载的,正是管先生的身世与他从出生到死之前,比帛门的记载更为完整的药养而成天然的药人的整个过程,以及那张管符昔年研究出来但还没能做试验的长生方。 作为同门师兄弟,席靖与管符可以说是在一起长大的,因此师父给管先生吃的什么药,分量多少,席靖一清二楚,而作为一个制药走火入魔的狂人,他的记忆又特别的好,因此这流传下来的小册子里所记载的一些闻所未闻的药材的用量都竟是极为精准。 等关大先生合上册子,二人久久才回过神来,佐佐木平静的眼神终于带上了一线怀疑和隐藏在深处的热切。 “这是……?” “为表诚意,我可是把我师门秘宝都拿出来了。”关大先生笑道,在佐佐木伸手之前将小册子一把移到自己面前用手压住。 “世人皆言始皇求长生,其实,真正的追求长生,是在始皇之前的,我师门传下来的这个丹方,极可能才是当时真正的可能的长生方。以人培药,得世间十百万人都可能不出一的人芝,再辅以龙王心、金辰砂、黄泉水、阴阳藤、紫阳精金等世间难求之神仙药材。” 佐佐木狐疑的打量关大先生。 “这么重要的师门秘密,关大先生就这么轻易讲给我这个不值得信任的临时合作者听?” 关大先生自然晓得拿出来会招来怀疑,他苦笑一声,与佐佐木对视:“佐佐木先生,你觉得这册子与方子里提到的数量之多的种种稀世药材,你在华夏这么多年,可曾听说过?” 佐佐木缓缓摇头。 他忽然明白关大先生为什么会将这么个天大的宝贝拿出来告诉他了。 这些药,何止他没听过,便是他脑袋里记忆的家族初到华夏到现在为止整理的几百年的各种术、法、阵、卜、医的精华里,甚至包括外头通晓的什么《黄帝内经》《本草纲目》里都根本没有提到过那些名称古怪的药物。 这会不会是关大先生故意编排的? 但佐佐木却不敢坚定的马上就认定关大先生是真的故意编造。 这是为何呢?因为佐佐木家族潜伏于华夏已经有三百来年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包括他从出生到现在,经历的江湖和奇事都已经编成了几百册的手札笔记,他知道,华夏这个地方看着平凡,但实际并不平凡。它有着无比广袤的版图,丰富的各种资源,体系无比完美的神话与历史起源,奇人异事在个个不起眼的角落存在,甚至于日本帝国的术、法也多自隋唐时被遣唐使送、带回日本,从而让日本的玄门力量得到了真正的完善与发展,他的家族在败落之后会敢于断尾求生潜入华夏生存,也正是为了这样的力量,而他自己的双眼也亲自见证了极多的不平凡。 但如果不是真的,姓关的拿活人做实验,甚至还能培养出那种奇怪的药菌丝?药菌丝的功效他已经实验过,他完美的实验品:那个之前从人体变身到兽身的蛊人在变化时会力量失控、虚弱、偶尔会变化中断的症状,都在吃了蓝菌丝后慢慢消失,它变得更加的强壮、力量也进化得更加完美,甚至已经能自由控制身体的一部分的变异。 姓关的曾经说过,那蓝菌丝是他用无数从各地找来的稀珍药材自人体培植出来的,耗费了他几乎半生的心血。这一点,佐佐木已经自自己的蛊人身上得到了证实。 所以姓关的现在拿出来的东西,也很可能是真的。 而且之前闹出风波的龙王甲。 这种稀世的奇药奇珍,为何关大先生冒着得罪川中唐家的风险要去抢夺?怕不是是打算用这味药来代替他讲的方子里的一味主药? 他的犹疑不定在关大先生的预料之中,为了让这个日本人完全的为自己所用,关大先生故意留出一点时间让他思考了一会儿,这才抛出另一个重要的猜测饵钩。 “佐佐木先生,如果你不信任我,就想想我们曾经起冲突的地方。” “那个墓,我们曾经两次行后进去过的墓。那里头遇到的东西,你觉得正常吗?传说里的修蛇、女魃,能动的仿秦兵俑,巨大无比的蜘蛛与食人的羊不羊的怪物。 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些恐怕是我师门的另一支的传人利用长生方弄出来的失败品,或者说是守墓者。” 他这么一说,佐佐木顿时眯起了眼,眼珠子蓦的泛红,像野兽一样用狩猎的眼光死死盯住关大先生。 “原来关大先生突然撕下和气的伪装要从我的人手里抢那儿。只是你都有长生方了,还要挖同门中人的墓,可见你这方子不全吧?” 关大先生居然不否认他的话,反而点头。 “确实。 我师门传下的册子与方子,是真的,但全,肯定是不全的。据说我那位开派祖师爷疑心病极重,当时为了研究长生方投靠了始皇帮他炼药,实际上是借助帝王之力从全国搜刮各种珍稀药材为他私用,而他怕方子被人偷去,都是自己贴身私藏,就连传授下来的,也残缺不全。这也是我师父临终前告诉我的。他穷一生之力都在寻找册子里记载的这位曾为我派开山祖师当成药人的那位同门管先生的后人,因为我门不相信,这样的长生方原师门的人就不会动心,不会流传下去,也相信,既然门内能培养出管先生那样的活人芝,定然也一定有办法再培养出一个来。” “所以你觉得那个墓里很可能就有你想要的活人芝?” “不错,我是这么觉得。若不是我根据我师父穷其一生找到的一点蛛丝迹追根究底查下去,又怎么能发现与我原师门有关联的何家和何家祖坟呢?” “可惜,就算那个什么何家的坟里有那么多古怪的东西,却也没有人芝。” 他们讲到这里,一直当背景默默不出声的晏先生突然开了腔:“不,也许是有的。 那个石棺里出来的东西,好像连女魃那样的东西都能呷了,还不惧地火。 没得人芝,那个墓里也一定有能使人或动物强大化、长寿化的东西,否则不会看管得那样的古怪厉害。” 他这话让其他二人一静,纷纷侧目看向晏淮南。 晏淮南却没有看二人,低垂着眼看着自己的断手。 因为想起那时候的惊心动魄的经历,断臂处都似乎重新生出隐隐的痛意。 良久,佐佐木道:“可惜那地方已经发生了地动,恐怕埋得更加难以寻找了。” “不错,如果再去的话,恐怕连厉害的风水先生都一时不好断定方位。而如果找到那个墓地再进去,我们恐怕除了身手厉害的人物和机关阵法大师,还需要一种特殊的帮手。”关先生附和。“那就是——憋宝人。” 另外两人听到这三个字,都有些惊讶,但马上若有所思。 江湖门派万万千,憋宝人这个行业也有无数的分支,总的来说像攀山人、铲地皮,都能归于这类,但真正说到憋宝,则是这个行业的最顶顶厉害也最识宝全面的人物。这种人物,行踪不定,全世界的游走,他们最多出现的地方是世上最危险的地方,因为那样的地方才会有最奇异的珍宝异草,也因为危险,所以真正的憋宝人在世是极为少的,也不为人知。 晏先生自觉鬼门传人就很稀有,憋宝人几乎和他这个门派都差不多,可能就多个一两人而已。 这么稀少的江湖异人,佐佐木自认活了几十年,并不能认识一个,他们这会儿有了希望,可上哪找这样的人手去? 两个人都觉得不可能,但看向关大先生,发现这个儒商笑得似乎胸有成竹。 “我的诚意,我敢对天发誓百之百的真诚,而在这诚意之上,我有个想法。”关大先生也不卖关子。“但前提是建立在佐佐木先生对我和我们的合作的完全信任之上。” 佐佐木不出声,等看到关大先生将册子推到桌子中间后,再次仔细的打量关大先生的神情,见他不躲不闪,良久,佐佐木眼里的红色终于消失,也慎重的点头:“以我佐佐木家族的名义起誓。” 关大先生终于松了口气,把册子往佐佐木面前推过去一点:“这是我的诚意。接下来,我有个计划,得完全依靠佐佐木先生才能成功。” “你们都晓得唐家那位少帅出面让他名下的拍卖行当帮我拍卖一批古董文物的吧? 我观察过他,几次接触,他身边虽然有厉害的江湖人物,但平时只有普通的军官与管家,而这次拍卖,他也答应出席,省城的权贵和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为了搭上他那条线要来参加。如果在拍卖会上,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用蛊虫控制住这些省城的上层头脑人物们,再利用唐少帅的人脉去找憋宝人,岂不是比我们自己去找要快得多? 而且,我们的实验基地放到唐家军里……” 关大先生笑得儒雅,佐佐木听着,心里一边提高了对关大先生的警惕,一边又是对这个人物的狠毒的赞赏。 好一条狠辣的毒计,好可怕的心思和野心。 第522章 招兵买马 事实上关大先生的多疑而转移自己的实验场所的行为很正确,因为在第二天的时候长春会的郭长老就将一份消息递到了唐四爷的办公桌上,里头正是关于全城江湖人氏秘密对日本人搜索的资料,同时附上的正是关家别院的地址。 唐四爷的人化成各种行业的人,甚至也包括碗担业的上门进行各种明查暗访,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屋子的主人确实不在,只有几个十多岁的下人定时打扫,再加上门房四十多岁的一对夫妻兼厨娘,身份都很正常。 唐四爷是不信得的,不用他讲,郭会长就主动说:“外头看不出,不如等晚上,我再派人摸进去看一下。” 唐四爷很满意长春会的知趣,他玩笑似的转着手里的笔,在电话里问郭会长:“郭会长哪,您看,咱们省是越来越好了啊,但要是比起上海北平那些地方,咱们还是有一定差距啊。不瞒您讲,从我坐上少帅这个位置,每天操心军防保护省民的人身和财产安全,我才晓得,现在这年头,除了拳头硬,还要武力实力比别个强。” 郭会长一听,心头就是一跳。 这唐四爷不是前阵子卖东西,从省城那些上层阶级有钱人家身上狠刮了一笔钱财了吗?难道嫌少?要把主意打到他们江湖人身上来了? 郭会长这下子心里苦水往外头冒,嘴上却是不能得罪人的,赶紧的打哈哈道:“是啊,少帅说的是,我们现在这个江湖班子哪,也越来越不好讨饭呷了。国外那么子洋衣裳、电影等新鲜又时毛的东西进了咱们华夏,我们这些靠老祖宗手艺呷饭的人,像杂耍班子,现在都生意比以前差了不晓得好多了,戏班子也比以前要少了不少客人,现在的大老板们哪个请客不是去百乐门那样的洋气地方?唉,新东西多得是,老祖宗手艺现在都冒得好多人肯来学啰,像湘绣,有了外国人弄来的纺织厂和那么子累?勒?丝花边,做出来的衣裳那个好,绣娘和织娘现在好多都走了徒弟伢子,一年比一年,手底下的兄弟们日子莫得以前过得轻松了……” 他讲不来蕾丝,但唐四爷倒是听懂了,也没有笑话,反而很是同意这番说辞,唐四爷当时即就直言了自己目的:“这是莫得法子的事,不过我这里有条路子,能帮郭长老解决一下子手底下兄弟们呷饭的事。” 郭会长一怔,马上眼睛放光,同时心里又有点不相信。 他们江湖人也不好管,下头的人大概是看他们老了,管不动,有心思的之前还坑了唐四爷一回,唐四爷难道就真这么大肚不计较了?还肯仗义帮他们江湖人寻活计找出头路子? 他激动的问:“四爷,您真愿意帮我们这些低下贱籍的人找出路?” “自然。 这新的一年开始了,我爹昨天给我电话了,上头晓得我唐家军苦,军力损耗不小,所以总政府开了会,同意我唐军招兵的意见,还拔了点子款子来。” 这下子郭会长是真激动了,握电话的手都哆嗦了一下。 他挂了电话后来喊崽:“你快帮爹喊长老们过来聚一下,爹这里有个事要同他们讲。” 这个时候参军其实并不是件好事。 家国动荡,各地军阀割据,陆陆续续的经常有一些阀、党摩擦与地盘争夺的小型或大型战争,虽然说军饷给得高,一个月有几十大洋,可那得要命拿。 但要说参军是坏事,在湘省又不是最坏。 当军爷只要命大活着,那就能往上头爬,爬得快一两年讲不定就能混个小军官出来,这就一下子从下等人冲到了中等,屋里人生活不但得到改善,怕还买得起丫头小子伺候了。 并且吧,湘省这几年闹的,要讲战事多,还不如说是剿匪多。之前唐家军在外头败北,唐光头权力被夺人跑到了外头,桂系军阀进了湘省,结果税不但多了,下头一天到头就是各种军爷呷饭不给钱,看到好东西拿着走,有时候还强买强卖娶么子小妾,和抢人都差不多。 好在唐光头又重新回来了,唐家军也再次立起来了,省城到处的税和乱也又抓了起来,前头虽说湘省刚同广桂那头在边界线上打了一战,但唐光头打战有把子厉害,赢了啊,把桂军赶了出去,这不,听说还赢了个空军学校和几架战斗机,参军加入唐光头的队伍,倒也算是个好出路,多少有前途可以想。 郭会长是个老油条,高兴了一番后冷静下来,把这事儿又捋了一遍,仔细琢磨了一下唐四爷的话,一拍掌,恍然自觉猜到了唐四爷的心思,趁着别个还没来的时候问自己小崽,要不要去参军? 等长老们陆续到了郭家,一开会,郭会长就把自己的猜测也照实儿讲了出来。 有老长顿时惊了:“这唐少帅怕不是要做么子大事啰?”要不他提到武力实力要比别个强做么子? 有个长老摇头:“管他要做么子,现在他给了这么个路子,就是打算盘要有真才实学的人才,要我看,会长,要不先再探下虚实,问问看他那边到底缺多少人?” 他们这边挂掉电话,又有人进了唐四爷的办公室,是华湘商会的会长想请唐四爷去参加商会的新年会典礼。 华湘商会是整个湘省的商业联盟,基本省城开铺子做生意的、开厂子公司的都在这个商会里挂着号,按照一贯的习俗,这个新年会年年在新春之后召开,唐四爷也参加了好些年,自然是应了。 他想了下,给莫得事又闲不住的、跑去唐家铺子给他做免费掌眼师傅的师父打了个电话。 伍三思听了唐四爷的转述,回头就找徒弟伢子道:“查到日本人可能的落脚点了,但外头人看着莫得问题,晚上我们去探探。” 毛珌琫看他师父眼睛四看,一边换手里的工具一边回话:“师父,不用找了,师兄他挂着聂小姐是不是受伤,跑去关府打听消息去了。” 伍三思顿时背后迈开八字部摆了个姿势,侧脸望天三十度叹口气:“哎呀呀,这么蠢的徒弟业未成却要先成家了,啧啧,聂小姐那眼神啊,实在是不太好。” 毛珌琫拿起碎瓷的手抖了一下。 他们师父戏真多。 第523章 慧巧探病 伍三思嘴里的蠢徒弟何洛确实是去关府探听情况了。 他心下挂念聂璇那日是不是受了伤,又不好意思问小师弟手下监视关府的人,按捺了一天,终于还是坐不住,拿了好处哄毛珌琫打掩护自己偷摸的开了溜,哪想到二师弟反手就干脆直接的把他给卖了。 等何洛一股冲动到了关府不远,他才冷静下来。 他讲穿了也就是个聂姐帮忙介绍到长盛铺子做事的修复师,同人家大小姐身份有别,也男女有别,这要真是一时糊了眼上门打听,怕是聂小姐的名声就得都叫自己毁了。 何洛这才觉得自己冲动了,他站在街头望向七十来米开外的关府大门,好半天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有些烦躁的转身就准备过街往回走。 哪想他迈开腿走了一步,就听到一声喊:“快让让!快让让!” 何洛下意识往后一退,一辆人力车扭拐着一边轮子刮上了街边人行道的那个阶坎,车子眼看着就往他这边倒,何止车夫吓得大叫,车里坐的年轻姑娘也惊吓一声。 眼看车子要失去平衡倒下来压到自己和旁的路人,何洛脚跟一扭,错步双手一推,身上猛的发力,竟硬生生将倒下来的车子给扶住了。 车里的姑娘以为要摔倒,都闭紧了眼有不敢看,结果车身歪是歪了,但竟感觉不到倒地,她在人们的呼声里睁开眼,突然感觉车子往另一侧倒,不由得抓住了车蓬架子边又紧张害怕起来,一颗心刚又提起来,随着车身被推正震晃了两下,恍惚的落回了肚子里。 人力车夫和几个差点叫压倒的路人围着何洛说感谢的话,何洛摇头,解释道没么子,举手之劳,就看到车里的人白着个脸探出头来。 两人眼神一碰,都是各怔了一下。 “……噫?……何师傅?” “……你是……十哥门里的……慧小姐?” 亏得二人记性好,居然都把对方给认了出来。 慧巧留着到耳下的学生头,穿着淡蓝色斜盘扣的立领与黑色的比袄裙要短一些,到小腿的大摆裙学生装,见到相助的是熟人,眼里那一丝藏得好的戒备才终于散去了一些,真诚的笑着同何洛道谢。 何活见她手里还提着礼盒一样的东西,像是去走人家的样子,那眉眼,低扬之间还真有聂璇讲的几分同心上人相像,鬼使神差的便随口问道:“有莫有伤到哪里?要不要去看下医生?” 慧巧摇头说没事儿,车夫在一边检查车子,刚才这一撞,车轮骨给撞瘪了一处,与车胎间出现了空隙,胎里的空气嗖嗖的跑了,他不好意思的同慧巧道歉,慧巧脸上一直保持着温温柔柔的笑,说道:“没事的,反正离我要去的关府也不远了,我就在这儿下可以了。” 何洛听到关府二字不由得一挑眉,试探的问:“慧小姐这是认得关府的……聂小姐?” “嗯。”慧巧怔了一下,“何师傅也认识聂小姐?” 聂璇和关梦龙手臂各挨了一刀子,好在回到屋里赶紧就让医生做了检查,这刀扎得深但没有扎到要害,多少让一屋的人都松了口气,关大太太一边抹泪骂那些黑心肝的绑匪,一边心疼儿子和外甥女,哪里肯让聂璇出去继续帮她丈夫打点处理铺子里的事,苦口婆心的劝聂璇,什么“万幸这回莫出别的么子事,否则女孩子家的清誉就全没了”又是什么“女孩子家的最是娇贵,若是一个不注意皮肤留了疤、伤口没长好,以后说不定结婚了以后会被丈夫嫌弃”,只听得聂璇哭笑不得,心想她舅母这才回来多久,居然就被那些个太太夫人们给洗掉了一层国外洋太太的先进思想,反而露出华夏传统掌家夫人的面貌了。 但这也是关心,聂璇看着抹泪的关大太太,脑子里想起自己偷听来的那些七拼八凑的消息和自己的怀疑,心里就是一软:这个屋里,怕也只有这个人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了,她也同自己一样,一无所知,更可怜的是她一直叫那个伪君子给蒙在鼓里,什么都不晓得…… 她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可怜人。 于是聂璇就窝在府里了。 忙碌的日子突然一下子变得悠闲,聂璇只好拿着书打发时间,看着看着又看不进去,就坐在窗户边发呆,好在莫有呆了很久,金桂突然来告诉她:“小姐,有人来看您了。” 这个时候会有么子人来看她?她整天只沉迷铺子和生意,朋友也少得可怜……难道是阿洛? 聂璇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人站了起来,就听到金桂说:“是那位和您长得有些相像的慧巧小姐。” 一听不是心上人。聂璇有些失望的站着,但马上整理好了表情下楼去会客。 关大太太没想到外甥女有朋友上门来探望,居然还是和外甥女长得像的年轻漂亮的姑娘,便拉着慧巧闲聊了几句后极为体贴的让聂璇带慧巧去屋里坐。 年轻人嘛,可不爱和她们上年纪的太太们聊天,聊不到一块儿去,所以还是让她们自己活动更好。 等请慧巧坐下,慧巧便有些担心的问:“今天突然来拜访,也是我唐突了,主要是大前晚上的宴上,我看你久久不在,后来又无意看到关大先生脸色不对,撞上听到了么子少爷小姐失踪,担心出了么子事,便请我十哥他们帮忙打听了下消息,听说你受了伤,是不是很严重?” 聂璇心下一暖。 她先只是好奇慧巧同自己长得像,结果寻到人一聊,又参加了读书会,那种年轻女孩子们热情的、探讨女性地位、工作与反对封建包办婚姻及一夫多妻制度的话题与思想都让她这个在国外接受洋教育后眼界开阔很多的种种感觉国内国人思想沉重蒙钝、需要更深刻的改革的想法碰撞在一起,就如同洋火柴划在了盒子边上,瞬间擦亮起火花。 她真心的笑着给慧巧看了眼自己手臂的包扎处:“没大事,就是被扎了一刀,现在还有一点儿痛。”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还是要多注意好好休养。本来下周学校的新话剧要排演了,想问问你有得空来看吗,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你的安全和养伤要紧。” 聂璇一听有新剧眼睛就亮了起来,故意动了动手:“这点子伤不算么子,看剧只坐在那里,又不做别的,不要紧的,新剧我是一定要去捧场的。” 她说着往前压低了点声音:“你们真的要演《秋瑾》那个剧?” 慧巧嗯了声,“这个戏也不晓得能不能真演出来,老师是讲会没问题,但要求保密,我想着你对我们上一次排的话剧特别喜欢,感觉你看了应该还能提出一些特别的意见,所以就想着和你说一声。” 聂璇都等不及慧巧说完就赶紧点头。 这下子聂璇是真坐不住了,再三同慧巧说自己没事,硬是等到慧巧的一定通知她的保证,这才欢欢喜喜的两个人聊了一阵子女性职业与受岐视的话题才依依不舍的放慧巧离开了。 金桂神情复杂的看着那个学生姑娘窈窕的背影,心里想着这小姐看着文文弱弱,想不到竟然思想和讲出来的话那样惊世骇俗,要是被老爷晓得了,怕不得把小姐狠骂一顿禁了足。 站在门口的金桂自己都没发现,她的眼里有一丝羡慕与动摇的疑惑一闪而过。 女性,难道逆来顺受、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长大了找个好人家就是一辈子的好归宿,真的就不是真理吗? 女性,真的可以凭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而不是依赖别人,自由而独立的活着吗? 第524章 小二金算卦 金桂这样的小人物的思想并没有人注意到,门子也许看到了这位大小姐的贴身丫环的那一刹魂不思属,却并不当回事儿,仅仅一笑而过便随风过了。 金桂自己也没有往心里去,但就在这样谁也不晓得的时候,谁知道会不会有一粒新时代女性独立、革命的种子被风不经意的种在了其中一个下层劳动人民的心头上,只等着有那么一天,经过风吹雨打,然后顶破黑暗与艰险而茁壮的长出嫩芽呢? 一九二九年注定是更加不安定的一年。 去年冬,国党委员长为了加强政治独裁,下令撤销武北政治分会,其目的是想并且准备从桂系手中夺取武北和两湖地方政权,唐委员作为湘军扛把子,又是落败后再次借委员长势力重返湘省权力之巅的人物,自然为了还这个人情同桂系李正仁司令他们怼上,湘桂军阀于省边境的那场小型战争更加让国桂矛盾日趋于尖锐化。 新年的时候,国党在金陵召开了编遣会议预备会议,邀请各集团军总司令出席会议。 唐四爷再次接到了父亲的密电,唐光头这次没有同儿子打哈哈,大概也是防着那边有人监听,声音压得很低:“这边的会议两头意见不一,格老子的想以裁军为名,扩充嫡系,排除异己,另外有个事也拍了板,文件应该马上会发送到崽你那里去。你老子我莫得办法,崽啊,招兵的事你加紧,多征点。” 唐四爷挂了电话后心头直往下沉,心知怕是会议闹出么子大妖蛾子,他这头都不给喘气就要被上边的当刀子用了。 洋人虽然蠢蠢欲动,但现在在国内势力还不算那大,主要还是在北边,日本人的发展更是在东北那头,要讲打战,怕还是国党要对付华党,各阀倾轧,毕竟华党发展太快,动摇各大军阀势力的根基与利益,之前多次革命暴发,加上湘赣全作围剿都没能将华党革命军给摁死,恐怕这回还是要再次对对方的革命根据地进行新一轮进攻。 这他娘的都什么事儿,刚过个年,硬是见不得自己好是吧。 唐四爷点了烟,把秦副官喊进来,交待他加大招兵力度,用最快的时间把人尽量招满,秦副官不用等出门就已经一脸苦相了。 他问唐四爷:“少帅,到底招多少才算满啊?” 唐四爷隔着烟雾缭绕乜他一眼:“金陵那边的文件很快就会下来,怕还是要围剿华党根据地,这么一来这次调动的人马只多不少,咱们刚跟桂系那边打了一战,哪有多余的兵力?咱们唐家的先补全了,再说了,咱们这军饷、武器也还差了一大截子,真要去围了,也不用太出风头,跟在其他军后头就成。 我觉着吧,金陵那边的会议开得不太成,委员长恐怕也想趁围剿往湘省安插自己的势力。以前桂系把持湘郡,好不容易他扶持我爹又回来夺权抢地方,借着去年刺杀的事件把桂系算是清洗了一番,但咱们边境的战没算完全打起来就草草结束,桂系势力清洗得不是完全干净,委员长是么子人?他想掌湘桂的权想得很,我爹现在好歹算是他那派的人,他有想法也不好明面上动,但桂系算是双方谈判谈破了,你看着啰,他肯定要从中动手脚,毕竟,想要对付盘踞武北与两湘的桂系军阀,自然是从我家下手更快呀。金陵么,山高,皇帝远了点子。” 秦副官一听就明白了,那位委员长恐怕要对湘、桂两系下手,少帅这次接到命令后是不打算真心实意去剿革命军的,就想自家派些软脚虾兵蟹将装下样子。 “那咱们的人?” “核心的不动,但要加快脚步掩人耳目的转移到咱们山里的基地去。” 秦副官敬了礼,转过身的时候眼里流露出一丝忧心忡忡。 他刚到门口,就听到后头唐四爷补声:“你再跑一趟,看看小二金有莫得空,请他来这里坐一下。” 小二金得邀,没空也得有空,很快就坐着小汽车在马浚生的保护下到了军统。 卫兵一开门,呛鼻子的烟雾就扑面而来,马浚生眼神好,一眼就扫到屋子里站着的全是唐家军里的高官。 看到来人,屋子里就自然散会了,见到马浚生,唐少帅招手让他过去:“你去军情处跑一趟,让他们查一下去年西南边境战时在战场上帮过我们唐家军的华党革命人。” 马浚生心头一跳,接了任务赶紧就走。 他边走边脑子里紧急的转着弯子:这唐少帅突然提到查找华党革命人是么子意思?看他的样子口气似乎并不是要查找处决,难道是因为曾经得到帮助而想因为道义跟华党这边接触? 还是说其实国党发生了么子事,促使他不得不找华党的麻烦了? 如果是前者,是不是可以冒险尝试一下同唐家军接触?如果是后者,那就太危险了。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情报要尽快的送出去,再由上头拟定对策。 唐四爷哪晓得混到自己帐下的华党秘密地下党员的思想斗争,他看小二金似乎被浓烟雾呛得难受,赶紧开了窗让秦副官给扇了扇,又给小二金倒好茶水,等人舒畅些了,这才把请人来的意思给道出。 “算卦?” 小二金有些惊讶。毕竟这唐少帅之前可从来没信过这些,也从没找过他来着。 “对,听说这算卦还分年运月运么子的,我请你来,也不讲那些复杂的,就算算我唐家今年的运程吧。” 小二金一听,倒不是为难自己,便让唐四爷给了字。 这卜卦手段有好几种,给人算,那自然就是生辰八字,算事儿,除了最古早的蓍草占卦,还有就是龟壳,铜钱,五行,太乙,奇门等,这字自然也是能的。 文字占卜就是取其笔划,左为阳,右为阴,上为阳,下为阴,居左者几划是上卦,居右者几划是下卦。以此类推。当然,这个办法,如果是笔划多的字,上卦下卦还是用八除。再用整个字的总划数,用六除,就得出变爻了。 除了这一字占,还有二字占、三字占、四字占,唐四爷嫌麻烦,随手就写了个字丢过去。 小二金哪看得见,刘副官知机,咳一声上前念出来:“四爷写的是:战。打战的战。” 小二金立马接口:“战字啊,古时候左单右戈,以器狩猎之。又是坤卦,坤为地(坤卦),是《易经》六十四卦之第二卦。” 第525章 信封 小二金就给唐四爷解释坤卦的意思。 一堆专业术语听得唐四爷快成了蚊香眼,好在小二金也算是跟在鲁主席身后混了一段官场,马上就结束了卖弄,认真的把坤卦给解了,大概就是“诸项事业可以成功,得到预想的结果,但开始出师不利,为困境所扰。切莫冒险急进,须小心谨言慎行,尤其不可单枪匹马,独断专行。求名倒比较顺利,踏踏实实的埋头苦干即可吉祥。”这么个意思。 小二金一气说完,犹豫了一下:“只是坤为地,地主卦与客卦中的爻全是阴爻,全部不有应,没有阴阳和谐关系,战字主杀,怕是近来有不利于少帅的暗杀刺杀事情。” 送走小二金,唐四爷在心里回味:暗杀刺杀么? 因为军情赶过来的李军长正好进来,见到唐四爷念出这四个字顿时就惊了:“少帅,哪个狗胆包天要暗杀刺杀?” 秦副官便把小二金的话同李军长讲了一下。 李品仙并不信得这些江湖人满口的胡话,嗤笑:“小二金啊,也就鲁主席那个傻大个儿被他哄得团团转,要我看,他就是个嘴巴会策的瞎子,骗人功夫一流。” 唐四爷笑笑,并不跟这位父亲信重的爱将解释,哪晓得李军长口气一转,“但要是讲到暗杀刺杀,他倒也是会瞎猜。依着司令和少帅前阵子一战打个漂亮的翻身战,桂系那头肯定气红了眼想着各种招数要报复。依我看,防人之心不可无,司令现在不在,全是少帅您坐镇,您出入还是多带些人手。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李军长是跟随唐光头时间很长的人,他有能耐,唐生智也信任他肯提拔他,除了上下级关系,唐四爷私下还会喊李军长一声叔,当下屋子里只有他二人并一个刘副官,唐四爷就没那正式,顺口一声李叔喊出来,说晓得了。 李品仙倒是来了兴趣,摸着下巴思考道:“要说刺杀,那肯定得熟知逃跑,精挑场合。我说四侄子啊,我想起来你好像最近有个么子拍卖会要折腾?你去不啰?你要是去,恐怕这个场合搞暗杀的可能大啊。” 秦副官想翻白眼了。 哪有自家的军长一脸兴灾乐祸的好像很期待自己的上司被刺杀似的,这要是不晓得的,还以为两人怨隙老深,恨不得对方快死勒好取而代之。 唐四爷想了一下,点头:“确实是个伏击我的好机会,回头我安排些人手。” 他这么讲了,李军长就不再提醒了,晓得侄儿有分寸,于是二人转道讨论起唐司令的回归和出征前准备等问题。 唐四爷这个拍卖场喊是喊瑞同拍卖行,实际上平时是个酒楼,开在全省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方,建得也高,一边依窗的位置能将省城大半灯火美景尽收眼底,一边的靠窗位置则能朦胧远眺麓山山影与山下水波粼粼相依的渔火点点,再加上唐四爷的身份名头在那儿,东西那自然也是顶好和顶贵的,但正因为这样,来呷饭办酒搞拍卖的多如过江之鲤。 关大先生得到唐四爷出面给场地使用,心下感激得很,哪还好意思使唤唐四爷的人?一早就带着一批男男女女到了酒楼的四楼准备东西安排座位,看着下人把瑞同拍卖行的招牌擦得锃亮的,关大先生一边同瑞同拍卖行的管事谢管事寒暄。 谢管事也不客气,关大先生递过去的一个信封儿痛快的接到手塞进了怀里,脸上眯眯着眼笑得很和气:“关大先生客气,四爷吩咐了,您这回拿出来的都是好物件儿,怕有人心看上,特意交待给一百士兵给关大先生临时充当护卫,您看……” 关大先生自然大喜。 因为紧迫加上他已经承了唐四爷的情,那些想出手的东西就并没有一股脑交到拍卖行来,毕竟人家花心思给保管也得人力物力不是?他没提唐四爷也就没张嘴,关大先生还以为就这么着了,暗自盘算好了运东西过来时从哪哪多请多少人,没想到唐四爷居然没等到他找上门,反过来反而体贴的派人给他使用,关大先生多疑心,这下子倒是真的确定唐家仁这个少帅是真的豪气干云的好汉子。 这样的人,好。 只是同自己的大业一比,一个好人算得了么子?要是有转世,就多给他烧点纸钱祝他早日投胎转世,下辈子当个富贵闲人吧。 关大先生面上笑中温文带着感激,内心却如同厉鬼一样真情实意。 等他走开,谢管事踱着步子到了三楼一个雅间儿,里头伍三思师徒和常青扈老十等人坐了十多人在里头,其中更还有给唐四爷送钱送情报赎人的唐家那位老爷子及唐三与唐大姑奶奶。 银霜与滕咒阿婆坐在顶里头的中间位,一老一小见谢管事进来都站了起来。 “别过来。” “别动!。” 就连扈老十都胸口一紧,也站直了盯住了谢管事。 谢管事立马不敢动弹了。 滕咒阿婆年长,她先开口问:“谢管事,你去见关大先生,他是不是给你送东西了?” 哪家的管事不从中捞油水?谢管事也不例外。但他是老人,经验足得很,又是跟着唐四爷这样的人物,对这些江湖人的来历自然很了解,虽然唐四爷没有给他详细介绍这些人是做么子的,但也口气严肃的交待过一切都听他们指挥,因此听到问话,倒也不作隐瞒,从怀里把那个信封给掏了出来。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他手里捏的那个薄信封。 “确实感觉到有虫子。” 银霜一边肯定还一边点头。 谢管事回味了一下小姑娘讲的话,脸色忽然就变了,拿信的手有点子抖,差点儿就没拿稳信封。 他不是傻子,平日里也同一些江湖人打交道,一听到虫子马上就想到了蛊,尤其湘西蛊毒还有名。 大概谢管事脸色不太好,滕咒阿婆出声安慰他:“莫得事,虫是有,但莫有动静,想来对方是准备等到一个时机才会催发。” 万老爷子接口:“这信封封死的?” 谢管事点头。 “那就可能是你猜信封看里头的时候,这虫蛊才会发作。还好你莫有马上拆了。” 这下子谢管事不由得感谢自己平时收礼收得多,养成了不急不躁的好习惯了。 第526章 再次搜找 “这姓关的这么歹毒,表面感恩转身就反咬一口,卑鄙小人都比不上他。太可怕了,这种人居然还被人称赞大方善良的好好先生,依我看,他胆大到敢给少帅下黑手,恐怕图谋只大不小。” 在坐的老老小小和人精们全都想到了这个。 日本人既然出手,会不会有可能这日本人或他的手下今晚会混在关大先生身边进来? 而另外有一些人则想得更远。 日本人同关大先生同流合污是不久前的事,在此之前,姓关的居然能做到伪装几十年不被人发现,还被人如此彻底疏忽,他到底做下过多少孽?有多么深不可测的手段? 所有人密议着,再次对瑞同的严密布署进行了一番调整。 领着人手搬运拍卖物件的关大先生莫名的,右眼皮子突突的跳起来。 他一手按住,略皱了下眉后让刘管事给他撕了点红纸来,沾了水贴在眼皮子上后便从车窗往外监视着晏先生管理要拍卖的物件装车的过程。 等每一件拍卖品都极为小心又细致的装好后,晏先生坐到关大先生的旁边,他侧头微微从眼角看了后边一眼,小声道:“大先生,要不我还是不去了,日本人那头还是我看着点子更安心。” 关大先生摇头:“我们刚换了地方,他一时摸不准的,而且他也不是瞎子,我递出去的册子可是真金白银的实在东西,光这个册子就够他研究,他舍不得走也在研究的这段时间里会老实。”大概是看到晏先生动嘴角似乎还要劝说,关大先生就道:“你跟了我这么久,手段如何我心里有数的,我相信你,这世上,能破除鬼门这样的诡术秘法的,肯定不是他。 况且,你看他现在,我要用他的人他就答应得痛快得很,连控蛊的母蛊都交了出来,这次我们相信他一把。” 晏淮南确实对日本人不放心。 那个佐佐木和他们达成协议得太快了,他总有种不对劲感,加之那两个神出鬼没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便是对自己鬼语极为自信的晏先生都有一丝动摇。 只是关大先生这么讲了,他再想起那天把册子仔细摸了个遍后两眼如同放出实质一样的红光的日本人,多少把心里那点子不放心压了下去。 很快车子就到了瑞同,谢管事在门口迎上,唐四爷的兵们端着枪将车子护得严严实实的守着下货。 一个文文弱弱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的年轻小厮站在谢管事身后极为隐晦的在关大先生的人抱抬着箱子往里走时一个个快速的打量。 这次的拍卖品一共有四十五件,过了十多箱后一个身形瘦削的年轻汉子抱着一个箱子从谢管事身边经过,他步子迈得大也极显力大,怀里的箱子两端从手臂外延出一截,结果不小心挂了那个小厮一下。 晏先生沉下脸训他:“怎么做事的?快给这个小兄弟道歉。” 这个汉子动了动嘴,似乎喉咙受过伤,只发出沙哑难听的嗬嗬声,谢管事笑咪咪的道:“又不是么子大事,莫要紧,莫要紧。” 晏先生见关大先生微微收敛下巴,晓得是让他应下的意思,便往谢管事道了句马屁,催着捧箱子的汉子往里走。 等关大先生的货下完,人全进了楼,这个小厮中途让谢管事给下了令去雅间当值,他应声后走到拐角了,脚下换了个方向,握紧手里刚才撞上时被那个人塞递的纸条进了何洛他们藏身的雅间。 不一会儿从这个雅间里走出几个改头换面的人,趁没人注意时从侧门出去了。 何洛毛珌琫银霜和还有范十九爷坐着刘副官安排的车子一路安静的看着车外的风景没有说话,随着车子停下,一脸神思云游到天外似的范十九爷这才像突然惊醒了一般微微一震后回过神。 他谨慎的下了车,一副阔老板的新暴发户气势,带着三人走了一段路后确认了周围安全,这才同其他人说这处确实是板井巷子。 银霜穿得漂亮可爱,一手抱着个洋娃娃,一手抓着范十九爷的手,绾好的头上别出新裁,戴着几朵这个天还不多见的开得娇艳可爱的真花真蕾。 她看似天真的抱怨走得累,在范十九爷弯腰哄人的时候用他们三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我的蛊有一丝反应,王叔叔递回来的地方应该是真的,日本人肯定就藏身在这块。” “我们动作快些。” 范十九爷四顾,正好看到一个人力车夫拉着空车过来,他忙招手,同车夫嘀咕了几句后,车夫赶紧又去喊了个车子过来,四个人坐着车子满巷子的转悠。 这板井巷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片儿三纵三横一共六个大小巷组成的地方,有工厂也有住户区,也算是个靠城郊边的繁华地带,只是住户全是出身贫苦的下层人物,好在车夫并非一般的车夫,而是江湖上的包打听里的两个,拉着车儿稳当得很,在脏污水乱流挂满了各式各样打着补丁或破了个洞的湿衣裳之间如履平地。 拉着银霜和范十九爷的车夫一边小跑着一边给他们讲这是板井巷哪个弄堂,往哪边通到哪个街,卖菜的在哪边,结果一圈转下来银霜还是刚才的极微小的感觉,何洛沉吟了一下,同范十九爷异口同声道:“那就再去卖菜的那头逛一下。” 车夫便拉着车子再次跑起来,他两个力气实在是大,身体也极为结实,跑了这么久竟只微微的喘气出汗,说话声还不打结巴。 “十九爷,卖菜的那个地方就是这片儿的板井那,井边上有棵老树。摆菜摊子的不少,路蛮窄,恐怕我们的车子跑不动,到时候只能您几位下去自己走一遭,我们在外头等着。” 等到了那个交叉路口子,他们把车停了,四人下车后往里走,果真发现两边的住户不管道路泥泞肮脏,都在家门口支了个小摊子,路上还丢着各种腐了臭了烂了的菜叶梗等垃圾,就算是冷天那气味也很冲鼻子。 一行人当中只有银霜有点儿不习惯这种地方和味道,但很快她拉了一下范十九爷的手,指了指着刚才车夫讲的那个板井边上的大树后头的一扇黑色铜环推门的屋子。 第527章 玉鼠与走龙 何洛他们就要上前,范十九爷一抬手将两人拦下了。 “何兄弟毛兄弟小心,此处是闹市,显然把日本人藏到这里,极有可能就是算计着被发现时用普通百姓当肉票威胁,我看还是先找江湖兄弟们来把这一片的地形仔细了解清楚再动手更有把握。” 范十九爷说得极在理,何洛和毛珌琫有些不好意思,倒是他们冲动了。这江湖新丁和江湖老油子一对比,也立马就看分明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人本就多由贫贱下层人民组成,因此范十九爷随便找了个在捡菜叶子的小娃子给了几个铜板,那小娃跑得飞快,不大一会儿就领了个看起来像个二油子的赖皮货过来。 这个赖皮是最下层的街头混混,先看到穿着光鲜的范十九爷和银霜眼神刷刷的锃亮,以为有油水可以勒索,结果范十九爷报了他们这片儿的丐帮弟子的名字,赖皮就垮了脸,晓得是硬茬子,当下收拾好态度,一五一十把这片儿的情况给讲了个明白。 范十九爷没让人白跑,给了几个大洋后看着那口井和门,低声问何洛他们“这片人多,我们要想办法进去怕是难,唯一的办法是把人给钓出来到偏僻的地方再动手。” 这才是最难的。 来之前他们都分析过,光从几次夜探关府和寻找日本人踪迹来看,他们这些狡猾的家伙都爱藏在地下,如果搞实验,自然也是地下最不为人知,加上湘郡古墓委实不少,查找起来就更加的困难。而且最不好的一点是,想进地下,就必须从地上的入口,这样一来自然就会打草惊蛇。 毛珌琫手里一直提着一个很小的木箱子,听到范十九爷的分析,他给何洛使了个眼色,几人挑了处偏僻的角落站了,毛珌琫放风,何洛将箱子打开,说“咱们用这个。等下还要请十九爷想办法让人找几个孩子过来。” 范十九爷探头一看,就见何洛从箱子里拿出来两件东西。 一个是个红线串成一串儿同挂件似的散玉,都雕成了老鼠的模样,玉质还成细腻温润,就是雕功并不那样精美,线条粗放,唯有一对鼠眼和爪子像是匠人极为用心,雕刻得栩栩如生。 何洛拿出这个的时候很小心,毛珌琫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叠碎布头缝的丑得难看的小布袋子,他们手脚老快的把这串玉老鼠给拆了,一只一袋,加上银霜从头上一朵半开的水仙上拿下来的花掰花蕊,三两下就把袋子捆好后放在一边待用。 另外一物也是串小东西,但个头显然要比玉老鼠大上一倍,玉老鼠有十只,这东西只有五只,通体金色,身体细长,腰身拱起来,略长的兽头上长着角,尾巴也拉长,尾尖像个三叉刀子,更怪异的是这东西看着让范十九爷想到龙,可那脚却长得完全脱离了范十九爷认识里的龙的模样,更像是虎豹马崽子那些动物的细和长,四肢脚板呈交叉平行,就好像放到地上它就能站着行走。 饶是范十九爷有见识,也一下子认不出来这是么子东西。最古怪的是这五件似龙非龙一个手掌心长度的东西边角很毛糙,似乎是人极大力气直接给绞剪成型的。 何洛便一边装袋一边给范十九爷解释“这是走龙,是一种投龙祭祀里的法器。” 他说话速度快,但吐字极为清晰,就连银霜都听得很明白。 “投龙祭祀源自术门的天、地、水三官信仰。古代帝王祭祀山川,都用“沉埋”形式,祭山用“埋”,祭水用“沉”。早期用于“沉埋”的祭物,有金银器、铜器等,及至唐代则逐步形成了沉埋金龙玉简的固定礼仪。 它的一般方式是将写有愿望的文字玉简和玉璧、金龙、金钮等器物一块用青丝捆扎,待举行醮仪后,再投入名山大川之中,作为升度之信,以奏告三元。我们师徒以前就考虑到日本人藏身之处可能极为麻烦,研究了之后打算试验着从走龙这种法器上做一点点改动,这些是铜块分割后直接绞成型的,所以边缘糙,割手,再加上我们施了术,所以不能给十九爷碰。” 十九爷咋舌,再看木箱子,里头显然下边还放着东西,但因为有布袋遮挡,他只能看到似乎也是龙身的一角,心下道除了这走龙,莫不是还有飞龙跑龙等么子龙吧? 把这两样东西弄好后,何洛一股脑全交给了银霜,范十九爷再次谨慎的去找了人,让这人拐了几道手前后隔算着时间喊来了六批小孩子,三个铜板一个人,让他们将这些装着法器的布袋子丢到那口据说已经废了很长年头,完全没得水的废井里去。 有钱拿活计还特别简单轻松,这些小孩子办事老快,就是最后一个老鼠和龙,银霜按着何洛的叮嘱,让几个孩子抱团故意打闹着撞到人家的门,里头确实有人,听到门哐哐的乱响,一边凶着哪个,一边来开门看情况。 大门一拉开,做下人打扮的二十来岁的汉子瞪着一对三白眼骂着小兔崽子剁脑壳的难听的话,伸手就要去抓站得近的孩子,堵在门口扭打的孩子们哗啦啦的赶紧散开了跑,一个孩子趁着这人去抓别个的时候迅速把最后的袋子瞅着往门里头一丢也撒腿跑了。 范十九爷几人站在不为人发现的死角看着那人骂骂咧咧的关上门,毛珌琫道“成了,接下来,就看银霜和我们的了。” 范十九爷有点吃不准,但也知道术门奇异,多了去了他们那样的门派不知晓的手段,因此也就耐心站在一边跟着等。 事实上他看何洛与毛珌琫二人似乎是眼直直的在发呆,却哪想到两人看到的是玉鼠和走龙入井入户后的奇异景象。 先前那屋子完全看不出来古怪,但玉鼠与走龙一入井,灵动的青青白白的如同巨鼠似的虚影就开始用力撕破布袋钻了出来。 它们似乎畏怯走龙的气息,又像是在空气里闻到了什么特别有诱惑力的气味,个个吱吱的叫着飞快的挥动着尖利可怕的爪子,不一会儿便挖通了井下一个方向的砖土。 那方向显然就是井后的那户人家所在。 第528章 断臂求生 在地面时范十九爷看得其实并不仔细,也因为玉鼠小,何洛和毛珌琫拿捏着给他看的时候有意捏住了肚腹处,因此范十九爷并没有看到玉鼠的肚子上其实还挖了一个洞,洞极小,洞口又用玉粉和着蜡封了口被他们两人的手指挡得严实。而在玉鼠的下颌的地方,雕刻的匠人简直鬼斧神工,竟是雕了一片看过去像是鼠毛的花纹。 玉鼠奔动,在要撞上泥土的时候它们下颌的花纹忽然微光一闪,何洛与毛珌琫对视一眼:鬼语之术触动了。 师兄弟二人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院子里的汉子骂骂咧咧的进了屋,一时间并没有看到他经过的不远处的地上掉着本不该有的布袋子。 这两个布袋子已经打开,里头的玉鼠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从布袋里滑出来,另外一个抛得更远更偏的布袋里的走龙也如出一辙,但和前面的走龙不一样,这条龙呈黑色,似乎在制作的时候匠人心情极为烦躁,边缘不但剪得参差不齐,甚至龙口大张,还绞出了一口尖利的牙和一身呈三角尖形的鳞片。 两个小东西身上浮现出虚影,黑色的走龙发现了玉鼠,无声的张嘴怒吼着扑上去,两爪抓住那只玉鼠的背就狠狠撕扯。 玉鼠疯狂的挣扎着,然而根本不敌黑龙虚影,很快就化成了碎片。 虚影一碎,玉鼠就极微妙的发出一声一般人听不到的咔嚓声,碎片被黑龙虚影的吞噬,实体的玉鼠就碎得越厉害,直到肚腹处被黑龙卷进嘴里嚼碎,玉鼠肚子里的一个芝麻大小的蜡丸也化成了碎片。 黑色走龙忽然倒在地上抖了几下,再次站起来后仰头便从嘴里吐出黑色的烟雾,一道小小的鬼门在空中凝聚而成,紧接着鬼门在走龙的奔撞之下移动着,所经之处烟雾四窜如蛇,很快就引动了地下与墙壁、屋顶等地方晏先生暗中布下的大小鬼门。 地下的玉鼠们不管实体还是虚影,全都裹在厚厚的黑气当中,它们的身上也有一层极小极迷你的鬼门,与晏先生布下的互相呼应着,然后挑准了其中一个一头钻进去。 走龙们则钻进了另一个极迷你的鬼门。 佐佐木正在休息。 转移过来后佐佐木看完那个小册子后更想加紧做实验,但关大先生并不同意,关大先生更为小心,将蓝色的菌丝藏了起来,他这两天趁着人不在,指挥着自己手下把宅子翻了个遍都没能找出来那东西,心里烦躁得很,而且因为翻找蓝菌丝,佐佐木还发现这个院子里的当下人的只有三个人,两个少年一个年轻男子,他观察了很久,这三个人都是普通的人物,可就在佐佐木想要出去时,不管他怎么走,原本简单的院子像是陷进了重重迷雾,任他转来绕去都接近不了院墙。 佐佐木这才明白,关大先生敢这么放心只让三个普通人守院子,全是因为他有着不为人知的厉害手段。 自己被阴了。 佐佐木想着就上火,干脆翻身起来伸手拿关大先生给他的那个小册子。 就在佐佐木的手指接触到那本有年头的册子时,他赫然发现不晓得么子时候小册子上趴着一只极小的老鼠。 这老鼠眼睛和身体呈一个颜色,唯有下巴有黑色的细雾飘荡着幻化着,佐佐木猛的挥手打过去。 玉鼠应声而飞,砸在墙上四裂,佐佐木惊疑了一下:这的诡异的东西居然这么不经打? 这想法一闪而过,佐佐木早就变异成了红色的眼睛比以前不知道要锐利多少倍,突然间就从飞溅的碎片当中发现一颗极小的东西。他下意识伸手闪电一抓。 那芝麻一样的东西被锋利的指甲一切为二拦腰斩断,半截掉落半截被佐佐木翻手接在掌心里,佐佐木一看,就看到这东西的外层是层淡白的蜡一样的东西在溶化,而里头的东西太细小,眯起眼也只能判断出是像卷纸一样的存在。 就在他感觉不对甩手要把这半截小芝麻丸甩掉时,芝麻丸如同活了过来,一截细白的根芽嗖的扎进他掌心,疯狂的顺着佐佐木的左手钻进皮肉后附上了骨头生长。 佐佐木痛得叫了一声,抓着左手弓起了背,指甲尖利的完全不管这是不是自己的身体,凶悍的就扎进皮肉当中挖掏,想把这古怪的玩意给弄出来,同时疯狂的催动体内的蛊虫往手臂的地方爬行,想里应外合把那死命往手臂里生长的东西给弄死。 然而何洛他们这次花了极大的力气,蜡丸里封存的除了几乎看不到的点点的毒虫孵,还有微雕所刻制的鬼语之术。鬼语之术被触动,佐佐木的右指狠抠进左掌心后左掌心原本粘着蜡丸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在佐佐木惊骇的眼神当中,这黑点一直旋转着扩大,很快蚕食起佐佐木的手指。 佐佐木自然认出了这是什么,他又惊又怒,想抽回右指,却发现右指完全失去的感觉,而那个已经扩大到一个掌心的黑洞里产生一股巨大的拉力,似乎在竭力要把他整个人给拉进去。 不行,这样下去依着这黑洞的速度,他怕是挡不住太久。 佐佐木眼里泛出凶光,催动着蛊虫,王长贵以外的另一个手下迅速像蜘蛛一样爬行着出现到他面前。 “把我的手砍了!” 佐佐木口气里带着狂怒。 那蛊人手起如刀,佐佐木痛得两眼发黑,差点就想昏过去。 但佐佐木在想要晕的时候耳朵里却听到一种奇怪的嗦嗦声,长久养成的警惕让他狠命咬住舌头,借着疼痛硬是让自己睁开了眼。 “快背上我,往地上跑!” 蛊人将一双断手处还在流血的佐佐木架到背上背起来狂奔,佐佐木在蛊人背上四下环视,快速闪动的景色都没能阻挡住他的好眼力,他很快就发现那些声音竟是从地上墙上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拳头大小的黑洞里发出来的,就在蛊人要冲到门口挥拳打破门板时,门上突然冒出了一个金色的奇怪动物的头。 土生土长于华夏的佐佐木眼瞳剧缩:这是龙! 这东西仅仅显示出一个闭眼的头,但却让人感觉到一种骨子里的压制与威势,就在佐佐木要吓示蛊人后退时,他身体里的蛊虫已经感应到龙这种恐怖的天生的王者的气息,惊惧又疯狂的往佐佐木的心脏深处钻爬,没有了蛊母的控制,蛊人体内的蛊更是如同死了般完全不敢动弹,蛊一失控,蛊人就失去了化身的能力,如同被人打断了骨头似的一头往地上栽倒。 第529章 带走 佐佐木眼看自己要扑地,他咬牙在倒落前用手臂肩膀往平地上撞击,借此带动身体转向避开地面上出现的黑黝黝的鬼门,然而无数鬼门里冒出大大小小的细长的金龙来,甩动着尾巴缠上他,又极不客气的张嘴咬在他身上。 佐佐木心下一沉,张嘴想用獠牙回敬,他疯狂的打滚,然而一些玉鼠也窜跳到他身上,跟着佐佐木滚动被压碾碎烂,一丝丝微弱的香味隐没于腥锈里完全叫发狂的佐佐木查觉不到。 “怎么样?” 何洛问银霜。 银霜睁开眼,笑得轻快:“好在有三叔的鬼语术压制他,这回我的蛊算是成功的种在他身上了,现在已经控制了他四肢不能动,接下来就看大哥二哥的啦。那看屋子的几个也控制住了,但大哥二哥要动作快点子,三叔制作的器我不晓得能撑多久,” 几个人微微松了口气。 范十九爷激动得很,心道这个万恶的日本人被抓住了,王长贵得到解放的日子肯定不会远,一门心思挂着弟弟的他因此错过了何洛他们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 接下来就是把日本人给弄出来抓回去。 何洛同毛珌琫紧紧盯死了院子上方的鬼门,直见到鬼门里头睁开了一对巨大的兽眼,二人这才同范十九爷:“我们进去搬人,十九爷您先同银霜去外头街上叫些信得过的弟兄来接应我们,您们在外头等我们就成。” 范十九爷带着银霜离开,何洛与毛珌琫上前敲门。 外头摆摊的人就看到两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戴着帽儿遮了老大半个脸,穿着打着补丁衣裳进了井树后的那户人家,又过得一阵又有七八个二流子去敲门,进去后似乎在勒索钱还是给人找麻烦,里头传出来打砸骂声和痛叫声,好奇的都支楞起耳朵听,有人站到门外更是试着敲门问发生了么子事,里头有混子不耐烦的吼:“问么子问!这屋人欠了我们水鬼帮的钱敢抵赖,你们是想帮他们还是不啰?” 门从里头打开,站在前头的好事的就看到两个混子手提尖刀,刀尖还在滴血,再一听这话,吓得脸都白了,赶紧往后退,手疯狂的打摆:“莫有莫有!我们都莫认识他们!” 混混一刀子剁在门上:“那还不快滚!” 看热闹的小井市民真遇到这种不要命的事儿哪里还敢看热闹,就怕一个不小心把自己搭进去,通通飞快的逃散,就连摆摊子的一些妇女都吓得赶紧喊在外头玩耍或烂菜堆里挑好叶子的崽们回屋,不一会儿几个街面全是砰砰的关门响,污脏的街道很快就清了一空。 装成混混的丐帮弟子一边好笑一边打手势:“成了,街面清空了,咱们快走。” 何洛他们抓鸡崽子似的一人抬一头,把装了麻袋的佐佐木和三个守屋人抬起来飞跑,很快就和堵在一个街口伪装成水鬼帮的范十九爷他们会合了扬长而去。 而这一切,尚沉浸在准备干票大的兴奋当中的关大先生并不知晓,他守着五楼的拍卖行的窗口往下看车水马龙,那些个同自己有生意来往、表面一团和气,背地里却不知道竞争过多少回的老板们笑呵呵的带着女眷进了楼,心中冷笑不已。 客到了大半的时候,瑞同的后门过来两辆车子停下堵住了门口,何洛他们抓起装佐佐木的袋子就往里走,他们步子迈得极大,和小跑没区别了,一个伙计引着他们一边跑一边道:“五楼的拍卖马上开场,伍师父估计着你们要回来了,说还是在三楼那个雅间。” 他们到了三楼雅间,一关上门,外头就自然而然站了好几个身强力壮一看腰间就别着枪的汉子。 伍三思在里头等着,何洛毫不客气的把麻袋往地上一丢,顺便还踹了两脚。 “师父,人带回来了。” 他这么一踢,麻袋上渐渐洇出了两团黑濡的湿处,腐、腥、血气等味道也在空气里渐显,伍三思看了眼后头跟进来的银霜,问她:“银霜做得好,你要不要到楼上去看拍卖?等下你三哥要来,要是有好玩的把戏,你就同你三哥要。” 银霜看了地上的袋子一眼。 她小声问:“三叔,我能留在这里不啰?这个人身上的蛊是我的,我在这里比较好,万一有么子事可以直接控制蛊虫对付他。” 伍三思看了她一眼。 这个少年一门之主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就是硬要顶着一张嫩皮子装老成,嘴也毒,好像没个特别正经的时候,但这一刻的眼神,如同一把剔骨刀,竟让旁观的何洛与毛珌琫都毛骨悚然无比。 等两个人回神,一个已经挡在银霜面前,一个则半跪着扶住了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的银霜。 伍三思似乎没有发现自己一刹那的变化,他解着麻袋系绳,淡声道:“小孩子家家,有些事还不是你掺和的时候,听话,到楼上去耍。” 他说话声音不大,也像平常一样,但银霜却不晓得为什么吓得一抖,也不敢像从前那样在他面前撒娇了,默默的被毛珌琫送到门口,跟着匆匆赶来的扈老十往楼上去了。 何洛和毛珌琫也大气不敢出。 他们两个不对盘,在师门的时候打吵闹腾得厉害,师父也训,但没有这种极为恐怖的感觉,两个人一时也不敢出声,就站在一边看伍三思手套不戴,似乎完全不害怕接触到佐佐木会被他血液里的蛊虫钻进手里去似的。 佐佐木已经被打晕,加上双手失血,被拽着放倒在地也一动不动,若不是胸膛有起伏,几乎都能让人认成是个尸体。 伍三思看着佐佐木的断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何洛胆子大,憋了一番憋不住了,问道:“师父,我们把他弄到这里来做么子?” “关大先生想下毒手,既然是想用这个日本人的蛊虫,我们就先看看,到时候来个将计就计不蛮好的?” 听到他这么一说,何毛二人都有点不敢置信。 “师父,这日本人歹毒非常,他的蛊也麻烦得很,滕咒阿婆和银霜到现在都才只研究出一点门道来,我们哪里能控制得住他?搞不好这坏人一睁眼,就先给我们下蛊了。” 伍三思笑笑,看了眼毛珌琫怀里露出一角的古册子和鼓起的一团衣裳。 “不,世上的人,都有弱点。有的爱财,有的惜命,有的看重家人,有的不顾一切求权,他既然能为关大先生所用,自然是关大先生放了个他无法拒绝的饵钩,我们也只要放个出来不就行了?” 他指了指徒弟怀里的东西。 “先拿出来看看。” 第530章 策反 毛珌琫怀里的正是关大先生给得佐佐木的册子,以及从佐佐木怀里掉出来的一个小盒,他依言掏出来,师兄弟两个快速将册子浏览了一番脸色都极不好看。 小盒子的东西则是伍三思接过手打开确认,他刚打开一条缝看了一眼里头就猛的把盒子啪的合上了。 响声惊动何洛与毛珌琫看过去,伍三思招手:“这玩意……你们看看。” 何洛同毛珌琫一开盒子,便看到盒底铺着一块有点萎缩的皮肉,上面密密的生长着一种古怪的透明蓝色的细丝,这细丝无风自动,显然是活的,顶端还微微泛着亮光。 一股说不上来的香气充盈着二人的鼻孔,他们嗅觉也灵敏,很快在这种诱人的香气里分辨出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腐腥之气。 “这什么鬼东西?” 何洛想找东西去戳了看,但被毛珌琫阻止了。 “这是从他怀里掉出来的东西,他肯定晓得,师父,我们把他弄醒了审问一下。” 伍三思没出声,他们便晓得师父是默许的意思,何洛伸脚使力踢了几脚,佐佐木如同一堆烂泥一样并无动弹,伍三思便让毛珌琫把这盒子放到佐佐木鼻下,打开一丝缝儿让他闻味。 说不定这日本人早醒了,只是在装死,但这东西在他怀里,想来是很重要,因此何洛一边打开盒子,一边目不转睛的盯死了佐佐木的眼皮子,不敢错过一丝神情的道:“别装死了,这东西对你蛮重要吧?信不信你继续装下去我们马上就把这东西给踩个稀巴烂?” 佐佐木的左眼皮极微的动了一下。 何洛回头给伍三思递了个眼神,伍三思悠悠的道:“要是我莫有猜错,这怕是药人身上长出来的药菌吧?” 何洛与毛珌琫早做好着准备,就在他们师父这话一出口,躺在地上的佐佐木暴起,速度奇快的就想伤人,然而师兄弟两一前一后早防着他,一个出拳黑虎掏心直捣他肚子,一个在后一脚带着虎虎风声踹上他膝盖弯。 对着仇人,何洛是用出全力了,这一拳打得佐佐木直接一口老血忍不住喷了出来,何洛闪得快,让佐佐木一口血吐了个空自己还重重的跪到了他面前。 佐佐木眼睛变色刚要发狂,一道细小的黑影嗖的一闪就扑到他脑袋上,一口就将他左耳咬缺了一口,痛得佐佐木瞬间痛呼着弯下了腰,狂甩着脑袋想把脑袋顶上的东西给甩掉,可那小东西稳得很,四肢扣入他头皮中,硬是稳如泰山。 “我劝你老实点。”毛珌琫道。“符当很厉害,你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对它来讲是大补品。” 佐佐木闻声扬起头,一双眼恶毒的盯着毛珌琫,毛珌琫全然不惧,淡然和他对视。 何洛呸一声,上前又要再踢佐佐木,被伍三思拦住了。 也不晓得么子时候伍三思走到了佐佐木身边蹲了下去,他很温和的道:“那册子我看过了,关大先生给你的,是真的,但却是残版,你怕是不晓得,他那一派的开山祖师因为长生术,所以完全不信外人,虽然收了徒,但却并不怎么教授术法,你同他合作,你觉得你到死能研究出来长生不死之术?” 这话让佐佐木大震,他终于不再保持沉默,转而用尖锐的眼神看着伍三思,问道:“你是谁?” 伍三思笑了一下,指了指何洛扔到他面前的盒子:“让我猜猜,关大先生其实是想练制人芝吧?” 佐佐木闻言身体一震,扣在他脑顶的帛门师徒从何家祖坟里带出来的那只小阴物立马爪子一紧,威嚇似的从喉咙里发出赫嚇的声音。 头皮流下的血和痛意佐佐木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一双眼紧紧盯着伍三思。 “我这个人,最不喜欢逼迫别个,这样吧,你答应给我们做事,你想晓得么子,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伍三思笑咪起眼,何洛张嘴想说话,手臂被毛珌琫一拉,示意他不要意气。 佐佐木不出声。 他一点也不傻,相反聪明得很,脑袋上扣进肉里的利爪也提醒着他,他现在的命被捏在这几个人手里。 他不敢说自己可以拿晓得的情报保证自己的安全,但对方会胸有成竹的放出长生术和人芝这样的外头人一般不晓得的东西,佐佐木晓得,这个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平凡的十几岁的少年其实已经抓住了自己的命脉。 好一阵儿,就在何洛毛珌琫觉得这日本人根本不为所动,想对他动手的时候,佐佐木终于动了动眼珠子。 “我害了那么多人,连你是哪个都不晓得,你说这些,你觉得我信?想要我给你做事,你也得先拿出点子诚意来。” 何洛听了这话,又提腿想踹过去。 “哪个?老子是你仇人!娘的,敢掘老子家祖坟,你个王八蛋不得好死!” 他这一骂,伍三思倒不拦他了,让徒弟打了佐佐木一顿,直打得佐佐木鼻青脸肿倒在地上连哀叫都叫不出来,毛珌琫才拦下何洛。 喘着粗气,佐佐木在想昏过去的边缘算是想明白了:自己要是不答应,对方出手狠厉,显然是真的没考虑过让自己活了。 伍三思不出手,看着何洛发泄了一番后,这才无声的对何洛比了口音说了一句:“不急,等用完他,让这种罪孽满身的家伙到你家祖坟用命祭告你家祖先们。” 何洛看明白,压抑的怒火在刚才的踢打中也得到了一定的抒发,这会总算能控制自己退开来,只是脸别到一边,他怕自己再多看两眼会忍不住想杀人。 伍三思再次走到佐佐木面前蹲下,声音还是很温和客气。 “我晓得你想死,求死挺容易,但我觉得你更想抓住一次机会获得更大的能耐,追求长生。你晓得不啰,唐少帅手里的龙王甲是怎么来的?那是我给的,那么一小块儿外头的人就抢烂了脑壳,包括关大先生和你,可你们哪个都不晓得,我手里其实有更大的。而区区一块龙王甲,对我来说不算么子,关大先生遍寻高人想求的一些天材地宝,他得不到,我却是有办法得到的。” 佐佐木猛的睁开眼睛死死看向伍三思。“你是憋宝人?” 伍三思笑而不答,反问:“怎么样?你是现在想死,还是愿意抓住这么一个机会,给我们做事?” “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 伍三思说完,毛珌琫就从怀里摸了块怀表出来看时间。 一分钟看着得数六十下,实际上却很短,佐佐木晓得这三个人肯定会说到做到,他脑袋里一片乱,这种被人抓住无法反抗任意虐打的事他作为佐佐木家族的传人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可如果硬咬牙,今日是肯定是死路一条的。 他甘心就这样死在这种人手里? 他连对方是哪个都不晓得! 他死了佐佐木家怎么办?他的雄心壮志,他刚刚接触到的长生的秘密…… 他还不想死! 毛珌琫一边看表一边嘴里念:“47、48、49……”正念得起劲,突然就听到地上那个日本人掷地有声的说:“我给你们做事。” 第531章 仙人承露盘 佐佐木一答应,雅间的门突然从外被人推开来。 一身军装飒爽凛冽的唐四爷喊了声师父、大师兄、二师兄,然后看向佐佐木。 佐佐木心下一沉,终于低下头苦笑起来。 五楼的拍卖场已经陆续坐满了人,身份自持贵重的都坐在六楼的包间里,瑞同拍卖伺候的可不是一般的酒楼和戏院那样的伙计,而是千娇百媚穿着紧身的旗袍、一颦一笑都让人心生荡漾的美人,她们如花蝴蝶一样端着盘子与茶水在行里穿梭。 关大先生将唐四爷请进了包间说话间看着自己带来的长得极其纯美如小鹿似的年轻女子端着茶水袅袅进来,他不为人知的满意的点头,示意这个侍女:“给少帅上茶。” 女孩子跪在唐四爷脚边,柔弱无骨似的雪白的皓腕一伸,从唐四爷的角度看去美好得不得了,拿捏茶杯茶壶的动作也极是美妙。 看到唐四爷看了这女子一眼,又伸手端起了茶杯,关大先生心底真心实意的笑了。 唐四爷微微抿了口茶,闭眼回味了一番后睁眼道:“云山芽茶。” 关大先生点头,对这个少帅有了一点新认识。 看着是个当兵的粗人,想不到比文人还风雅,只稍稍一尝就尝出来这茶是么子茶了。 他道:“少帅厉害,只一品便认出这茶来,确实是云山芽茶。” 唐四爷有点儿意外的看了关大先生一眼。 平时里他有点子风吹草动,那些人恨不得抱着他腿儿尽管送最好的,吃的都是顶尖儿的,这关大先生倒是心机好得很,居然不像别个上最好的茶,反而上这个云山芽茶。 这个茶,比起那些大红袍、铁观音、白毫银针等有名的茶叶来,并不是那么出名,但要说它差,现在一些人怕是不晓得,这个茶,早在康熙二年定为贡茶,有多种药用功效,产量并不是特别大,有身份地位的,都讲着喝那些名茶,他会晓得,是因为他那个不靠谱的爹只喝得惯他们本省的土茶,而这云山芽茶,正好就是他的大爱。 唐四爷垂下眼,在关大先生微笑的注视下再次端杯喝了一口。 关大先生眼看唐四爷这次喝得多,心里那份挂心终于安全着了地,热情的跟唐四爷介绍:“少帅,有个事儿,我关某厚颜想跟您提一声。” “么子事?直说。” “是这样,因为清库,发现了仓库里还有几件东西,因为正好赶上了拍卖这个时候,我就想请您过下目,是不是能一块儿放出来……” 他说着把拍卖册子递过去,唐四爷接了,往后头翻,很快就把新添的几页给草草看了一下,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关大先生自知不地道,冲侍女使了个眼色,这女子便走到一角把放置在那的一个红漆盖红布木盘端过来,唐四爷看着侍女揭了布,盘子里摆着一个盘子,泛着金属的光儿,是个不小但也不大的铜盘。 唐四爷一扬眉。 这盘子有点子意思。 红布揭起时,顺着红布拱身站起来的,竟是一个身姿态窈窕妙曼的女子,云鬓堆砌,琼花玉貌,肤如玉雪,随着她抬臂昂身而立,大大的水似的衣袖滑到手臂上,无风衣裙自飘动,竟如仙人高举小盘在当空迎接着什么,并且有一种异香随着这如同仙人似的美人的动作而在空气里洇开,极细,却让闻者心神旷怡。 饶是唐四爷见多识广,一下子都没能认出来这个盘子是么子来头,关大先生精着呢,看出唐四爷似乎对这个盘子生出了兴趣,赶紧介绍道:“少帅屡屡照拂关某,种种大恩,关某实在羞愧难当,日后离开,也不知何时何日再回故土,这个盘子也是昨天寻找出来的,保存得极好,且是到代难得的臻品,少帅若不嫌弃,还请收下做个纪念。” “这是……” 唐四爷一个停顿,关大先生马上一脸笑的一拍自己额头:“瞧我这笨手笨脚的,都忘了跟您介绍此物了。” “这个物件我也不晓得是么子,铺子里的几个师傅掌了眼后,断定是隋唐时期的老物件儿,虽无花无纹,但铸工朴实返真,让这个铜盘久见大气,推断是高官贵爵之家所用的祭器。” 隋唐时期的老物件? 唐四爷这次痛快的收下了。 关大先生也高兴得很,眼神在茶杯上转了个圈,又同唐四爷讲了几句话,才起身去下头主持拍卖会开幕。 有唐四爷出头,关大先生的东西自己卖得好,加上他定的价也比市场上的要便宜,真是没有赚头,在坐的人精们就更加捧场,几乎每件都拍得顺利,直把最后一位老板送走,关大先生才松了口气,同谢管事道别后这才带着刘管事坐车走了。 唐四爷带着盘子回到公馆,等洗了澡,这才把盘子拿出来,带到了伍三思那儿。 何洛与毛珌琫也在,两人正在听师父指点关于术法上不太理解的地方,见唐四爷来赶紧给他拉过凳子。 “师父,今儿个姓关的送了我这么一件东西,很奇特,您给看看掌掌眼?” 他把盒子一揭,何洛和毛珌琫顿时呵了一声。 “这是好东西,那姓关的怕是不识货,硬生生让个宝贝白送你了。” 何洛找来放大镜,同毛珌琫研究起这个铜盘。 这盘子被他二人翻过来又覆过去,唐四爷和伍三思就看到那个娇小的姑娘跺脚扭腰一个劲的盘子还没举起来就脸先红了,气得直骂登徒子,不敬天地不敬神仙。 伍三思十分不给面子的拍着桌边就笑,唐四爷好歹记得自己辈份小,只是抿着嘴憋笑憋得辛苦。 何洛悻悻的放下放大镜,他给骂得不好意思了。 毛珌琫则无动于衷,甚至听得骂声有点不耐了,干脆曲指哐哐的弹了几下盘子。 小仙女儿噗通摔在地上,刚一爬起来又摔倒在地上,手上却还死死扣着盘子,那样子,叫人心疼极了。 其他三个大男人只生出一个想法:不懂怜香惜玉的熊。 伍三思咳一声,问毛珌琫:“怎么样?看出来了么子了?” 毛珌琫摇头。 这样灵气十足的物件儿,他还真一时想不到会是么子东西。 再问其他二人,何、唐二人也摇头。 伍三思这才神秘的一笑,冲眼含泪珠站起来缩到一角的小仙女道:“汉朝的时候汉代人相信神仙可以降露人间,饮服神露,能使人长生不老。汉武帝刘彻深信不疑,为了神仙降露,武帝下令在长安建章宫内建造神明台,上面再铸造铜仙人双手捧铜盘,以此来求得仙露,交与术士混之玉屑而饮。” “我晓得了。” 师兄弟三个异口同声。 “师父是说这个是仙人承露盘。” 第532章 心血全毁 帛门做修复师,就是有眼睛的依仗,他们的眼睛看得到别人不能看到的,因此在鉴定与修复方面,是最不可能出差错。 三个人喊出这个名字后看着那个铜盘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这其实算起来是个术门的物件,甚至因为长生术的原因,都可以归纳成一件法器,也正因为它在古玩界的名声太小,一般人看到这个铜盘,肯定是很难把它与求长生的法器联想到一起。 何洛喃喃道:“我就说这盘子怎么一股香气,原来竟是这么件宝贝。哈哈哈哈,那姓关的一心追求长生不死,要是晓得同长生有关联的珍宝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给送出去,他怕是自杀的心都有啊,哈哈。” 其他几人很是赞同,伍三思道:“要说珍宝,其实也并不珍,毕竟并不是汉武帝手上的真盘。” 唐四爷忍不住问:“师父,那神露和玉屑到底是么子?混合了喝真的能长生?” 已经正式拜了师,伍三思就再也不摆谱,原形毕露的冲位高权重的小徒弟翻了个白眼。 “蠢死了。要真长生,那汉武帝还能死?” 唐四爷:…… 何洛和毛珌琫好歹给小师弟面子,两个人都转过背去笑了。 伍三思叹道:“不过虽然不是那件大国重器,但这个盘子能生灵且有异香,可见应该是术门中人给隋唐某位权贵皇家宗室所制,只是怕是对武帝时期传下的神露玉屑理解有偏差,所以香只是药香,灵只是小灵。” 他一边讲一边手贱戳两把盘子,把好端端一个仙子美人给戳得摔倒在桌上,三个徒弟看着美人落泪的楚楚可怜的模样,都在心里大骂师父无耻不要脸。 “徒弟呀,这东西不错,就放在为师这里帮你好研究研究吧。”伍三思理直气壮,手下动作快成闪电,两下就把盘子塞进了盒子扒拉到了身面前。 三个徒弟再次被这人的不要脸给冲击到,以至于唐四爷回到自己屋里时人都带是晕乎乎的。 他想不通,他师父画风怎么能那样说变就变,无比清奇。 不过不管怎么说,今晚的事情兵不血刃的解决,还多了一把真正摆在暗处随时利用的刀子,唐四爷高兴得很。 他高兴的时候关大先生也很高兴,回程路上一直闭着眼,但旁边的晏先生就是能感觉到关大先生全身的气息放松得很。 只是这愉快的心情只保持到他们进了秘密小院前为止。 一进去,关大先生就心下一沉,三个看守的人都鼻青脸肿,晏先生急忙发问:“发生了么子事?” 下人按着伤口,小心翼翼的道:“大老板,晏先生,今天不晓得为么子,下头有个药人突然发狂了,就连佐佐木先生都莫能制住它,还被他剁了一双手。” 关大先生和晏淮南倒吸一口冷气。 日本人什么手段他们晓得,居然能让他重伤,那变异了的药人得有多厉害?两个人顿时急忙往地下赶,因此错过了三个看守人一瞬间的眼神失焦与身体僵硬。 这片地下室挖得极深,怕不得有百米,一边跑步前进,关大先生一边气极败坏的训斥晏先生:“晏淮南,你不是讲你的鬼门术和迷阵把这一片保护得蚊子都飞不进嘛?为么子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一点都莫有感应到?” 晏淮南心里暗暗叫苦,但这个时候他也晓得不能推卸责任,鬼晓得为么子他布下了天罗地网还会出差错,就连晏淮南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么子地方在搞警戒安全的时候遗漏了。 等到了地下室,关大先生深吸一口气,迈进晏淮南用鬼语术打开的大门里,饶是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见到满到狼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气红了眼。 诺大的地下室里原本排列分配得好好的各个阶段的棺材与药人们已经乱成一团,棺材与腐臭难闻的尸块四下零散分布着,整个现场像是被可怕的东西大肆肆虐过,放眼过去几乎找不到完整的棺材了。 他的心血…… 关大先生眼前阵阵发黑。 他的心血!全毁了! 晏淮南反应快,在关大先生摇晃的一下时冲上前用完好的手扶住了关大先生。 这种时候他想装傻子也不敢,只好低声将关大先生的心思拉回来,也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大老板,应该不至于全毁,我们得赶紧查看一下事出原因,到底是不是日本人搞的鬼,而且说不定还有些药菌没有遭到破坏。” 关大先生闻言脸一阵扭曲,他甩开晏淮南的手,眼神骇人的环视了一番全场,带着要吃人的气势往佐佐木住的那个房间走。 晏淮南一看,就晓得自己是被留下打扫清理,当下看着可怕的现场深深叹了口气,同时心里也极大的不解:这个地方是他精心布置的,利用鬼语术弄出来的鬼门几乎不下百来个,为么子药人发狂,一点都没有让他感应到? 而且这个地方,并不止鬼门,这种重地,真的只放三个看守人就成了?肯定不是。 晏淮南低下头看自己脚下的那片土。 他是这里的负责人物,自然知道,隔着两米的土,下边密密埋了一层的墨线棺,棺里躺的全是大老板从全国各地花费了二十年收集到的变异了的僵尸。 除了这里,上边的院子里也有。 能让这么厉害的私尸看护都莫得反应,也许,真的是他太过敏,整个儿恐怕真的是这里的药人在实验当中发生了变异控制不住才造成了惨剧。 佐佐木正虚弱的躺在自己的床上,他的蛊人像条狗一样蹲跪着坐在床边,突然门哐的一声大响,佐佐木睁开一丝眼缝,见到是关大先生,勉强拉动嘴角:“大老板终于回来了啊……” 关大先生一股怒气烧得脑袋青筋直跳得疼,正要兴师问罪,就看到狡猾的佐佐木的两个手居然真的少了一截。 这下子关大先生的火气稍稍冷静了一点下来,他有点儿不敢置信:日本人要真的从中搞鬼,肯定不能狠心到拿自己的双手当代价的地步吧? 话还没问呢,佐佐木的惨状就在不知不觉间帮他自己成功降低了几分关大先生的怀疑。 第533章 照相 “到底发生了么子事?” 关大先生怀疑的眼睛牢牢盯住佐佐木。 虽然重伤让他在心里相信了日本人几分,但这个时机太巧了,么子时候药人不变异,在他离开这里进行大计划的时候。 佐佐木看着关大先生:“你觉得是我暗里搞鬼才造成药人失控发狂把这里变成这样的?你要这么想,我也莫得办法,我想,你敢安心把我一个人连同手下留在这里,自然是有手段监视我的,到底发生了么子,问你手下去。” 关大先生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心里骂着嘴上倒是态度软和:“佐佐木先生误会我了,药人实验本就有一定的风险性,我是听说先生受了重伤,心下非常挂念,口气不好,倒叫先生误会了。” 他说着看了一眼微微弓背抬起脚后跟进入警戒的蛊人,“先生伤势不轻,我好歹出自医门,想帮先生看一上手伤,你看是不是让这蛊人先放松下来?” “那就麻烦关老板了。”佐佐木自然晓得这人没得一句话是当真,只是想借机查看自己的伤口痕迹,心里冷笑一声,给蛊人一个眼色让它退开,等关大先生在床边上坐了,佐佐木将手往关大先生面前递了递。 佐佐木的伤口狰狞,关大先生看半晌没看出不对劲之处,不得不相信恐怕药人发狂真的是个巧合,并非日本人算计。 他放低态度,给佐佐木清了创重新包扎好,佐佐木见状,有么子问便一股脑的回答,甚至还清楚给关大先生列出是第几排第几口的棺人发生的异变。 他们说话晏淮南和蛊人及王长贵就打扫现场,按照佐佐木讲的在一堆废墟中真把那口烂棺找了出来,被压在一片棺板材下的药人大半个身子已经毁得不能再毁,但剩下的三分之一可以看出肌肉和内脏都变得乌黑,其中还微微泛点碎闪的金色。 发生的事情太令人恼火,关大先生重审了三个看守,这次态度可没得那温和了,直接用导引术诱使三个看守被自己催眠后交待了事发的过程。 三个看守分别讲的话都合得上,确实是一个药人从地下冲了出来,至于为么子重重防护莫有惊动,他们也完全不知道,若不是佐佐木追出来让蛊人把药人引回地下,恐怕逃出去后就要引起大恐慌,院子的秘密就真的保不住了。 这些供词都与佐佐木讲的话对得起,关大先生勉强接受了他们的讲法,但心里仍像梗着根刺儿,冷不丁的他突然问解除了导引术后正在揉眼睛的看守的少年:“当时院子里是不是来了外人!” 那个少年怔一下后忙摇头:“大老板,真的莫得么子外人进来。” 关大先生这才按下自己心里那笔多疑,算是相信了。 这是令其气得要吐血三升的一夜,但也有人睡得安稳香甜,关大先生顶着疲惫回到府里时聂璇正好穿戴漂亮的要出去,慧巧邀她去看排练来着。 聂璇问了好,敏锐的查觉关大先生似乎被什么事重重困阻着,她一边猜测着是不是晚上拍卖完成之后出了么子麻烦事让她这个假舅舅头痛,一边嘴上甜声的关心关大先生,问候关大先生的早饭,又体贴又担忧的说关大先生似乎精神有些不太好,就是操心太多,累得很了,现在拍卖会已经完了,舅舅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之类的话。 看着漂亮的女儿乖巧又担心自己的纯粹模样,关大先生那股被暴怒与想杀人的欲望给绞得发痛的神经此时得到了一点儿安慰,他叹口气,习惯性的带上微笑的面具,如同一个真正慈爱的长辈叮嘱聂璇:“这边事情差不多了了,就剩下各处交割手续,你也不用忙了,有想带走的东西就清好,看中的只管买,钱不够就问舅舅与你舅母要。” 聂璇应下,催着关大先生上楼休息这才坐上车去找慧巧会合。 国党掌控得厉害,像《秋瑾》这样的革命剧上头是不给批准公演的,因此慧巧他们也只在学校里偷排,就在慧巧带着聂璇拐了个大圈从人少的偏门进了学校时。一辆低调的、窗户都拉上了黑色布帘子的小汽车开到了唐公馆,药王街上开的镜中天照相馆。 镜中天是湘郡头一家老照相馆儿,请的师傅照相技术好,器材也极肯下大力气从英国法国德国比利时等进口运回来,生意兴隆得很。 秦副官带着自己的太太从车上下来,身后跟着马浚生,马浚生脱下了军装,穿着低阶士兵的军装,小声跟秦副官道:“就是这里,给您和夫人定的照相馆子是这家,据说是省城最好、年头最长的一家,照相的东西全是国外弄回来的。” 秦副官点头,同自己夫人极是满意的样子,马浚生开路推门进去,里头有取相片的客人,也有坐着排队等着照相的客人,学徒一见穿军装的军官,赶紧把他引到雅静的一个小桌前坐了端上茶水点心,马浚生道:“我昨天打电话,我们长官今天要来拍照的。” 管事的人正好迎过来,听到这话满脸笑,手上翻着登记的本子,很快就找到了预约的那页,正要讲前头有人进了摄影房,怕是要等一会儿,便看到摄影房的门打开,他赶紧招呼秦副官夫妻进去拍照。 其他客人也不乏有身份地位的太太小姐,原本对有人插队还心生不满,但看到那军装和他们腰间别的枪,便都默然不出声了。 有年轻的小姐和少爷也有不忿,小声在一边道:“哪里来的当兵,以为有枪就了不起……” 他们嘴上不忿,却不敢大声让人听到,只管在一边秘聊,就在他们以为要等蛮久的时候,摄影室的门很快就打开了,管事和摄影师都恭送着秦副官出来。 马浚生则在秦副官一个眼色下拿了两个红封出来递给摄影师和管事。 “长官和夫人觉得你们这挺好,这点子意思你们收下,这照片可要用心快些洗出来,大概最快么子时候有?” 摄影师没说话,倒是管事的接了嘴:“长官放心,咱们这位文师傅可是在德国学的摄影技术,赶快的,明天中午就能给您送过去。” “那成。” 马浚生让他们拿了纸笔,留下了个地址,让给次日送照片上门。 第534章 秘密会晤 一天的营业终于忙碌完,街面上的一些店铺陆陆续续开始关门,镜中天照相馆的伙计们也都前后离开,管事的把门关了,门口处留了个灯照亮店招牌和橱窗,这才走进洗片房。 洗片房里摄影师并没有在洗照片,而是坐在一边拿着马浚生给的红包在看。 里头除了一笔钱,还有就是秦副官家里的地址,怎么看都挺正常。 管事的看摄影师对着这笔钱和地址发呆,坐到对面拿起一张钱来在摄影师面前扬了扬:“老安,你发么子呆?” 老安回神,夺下钱道:“不对劲。” 三个字触动了管事的神经,他立马一脸紧张:“怎么?咱们暴露了?” 老安摆手:“不晓得,但这笔钱不对劲。” 他扒拉着让管事的看这些钱朝上的一面。 “老陈,你看出名堂莫有?” 管事的老陈皱起眉仔细打量这些钱,好一会儿摇头:“看不出来,只看出来有序号的面你都摆着朝上。” 叫老安的摄影师便让老陈拿起钱来摸那些印着序号的数字。 摸了好几张后,老陈的脸色渐渐凝重。 “这是?” 表面看钱并莫得么子,但上手一摸,用了心的摸,就会发现这些钱的序号里的某个数字被人有心的用不留痕迹的细尖东西给划过圈,又在背面用指甲刮压回原状,因此表面一般人根本注意不到这些数字里还藏着这样的猫腻。 一张还能讲是无聊耍着玩,但一整叠钱都是,那就确实让他们这样的地下工作党员生起警惕心了。 老陈半天说道:“听说咱们有同志不畏艰险打进了唐阀内部,你说,这会不会是那位同志冒着风险递出来的情报?” 老安点头:“不管是不是,一般人给钱只给得你结帐,满意了会多加钱,我一个照相的,在后头做事,哪个顾及得上?正因为这样我觉得奇怪,所以才对这个红包有疑问,仔细检查了才发现这个事。要我看,不管是不是都不能错过,咱们记下来,等下子借呷饭的机会把这个递交给秘密通讯处的同志处理。” 他这样讲确实极有道理,如果真的是情报而被他们一个疏忽大意给错过,讲不定就是对我党的一个极大损失,两个当即决定冒着风险也要把这个情报上交出去,很快按着老安拿出来的从上到下的顺序便把这些数字都整理好,这些钱也用茶杯泡了热茶,底子一张张压着来回喷了水烫贴,很快就让这些钱反复摸上去后再也感觉不到刻划的痕迹了。 当天夜里,华党在省城的秘密通讯联络点的同志就翻译出了这些数字。 这是一段数字暗指的摩斯代码,内容是:唐四欲与我方进行秘密会晤。 华党的省城领导人接到这个消息后联夜开了个紧急会议,商讨这件事的看法。 一方党员们怀疑这是不是个鸿门宴,旨在想把华党工作人员一网打尽;一方党员们则因为接到了马浚生之前送来的唐四爷询问与寻找帮助过唐军作战的华党人员的情报,反而觉得这是对方释放的一个友好接触的信号,双方都各占理由,最后进行了投票表决,结果同意接触的这边多出一票。 “虽然说我们决定同唐阀进行接触,但这人选与随时做好接应撤退的准备一定要做好,一定不能让前去工作的同志陷入危险。” 几位领导一边让人将这个事再次往上头传递,一边安排着接触工作。 等确定了接触人员,散了会后,第一领导人留住他,同他密谈了一番。 次日,马浚生在秘密联络的一个卖豆腐的摊子上接收到了一份给唐四爷的邀请函。 他喝了豆腐花,带着这份邀请函直奔唐四爷的办公室。 邀请函打开,里头就一个包厢号。 唐四爷看着这张包厢号,满意的对马浚生道:“工作做得不错。” 马浚生谦虚的回话:“都是军情处兄弟们的功劳。” 他紧急联系了上头,暴露一处华党有意作废的据点,和一份立即就要清理掉的潜伏者的名单才换到这个让他进行秘密联络的机会,为了自己在唐军的地位更稳固,马浚生自然不介意捎带给军情处说好话,给自己立立有兄弟情义的人设。 戏票定的是太平街的寿春园,寿春园演出湘剧,戏园只卖茶,不售戏票。这个戏园子先进开放得很,其他园子的戏剧演员全是男的,寿春园就大胆儿,安排着有名气的罗裕庭、陈友才带着的湘剧女子福禄坤玉儿演出,打破了男角独领风骚的局面,演员们又功底深厚,戏曲传神入骨,一开场不久便打响了名声,每天日晚两场,场场座无虚席。 唐四爷穿着便装,身后跟着秦副官与刘管家,马浚生则带了几个兄弟别着枪,众人众星拱月般把唐四爷围在中间。 一进戏园就听到轰然鼓掌喝彩道好的声浪,唐四爷笑着同唐管家道:“叔跟着我忙,也老久莫来看过戏了,今儿晚上我们叔侄好好放松一下。” 唐管家点头,眯着眼听着越来越清楚的唱腔:“哟,这唱的是青霜剑吧?” 说着正好到了包厢门口,台上的西板儿摇打起来,紧打慢唱的,唐管家摇头晃头踩着拍子轻哼起来:“适才闲游到城东,夕阳西下转家中。” 口音忽然一转,换了个人的口气:“大摇又大摆,来访董秀才。~到啦,我说门上有人吗?” 引路的老板对唐四爷拍马屁:“哟,这位爷厉害啊,唱得可不比咱们班子里的名角差呀。” 唐四爷笑:“那是,我这位叔哪,别的不拿手,那些个曲儿听了多少年,他可跟着唱过多少年,要不是怕抢人家饭碗儿,怕还真早就功成名就成一方大角了。” 唐管家立马住了嘴,老脸尴尬的道:“少爷,您就别往我这老脸上贴金了,自家人才晓得自家人几斤几两,我哪,天生可就只会照顾您。” 他们说笑着进了包厢坐下,马浚生带着人守着了外头,唐四爷也不急,同唐管家安安心心的看着戏,听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外就传来了动静,唐四爷动了动眼,看着门口,就听到门口马队长严肃的问:“有么子事?” 有人讨巧的道:“在下湘运商会的干事李旺来,过来给少帅问个好,麻烦这位军爷给通传一下。” 唐四爷一挑眉:来了。 第535章 聂璇问金桂 这场在咿咿呀呀的京剧的演出中低调而不为人注意的会晤结束得很快,一出《青霜剑》还没完全唱完,瘦矮的像个精明的商贩的商会干事李旺来便离开了包厢。 在所有人的心思被台上的精彩演出所吸引时,李旺来回到他的雅座,像其他人一样全情投入的看戏,伙计们端着茶水瓜子走动着询问客人要不要添加,李旺来看了眼自己的茶壶茶杯,招手让伙计过去。 伙计添满了茶端着大锡长嘴壶离开,哪个都没有看到伙计的手心里有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条,被妥贴的夹在掌心与锡壶之间。 等戏散了场,唐四爷同一些认出他的人寒暄了几句落在后头坐上车,穿着便装的刘副官已经等在车里头了。 刘副官汇报:“四爷,满场子我们的人莫离开眼,莫有发现那个姓李的同哪个接头,他碰到认识的人也隔着一些距离讲的话,就是平常的客套问候,刚才他叫了人力车走的,我下头的兄弟已经追过去了。” “恐怕查不出他身后的人,意思意思跟一下就成,不用太关注了。这个李干事要是离开湘城,只要手续正当,让他走。” 唐四爷闭着眼仰头靠在车靠座上道。 刘副官啧了一声:“四爷,要不咱们先把人抓起来?” 他这话一出口,就招来唐四爷一声冷笑,在前座,马浚生的手落在身侧悄悄的握紧了拳头。 “抓个屁。 国党政府抓得还少?全是硬骨头,严刑拷打几十个里头才有那个么一个顶不住交待的,你个猪脑子也不想一下,人家敢派这个人出来站在明面和我会晤,就证明他们不怕抓。 再讲了,抓了对我们有么子好处?我爹在金陵一直不得回来,你用你那就剩一点子的脑袋想一下,这是为么子?啊?他娘的国党总政府这是想挟天子以令诸候!扣着我爹怕是想要我们交出湘省的控制权!我呷饱了莫得事还要傻子一样赶着给他们斗华党?” 一串又急又快的训斥训得刘副官脖子都快缩没了,等唐四爷骂完了,他喃喃道:“四爷,我哪里蠢了,就是过年呷太好了,这一下子还莫有从年韵里走出来。” 唐四爷:“……”他怎么想不开就让这个蠢脑壳跟出来办事的? 马浚生悄悄松开了自己的拳头,绷紧的冷漠严肃的脸孔也微微有了一丝放松:看来今晚的会谈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里头交谈的声音太小了,他隔着门完全听不清在讲么子。 等送完唐四爷,马浚生急急联系上地下工作的领导人之一一问,上峰极为严肃的告诉他,幸好湘桂的边境战场上华党伸出了援手,这回唐四爷为了答谢,给了他们一个天大的情报。 至于是么子情报,领导人叹道:“事关重大,不能让再多的人知道这个事,等再过一阵,你就会晓得了。” 马浚生便收起了心思。 大约是了了一个心事,唐四爷一觉起来,开始全心扑在了招兵与军队人事调动编排的工作上,而关府,关大先生全副心神都维系着实验场地的打扫、药菌丝与药人的抢救工作中,这个老狐狸自然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女儿并没有去逛街购物整理行装,而是去看了革命戏剧的排练,又加上同慧巧关于革命、关于国家忧患、关于女性地位与爱国情操等各个方面的交谈,他眼里乖巧又聪慧会撒娇的女儿正陷入了巨大的思考当中。 聂璇小心的翻看着自己偷偷带回来的学校的先生与慧巧等思想先进的学生们粗略编制的手工制关于戏剧话剧的一本刊物。 这本刊物全是每个人亲手抄写,是极为珍贵的东西,慧巧在里头编写了关于《秋瑾》一剧的感想。 聂璇读着慧巧关于女性革命家的解读,秀气漂亮的文字里毫不遮掩的透露出对于革命的决心,以秋瑾同志为榜样,为拯救华夏而敢于献身的坚定。 这些文字就如同慧巧同她面对面讲的话一样,只想起来,隔了一段时间都还让她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在沸腾,那些关于对于政党与军阀们打着大义旗号却各自为政妄想乱世称王、反而害得华夏四分五裂、民生苦难不堪的质问更如尖刀一样,让聂璇疑惑,那样一个秀秀气气的漂亮的女孩子,个子不高,身体也柔弱,为什么讲出那些慷慨激昂的如刀一样的质问时,她的眼睛会那样的明亮?她的生命如同火焰一样。 那是怎样的一种美丽? 聂璇看着手里的粗糙的私刊沉思着。 与那个女孩相比,聂璇觉得自己竟然是有些难堪的。 她比慧巧有钱,有地位,她被娇养着天真的有点儿不知世道疾苦,当有人在她耳边振耳发聩时,她才睁开眼看到了与众不同的世界的一角。 那个世界是神秘的,是她这样的身份不应该接触的,可心底里,她又直觉着那个世界才是真实的,诱惑着她去看一看。 聂璇想了很久,一晚上都辗转反侧,第二天顶着憔悴的黑眼圈起来,金桂吓了一大跳。 小姐最近神神秘秘的,金桂直觉不对劲,但更觉得不能让老爷晓得,因此见小姐劝了并不和她讲真话,金桂只能心里着急,但还是守着自己的本份,去厨房拿了鸡蛋帮聂璇滚眼圈。 聂璇闭着眼感受着有些烫的温度,忽然问金桂:“金桂,你羡慕过有钱人家的小姐太太吗?” 金桂吓得一哆嗦,差点把鸡蛋掉到地上。 不等她稳住手,又听到小姐问话:“我待你如姐妹,你有么子想法直管讲,我不会生气,也不会告诉别人。金桂,你就讲给我听听,好不啰?” 金桂迟疑得很,但聂璇又再催促与保证,金桂这才小心的看了看门口后小声的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羡慕啊,哪个不羡慕啰。小姐您不晓得,我从记事起就帮屋里做事的。那时候小,做不得太多重活,就学着喂鸡、打猪草、捡鸡蛋、烧火做饭,后来添了妹妹弟弟,我就背着他们做事,等他们大了也能做事了,我就开始洗衣服砍柴,后来我爹带着全家到省城里头来讨生活,一开始住在城边上,我屋里穷,我小时候冬天穿的衣服都是我娘的衣裳改的,穿完了就留给妹妹弟弟穿,我和弟弟他们就踩着时间跟别个屋里的孩子去翻垃圾,到铁路上头捡煤渣子,不然冬天柴不够烧,我们冷得要是病了,都莫得钱看病。” “还好我爹借了亲戚钱又押了老本去车行借了车子,每天拉客到晚上才回来,我娘就还带着我们给厂子糊纸盒子,我们一家子这才在省城慢慢住下来。 小姐,你不晓得,我们一个院子住了四户人家,我后来卖到府里来做事,挣得钱了,买点子肉回家呷,一屋人都偷摸着呷的,就怕别个闻到味了到我们屋里来耍赖讨呷,或者半夜溜起来来我们屋里翻。” 金桂讲完,等了一下见聂璇没出声,不由得小声喊:“小姐?小姐?” 聂璇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金桂无法形容此时小姐的神情,一接触到聂璇直视的眼神,她慌得赶紧低下头,就听到聂璇缓声但坚定的说:“金桂,呷了早饭,你带我去你家看看吧。” 第536章 糊纸盒 “小姐,您真的……要去呀?” 绕了个大弯,金桂到了平时自己住的巷子的巷子口,再一次犹犹豫豫的停下问聂璇。 聂璇点头。“去!说要看就要看。还有,到了这里你就不要喊我小姐了,就喊我小璇,等下子到了你家,就讲我是你在关府一起做事的朋友,晓得了不啰?” 这会子聂璇已经换上了金桂的衣裳,梳着一条油亮的大辫子侧垂在右耳侧,闻言拉了拉身上的料子一般、但挺干净的短棉衫,又看了看肥厚的黑色粗棉布裤子与大棉鞋,认真又严肃的点头。 金桂晓得小姐这是铁了心,九头牛也拉不回头了,这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迈开步。 巷子不宽,路面上灰蛮厚,因为来往挑水,有些院子门口还摆了大水缸子,地上面浇湿,两个人穿着布鞋都是踮起脚儿盯着地面稍干燥的地方踩着前进。 一边走金桂一边时不时提醒聂璇小心侧点身,否则会撞到墙上,饶是聂璇再小心,她以前哪儿去过这种地方?即使金桂说她家这片儿是比较干净的人家住的地方,都叫聂璇觉得脏乱,很快干净的衣裳就沾上了灰,冲得聂璇有点想伸手把衣服给脱了丢了,鞋底踩到黑乎乎漂亮着污物的水时更让聂璇难以自在。 就在她生出退意的时候,聂璇想起了自己看的那本手刊,想起慧巧写的文字和说的话,莫名的对生出退意的自己感觉到一丝羞愧。她咬着下唇,深呼吸的让自己适应这一切:你看,金桂就做得穿得,你凭什么就做不到呢?你是人,她同样也是人,只是出身不同而已。而且要来这里也是你自己的主意,聂璇啊聂璇,你可别让自己瞧不起自己。 金桂就发现小姐的脸色从一开始的难看僵硬渐渐松展开了些,虽然还是皱着眉,但显然的,她通身似乎没那么抗拒和紧绷,而是学着自己生疏的拍掉了灰,一声不吭的稳稳的踩在自己走过的地方。 等进了巷子,有些院子开着门,有人正往外支竹篾片织成的架子摆摊,聂璇打量着,有稀拉的红薯干、腊鱼块等,这些人都认识金桂,见到金桂都笑着打招呼,然后就是温声或有些刻薄的问金桂买不买菜,那刻薄的听到不买,还不等人走远了就在后头呸一声的说闲话:看着在人家大户人家里头做事的,还不是马上就要给踹回来了?还当自己是以前能挣钱呷得好的时候呀? 聂璇听得皱眉,回头眼神犀利的看过去,等人住了嘴这才转回来看金桂,却只看到一个沉默的背影。 一路走下去,闲话聂璇听了一耳朵,甚至还看到有孩子就那么站在门口冲着路面撒尿,聂璇这样的娇小姐简直恶心得没法说,金桂特别担心她,问了好几次小姐还好吧,都叫聂璇深呼吸硬生生把这股恶心咽了下去。 她来,不就是想看这个人间最真实的一面么? 等到了金桂家住的院子,院子还行,住了四户人家,金桂家的在右边两间屋,她娘带着她妹妹和下边年纪小的两个女娃正坐在廊前糊纸盒子,一家人穿着打着小补丁但洗得干净的衣裳,看起来虽然贫但精神头还好,左边靠院外种了个树,也不晓得是么子树,树下摆着一张歪斜的脱了色颜色看起来污污糟糟的桌子和两把一看就要摔人的背靠是个歪了的竹椅子。 见聂璇看向左边,金桂小声的介绍:“那户也是拉车的,您……你别往那边屋看,脏了眼,喝酒打人是常事,两个崽都不出去做事,在外头靠坑蒙拐骗呷饭,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大姑娘也不做事的,要么出去好一阵莫看到人,要么回来后就有老的少的男的跟着她后头回来。我娘说她……说她……不正经……穿得也不正经……小……您……你快别看那边了。” 聂璇听得心下震惊,再看了一眼后走到金桂娘和她几个女儿面前,金桂娘惊讶:“金桂,你今天不是上工去了?这么早就回来了?” 见她疑惑的看向自己身后,金桂忙给她介绍:“这是……小璇,我们一同在关府做事的。” 谎话一张口,再讲就容易了。 “小姐今天有事,让我们放假,我们就先回来了,我看小璇一个人,就请她过来耍。” 聂璇连忙上前喊了声姨好,手上递上自己买的一点糕点。 金桂娘脸上堆笑,手在围裙上拍着灰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回好,眼睛打量着这个身条苗条长相漂亮特别有气质的姑娘,有些局促不适应,那三个女儿都眼巴巴的看着聂璇手上的油纸包的点心,眼睛放光。 推托了一下,聂璇坚持把糕点递过去,金桂娘这才接下,让金桂带着聂璇到屋里坐,聂璇不去,指着箩筐里的纸说要帮忙。 她坚持,机灵的小妹妹赶紧让出位置来给聂璇坐下,金桂便也坐到一边教聂璇糊纸盒子。 这纸盒子是给肥皂厂子糊的,十个才一分钱,一百个才得一元钱,还得糊得漂亮,严丝合缝的才会被收下,否则退回来的次的要么重糊,要么还得倒数成本的纸钱。 聂璇一双娇娇手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拿着纸盒一开始折得生硬,金桂便指着哪一处怎么折,速度要快,浆糊得要多少,如此磕碰着第一个倒也糊得还像样,听到说不会被退回来,聂璇大大松了口气。 她从不知道一分钱居然是这样的挣法儿,看看金桂才六岁的最小的妹妹四儿,小姑娘顶着一头稀薄杂乱的黄毛辫子,手背冻着裂,纸一到她手里就跟翻花似的,折得又快又好,三五两下就成了盒子。 大概是糕点拉近了几个女孩的距离,她们好奇的打量着聂璇,小的忍不住问聂璇,关府是不是像她们大姐说的那样特别特别大,里头的老爷太太们穿的呷的格外的好,小姐还有蛮多的漂亮得不得了道饰。 聂璇一一耐心的回话,折盒子折多了,她本就聪明,慢慢的做出来的盒子就不再没有不压线的问题,而是漂漂亮亮的了,金桂娘显然是个不会讲话的人,只坐在一边听着,看着聂璇却是慢慢在心底觉得这个姑娘是个好姑娘,说话温声温气好听,又会做事,上手快,眼看着一筐子的纸因为人多做了一大半,她抬头看看天色,拍着围裙喊三儿四儿去去做饭,嘴上笑着留聂璇一起呷中饭。 金桂手一抖,刚要开口就被聂璇抢了先:“那我就厚脸皮在姨这里呷白食了。” 她讲完,莫有错过金桂娘的惊讶和眼里一闪而过的心疼。 大小姐哪晓得穷苦人家呷饭菜,那都是能省就省的,这突然多张嘴,肯定心疼啊。 第537章 穷人眼里的体面活 聂璇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吃到贫穷人家的饭菜。 饭是拌了糠的,还是因为来了客,才加多了一点儿米,糙得像在嚼木渣,令她难以下咽;菜是咸到发苦的盐菜干,一小点儿虽然能让饭下肚,但口腔里那股苦和咸根本散不去,不过好歹看在客人的份上,金桂娘还做了个煎豆腐。只是一块豆腐也就那么多,为了大家都吃得上,金桂娘放了老大一把干辣椒粉,豆腐都看不出白色,红通通的光看着就刺着眼球痛,不过好歹大家一小块分到份上倒能坚持到吃完饭了。至于水,河里挑的,煮过还有股子泥沙味儿,但至少不要钱。 金桂时不时就偷看自家小姐。 她先前担心聂璇吃一口可能要罢筷子,然而一顿中饭下来,小姐居然沉默的、小口小口的、把她那份饭吃完了。 金桂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这样的小姐陌生,但此刻又有种奇异的、和她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丝的感觉。如果说从前他们是阶级分明的,一个俯视一个仰望,此刻,她们彼此往对方迈出了一步,让这个阶级缩小了那么一分。 吃完饭又帮着把剩余的盒子糊了,眼看没什么好耍的,金桂便问聂璇,要不要出去走走,此言正合聂璇下怀,两个人便结伴走出院子,等确定院子里的金桂家听不到她们讲话了,聂璇说道:“金桂,是不是还有住得比这差的地方?我好像记得你讲过你们家刚进省城的时候住的地方可脏可乱了。” 金桂点头,通过这大半天接触,她晓得小姐怕是动心思要去那样的地方看看,想了想她说:“小姐要去看看不啰?我家以前住过的地方。离这里其实不远,就隔了三条街。” 两人于是走着路往那边走。 等过了两条街,到了第三个街口进去,聂璇才晓得原来城里居然还有比金桂家那个巷子更脏更乱的地方。 别的不讲,街上除了臭水坑,两边住户的墙角还时不时就有更可疑的水渍,那些骚臭完全就是尿臭味儿,有些地方金桂都不好意思的提醒聂璇,可千万别踩到那儿的垃圾。经过好几处那种可疑的盘成圈的黑色垃圾脏物,聂璇后知后觉的才晓得,原来那些是粪便…… 呕吐感简直直冲脑门顶,聂璇的脸色苍白,只能捂住口鼻,拼命的让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看,以至于紧张得都不晓得么子时候终于走出了粪尿伴着各种腐烂的菜叶、垃圾堆的两条街,直等金桂说到了,聂璇这才回过神来。 这个院子明显比金桂现在住的地方破烂,门都已经是灰黑色腐掉了好些表面,一角更是烂了一个洞,大概是穷得根本不怕有贼,院子门是半开的,金桂探头看了一下,便让开让聂璇往里看。 聂璇一探头,里头院子的地面都不是全石板,而是铺了厚沙子的泥地,坑坑洼洼的,这种天居然还各处长着杂草丛,虽然是枯的。院子是全木造,但明显歪斜得厉害,上边的瓦片有些地方不全,有些地方则瓦片破烂,住户用稻草和着竹子还是什么东西给覆盖在上头。两只灰黑灰黑瘦长条儿的老鼠正在地上跑动,听到响动回过头来瞪着聂璇。 聂璇头一次见到这种尾巴比身体还长的生物,当下一怔,就看到那两只老鼠似乎感觉到她没有威胁,又转回头去大摇大摆的往住户屋里跑。 再看住户,门都根本合不拢,也是个斜的,挨着地面的门板根都破着大小的洞,老鼠们哧溜的从洞子里钻进去消失了。 而旁边的几个窗,都用木条或竹片挡着,根本没能严丝合缝,显见的宽宽细细的缝隙像无情的嘴张着,不用进去聂璇都能想像出冷风灌进去的滋味。 金桂等了一阵,见聂璇不动,她便小声问:“小姐,要进去看下不啰?我记得以前有户姓罗的人家,我们家搬了他家还住在这里莫有走的,小姐要看我就进去打个招呼。” 聂璇缩回头,摇头道:“就不进去打扰别个了,我们往回走,你在路上和我讲讲这片地方住屋里头是个么子情形。” 金桂便陪着聂璇离开,在路上她一点点的跟聂璇讲了那片住户屋里的情况,聂璇似乎又对他们这些下层阶级的人民的生存特别感兴趣,追问金桂他们都做些么子活,正巧她们离开了那片穷人住的地方,总算回到了比较干净人流量大的主街,金桂于是指着卖报的小童、挎花篮的几岁到十几岁的卖花姑娘告诉聂璇,这两种是他们那些人家的孩子最常做的活计。 聂璇问金桂,这么小年纪,不用到学堂读书吗? 金桂苦笑。 “小姐,我们当然想,可是上学堂读书花的钱太多了,屋里供不起,我爹他们还嫌弃我们是女孩子,说是赔钱货,养大要花不少粮,还未必有福气嫁个有本事能耐一两个月呷得起鸡、肉的人,嫁妆都得赔不少。我要不是有机会遇上府里招人,入了管事的眼签了约,我爹怕早就把我卖给当兵的军爷。 ……小姐您不晓得,我屋对面那个,就是我之前和你讲的带男的回来的,她十四岁那年就被她爹卖给两个当兵的当了共妻,那时候屋里享福了一阵,结果一年后因为生不出崽,被人家给退了回来,还硬说是个赔钱货,被她屋里骗了,最后把她爹买了才几个月的车子给带走才莫有再回来找他们屋里麻烦……” 金桂的声音很轻,仿佛轻风一样有种一闪而逝的脆弱:“我爹看着对面屋卖女得了一百个大洋,他也动心得很的,我怕呀,好在那时候我进府了,一个月也有十个大洋拿,我爹才最后莫有给我找人家。我们这种贱命,也想体体面面的穿着好看的衣裳去学堂读书,穿得好吃得饱,可我们莫得那个命,能到富贵人家屋里做事、到餐厅当么子招待,就是我们最好的出路了……” 聂璇喉咙里哽得厉害,心头如被重物压着似的沉甸甸的难受得很。 金桂大约是看到人力车,又转而同聂璇讲起了她爹拉车的事。 车子好拉,人只要勤快一天下来也有几个大洋,但得出租金啊,租金贵,所以人力车夫们做梦都想自己买个新车子。一个新车子得两百大洋,哪儿是穷苦人家随便能买得起的,她爹靠着全家省呷省用、加上她和二丫当佣人的钱,好不容易前年攒够了,买了个新车子,还特意买了一套新衣裳行头,就守着富贵老爷们府门口等用车,要是能遇到包车,他们就不用风里来雨里去的满省城找生意抢生意,而是有固定的收入,遇到大方的东家打赏更是不会少,日子就过得舒服、呷得起肉喝得起酒,穿得就干净整洁,就是体面人了。 可惜好景不长,她爹送个老爷去隔壁的县,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关卡说是查找犯人,她爹当宝贝一样天天勤擦勤洗的还簇新的车子就被军爷们说是发现有可疑的人物留下的东西,给没收了,她爹哭着跪着求爹爹告奶奶,想送钱都莫得用,连着送的钱也一块儿夺了。 当聂璇吃着高级的食材,穿着华美精致的锦衣,喝着一杯好几块大洋的洋咖啡时,她从来都不晓得,隔着自己只有一个街面的距离,世界居然这样的全然颠覆与残酷。 讲完了大概气氛太过沉重,金桂从思绪里走出来后揉了下自己发酸的鼻子和眼角,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聂璇道歉,眼看着小姐似乎并没有表情因此而放松,金桂生出一股自责与惶恐。 让你多嘴,小姐那样的娇贵人物,怎么能让你讲你就乱讲一通呢?要是老爷晓得了可何得了? 第538章 出发 聂璇在街头一直逛到了天色入黑,她看得非常仔细,形形色色的人们,卖花姑娘卖报小童们的叫卖,那些车夫汗流夹背的奔跑与无客时坐在车辕上小口喝水的身影,这些她以前从来不曾注意的街头风景原本是无奇的,但当她注了目,他们就鲜活起来,叫聂璇无比的清楚的认知到自己同这些人是活在同一个世界的,只是她以前从未从高台阶上走下,将他们看在眼里而已。 金桂怀着不安,将聂璇送回府。 这个善良又本份的女佣并不晓得,她白天领着这位娇贵的大小姐所看、所行、所说的一切,对她的小姐造成的冲击,自然也就不晓得当聂璇在灯下再读那本粗制的手刊,她眼睛的美丽漂亮的小姐在心底有了个惊人的决定。 关大先生很晚才回府,一回到家先去看了关梦龙,问他货装车的事情,关梦龙做事极是干脆利落,道已经全数装好,就等着他爹的通知发车走了。 “你和你母亲的行礼也整理好了?” 关大先生询问,见儿子点头,这才拍着关梦龙肩膀,拿出了三个存折塞到儿子手上。 关梦龙一看,一张是上海的外国银行,一张是法朗西的国家银行,还有一张竟是瑞士的银行存在。 “咱们家变卖的资产大半在这里头,你秘密带着先行一步,等我把银行那边全数交割清楚了再动身过去。另外,你和你母亲跟那辆普通的文玩车走,你们比较打眼,盯货车的眼睛肯定多,你们一定要小心,必要时就把货舍了,要是有其他阀派的贪得无厌,小小反抗一下做表示,给货就是。” “好的。”关梦龙顿了顿,“父亲,您也一切小心。” 关大先生又细细叮嘱一番这才回屋,眼见关大太太睡下了,也不怕烦到人,把人给推醒了,也细细叮嘱了一番,次日早上天还黑冷,关大太太和关梦龙便已经穿着普通富裕人家的衣裳,比之前朴素不少,在关大先生的陪送下离开了关府。 他们一行静悄悄的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甚至车子都安排停在离府几十米远的街边等着,因此府里的姨太太们和聂璇全然没有听到动静。 早上的街道很空旷,关大太太沉默着,眼角还是发红的,等到了车站,三十个腰间别了鼓鼓的枪支,一看就很凶悍的汉子们已经在等着了,车长一见关大先生便眼睛一亮。 “麻烦车长这个点在这里等着,一点意思,请您和车员们呷个早饭。” 关大先生塞了一叠票子给得车长,看着关梦龙和关大太太上了车。 车子点起了煤炉,开始发出轰轰的声音跑动起来,关大太太终于忍不住站在门口抓着边缘哭道:“伭山,我和梦龙在法国等你。” 关大先生点头,目送着那辆货车越驰越远,最后鸣着笛驶进了黑夜,这才回过头看向从后方驶近自己的另一辆只有四节车厢的货车。 车开得并不快,显然是刚启动不久,车门大开着,经过关大先生身边时一个汉子站在一个车门前冲关大先生道:“老板放心,货一定保证安全送上船。” 等到黑暗再次将车站包围,关大先生转头去了码头。 码头上的酒家后泊着的船载满了货物,关大先生按照联络的暗号发出猫叫声,船窗很快撩开了一条缝,麻队长小声的问:“哪个?” 关大先生道:“是我。” 等确认是关大先生无疑,麻队长才放心将窗全打开,关大先生探出身子,在麻队长举着的油灯照亮下打量了船上的货物后低声再三确认:“货都守好了?” “守好的,老板你放心,我这几天亲自守着,莫敢离开的,顶多就是去茅厕,也都让我兄弟看死了的。” 麻队长胸拍得啪啪作响,关大先生这才脸上有了笑,拍着麻队长的肩膀:“你们现在就出发,走水路将货送到福省的码头,少爷在那里等你们,交接好了回来,我不会让你们这些跟随我的水鬼帮呷亏的。” 麻队长眼睛一亮。 等目送着两艘中等大小的船支驶远了,关大先生这才坐上车打道回府。 该安排的货已经安排了明暗两个车、一个水路三个方向分别走了,这波障眼法花的本钱不小,但总归能成功,最值钱的一批货有麻队长那批自己收用的水鬼帮的老人们押送,必然是能安全送抵到福省,接下来就是自己要如何离开湘省再秘密潜伏回来。 关大先生看着车外的路灯一闪而过,有节奏的手指敲着膝盖。 其实实验地放在陕安才是最好的,然而那头华党与军阀争斗更厉害,阀门更是如吸血的蛆虫一样,沾上就甩脱不掉,每回弄个墓室,大半的心血都花了出去买平安,湘郡也不太平,但从种种事迹倒可以看出唐阀当家的为人厚道,自己不用那般提防,反到是这块从何家弄出来的石壁,这上头的秘密到底要如何破解? 想到这里关大先生就来气。 姓席的也真是小心眼子多疑到没边,竟全不给徒子徒孙们多留点子本事和当年长生不死药的记录,真是死都便宜他了。 关大先生全然不觉得自己和这位师门的最早那位祖师比起来,自己也不遑多让。 席靖害怕旁人与自己分享长生不死的秘密,因此徒弟都只收来当下人使用而并不多教其术法与医药方面的本领,他关大先生的身边,又何尝不是只有晏淮南这么一位真正的心腹手下佣人呢? 关太太同关梦龙悄然无声的跟着货车离开省城的消息并着暗里的货车及船运跟随其后出发的消息一并在关大先生还在回家的路上时就已经递进了唐公馆。 唐管家挂了电话后看了楼上一眼,按照唐四爷的吩咐,往住在某家宾馆的唐家人那里派了人过去通知了一声,又极为同情的给刘副官打了个电话。 “把这消息想办法给姓李的送过去。” 刘副官高兴的应了,嘴上响亮:“这下姓李的怕不得更气咱们四爷了。” 不用想,那肯定得啊。 第539章 另有玄机 唐家的人请了术师在给那些收敛回来的唐家后辈们的骨灰做法事,收到了唐管家的信,老者同唐大姑奶奶道:“咱们家的血,不能白流了。” 他们第一时间想办法抓了个关府的下人要拷问情报,然而一用刑,那人皮肉绽开的身体里流出来的不是红色的血,而是腥黑的浓稠的粘液,其中还有丝丝红色的线一样的虫子扭来扭去,最后用上了化尸水才把那些令人恶心的东西和神志已经完全不是人的那个下人给化成了脓水,即使他们下手快,行刑的族人却因为溅到那种血,显然的被那种虫子给感染了。 “不,不止,我遇上的那个人的能耐并非蛊虫,而是其他,我也讲不上来是么子,那人似乎有操控人心的本事。” 唐大姑奶奶抛玩着几柄蓝绿光闪闪的利刀,微微眯起眼:“为免夜长梦多,直接做掉。” “我亲自动手!” 被惦记的关大先生猛的打了个喷嚏。 他猛的坐起来,看了眼自己身处的地方,发现是书房里,这才撑着额头叹气揉眉头。外头刘管事听到了动静,忙去楼下请等了一阵的晏先生。 “大先生,那边已经收拾干净清点好了,佐佐木现在安顿在上头的屋子里养伤,我借机让人趁着洗澡换药查探了,他并莫有暗藏咱们的药菌丝。” 关大先生不信:“继续盯着,那个日本人可不会那样老实,恐怕也想趁着受伤让我们放松警惕搞名堂。 另外,江湖上有么子风吹草动莫有?” 听到关大先生问起这个,晏先生点头。 “我们的人有消息传来,说江湖上之前传得热烈抢来抢去的经书,听说有眉目了,是个叫帛门的小门派的镇派经书。” “你讲么子?” 关大先生倏的站起来。 因为太猛太急,椅子发出老大一声哧啦响声,格外的刺耳。 “快去查查这东西现在在哪个手上。” 关大先生的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有了一丝迫切,晏淮南惊讶的同时也点头,人刚转身,就听到身后关大先生继续道:“另外,这个帛门的人也查一下,是不是有人到了省城?么子时候到的?还有疤三手里,当时是不是还有其他东西?” 晏淮南走后关大先生再坐不住,来来回回的在书房里踱步,手握着摆到外头的那块石壁不停的摩娑,最后像是咬牙切齿一样,把石壁扯下来放到桌上,自己从最下层的抽屉里翻找出一个放大镜,眼睛瞪到了极点,像是要把石壁给吃下肚似的死死的查看石壁上头的每一道线痕。 放大镜下的石壁已经被他看了无数次,几乎闭着眼睛关大先生都能描绘出每一条线的走向与排序,然而太杂乱无章,他拓印了试图打乱重新拼接;也用水泡过、用火烤过,办法几乎想到,却全然无用,一直都就是块平淡的像孩子乱刻乱画的石头而已。若不是师门的核心秘册里记录了这么一个猜测,关大先生真不会想着让疤三去寻找并抢夺这么不起眼的玩意儿。 这东西隐藏的秘密到底要如何破解呢? 折腾了一番再次一无所获,关大先生一身戾气难掩,眯着眼把书房门从里锁了,开了地板下的一个小小的四方密穴,从中宝贝的拿出一个盒子来,用玉瓶取装了其中的几丝蓝菌丝又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个中等木盒揣上后走到东面的墙前的博古架前,在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天然带龙头的葫芦上拧着转了几个向又倒退回来两圈,墙面就无声的侧滑开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洞口。 关大先生钻进去,博古架自动滑回墙上挡住了这个洞。 洞不大,但门一关便有幽幽的绿荧荧的圆形亮光闪起,要是那些古玩行当的老板掌柜与掌眼先生们看到,怕得惊呼出声:夜明珠。 这夜明珠并且不止一颗,而是隔一断距离快看不清路的时候土石壁上便又嵌了一颗,洞子垂直而下,光站在边上往下看都令人心颤忧忧,但关大先生平静得很,反过身蹲着探腿出去,踩到土石壁上挖出来的小坑,慢慢踩着呈直线的坑往下走,他如同壁虎一样,很快就下去了近二十米踩到了实夯土地面,然后一返身趴到地上,如同游蛇般往挖开的地下洞口去。 这是个典型的盗洞,任谁都想不到精致大气的关府里居然有这么一个存在,而且这个典型的盗洞竟通到了关府地下约十来米深处的一处古墓的甬道中部位置。 下方甬道里却没有夜明珠,但有原来的关府下边秘道里的那种绿火,关大先生小心翼翼的挑着地上的石板左移右闪的前进,很快到了甬道的石门前,门并不高大,正中间雕刻着两条头在下,尾在上的古怪的人头鱼身的尺来长怪物。人头高高昂起,简单的刻线刻出来的眼珠子似乎正死死盯着关大先生,它们的身体两侧还有鱼鳍一样的类手的东西伏贴在门上,似乎正支撑起它们的头与一截上半身。 关大先生小心的掏出玉瓶,用细尖的镊子夹着蓝菌丝递到这两个人面的嘴巴线处。 蓝菌丝一接触到两个人首鱼身的嘴就化成了几滴细小无比的水痕,很快浸入了石嘴当中不见,石门过了一会儿发出沉闷的轧轧细响,缓缓的往内打开了一条半尺来宽的缝。 关大先生侧着身子钻了进去,走十步又开了一道更小的门,这回里头透出了光,等人走进去了,里边显然是个古墓的主墓室,但诡异的是摆着桌啊、罗汉床啊等一应地上的屋里应有的家具,四周点着好些高大的烛台,地上甚至还给铺了厚厚的动物皮子。 关大先生迅速看了一圈,眼神落在床角处柜子面前的一团拱起来的狼皮褥子上。 他也不急过去查看,而是自己走到罗汉的一头坐下,打开自己带来的盒子,从满满的黑褐色的片膏里挑出一小块儿,找出洋火点燃了一角。 一股苦里带香甜的味儿很快在墓室里散开,那团拱起的褥子突然动了动,一个乱糟糟的脑袋探了出来,如同狗闻到了肉味,快速的抽动着鼻子,忽然间甩开缠住自己的褥子,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飞快的跑到了罗汉床前。 看着眼前这个身上发臭一身皮包骨头的被胡子头发遮挡住长相的男人急吼吼的伸手来夺燃起的东西,关大先生的眼里流露出一丝轻蔑与杀意。 第540章 第二块石壁 “给我……快给我……给我抽一口啊……” 瘦骨嶙峋的男人没抢到,急得要疯了,嘴角流着涎液被关大先生一脚踹开又不死心的爬近来。 关大先生踹了几次后这才缓缓在挣扎着想爬起来的男人面前蹲下,拿着手里的东西定定的摆在他面前,声音温和得像五月的风:“想要这个啊,可以,再把你何家的事情巨细点滴再从头到尾给我说一次。怎么样?” 这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在自己面前的烟子,鼻子疯狂的抽动着,恨不得把空气里的烟气全都吸进肚子里,也不晓得听没听清关大先生讲话,只一个劲的点头。 等关大先生递过去,这人急忙把燃烧了一小半的膏子塞进自己一直紧紧握在手里的长烟筒里,闭上眼迫不及待用力抽了一口,便是看不清长相都能看出他一副快活似神仙的舒爽劲儿。 关大先生深吸一口气平复心里的焦急,拽着这男子将他斜半躺到罗汉床的一头,让他手支在中间的小几子上吞云吐雾,过了一会儿眼瞅着烟雾变淡了,这才又挖出一块膏药来:“那么小一块福寿膏不过瘾吧?是不是还想多抽点子啰?” 一听到福寿膏,男子猛的睁开眼睛,就对上了关大先生的眼睛。 关大先生眼黑如渊,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这男子顿时就像被点了穴道定住了身体,眼睛也无知无觉的睁大,直勾勾的眼神光开始散涣。 关大先生开始拿着新的膏子晃动,一边晃一边声音轻柔得若有似无似微风,先是问了男子的身份,接着是何家的成员,为什么深居深山,何家的秘密。 秦汉时期医学的进步,直接带动了导引术的发展。汉初张良“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乃学辟谷、道(导)引、轻身”(《史记middot;留侯世家》);李少君、东方朔等人以“导气养性”(《论衡middot;道虚》);后汉人矫慎“仰慕松、乔导引之术”。 “导养”之风,东汉盛于西汉,席靖这派却又不同,他处心积虑以活人为实验,是想研究出更多的药方实验药性追求长生,而在这过程当中因为一些药人的反抗,从而自人体经脉器官为基础,思考着如何更好的控制药人让他们失去思想被自己控制。 他是大胆的,也是极其聪明的,竟真渐渐摸索出一种和帛门的开眼术完全相反的术,但都是一样是利用眼睛。帛门以眼观气观运,他这反出门派的一支则是以眼控人,进行催眠导引,让对方成为自己的傀儡。 席靖教徒多保留,但他没想到自己收的徒弟会是个有心机的人物,挖空心思寻着他高兴时泄漏的只言片语,再加上胆大包天偷瞧他的笔记,后又加上自己刻苦琢磨,竟真将他的这个导引之术学了个完全。 男子毫无知觉的问一个答一个,答得很顺畅,显然已经被关大先生的导引之术问过了很多回,等到关大先生问及何家的祖坟地,这男子才明显的微微停滞了一下。 见状不好,关大先生眼睛一眯,将膏药点起了烟子,在男子面前晃动:“别怕,多吸点子福寿膏,主人不会害你,只会帮你。来,都讲出来,讲出来你就轻松了,解脱了~” 他声音如同烟子一样飘飘晃晃的不真实,直往男子的耳朵里钻,这男子像是提线的木偶,一边木木接过烟枪一边重复关大先生的话:“主人不会害你,只会帮我。来,都讲出来,讲出来我就轻松了,解脱了~” “何家的祖坟里头有大阵,养着鬼……养着蛇……养着怪物……不能进的,哪个也不能进的……” “养着蛇啊鬼啊怪物啊,是为了么子?是不是在守么子宝贝啰?” “在守的,在守的……守石头……守墓人……守石头……” “原来是守石头,是不是守这块石头啰?” 关大先生从衣领里拖出石壁用手背架起来让这男子看。 男子的眼睛定定的看着这块石壁,关大先生诱导的问:“你见过这个石头不啰?它是不是就是你们屋里人守着的东西?” 关大先生问了再次发现这男子的眼瞳有一瞬的扩大,身体抖然细微的颤抖起来,他心道不好,赶紧如同诱惑人进地狱的恶魔:“别害怕,抽口烟,抽口烟你就是神仙了,这世上的鬼呀妖魔见了你都要俯首称臣了……抽口烟,对,就是这样,是不是舒服得很?人飘起来了?” 这男子如言重重抽了几口鸦片,这才慢慢放松下来,不觉间随着关大先生的话点头。 “只要你全讲出来,这些膏药全是你的,都给你抽,你想抽多少,我就能给你多少,把你晓得的都讲出来~” “要是不肯讲,我就让你当不了神仙。” 拿着鸦片给这男子看着诱惑他,关大先生在他伸手的时候又猛的收回去,声音一变,从诱惑变成冷硬,还劈手夺了烟枪站起来就走。 这男子啊啊啊的在后头跟着,被踢倒在地也如同癞狗一样半爬着抓着关大先生的裤腿,直喊:“还给我!我要当神仙!” “我问的话你回答了,就还给你,讲不讲? 讲不讲?” 男子被导引术控制着,又失了鸦片,哭得眼泪鼻涕一团糟,被踹开后以头磕地:“我讲!我讲!” 眼见自己又将人控制住了,关大先生按住烦躁,让他多抽了几口,又再次给他点了点膏药,这才又让他辩认自己的石壁。 这回男子总算不再失控,而是老老实实的回话: “……见过……我见过……它是守墓人的……是守墓人的!” “钥匙!两把钥匙!” “两把!不!不是!不是!图!” 他说着说着,也不晓得哪个词触动了他的神经,视鸦片如同性命一样的烟枪猛的砸出去,两眼蓦然翻白,人如同疯了一样就往前撞。一边撞一边吼:“不能说!钥匙!不——” 关大先生眼明手快,一拳在这烟鬼要撞上罗汉床角时砸在他脖子上,将人砸晕了过去。 嫌弃又厌恶的看着地上一堆烂泥一样的家伙,关大先生转身离开了这里。 ——居然有两个石壁! 第541章 心有灵犀 也不晓得是春天渐渐苏醒,还是因为心里有了决断,聂璇觉得虽然树木还是枯色,却已经有了一种生机正在冒头的感觉, 她坐在咖啡店里搅着杯子里的咖啡,透过玻璃窗望向外头。 远远的,一身秀美学生装的慧巧抱着一叠书刊杂志正从人流中往这边走来,很快就进了咖啡店,张望了一下便看到了聂璇。 “聂小姐下午好。” 慧巧坐下后随意点了杯咖啡,然后把书刊杂志往聂璇的方向推。 “这是您上次说想看的书,我已经看完了,您慢慢看,不急。” 聂璇忙道了谢:“手刊我看完了,今天带过来还给你啊,你的文章写得太好了,很让人发省深思,不但对社会深剖得深刻,更启发我睁开眼睛去认真的体会我们活着的这个世界,了解自我。” 由衷的赞美让慧巧脸红,她忙摇头谦虚,就听到聂璇有些兴奋的说:“你也别您呀您的,多见外,我们算是一见如故的朋友,你叫我阿璇就好,我也叫你阿巧,自么样?” 慧巧点头。 聂璇又道:“我在看过刊物后其实有一个想法,你们学校的先生和你们一些思想先进的学生成员们虽然竭力组织戏剧话剧演出,向民众宣传革命思想与新时代的爱国主义精神,却没有正式的这方面的文字类的官方宣传,我觉得这是一个切入点,是不是可以考虑同省城的一些报刊杂志联系,出这样一个专业的副刊?” 慧巧眼睛一亮。 “我也有这个想法,正打算写一篇文章给汪先生,希望老师以他的名义联合一些戏剧与话剧方面的演员及剧社的社长,共同向几个有名的报社杂志社联系,做这样一个新的副刊出来,向更多的民众普及文化文艺的发展、内涵。” 两个女孩子发现自己和对方思想上是如此的合拍,心灵上是如此的有灵犀,不由下意识的看着对方笑起来,双手隔着桌面紧紧握在一起。 “呀,我也这样想的,正想和你讲来着。” 聂璇笑得无比开心,眼睛闪闪发光。 “老实告诉你,本来我舅舅办了告别宴,是要举家迁到法朗西的,但我心里一直觉得不得劲,我现在想通了,特别想留下来,我想看着我们故乡的发展,并参与其中的建设,我想留下来,投资这个副刊办起来,成为这个新杂志的工作人。” 她说着,脑海里浮现了心上人何洛的身影,充满希望和理想的眼神里不自觉又暗藏了一丝小女儿的羞涩。 去了法国,她也许表面还是过着贵小姐的生活,但实际上却幸福被她那伪善又狠毒的亲生父亲当成交易的砝码与买卖,华服与美食的生活就能比自由与自我更重要吗? 不。 她是人,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也许从前她不知道自己的方向,但现在,她除了恨,还发现了更重要的前进追求方向,而在这片土地,还有她的心上人。 我想和他组成家庭,养育我们的后代。 聂璇想。 淡淡的红霞飞上了她的双颊,漂亮得让对面的慧巧都看呆了。 两个志同道合的精神上的革命战友聊了很久,等聂璇归家的时候晚霞已经铺满了天空。 关大先生正好从拱门洞子后转出来,见到聂璇回来不由得看着她怀里的书刊杂志笑着道:“阿璇怎么买这么多书?要带着走?” “舅舅?” “老爷。” 聂璇不防关大先生突然出现的身影,和金桂一起都吓了一跳,金桂手一滑,两册书就掉在了地上,她忙弯腰去捡,关大先生抢先一步捡了起来,拍了灰看了下书壳子。 “《教育杂志》?”关大先生念着刊名,随手一翻,聂璇眼尖,就看到他的手停在了《倪焕之》这个长篇连载小说的名字上边。 聂璇心头一跳。 这个文章可是慧巧大力推荐给她的,说是怀着献身社会改革的青年倪焕之,由江南家乡到上海附近的一个乡镇高等小学任教。在这里,他遇到了资产阶级改良主义者、校长蒋冰如,他们二人志同道合,不久师范毕业生金佩璋和倪焕之结了婚也来到这里。三人共同进行教育改革的实验。但教育改革终于失败了。倪焕之陷入了极度的苦闷之中。后来在革命者王乐山的帮助下,认识了教育改革失败的原因,决心参加社会革命。 她对写这个小说的叶圣陶先生极为推崇,直说叶先生将人物形象塑造颇具特色,语言严谨纯朴,在客观描写中蕴含着热情,小说人物极为鲜活,故事也特别引人入胜,发人省思。 “阿璇想当教书先生?”关大先生玩笑道,注意到面前娇俏的女儿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当下不动声色的将杂志还给她。“要是有兴趣,等我们回了法朗西,舅舅找找旧友,帮你圆这个梦。” 聂璇抿一下嘴笑着说:“哪里呀,我只是随便看看。我可是要给舅舅当秘书的。” 停了一下,聂璇试探的道:“舅舅,其实我觉得我们是华夏人,根在这里,国外再好,洋人看我们总有些阶级的高人一等感,我们留在故土发展应该能更好吧?” 关大先生叹了口气,慈爱的拍了拍女儿肩膀:“那是肯定的啰,只是现在党阀竞争厉害,这些年一下子就这里打战那里剿匪,还有起义,做个生意莫得后台寸步难行,有得后台又像吸血虫一样叮着往死里吸血,这几年生意不说不好,却层层交孝敬交得厉害,你也看过帐,争的钱越来越少。再一个,舅舅也不晓得哪里惹到了仇家,去年那样往我们屋里闹事,我实在怕啊,怕害了你和梦龙两个和你舅妈。 阿璇,有时候,有些事不是我们想怎么的就能怎么的,环境逼得人不得不做出其他选择。” 见聂璇神情嚅嚅,似乎不好意思有些羞愧,关大先生体贴的没有再多说么子,而是慈爱的道:“好了,王妈的菜都弄得差不多了,你快放了书和杂志来呷饭。” 聂璇应了好,抱着一撂书和杂志离开,等女儿和金桂的身影消失在一丛花木假山后,关大先生眯起了眼。 第542章 惊人的身份 少了太太和少爷的关府呷饭都莫得那热闹了,三个姨太太虽然有心抬气氛,但关大先生同聂璇各有心事,一顿饭呷得比平时要快,结束了后关大先生连消食散步都懒得去,跟着四姨太早早就回了屋休息。 四姨太李妙花人看着美艳,却学得一手好按摩,轻轻柔柔的给关大先生按着头部,声音好听得紧:“老爷,这阵子您也太操心了些,您瞧瞧,就这么一段时间没给你按头,好多地方筋络都堵起来了。” 屋子里的留声机放着唱片,曲子悠悠扬扬的,加上点着薰香,屋里的气氛轻柔美好,关大先生在娇妾的问话声里微微睁开眼,手在光滑白嫩的四姨太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道:“是呀,操心太多了。哪个叫我有一大家子的人要养?唉,挣钱难,更难的是人在外头辛苦不讲,屋里人还要不老实,背着我偷野汉子。” 李妙花的手顿时僵住。 关大先生慢条斯理的把她的手拉下来握着,反身站起来看着自己的四姨太笑得一如平时和气:“偷人偷我的心腹得用手下也就算了,不晓得妙花夜里摸到我书房和屋里,到底想找么子东西?你想呷么子、想买么子珠宝、想要么子衣裳,你看,你哪回和我讲我莫有买给过你?你直接同我讲了,我能不继续答应?” 李妙花惊恐之下想动,然而她却看到巨大的黑色的漩涡在眼前由小变大,自己根本不能反抗也失去知觉似的被吸着往黑洞子里掉进去,这种失重感攥紧了她所有的感官,越往黑色的漩涡里掉进去,便越听到里边有个声音清晰的在喊着她的名字。 “别怕,放松下来,放松下来,你就安全了。” 这声音如同温柔的风,连绵不绝往李妙花耳朵里钻,渐渐的她看不到黑暗也感觉不到恐惧,慢慢闭上了眼睛,随着这声音缓缓的坐下后全身肌肉都放松了。 关大先生这时才露出森冷又阴狠的眼神,仿佛看一团脏物似的看着这个女人开始提问。 “现在好了,听我问,你回答,一五一十的都讲出来,才是听话的人。” 李妙花嗯一声:“我听话。” “你的真实名字。” “松本节子……谢立芳……” 关大先生一惊,若有所思的捋开挡住李妙花的脸的头发打量这个自己从百乐门先包后娶进门来的妾。 他喝口茶润了下自己有点干的嗓子,按住心头的震惊:“你是哪个的手下?” “……白军长。” “他让你到关府来做么子?” “偷换关伭山的货,顺便在省城展开潜伏活动。” “你们日本人潜伏在省城打算做么子?有哪些据点?” “暗中培植给我们卖命的人,收买唐桂军阀的低、中层军官,在各个地方政府尽量买官安排我们的人,方便将来我们大日本帝国全面接手华夏土地时的地方接应工作与进城工作。 街面上有些药局是我们日本人开的,还有学校的老师、一些官员屋里打扫做饭菜的佣人都是我们的人……” 重大的消息如同机械一般一个字一个字从那张美艳的菱唇里吐露出来,炸得关大先生几乎激动得脑袋空白又或者身体发抖。 本来他对屋里人并莫有起怀疑,但之前关府夜里有人偷潜,差点儿被他那仅学到的阵术机关之术给抓住,却还是被人从眼皮子底下溜掉,他有疑心,但还是安慰自己怕是自己多疑,毕竟府里上下他都让人查了一清二白的。 只是这么想,关大先生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不到,所以搬家后,书房的东西看着一切正常,但实际有些地方他悄然放的一丝头发,在他检查后发现那些头发丝移过位或消失不见,他就晓得怕是自己的身边有亲近的人根本不安好心,再加上后来王妈同他讲了自己的发现,他就起了疑。 李妙花背着他偷人也就算了,可偷的是他的心腹手下,一个年龄都和自己一样的老男人,这就有点子奇怪,顺着这个古怪点,他关伭山聪明,猜到怕是李妙花背后有人,极有可能和白委员有关系,但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大胆包天的女探子居然真实身份还是日本人。 这是一条大鱼! 只要从她嘴里套出更多更完整的关于日本人和那些被收买的]、暗藏暗插进各个政府部门的人员名单……可以换来的好处简直不能想像! 不行!得冷静! 得把话全套出来,再好好考虑这份老天送上门的情报卖么子价、卖给哪个! 关大先生眯着眼看着自己漂亮的小妾,又问:“看着我的眼睛,不用怕,你是乖孩子,听话,你背负这个秘密太难受了,现在你有想把自己过去的经历一五一十的讲出来的想法,你只管放开了讲,别个不会听到,讲完了,你就像做了一个梦,放下了包袱轻松了。 来,你听这曲子,是不是特别放松?这是梦,梦里你不用顾忌,慢慢的讲,全都讲出来。” 关大先生这厢沉下心利用导引术催眠了李妙花套问她的来历出身情报,唐四爷则在军统开会,因为招兵并不特别顺利,大大小小的头脑们正聚在一起,商量是不是要强拉壮丁。 而在唐府,何洛有些坐不住,走来走去的问他师父和师弟:“这消息是放出去了,可这姓关的居然莫动静,师父,你会不会猜错了?他对咱们门派的经书其实并莫得那么势在必得。” 伍三思乜都懒得乜他,喊了句:“符生,把我这个蠢徒弟打清醒一点子。” 一个小巴掌大的黑影呼的从毛珌琫怀里闪电般窜出,追得何洛上窜下跳。 伍三思好一会儿叹一口气。 “他眼巴巴的得了石壁去,自然就想要解开上头的秘密啰。既然都和咱们门派有关联,他也不蠢,肯定是觉得石壁的秘密很大可能是暗藏在咱们的经书里。要不他费尽心思让别个偷抢?那么多的经书古玩,么子不要,要这个?” 毛珌琫伸腿在何洛经过自己面前时给他个绊子,心里无比赞同他师父对师兄的喊法。 蠢。 这么想是这么想,但他还是对符生那个古墓地里带出来的小家伙招了下手,说道:“怕也不是他不想追查下落,三师弟不是让人把他屋的情报都透给唐家人了,唐家人报仇心切得很,怕是现在找上门让他脱不开身了。” 毛珌琫嘴里唐家的人可沉得住气,大部队按兵不动,只有两个黑黑瘦瘦的全身包裹在夜行衣里只露出一对眼睛的人摆弄着古怪的机械架子互相帮忙穿在背上,手一拉,缩在背后的东西就往两侧展开,化成黑色的巨大的薄皮膜像蝙蝠翅膀的翅膀,两个人灵活的窜上屋檐快速助跑着一蹬腿儿,手上顺势拉着在胸前的操作用的铁条,那种翅膀就带着二人顺风打了个飘往上飞,被风送着轻飘飘的越过了两条街借着夜色的掩护和街道上无人抬头往上看,很快就飘到了关府的上空。 这两人在屋檐上如同两道鬼影子,不敢下去院里,而是只贴着墙根才会下去一会儿又爬上屋檐,像是在严格测记关府的整个地图,很快便在唐三他们的关注下返回来。 他俩飞快的在纸上绘下关府的前后布置,一个人声音特别沙哑:“莫看到三叔你讲的那种会突然出现的黑色的四方门洞,很有可能是要我们有人落了地,地面上埋了么子机关触发的。” “我们布了迷药,地下不能沾的话,我们从屋檐上走,揭瓦进屋。” 第543章 寒毒 唐家人谨慎的讨论了一下,觉得可以一试,但直等踩在屋檐上揭瓦,却是一下子让原本还在继续审供的关大先生警觉起来。 他仰头看向房顶,冷笑连连,催眠着李妙花睡了,手在某处地板石头上一踩,屋顶上,晏淮南刻意刻在房梁上的一些鬼语便扑簌着落下灰尘现出了一丝痕迹。 自从上次无声息被人绑了儿女,关大先生就再次加强了府里的控制,所有的下人都不知觉间被他下了蛊毒,也考虑到屋顶可能防不住江湖人,这才让晏淮南暗增了一番机关。 只是他皱了皱眉,看到屋顶出现大量的黑色的鬼门后不再关注,眼睛反而看向地面和墙壁。 墙体里也是有机关的,可他分明触动了机关,怎么并没有听到机关发动的那种极细的轧轧声,也没有看到幻阵造就的那些机械傀尸的尸影? 关大先生贴墙听了听,脸色难看的抓住李妙花走向床前,在床头雕花的一颗葡萄上按下去,两人倒在床上床板便一翻,掩去了他二人的踪迹。 他身影消失后地下和墙壁才发出微不可查的咔咔声,一些千虫虫蝎子长蛇的黑影虚虚的出现,往屋顶上游动。 若关大先生有眼看到,便能发现这些虚影不止数量比他布阵时少了一半,影子颜色也淡了不少。 他哪里晓得,唐四爷那副画里的机关,每天晚上可着劲的在暗斗自己布下的术与阵呢。 屋顶上揭瓦的唐家诸人不知怎的忽然感觉脚下一冷。 这种冷与一般的冬寒不一样,似乎是活的,穿透鞋底自脚板底心往骨肉里钻,然后如同一条冰蛇缠在骨头上,飞快的顺着腿往上窜。 “有埋伏。” 他们退得极快,几乎在同伴出声时便都发动背上的皮翼飞奔着跳到半空,但那些入骨的寒冰冷感虽像被突然斩断了生机不再往上蔓延,却也如附骨之蛆,停在了已经侵入的小腿部位。 “撤!” 有人下令道。 有两个年轻些的同伴不服气,一收皮翼反而再次跳到屋檐上:“十九叔,不就是冷了点子,装神弄……” 后面的鬼字两个后辈都没能说出口,忽然倒在屋檐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似的,竟是挣扎着都没用,咕碌的朝着下方滚。 其他人大惊,忙上前抓人。 一碰到二人,一股更强大的寒冰就缠上了前来救人的手腕。 这种太过诡奇的秘术令唐家人心头大寒,心知今夜是讨不到好,哪还想更多,拼命忍着冰冻的痛苦将两个同伴抓住了赶紧撤退。 唐三他们在屋子里等着,本以为家里的人多少要花点时间,哪想到才等了一阵子便听到了急促的扣窗声。 “出事了。” 领头的人一进去便给三人交待,其他人也陆续从窗户进了屋,满当当的一屋子人把两个抖成了筛子的同伴放到地上,唐大姑奶奶他们上前一看,脸色同时大变。 唐三上前就要翻过二人来看他们脸色,被领头的人喝止:“三哥莫碰,他们似乎中了寒毒。” 老者让他们让开,手上不知何时竟然拿着一个皮子折成的搭子,半尺长,诸人让开让这位老爷子近前,老爷子将皮搭子翻开,里头露出密密麻麻令人心寒的各种银针,有的针长和皮搭子快一样了,有些却只有三四厘米。 他人老手却极稳,捏住两根长针就往这二人身上扎。 针入皮肤,嗡的发出一声震响,把在场的唐家人都吓了一跳,个个眼睛都粘在针上。 唐大姑奶奶问道:“大哥,这是?” 老者的脸色难看得很,抬头扫了诸人一眼,落在领头的汉子身上:“是寒毒,毒里带尸毒,又像是有蛊毒。阿寿,到底出了么子事?你们几个有莫得事?” 叫唐寿的汉子便把事情简单明快的说了说,老者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这个两个蠢货,冲动害了自己啊!还好阿寿你反应快,大家听你的才莫出大事,你们快各自回去,拿我配的驱寒毒的药喝了,有多少衣裳穿多少衣裳,捂一晚上发出汗,回头我再一个个给你们把余毒给治了。” “那……” 所有人都担心的看向地上的同伴。 老者见状摇头,“他们身上的毒太猛,就听你讲的光景,怕是一瞬间已经侵入了全身。我先用针法给他们压制一下,看天亮了能想法子在江湖上悬赏出懂治秽煞阴毒的能人来帮忙不。” 他们都看到,地上躺的两个年轻人被扯掉了遮脸的头巾后那雪白如死人一样的皮肤上居然微微结了一层细白的雪沫霜晶,嘴皮子更是化了一片白。 要不是身体因为各种针扎着一直在颤抖,几乎真要让人以为是死人了。 唐大姑奶奶红了眼圈,恨毒的看向窗户。 他们唐家人很久莫有吃过这样的大亏,也怪他们轻敌,上次趁人不备把关家的小辈给绑了出来,就觉得关府防范其实并不是真的特别厉害,哪想到居然还有这一手! 唐家人一袭不成退却,却哪晓得要是针对性的招来会阵术的江湖人和与唐家人师源同出的傀儡门的人物来,关大先生的这一手还真防不住他们,也幸好唐四爷之前做了手脚,已经让关大先生这个手脚的威力被削了一半,否则地上那两人岂还有命能悬着一线? 唐家人不晓得,关大先生自然也不晓得。 他躲在床下方设置的秘柜里,等了许久,直等到隐隐听到佣人喊四太太问起身洗漱的声音才晓得天应该是天亮了。既然外头已经有了人走动,想来夜里来袭的宵小也肯定退走了,关大先生这才长呼一口气带着李妙花从秘柜里转出来。 “你们都把自己紧要的细软箱笼再收拾收拾,我的事今儿应该就能了结,既然已经没了么子事,我们也该动身了。” 吃饭的时候关大先生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聂璇心下一沉。 二姨太问:“老爷,那我们是哪天走啊?” 关大先生喝着粥,漫声道:“后天吧,我已经让刘管事去买票了。” 三姨太抿了下嘴,似乎有么子想问,忍了忍,最后还是问了出来:“老爷,那咱们这个家?” “这个家已经同河西药铺的韦老板谈好了,过给他了,等我们走了他自然会派人来接手,你操么子心?呷了饭快收拾自己的东西去。” 第544章 说开 聂璇没想到关大先生动作这么快,她想留下来,但看关大先生训斥姨太太们的样子,似乎一夜之间有么子变化,促使一向温和的他露出了强势的一面。 想到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心上人,聂璇食不知味的呷完早饭赶紧拎了包就出去。 关大先生走到门口,正好看到聂璇带着金桂匆匆坐上汽车离开的身影。 他眯了眯眼,上了车后吩咐司机:“跟上小姐的车子。” 他在后头不紧不慢的跟踪着,唐家人又在关大先生不晓得的后方跟踪着,唐四爷的人同样又在无人发觉的各个街口监视着,作为被跟踪的中心人物,聂璇完全没有发觉到,她小心又谨慎的先去了卖皮箱的铺子,然后挑了几口结实的皮箱让司机先送回去,自己借口还要逛街,站在成衣铺子里看车子走了,这才让金桂喊了人力车往唐公馆去请何洛。 关大先生耐着心从车窗里看着,只是让刘管事跟上了金桂。 聂璇的心神不属,听着卖货的店员的推荐,试了好几套或大方或明媚娇俏的旗袍,眼神时不时便往门口瞟,感觉时间特别漫长。 因为她是常客,身份店里也晓得,并没有因为这位客人的心不在蔫而给脸子,反而倒好茶请聂璇坐了休息。 好在她望穿了眼的时候门口终于停下了两辆人力车,金桂打头带路,领着后边下车的何洛推门进来。 车里的关大先生眯起了眼,脸上有一丝不敢相信。 刘管事要说话,关大先生抬手给制止了。 “那年轻人,我记得是在铺子里做过事的修复师傅吧?你去找人仔细查查他的底细。” 刘管事虚瞄了关大先生一眼,看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心底里给何洛比了个大拇指:后生崽可以,居然勾到人家大小姐,只是现在叫老板发现,怕他两个身份一个天一个地,最后莫得好结果啊。 何洛猛的一侧头,透过橱窗看了外头一眼。 “怎么了?” 聂璇刚站到他面前就看到他别头,顺着眼神往外看,没有发现么子。 何洛收回眼神摇头:“莫得么子,就是感觉似乎有人在看我。是我过敏了。” 他回神回来,注意到聂璇面色不好,不由得担心的问:“我看你脸色不好,最近是不是有么子心事?” 聂璇勉强笑了下,说道:“先陪我买衣裳,你眼力那么好,快来帮我挑挑。” 何洛心头一噔。 他按下想追问的心思,回神看到店员拿了好几套衣裳近来,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反而聂璇落落大方的拉着他的手笑道:“我去换上,你看好不好看。” 何洛嗯了一声,等坐下了端起店员倒的茶水,才感觉店子里其他的都是女客,似乎眼光还时不时往自己身上落,顿时极是坐立不安耳朵发热。 聂璇很快走了出来。 她个子高,身材苗条玲珑有致,换上的是件淡青草色阔袖旗袍,这家的裁缝师极有想法,袖子保留着旗人长袍的宽袖,但腰身做了收腰的设计,缩小了上袖口,袖成扇形,衣边都用上了外国进口的蕾丝,颜色上既让人感觉到春天的生机与温柔,造型上又更突显女性的身材与柔美气质,加上聂璇长相娇美,一从试衣间里出来,便叫何洛看呆了眼。 还是周围其他女客们叽叽喳喳说好看,漂亮,这件旗袍还有吗?的声音把何洛喊回了魂。 聂璇笑盈盈的站在他面前,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问:“这套好看不啰?” 大姑娘满意的看到英俊的心上人耳朵尖和脖子都飘上了红,那声轻嗯如羽毛一样落在她心上,叫她高兴得很。 小情人们先是买了衣裳,又去逛了鞋店,聂小姐不止自己买,还非要给心上人买,何洛哪好得意思,可聂璇见他拒绝就红了眼眶,虽然不晓得发生么子事,何洛一下子也心软了,拒绝的话再说不出口,便由得聂小姐高兴了。 等到了呷饭的时候,进了包间,何洛终于忍不住打破了平静:“阿璇,你到底有么子心事?能不能讲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帮你解决?” 聂璇停下了说这家什么菜什么菜好吃的嘴,看着何洛蓦的红了眼眶。 “阿洛,我要走了。” 何洛一怔,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 聂璇一想到很可能自己被迫要同他分开,心口就绞得难受,这个时候忽然一点也不想再矜持,不去顾忌什么男女有别,她只想抱着他,感受他是真实的,还在自己面前的。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柔软而美好的女性身体与自己的接近让何洛一瞬间脑袋空白,他良久才回过神,方才感觉自己的肩窝处似乎热意不同,还有湿意。 她哭了? 何洛福至心灵的发现了这个事实,僵硬着身体忍着浑身的热气,试着将自己的手犹豫再三后放在了聂璇的后背上。 “你别哭……”他笨拙的哄人。“有么子事……我们一起想办法……不行的话,还有我师父他们,总是能解决的、能解决的……” 大小姐哭得更厉害了。 等到了下午,聂璇大包小包的带着金桂回府,一进门,刘管事就迎了上来。 “大小姐,老爷请您去他书房。” 让金桂把东西都送回房去,聂璇跟在刘管事身后捂了捂眼:自己哭得太伤心,希望眼睛的肿已经消了,不会叫她舅舅看出来。 带着一丝惴测,聂璇进了书房。 关大先生并没有坐在正面的老板椅上,而是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半靠在后边似乎在想事情,见聂璇到了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他一点客气的意思也没有,开门见山的道:“阿璇,今儿个我出去办事,经过华裳铺子时看到你和以前在我们铺子里做事的何师傅一同出来。你老实跟舅舅讲,你同他……” 一记直球砸得聂璇呆了一下,很快聂璇反应过来,她沉了沉心,下了决心:“是,舅舅,我同他在一起!我喜欢他,舅舅,我不想去法国,我想留在这里。” 书房里一时沉默下来。 第545章 发觉 良久,关大先生才开口。 “阿璇,你么子时候同他在一起的?为么子要瞒着舅舅?你晓得他屋里还有么子人?家在哪里?屋里条件好不好?” “你先莫急着同我争,先听舅舅跟你讲。 何师傅是有本事,可他出身乡下是不啰?屋里条件能好到哪里去?他一个月得到的钱连你身上这件裙子都不够。不是舅舅不看好,是舅舅从小把你娇养在手心里,呷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顶好的来? 有本事的后生,我欣赏,但换成当外甥女婿,我就要看他是不是有本事养得起你,是不是能像我这样对你好,以后成了家,有了孩子,能不能养活一屋人。我更怕的是,你就我们几个亲人,我们都不在国内,只有你,要是受了委屈或者他对你不好,我们都一下子帮你撑不了腰……阿璇,舅舅是生意人,是很现实,可两个人在一起,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不讲钱?哪样不现实?” 关大先生长叹一口气:“钱财其实还是次要,我最最担心的,是遇人不淑。” “阿洛不是那样的人。”聂璇忍不住帮心上人出声。 见女儿急着要辩解,关大先生按住她的肩,沉吟了一下:“阿璇,我是把你当亲女儿的,你的终生大事,舅舅一直放在心上。舅舅也晓得,时代在不同,现在的文化人年轻人讲么子革命、先进、思想开明进步,讲么子推翻包办婚姻,要自由恋爱追求幸福。我不拦你,你把人喊过来,让舅舅同他好好谈一谈。 舅舅也莫别的意思,就是人品这方面,给你把下关,再多了解一下,看他同你合适不。” 聂璇听了微微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很快反应过来,笑着娇声道:“谢谢舅舅,那我给他打个电话,喊他来我们屋呷个饭。” 关大先生半是伤心半是好笑:“瞧瞧,你这还莫嫁出去,就急着喊人过来相看了啊。行行行,舅舅不逗你耍了,就明天中午吧。” 目送聂璇欢快的离开,门一关,关大先生的脸色就沉下来,唤刘管事。 刘管事很快把他要查的何洛的资料抖了个明白。 “老爷,这何师傅去年底才来的省城,我让人去他之前做事的万宝斋打听过,据说是万宝斋当家的一个在云山县分铺的堂兄弟推荐的,说是本事好,但结果到了省城做得不好,不懂修复做坏了东西才被赶出来了,结果大小姐心善,介绍他来了咱们铺子。” “云山县……” 关大先生听到这个地名,突然脸色变了一下。口气有点儿急的道:“想办法找万宝斋的掌柜要到他那堂兄弟的地址。 不,有万宝斋的电话不啰?我亲自打电话过去问下。” 刘管事见关大先生变了颜色,心道乖乖,这关老板倒还是蛮关心自己那个外甥女嘛,也是,换成他有钱,养个娇娇女,怕也是只想给女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婿的。 不过这何师傅看着年纪轻,长得好,有本事,还靠上了唐少帅那样的人物,那就全不一样了,换了他,这种人,女嫁得。 刘管事等下去了想着这个事儿,瞅着没人注意,笑咪咪去给人通风报信了,哪知道里头的关大先生一脸狞笑,两眼似乎看见宝物一样的迸射出吓人的光芒。 “疤三从云山县回了省城,你就在后头来了省城……” “……云山县……姓何的……帛门……何师傅啊何师傅,你跟回龙沟的何家有莫得关系?看我明天试下你就晓得了。要是的,就凭你,想娶我女儿?也不是不行……” 唐公馆里,毛珌琫看大师兄已经不止一两次了,明明在讲话,结果人说着说着就不晓得心思飞哪里去了,毛珌琫正在思考要不要捉弄一下大傻子师兄耍,就听到唐管家喊大师兄接电话。 他倒是莫跟过去,等人接了电话精神恍惚的走回来,这才出其不意的猛的一拍师兄的肩:“大师兄,回魂了。” 何洛被吓一跳,回过神来脸色一会儿发愁一会儿扭曲,直看得毛珌琫摸不着头脑,干脆直问:“师兄,出事了啊。” “嗯……啊?莫有。” 何洛摇头,上下打量了师弟几眼,忽然又点头。 “有个事,二师弟,你帮我看下。” 何洛跟心上人才定了关系多久?突然就听到噩耗她要离开,虽然言语上安抚住了聂璇,但何洛一直想着这个事儿,直觉对付关伭山得更快,可不能让人真跑了。 没想到这个事还没想清楚,对方居然说要见自己。 “你讲,这老贼后天就准备跑了,明天想见我,我要不干脆借这机会——”何洛比了个割脖子的手势。 毛珌琫摇头:“日本人和他试验的东西都在,他肯定不会走,只怕只是装样子离开,会暗地里偷偷潜藏回来的。 再讲了,他既然光明正大喊你去,你当着聂小姐的面真能下这个手啊,好歹是她亲爹。” 何洛顿时泄了气,恨恨的呸了一声。 毛珌琫继续无情的嘲讽:“要我看,大师兄你今晚莫睡了,好好练习一下明天要端么子脸,省得一见仇人忍不住,到时候光天化日动手杀人,就算三师弟都不好去得警察局捞你不讲,还会把你想要讨进门的婆娘给吓跑了。” 何洛不出声,他确实想动手,但显然,冲动的后果只会给他亲近的人们带来麻烦,所以明天见面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伍三思和唐四爷回来得晚,听说了这个事后,伍三思意味深长的问徒弟:“我如果是他,女被个后生崽给拐了,是肯定要把这个人的底细查一下的。” 何洛一下子怔住。 他不傻,一听师父的提示就从自己为么子下山开始回想,一直想到进省城,从万宝斋出来到长盛做事,再到后头的种种。 很显然毛珌琫也想了个清透,只有唐四爷,因为对大师兄来省城的经过并不是格外明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和银霜两个在一边吃瓜看他们变脸。 “防着点子。”伍三思道。“明天多带点东西带身上。” 第546章 故意讲真话 关府远远笼罩在一团黑灰色雾气当中,里头无数的虫蛇钻来爬去,不时还有人头骷髅的雾体显现,直把何洛看得心下冷笑不已。 外人要是能如同他们一样看得到这种府居整体的气运,瞬间便能晓得这样的府邸里居住的可不是么子好人,就是因为看不到,所以才让这个伪君子真小人活得自在这么多年。 但做恶太多,总是还的。 何洛带着师父师弟银霜塞的一票好东西走进了这座令他相当反感的府邸。 刘管事上好茶便无声的下去了,关大先生几日不见,精神面貌一如以往的好似的,头发都往后梳着露出额,架着眼镜,儒雅亲和的样子,看得何洛心下其实直恶心,要不是想着忍字头上一把刀,他这会就想端着茶泼到这人脸上让他现出原形。 为了不让自己失态,何洛看了一眼后马上低垂下眼,这样子看在关大先生眼里,倒以为这个后生崽对自己有畏惧,让他的心情诡异的又自得一分。 “何师傅,你同阿璇的事,我已经晓得了。听到这个事,我蛮吃惊。 阿璇小的时候就失了父母,是我带大的她,她要么子我就尽量给么子,就是她要去国外读书,我担惊受怕的但也还是尊重她,送她去了英国留学,在我心里头,她早就是我的亲女儿,我恨不得天上的星星月亮能摘的都摘给她。 我做生意,养活家里,拼命挣下万贯家财,给她锦衣玉食宠爱她长大,也是尽自己所能想让家里人过得好,大了又希望将来给她找户好人家,让她风光出嫁,在夫家过得好,有事儿也不怕,还有娘家可靠。我倒是万万没想到,她才回来莫得好久,居然就想同你在一起。” 这话直接,也不咄咄逼人,反而极富感情的把一个当爹的对女儿的宠和对她未来的期望讲得明明白白,最后这一句,才显露出对何洛的不满来。 何洛心里哼了一声,刚要讲话,偷偷溜进来的聂璇正好听到后头半截,抢先一步接了话:“舅舅,阿洛蛮好。” 关大先生一瞪眼:“我在同他讲话,你帮么子腔啰?先出去,我同他好生谈一谈。” 刘管事在后头追进来,忙上前连哄带劝的,何洛也冲聂璇摇头:“小姐先出去吧,我同大先生谈谈话。” 聂璇听他这样讲了,只好不甘的离开,但人也不走远,就在一个走廊之隔的餐厅里坐着等。 “大先生,我晓得我能到长盛做事,是小姐心善,照顾我,我同大小姐身份有别,我同小姐在一起,是对不起您,可是我们是真心的! 我莫得个好出身,父母也早亡,但幸得师父收养,教了我一身本事,我也年轻,呷得苦,现在也固定在小师弟的铺子当修复师傅,收入不高,但托小师弟照拂,算是同行里可以的。小姐跟着我生活一开始肯定是莫得锦衣玉食,但我敢用命保证,绝对对她好,也绝对不让她呷苦受饥受冻。 口讲是无凭的,若是大先生不能放心,我也想过,同小师弟借笔款子,自己开个铺子把古玩生意做起来,做出成果来给您看,到时候再请您同意我跟小姐在一起。” 何洛讲完马上补充一句:“我小师弟就是唐家仁,唐少帅。” 姓关的不客气,他也没打算嗫嗫嚅嚅一副没出息的样子,直接放小师弟。 果然,如何洛所愿,看到对面的仇人哽了一下。 两个男人开场一番对话,各自对对方又有了比以前的印象更深刻的一番了解: 年轻气盛,态度却不亢不卑,要是身家清白,有能力也有后台,倒是还成。 老奸巨滑,讲得冠冕堂皇实际上想拿女儿当筹码做买卖,伪善心狠到极点,真想手撕了他。 关大先生可没忘记心里那个怀疑,比起女儿的人生大事,他不过是拿这个当切入口,目的只要是试探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出身,到底会不会和他目标里的何家有关系。 他仍旧面上带着良好的面具,顺着何洛的话像是不经意似的:“小何你虽然只在长盛做了几个月的事,但你的本事、为人,我都看在眼里。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对你莫得么子偏见,也正是因为穷怕了,所以才想让家人过得好,换成是你,你也这样想是不啰。” 他看着对面高高大大的年轻人点了下头,叹口气:“我也不是有心要阻止你们年轻人。现在的世道已经不是以前了,女子都大大方方上学堂,报纸上也经常登那些小说讲追求幸福的,那些个文化人也不少脱离旧式的包办婚姻,勇敢追求幸福的离婚启事,我也看得不少,只是作为一个长辈,一个相当于父亲的长辈,为女儿的幸福担心很正常。今天我找你来,也不是要棒打鸳鸯,就是想找你了解一下你的家里情况。比方说你家是哪里人,师门是做么子的,师门几个师兄弟,以后是不是真的准备在省城落脚做生意?” 这话放低了姿态,又再一次表明了关大先生的拳拳爱女之心,这要是换个人听了,怕不得感动得很。然而何洛早晓得关大先生真面目,一听这话竟是正面要打听自己的身世,顿时警惕心更甚了。 他克制着自己,想了想还是抬起眼,但并没有直视关大先生,而是眼神落在关大先生的嘴角上。 何洛冷哼一声,脸上尽量让自己不露出仇恨,张嘴就把昨天晚上师门集在一块儿商量的实话实讲了出来。什么父母早亡,自己流落到云山县,被帮万宝斋修复东西的师父捡到收养了,跟着他学本事,后来师父觉得他本事也够,在云山县那样的小地方埋没了他,便让他从县城到省城来闯荡一番。 “师父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该呆在小地方,会限制了眼界力和发展,加上那时候我好心救了人,结果反被那人偷了我们师门祖师爷的牌位和经书,我寻思着怕是会到大地方脱手,这两个原因一起儿,所以我就来省城了。” 关大先生越听心头越是巨震,到后头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两眼的精光了。 ——果然!果然和守宝的何家有关系! 他心跳得厉害,克制了又克制,最后忍不住问:“那你师门是?” 第547章 上钩 终于忍不住了。 何洛心底冷笑一声,面上一派老实无知的交待:“我师门是个小门小派,单一个字:帛。” 饶是关大先生再深如海的定力,听到这个回答都终于破了功,双手与脸皮不自觉的失态的细微颤抖起来。 他一瞬间心跳到极点,几乎脑中空白手刹那抓住了胸口的衣料和石壁,但瞬间他绷紧了肌肉神经,生怕自己这个动作让对面这个年轻人发现从他那儿夺来的东西就在自己的脖子上挂着,关大先生赶紧放下手,又欲盖弥章的握紧了茶杯以借茶水的温暖与蒸腾水气来掩饰自己的兴奋。 即使如此,关大先生再口,自己都听出来自己的声音有细微的破音:“帛门不晓得是哪个帛字” “师门此字从白从巾,白亦声。因为白的本义为虚空,当时开派祖师心中动念,正好身在华山险道小憩,手边就是一株《疏》中所说的华山有草,叶似帛者,因以名云。便根据这个草之说,加上无中所生,原为虚空的这一重意思给我们门派起名为帛,也有淡泊名利之隐意。” 何洛解释着,因为将关大先生的失态小心看在眼里,晓得这头老狐狸必然要咬钩子了,何洛心跳也快了很多,两个人为了不被对方看出来,都各自垂下了一点脸孔。 可以说关大先生眼下是欣喜若狂,他疑心病极为严重,这会儿却因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自己朝思暮想想要找到同长生有关联的曾经真正的师门后人与守宝何家的相关线索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他再也稳不住,心头涌上一阵贪婪:“难怪我瞧你师徒三人皆是一身好本事,却为人谦逊良善,何师傅……啊,你现在已经不是我长盛的师傅,这么喊也不合适,这样吧,我托老,喊你声小何,可行” “您是长辈,不管哪种称呼我都无意见的。” “那成,小何,我问你,你同我家阿璇的事,可告诉你师父他们晓得” 何洛顿时不好意思:“这……还莫有告诉我师父他们……我同小姐表明心意才不久,怕小姐后悔找我这穷小子,所以想等安定一点了再……” 关大先生摇头,脸上挤出不悦:“那这岂不是私相授受你拿阿璇当么子了 这样吧,我先推了去程,晚上请你师父师兄们一起呷个饭,为着阿璇着想,我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再从你师门上下接触一下,了解了解你这后生崽。” 何洛的嘴角隐约有一丝笑意一闪而过。 上钩了,并且迫不及待。 看来对长生不死的追求确实是这个老狐狸最大的破绽。 何洛自然是应下,关大先生听到他的肯定回答,心下松了口气,几乎迫不及待挨到晚上降临,但也晓得不能操之过急失了态,便忍着这口激动兴奋的心思招呼何洛喝茶呷点心。 不肯走远了偷偷站在客厅一角的花架后偷听的聂璇默默的抿紧了嘴:看这口气,似乎她这渣父没有阻拦她同心上人在一起的意思,好像也不打算强制让她一起离开华夏 她看着坐在那里一身儒雅的人,心情是有些复杂的。 如果她没有偷听到自己的身世,就关大先生对她的宠爱与事业上的倚重,不管是外人也好,还是她自己,都绝对想像不到这个披着君子外皮的男人私下底是如何的冷酷。不光骗害了母亲一家的财产,更是哄得她生下自己。看着对自己是真心疼爱,可疼爱的背后,思考的是如何用自己帮他换取他想要得到的利益。 而眼下,显然也正是这样。 如果阿洛不是这样的出身,不是他家的祖传东西被这个无耻之徒抢占了去,依他利益至上的性子,恐怕只会想着让自己去了法国后卖身给他看中的人脉帮表哥铺路搭桥吧而不知真相的自己为了感恩戴德他的养育与疼爱亲情,即使心有不甘,恐怕最后还是会答应下来…… 聂璇想到这里,手不禁捂上了胸口。 她恨这个人。 也无可否认,即便是表面做样子,关大先生的好也确实真情实意让人看不出半分做假。 可现在,看他那迫切的样子,聂璇在心底对有动摇、还对虚假亲情难以割舍的自己嘲讽的嗤笑了一声。 ——看看!看看! 一向风度极好的君子不经意间露出来的那种贪婪,看向自己心上人如同饿狼见肉一样的可怕狠毒,那才是他的自私又黑心的真面目。 等聊完天,何洛告辞,聂璇要送何洛,关大先生装模作样的训了两句便由得她去了。两个年轻人隔着一米的距离慢慢往外走,眼见着周围无人了,聂璇小声的道:“……你刚才为么子要把自己的事老打老实讲出来他本就……他这个人,特别能伪装,看他刚才的样子,怕是为了目的要对你不利……” 何洛忙举手指嘘声让聂璇不要说下去,脸上挂着笑,他的眼神却有冰冷闪过去。 “不怕,就是要引他露出马脚忍不住对我动手。不然他太滑不丢手的,几次都给溜了,这次我讲的话对他冲击他,他保持不住镇定,必然就要出错了。” 顿了顿,何洛看着垂着头微微咬着下唇的心上人一眼,安慰她:“阿璇,你是怕我对付他,心里夹在中间难受,是不啰” 聂璇震惊的抬起头。 她迎着何洛似乎明了一切又真切的担心的眼光,忽然发觉,自己心底其实确实是还存了这样一丝难过。 她既对关大先生失望透顶,恨意重重,可从心底,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她确实还是狠心割舍不下的。 何洛在聂璇看不见的角度微微叹了口气,看着聂璇周身涌出来微微浅灰色的淡雾气机,最后手指动了动,还是克制着没有去牵她的手。 他有点儿笨但显然下定了决心的安慰聂璇:“你放心,我晓得,生恩不及养恩重,他害我家破人亡是不假,可为着你,我一定只让他付出他该有的代价,会留他一命的。” 聂璇马上明白了何洛的意思。 她想起了在英国时读过的《朱丽叶与罗密欧》,相爱的人最后因为世仇而悲剧,她和何洛,会不会最后因为她的心软而造成阿洛心里始终梗着一根刺,两人最后得不到圆满的幸福 这是灭族大仇啊,阿洛为了她,居然做这样的决定。她对得起他吗生养的恩情,真的就比那么多人命更重要吗 聂璇良久的,才轻得像呢喃似的嗯了一声。 第548章 见家长 监视的人把看到的动静报告给了长老们。 唐大姑奶奶和唐三一眼就认出了被关家小姐送到府门口的年轻男子是唐少帅的师兄。 唐三想得多,不由得怀疑起关、唐那个抢夺龙王甲的事儿,是不是其实是做局子,套他们川中唐家。 大长老不出声,过了一会儿才缓声道“再盯仔细些。” 唐三不放得心,干脆过去自己加入了监视行列。 到了傍晚,唐三就看到关府的大门开了,几辆小车载着穿着正式的关大先生与打扮漂亮的聂璇出了府,他连忙带人跟踪上去。 省城夜里更热闹,因为做了一天工的人正好大部分这个时候下工,人来人往车流如织,城里的人又爱晚上结伴出来呷耍,因此繁华得车子速度提不起来,倒是方便了唐三他们一路跟到了一家酒楼。 唐三他们整了外表,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儿,大摇大摆的缀在后头进了酒楼,眼看着关大先生他们在护卫的保护下进了三楼一间包厢,当下问伙计“那间屋旁边的包间还空着不” 酒楼生意好,但唐三他们也来得时机好,正好隔间还空着,唐三赶紧包了,领着两个侄儿进去坐下。 关大先生哪晓得隔壁竟有仇人一路盯稍过来,看着唐四爷他们没来,便在同聂璇拉家常,感叹外甥女一下子就长大了,要有自己的家庭和未来的路子了。 送走何洛后他也在家里仔细盘问过聂璇同何洛是如何在一起的,到现在脸上还时不时有种不真实感,眼里更是流露出一份不舍,聂璇忙垂下眼去,怕自己被这逼真的演技再次逼得心软一分。 好在何洛他们也来得快,唐四爷打头,飒飒的穿着军装,左右士兵开道当先进了包间,先点头同站起来的关大先生和聂璇示意了一下,伸手拉开一把椅子道“师父,您坐。” 关大先生心头一震这唐少帅气势不收起来的时候有些吓人哪,这是给他那个拐走自己女儿的大师兄撑场子来了这是。 隔壁间拿着瓷杯贴在墙上当听瓮偷听的唐家人也是心头一震,不约而同的心想这姓唐的军阀头子果然跟那姓关的有关系。 他们沉住气,贴着瓷杯不敢错过一丝一毫隔壁的动静,结果对方两边的人都坐下,点了菜后一开聊,先是互相正式的自我介绍一番,菜上得快,一行人就一边倒酒夹菜,一边就是姓伍的那个少年开口介绍他们门派和他大徒弟何洛。 隔壁谈话的节奏不快但也不慢,伍三思瞧着年龄小,口齿却很伶俐,三言两语介绍完后道“我这大徒弟样子周正,人也呷得苦,拜入我门中年月虽不长,但为人刻苦勤学,勤奋的人上哪里都不怕找不到饭碗,更何况他多少学了本事傍身。 关大先生,在您铺子做过事,我也晓得您是位仁商,虽说我徒弟配您家大小姐身份是差了,但我问过他的打算,他们几个师兄弟团结得很,要互相帮称着做番事,我相信聂小姐同我大徒弟在一起,绝对不会呷苦受难。” 唐四爷唐家仁马上应声“是,正是师父讲的这样,我们三个已经商量过了,大师兄和二师兄准备盘个铺子开起来,我先当供货商。” 他这话一出,就相当于是给关大先生定心丸,这个关大先生自然晓得,但更让关大先生在意的是坐在旁边的那个少年。 伍三思到铺子里做事,他不是不晓得,但印象中这个年轻人就是面嫩,少语脸上一直带点笑,看着极为人畜无害,但现在这番话讲下来,外表和气质并没有改变,却隐约言语中带着一股强大的自信和强势,身上竟似乎有种上位者的气质。 这样的人藏得这么深,关大先生再看伍三思那张年轻青涩的面孔,与何洛他们几个徒弟的面孔,倏然发现一个问题这个年轻人,是不是太年轻了他是怎么当上三个年纪看着比他大 一圈的成年男子的师父的尤其是唐四,按年龄,怕都能当这人的叔叔辈了,居然心甘情愿的给他拉椅子伺候,师父也喊得顺口溜。 关大先生脑袋里不由得浮上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他的手一抖,夹的凉菜啪的就掉回了盘子里。 关大先生反应也是很快,手上筷子顺手放在盘子上,另一只手在桌下头掐了自己一把,用疼痛刺激自己冷静下来。 “小何的为人,我看在眼里,心里头是有个数的。我自己就是穷苦出身,在我的心里,并莫得么子身份有别,最希望的,是给我的乖女找个有本事有能力能给她幸福的女婿。 本来我是看着国内形势不太平,加上去年府里一直出事,怕是得罪了人报复,忧心屋里人安全才想全家迁走,哪想到阿璇竟不声不响瞒着我同小何在了一起……” “小何这人怎么样,我处过,也有了解,伍师傅毛师傅你们在我铺子也做过事,人品如何我看在眼里,信得过,更何况少帅您拥兵爱民,今晚上请您们聚一堂,也代表我并不反对两个年轻人的事儿。只是我已经举家外迁了,我就想借着今天这个机会,问下两个年轻人的打算。” “关大先生是位开明仁善的长辈,您这拳拳爱护之心我晓得,按您的意思……”伍三思问。 “这个……” 关大先生犹豫了一下,唐四爷极有眼力的说“关大先生,这早晚要成一家人,你直说无妨,不用顾虑我。” 他这么讲了,关大先生便不客气的道“国内的形势我想少帅比我这个商人要了解得多,我目光短浅,但总觉得党争、阀乱越来越多,我们生意的货一年比一年交的过路费、种种税要增加,国内的形势,我讲真的,有些不看好。再一个,我屋里就那么一个崽,这么些年,我的家业也有点子,光靠梦龙一个人,太辛苦了。阿璇我当成掌中宝养着的,也想着将来能招个有本事的女婿,同我这一崽一女一起齐心协力,把关家的生意给撑起来。” 他讲着便看向何洛。 “按我一开头的想法,我是想问问,小何,你有莫得意思同阿璇和我离开国内,去法国” 第549章 借话试探 这话一出,诸人都看向何洛和聂璇。 聂璇一脸惊讶。 她是没有想到关大先生居然还会有这个打算。 一时之间她也忍不住看着心上人,想听听他的回答。 何洛微微吃惊,然后皱眉似乎思考了一下,但没太久就抬头道:“谢谢大老板的好意,只是我是华夏男儿,心里对故土不舍得很,更何况家族仅剩我一人,光复何家是我应当的责任,这上门女婿,我怕是当不了。” 他看向聂璇,聂璇显然是明白他接下去要讲什么话的,但冲他一眨眼,别过头对关大先生道:“舅舅,表哥聪明能干,舅舅也年轻,关家的生意有您们就足够的,哪用得着我和阿洛帮称呀。我晓得你是想帮称我,但我也是大人了,我做事的能力也不差的,您就等着看我和阿洛做出一番事来过得好好的,以后您和舅妈表哥要回国来探亲,保证不会叫您们失望就是。” 关大先生扶额,叹道:“你呀……” 见一对登对的年轻人都神情坚定,他便也不在出国的事上多说,转口道:“刚才是我的第一个想法,既然年轻人都不同意,那我也莫得么子多说的。现在就来讲下我第二个想法。 既然阿璇下定决心要留在国内,我也不反对,等你们把铺子办了起来我再走。” 这个事无可指责,众人也明白这是打算再考察何洛一段时间。 聪明人说话做事就是干脆利落,这事就算这么结束了,顺利得不可思议,接下来大家就吃吃喝喝,加上算是结成了亲,这聊起天来也就放松许多。 隔壁唐三心道原来竟是两家结亲,当下对龙王甲的事的怀疑又深了三分,更加相信龙王甲怕就是个做出来的局。 他气归气,倒是极为沉得住气,仍坚持不懈的贴着墙偷听着这边的谈话,不敢错漏一字半句,就听到推杯换盏和交谈的声音。 唐三的关注主要落在关大先生身上,因此先头还是普通,唐三并未在意,渐渐的他拧起了眉。 被偷听的这方,关大先生客气的同伍三思赞了一下何洛这个年轻人做事牢靠,手里活好,然后看似不经意的露出好奇,试探的问伍三思的年纪。 伍三思抿了口酒后笑得大方:“别看我脸嫩,那是保养有道,又机缘巧合下呷过世上极为珍稀的一种药材,这才缓了生长面相,实际上我啊,比我几个徒弟可只大不小。” 他说了个让人心生好奇的内容,却避重就轻避开了年龄。 但关大先生显然被他这手给迷惑住了,举着杯好奇的问:“世上竟然有这么神奇的药?伍师傅不讲,我还真一直以为您只有十七、八岁,还经常在猜你怎么收比自己年纪大的当徒弟的。” 唐四爷也笑:“我也以为我师父只有十七八岁,不过我唐四倒不觉得不好意思,这世上,达者为师。” 伍三思便摇头好笑:“徒弟你也不用吹捧我了,我就那点子本事在那里,同真正的达者是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的。” 这聊天气氛正好,关大先生又忍受不住,眯着眼看似无心的笑问:“小伍师傅,你刚才讲机缘巧合呷了珍稀的药材,不晓得是呷的么子药材啊?能讲给我们听听开开眼不啰?” “莫得么子不能讲的,要说稀奇,确实稀奇。”伍三思于是把告诉徒弟们的那一小段为了救命呷了各种珍奇怪药的事又讲了讲,但他讲得很有技巧,只说了一个名字出来,却也把关大先生听得眼里异光连连。 并未错过关大先生的神色,伍三思笑着,似乎因为谈性上来了,末了又把那味药在昆仑山发现的也讲了一讲。 听到昆仑山,关大先生长叹:“那处地方我听讲过。昆仑山,又称昆仑虚,说是华夏的一座神山、万祖之山、昆仑丘或玉山。那样的地方,肯定出好东西,但这好东西,也必然生长在极为危险的环境里。” “像一般人,这种地方根本去不了,我听说只有一种人,才有办法能去那种极为危险地方采集天材地宝。这种人,据说在江湖上被称为憋宝人。至于天材地宝,我听说得少,就听过一个别人讲给我听的。” 唐四爷他们一边呷一边配合的就这话题发问:“哦,么子天材地宝?关大先生可以讲来听听不啰?” 关大先生抿酒一笑。 “可以是可以,我听到的这种药,那个人喊:人芝。” 关大先生说的时候,微微眯着眼盯着伍三思。 伍三思夹菜的手极为细微的顿了一下。 这动作几个徒弟和银霜他们都没有发现,却被死死盯着他的关大先生看了个清楚。 隔壁偷听的年轻唐家人不由得叨叨:“人芝?这世上还有这么古怪的药材?” 唐三肃着脸打断他们:“专心听,江湖上本来就不少诡奇异事。” 关大先生把人芝这种世间极为难得,但又极其可怕的药材说了一番,何洛同毛珌琫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 唐四爷捏着酒杯,似乎在认真的听,又似乎有点儿醉了,正眯眼养神。 等到关大先生讲完,几人倒是给面子,就着人芝这话题聊天,银霜头一回听说,叹气道:“这也太可怜了,活生生的用人以那样残忍的法子炼制成药,不就和人蛊差不多的嘛,这人芝真的培养成功了,都还不晓得有么子功效,哪个敢真的照着下嘴呷进肚子里去啰。” 关大先生也就极为配合的笑:“所以讲是个传说中的药材,这世上有莫得都难讲得,要真的有,当年始皇还用得着派人出海访仙山求仙药对吧?所以哪,我也就是当个故事听了,这会子正巧听到天材地宝这个事儿,就讲讲,你们可别放在心上。” “那是当然,不过我们在山里的时候,倒也遇到过一些难采的稀奇的药材,不讲别的,环境确实险,而且上年头的,旁边还有傍生的毒物。” 何洛接过话,一顿饭呷得宾主皆欢,等得他们散了场,唐三他们也跟出来,再次远远的跟在了关府的车子后头。 关大先生一路压抑着情绪,等回了屋进了自己的屋里,他这才放下了伪装,脸上眼里迸出喜悦之极的神情光芒,来回走动着无声的大笑。 第550章 要恨恨我们 笑了好一阵,关大先生忽然脸一肃。 那个姓伍的出身帛门正统,难道他会不晓得人芝的事?难道他对自己身上的异常莫得感觉? 不,不可能莫得。 光凭他发觉自身的衰老缓慢来看,他显然是晓得自己与众不同的。这人也运气太好了,居然能呷到天下至宝的药材,得到莫大机缘延长了生命,这么天大的好运居然被这种无所谓的蠢脑壳得了去,暴殓天物,怎么就不落在他关伭山身上呢?天道太不公了! 关大先生气了一阵又自我开导:不过这样的呷了天材地宝的人,怕是不晓得自己已经有了药性,同人芝也有了点子挂钩吧? 如果自己拿他做实验、呷他的血肉,是不是自己现有的实验能得到更大的突破? 关大先生无意识的舔了舔自己嘴皮子,如果何洛他们在这里,怕就能看到这个人身上冒出来的气运所化的,并不是人形,那地上的倒影也并非人影,而是扭曲成了一个古怪的面目狰狞可怖、血红大嘴流淌着贪婪涎液的怪物。 得想个法子,把伍三思那家伙给悄无声息的抓到手! 踱着步子,关大先生在心里活动开了。 那个人现在有唐四的庇护,民不与官斗,商不与匪恶,这计划得好生策划得万无一失,可万万不能留下蛛丝马迹被唐四发现,到时候就怕人还没用上自己先被唐四的人发现,那就没得翻身的可能了。 想从唐四的眼皮子底下把人绑出来,怕是个大工程,自己还是人手少了,真到用时方恨少啊。除了晏淮南,可以叫上一起合作的,怕也只有那个佐佐木了。 要叫上他不啰? 关大先生犹疑。 虽然对自己的导引术极有信心,但这人这么关键,关大先生从心底,并不想让佐佐木知道这件事并参一脚。 他来来回回的思考着,最终下定了决心。 反观伍三思这头,这个被人惦记的唐僧肉一点也没有紧张感,他看着盯着自己的好几双眼睛,好笑的问:“你们这群蠢徒,这么看着为师做么子?” 几个人都看着他不出声。 伍三思啧了一声:“想问为师,是不是药人?你们不是心里头有答案嘛,还有么子问的,觉得是就是,觉得不是就不是啰。” 银霜一头雾水,但好歹也因为这句话大概明白了几个兄长为什么古怪,她惊讶的跳起来,眼睛瞪得溜圆:“三叔……三、三叔你……” 伍三思笑着摆手:“我怎么了?不管是不是,姓关的想来都想要对我下手,唉,你们这些蠢徒,一定要保护好为师啊。” “呷个饭累了,为师去洗洗睡了。银霜,你个小妹坨也到睡觉的点了,听话,快回去洗澡睡觉。” 一说到睡觉,毛珌琫怀里的那个小猞猁符生嗖的窜了出来,巴在伍三思背上,其他几个被丢弃的徒弟就眼巴巴站在客厅里看着不负责任的师父拎着小妹妹就这么走了。 好半晌,何洛别头问毛珌琫与唐四爷:“你们看出来师父的气运是么子样的不啰?” 毛珌琫同唐四爷都摇头。 他们完全看不出来这个嫩脸师父身上的气机,干干净净清清凌凌就是他们看到的少年模样,这样才让他们更加觉得古怪。 伍三思真的是人芝吗? 这世上,真的有活着的、传说中的人芝? 这怎么可能呢? 药人都极为难炼,而且药人多寿短,更别提人芝这种要求极为苛刻到极点的条件,先得炼成血芝,再从血芝母体开始药养成芝胚、出生后再得天下珍奇的药物蕴养不断才能成芝,这不是一代人便可成的,而是环境、条件、人,都缺一不可。反看伍三思,他平时确实是药罐子一样,但多吃的是人参黄岐精等花钱还是能买到的比一般药材要好一些的药草,普通人的粮食同样还照吃不误,这点就完全和人芝最后以珍药食育之不一样了。 三个师兄弟显然也是想到这些,都更加倾向于他们的师父不可能是人芝的猜测。 “……可师父,你们不觉得他太嫩了?你们哪个晓得他今年到底多少岁了?” 唐四爷做为老小,看向两个师兄。 何洛同毛珌琫对视一眼,摇头。 其实细细回想起来,他们的师父是有疑点的,但这些疑点综合起来,却并不能做为实据证实他是人芝,却也佐证了他其实怀有秘密,古怪得很。 三个人干脆到了书房互相扒拉自己晓得的关于师父的各种奇怪之处,从师父从不让人碰触、触之有电感痛感、到毛珌琫中尸毒师父给他解毒却不让何洛在面前看到过程、再到救何洛后神隐了一段时间,一直追忆到最近的他拿出来给唐四爷的龙王甲碎片,越解越觉得他成谜,最后唐四爷干脆的一锤定音:“师父恐怕真的就是‘人芝。’” 何洛冷笑:“那姓关的怕也是这么猜的吧?我猜他现在一定激动得要疯了,百分之百要对师父下手。” 毛珌琫是最少话的,这时候接嘴道:“有师弟在,他必然要想个周全的、万无一失的法子绑走师父,你们觉得他假意离湘,然后暗中返回再做手脚的机会大不大。” 唐四爷点了烟也冷笑:“百分之百会这么干,要我猜,他怕会把这个事甩到日本人身上,用日本人引开我们的视线,然后再暗里把师父弄到他最核心的实验地方去。” “师父今天故意讲那些,怕就是以身为饵,要钓这个老王八上钩子,我估摸着师父是打算让姓关的绑了去。” “抓到师父,姓关的肯定不会让师父受伤,我们主要的就是他抓走师父后,如何杀个措手不及把他囫囵整个儿给一次性弄死。 他能用的人不多,佐佐木那头已经算是我们的内线,但另外一个姓晏的会鬼语,这个很不好解决,怕到时候只有动用佐佐木和王当家的对付他,我们则专心对付姓关的。” 说到这,唐四爷看向何洛:“大师兄,你同聂小姐的关系,我们对她舅舅下死手,她真的不会有么子想法?不会同你生分?” 何洛沉着脸没有回话,毛珌琫冷声道:“师兄别动手,我两个来。到时候她要恨,恨我两个就是。” 唐公馆书房的灯火亮到大半夜,唐家人也没睡,都聚在一起分析唐三他们跟踪听来的消息。 大长老拿着一叠子东西,仔细看了,竟是他提供给唐四爷的那些关于关大先生的情报等,他们配合着唐三听来的东西,一张一张仔细看着这些情报,唐大长老渐渐的眼里露出古怪的光芒。 第551章 任务 “我们只当龙王甲是天下难求的宝物药材,但这位关大先生多年苦苦追求各种奇方珍药,他提到的‘人芝’恐怕比起龙王甲来更加珍惜难求。” 唐大姑奶奶挑眉。“大哥,你的意思是……” 唐大长老眯着眼说道:“咱们既然听到了这样的辛秘,自然也不好错过。不过民不与官斗,咱们就先作壁上观,盯死了姓关的同那位唐少帅一派争斗。” 他话未说完,但唐家的人都明白了大长老的意思。 这是要作在后的黄鹊,等得他们两斗相伤时再出手捞现成的好处,顺手的,还能借军阀的手除了姓关的那个仇敌。 等小辈们散了,唐三在离开时看了屋子里一眼。 大长老还在灯下看那些关大先生的情报,面容沉肃,但在灯火照耀下,唐三不知怎的忽然打了个冷颤。 他关上门,同唐大姑奶奶往同在一侧的房间走,走了几步后忽然低声说道:“我们一时起了贪心,结果害了族中几个未来可期的后辈,可见贪心让人灭亡……” 唐大姑奶奶冷漠的、甚至有一丝轻视的看了唐三一眼,并不因为唐三的年纪像自己父辈一样就尊重他,声音都冷漠如刀:“好东西既然遇上了,当然不能错过。要是人人都老实规矩,早不用混江湖了,老早就被别人恰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我看你做事并不利索,不如早点子离开回本家受罚吧。” 说完她到了自己屋子面前开门进去就关上了门。 唐三站在门口看着门板,好一会儿才回了自己的屋。次日一早,他肩上扛着一个小布褡,同亲近自己的两个侄辈在人流中上了开往武北的火车。 因为确定了关系,聂璇终于出门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光明正大了,二姨太太和三姨太太听到关大先生推迟了行程,刚要高兴,哪晓得就听到老爷让佣人们护送她们先走的消息,即使有些不高兴她们也不敢多言,只好老实的坐着火车去往福建,再从那里转船去香江找太太。 而李妙花则被关大先生留了下来。 等到家里没人在了,关大先生发动导引术控制着李妙花给她下命令:“去,联系桂派那边,就说找到唐四爷的弱点,要对他再一次进行刺杀,让白军长多派些可靠又有本事的人材过来。” 李妙花应了,便换了衣裳拎着包带着自己的佣人阿香带着悄然换了衣裳贴了假胡子放下了眼镜,像个普通的护卫一般的关大先生出门去桂系暗扎在省城的联络地点。 关大先生很警觉,可唐家做为专业搞暗杀的门派,跟踪术简直神不知鬼不觉,而省城又是唐四爷的地盘,江湖上的跟踪好手连同唐四爷极多的化装成普通百姓的便衣们也盯紧了关家的车子去向,因此车一停到一家清芝斋的铺子门口,消息就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到了唐四爷耳里。 “清芝斋?” 唐四爷重复了一句,刘副官马上上道的解释给唐四爷听:“少帅,是清水的清,芝麻的芝,斋饭的斋,这家铺子还蛮出名的,是家专门卖女人家化妆品的老铺儿。” 他这么一讲,唐四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哦~老铺儿啊~我好像有点子印象。” 刘副官给瞧得发毛,嘿嘿的挠着后脑:“这铺子专门做香粉的,可三百来年的历史了。少帅,您不晓得,他们这老板哪,有脑袋的很,是咱们湘省一个人物。市面上不是日本人那么子都之王香皂卖得特别火吗?现在抵制日货,市场空缺,他们家啊,就弄了个厂,做了个叫清芝香皂的卖,受欢迎得很。外头结婚,听说新娘子有‘无清芝斋香粉不上轿’的说法儿。” 唐四爷听得脑壳疼。 这女人用的东西自己这副官怎么晓得这么一清二楚的? 他挥手:“你对女人用的东西这么有了解,成,交给你个任务,去给我家那个买一套回来。” 刘副官马上转身就走,走到外头了,想起来自己在外头露脸多,尤其还跟着唐四爷身边,这种探查的活儿怕他真自己动手,立马要露馅,眼珠子一转,正好看到马浚生从地下室出来,忙把人喊到面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这不看不晓得,这位马队长年轻、面容英俊刚毅,是姑娘家们喜欢的样子,刘副官满意的在心里点头,直把马浚生看得心里发毛,这才笑得格外可亲的道:“马队长哪,我这有个任务,要交给你跑一趟。” 马浚生一听,啪的行了个礼应下。 等马浚生一身靛蓝长衫架着眼镜又戴了个帽子推开清芝斋的门时,这个年轻的地下党人第一次有些尴尬了。 扑面而来就是一阵香味儿,清芝斋店面大,虽说以前卖的全是自家的粉啊脂的,但随着时代变化,当家人脑子活,不止卖布鞋、纱鞋、牙刷、牙粉、毛巾、扣花、头饰金花、皱纱、包头帕、手帕等,还兼营卖起百货,现在更是经营进口染料、化妆品、法国香水等高级货物。 里头生意好得很,店员全是穿着旗袍的年轻女性,客人们也多以年轻娇柔的姑娘们为主,上了年纪的客人不多,有些漂亮又娇艳的女客顺着门推的铃响看过来,眼神同呆住的马浚生一接触,居然极为大胆的眨了一眨,抛了个媚眼过来。 这下把这个年轻人瞧得更尴尬了。 好在马浚生一惯板着脸,倒是没让迎上来的店员看出他的窘迫。 “先生,欢迎光临清芝斋,我们这里货物种类极多,不知道客人主要想要买么子类型的东西,我给您做介绍。” 马浚生咳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这送女子,送么子样的化妆品好?” 一听是送女子的,店员有一丝明悟,当下问马浚生对方年纪,喜好,大概买什么价位。 马浚生哪知道唐少帅小妾的喜好,就记得对方挺年轻,店员一听年轻,要好的,马上热情的把马浚生往化妆品柜台带。一眨眼的功夫,就摆了一整套儿的东西放在马浚生面前。 马浚生眼神不着痕迹的在留意着店里的所有人,突然眼皮子底下被怼过来一管细金属管子。他还没反应过来这印着英文的是什么东西,就听到店员热情的推销声音。 “先生,这是有名的蜜丝佛陀口红,听说那些国外的明星都爱用,是我们这里最受欢迎的,您看看这个颜色。” 马浚生:…… 这任务他现在换人做不晓得可不可以? 第552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 抱着一堆高级化妆品,马浚生圆满的完成了任务。 刘副官看着大咧咧的,人其实精得很,一拍马浚生肩膀道:“你真的看实了?” “虽然改了装扮,但关大先生的长相我记得牢得很,尤其是侧脸的时候。而且当时从楼上贵客室里出来的那个女人我记得是他的四姨太,长官,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我没看错。” “好小子,要是你发现的事是真的,可得给你记个大功,走,这个事你跟我到少帅面前再详细报告一回。” 刘副官再次拍了一回马浚生拉着他进了唐四爷的办公室。 要是换成一般人怕还真看不出来其中的古怪,偏偏马浚生做特工的能力极强,又过目不忘, “这位四姨太带着做了伪装的关老板从楼上下来,全程并莫得其他可疑的地方,所以我猜测接待她的那个店员可能有问题。” 马浚生形容了一下那个店员,矮个、圆脸,眼不算大,笑起来的时候左脸颊有个比较浅的酒窝。 “少帅,您看要不先抓捕回来撬开嘴套问情报?” 马浚生问,短短时间里已经俨然一副专业受过特工训练的军情处老手样子。 唐四爷摇头:“盯死这个人,清芝斋其他的人也不要错过。另外找人想办法混进二楼贵宾室里秘密搜查一下。” “少帅放心,我已经吩咐人混进去了,等一阵应该就有消息回来。” 唐四爷闻言看马浚生一眼。 这个年轻人冲劲大,办事利落也会来事儿,是个好苗子,如果之前的电报机一事真与他无关,倒是可以试一下考虑正式重用。 心里的想法唐四爷脸上一点也没露出来,见马浚生自请亲自监视那个店员,点点头同意了。 马浚生牢牢的盯紧了清芝斋,一直等到下午三点换班看着那个圆脸店员出了铺子。 在省城有名的大铺子里做事,那可是体面活,工资不少的,穿着打扮自然也光鲜整齐体面儿,马浚生就看到这姑娘手里拎着一块花布一路走得也正常,马浚生带着人缀在她身后,一路跟到了菜市场。 说是菜市场实际就是路两边摆着摊,因为附近住户多是中等人家,菜摊子就摆得多,种类也全很多,除了平常菜,还有好几个肉摊子。马浚生就看到这个姑娘精挑细选的在好几个摊子面前停下问价,还拿起人家的蒜苗胡萝卜打量,他暗暗把几个摊主的样子记下来,眼睛错也不错的盯着,不错过对方的每一个表情眼神动作。 这个姑娘问了四个摊子后到了一处卖鱼的摊子前。老大的盆子里鱼只有几条了,基本身上翻鳞缺鳞,恹恹的不够活泼,显然是卖剩的,就一头隔出一块水养着一条整齐漂亮的鲤鱼,圆脸姑娘便微笑着问老板:“这鲤鱼是么子价啰,王叔?” 四十来岁的敦厚黑皮汉子报了个价,圆脸的姑娘就摇头:“我屋里要办酒,王叔你这鱼好就是太贵了,便宜点子啰。” 王叔笑问:“要得,老熟人了,给你抹零头要得吧?你屋里要办么子酒啰?这条子鱼够?要不多买两条,我要我崽送过来。” “哎呀,我屋姨子他们几家来省城了,想在这边找工做,一起有五个人,这条鲤鱼我看有六七斤重吧,够了,够了。” 老板利落的抓了鱼用草串了腮帮子过称递过去,痛快给抹了零头,马浚生盯着圆脸姑娘递过来的鱼钱,微微眯起眼。 这姑娘付的钱,不是一般常用的银元,而是一卷卷起来的纸钞。 马浚生并没有惊动圆脸姑娘和这个卖鱼的老板,而是盯死了卖鱼的这条线,看准了他与之接触的人物,如同一片树叶的主脉络,而那些人物就是主脉络上衍生出的细脉络,再被他派人盯得翘死,越是跟踪下去,这鱼老板一直到收摊接触到的人物看着不打眼,却也着实不少,更叫马浚生连同喊来帮忙的其他军情处的同僚意外的是,鱼老板接触的人物中的一个提着鱼转身又其中一户人家的佣人,户主居然是唐家军里一位副团长。 而鱼老板收了摊后更是莫有直接归家,去了一家药局抓药。 有个耳朵特别好使的军情人员小心觑着马浚生的脸色道:“马队长,卖鱼的接触的那个抓药的人口音确实是我们本地口音,但我听得出来,有一点子微妙的不同,有些古怪。” 他捏着喉咙惟妙惟肖的把对话学着讲了一遍,马浚生倏然瞪大了眼:“这种发音!有点子像抓捕日本人时听到过其中一个人的!” 其他的人一时都呆住了。 “这个事不简单!不是我们能作主的,快把这些铺子、人物都记下来,交上去,反正查到这里咱们军情处的功劳是莫得走的,贪多反而嚼不烂,搞个不好功劳莫得到反而把事办砸了。” 想趁机唆使马浚生带头抓人出手捞功的同僚顿时收了手。 这任务眼看着拔萝卜带出泥的,功劳简直就是马队长双手白送给他们的,这事儿自然得马队长他做主。 当这一叠子情报递到了唐四爷眼皮子下,他越看越冷,一巴掌重重拍在紫檀木书桌上,光听那动静都让人替他手板疼。 “跟踪这条线的时候,除了我们,还有别个也在跟着。有一拔很巧妙,一直没有让我们发现行藏,另一拔,少帅,我怀疑是关大先生的人。” 唐四爷也不意外,从听到马浚生讲关大先生乔装打扮跟在他那位四姨太身边去买胭脂花粉,他就猜到这老狐狸怕是发现了他那位年轻漂亮勾人的姨太太的不对劲,亲自跟踪想去探底细的。 “看样子他那位姨太太身份不一般哪,想办法把人抓捕回来撬开嘴。这个事就全权交给你办,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关大先生不晓得自己已经被认了出来,因为他的心急还顺带着让被自己控制住的李妙花也露出了马脚,暴露出了这个双面间谍手里掌握的两条情报线路,他亲眼见着李妙花按照自己指示同时给桂系潜伏的人员与日本人那边联系要人,心情好得很,甚至看到佐佐木都气势真实的亲切了许多。 第553章 豢龙氏 佐佐木早得了唐四爷那边的联系,晓得发生了么子事,见到关大先生心情大好只在心里冷笑。 ——蠢货! 连别个有么子本事都全不知道,根本不晓得人家已经把他摸得一清二楚,早下好套子让他自己往里钻了。 想到自己的性命身家居然捏在那些断了自己手臂的家伙手里,佐佐木冷笑之时又看着关大先生恶毒的希望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同时又更深层的回味着‘人芝’这个传说中的天材地宝。 如果那个什么帛门的掌门真的靠着呷的奇珍异药而返老还童,那为么子这活着的药人就不能是自己的?呷人又如何?自己能活得长久才是第一,不然,有办法得到大日本最高的权力却莫得寿命去享受,那就是天大的损失。 佐佐木眼珠子一转,背着关大先生露出一个森森的笑。 等得人走了,藏于暗处的王常贵与另一个蛊人被招来,各去活捉了两只老鼠交给佐佐木。他两个再次隐身到黑暗里,王常贵眼中闪着猩红的光,眼看另外一个蛊人消失,他则悄无声息的返身回去潜伏着注视佐佐木的动静。 就见佐佐木嘴角冒出几丝红线蛊虫钻进老鼠的皮肉里,不一会儿老鼠便抽搐着如同喝醉了酒,歪歪扭扭的站立不稳,等能站直了,灵活的眼睛已经变得极为呆板。 王常贵耳朵动了动,便清楚听到佐佐木对两只老鼠下达命令。佐佐木并没有说的湘地地方话和华语,而是用的本国语言,好在王常贵死死记下来,眼见老鼠跑了,他也忙潜回黑暗里,等佐佐木睡下后才悄然无声的跟到地上院子,找到了少年看门人让他将信递到不远处监视的范十九爷手里。 唐四爷被深夜万户熟睡之时叫起,揉着眼听到这个秘信顿时精神了,赶紧披衣而起问唐管家:“应该是日本话,联系了军情处那边懂日语的人做了翻译莫有?” 唐管家点头:“军情处打了电话来,人还在等着。” 那边翻译出来的是个地方名。 很快的,省城的门无声打开,几辆车子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城门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无人晓得这些平凡的发生在不经意当中的点点滴滴,接下来的两天省城风平浪静,帛门师徒每天都在唐氏古玩铺子做事,帮唐四爷收来的那些损毁得厉害的器物做修复,用唐四爷的话来讲,就是能抢救一点是一点,卖给洋人高价一点就能多给几个兄弟发军饷。更何况这次还把关大先生的一大批货给偷梁换柱得到手,一时间铺子里的师傅们都忙得不行。 弄好一批歇口气喝了茶水,伍三思又去开了一个箱。 这箱子里装了两件东西,都是青铜器,一件完整无伤,保存得极好,一件却是锈蚀得厉害。 他把物件一拿出来,大件的因为重,放的时候不小心砸到木箱子边缘发出一声响,正在做事的何洛和毛珌琫都不约而同扭头看过去。 看到那大件的东西,何洛怔了一下,忽然高兴的道:“师父,这秦龙盾我见过,是个好东西。” 伍三思一笑,曲指在这盾上一敲。 何洛同毛珌琫都是浑身一震,脑袋里响起了一声悠长而又奇异的哞嗷长鸣声,声音又同时带着金戈交击之感,让人不由自主的震动。但这声音似乎只有他二人听到,反观门口与室内帮着伍三思开箱抬东西的伙计,都面色如常,没有异样。 何洛不由得异样的看向伍三思。 这一看之下不由得吃惊的张大了嘴。 秦龙盾他曾在关梦龙挑参加斗宝会随行的师傅时见过,铜锈幽青,保存得极为完好,其形状乃方首,弧肩,曲腰,平底,铜盾内外两面的青铜锈不能掩饰下边是动物屈曲飞腾的纹样。 也正因为这个屈曲飞腾如龙的纹样,才让何洛迅速断定其年代,判定这是一件秦龙盾。但他那时鉴定,盾牌全无灵气感觉,眼下他师父只曲指一弹,盾牌竟然发出了龙吟,可见这盾要么有玄机,要么就是他师父有玄机。 他口比心快,回过神发现自己居然把这话说了出来。 伍三思本来要让伙计一块把这盾牌放回木箱里的,但经过刚才一弹,忽然又让人帮着抬到了桌上。 他正看着这面盾,何洛见师父半天没动,还以为伍三思并没有听到自己的讲话,正要收心,突然就听到伍三思开口说道:“为师能有么子玄机?想也想得到,怕是这面青铜盾有玄机。” 他说着手指又敲了一下盾。 龙吟之声再次在何毛的脑袋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悦,这次两个人都在听到的时候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力,似乎如同巨大的山石压在他们头顶要把他们的背脊压弯、压服。 这下子一向淡定的毛珌琫也坐不住了,他正要讲话,怀里突然一空,一直窝在他衣服里睡大觉的符生钻了出来,曲腿站在他腿上对着青龙盾呲牙露爪弓着背,小样儿一边发抖却一边不甘的从喉咙里发出呼噜的恐哧声音。 伍三思看它那外强中干的样子收回手。“行行行,我不敲了。” “你个小东西不出来我还不肯定,这一敲把你敲了出来,我倒是大概对这盾有点子想法了。” 他看着徒弟们道:“你们一脸想问的样子,为师就晓得你们没看穿这东西的来历,行了行了,反正是你们师弟的铺子,活不急这下子,坐过来,我给你们讲讲一段史事儿,当休息眼睛。” 他先让两个徒弟把这面盾牌再次鉴定了一次,这才撸着想反抗又不敢反抗的符生,捏着它怎么看都锐利无比同可爱不沾边的爪子道:“徒弟,你们晓得豢龙氏不啰?” 何洛点头,毛珌琫则思索。 于是伍三思点了何洛的卯,让他给失了记忆、而且明显对华夏历史了解并不那么深刻的毛珌琫讲解什么是豢龙氏。 “《春秋middot;昭公二十九年》《左传》:蔡墨对魏献子曰:‘昔叔安,有裔子曰董父,实甚好龙,能求其耆欲以饮食之,龙多归之,乃扰畜龙,以事帝舜,帝赐之姓曰董,氏曰豢龙,封诸鬷川,鬷夷氏其后也。’” “这话就是说:黄帝的后代子孙有个人别名董父,擅于养龙,许多龙都飞到他的身边,据说舜帝听说此事后,非常高兴,当即赐董父姓豢龙,所以后来也称董父为豢龙氏。” 第554章 蹬龙之军 毛珌琫不解:“意思是古时候有个姓董的人很会养龙。可这世上不是没有龙。” 他的问题一针见血,何洛点头又摇头:“这世上有没得龙,没哪个晓得,但龙的传说到处有,国外不也有什么龙,更何况咱们的十二生肖里就有龙。反看十二生肖,除了龙,全是现实里的动物,那又怎么就肯定龙不是存在的” “再讲了。”他虚点了点毛珌琫腿上趴着的符生。“你成天捂着的这小王八羔子,你讲它是现实里的动物,可它又脱离了正常的活着的范围。 二师弟哪,这世上这么大,古古怪怪的事那么多,你就晓得你看到的就是真的,你听到的不存在的东西就真的不存在” 符生大概听懂了何洛的话,突然伸头就往何洛的手指上咬,结果咬了个空,它呲牙,何洛不甘示弱的也呲回去,一人一动物格外幼稚。 毛珌琫按住蠢蠢欲动的符生,又问:“这倒是,不过这养龙的同这盾牌有么子关系。” 何洛就看向伍三思。 伍三思正用放大镜研究那面盾的花纹,闻言头也不抬:“正史肯定不会记录,但江湖上却有几个人家与门派,同这个豢龙氏有关。别问我为么子晓得,以后等你们师祖回来了,你们去问他,我也是听他讲的。” “据说养龙之术从董氏开始,就传于家族后人,自董氏养龙成名,但后人并无董氏能力,虽然还能养龙,却没有董氏那种呼龙的风光,只勉强保留着祖上传下来的技术。一直到了夏朝,孔甲在位为帝,他好龙,又得了天帝所赐的四条龙,便生出想法,想养好这两条龙生崽子,等数量上来了,再组建一支御龙军。当时陶唐氏、也就是尧的后代已经落没,而陶唐氏的后人刘累曾经向豢龙氏学习过养龙之术,于是便讨了养龙的活计,想重振家族兴盛,孔甲信了他,还赐他为御龙氏。哪晓得他技术不到家,养的雌龙死了,他也是大胆,偷偷把龙肉做了菜献给孔甲吃了,结果孔甲吃了说好,转头就问他要龙,刘累吓得,连夜跑路了。” 这番话听得何洛同毛珌琫一脸的一言难尽。 “养龙之术因此渐渐湮灭于世,而由于某些原因,龙也逐渐稀少,到后来成了人间帝王象征。直到始皇灭六国,一统天下。 秦皇信风水与长生,从全国各地网罗方士术士研究炼制长生不老药,其中一个方士术士就提出了长生不老药的药方,里头就写到了龙肉与龙血,而那个时候,随着时代历史的变迁,世上恐怕已经不见龙的身影,但始皇太想得长生,为了长生不死药方里的那些举世珍稀的药材,除了秦军,另外还组建了几支军队,其中有一支,就是专门寻找龙的军队,这支军队叫:蹬龙军。” 两个人听得可以说是目瞪口呆了,何洛无语之极:“师父,你的意思是这秦龙盾是蹬龙军所用” “蹬龙军” 何洛惊讶了一下。“蹬龙,那不是犼啰我记得有传说犼也叫蹬龙、望天吼、朝天吼。民间是说一犼可斗三龙二蛟,叫这个名字,就是为了压制和捉龙 我记得前朝东轩主人的述异记中记载:“康熙二十五年夏间,平阳县有犼从海中逐龙至空中,斗三日夜,人见三蛟二龙,合斗一犼,杀一龙二蛟,犼亦随毙,俱堕山谷。其中一物,长一二丈,形类马,有鳞鬣。死后,鳞鬣中犹焰起火光丈余,盖即犼也。” 伍三思嗯一声:“有些异志野史记载的东西未必就不是真的。 你不觉得这面盾的重量过于夸张了而且,你莫有看到符生那小东西怕这个青铜盾你们觉得这个极阴之地养出来的东西怕过么子可瞧它现在盯着盾牌这蠢样,显然的,这盾的气息让它不安得很,恐怕这盾上边是沾过么子奇怪异兽的血的。 你们别以为我讲的是假的,江湖上,其实确实还有董氏家族与刘氏家族,据说这两大家当年也都有后代加入过蹬龙军。 蹬龙军一方面是走遍天涯海角寻找真龙,一方面则是通过风水与史记寻找曾经的帝王墓,想从墓里发现龙影,而最后一方面,则是寻找天下龙脉,把那些龙脉断了以维护大秦国运。至于那个长生不老方,你们肯定猜到是哪个提出来的了,因为那个方子,门里是有记录的,是席、管两人早年开始研究长生方时共同想出来的一个不成熟的基础方而已。至于龙是不是真的存在,我就不晓得了啰。” 他讲完,何洛也不知哪来的脑抽,开玩笑的道:“师父,那讲不定姓席的其实和当年的蹬龙军有所勾结啊,毕竟他可是一直借始皇手在研究长生方,你说会不会他把那些蹬龙军的名单给暗藏下来,被他徒弟发现” 伍三思这才抬头看向徒弟,若有所思:“这倒讲不定有可能” 他们师徒聊天的时候,省城火车站缓缓驰进来一辆列车,等停靠站,车门打开开始下人。 火车里的气味很不好受,坐车的人大包小包的塞不讲,有些还带着鸡鸭等活物,好在一开门,坐车的人就感觉到了解放,大家伙儿大包小包的拎养拥挤着往门口走,其中一个穿着素色长衫戴着礼帽、用手绢捂着口鼻的瘦削的男子也混在其中。 这人其貌不扬,气质看着是个弱人,手里只拎了一个皮包,一副公干的样子,一边走一边时不时轻咳一声,等他快步出了车站,招来一辆人力车坐了上去。 “先生去哪里” 这个人放下捂嘴的手绢,露出一张大约三十来岁有点儿病态苍白的脸,报了个地址,车夫拉着车子快速迈进了人流当中。 这人去的地方是湘郡大饭店,这是省城有名的旅馆,等人下了车,目送客人进了饭店,人力车夫仔细摸了摸手里的银元,感叹:“看起来不么子样,出手倒是大方,要是接到的客都是这样就好啰。” 说完了车夫拉着车冲着饭店出来的一男一女黄头发的洋客人大声热情吆喝:“客人,要坐车不啰我的车新买的,干净得很, 价格也公道。” 进了饭店的客人并莫有听到后头拉载过自己的车夫的声音,他极为斯有理的办着入住手续,要了一间带电话的高级房间。 这湘郡大饭店是葡萄牙的商人办的,建面极大,又富丽堂皇,订好了房间后前台的漂亮服务员微笑着把钥匙一边往这位客人手里递一边口气微妙的介绍:“客人,一楼全是住户,您要是觉得寂寞想找个说话的地方,可以去二楼,那里专门调堂出局召妓女唱曲弹琴,打牌,要是想要按摩抽烟,可以到三楼去,费用到时候退房的时候一起结算。” 这个年轻的客人对前台的姑娘的暗示无动于衷,接过钥匙后转身就走,姑娘见他干脆利落,在背后翻了个白眼无声的呸了一声。 这个客人进了房间,先打开包拿出一个手电出来里外仔细的把屋子角落都照到检查了一遍,又把门倒锁了,又拿了衣架子别到锁上,确定这个空间确实只有自己了,这才坐到桌子边拿起电话,拔打出一个号码。 关府里,关大先生正同聂璇讲给她铺子的事,刘管事突然敲门。 “老爷,有位姓刘的先生打电话找您,说是您的故交。” 第555章 密谋 接完电话,关大先生便坐车出门,刘管事想了想,背着聂璇打了个电话把这事儿告诉了唐四爷的人。 几拔人跟踪着关大先生到湘郡大饭店。 扈老十同范十九爷的手下胆大,一看这地方就嘿笑,派了两个不起眼的兄弟从后门买通了两个服务生,出了点子钱同他们换了衣裳后约好时间钻进了饭店。 1106房里,关大先生还不晓得自己一举一动被人监视着,他进去后同那个姓刘的斯人先是打了招呼,两人分别坐下后,那人开门见山道:“伭山兄一别多年,不晓得这突然找上我刘家,是何意思” 关大先生也不客气:“谦和兄,不远千里请你前来,自然是好事。你家举族忠于先秦始皇所托,一直苦苦全国的河海山川走遍,寻找曾经长生方里的药材,不瞒你,眼下小弟我这头怕是有所发现。” 咳嗽的斯人放下捂嘴的帕子,哦了一声。 “伭山兄倒是保密得紧,当年你曾救我一命,也正好家族事多,唯我空闲,便亲自来这一趟。” 关大先生摇头:“我非挟恩图报,谦和兄,此次请你前来,应是不会让你失望的。虽然不与真龙有关,但却是另一味极重要的药。千年都难得一见的药。我出身医门,几次合作谦和兄应知道我这人不爱打诳语,谦和兄天生体弱带疾,说不定这次的药,可以助谦和兄医根延寿。” 刘谦和轻声一笑,似乎并没有被关大先生这番话打动,他动作不急不徐,再次捂嘴咳了一声,才道:“想必此药极为难得,否则以伭山兄一人本事,哪需要帮手。而且伭山兄说此药不与真龙有关,我刘氏一族别的不会,仅会捕龙,伭山兄喊我来,我怕是帮不上什么忙啊。” 关大先生见他油盐不进,并不信自己,也不动怒生急,心知这刘氏后人既然赶来,必也是对自己提及的药感兴趣。应该说,正是这位先天不足胎中得病,才更想寻找各种神医奇方延长寿命。所以自己虽然不在电话里详细说明,刘家不来人,这位刘谦和还是来了。 至于捕龙一说,要晓得,昔年始皇组建蹬龙军,虽然两千年间随着历史的变迁,其中大多数人已经脱离了此军,但仍有少数的几个一直忠诚于始皇,代代坚持着始皇之命,在天下各处寻找异兽奇药,而这刘氏,则正是传说中祖上是御龙氏的刘累后代。 御龙原指养龙,但刘氏不仅在董氏的养龙法上进行研究改进,更进一步的研究的,是怎么把龙当成坐骑。而想得龙当坐骑,首要条件就是捉龙。 所以伍三思他们并不知道的是,这个看似普通姓氏的刘氏家族,最擅长的,并不是养龙,而是捕龙法。 “请动谦和兄,一是此药或许对你的病情有帮助;一是对方出身术门,身手应该很好,术法应该也不差,如果对方使用术法,我记昨谦和兄手里似是有龙骨一小截,龙气存威,可破对方术法;一是人芝喜天材地宝,龙骨可做饵,吊他上钩,所以哪是帮不上什么忙,分明是谦和兄重要之极,能帮上大忙啊。” 他二人正说话,门忽然响起来,刘谦和走到边门问:“哪位” 敲门的人敲着三长三短,三重三轻,才轻声说是我,显然是个对好的暗号,刘谦和对关大先生道句:“佚夫兄来了。” 他打开门把人迎进来。 来的是两个人,一个年长,一个少年,年长的和刘谦和差不多年纪,少年则只有十四五岁左右,都是那种普通长相,但眼睛是单眼的狐眼,细细长长,眼角上吊,看起来竟有种风流多情韵味,让整个人都变得生动。 年长的手空,而那个少年则背了一个长条皮盒子,因为窄与长,让人联想到里头是不是放着剑。 年长的同两人寒暄后把好奇的打量着刘、关二人的少年拉到面前:“这是董钰,我小儿,带他出来见见两个叔伯,长点见识。” 少年略带兴奋与羞涩的同两个长辈见过礼。 刘谦和笑道:“真的豢龙大家来了,我可不敢居称叔伯,你唤我声谦和兄就好。” 他说着反给年长的行了个后辈礼,神态极是尊敬。 关伭山见董家来的这位董芝并没有避开,就知道因为刘氏曾向董氏学习养龙,这是尊师之意,便只在一边微笑,半点不介意刘谦和这样一讲把自己也卷了进去拉低了辈份。 几人分别落坐,董芝问:“听伭山兄口气,应是大发现,我们蹬龙一军残余不过四家氏姓,不知其他翁、魏两家是否这次也会前来” 关大先生摇头。 压低了声音道:“虽说我们四姓成军,但这次发现的药材,我有私心,并不想其他人多分,仅我们三家知道就好。” 董芝不由眉头一挑:“什么奇药可是与龙有关” 他同刘谦和一样,联想到自己家族的本领与事业,下意识就想到是不是与真龙有关。 关大先生见人齐了,看了眼董钰,知道这孩子是被带出来历练的,便也痛快直言了:“人芝。又或者,是这两千年来最与人芝接近的药人。” 昔年席靖投靠始皇,献奇药与长生方,作为始皇的亲信,蹬龙军的先人们都记得那个方子里的药材名,同样的,席术士在地陵里为始皇培养人芝一事,这支极为机密的队伍也略有所闻,这个密闻也一直在家族里秘密流传下来。 关大先生见他二人面色变化,心里冷笑:若不是这最接近人芝的药人在唐家仁的保护下,他势单力薄,日本人也不敢全信,哪会张口喊他们过来帮忙没得多两个人跟自己分。 但喊他们来,从唐家仁眼皮子底下截人,才更有把握。 关伭山虽得到门中笔记与先师教育不那样多,却也看出师门笔记里对帛门的一定忌惮,他可不认为那个少年就真的无毒无害。这世上啊,人,是最不可貌相的。 董刘二人终于肃了神色。董芝问了同刘谦和同样的一个问题,关大先生也直言:“人芝虽然不是真龙,但人芝人芝,这种活着的人形血芝需要的是天材地宝、异兽珍药。我知道的这位极接近人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出自我师门原门的现在的掌门人。原门乃医门,门中又会术法,所以想要捉他,不容易。” 他把同刘谦和讲的一番话又讲了一次,然后道出请董芝的目的:“几千年来在蹬龙军中,芝前辈家中最擅的是看龙脉,同时又有斩龙剑可斩真龙异兽,所以想必前辈手中有异兽的血肉等,龙骨、异兽血肉,对人芝必定有极大的诱惑力,董前辈提前看好地方布置好,我们再用异珍诱他进套,施以蹬龙军的困龙断龙筋手段,这人芝就绝对跑不了。” 董钰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但聪明的没开口,等听到这个斯的年长者提到董家的斩龙剑,他的手不由得放在皮箱子上轻轻摸了摸。 第556章 下手 关大先生几人在客房里密谋,两侧的屋也住着人,外头的人虽然查到了住房号,却因为大白天的人来人往,返而不能明目张胆接近了偷听,只能把看得到的情报上交过去。 等到了晚上伍三思他们下了工,回到唐公馆后听到这消息,伍三思对着几个徒弟笑了笑:“这怕是姓关的压得最深的、最厉害的底牌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何洛睡到半夜忽然惊醒,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披了衣敲开二师弟的房门,对眼神有些不对焦、睡意正浓的毛珌琫道:“师父的意思,是不是姓关的要准备对师父动手了” 他们的猜测显然有偏差,接下来风平浪静,甚至关大先生还约见了何洛师徒一次,喊他们到家里呷了个饭,商量他与聂璇订亲的事。 按照关大先生的意思,他是想推迟行程给聂璇办了婚宴再走,只是聂璇结婚是大事儿,好在关大太太和关梦龙也才离开不久,人通了电话还在上海,他的意思是订下日子了,他就去上海把太太接回来,一块儿把聂璇的嫁妆等安排好,亲眼看着她成了亲,把她托付给了何洛,关家才正式离开。 人家说得合情合理,伍三思很是痛快的摆着长辈的架子同关大先生商议着订亲的好日子,两个年轻人在一边都不好意思看对方,好在有个毛珌琫和唐四爷讲讲铺子里的事儿,倒让气氛热闹着。 两边一合计,订了八日后订亲,订完亲,再两个月就是成亲,虽说赶,但也是考虑着关大先生离开的事不好拖延太久,最后聂璇红着脸大方的点头同意了。 关大先生这边一切正常,盯稍住同他见面的刘谦和及董芝董钰那头的情报也早堆到了唐四爷的案头。 郭会长做为湘省江湖总会的扛把子,人脉不是一般的广,很快就摸清了这两姓的来历。 刘姓普通,刘谦和出身也完全没有问题,是河南开封人氏,刘家在那边是大族,几代从商,也是开封商会的有力的代表。这刘谦和家中行七,并不像家里人那样热衷从商,反而喜,但天生体弱,所以家里给他请的先生在家读书习字,其中有位擅书画,喜金石,给刘谦和的影响极大,因此也培养得这位学生喜好古玩。因此成年后开了铺子,同时如闲云野鹤般全国游走收集古物。 资料上写着这人这几天在省城的行动,多流连于那些古董物铺子多的地方。 那个姓董的也是商人,但他董家出身北边,做的是皮毛生意,来了省城大大方方的找上了省城的商会,联系着谈皮毛生意相铺子准备开店的事,有时候同那个有疾的刘谦和碰到面了,还会一起约起听戏呷饭,并不怕别人晓得他们认得。 何洛他们都绷紧了神经,只觉得这平静的水面下涌动的可能是一股可怕的风浪,全然不敢放松半丝警惕,反观伍三思,该吃吃该喝喝,走路不止带风还唱小曲,自在得像完全看不到几个徒弟侄女的紧张样子。 在诸人的全副警戒中,订亲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订亲宴并没有大办,仅两家的人出席,但也办得热热闹闹,有灵敏的记者闻到了风声,在酒店外头守着拍了照片发到了报纸上。就在省城惊叹关大先生居然不晓得何时竟与唐少帅攀上了关系的时候,关大先生已经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订了亲就算得是关系正式公开了,因此何洛一下工便同等在铺子外的聂璇一起离开去呷饭,伍三思就只好同毛珌琫两个车回唐公馆。 唐四爷派的车很低调,车牌都挂的商会的一个老板名下的,为了保证师父的人身安全,他还另派了八个军中好手,一行三个车子顺着平时的路往回走,车子到了一处交叉路口,前面的一辆小车突然砰的发出一声巨响,车子冒出了黑烟,把行人吓得奔散着,也不晓得哪个人突然喊:“车子要爆炸了!” 场面一下子更加混乱起来。 跟在这个车子后头的一辆护卫的车子刹车晚了,一头撞在这车的屁股上,另一侧又正好有两个车在超车并速,结果被行人一惊,就拐扭着撞到了伍三思坐的车子上和后头的护卫车上。 “师父,怕是来者不善,你在车里莫下去,我下去看下情况。” 毛珌琫推着车门准备下去,结果正如他所说,来者不善,这几个车上的车窗突然摇下来,几个黑乎乎冒烟的东西丢过来,同时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们这边就进行扫射。 距离极近,饶是几个护卫的士兵反应快,却也在对方的近距离强火力中被打伤亡,一时压制住了反击之力,伍三思这个车上更严重,司机同护卫都被打中不知道性命如何,加上那不像是手榴弹只会冒浓烟的东西又呛又薰人,这下子逼得毛珌琫不得不赶紧跟伍三思下车进行躲避。 街上一时枪声大作,毛珌琫一下车跑开两步,就看到浓雾当中伍三思刚在地面站定,他脚下那块地方突然就变成了黑色的方形洞子。 毛珌琫脸色顿时青了,冲上前一边喊师父一边伸手想将伍三思拉住,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伍三思嗖的掉下去,那四方黑洞就在自己眼前消失了踪影。 “快搜附近!会鬼语的家伙一定就在这附近!” 毛珌琫大喊。 有巡逻的队伍奔跑着能看到身影了,三个车子显然也发现了他们这边有援军,突突的发动引擎全不顾行人性命就逃跑,场面一时更加混乱。 而就在毛珌琫慌乱的时候,一处不远的小巷里的墙面忽然黑了一下,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在巷子里。 伍三思踉跄着扶墙稳住身体,正要迈腿往外奔逃,突然之间像是发现了什么,抽动着鼻子在空气里嗅闻着,又停下了脚步。 对伍三思来说,这是一种奇异的味道。他不能确切的说出来是什么,像是烤肉,又像是一种揉合了各种果香与香料的肉味,这味道极淡,却像一个钩子,挠心抓肺的。 伍三思咽了口口水,啧了一声:看来对方请来的人抓住自己弱点了。 第557章 障眼术 他反身就要退走,但一转身走了几步,巷子深处也冒出一股香味,这下子伍三思还哪不明白,他今天怕是极难脱身了,对方笃定了主意要把他抓到手。 街上的骚动很快被军队管制镇压,行人被驱散,接到消息的唐四爷带了一大队人过来帮着找人,结果诸人最后只在不远的巷子里发现了一丝打斗的痕迹。 毛珌琫碾着墙壁掉落的碎块不出声,唐四爷递了支烟过去:“别担心,师父既然有安排,想来今天的状况也在他预料中,一时半会的肯定不会出事的,我已经让人看紧了水陆两路,机场那边也不放松,动静闹这么大,师父一个大活人他们一时半会肯定弄不出城,我们再抓紧时间把省城翻个边,死查姓关的有关的地方,很快能把师父找回来。” 毛珌琫嗯了一声,点了烟没抽,看着烟头子的火星一闪一闪的:“这姓关的我们是看到他上的火车,他这一手玩得漂亮,人不在,就证明和他无关,怕这回师父亲自当饵也不能有十足的证据摁死他。” 这话唐四爷可不同意,拍着师兄的肩膀:“我唐四说有证据就有,说师父是他绑的就是!这湘省,我说了算!” 师兄弟两个站起身,把烟摁到墙上摁熄了丢掉,等着人来。 巷子被封锁,有经验的老手们连同江湖人物都安排着在寻找这里的不对劲,常青很快就坐着车子同李清他们一起到了这个地方。 李清是辩认打斗痕迹的好手,他只看了看现场,就从墙上微小的痕迹判断出是利器所致,甚至从痕迹的深浅判断出那应该是剑痕。 “江湖上现在明目张胆使剑的人不多。这几道剑痕也有古怪,一剑所致是一剑所致,但从痕迹的宽度和深度来看,应该是把钝剑,也就是说剑没开刃,或者剑尖并非薄而尖,而是有厚度的尖。”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圈,发现常青不在,不由得问:“小常师傅呢刚才还看到他。” 苗老爷子指了指巷子深处。 李清推着轮椅说:“他怕是有发现,我们过去看看。” 几个人走了几十米,远远的就看到常青背对着他们站着。 苗老爷子不由得出声喊了他一声,常青回过头,招手道:“有点子发现。” 等人都近去了,常青问:“你们有莫有闻到么子味道” 苗老爷子、苗万里是赶尸匠出身,对活人气味与死人气味格外敏感,他祖孙二人闻了一下,都皱眉道:“小伍师父的气味在这里就没了。” 滕咒阿婆摇头。 她只能判断这巷子里并没有出现蛊虫,其他的她还真判断不出来。 常青见所有人都没发现异样,这才道:“这里有一点点香气,你们闻不出,但我们憋宝人的五官比一般人都灵敏很多,似乎这里有一种异香,讲不上来是么子香,太细了,差不多要散光了,但能肯定,绝对不是普通的肉香、线香等,给我的感觉很奇特,我一下子想不起,等下回去翻下我师父的手札看看。” 他们讲着话,李清推着轮椅又往前走了一点,左看右看,突然出声喊诸人:“这边的地上有痕迹。” 一行人忙走过去看。 这巷子是老巷子,铺的是石板路,大青石表面光滑,皆因平常人走动的原因,但因为不是主巷,人流量并没有那么大,因此石板之间都多少冒着青苔之类的黑青痕。诸人仔细一打量,就发现这些苔痕之间也微微有划过的痕迹或压痕,极细,如同细线弹出来的。 毛珌琫和常青都咦了一声,蹲下身。 李清道:“你们挖一点给我看下。” 两人抠出一块来递给李清,李清看了一阵,肯定的道:“像是墨斗线压出来的痕迹。” 毛珌琫摇头:“应该不会是。墨斗代表直,意喻公平公正,自身具有“正”气,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我师父又不是僵尸那样的东西,是个大活人。” 常青接口:“我倒是有个猜测。” “姜太公钓鱼。伍师父以自身为饵,说不定,对方也同样用这个招数,而且是真的用线钩了饵下的手。” 他话音一落,扈老十突然蹲下去飞快的在一处墙角捡起个东西拿给大家看:“我发现这个。” 他拿捏着东西给大家看,那是一角叶子的破缘,叶子是干枯褐黄的,卷起的边缘有细齿。 这是什么树的树叶子 刘副官知机得很,赶紧让士兵把整个巷子的树木和人家院里的都去查了一遍,结果此地的树木树叶全和这个碎叶片对不上号,只能带回去仔细研究,而巷子被仔细的翻过来复过去的查找,却再也找不出更多的线索了。 唐四爷嘴上安慰二师兄特别自信,其实也没底儿,一回去就喊人问监视刘谦和与董芝的事。 监视的人有两拔,一拔是军情处的人,一拔则是江湖上的人,两边的人都大气不敢喘,因为董、刘二人这一天的行程和前几天并没有区别,一个在逛古玩铺子商店,一个则请人呷饭谈皮毛生意看铺面。 唐四爷一点也不信这两个大人一个孩子会完全与此事无关,皱着眉问:“你们确定时刻这两个人都是出现在你们眼皮子底下的” 这下两拔人都犹豫了一下。 这事儿他们怎么能保证,像董芝与那少年,同人家老板呷饭包的是包间,他们在隔壁包了包间偷听,那边也确实有谈话声和推杯换盏声,但看到人是肯定看不到的。 范十九爷冷凝的道:“四爷莫非怀疑,他们借着出入晃人眼的时候当成幌子,其实在我们的人看不到的时候来了个暗遁去绑的小伍师父” “这也不是不可能。” 苗万里插嘴。 “毕竟江湖人,身怀诡术的人不少,像毛师父讲的出事的经过,我们就能肯定当时是和那个会鬼语的家伙有关系。” 他这么一说毛珌琫等其他人全都脸色一变猛的站起身来。 “糟了,快回去!对方恐怕用了障眼术,其实绑了师父还在原处没被我们发现,就等着我们离开后他们才真的离开!” 第558章 昆仑玉棺 扈老十和范十九爷赶紧去请了个幻彩门会障眼术的高手,再一次一行人赶到了那个巷子。 幻彩门的高手很快就在一处墙上方发现了端倪——那处的黑色的瓦片上,留有一小块白色的摩擦了外表而露出里边瓦土的地方。 “应该是用了障眼术。” 幻彩门的人道。 障眼术说起来是个不入流的小把戏,但显然,用得好了,这个法术的效果和造成的结果是惊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居然会败在这么一个小把戏上,一时间老的少的年长的年轻的,个个脸上都不好看。 他们这么多人把这巷子来回翻找了好几回,结果倒好,对方绑了伍师父就蹲在墙上边看大戏似的看他们走来窜去,最后施施然带着人离开。 幻彩门和扈老十范十九爷他们也都觉得脸疼。 一票江湖人居然就被人家这样给涮了,据说还是外地人,这不是打他个湘省江湖人的脸面吗?现在,除了找人,在场的人也心生出一股忌惮与不服输来:这几个外来人能如此了得,他们到底有么子手段? 这边快要翻了天,被一众人心里挂牵的伍三思慢慢从黑暗里醒来。 他睁开眼,先懵了一会儿才清明,之前的遭遇也在脑袋里想了起来,这才感觉到后颈痛,于是他抬手去摸自己的后脑壳,结果手肘子一抬高,砰的就撞上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伍三思怔了一下,这才注意到自己是躺在一汪水里头,然后被困在一个狭窄得很的东西里。 他试着手脚伸直又往左右上下踢摸,根据得来的手感判断出困住自己的是个长方形的石盒里,这东西的形状让他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棺材。 大概是他敲击石棺的声响引起了外头的注意,黑沉沉的视野突然被脚步声和渐渐扩散的一层淡光打破,伍三思望着上方的石棺,听到隔着石棺盖有少年的声音闷闷的传来。 “爹,里头这人好像醒了。” 伍三思心下一动,把这个声音记在心里,接着就听到一个有些沉的男声回话:“不要紧,他出不来的,阿钰你看好他,我同谦和他们商量运货的事。” 伍三思故意又敲了敲这棺盖,费力想举起棺盖移开,但棺盖如有千钧,任他使力全无动静,他便又故意喊饿,结果外头那个男的哼了一声,似乎带着笑意还真回了他话:“别喊别敲了,没用的。放心,你一个人芝我们哪能饿到你?你摸下你周围的金水里,好东西可多着,够你吃一阵的,至于出来,就不用想了,也别费心找什么出气口,总之不会憋死你就是。” 伍三思自愿当饵,早就心理做好准备对方有万全之策困住自己,做这些多余举动,不过是一个要装出不知情的人在被绑架时的正常样子迷惑对方,一个也是想拖一点点时间把这石棺看清楚一点。 这石棺能透光,可见材质不同一般的石头,因此当他专心致志的一看一摸,很快在心里就有了一丝猜测。 棺确实是棺,石也确实是石,但这棺做得极薄,否则是透不了光进来的,光下石棺的盖子呈现的是一种淡淡的浅黄,而到腰身往下则变成一种偏深一点的黄绿色,可见这石上半是白色,下半则是绿色,而这样的色泽,都让伍三思想到玉石这东西。 他不由得发笑。 也是了,对方对人芝这么笃定,自然应该从关大先生的嘴里听说过人芝的传说和记录。作为天地奇珍的行走的活药,自然是玉石,尤其是好玉中最有灵气的极品玉才能保证药效的完整不流失,对方还提到了金水这种养药的药液,自然更不能用一般的石头来盛载,因此这玉棺说是棺,倒不如说是个酒瓶子,专门拿来放人芝泡酒的。 伍三思又摸了一把棺壁。 这玉冰凉,沁人肌肤,但寒凉过后却从接触的手掌脚趾上传来一股绵绵不绝的温热,让他整个人从发丝尖到脚趾尖都如同泡在温水当中,难怪一开始没能发现自己是在水里。 玉的颜色、加上这种触感,伍三思寻思,这莫不是昆仑玉? 世人知晓翡翠玉石,还有东陵玉独山玉岫玉,极品的就是那和田玉,只有玩玉的才会关注到昆仑玉。 这个玉出自昆仑山,昆仑山以东称之为昆仑玉,山以北称之为和田玉,昆仑玉质地细润、淡雅清爽、油性好,透明度高。可分白玉、灰玉、青玉、白带绿、糖包白等,以晶莹圆润、纯洁无瑕、无裂纹、无杂质者为上品。 和田玉按其产出状态分类有“山料”、“山流水料”、“籽料”。昆仑玉主要为山料,少有山流水料,和田玉按其颜色分类有白玉、青白玉、青玉、糖玉、黄玉、碧玉、墨玉等,昆仑玉的颜色更为丰富,除以上颜色的玉石外还有烟青玉、翠青玉、紫罗兰玉等,这些都是昆仑玉独有的。 方才他借外头的光照判断出白绿二色,绿色且艳浓,这个完整的、摸不出细缝拼接处的,应是浑然用一整块玉石挖造而成的棺材很有可能是其中的翠青玉种。 什么是翠青玉呢? 翠青玉是指在白玉(或青白玉)的底子上带有翠绿的昆仑玉,是昆仑玉独有品种,既有白玉的温润,又有翡翠的鲜活,只是因为和田玉出名,而和田玉里并无翠青这个品种,不是玩玉的老手便都轻视这个品种,更有些人蠢得一比,把翠青昆仑玉当废料。 眼下用来困住自己的这个玉棺竟能寒中生暖,莫不得千万年才从极阴里养成暖玉种,而这种玉更是极品中的极品,万金难求,怕是前朝的宫阙里的皇帝能拥有半个拳头大都要当成至宝了,这关大先生和他这几个动手绑架自己的人物真是好大能量,竟能寻到这么大一整块儿做成棺材,这怕都让他赶上了当年的太皇太后的待遇了吧。 想到这,伍三思居然还有心思笑了一会儿。 在他笑的时候,外头的背着长皮箱子的少年没离开,举着火把手指好奇的放在玉棺的棺盖上摩娑。 第559章 鱼潮 这棺盖正面一片空白,只在周围用阴刻的手法刻了一圈古怪之极却极有说不上来的韵味的文字,再靠边缘处则是规规正正两道直线刻出两个长方形,涂的也不知道是辰砂还是什么东西,凑近看才能看出红中带金。 隔着棺盖,伍三思隐隐能借着透进来的光看到有人的手在棺边上游动,他喂了几声后董家少年并没有回应,而是缩回了手,伍三思又扯着喉咙想喊两嗓子,突然一团黑影砸在了棺盖上,然后接二连三的,很快棺内再次陷入了黑暗。 翻着白眼伍三思侧头努力喝了两口金水润嗓子,随着黑暗不散,最终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他心宽得很,睡着前想的是钓鱼为师是亲自出马了,接下来要是蠢徒弟们都斗不过人家,那就不怪他脱困后捶爆他们三个大狗头了。 外边的董芝与刘谦和万万想不到绑来的人芝居然还能睡得着,他们一筐筐的往玉棺的周围与顶上填土,弄实了一层后,董钰打开他的皮箱子,从里边捧出一叠轻薄如纱一样的东西。 这东西似乎没什么重量,灰朴朴的像匹细纱轻绢,一被董钰捧上手就忽忽的蓬松冒起老高,竟是量大得极为可观,都将一米七左右的少年给埋得看不见人了。 就在唐四爷紧急安排人手把住各个关卡码头,条条船只辆辆小车不遗余力检查、省城全城再次戒严、满大街小巷查户再次重来、一直跟踪关大先生上了火车到了汉北停站时特意拍电报给唐四爷说人一路老实并无异样的时候,资水边上的一处荒凉地方在夜色的掩护下响起了悉悉索索的细碎声响,接着有个隐隐看得出轮廓不小的东西在几个人的合力之下被推进了水里。 这几人把这艘轮廓隐约看起来有些古怪的船只固定好,风吹起水波连绵涟漪,把资水一波接一波的从上游送往下游。 资水的两岸零散停靠着水上人家大船小船,靠打渔为生的拿着船白天当生意手段,晚上就是住家,一家子都窝在船上睡得正香,有条篷子船住着一家四口人,两口子白天忙碌了一夜,这会子睡得正香沉,两个大人各睡一头,把一女一崽夹在中间船肚子处。水浪轻轻带着船只晃动,五六岁大的崽伢子光着屁股穿着打补丁的开裆裤皱着眉似乎被水声吵了醒来,他翻坐起,抬手揉了一会眼睛,慢慢适应了夜里的微弱的视线后熟门熟路的弓背爬起来往船头走。 细伢子手短脚短,扑到了他娘身上,他娘迷迷糊糊的伸手摸了把,抓到熟悉的崽的手脚,眼都没睁的问:“细伢子,做么子去啰?” “娘,我去撒个尿。” 他娘混沌的脑袋对这几个字下意识的做出以往的反应,松开手不再禁锢他,这细伢子便越过他娘撩起破旧的帘子到船头舷板边上站了腿一岔,扶着小鸟就像往常一样往水里尿开了。 风声吹着水波阵阵,也将细伢子的脑袋吹得一个哆嗦完全清醒了,他看着水面,突然发觉这晚的水里头似乎和平时不一样。 五六岁的伢子想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尿完了干脆蹲下身看着水面,只见水波浪不大却连绵不绝的滚滚而走,每道波浪都在顶点的时候亮起细微的银色的亮光。 细伢子盯着这波光粼粼的水面好一阵子疑惑起来:这银色的光怎么同他爹白日里头和傍晚打的鱼身上反的光蛮像的呢? 有鱼代表能卖钱,卖的钱多钱少不晓得,反正代表着他可以喊他爹留几条子做菜呷。 想到呷,细伢子肚子就极为配合的咕噜咕噜一声叫,他高兴的往船舱里走,摇着他娘的手喊:“娘,娘,你快起来,有鱼,好多鱼。” 他娘睡意正浓,被摇得不耐烦了反手抓着细伢子打了几下,嘟喃:“大晚上的,有鱼也下了网子在的,喊么子啰?” 细伢子遭了打一边哭一边犟劲上来了,不服输的蹬他娘:“有鱼,好多鱼!好多鱼!” 他哭闹不止,最后把姐姐和一家之主的汉子也吵了起来。 两口子一肚子火气,骂骂咧咧的想伸手抓着这小崽子打一顿,结果别看人小,动作麻溜得很,一溜就跑到外头舷板上去了,带着火,两个大人也掀了帘子追了出来,就看到自家小子坐在船板上一个劲喊鱼,手还往水里头指。 两口子骂着顺手往水里一看,一下子都呆住了。 银光点点,一波接着一波在水面上方带出闪光后落进水里,仔细听,风里的扑通扑通水声络绎不绝,似乎整个资水中的鱼在这晚上受到了什么让它们害怕的东西的驱赶而迁移。 好半天两个人才疯了一样扑到船舷边,男人喊女人:“快,快拉网子!” 两口子拉网,细伢子在一边拍手高兴的喊:“呷鱼,我要呷肉。” 渔网很沉,但两口子是有力气的人,而且越重代表下网子网到的鱼实打实的多,两人顾不得衣裳水湿了,等男人去点灯,女人则熟门熟路的去开了船舷底舱的门,解开口子一人放鱼进舱,一人又赶紧提水往舱里灌。 这平时资水打鱼的不少,可莫听到哪个讲过有这么大丰收的时候,看着活蹦乱跳的大大小小的鱼虾进了舱,很快就密密麻麻挤满了底,两口子顾不得鱼会不会死,只两眼放光的把清空的网赶紧又往水里撒下去。 死鱼算么子,那可都是钱!而且卖不出自己屋也能呷蛮久! 他们闷声撒了两波网,船小就装不下了,好多鱼都在舷板上乱蹦跳,两个小的也自觉,把桶子找出来,就在舷板上捉这些散鱼。 第二波网网上的鱼莫得第一波多,拉上来的重量轻了一半多,男人看着水面很是舍不得的道:“鱼少了,怕是这次的鱼潮我们赶晚了,赶到尾要结束了。” 他婆娘也望着水面,手上还不忘麻利的按着一尾鱼丢进桶子里去:“也是怪哈,这大晚上的,水里的鱼起么子疯,我长这么大,都莫听讲过咱们资水有过这样的事啰。” 男人也回来帮忙捉鱼,说道:“管他有么子怪的,一次能捉这么多的鱼够我们卖好多钱也呷得蛮久就要得了,正好也饿了,你去生个火,干脆几条我们先呷,把这把子力气补回来。” 他婆娘于是起身,钻到后头船头那边去烧火去了。 第560章 放排子 天蒙蒙亮的时候,河边就已经摆起了不少摊,鱼蒌子一筐筐的堆在船头,开着船底舱供买水产的人挑选。 湘人爱呷鱼,鱼比鸡鸭猪羊等要便宜不少,虽然有刺,但刺骨头比鸡鸭猪羊的骨头要小不知多少,除了刺,那肉的比例可大了去,寻常人家也呷得起,因此卖鱼摊子一大早的生意最旺,竞争也激烈。 有户水上人家把篓子、船底舱的门打开着,两侧的同行都伸头打量,先还好,看人家篓子桶子摆满了,舱门一开,呵!满满一舱全是鱼!这两家人顿眼都直了,再看自家晚上网子打的鱼,连别个的三分之一都莫得,顿时说话就酸不溜丢有点子不好听了。 “老皮,你这是发现么子宝地了,今天居然这么多鱼啊。我们认得这么多年,交情也不差,也提点提点下我啰。” 他嗓门大,马上招来其他人家的注目,大家伙儿顿时都伸长了脖子来看真假,看完后个个酸溜溜得很,有大嗓门的婆娘更是把先头讲话的那人的话听了去,同别个一讲,就变了这同是打渔为生的老皮发现了藏鱼宝地,弄得前来买鱼的人家也都支起了耳朵听热闹。 晚上借了崽的福赶上了一波鱼潮尾的老皮先前还得意,慢慢的听着周围的说话越来越不对味,脑袋慢慢冷静下来,一冷静,人家的明的暗的嫉妒的嘴眼就看在了眼里,心下一哆嗦,晓得不得好了。 底层生活苦,可苦日子才更磨练人情冷暖,更让人看得清人心,老皮忙拉住给客捡鱼收钱的婆娘,小声喊:“今天打了这么鱼,怕是招别个红眼了,赶紧的,捡一些子分到周围相好的人家去,顺便把晚上的事讲一下,不管别个信不信。” 他婆娘有点子舍不得,老皮眼一横:“还不快点子去啰。” 他婆娘看他是来真的,习惯了夫为天的人便有再多舍不得也只好忍了,老实去捡鱼分鱼,老皮则开口同周围的同行解释,刚讲了两句话后头有人大嗓门喊:“让一下让一下,都围在一起做么子?上头有令,新的一年,要重新登记查户口身份了,都老实站开,买鱼虾的到那头切,卖鱼的都在船头站好了。” 有先头的警察听到了买卖鱼虾的人讲的老皮发现藏鱼宝地的事儿,把这个当成玩笑同队里的人讲,唐四爷让安插进来的包打听正好听了一耳朵,顿时眯起了眼,悄悄同队长指了指老皮:“队长,那人打的鱼数不对,怕是有么子问题,要仔细盘问。” 警察们并着换装成警察的士兵们在沿岸盘问,另外几队则坐着船横在江上对开始过往的船只进行检查。 早晨的天是灰蒙蒙的,不知不觉厚厚的云层散开了,一轮金日久违的登上天空,江面上的船只也渐渐多起来。 过了一批的货船后,检查船喊停了后边的带着一大串木头尾巴的简陋船只。 队伍里有江湖人,一看船样子,再看了看船上,一群老少,穿着薄衫,年轻的更不怕冻,两条胳膊都赤在外头,蜜黑色的皮肤鼓起的肌肉,一看就是呷苦耐劳的。 这个江湖人叫大牛,眼一横,就指着领头的人喊:“打鼓佬,这还莫到春汛呢,就放排子啦?” 领头的是所有人中年纪最长的,五十多岁六十岁,头发半数都花白了,一听人家指明自己又点出了身份,态度就更加恭谨:“回官爷,这不是看着前几天下的雨多,我们放排子的不比打鱼的,一个冬天莫做活,老本快呷完了,一大家子再不有进项就要断粮,这才看着水量足想着离春汛也不久了,提前放两批先挣点子养家糊口。” 他见大牛眼睛在自己的船、货、手下身上直打转低下头时眼神有一丝凝重。 放排子是借着江水大河运送木头的一个活计,干这行的,北江湖人喊江驴子,南这头则称排古佬,这个活,和挖煤的有得比,都极为危险,江湖老话喊:挖煤的埋了没死,放排的死了没埋。讲的就是放排的要是死了,尸体都找不回,粉身碎骨掉进河里喂鱼了。 大牛给自己两个弟兄使个眼色,带着两人轻轻一跃,跳到了大量木头扎成的毛板船。 这毛板船可不是一般的放排的那种三叉子,而是在三叉子之上进行了改进可以运货的似船似排的船。平常造船力求坚固,都用整条木料,船底用厚实的椆树板子,这类的木材价值都很昂贵,修造也很费工力。而毛板船用廉价的松木板,多用马钉固定木板,造船的工价也非常低廉;也不用刨光滑,涂桐油,让它毛毛糙糙,能装运货物就行。后来不断改进,整艘船全部用八分厚的松木板拼钉而成,就是名符其实的“毛板船”了。 而眼前的这个毛板船又在松木板的基础用整根的木头结实扎成,一层铺一层,一共好几层,做得又大,大牛一圈扫过去,就把船上的人数和长相更加扫了个清楚。 除了这领头的技术经验娴熟的一用来每日发号施令。二用来警戒阻吓。三用来指挥方向的打鼓佬,另外还有三个应该水性极好的青少年,这几个少年叫装香童儿,平时负责前后传信,有零散撞岸,负责下水推木。每到一地,打鼓佬负责打鼓念词,装香童儿还要负责跪拜各路水鬼河神。 另外就是负责抛锚的领头,负责掌舵的拖梢公,再有五个年轻力壮的排古佬,这排面不大,却也不小了。 至于船正中,则用涂了桐油的皮子盖着一大截儿隆起,显然是放排另外要送的货。 大牛上前,他一个兄弟说:“你们动毛板船放排送货,这是要送到哪里去啰?打开来看看,可莫里头夹藏了逃犯等么子人物。” 打鼓佬忙让几个听到这话面现不愤的年轻排古佬把盖货的皮子拉开让人检查,自己则走到一头脸上流露一丝不舍和坚毅,从一排木头下摸了摸,摸出一个小坛子递到大牛面前。 “官爷尽管放心,我们都是良心,送货去武北的,您们检查辛苦了,江上寒,这点子酒给几位官爷去去寒。” 大牛看到坛子下头露出一角布来,心知怕是压着买路钱,便给兄弟一个眼色,把东西收了,可一转头,手一挥,又叫了几个警察下来对船进行排查。 第561章 有问题 皮子下盖的货是木箱子装的,周围则堆着摆放得周正的三牲酒礼,大牛一看就晓得这是准备着过八百洞湖时要祭祀八百洞的龙王爷用的。另外一些裹得实的包裹打开来看,是些腊肉咸蛋榨菜等,想来是这些排古佬水上时的呷食了。 他随口笑道:“这准备得满当啊,我听讲到了八百洞要到排头祭祀传说中的龙王爷,祈祷后击鼓三通,在鼓上放上银钱或铜钱,用红布盖起来,并把鼓槌插在鼓旁,称为“封鼓”。” 打鼓佬忙接口道:“正是,官爷厉害,连我们这种小行当的门路子都晓得。主要是老祖宗们传下来的规矩,这木排过八百洞湖时不能击鼓,否则,会得罪湖神杨泗将军,导致灾祸降临。封鼓后我们做打鼓佬的即以锣代鼓指挥,直至木排进入长江为止。” 他们讲着话,一个个船上的人盘问情况,一批警察与士兵已经把货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异常,但转眼又有几人手持着细长的薄薄的长铁棍似的东西从检查船上跳过来,不用大牛吩咐就拿着竹尖的一端往搬开货的下头边空隙里扎。 这东西头弯极尖利,在阳光下寒光闪闪,一扎木头就噗的一声闷响,靠在船边上看着的一个年轻人脸色一动,旁边的人马上拉住了他,一把按住他脑袋,不让他抬起来头来。 大牛背对着这两人,因此并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警察们很快就把整个船缝都检查了一遍,然后上报:“队长,下头扎得结实,扎不进去蛮深,阻力大,怕是木头铺得扎实,没得别的。” 大牛听了挥手:“收工。” 他把这个记录在册子上,然后冲打鼓什么点点头。 检查船只将拦船的大铁链子甩开,打鼓佬再次道了谢后敲起鼓,排古佬们摇起桨,合着拍着唱起放排歌,摇船带着后头缀了一排的木头缓缓离检查的船只越来越远。 跑出几十米了,大牛检查其他船只的时候还听到那歌声飘过来。 “驾船要驾毛板船,骑风破浪走江天。 一声号子山河动,八把神卷神鞭。 船打滩心人不悔,艄公葬水不怨天。 舍下血肉喂鱼肚,折断骨头再撑船。” 大牛摇了摇头,等这船化成了一个小黑点了,常青跟小二金坐着车子过来了。 一下车,小二金就抓着大牛问:“早上水路这边有莫得发现?” 大牛自然是晓得这位神人的,摇头道:“莫得发现。” 小二金顿时皱起眉毛:“莫可能呀,我算了一把,四爷要寻的人就是这个方向,走的是水路。我算卦这么多年,莫非真老了,这老活计开始不行了?” 常青倒不觉得,站在一边若有所思的看着水面上的来往船只,忽然问大牛:“你检查的时候有莫听到么子奇怪的事或是有点子违和的?” 这一问大牛旁边的兄弟就先叫开了:“有的,小常师傅,这一早过来,听说有个打渔的水上人家昨天晚上发现了个鱼特别多的地方,今天早上来卖的鱼比别个要多两三倍呢。” 常青让他把这事的详细经过讲了讲,便让他带自己去寻那个打渔的。 那打渔的生意好得很,常青过去时鱼都卖了见了底,他一问,打渔的哪敢吹牛皮,老老实实把经过交待了,小二金啧啧的问常青:“小常师傅,你觉得这个事有古怪?” 常青点头,又喊大牛把过船的记录给他看,他速度快,看到放排的时候速度渐渐缓下来,最后停在那一页上头半天不动弹了。 出来混江湖的,混到能带兄弟的位置,那都是有头脑和眼力的,大牛看着这年轻后生的样子莫名的心里有点鼓冲,不由得回忆了检查这个放排的全过程。 他这头半天琢磨不出哪不对劲,那头常青终于抬起了眼,问大牛:“现在还不到毛板船放排送货的时候,这船查得如何?” 大牛摇头:“查了,莫发现古怪处,下头的缝也尽量用长鱼枪戳进去扎了,莫得异常。” “哪几个人查的木头缝子?请过来我想问下他们几个事。” 不一会儿几个警察过来,常青也不问别的,就问他们检查毛板船下边的时候,是不是多数扎到木头了?扎进木头的声音和鱼枪传过来的感觉是么子样的? 几人仔细回想着,小二金在一边听着,也全程莫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等几个警察离开继续自己的活计,他这才问常青:“怎么,这个船不对劲?” 常青嗯的回了一声。 见四下莫得其他人注意这里,小声的道:“是不对劲,这还不到春潮,水力莫得那大,要放排到武北再入长江,何止要力气?还要水够。他们那点子排古佬,却架了个那大的起码五层木头的船,呷不呷水?重不重?” 大牛一听这话,猛的一拍额头。 是了,他怎么莫想到这个? 常青显然对这个船有想法,吩咐大牛:“快通知丐门和盗门的人,让他们传信到下边的关卡去,尽量快些把这个船拦下来。” 说完了他转身就走,小二金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却敏感的很,当下喂喂喂的喊:“哎,小常师傅,你等我一下,等我一下。” 常青和小二金在士兵的带领下找了个有电话的酒楼,给唐四爷那头打了个电话过去。 唐四爷正在为军费跟几个大佬们开会,秦副官见他忙,忙先接了电话,听完后瞅瞅开会的几个大佬及上座的脸色不太好的少帅,知机的大声说了句“报告。” 国党新拔下来的军费比去年居然要少了一些,还找着么子理由同洋人的交涉,北边军需的办置、同毛子打的几仗的消耗、接下来的围剿要多大的预算,总之拉扯一堆的意思就是削钱,你们地方军阀少了军费就自己想想办法。 这是人干事? 唐四爷气得要笑了。 不就是打劫了几架飞机和飞行员军官吗?这点子亏都呷不得,居然沉不住要拿捏湘军的军费。行,你捏,我看你围剿共党的时候,我湘军兄弟呷不饱穿不好,莫得力气,只能跟在后头打打掩护了。 他心情不好,听到秦副官的报告晓得有要事,否则不会打断开会,便挥挥手同几位师长旅长道:“先休息一下,会议过半小时再继续。” 等人走了,秦副官上前把常师傅的话转述了一次,唐四爷揉着眉心:“那些江湖人是老理手,他讲有问题,那怕是有问题,你赶紧去城门找我大师兄,另外再多拔几百人马把水路看死。” 他倒是想去看情况,但眼下征兵与军费的事更重要,于是也不得不收拢心思。 第562章 皂角干枝 事实上常青的判断极准确,很快下游水路就传来消息,那艘毛板船不见了。 “加大盘查力度,秦副官,麻烦你跑一趟船帮,让他们派出水里好手,逐一到水底对船只进行排查。” “另外毛板船是宝庆府的特色,我们师门就在宝庆府下辖,晓得这个,可以让人查下宝庆水帮,有莫得这几个排古佬的登记来历。” 常青不急不徐,憋宝人全国各地的跑,知晓的风物人情可不是一般的多,简直张嘴就来,何洛在他旁边听得不住点头,暗道这小兄弟原来真人不露相,再次对自己因为师父失踪一事就失了平静心而感到一丝羞愧,想到毛板船,赶紧跟着补充。 扈老十若有所思:“如果真是宝庆府的人,那边主要出洞口的木材,木材外运出售,一般是经过三站:宝庆、益阳、汉口,拐到湘郡来是不合理的,可见就是为了来接货。现在陆地已经叫四爷让人把死了,诺大个活人难得弄出去,只能走水路,走水路就必然走益阳,很可能他们在途中会把船改造,货换个船行,依我看,多找些水鬼在水里搜船,然后把死水路盯死益阳。” 等秦副官去办事了,扈老十叹口气,脸上是未尽的想不开:“我们分析这姓关的不会真离开省城,可眼下看他大费周章的绑了小伍师父要运出省,这又是为么子?难道讲我们分析错了?” 何洛他们听了冷笑,同时一把怒火又烧得更旺了点。 人芝这个事想当然不能为外人知晓,所以师兄弟两都很默契的闭紧了嘴,倒是小二金有猜想:“这小伍师父出身医门,姓关的不是同日本人研究那么子人体实验嘛,怕不是故意绑了小伍师父去想迫害他帮助他们攻克个难关吧?” 他这说法还真解释得通,扈老十想一下也是,但总觉得有哪不对,可又想不出个名堂,便也不再吱声了。 小二金再次被几人盯住,他虽然看不到,但其他感觉异常灵敏,不由得苦笑:“你们看我做么子啰?” 何洛直言:“想请小二金师傅再算一卦,看我师父大概会在哪个位置。” 这回小二金一掐手指,好一会儿说道:“这……小伍师父应该是性命暂时无忧的,我这头算他总是飘忽难定,似乎被么子给挡住了,小老二算命到现在,这还是头回遇到这种不敢肯定的事。” 常青便边走边问:“但早上那个你算得蛮肯定啊。” 小二金苦笑:“昨天晚上出事后好一阵子四爷大半夜的突然就找我起的卦,当时可不像现在,算得老顺溜了;早上也是,算的和我后半夜起的没区别,可这会子就是不晓得么子回事,怎么着都不对。” 何洛同毛珌琫作为医门弟子,多少也晓得一点巫卜之事,闻言都有些不确定的道:“难道和那艘毛板船突然消失不见了有关系?” 毛珌琫想得更远:“莫非那船上有么子东西可以遮盖。” 他这话给了几人提示,扈老十一巴掌拍到他肩头上:“走,我们再去问下查船的几个人。” 一行人坐着车子又到了岸边,这次盘问得格外细致,就连盖货的皮子有莫有发现异常都再三确认,几个警察士兵被反复问话,一开始还自信满满,问多了就都自己都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有个年轻的说完了闷着头又想了一会儿,忽然不确定的说道:“那皮子扯下来后有一角翻起来一点,我瞄了一眼,好像上头有很浅的画着线条还是么子……” 常青马上让大牛找来纸笔递给这个年轻的士兵,示意他把印象中看到的东西给画出来。 对方画功不能苟同,只能看出个大概和线条走向,他本人也并不肯定自己记得的就是画上这样子,但常青看着这些线条倒陷入了沉思。 何洛同毛珌琫心里急得直挠心却不敢开口催,怕一张嘴打断人家的思路,好半天,常青才道:“水路不用太堵查围死,把主要人手调到往益阳的水路上去,我得让四爷帮忙弄点东西来才行,走,咱们先回去。” 几个人精立马猜到小常师傅这是有把握有收获了,何洛张嘴就问,但常青嘴紧得很,只说等见了四爷再一起详细说。大牛忙去打电话同其他检查点的兄弟通气,常青一行则赶紧赶慢去了军统处。 唐四爷开完会刚喘上两口气,就听到刘副官说常青等人来见的消息,忙让人把人放进来。 常青进了办公室直奔唐四爷的桌前,开门见山的道:“四爷,想办法弄皂角树,干枝也要得,弄好了直接往湘郡通益阳的水路关卡送过去。” “皂角树?” 其他人异口同声,毛珌琫没出声,却是挑起了眉毛。 诸人都没想到小常师傅居然会有这么古怪的要求。 唐四爷也没急着问个明白,冲刘副官使个眼色,刘副官赶紧下去让人收皂角树的干枝,这才对常青点头:“小常师傅,这皂角树枝拿来做么子?” 常青道:“我是憋宝人,所以晓得的东西比一般江湖人要多点。之前我听何师傅聊天时说他师傅说到过蹬龙军,这个军队我听说过,并莫有放在心上,但伍师傅突然失踪,而小二金师傅的卦又莫有算错,对方截了人肯定是走的水路,而早上卖鱼的有人打到特别多的鱼,说晚上发现鱼潮,这也让我想到鱼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这么古怪的行为动静,怕是遇到了让它们难安的恐怖东西,我就疑心对方是不是有宝物屏了伍师傅的气机,让小二金师傅算不出来。 那会是么子宝物又能屏人生机气机,又能让鱼虾龟鳖吓得夺路狂逃呢?那就只有上年头的东西,通俗点子讲,就是成精的东西。 本来我还不确定这个,但刚才看到别个画的那个盖货的皮子的一角上的画,弯弯曲曲的线条交叠,虽然很小一块不能完全肯定死是画的么子,但我直觉,可能画的是蛟龙的鳞的一角。再加上我想起来曾经捡到过一片叶子,干的,边缘有蛮多刺,我突然就想起来这叶子是皂角树的叶子。” 常青长叹一口气:“我猜,姓关的找来的人,是蹬龙军,蹬龙军是给始皇寻找异兽与真龙的,他们的手里,有捉龙的本事,自然手里头有不一般的宝物,想来那遮盖伍师傅与船只气机的,正是这个宝物,也是让鱼虾龟鳖害怕的东西——龙皮。又或者,龙骨。” 他讲完,迎面而来的是一圈懵逼脸。 何洛搓着脸孔,不敢相信的问:“这世上真有龙?那同皂角树有么子关系?” 常青极有耐心的回答:“世上有莫得龙,我不晓得,我也莫有遇到过,但侥幸的,我师父偷偷见识过蹬龙军的捕龙过程,虽然不完全,但他老人家讲,华夏是片神奇的土地,这世上,莫得真龙,却还是有活了几百年头上要长角的蛇化蛟的。而皂角树,正是蹬龙军捕龙用到的重要之物。” 第563章 捕蛟 常青不愧是真正的憋宝传人,随着他的述说,诸人慢慢听到了一个奇异无比又精彩纷呈的故事。 常青的师父是个真正的高人,憋宝这行,并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一般是家传,极少数会外收徒,而且收徒也不同于其他门派,是极小的时候收养。 为什么呢?因为憋宝憋宝,想要发现天材地宝,就必须比别个五感更灵活,而且身手要极好,所以就得从小用秘法培养。像盗门练睛,憋宝人自然也有他们一套特别的手法,就是用来训练视、听、闻、味、触,同时在小时候用药水泡体,改善身体,以善武功。 这些法子常青并没有讲,他人也晓得这属于门派秘术,都默契的没有问,而是听他继续讲他师父所见的捕龙故事。 真龙这世上存不存在,常青的师父也不晓得,但却极极为肯定世上有不少的活了很多年头而进化成了蛟的东西。 说到蛟与龙,就得说两者的关系。 凡水下生物皆可成龙,最具有知名度的便是鲤鱼跃龙门。那么为什么,鲤鱼偏偏被独立出来,而其他鱼类却名声不显呢?在这里我们先说一下,化龙的过程。 鱼类的下一个进化层次,为水虺,水豗外形似蛇,有四足,长居水下黑暗洞穴,可数年不食。 水虺五百年化为蛟,蛟这一层次,其中更有人鱼,鲛人,和走蛟,其中只有走蛟才有继续进化的能力。而鱼化龙,称之为鱼龙。 上边是水中生物,而在陆上,能进化成蛟的,则是蛇。南朝任昉《述异记》曰:“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而为角龙,又千年为应龙。”记作蛇龙。 而另外,则有人化龙,如晋代郭璞引《开筮》注《山海经》曰:“鲧死,三岁不腐,剖之以吴刀,化为黄龙也。”又有南朝任昉《述异记》曰:“夏桀之末,宫中有女子化为龙,不可近,俄而复为妇人,甚丽而食人。桀命为蛟妾,告桀吉凶之事。”; 马化龙,则唐代房玄龄《晋书》中有载:“太安中,童谣曰:「五马游渡江,一马化为龙。」后中原大乱,宗籓多绝,唯琅邪、汝南、西阳、南顿、彭城同至江东,而元帝嗣统矣。”; 木化龙,南朝范晔《后汉书》:“哀牢夷者,其先有妇人名沙壹,居于牢山。尝捕鱼水中,触沉木若有感,因怀妊,十月,产子男十人。后沉木化为龙,出水上。” 更甚者,还有金属化龙之说,如《淮南子middot;地形训》:“正土之气也,御乎埃天,埃天五百岁生缺,缺五百岁生黄埃,黄埃五百岁生黄澒,黄澒五百岁生黄金,黄金千岁生黄龙。”除了正土化黄龙,另有偏土生青龙、壮土生赤龙、弱土生白龙、牝土生玄龙之说。 人化龙、木化龙、马化龙、金属化龙都是传说并不得见,但山川河流最不少的便是鱼与蛇,尤其蛇类,四处可见,因此二者生存环境若是极好,运气又极好,便能活得极长,从而挺过一次次进化,从鱼、蛇进化成蛟,因此世上多有走蛟之说,是因为大蛇修炼百年,能变成巨蛇,两腮边上会类似鸭蹼的翼,头上会长角,有的甚至是红色的角。巨蛇继续修炼甚至上千年,就会比大轮胎还粗,具有一定的法术,在小范围内能够呼风唤雨。此时的巨蛇,就可以叫做蛟了。蛟有千年,一定要渡天劫,渡劫成功就能成真龙,不能成功就只能死去,灰飞烟灭。蛟渡劫成龙的过程,就叫走蛟。 而要渡劫,山中湖塘里的蛟一般都会选择下河入海,因为它们体形庞大,就必须借助雷暴雨涨水时从山洞湖塘里出来入河,沿途自然有无数雷电等着劈它不让它成功,因此通过与神外形最近、据说神魂之中被神留下过一丝神血的人类也是它们最佳的躲雷劫的帮手,因此大多蛟都借着水势通过人类住的城市村镇等地方进入河流再入大海化龙。 但它们体形庞大,所过之处必然引发大水,对人类的住地与性命造成极大的破坏伤害,因此有术门中人想出办法,便是在桥洞下倒镶一把尖锐的宝剑,叫斩龙剑,剑柄入桥,剑尖直指河水,当蛟从河中游过时便会被这尖给斩杀,如此便可保护一方水土百姓。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走蛟都会叫斩龙剑斩杀,有一些运气极佳,能无伤或有伤的躲开了这些伤害,江湖术门便想尽办法捕足或杀死这些蛟来保护百姓,但若说真正有效的,却还是始皇组建的蹬龙军。因为蹬龙军里特意加入了对龙的习惯有所了解的御龙氏与豢龙氏,他们神出鬼没于华夏各地,追寻着各种传说或当地的传闻,为始皇寻找一切真龙及异兽,以求研究长生不老之药。 常青的师父姓名并不为外人知晓,常青只用游夏称呼他。那时候还是游夏二十多岁的时候,习得一身本领,游走于华夏寻找各种异宝,对自己的身手及寻宝本事极有信心,当时他正好到了川西北与青海交界的一处极为偏僻的大山里寻找一味奇珍的蛛丝马迹,结果蛛丝马迹莫有发现,却在他要离开的时候突然雷电交加,天气说变就变了,一下子就暴雨倾盆,人是想走也走不了。 游夏作为憋宝人,五感极为灵敏,很快就从瓢泼大雨里闻到了一种腥味儿,当地的住户喃声说这大好的七月天,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雨,还雷电交鸣不停,闪电的形状也很怪异,一排排的,又快又猛,紫得让人发颤,实在是太古怪了,以前从来莫有过,游夏听到心下一动,合着自己闻到的气味,加之自己为了寻找奇珍而摸透了周围的环境,很快就想到了这村子隔了半里地的地方是条河,而他进过的山里则有个青翠带蓝,如同玉石一样的漂亮湖泊,顿时就猜测着是不是那湖里有东西成了蛟,要入河去海了。 这种事并不是想遇就能遇上,作为憋宝人,游夏胆大心细,也依仗自己有好身手,就起了好奇心,想去河附近的桥边看看那处桥下是不是真的会有蛟自水中而过,同时更有一层隐秘的心思,就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借着桥下的斩龙剑伤到走蛟时自己出手捡个便宜,于是他不顾借住的人家的劝阻,一意披了蓑衣便顶雨往那个桥而去。 别人暴雨里视线受阻得厉害,于游夏而言他却还是能看清五十米左右的环境,很快他就到了离那个金水桥不远的地方。 河水确实如他所想,猛涨得厉害,游夏眯着眼正想更近一点找个地方隐匿好静等雷势近来,那时候必定蛟也走到这附近,哪想再近一点后突然发现桥上居然有人! 他当即心下一惊,定睛一看,人居然不少,有近十道身影,游夏心道,莫非这些人打着的是同他一样的主意? 他赶紧止了步,找了个大石往后一藏,盯着桥上仔细看,因为雨势,对方的动作看得并不那样真真切切,但大概也能明了,那些人似乎在拖着一大堆的树枝在往河里丢,那树枝的形状分杈极多,这勾起了游夏的好奇心,他估计着对方笃定这种天气没人敢随便出门,而且他们看样子极为专心,很可能不会发现自己的偷窥,于是悄悄又借着树石等掩护往前挪了段距离,将自己藏身在两个石头的夹缝后,透过夹缝虚张对方的行为。 距离拉近了,这下游夏也看得更清楚,对方手里的树杈子何止杈多,更多的是尖利的长度不短的刺。他走南闯北,可以说对全国各地的物产如数家珍,像这种形象熟悉的树木只稍稍回想了一下,便想起了它的名称:皂角树。 游夏当下奇了,这群人往大涨的河水里丢皂角树枝,还并未看到树枝被水冲得浮起来,这是打算做么子?难道说这些人同自己的目的一样,发现此地的不对劲,前来捕杀走蛟? 他不敢轻举妄动,看着那些人从桥中间走到两头,硬把河道丢了一层皂角树枝,然后各自在河岸边上寻找好了藏身处藏了起来。 那些雷先头还在山里头打,慢慢的竟是一路往金水桥这边移过来,过得好一阵,河水都漫过了桥面不知道有多深了,游夏也渐渐感觉到发冷,如同泡在冰水里时,空气里的腥味突然加重了。 他顿时精神一振,握着自己用来防身的一柄煞气极重的古剑再次从夹缝中看向金水桥。 很快的,雨幕中,金水河的上游处突然河水涌起一道大潮,如同三角箭尖一般破水往下而来,等到了金水桥时几乎有两三米高,扑天盖地的抢先从天而降的阵阵闪电雷鸣要过桥。 游夏不由得摒住了呼吸,不敢眨眼。 蓦的巨浪还未砸完桥面,桥下的河水剧烈翻滚起来,一种古怪又沉闷,如同隔着空谷般的嘶吼声兀突在雨中响起,水花溅起了七八米高,游夏眼见,看到黄泥似的浊水里带着丝丝的艳红,心下不由惊道原来那皂角树竟然起作用了,拦住了走蛟还让它受伤了。 接着又是一声怒吼,河水如同开水似的翻滚得更加厉害,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几道闪电已经追了上来,猛的劈到了浪最高的水里,隔着雨幕游夏听到有人怒喊:“动手!” 几道人影飞快的从藏身处跑出来,桥那头的人甩手就往这边甩了个东西过来,这边的人冒着狂风大雨竟稳稳将其接住了,两边人一拉开,便将中间的部分抖着往河里头甩,游夏看得分明,那是一张大网。 闪电也是极为配合,恰巧在网甩下去的时候又落了一道下来,直直劈进了已经掀得比原来要小很多的河浪里,这下子浊水下大股冒出了红色的血液,捕蛟的人乐坏了,忍不住道:“天助我们也!快拉网,这条蛟走不掉了,能抓活的赶紧抓,死了就失了不少妙用了!” 他们加紧了动作,领头的人忽然警惕起来,点了两个出列:“再去巡一下周围,别让别人破坏了咱们行事。” 那两人分头便走,其中一人正是往游夏这边过来。 他速度奇快,背上背着一个极长的长皮箱子,腰间则是两个剑鞘,左手臂上还有一个像弩弓一样的东西,游夏只看一眼便知道这人身手极厉害,再一看就发现他身上的剑鞘与手里的剑身上似乎都纹着同样一个古朴却极为大气的动物图案。 眼看一息之间那人就与自己拉近了六七米距离,游夏自然不敢再呆下去,掏出自己研制的一种无色无味的迷药甩到石上与雨水中,自己则使出本事飞快的按着藏身的地点后退。 憋宝人经常要从极危险的野兽嘴下逃生,因此这藏匿逃脱的功夫乃天下一流,因此游夏顺利脱了身重返了村里。 说到这里,常青补充道,他师父后来想了几回,又寻了皂角树与百年生的大蛇做实验,发现皂角的刺因为极多,能从蛇身细小的鳞片中扎进去,扎进肉里的。而且一扎肉,蛇因为剧痛而狂扭不止,习惯性的要盘绞,结果只让自己往多刺的皂角树上缠得更深而难以脱身,就算脱了身,也奄奄一息,去掉了大半条命了。 至于游夏当年看到的那个捕蛟,那蛟叫人那般以皂角树困杀,又遭了雷劈,按他的猜想,那些人将它捞了上来,怕也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毕竟他跑出去一段后可在空气里闻到了烤焦的肉香味儿。 至于游夏见到的那人剑鞘与剑上的刻纹,后来他查了大量资料,花了十多年时间才算搞明白,那应该是江湖上不为人知的、一支叫蹬龙军的军队的标志。 何洛心下一动,问常青能把那图案画出来不,常青点头,等画出来一看,何洛微微一怔,又尽是意料之中的表情。 果然,那图案与他见到的那个秦龙盾上的龙纹一模一样。 ******************************** 文中资料来自百度。 第564章 被骗 常青给大家解释:“如果真的是蹬龙军的人参与,那很可能他们手里有蛟皮或蛟骨。要晓得,龙是水生动物的祖宗和终极目标,可以讲就是它们的头头,所有的鱼虾龟鳖都怕它,所以那个打渔的说半夜看到鱼潮,我怀疑就是对方动用了这两种可能性很大的宝物来隐藏小伍师傅。 而且因为是蛟,在水里最是自在,所以蛟皮或蛟骨自然都避水。” 这话听起来很离奇,但抛开正常人的思路,用江湖人的眼光去看,又是合理的。 常青讲完了,大家也再想不出更多的好办法,全都只能寄望刘副官尽快让人找来一定数量的皂角树枝及时放到关卡去进行拦截了。 就在大家进行人员分配安排时,一通急电打了进来,唐四爷一接突然一扬眉,声音没控制住有些大:“么子?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不见了?不见了给老子找啊!多派些人,回程火车同水陆都仔细给我找!” 他说完砰的一下把电话给挂了,是个人都听出来唐四爷这是发火了,正面面相觑,就听到唐四爷说:“姓关的跑了。我派了那么多人一路监视,没想到在武北,这老东西居然找了个人假扮他,自己偷偷跑了!” 何洛道:“会不会跑到益阳去做接应?这姓关的动用自己最硬的关系绑架师父,恐怕迫不及待的想要早日把师父转到他们最严密的暗处去。” 扈老十张了张嘴,小二金也不知是有感还是无意,突然撞了他一下,被这一撞,扈老十又闭上了嘴。 他其实很想问,伍师父到底是么子香饽饽,居然让人神秘无比的蹬龙军都跳出来绑他了。 这好奇其实在场其他人想必都有,但大家都聪明的忍住了,何洛也感觉到了这敏感的一闪而逝的现场气氛,眼珠子转了一下后并没有打算就这事做说明,反而在等其他人走后同唐四爷商量:“城里我觉得还是加大人手,另外我老家回龙沟那头、咱们师门所在地的云水县怕也要加大力度严格监视,我怀疑这姓关的并无真正的培育人芝的法子,眼光自然就会落到我们门派的经书典藏上。他也肯定怀疑关于人芝的记载,会不会藏在我家祖坟里头。” 唐四爷只思索一下就觉得这个猜测极有可能,自然赶紧让秦副官去再次安排人手。 至于让所有人都猜测着想要刨地找出来的关大先生究竟哪去了呢? 汉口的一艘客轮上,一个穿着鸦青长衫,头戴着洋帽,手上提着一个藤箱子,身边还跟着一个像是下人的年轻人的中年八字胡男子正跟着人群站在船舷边上对着缓缓远离的岸上的人群挥手。 等到差不多了,他收回手,跟身后的人说“走吧,回房里休息。”便转过身往船舱里走。 这人正是贴了胡子化妆成一个叫王永昌的关大先生。而他身后那人,不是别个,也是做了相貌遮掩改变的麻队长。 两人的船票是在码头挂着源通德记公司的牌子的卖票棚子里买的,十块钱一张的官舱,都赶上了两千文的高价钱,但关大先生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这个公司后头的代表人戴生昌。 戴生昌这个人有名得很,是个拿了日本籍的华人,湘郡乃至湘省整个儿的航运业就是被戴生昌轮船局把持着,只是经过九一八事变的冲击,生意受到很大影响,其他民族爱国者组成的民众轮船公司也趁机组建,两边抢生意斗得你死我活。关大先生使了个金蝉脱壳就是想甩开极有可能暗中监视自己的人物,加上又掌握了四姨太极隐秘的日本间谍的身份,自然对他而言选择为国人诟病抵制的戴生昌公司的轮船更保险。 他们找到所谓的高价官舱,开门进去一看,麻队长就忍不住骂娘了:“我呸他个黑心货,这也叫官舱啊?明明同我们讲的官舱一人一间很讲究,结果这讲究就是买办账房后面一个七尺长、六尺宽的小房?才放着两张木板床,一对铺满油灰的小木桌和高板凳,外加一个没有玻璃的窗户,大老板,您么子时候住过这么差的地方啰?我找他们换屋子去!” “回来!”关大先生呵止麻队长,让他把门给关上,免得说话叫别人听了去。“现在是非常时候,出门在外哪那么多讲究,只要这个船皮子能让我们顺利回湘郡就要得。反正又住了不多久,忍一下就过去了。只是呷的等下看下是不是那个卖票的讲的那样好,要是呷得不好,再严厉说几句,让他们给换好的来。” 麻队长啧巴一声:“要我看哪,住的地方能哄我们,怕是那么子‘饭食是一天三顿,每顿两荤两素一汤,大白米饭’会做不得数。” 关大先生求个稳,心里虽然不舒服也暗生一股怒气,但脸上莫有表现出来,只再三对麻队长说忍忍就成,不要节外生枝。 结果等到了呷饭的时候,船员来敲门,麻队长接了饭菜往桌子上一放,关大先生掀了食盒盖子还是忍不住额心直跳。 麻队长那个乌鸦嘴还真讲中了,买票时讲得好好的“饭食是一天三顿,每顿两荤两素一汤,大白米饭”这会子变成了一碗白盐水汤,里面有几片豆腐,外加一碟子生咸菜,一碟子辣子,一大碗红米饭。 麻队长火死了,找借口上茅房去找船员理论,关大先生心里有数得很,默许了他的行为,在屋里等着麻队长回来,等了一阵后麻队长果然回来了,然而看脸色分明是受了一包子气。 一问,麻队长气得想把咸菜桌子都给掀了:“他娘的,我刚才去问,他们不承认,还讲么子一天只有两餐,爱呷不呷,不呷拉倒,饿死了也不关他们的事。” 关大先生气得,手在身侧握紧成拳。但他闭上眼深呼吸了两下,再睁开眼后表情恢复了平静:“能勉强饱肚就算了,眼下大事要紧,这口气等以后我关某必定十倍偿还。” 第565章 试探 他们将就着把难吃的饭菜吃进肚,各自躺在木板床上休息,门突然被叩响了。 两个人并没有真睡着,麻队长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冲到门边,手则放在了腰间摸出一把尖刀看着关大先生。 敲门门停了一下后又继续响起,关大先生冲麻队长使个眼色,麻队长便反手持刀背在腰后,嘴里带着被人吵起来的不清明问:“哪个?” 外头的人回话:“是我。” 麻队长冷笑,打开门打个哈欠看着来人上下打量:“你哪个?我都不认得你,乱敲么子门啰。” 麻队长这人看着普通,但因为做了伪装贴了个络腮胡子,眼角也想办法往上吊稍起来,乍一看人就一脸的凶相,来人是个年轻人,似乎老实巴交的,但眼珠子灵活得很,盯着麻队长只一看就赶紧眼睛移到一边,然后低下头似乎被他吓到的样子,嚅嚅道:“……对不住,敲错门了,实在是对不住啊。” 等关上门,关大先生冷笑道:“看样子是来探查的,也不晓得是我们还是船上的别个。 老麻,你多留点心,在船上这几天出去走动打探一下,但别被人看出你样子。” 麻队长应下。 船在水上平稳的行驶着,偶尔出门到甲板上放风的时候关大先生敏感的感觉似乎有人在寻找什么人,打量他们的眼神很隐晦,一直到快到湘郡,那些眼神才消失,关大先生才松了一口气,但马上又提高了警惕——那姓伍的被他们绑了,被他收入门中当徒弟的唐少帅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也不晓得湘郡会严查成么子样子。 他还不晓得自己找的假扮自己的人已经被看穿了,正被唐四爷的人抓住坐了火车先他一步回到了湘郡。 这人嘴里并没能撬出更多有用的情报,只知道是个一大丛卷胡子、鼻头发红显然是个酒槽鼻的、看起来有些落魄又流里流气的家伙找到他,许了一百银元让他戴上眼镜礼服,再换上衣裳坐到他指定的火车席位上去。 有江湖上的厉害人听了他的描述,很快就把伪装后的麻队长的样子画了出来,这人一看,忙疯狂点头。 等出了刑讯室,范十九爷冲何洛他们摇头:“刚才那人侧面看着是和关老板相似,想必正是这点才被看中找上,确实也不知情。至于这个大胡子,怕是做了伪装的,我们只能把画像发下去让人在水路陆路等各处出口暗中查找看能不能幸运的发现他了。” 事实证明麻队长跟关大先生确实狡猾无比,也因为他们格外小心谨慎,反倒真的躲过了船上的好几波搜索。 一无所获让何洛同唐四爷的心情控制不住的焦躁起来,好在这个时候倒是有个好消息传到了他们耳中:谈皮毛生意的董氏中少二人离了省城,但被发现了他们潜返的踪迹。 何洛激动得右手成拳捶在自己左掌心里:“这回没得走了,他们绑了师父弄出假象出城,实际上师父应该还在城中,只是被藏了起来了!” 这个事儿江湖人也多少有耳闻,许多人听了心下都寻思开了:这姓关的老板绑一个小门派的掌门是么子意思?他不是要走了吗?居然还闹这么一出,再一想年前闹出的经书、牌位,极多的人便把姓关的心思往夺人家镇派宝典上想,也有那极个别的几个却怎么都觉得这事儿有违和处。 比外头知道得更多的范十九爷、扈老十和小二金都闭紧了嘴,他们想得更多,却是联系着何家祖坟的事儿,但怎么也猜不透姓关的来这一手到底求的是么子,唯有一点:那位小伍师父举足轻重,怕是极为重要的人物。 都是给一方霸豪打工的,三个人鬼精鬼精,也不回自己家了,就怕被别个堵着套问详情。结果不出他们所料,郭会长派人去他们住的地方找人,孟长老那边也让人盯住了扈老十的屋子和家里婆娘,小二金那也不差人来来回回的监视,就在所有人暂时一无所获的时候,关大先生和麻队长在码头上再一次接受了检查,成功的坐上了回藩城堤的人力车。 藩城堤的古玩市场大,铺子多,万宝斋隔着两家的距离有一家叫小雅文斋的店,因为靠着拐弯在角落处,生意比其他的铺子要差一些,摆卖的多是字画与一些小东小西,人力车拉着关大先生两人到了这条街头停下,两人找了几家铺子进去看了不时又出来,最后慢慢晃到了这家小雅文斋,进去时,里头正好有客在,关大先生打量了那客一眼,文质彬彬,却正是那位在宾馆里见过面的刘谦和。 关大先生微不可查的冲他使个眼色,拍着包和气的同掌柜的笑:“掌柜的,我这有件祖传的好东西想出手,可否借宝楼二楼同您谈谈?” 掌柜的看了一眼边打量一套鼻烟壶一边听小二讲解的客人一眼,点头领路上楼。 不一会儿掌柜的从楼上下来,一脸笑的请看鼻烟壶的刘谦和上楼去。 一见到刘谦和关大先生便迫不及待的撕下胡子:“是我,谦和兄,董前辈那边可都妥当?” 刘谦和自然坐下,端起面前关大先生倒的一杯茶喝一口点头:“果然不出你所料,好在董前辈手段了得,用了他家的宝贝先应付过了第一波查关,但依我所见对方反应也极为迅速,应该有高人指点,他那边来不及驶出湘郡水段便感觉不对,已经换了渔船再改道上了岸,但城内各处也盘查极严,货物并不好运送。” 关大先生凝视着刘谦和。 “谦和兄的意思是……” 刘谦和笑着咳了一声,极为温和:“并非我一人之意,实是董前辈那边让我问问伭山兄,盘查如此严厉,董前辈想,不如我们将人芝先分了,分批带走,就算被查到,依照我等誓言,必然不会供出伭山兄来。” 关大先生顿时眼中有冷意一闪而过。 因为他低着头,故而自信自己的表情并未被对面的人看到,关大先生徐徐开口:“这可怎么分呢?人芝是活的,便是我也不知把他杀了分成三份是否药效会流失、当如何保存为好、且我们三家各自出力,谁家分多谁家分少、分哪些部位,都需要仔细详谈了才好动手啊。” 刘谦和点头附和:“伭山兄所言正是,我亦有此担忧,便和董前辈那边提了一提。他眼下看管人芝,虽然想与我们会晤,却是分身乏术,此事关系重大,依我看,伭山兄既已归来,我们还是早些坐在一起商量此事方好啊。” 关伭山也知财帛动人心,更何况关乎当年始皇长生大道之事,当下便问:“也不知董前辈先今在何处?如若可以,我们乔装打扮一番过去会晤。 谦和兄,我想去一见董前辈,并非是不信任他,而是要确认人芝的完好无损,毕竟我的师门祖师当年乃是向始皇进方的术士,关于人芝,自然是我知道的比你们多,他的药效与功用,我做起研究来也比你们在行不是?当然,研究时我不反对你们在旁观看,毕竟我们皆为同袍。” 他说得极是在理,刘谦和显然也预想过关大先生的反应,本来也就是互相试探,这试探的结果在他的预计范围内,自然顺势就应了下来。 麻队长被安排在外头守着,他尖起耳朵想听清里头的谈话声,但关大先生和刘谦和都很警惕,交谈声都控制在两人听得到的范围,因此麻队长听了一耳朵的空气,但越是如此,他的心里就越好奇。 这姓关的在弄么子玄虚?先是安排他送货,结果半路让他掉转头在汉口接应,再然后安排人假冒关老板自己的样子坐火车,而他两则再次乔装偷摸回了省城。 麻队长猜不出原因,但却更敏感的感觉到关大先生似乎在图大事。他站在门外漫然想到:这关伭山回来的消息要是卖给唐少帅那头,不晓得能换来么子好处?要是能不要好处,得个人情就更好了。 就在他思考着这事的时候里头终于传出动静,麻队长当下回神站直了,看看距离又往楼梯口移过去几步。 他倒是想得美,但显然关大先生对他也防备得极严重,面上不露半分,张口却是让他留在店里,说是赶路憋屈休息得不好,这终于回到他们自己的地方了,合着要好生休息休息才是。 麻队长心里冷哼,回到后院关大先生给自己指定的屋子,等人走后仔细打量着,忽然眼前一亮,走到窗户前伸手一推。 没承想这一推窗户纹丝不动,等麻队长细看,里边并无异样,他便知道怕是从外头边给封住了,这下子麻队长心里窝出了火:这防他当防贼呢,姓关的也特疑心病重了些! 气得他在心里大骂,脸却侧着贴到了窗户玻璃上静听。 这玻璃并不隔音,外头的水声、吆喝声远远的传来,便让这老油条明白了身处的这铺子后头是临着湘江的,麻队长一转眼珠子:这省城也不知原因盘查得厉害,姓关的又乔装打扮怕现人面前,不知同他有莫得关系?他要是要做么子,肯定不能光明正大的走出去,莫非要走水路? 第566章 隐忧 入了夜麻队长合衣躺下,人却警醒着听着外头的动静,果不出他所料,到得夜深时分外头的水路就有细微水声响起,接着便有开窗声与衣料梭梭的摩擦细声。 麻队长冷哼,扒着窗尽量的将声音收入耳中。 他是老地皮不错,但姓麻的更有一重水鬼身份,否则他从关大先生手里抠出来的货哪能跑得顺溜? 水鬼这喊法不好听,但其实指的是水性特别好的人,在水里不止能憋气,更能深潜,而且神出鬼没的像鬼一样。水鬼也有好几种,一种就是纯粹的水性好的,水里功夫俊的,像梁山泊里的那么子浪里白条张顺等那些八大水寨的人物;一种则又和这种完全不搭边的,叫捞尸人。这种就属于术法门派,算是给溺水而死的人专门水中找尸的活计。他们这种,不止命格奇特,也多少要精通术法,更要精通水性,所以也是水鬼的一行,只是因为捞尸这喊法太广,一般人就只晓得这个名堂。 而不管是哪一种水鬼,都有必须会的水上技能,就是听水、辩风、闻气、观鱼。 麻队使的正是水鬼的这些本事,他眉头或紧或松,单从外头的踩甲板声和水划动的声音就判断出了那船吃水的深浅、船上的人员、从窗户钻出去跳到船上的关大先生的大概体重,再根据划船声和水声判断出了方向及水上的风势大概大小,脑袋里就自然浮现出一个河面图,在心里算计着他们这铺子在藩城堤的位置,大概是在湘江哪一段,船往下行,一路会经过哪些地方。 等得没声了,麻队长解了扣子把外衣披在衣上,将头发揉乱了一侧脸也搓了几把弄出睡醒的样子去开门,外头倒是没人,只是他刚走几步便看到掌柜的端着一盏灯出现在了楼梯口。 “麻队长起夜啊。”掌柜笑呵呵的,白天的慈眉祥目在火光中有种说不出的阴森。 麻队长打个哈欠:“被尿憋起来了。掌柜的这是?” “近来城里有贼,上头挨家挨户提醒我们晚上把门窗看好,我这不就怕着这事儿,晚上来各处检查一下。”掌柜的马上道:“往茅厕那边去的路又偏又黑,不如我帮麻队长照个路,两个灯的光强蛮多,看得清些。” 他们一前一后下了楼往院角的茅房走,等麻队长进了茅厕,掌柜的拿着灯在外头一边等一边嘀咕:这姓麻的是真的只上茅厕吧?看他这样子,并莫得异常。 麻队长也确实没表现出异常,很快就出来洗了手,同掌柜的一起往回走,只是上了楼拐弯,也不晓得哪里来了点细风,吹得烛火东倒西歪,掌柜的叫这一吹打了个喷嚏人的动作忽然就越来越迟钝,不过三个呼吸,他整个人像僵成了石雕保持着护火瞪眼的姿势不动了。 麻队长冷笑,把自己指甲里藏的剩余的一点儿药粉子弹到掌柜的脸上,把他推进自己屋里关起门,自己则冒着黑轻巧无声的往前头的铺子摸过去。 铺子里是住着有伙计的,伙计显然也有人没睡,在暗中巡查,麻队长避过伙计,计算着时间后溜到放电话的地方,一把抓起柜面上的电话躲到了下头,迅速拔打出一个熟记的号码。 何洛同毛珌琫白天找了一天,晚上也睡不着,正闭着眼假寐,忽然听到唐管家喊他们接电话的声音。 这大晚上的哪个会找他们? 何洛一蹦而起,赶紧到客厅拿起了话筒。 毛珌琫跟在后头下的楼,就看到他大师兄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儿一脸“果然如此”,最后说了句“我晓得了,你转告麻队长,他帮了我们大忙,让他自己小心。” 等挂了电话,何洛站起身:“是那个投了我们三师弟诚的麻队长,他打到了刘管事那,刘管事打过来的,说是姓关的已经回了省城,落脚在藩城堤那头的一个铺子里。 走,我们找十哥和十九爷,借他们的人盯死那片。” 省城的江湖人马的动静被暗中盯稍的唐家人看在眼里,一报上去,大长老便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想来,是那位唐少帅已经找到我们要找的人的下落了。去,盯紧了,风吹草动都不要放过,也别被发现了。” 关大先生是自然不知道自己被许多人挂念住的,他打了个喷嚏,河边湿冷,只当自己被潮湿的河风给吹的,于是伸手裹紧了点身上的衣裳。 董芝仍是在船上,只是毛板船已经变成了一艘中等大小的渔船,几个去了伪装露出真脸的汉子们窝在舱一头睡觉,他们则在舱这头小声碰头。 因为没有点灯,关大先生只能隐约判断出船对岸的一片灯火之下照映出的船只有些不对劲,他多看了两眼,董芝就笑:“那是检查船,他们肯定想不到我董某会杀个回马枪跑到他们眼皮子底下呆着。” 关大先生顿时了然: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 他也低声问:“董前辈,谦和兄都同我讲了,人芝我也没接触过,但药人一旦死了,药效就没了,董前辈家中捕龙,自然知道那些有年头的好东西越是鲜活越有用,我们三家要分人芝,就必要想个万全之策,而且人芝功效,我也拍胸脯给您和谦和兄保证,全程三家在场实验。” 他们之间算得是关系密切的伙伴,关大先生如果干脆,董芝也并不反感,越是关系到利益就越算清楚更好,他当即点头,也不废话:“现在查得太严,本来想运去益阳那头,但那边有消息回来立了关卡,对方有高人,似乎晓得一点子我们捕龙的手段,放了皂角树,人芝目标太大,一时间不好转移,因此只能藏在这里。” 他指指对岸灯火,又指了指不远处的水下。 关大先生惊了。“我听说政府还请了水鬼下河查船底,董前辈你居然还敢将人芝藏在水中?”你怕莫不是疯了? 后头这话,关大先生没说出口。 董芝的声音在黑暗里带着自信。 “放心,正因为有水鬼查,他们才查不到。” 刘谦和在一旁默默听着,此刻也出声附和:“不错,伭山兄大可放心,水鬼们并不敢查。” 他这样一讲,关大先生想了想,很快就一惊,看向刘谦和的方向:“莫非是谦和兄的主意,让装人芝的棺木伪装成浮尸煞棺?” 董芝道:“正是,谦和这主意,可正正好。” 一般人听到这话可能不能顺着意思猜出真意,但江湖人、尤其是了解水鬼的人物在,就一定能明白这蹬龙三家人的真正意思。 关大先生多疑,人芝关乎的长生几乎是他一生的执念,抓捕人芝与后续他全程没有亲自参与,心里头其实一直都抱着对董、刘两家的不信任而惴惴不安,当下提出来要去水下确认一下人芝,董芝痛快的同意,并让人拿过来潜水用的衣裳,他一边换衣,一边又冰冷的暗撇了董刘二人及其他董家的人一眼。 董家要下水捕蛟捕龙,这潜水的衣裳自然是必备品。 这衣裳也极为与众不同,是从东北乌苏里等大江大河里捕捞起几十斤甚至上百斤重的、几米长的大鲤鱼剥皮用秘法炼制而成,也被称作鱼服。 鱼服上身轻,一下到水里却极为和身体贴合,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关大先生总觉得自己在水里游动时身体比寻常要轻一分,而且要灵活很多。 董芝在前头给关大先生和刘谦和引路,很快的,关大先生的视野里模模糊糊能看到一团巨大的黑影在水底。 他们游了过去,没有灯,董芝抓着关大先生的手放到了立在江底的棺材上。 也不知道董芝是如何做的包裹,这棺面手指压下去居然是个软的,倒是把关大先生吓了一跳。 他们没在水下久呆,很快又游回了岸边上了船,等将头从鱼服里解放出来,董芝便不等他们开口先给他们解释:“人芝是活的,棺也是昆仑活玉,于是我通知家里人过来接应时把昔年曾从昆仑带下来的水也带了过来,拌了这边的泥糊住了棺,外头再裹上龙皮,四角缝上龙骨,因此保住棺的活性,也不至叫人芝在棺内憋死。” 刘谦和赞道:“前辈做事果然周到,这些方面小侄全不曾想到,惭愧惭愧。” “哪里是我周到,多亏伭山准备全周全,曾提点我们这是昆仑活玉雕刻的棺木,否则我哪能想到这些。” 关大先生听到他们给自己吹赞,心下受用,但更多则是隐忧:姓刘的做事滴水不漏,又带这么多人来出大力气,接下来恐怕商谈三家分配人芝的事情,他们想占大头。 第567章 移藏 关大先生微微垂目:“只是这样将人芝藏于此处也不尽好,那玉棺虽是我以大半身家打造而成,但实际并未用过,师门记载也不齐全,怕还是要时不时开棺查看一下那位小伍师傅的气息存活方为万全。 而且,对方动用水鬼在水里搜查,晚辈有个不太好的想法,若是水鬼中有那楞头青不信捞尸人规矩的呢?” 昆仑玉棺以浮尸煞棺的方式沉在水底立着,这是依据江湖一一种极为可怕的沉尸方式。落水而亡的人一般不是沉底就是会浮肿后浮于水,但有一种据说是因为死得太冤戾气极重,于是沉底后并不是伏于底,而是立在水底,不腐不坏,并随着水流缓慢的像活人那样一步步往前走动,偶尔有些煞到极点的,则装敛的棺也会随之而立,跟在它后头移动。 水鬼里的捞尸人有规矩三不捞,其中这浮尸就是其中一不,董芝反应是极快的,正是发现检查的船上下的人穿着是特制的鱼服,马上就判断对方找的是擅水的水鬼,迅速对应着想出这个法子来,还真一时保住了被发现的风险,但随着检查力度加大,他也并不能保证这个法子就一直有效下去。更何况玉棺虽用龙皮包得紧紧的,可棺外还封了泥,这棺内真的够空气给人呼吸?他也不知道。 刘谦和在一侧咳嗽着听着,董芝面色微微一滞,眼角有一线的冷意与诡谲闪过,快得根本叫人发现不了。 这姓关的果然多疑又狡诈如狐,话说得漂亮好听,其实言下之意便是不放心自己会不会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动手脚私吞那个人芝。 而且……他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自己沉棺时也有过这般最差的预想。 心里这么想着,董芝脸上极是沉稳:“不错,如此天下难得至珍我们确实不知封在棺里是否会如陛下地陵中的那位一般生命强悍,伭山,你是此地地头蛇,必有稳妥之地让我们藏身,不如我们尽快将人芝转移,再开棺检查。” 他说完眼神从关伭山脸上移到刘谦和脸上,又再次移回来。话里挑明将东西放到关伭山的地盘去,表明他董家行事正当与信任关大先生的意思太明显了。 关大先生一听脸色更加缓和真诚,同时也不着痕迹的瞟了刘谦和一眼。 刘谦和咳了两声点头:“此事我并未能出什么力气,前辈与伭山兄还想着拉扯我一把,谦和惭愧,一切但凭你们做主就是。” 他这么讲,还退开一点,态度谦逊到极点,这倒让有些怀疑他深藏不露的董、关二人心里舒服了一点。 “转移一事我有办法,只是要电话联系一个人。” 关大先生找的自然是晏淮南。 晏淮南到得极快,一听说要运棺,棺外包着所谓的龙皮与龙骨,不由得吓一大跳,眼瞪得老大:“这世上真的有龙?” 其他人并没回答,只看着他,晏先生顿时发现自己失态,抹了抹额上没有的汗,尴尬的看着自己老板:“这……恐怕我运不了。” 他解释:“我师从鬼语门,所行阴煞之道,如果是龙……龙压与我之道相冲克,恐怕以我的能力无以为继将棺木那样巨大之物移到远距离的地方……” 他这话也不知董芝与刘谦和等人信了没有,但关大先生是相信这个被自己导引术牢牢控制着的手下,考虑着水路与陆路的重重关卡,一时间船上诸人都陷入了沉默。 目标太大了,被发现的风险实在太高。 好一会儿,还是关大先生打破了沉默:“有办法了,晏先生,棺木太大,也确实如你所言,只依靠你一个人的鬼门能力,怕是运不走这大货,但若是将鬼门罩在装了棺的船或车周围,我再在船与车上画下幻阵阵法,想必被发现的机会就小很多。” 蹬龙军神秘,当年始皇组建这支特别的军队,里头基本都是搜罗天下的奇人异士,席靖虽并不尽心教导弟子,但为了自己的目的,还是教了徒弟一手自己研究的布幻阵的术法,虽然到了关大先生这代弟子,经过漫长的岁月变迁可能学的并不够全面,却也还是不容小觑。关大先生做做人坟的生意这么多年,暗中甚至还有存世的蹬龙后人一起寻找着长生的各种绝世秘药,这幻阵手段与自身实力自然是得到其他人认可的,因此其他人仔细一想,也觉得此法可行。 一行人做了决定,便马上行动。 董家的人下水带着玉棺,停船的岸边与浮船被关大先生画满了阵符图案,晏淮南坐镇正中辅以大大小小的鬼门,船便带着玉棺离开停泊处往上游段逆向行驶去。 开船时几乎船上所有人都警惕的看向对岸的检查船,然而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动静,关大先生才算稍稍松了一口气:这兵行险着的法子果然奏效了。 世语“狡兔有三窟”,这话用在关大先生显然还是逊色了一些,关大先生明面是离开湘省出国定居,可暗里在省城里的产业显然不少,一行人小心无比的缓缓躲着关卡往麓山那边移动,直花了大半夜的时间,总算顺利的看到关大先生所说的靠江边的宅院。 直等诸人合力把沉重无比的玉棺给弄上岸拖进了院里,饶是二十来岁强壮结实得很的青年汉子都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光顾着喘气哪顾得浑身湿透。 “大家辛苦了,接下来就要麻烦晏先生了。” 晏淮南脸白得像鬼,但吃了关大先生递的一个小玉瓶里的东西,很快脸色恢复了一丝神采。董芝与刘谦和也全无意见,只是各自都多看了两眼这个断臂的文弱中年男人。 眼看着天将要亮,董芝喘过气便踢着自家的后生们去清扫痕迹,尤其那艘船,更是让水鬼们驶到了另一边后弃了。 把这一切工作做好,天边蒙蒙变蓝,城市从沉睡中醒来,开始生出了喧哗之声,而关上了院门,费力的将棺木移到了地下一个溶洞里后,晏淮南顶不住精气神的大量消耗,眼一闭晕过去了。 关大先生面上挂着焦急,动作却有些粗鲁的将他扶着放到一边,然后不管晏淮南是不是倒在了地上会受凉,一双眼火热的盯住了洞中静悄悄的包了灰色龙皮的玉棺。 第568章 被暗算 董家的人上前动手拆龙皮。 那龙皮极薄,比关大先生见过的最好的丝还要薄,如同极品布帛,他征求了董芝的意见,上前捧起拆下的一角在手里,竟然像完全没有重量的感觉,而手上只有一种清凉的如雾如风的触感。 龙皮乃是董家至宝,轻易并不拿出来展示给人看,关大先生虽然借着师门的名头被他师父介绍给过董、刘等几家,但真正参与组队的活动只有一两回,他一直听闻董家有宝,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见识,关大先生惊奇不已,不敢相信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宝贝。他捧着龙皮试着抛了抛,龙皮往上抛升的时候如同一朵云彩,并不像其他东西马上落下,而是极缓级悠然的以一种奇异的韵律滞溜着最终落下。 刘谦和在一边一边咳一边说:“伭山兄想是第一次见到前辈家这宝物,它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只要摸上手或放进水,便知其神奇之处,我第一次见识的时候,也如伭山兄这般震惊无比。” 董家的人听到这话并没有什么表示,显然已经得到过董芝的吩咐,关大先生先还一惊,觉得刘谦和就这样大刺刺的把人家的家传宝物当成自家的介绍,太想当然了点,然而一窥董芝在一边笑咪咪的,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董家既然因为人芝能把龙皮这宝物拿出来使用,想来龙皮的神奇之处在这几千年几家的羁绊之间已经不是秘密了,至于自己,作为这一代长生方术士的代表,与他们接触得却极少,所以才解释给自己听而已。 想明白这中间的道理,关大先生不由对自己师父连这些事都没认真交待给自己就不由得有火,早知道那糟老头就多留一两年再宰了。 他自私自利之极,全然没有想若不是当年他师父捡到他收他为徒,他哪还真的能有命在?真正的白眼狼、忘恩负义之徒就是他自己。 龙皮很快被身手利落的汉子们拆了下来,除了龙皮,还有卷裹在其中棺盖四角的各有人小指大小的一截灰白色普通骨头,虽然知道这是所谓的龙骨,但眼看汉子们扒开土,露出一角的昆仑玉棺,关大先生对人芝的渴望还是压倒了觊觎董家宝物的那丝心理。 外头的动静棺内的伍三思全半拉子的听在耳里。 他心大得很,累了就睡,醒了偶尔就喝点儿带香甜苦药味的金水。他是吃药当饭长大的人,这金水入嘴,自然就知道是大补的奇药混合,再用无根之水与花上雪熬炼而成的好东西。之所以称之为金水,要么是主药含金,要么就是这药其中还加了一种金矿之中的极品矿髓。 矿髓是极为难得的东西,不是挖个矿脉就能得到,就如同玉胎一样,都是万千年间在那个脉的灵气最浓的地方由灵气凝聚后渐渐形成的似水如液但还不像玉胎那样成形的东西。 伍三思没事儿想想蠢徒弟们怎么样了,没事儿琢磨着这棺内给自己保证营养的金水与药材有哪些,有时候遗憾被封进这棺里后,他喝了金水吃了药材,居然连最基本的拉撒都不用了,否则他还能借着这两个借口作出观察给徒弟们留点子信息。 他倒不是没喊过,但外头半分分给他的动静也没有,时间一长,伍三思自然就明白,怕是姓关的和他的同伙对人芝多少有一点了解,因此也没有和自己过不去,结果没想到睡得正好,就给搬来拖去的弄醒来了。 等龙皮打开,泥土被刨到一边,光线进了棺,伍三思恍然看着自己的手微微叹口气:姓关的怕是要验货,验货就是取血,自己这一受伤,他们那些人就得疯了。 一口气刚叹完,头顶就传来轧轧的棺盖移开声,随着一缕真正的光线从角缝里钻进棺内,伍三思微微眯起了眼睛。 何洛晚上做了个梦,先是梦到他娘带他离开何家村去拜师,在路上他反骨得很,不肯去,他娘急得不行了突然往地上一倒,人都厥了过去,把他给吓得,魂差点儿没了。好在掐人中又胡乱又手从人家鱼塘里捧了水给他娘喂了,他娘好半天才睁开一丝眼,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默的流眼泪,直看得他心慌不已,他娘才开口:“娘求你了,去那里去,娘不害你,你信得……” 何洛就在他娘面前跪了下来。 他不想去,他想跟族里的老叔学手艺,当猎人,可他娘似乎他不点头就随时要走的样子,看得他心窝子更痛。 何洛喊了声娘,后脑勺突然挨了一下,他眼一黑,一睁开,面前哪里还有他娘,面前是一片竹木搭合的简陋茅顶屋,他正眼熟,后脑又挨了一记揍,接着就听到他师父的声音:你这个蠢徒,为师怎么就收了你这个蠢徒!敢同狼抢呷的!你胆子这么大,怎么不上天啊? 何洛马上就想起来这是他入师门第三年的事,他在山里打到一只野羊,结果血味引来了五六只狼,他不甘心白白把自己的成果给让出去,就拿着跟自己手粗的削尖一头的树棍儿、仗着自己学了功夫,跟狼斗了起来,下场可以说是惨烈,要不是他师父来得快,他怕就得给咬死了。 他心道我怎么回年轻的时候了?嘴上却有点讨好的喊了声师父,结果眼一睁,天亮了。 他看了一圈没看到他师弟,把自己捯饬好了揉着太阳穴下了楼,发现毛珌琫已经坐在餐桌边了,两个问了问唐管家晚上可有外头查找师父的消息,说话间唐四爷也下了楼,于是师兄弟一边呷饭一边就这个事做了一番交流与推测,然后出门各自往自己的目的地去。 毛珌琫去的关大先生的旧屋,何洛同马浚生就去的藩城堤,刘管事晚上通风报信告诉他们的那个小雅文斋。 监视的人并没有发现么子异常,后头水路也侧重盯着,但显然,关大先生也莫有从水路翻窗回去,但盯稍的人不敢大意,何洛想到也心里焦急担忧,因此一提出来这边看看,唐四爷便把马浚生这个办事利索又果断的手下拔给他使唤。 车子离着两个街口,两个人趁行人不注意下了车混进人流里慢慢往那条街走,到了后马浚生按何洛讲的,装成个锦袍看文物的富家公子,看看门匾挑店进又两手空空出来,从街头循序渐进的往小雅文斋那头移动。 何洛则见到了扈老十和范十九爷派过来的手下,两边寒暄了几句,眼看人要看不到了,他让两人回归原位自己追了上去。 就在他穿梭人群又缀上了马浚生时,横斜里突然一个报童窜了出来,何洛刹车不住,同他撞在一起,报童连人带报摔在地上,哎哟哎哟的直叫。 何洛看一眼前方,马浚生已经抬步进了万宝斋,便蹲下一边帮报童捡报纸一边低声道:“莫撞到哪里吧?你卖报也看着点子路,莫这么莽撞了。” 报童也晓得自己错了,连声道歉,爬了两次没爬起来,何洛就把手递过去准备给报童借力。 这力是借了,报童一拉就起,但一握到这报童的手,何洛就感觉自己手掌心一痛,心下大惊就要变脸,哪想到他想要发声,却发现自己竟瞬间讲不出话来,同时身体还一瞬间麻痹失去了知觉。 中招了! 他反应不慢,但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有两个汉子下一刻就各自从后头到了他两边,一人一只手牢牢的扣住何洛的手臂,嘴里讲着么子“三儿,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犯病了?大哥二哥带你去看医生”的话,大力带动何洛往前走。 报童把报纸往自己手上一搭,笑嘻嘻的一溜烟化成一条鱼混进了人海,很快就不见了。 第569章 失算 马浚生从铺子里出来后习惯的借着理衣裳往后头看了看,却没有看到何洛的身影,他走了几步,似乎看着牌匾挑着店,眼角却是在留意后边,然而一只脚迈进隔壁店了,也没有看到周围出现自己的临时顶头上司。 莫不是途中看到哪个讲话去了吧? 马浚生心想,另一只脚起来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光:不对! 这何师傅是少帅的大师兄,失踪的人是他们师父,何止他急,看少帅派了上千人还到处封关建卡就知道。何师傅这两天找人的焦急他也看在眼里一点,一起还共过事,那个男子虽然同他师弟在一起时不着调,但一般时候却很顾全大局,拧得清场面,也诚信。 一个坐在车上还心神不安强忍焦虑的人,不可能说走就走,连通知自己一声的时候也舍不得挤占出来。 马浚生一个转身冲到街上,往路两边张望,实实在在是没有看到何洛的身影,他脚下不停,赶紧仔细想了一下在街口何洛同江湖人讲话的时候,那两人的样子,快步原路回去找人。 江湖人发动起来找人的动作就迅速得很,一开始还莫得信息,后来问到丐门一些包打听与小乞身上,终于有个小乞丐呷着半根烤红薯一拍脑门想了起来:“那条街啊,我想起来了,有个铺子伙计出来赶我的时候路边有个人力车停着,我正好撞在车前边的拖把手上,车夫骂我就就回头跟他赔礼来着,正好看到两个男的中间挟扶着个个头高大的年轻人往车上坐。那年轻人脑袋垂着,被先上车的拖着左手,右边的人则在推他右边身子,两人合力把他弄上的车,因为上车时晃荡,脸现了出来,长得蛮周正,浓眉大眼的。我当时还奇怪,这年纪轻轻的,也不晓得得了么子病,脸色看起来还好,居然人是个晕的。” 马浚生马上问擅画的人有不啰,正好有,便赶紧让这人按他的口叙特征把何洛的长相画了出来让这小乞丐辨认,结果小乞丐一看,说:“就是他!” 这下子不用讲,他这临时上司是被人给算计了绑走了。 马浚生赶紧让小乞说出看到的两个大汉的样子,然后拿着画像黑着脸去把这事儿打了报告。 接到电话的唐四爷心情很不好,隔着话筒马浚生都听出来声音像是灌满了冰渣子:“查!给我查!尽快把人找出来!” 彼时马浚生还不晓得何洛遇袭的同时,另一头关府旧宅外毛珌琫也遭到了暗算。 这个大个子显然心思比何洛要更深沉一些,也更冷漠很多,至少同样的招式在他这里就没见效。 毛珌琫完全没有一点打算要把人拉起来,反而冷冷的垂眼看着报童。 他个子高大,尤其肩宽背厚,眼睛看人时不带感情,仿佛闪着凶光,倒让报童一下子卡了壳,伸着手在空气里忘了词。 “porcelain……” 报童一头雾水,啊了一句。 毛珌琫这下眼神可真冷了,警惕的退开一步:“瓷器,你北方来的碰瓷的吧?听说前朝北方那些个落魄八旗子弟发明了这种骗术,拿个假瓷儿当名贵的真品,然后找人故意撞一下,赖上人家陪钱儿。” 这下报童看毛珌琫就是眼带惊慌了,也不叫痛了,一溜爬起来就跑,连自己的报纸也顾不上了。 藏身在附近的几个汉子眼见不对,互使个眼色,其中一个穿黑衣的快步上去从后头伸手往毛珌琫肩膀上拍,另一个则绕到了侧前一些迈步出来喊着:“哎呀,这么多报纸,哪个掉的啰?”用动作和声音吸引毛珌琫的注意力。 他声音有点大,吸引了周围停步看热闹的人反应过来,马上就有人跟着上前捡报纸,人群一躁动,反而自然给了背后偷袭的那个汉子做了掩护,等感觉不对,毛珌琫一个反肘后击,袭击的男子的手才沾上衣裳,就因为这招反攻不得不停手人往一边侧了一下以躲过攻击。 毛珌琫看着块头大得像头熊,身手却灵巧得像只猴子,他反应与速判极快,瞬间就明白人涌上来的现在根本不适合大开大合的手段,当下脚前半掌一个禹步半转,手就刁钻的使出了螳螂拳的招式往后头的人打去。 那个汉子一击不中心知机会已经没了,也不跟毛珌琫纠缠,伸手抓了个路人过来就往毛珌琫身上推,另一头捡报纸的那家伙倒没放弃,眼看同伙暴露,而目标又心神系在同伴身上,当下一个大跨步冲上去便双掌齐拍,绵绵如滔滔潮水奔涌不绝,带出一片残影。 毛珌琫正追击偷袭的人,听到身后动静有不对,当下再次禹步半转,避开被推过来的人,一个大男人使出了一招贵妃醉酒半侧倒身的姿势,双掌运气同这人两掌相击。 毛珌琫的武功走的刚猛内功路线,对方显然也是,两个对掌,旁边的人都听到砰的一声大响。 这人被毛珌琫全力一击击得退后一大步撞在捡报纸的路人身上,眼前一花心知目标是个硬骨头,超出了他们的想像,而且同为武人,自然也是一招比试就看出目标人物不仅内力比他高一点、功夫比他俊一些,就连灵巧度也不差,而他被路人绊了失了平衡,想再出其不意怕一时间根本讨不了好。 他拇指扣住几个手指指尖,猛的对着毛珌琫就是一弹。 有暗器。 毛珌琫顿步变招,第二个偷袭他的家伙顿时撑踩着路人的背与肩一溜烟的跑远了,钻进了人群迅速消失了。 毛珌琫正以为自己上了当,结果身体忽然间一麻,失去了知觉,人直直的就栽倒向前,压得两个正要起身的一脸慌色的路人身上,将那两人当成了垫子,压得惨叫出声。 从背后偷袭他的汉子已经奔出了一段距离,听到动静回头一看,正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下狂喜,想冲上去劫人,然而路人开始呼救,也有人喊着打架了,更有热心的人去找了巡警过来,这汉子只好恨恨的呸了一声收回脚,头也不回的溜了。 第570章 大小姐发威 偷袭的贼人跑得贼快,毛珌琫心里大急,意识却不受控制的昏沉,就在他快完全昏过去前,耳朵里就听到一阵急驰的汽车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以及行人惊叫,在陌生人的“剁脑壳的,开这么快做么子啰?也不怕撞到别个”的声音里失去了意识。 因此毛珌琫并没有看到那个被行人一路狂骂躲闪的小汽车里坐着个自己认得的姑娘,正一脸焦急的催着司机再快点,一定不能把人给跟丢了。他要是清醒的看到,就发现这姑娘正是穿着简洁但大方的时下的像学生装束的聂小姐。 聂璇其实并没看到全程,她同何洛的事过了明路,一点儿阻挠也没受,名份就这么定了下来,心情极好,日子自然也特别顺心,尤其是事业,何洛并不是那种古板思想,反而在两个交流过一番关于未来的打算时,是极支持聂璇做自己想做的事业的。 正因为有心上人的支持,还同唐四爷也说了一嘴,唐四爷往几个报社打了电话过去,聂璇再去谈开副刊、出专刊的事情就特别顺利,她这会儿坐着车就是拿了一些先生与学子的文章去报社商谈进一步的事宜的。哪想到车子路过旧宅前时就看到一片混乱当中倒下去的人是个熟人,同时入了她眼的还有趁着混乱逃跑的两个背影。 聂璇极为果决,瞬间就判断出那两个背影有问题,忙喊司机追,至于毛珌琫这边她并不担心,因为街角已经有士兵们跑了过去。 那两个人先还没有发觉有人居然是坐着小汽车在追赶他们,聂璇眼看着追上其中一个,极为冷静的看着街面判断着形势分析着人流量,然后指着刚好一处行人有中断的地方对司机说:“我数一二三,老朱你到时不管别的,直接给我加速打左方向撞。” 司机听得心惊胆跳:“大小姐,这怕不好……” 金桂也心肝直颤:“小姐……” “怕么子,出了事我负责!你只管撞!撞死了都不用怕!” 大约是大小姐的声音太冷静,司机和金桂偷瞧她一眼后都闭上了嘴。 聂璇极是镇静的数着:“一、二、三,撞!” 司机下意识就方向盘往左一打,在聂璇一声“刹车”声里踩下了刹车。 靠外边快速奔逃的一个汉子没防备车道里快速开着的小车突然撞到行人道上来,躲避不及被撞了个正着,侧着身子就往左边飞了出去。 跑里头边一点靠前一点的汉子听到动静不对一回头,就目眦欲裂的看到同伴飞滚出去撞到了人家铺子的橱窗上,撞碎了大片玻璃后消失不见。 他怒吼了一声“老九!”停步想转回去救人,就看到撞到自己的小汽车又发动起来,突突的竟往自己这边要过来,当下又是怒又是恨极的看了一眼拔腿就跑,转瞬就冲进因为车祸而混乱又围上来看热闹的人群当中。 司机踩住刹车,捂着胸口只觉得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跳了出来,他一口气还没喘完,就听到聂璇要他下车。 主仆三个下了车,金桂看着地上大片的碎玻璃和刺眼一些血迹,腿都软了,挂着车门上根本走不动,聂璇倒是走得稳稳的,催着司机一起往人家铺子里走。 人把铺子门口围满了,聂璇根本挤不进,她也是干脆,直接问司机:“带着刀子或枪莫有?” 司机已经有点脑袋没回神,又被问了一次才点头,腰间护卫用的刀刚一拿出来就被大小姐劈手夺过去,然后他就看着大小姐举刀怒喝:“让开!不然我砍人了。” ……司机目瞪口呆,他的个乖乖,大小姐居然有这么凶残的一面。 他打了个哆嗦。 这平时看着大小姐漂亮又天真可爱的。他是不是在做梦? 周围的人听到喊声一回头,顿时也都吓住了,聂璇拿刀舞了两下,人群嗖的赶紧往两边分涌让出一条路来。 穿着高级又得体的湘绣旗袍的年轻女子板着漂亮的脸,举着寒光闪闪的刀子目不斜视的就往里闯,刚到门口,一个佝着身子沾着灰与血的男人正从里往外走,聂璇上去便是一脚,直踹在这男人肚子上将人踢了个倒仰。 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更是冲过去又是抬腿,往人家心窝子上来了一脚又一脚。 惨叫声惊得周围的人都抖了一下,接着他们就听到这个漂亮姑娘极为镇定的说:“行了,报警吧。” 当唐四爷接到消息赶到医院时,毛珌琫正躺在病床上听着几个西洋医生分析他身体里的毒,即使面无表情,但唐四爷也觉得自己从这个二师兄的面瘫脸上看出了不耐烦和无语。 秦副官咳了一声,医生们这才回过神来,然后客气的被秦副官请下去询问情况,唐四爷看向毛珌琫,毛珌琫冲他眨眼就是不说话,唐四爷顿时反应过来:二师兄这会怕是说不出话来。 毛珌琫心里苦,对方不晓得使的什么古怪药物,他神智倒是进了医院后清醒过来,可身体却动不了,口也张不了,只能靠眼神表达自己的想法,然而他媚眼抛着瞎子看,人家医生完全不了解他疯狂眨眼是么子意思,甚至当着他的面儿分析是不是毒素太强,伤害到神经造成了眼睛问题。 去他娘的眼睛问题。 眼看这群西医根本不懂自己意思,毛珌琫都有点儿累了,结果这会看到唐四爷,顿时一下又精神了,拼命用眼神看向外头又看着唐四爷,再移向门那边。 唐四爷摸着下巴,好一会儿试探的问:“二师兄,你讲不了话是不啰?你这眼神,是不是想出去?” “是的话就眨两下,不是就眨一下。” 毛珌琫眨了一下,停顿一下后又眨两下。 不是要出去?那是要……要出院? 不愧是脑袋灵光的小师弟,琢磨着很快就有了猜测,于是唐四爷又试着问:“要出院?” 这下毛珌琫眨了两下,然后疯狂又快速了眨了一番。 刘副官正好问清了情况走过来要汇报,见状惊讶:“少帅,小毛师傅中了毒,这会就出院怎么行啊。” 唐四爷斜他一眼:“按我师兄的意思,办出院。” 等到坐上了车,秦副官才后知后觉,怕是这毒有问题,医院可能治不成。想想唐公馆里住着的那好几位古怪的江湖高人,秦副官顿时恍然大悟,心里暗暗给自己摸汗:这揣摩上意自己太失败了,这可不行啊,太失职了。 他想到刘副官,顿时升起竞争的紧急危机感,暗中下定决心要反省自己多执行少说话。 第571章 参加 唐四爷却是没同毛珌琫一块走,而是留在医院去了另一栋楼。 那栋看管严格,就连楼道上都站着荷枪实弹的士兵,医生们大气都不敢喘,见到唐四爷就差脑门上抹冷汗了。 “那人伤势怎么样?” 医生忙道:“断了三根肋骨,踹到胸口的力道也不小,胸前肋骨有骨裂……” 唐四爷面无表情,眼角跳了跳:他这未来大师嫂真人不露相啊,有点儿凶残,他大师兄晓得不啰? 他听完医生的话,问:“能提审不啰?” 医生想说对方伤势有些重,最好是稳几天,但唐四爷板着脸,一身军装煞气横溢,那眼神跟刀子一样,锋利又瘆人,年轻点的医生突然就说不出话了,好在旁边年长一点的见势不对赶紧上前解围:“少帅,审是可以审,只是伤势有些重,问话的时间不宜过长。” 得了这句话唐四爷满意,转头问靠在门边的两个兵:“听到医生的话莫有?给我好好审审。记住,对方是伤患,我们是文明人,问话都客气些,不要动粗。” 那两个军情处出来的刑讯老兵赶紧行了礼应下。 唐四爷走的时候看了几个医生一眼,意味深长:“这凶手意义重大,还请各位帮本少帅把人看牢了,让他尽快好起来。” 把这头交待好,唐四爷又马不停蹄去警察局亲自保他那个表面柔弱内里凶残的大师嫂。 警察接到报案,完全没想到开车撞人打人的居然是个娇滴滴的漂亮大家小姐,他们能当警察的,多少都有眼力,自然明白这凶手怕是不好抓,哪晓得这位大小姐反而又客气又温柔的带着迷人的笑先跟他们说了声辛苦了,给他们警察找麻烦了。 等几个警察迷得三道五道的回过神来,才发现有反应快的跑到头前开了车门,一只手扶着车顶正请这位漂亮的伤人凶手往警车里坐来着。 唐四爷见到聂璇的时候,这位大小姐完全没有一点犯人的样子,背脊儿挺直双手置于膝上,面前的桌子上还摆着热气腾腾的茶,完全是一副大家闺秀在做客的样子。对面警察一边问着问题一边手下不停记录,人都没近去,都能听得清这警察问话声音那个柔和客气,带路的杨副局长觑着唐四爷的脸,再看看办公室里的画面,咳了两声这才抬步带头请唐四爷进去。 唐四爷就是来走个过场,顺便也给未来的师嫂撑个腰,聂璇聪明得很,自然也明白唐四爷此举的意义,她落落大方的当着唐四爷和问话警察及杨副局长的面儿,把她撞人的判断、动机再次顺序分明简洁的说了说。 杨副局长不由得侧目:“聂小姐,您是说您当时乘车正好经过,看到那两人慌张逃跑,就判断出他们可能是行凶的凶手,这才追上去的?” 聂璇笑了一下,脸色转成担忧与气愤:“是的。也正因为被害的人我认出来是我未来夫君的师弟,我自然是责无旁贷,不能眼睁睁让凶手逞凶手离开。” “至于我为什么去追凶手而不是赶紧救助夫君的师弟,”聂璇苦笑了一下:“当时街角已经出现了少帅麾下维持省城治安的巡逻队身影,所以师弟没有我也能马上得到救助,而我若是停了车,就只能看着凶手逃脱,到时候花人力物力精力都未必马上能将他们抓住,所以我没有想其他的,让我的司机开车去追上了凶手,然后撞了他。您放心,这件事的责任全在我处事不当,该如何处置,我无二话。” 唐四爷暗暗点头。 师兄这师嫂找得不错,以前他并没有真接触过,只当是和其他那些世家名流家族出来的小姐一样,哪想到极为刚烈,这会听到她把前因后果一讲,哦豁,冷静、大胆、心细,这样的女子真是世间少见,若放古代,怕不是花木兰那样的巾帼吧。 不过现在这个时代……这位聂小姐看起来,也是成就大事的人物,可不是那些旧社会女子与那些光冲动有激情但欠缺眼光与判断能力的什么思想进步女学生流。 唐四爷淡淡的看着杨副局长:“这话问完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秉公处理就是,你看……” 杨副局长马上上道:“少帅,近来抢劫偷盗的事不少,我们警察局就那么大的地方关人,再说了,该问的也问完了,聂小姐也是情有可原啊,对方也没有生命危险,并不用收押的,聂小姐可以回自己家中,只要有么子疑问我们的人要请教,还请聂小姐抽空配合一下就行。” 唐四爷点头,杨副局长便笑容满面的把这两尊大佛给送到了门外。 金桂和司机已经在外头等着,站在自家车子面前,聂璇抿了抿嘴突然发问:“四爷,阿洛是不是出事了?” 唐四爷为这个让自己惊奇了好几回的女子的聪明再次称赞,他沉吟了一下,没打算瞒住她:“嗯,在藩城堤那边失去了踪影,据查到的消息,很可能被下了迷药给带走了。” “……一定和我舅舅有关系。” 聂璇说出让唐四爷大为惊讶的话,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聂大小姐道:“四爷,您一定会想办法找人手救阿洛和伍师父的对不?让我参加进来,别的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我比你们都要多了解舅舅一些,寻找可能藏人的地方,我可能能帮上一点小忙。” 小二金刚闲下来,想着这几天多睡点子觉,他一把老骨头最近经常突发性的被找出门做活,感觉累得慌,正在屋里睡得香呢,门就被哐哐的敲响了。 这敲门的力量,密度,一听就不是常人啊。 小二金认命的爬起来去开门,顺便摸出眼镜戴好,又把自己的竹杖摸在手上,装呷饭家伙的包袱皮背上,外头的人一见到他这模样顿时都愣了一下。 小二金一只手背在背后,露出来的半个脸上都是高深莫测:“少帅叫你们来的吧?走吧。” 说完他一个瞎子带头走先了,后头唐四爷派过来接他的兵你看我我看你,两个人都满眼震惊和佩服:哟,这老瞎子,真神了。 第572章 取针 小二金能被鲁主席当成座上宾,除了本事,自然也还是有眼力劲。知道若不是他这点微末本事,大街上真假算命的金门瞎子可不少,可不见别个能混到让贵人们见面都客气给三分面子的份上。 他自然晓得唐四爷请他去,就是算卦的。 别个算命,不是问财就是问运,这位唐四爷倒好,只算找失、人的方向,多轻松一个活啊,不累人还给的报酬高,小二金满意极了,最满意的是自己抱上了这一方巨霸的大腿啊。 估摸着这回活儿也不难做的小二金没有一点思想包袱,跟着士兵到了唐公馆。 他到的时候,屋子里弥漫着新鲜的铁锈味儿,小二金心头一跳:“有人受伤了?” 他眼不灵耳朵鼻子可好使得很,自然听到了屋里好几个不同的呼吸声,仔细一分辨,都是近段时间里唐四爷组织起来的江湖草台班子那班人马,这老小子立马就端正起态度了。 先一步知道了发生的事情的扈老十就简略的给小二金讲了一嘴,其中滕咒阿婆也在讲:“毒倒是可以用蛊来个以毒攻毒,要命的是那个针,细如牛毛,又扎进了血管子里头,跟着血已经走进了心窝子里,这个我老婆子可莫得法子能想。” 毛珌琫送回来时口不能言人不能动,一群人聚集起来先都懵了一下,因为他们中间可没有会医的,好在几个人一动脑,还是抵得一个诸葛亮,商量了一下就想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种蛊试。 这事儿难不倒滕咒阿婆和银霜,但为了保险,还是让姜是老的辣的滕咒阿婆出了手。这蛊虫钻进毛珌琫皮肉下,他有苦难言,一种奇异的、极细小的生命体在自己的四肢百骸躯干内缓缓移动的感觉清晰无比,直令他浑身毛骨悚然,尤其那个细小的东西还走走停停,要不是他动弹不得,怕是要忍不住拿刀子把自己剔开,不把这小虫子剔出来扎个稀烂不能安心。 小二金刚好听完扈老十的话,这下子明白为么子其他人都不出声了。 一群人里医门师徒四个,唐四爷是个新入门的,只知道打打杀杀,还根本没来得及学本事,其他的两个失踪,一个中招动弹不得,他们这剩下的,虽各有本事却和医又全无关系。 所有人都没出声,先还在考虑唐四爷这直接叫人把人送回来是个么子意思,这难道不要找医师,找他们就能解决,这会一听到牛毛针,都恍然了。 牛毛针是种极为阴毒的暗器,因为细如牛毛,极难被人发觉才得了这个名称,在江湖上是个有名的东西,除了江湖人,怕还真不好弄。所有人刷刷的看向抱手靠在一边墙上的小年轻常青。 憋宝人走南闯北的,凶地险地都敢试上一试,多少还是会医的嘛。 常青无语:“莫看我,我还真不会取这东西。” 众人于是又转头,看着抱着闭眼睡觉的婆娘的男子李清。 李清顿觉压力山大,弹了弹手指:“我倒是有个想法,不晓得成不成,只是还要你们帮忙。” 他眼睛转向抱着个珍贵的、唐大光头从上海那边让人给寄回来的据说从欧洲买的洋娃娃的银霜。 “尤其要你出力。” 因为针太细小,而且因为第一时间没有送回来而是先去医院折腾了一番又坐车转回来,这针已经随着血入了心脏,这就极为危险了,李清同为主,动手前小二金甚至给毛珌琫算了一卦,安慰他:“没事,有惊无险,不过可能要伤伤元气,得休养一阵。” 银霜是稀少的植蛊师,按李清交待的,小姑娘为了干活还特意把一层层撒开摆的洋裙给换了,穿着干脆长利落的黑紫色长裤装,听李清号令,将一朵沾蛊的鲜花叶尖放在平躺的毛珌琫心窝位置上。 “控好蛊,尽量让蛊植缠住那根针,顺着血流往血流出心脏的血管里拖。” 毛珌琫被苗万里用墨斗线捆成一个棕子,四肢还被苗万里与扈老十、范十九爷他们给紧紧按住,滕咒阿婆则在银霜身边紧紧站着,准备着等银霜一失力就接手让自己的蛊进去帮忙,李清则拿着用开水煮烫过的尖锐小刀和一块小小的磁石等着,常青有些不舍的看看自己手里的小瓶子,里头可是他们憋宝人的独门药方搓的救命药丸子,老珍贵了。 可贵也贵不过人命不是? 常青看看药瓶子,又看看躺着不能动弹一副“你们随意折腾”的毛师傅,觉得少一颗也还是能接受的,毕竟那位主顾付钱特别大方豪爽。 全场也就小二金一个瞎子最闲,被打发去了守门,毕竟心窝子取针可不是小事,风险极大,可不能在途中被人冒失撞进来给坏了大事。 唐少帅领着聂璇回来的时候隔着门就听到里头隐约传出来的小少女发抖的声音:“……到肩膀了……我……坚持不住了……” 接着就是个上年纪的老婆婆声音:“好姑娘,我数三下,用我的蛊接你的蛊。” 聂璇在唐四爷后头,见他突然转过身不敲门了,不由得看向门板。 “里头应该是在给二师兄治疗,这时候进去会打扰到他们,我们先去客厅那边坐下。” 聂璇点头,两人刚要离开,门到是从里拉开了,隔着一条缝,小二金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将门拉开了一个人侧身进的距离将他们二人放了进来。 客房床边围着人,聂璇只看了一眼,心思便被趴坐在桌子边的小姑娘吸引了过去。 银霜一身大汗,里衣都湿透了。精神高度集中紧张造成的后果就是疲惫,她脸雪白的,雪里透着一丝不正常的红丝,一对大眼看到聂璇时有点惊讶。 聂璇也惊讶得不得了,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像大病一场似的,一屋子大人居然无人理会,就这么放任她趴在那儿,这要是病情加重了可怎么办? 她同银霜关系好,赶紧几步上前心疼的掏出自己的手帕给银霜拔开被汗糊在脸上的乱发擦汗,正要发问,被一双冰冷的小手抓住了手腕。 银霜冲她勉力摇摇头,用眼神告诉她她没事儿。 第573章 好大一只乌龟啊 聂璇陪着银霜坐了一会儿,见小姑娘没力气,又仔细给她喂了些茶水让她半靠在自己怀里休息得舒服点儿,滕咒阿婆那样的老江湖出手自然也是不同凡响,李清配合得极为恰到好处,蛊一吞针钻爬到皮肤下边,他就手起刀尖落把皮肤扎出个小洞,苗老爷子一只手抓着奇怪的青碧的杂草往挑出蛊后大冒血的伤口上按,常青则倒出一个小小的药丸子塞进了闷声身体弓成一只虾样的毛珌琫嘴里。 等毛珌琫闭着眼身体的肌肉松弛下来,常青把了把脉博说:“睡着了,成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松一大口气。 呷饭休息,等精神恢复了一阵,大家伙儿也重新聚在一起正式开会,毛珌琫也坚持出了席。 发生的事所有人已经有所听闻,牛毛针这样的暗器太阴毒,江湖正派是不屑使用的,但也并不是大路货,可一时要找出出处也极不好找,这个事要是请川中唐门的人来,他们是行家,找来源是肯定又快又好,但唐四爷已经被恶心了一把,自然并不想同他们的人多有交集,于是扈老十痛快的把查针这个事儿接了过去。 针的事有了定义,接下来就是毒,然后是这两起事件的重心:何人要对何、毛二人下手? 毒其实并不是特别毒的种类,按常青李清他们这些行业大家的眼力儿,很快就看出是一种致麻之类的。 “风毒,一般这种都是蛇毒。但毛师傅中的这个毒有些奇特,致麻却还有轻微可败血的厉害,这种蛇毒少见,所以有此毒的人很可能同捕蛇人这行业有关系。” 常青将活揽下来:“捕蛇人也归属攀山行,我认识几个攀山老客,我去打听打听。” 唐四爷烦心事儿多,简直连考虑都懒得考虑,直接给歹人的目的一锤定音:“这事儿怕是同我师门的经书、师祖牌位有关系,否则怎么会我师父先被人绑架,再有人迫不及待对两个师兄下手?很明显就是冲我师门来的,对方看样子蛮厉害,所以这回请大家帮忙,唐某绝不小气,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只希望大家尽心尽力帮唐某这个忙,快点把师父和师兄救回来,该付的酬金外,我唐某欠各位一个人情。” 诸人眼睛一亮,就是因为职业一直以来面无表情的苗老爷子都有点失态。 世道这么乱,得到一个手掌兵马的军阀巨擎的人情承诺,那就是天大的保命符! 就连虚弱的毛珌琫都忍不住动容。 ——他师父果然眼睛最毒,这小师弟收得真好,以后得多捧着小师弟些,他才是妥妥的师门靠山啊。有了小师弟,师父就可以排到后头去了。 伍三思要是听到二徒弟内心,怕不得气得从昆仑玉棺里钻出来直接将这逆徒给踢出师门去。 小二金都忍不住啧巴了几下嘴。 拳头狠的承诺可比政客的油嘴滑舌和一点子钱要份量重蛮多。 这老小子被唐四爷的豪爽一激发,很是上道的问:“四爷,要不,我再给算算小伍师父和何师父的下落和安危?” 这么上道,那肯定给表现啊,但唐四爷却没有马上让小二金开始,而是说道:“等一下。之前找我师父,对方显然有么子宝物断绝生机,小二金先生后来竟是不能算出来,说不定我师兄现在也和我师父一个情况。” 这大实话一下子让小二金脑袋冷静下来,想起了那个事儿,顿时有些尴尬。 可唐四爷请他来做事,他除了算卦算八字的本事,还能有么子?所以想得到唐四爷这个人情承诺,那还是得看他这身本事。 他道:“如果有宝物隔绝生机,确实一般的算卦是真算不出来,但如果能用古老的龟甲卜或蓍草占,倒还是有那一线窥探的机会。” 他这么一讲,毛珌琫和常青最先反应过来。 毛珌琫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龟甲卜怕是要用百年以上的龟甲才灵,蓍草也极不好得,这个时候也一下子找不到。” 蓍草这东西,《万行经》有曰:蓍生地于凋殒一千岁,一百岁方生四十九茎,足承天地数。五百岁形渐干实,七百岁无枝叶也,九百岁色紫如铁,一千岁尚有紫气,下有神龟伏于下。 而《轩辕木经》中曰:紫蓍之下,五龙十朋伏隐。天生灵,圣人采之,而用四十有九,运天地之数,万源由也。 一般人知道蓍草这东西,但少有人听过上面这段关于蓍草的形容,要是读了,就知道别看着这东西是草,但却大不凡,自然也不是那么好得到。 常青倒是想讲他有蓍草,但一想他的草也就十来根,根本达不到人家要求的量,于是干脆的闭上嘴旁听。 小二金点头:“小毛师父倒是了解我们这行。不错,龟甲占一般的龟甲是能用,但若想灵,就要寻找活的年头越久的龟甲才越有灵气,占卜起来就越准。” 他不提还好,一提唐四爷试探的问:“那碎了的上千年的大龟壳碎片能用不啰?” “这……一般龟甲要整的,《礼难记》曰:“龟,阴之老也。……龟非火不兆,以阳动阴也。”甲虫三百六十,而神龟为长,上隆而文以法天,下平而理以法地,也就是以前用龟甲占卜是想用阳动阴,引起阴阳的变化,然后好下手占卜,靠的也是龟壳上的裂纹来断占,要不整的,恐怕……” 这要马上全城搜集百年以上的龟甲也不是个容易事儿,就在诸人以为没办法的时候,唐四爷再次开口:“既然求不得完整的龟甲,那要是用碎甲片打磨成铜钱,小二金先生,可行?” 小二金终于反应过来:“四爷手里有百年的龟壳碎片?” “不是。是上千年的,龙王铁甲的碎片。” 诸人回味了一下,所有人都惊了:那龙王铁甲不是被唐家的人偷抢走了?追查了好久才追回来一小块,根本不顶用吧,唐少帅这口气,莫非他手里还有更多更大的碎片? 唐四爷示意,唐管家很快就捧了个大盒子上来,一开打,里头大如人脸小如指节的龙王铁甲片晃花了诸人眼。 一只巨大的,有整间屋子大小的巨型大龟则缓缓庞踞整个屋子。它似乎灵通得很,看着表情各异的人嘴角翘了翘像是在笑,突然间透明的脑袋转开一点,对上了仰着头望向他的一个漂亮小姑娘。 银霜捂着嘴,这才没让惊呼声冲出喉咙。 ——妈呀,好大一只乌龟啊。 第574章 匿名信 银霜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乌龟,像一座冬天枯败的小山,浑身充满了沉重的气息,那黑灰褐枯的颜色的身体裂着一道道粗细不一的缝,似乎代表着它正在死亡。但这些缝隙里又偶尔有极浅的绿色的细光如流星一样闪过,反而让银霜想起春天刚来时不经意从土里冒出来的点点新芽,一种让人惊讶而被感动的新生的春天的气息,尤其让银霜震惊的是这座山似的乌龟把她笼罩在自己身体里,整间屋里都被一种清凉舒爽的水波包裹着似的。 她惊讶的看到屋顶上边的比自己还要粗两倍的脑袋忽然低下来,强烈的被一种浩瀚的世界包围的感觉让银霜既有些害怕,又有一种古怪的安宁。 小山似的巨龟又裂了裂嘴,然后看向唐四爷。 唐四爷面无表情,似乎并没有发现屋子里的异样,但在旁人看来,唐四爷的头微仰着,似乎发现了屋顶上有有趣的地方。好在其他人心思都被盒子里的碎片吸引,也没有开眼,并没发现唐四爷这一古怪举动,也只有毛珌琫意味深长的看着小师弟眨了眨眼睛。 那巨大的乌龟在唐四爷眼里却是不止屋子大小,而是更大,但大概是发现了唐四爷的眼神,庞大的铁甲龙王的身体突然慢慢缩小往下堕掉,几乎一呼一吸之间便在两大一小的注视下缩至成人巴掌的大小后浮在唐四爷面前。 唐四爷无意识的伸出手,这铁甲龙王伸长脖子慢吞吞顺着唐四爷手指爬到他手心里,拿头拱了拱他的手腕。 就在唐四爷心神一动伸出手指去戳那小小的一团乌龟壳子时,常青已经从看见奇珍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他一抬头,灵气而成的铁甲龙王的身影便碎成团团点点星光落于唐四爷手掌里消失不见了。 小二金激动得不行,他看不到,却亲手摸上这些龟甲碎片时绵绵感受到银霜感受到的那种清凉舒爽的涤神感,心下自然明白这不是凡品,一瞬间虽然觉得要是这些碎片是自己的就好了的心思,但马上又摁熄了,挑了三块差不多大小的便将其他的退还给唐管家,自己借了客房沐浴后,又焚了香,这才仔细对着东边磕过头拿三块龟甲碎片当成铜钱开始占卜。 他一抛动碎片,一只小小的褐色乌龟便又从唐四爷手里冒出头来,等碎片落下,因为手背突然清凉而低下头的唐四爷便看到一只小龟的上半个龟壳浮现在手背上,正中五块龟甲的边缘冒出细微金光,快速的游转着固定住,最后形成了一个奇异的一横。 这一横闪烁了一会儿消失不见,接着小二金念念有词抛起了第二次碎甲,四爷手背上的龟甲也再次出现了另一道金光,却是化成了一道斜光。 如此反复抛了六次,六道光芒闪过后化成更强烈的金光落在龟甲上,化成了一个四方盘,又延伸出一个八角盘,八角再度外生十六角盘,光随线动,最后直凝固到了三十二角盘的一点上不动了。 那头小二金掐指算了又算,喃声道:“不对呀,怎么着不对?” 唐四爷看看手背上的光图,又看一眼小二金,眼看光图的光亮正在弱下去,他突然喊唐管家:“快去给我拿纸笔。” 就在唐管家拿了纸笔过来时,光图连同小龟都消失了,再次隐入唐四爷手背不见,唐四爷赶紧提笔将自己死记下来的光图画了出来,递到还在充满怀疑的掐指头的小二金面前。 “小二金先生,你看看这个。” 说完唐四爷才想起来他看不见,不由干咳一声。 “这是先生刚才算卦时自然出现在我脑袋里的,我觉得应该是小二金先生你算出来的卦向。” 这话说得奇怪,哪有别个算卦,结果卦向在另外一个人脑袋里出现的,其他人略有些古怪,却都聪明的不吱声,只有毛珌琫和银霜看到真相,晓得唐四爷并没有说假话。 小二金先是怔了一下,马上又反应过来脸上带笑,把纸接过去,一边说:“老朽虽然看不见,但摸骨之术也懂一二,这字画线条只要摸过画痕深浅,也能辩出一二来的。” 等小二金一摸,他失态的一脸震惊。 这力透纸背画出来的,分明是十二支二十四方位八卦图,等他哆嗦着把整个图摸了一遍,唐四爷又出手把图纸上下左右给调正,他很快就摸到了着重画得纸都戳了个洞的小角,等小二金快速在脑子里过一遍二十方位的八卦图,马上就判断出来这是兑乾之间辛少戌多的西北西位置。 唐四爷见他报出了这个方位,又拿过纸笔,迅速在光图消失时闪了一下的接近八卦图中心的位置点了一下,小二金再次一摸,正是兑乾正中间,靠得整个图的正中心极近的地方。 一群人都觉得极为玄幻,扈老十忍不住问:“为么子小二金师傅算卦,结果是四爷您把图画了出来?这也太奇怪了点子。” 唐四爷和小二金也觉得,可问题是唐四爷只要想,脑子里就能浮现刚才的异景,而这异景确实是他们看不到只有自己看到的,他拿眼看了看二师兄,见毛珌琫微不可查的在人群后对自己点了点头,就连银霜也点头给他作证,唐四爷一边感觉神奇,一边却放下心来,肯定的道:“就是莫名出现的,跟着小二金先生算卦时出现的。” 有唐四爷坚信这图就是占卜出来的结果,其他人自然不会蠢蠢的还要争辩,于是聚在一起开始讨论这两个点的位置具体应该是哪一块儿。 小二金自然是主角,他想了想,点着图边道:“既然在这里进行的占卜,便以公馆为中心,这样的话,八成把握。” 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 聂璇便道:“此事肯定和我舅舅有关系。我舅舅虽然说是把房屋铺子处理了,但他极有可能在这几个方向的地方暗中有置产,让我想想这两边我们关家有哪些铺子屋子。” 聂璇沉思着,正在此时一个下人把唐管家喊了出去,不一会儿唐管家匆匆捧着个小盘进来,走到唐四爷身边低声道:“四爷,有人送了封莫有落款写名的信。” 第575章 交换准备 李清他们看过信封,极普通,没有动手脚,唐管家这才让人小心把信开了。 里头并非手写的字迹,而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印刷文字一个个拼成的一封短信,内容也简单,大意就是伍三思与何洛在他手里,想要人平安回来,就拿他们帛门的经书、牌位、以及被抓的那个汉子进行交换,至于交换时间和地点,等通知。 怕唐四爷不信得,随信的信封里还特意放了个铜钱挂坠,银霜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大哥脖子上的东西。 “对方不可能放人,肯定只是借机想拿走我门派的东西而已。” 毛珌琫冷声道。 “但确实抓住了我们的心思,晓得只要有一线机会,我们都不会无动于衷。”唐四爷跟着道。 苗老爷子哼一声,假笑似的脸上肌肉一抽一抽:“对方所求,必不会等太久就要再次联系我们的。” 这话太对了,唐四爷于是把信放到一边,聂璇撑着下巴想了一想,继续刚才的猜测。 “我舅舅名下的铺子很多,上海、武北、金陵、福州、香江等地都有,我想想……铺子极多是在旺地,但靠江河也都会有一两间,我记得我问过他,他说有时候码头太挤,从这种靠岸的铺子自己用小船转运极方便,而各处的住宅,基本都是在旺铺与江岸边的铺子的旁边或中间路线。” 麻队长拐着弯送过来的情报,关大先生就藏身在江边的一家小铺面里,唐四爷顿时就让大家去书房,指着悬挂一面墙的湘省地图,让聂璇把她所知的关大先生曾经所有的铺面住宅标记出来,果然如她所言,其中依江靠岸的铺子竟有好几家。 唐四爷让秦副官联系马浚生:全力排查所有靠江岸的住宅与铺子,说完又补充一句,所有江面船只仍要再次排查。 正如苗老爷子所言,隔了两个小时左右,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再次拿着一封不具名的信送到唐公馆。 这次打开看,里头直接给了个时间和地点,次日傍晚七点,藩城堤的葫芦巷老宋酒楼。 信后厉声写道,如果报警或发现他们安排人马在暗处想对他下手,或是安排假东西,就别怪得他下次送来的是一只手或一条腿,又或是一对眼珠子了。 扈老十他们马上喊人去查看这家酒楼。 这老宋酒楼依江而建,正门临着一条不宽的石板街,背后则建得像水上吊脚楼子那样,停靠着三艘中型的两层的船,这三艘船都被改建成了花楼酒船,扈老十的人回来一讲,在江岸一带,这三艘船还很有点名气的,因为学的是金陵苏杭那带,姑娘们说话轻声细语的,吹拉弹唱跳无一不精,还个个漂亮,很是招客人。 依照着地图对比,很快的,唐四爷他们便发现这家酒楼同小雅书斋就隔了三个街。 “两头都看紧了,他们很可能仗着那能驭水的宝贝从水路离开。”唐四爷说。 毛珌琫从他师父的房间翻出来好绢仔细包裹的牌位,递给唐四爷:“这是祖师爷的牌位。经书我不晓得在哪了,师父可没有提过经书已经拿回来了。” 唐四爷冷哼:“对方讲要真的我们就给?没得那好事。祖师爷牌位可不能给那种人糟蹋,师弟,你抓紧时间,看仿一个出来。木料你别管,阴沉木没得,那上等的、别个挖帝王陵弄出来的棺材料我还是有的,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经书嘛,上次那刘管事和麻队长不是白送了一批来投诚?我们从那一大箱子里尽量挑,不行就再夹个金页子经书。” 毛珌琫点头:“这事交给我,只要有实料,我保证,对方一眼看不穿。至于经书,讲实话,帛门的经书其实多讲医术方面,常见的方子我脑壳里头记得有的是,只要有纸,我也能做一本相似的出来。” 毛珌琫给出保证,聂璇便也直言要帮忙打下手,“我接触这行不多,但好歹跟着阿洛学了点修复,递个工具什么的手脚算麻利。” 唐四爷本还想让自己的人帮忙,但转念一想要是动作太大,怕惊动对方,便按下心思,听毛珌琫指定了几个不出名的、但他铺子里快要出师的两个老实修复学徒,让他们悄然去准备所要的工具材料。 唐家人很快就发现了省城的异动,对比着各处盘查力度与投入的人力,唐大长老与唐大姑奶奶的眼光也落在了沿江带上。 “唐少帅这个时候医院接人,却又留了一批人马守着住院的一层楼……很可能是抓到对方的人了,不行,我们得想办法从那人嘴里套消息出来。” 他们是正式在唐四爷面前露过脸的人物,而且因为龙王甲,虽然赔了钱,但那边对他们也已经没了好印象,这时候要有所动作,之前因为赔款而缓和下来的关系恐怕就真的恶劣到结仇,因此几个小辈冲动的想去医院劫人的主意,被大长老一口给否决了。 眼看几个小辈嘴上应着,唐大姑奶奶叮嘱唐三:“老三,你把这些小兔崽子们看牢了,可别叫他们乱闯祸。” 唐三自然不敢放松,这些小崽子们要是一冲动,到时候得罪的可是一方军阀,他们家族功夫再好,能利害得过人家枪杆子那么多人?那可不是结仇,是把整个家族往灭族路上赶啊。 唐家人忍耐着,只加重了对唐家军与唐四爷那边的监视程度。 顶过一番盘查,关上门后,董家的人吁了口气,然后进去与厅里的董芝报告:“芝叔,人走了。” 董芝点头:“你们把这里看好了,我下去瞧瞧。要是再来盘查,还是刚才那番说词,要查让他们查,要是发现了地下室的入口,就都。”他比划了个割喉的姿势。 几个汉子点头,表示明白。 董芝这才放心,悄然从地下的甬道往下走,一会儿便快步走到了看守严密的地下溶洞的深处。 昆仑玉棺已经再次被裹上大半的土包着三分之二的蛟龙皮,不远处垂下来滴着水的石笋上则用铁链子捆吊着一个人,不是别个,正是何洛。 何洛眼被布蒙住,口也叫布条捆着,外表看并未受到么子毒打逼问,但悬垂的右手手腕处却有一道血迹干涸不久的五厘米左右长的伤。 离着他们师徒不远的一个天然的石台上摆着几份玻璃试管,关大先生同刘谦和正在各执一管目不转睛的看着。 刘谦和手里的玻璃管里,装着的是一半的鲜红但浓稠到有点发暗的血液,而关大先生手里的,则是一份红中泛着点点金色的奇异的液体。 第576章 分三份 关大先生盯着这份血液样本入了迷。 他从未见过人的血会是这样的,如同在红色在洒了碾碎的金箔金粉,随着转动闪烁着迷人的光芒,如同点点的生机,让关大先生感动。 他想起拿塞子封闭试管时闻到的香味,忍不住舔了舔发干的嘴皮。 “伭山哪,你盯着这血看了很久了,这怎么测试药性与效果,是不是得有个章程啊?” 董芝笑着问。“外头搜查感觉又严了很多,此处我觉得也不是那么安全,这实验要是不花时间,还是早些做的好。” 关大先生听到他并不遮掩的催促,心下冷笑一声,再看这半管还没自己一口茶水多的鲜血,心下极为不舍,却只能狠心告诫自己:忍一忍,给他们一点甜头,让他们对自己放松警惕,才有机会谋划。 他道:“此处太简陋,我觉得先捉几条伤鱼来喂点血看看效果。刚才他师徒二人的血抽出来时我与谦和兄一道闻了闻,做过对比,那人芝的血果然不同凡响,异香扑鼻,光只闻都让人头脑清明,通泰得很。” 刘谦和此时便在旁边点点头,表示关大先生讲的是真的。 “只香味便有醒脑明目功效,这人芝的血必是不会让我们失望,但为保万无一失,我刚才已经让一位小兄弟去捉鱼来做实验了。” 关大先生话音刚落,便有一个人提着木桶进来,桶里的水被鱼尾啪啪拍得乱飞溅,董芝便接过桶,亲自戴了指套抓鱼。 他手上的指套是特制之物,乍看同满清贵妇宗女们戴的护指相似,又细又尖又长,区别在于女子所戴的基本雕拉了花纹镶有宝石,他的指套则光滑黑沉,如同凶兽的利甲。前者好看,后者凶杀。 他随手一捏,护指就把五六斤的草鱼扎出几个血洞,痛得鱼扭动得更厉害了。 一开瓶,董芝总算是明白了关大先生说的异香扑鼻是怎么回事。 他们这种老牌面的江湖大家,杀过兽,自然也杀过夺宝人,闻过不知道多少的血味儿,有新鲜的有陈旧的也有腐臭的,但所有记忆里的气味都敌不过现在这个小管子一开飘泄出来的异香。 见多识广的董芝都无法说出这是种什么香味,就好像香气是活的,如同一条滑蛇,忽的钻进鼻子里,所经之处清清凉凉直上头脑令人心怡心生喜爱,然后在他抽鼻想闻取更多的香味时,这香又忽然变淡,像是发觉了他的贪婪,机警的溜掉。 董芝一脸震惊中夹杂着陶醉,关刘二人对视一眼,自然明白他为何有这表现,毕竟方才抽出血后他们二人也和董芝是一样的表情。也好在他们已经闻过一次,所以再闻便比董芝要清醒得稍稍快一丝,但老实讲,香味若有似无的,其实还是勾得他们心里蠢蠢欲动,想争夺独占了。 这不是奇物还能是什么?几乎只凭这香味与色泽,两人其实心里都已经清楚,抓到的这个人,并不是虚假的吹水的药水,而是真的可能真的是传说中的人芝。 关大先生不舍又小心的用牙签沾了一点血往一个血洞上涂,血洞泊泊的还在出血,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但鱼的挣扎幅度却像是被安慰到,迅速软弱下来,尾巴虽然还一弹一弹,力道却放松了很多。 几人当鱼是缺了水又挣扎太用力后脱力的表现,都低头看鱼,哪想这鱼猛的一个大扭腰,鱼头竟直往关大先生拿试管的手冲撞过去,鱼嘴拼命张到了最大。关大先生半退一步,眼看着鱼嘴在三人一时不查下硬冲到了先前停拿试管的位置,大张的鱼嘴猛的合上,发出老大一声的‘巴唧’的上下唇合上的响声。 鱼再次疯狂挣扎起来,力道之大,竟差点挣脱了董芝的手,即使他施力甲尖把自己的鳞皮血肉拉出几道深到见骨见内脏的口子,鱼还是疯狂的头冲着关大先生的方向扑挣不停。 三个人都震惊的看看鱼又看看关大先生手里的玻璃管子,眼神渐渐的无比火热。 关大先生几乎一瞬间生出仰头一口把那点儿血全喝光的私心,但他看到董芝与刘谦和贪意外露的眼神马上警醒,扯着有点干哑的声音努力掩饰自己的不舍和厌恶,说道:“看来这鱼也被人芝的血吸引,肯定是这血对它有好处,才让它疯了似的想扑过来。 而且你们看它的伤……!血流是不是有点儿少?” 鱼被伤得很重,按理说血已经流出不少,但关大先生无意中一看,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他看到了什么?刚才还被血淋淋在眼皮子底下被甲尖划开皮肉现出鱼骨与内脏膜的地方居然已经看不到骨和内脏及膜了,伤口变成了翻开的皮肉,深度变浅。 董芝与刘谦和显然也发现了鱼的不对,再度看向玻璃管子时关大先生几乎以为自己捏着管子的手会被这二人的眼神给烧焦了。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但还是没法控制住声音里的兴奋与一丝震颤:“鱼伤有效……不如……我以自身为实验,喝一点血看看效果?” 刘谦和抿了下嘴笑得温和:“还是我来罢,咳咳,我先天有疾,要是这血效强大,我喝了应该更有体会。董前辈,伭山兄,你们也不用担心,我写份字据,证实自愿参与实验,便是有什么不良后果,都保证与你们二人全无干系,乃我刘谦和心甘情愿。” 关大先生与董芝:“……”娘的,这病秧子说得这么大义凛然一脸自愿牺牲的样子,人也他当,鬼也他当,果然内里也不是个好的。 董芝摇头,说话速度倒还是不急不徐,但了解他的人就会发现他的声音比一直以来要多一丝急切:“这怎么可以,谦和贤侄万不可拿自己身体性命开玩笑,否则叫我如何面对你族中父母长辈?试血之事,不若我来,我年长二人,且无牵挂,纵有什么事情,家中后辈可作证,与你二人无关系。” …… 这回换刘谦和关大先生骂老狐狸了。 刘谦和咳着想再说什么,关大先生出声打断他二人:“依我看,此鱼沾血并无不妥,且人受伤自舔伤处也不曾有什么事情,不如分成三份,我们三人同试如何?” 每说一个字,关大先生都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这么珍贵无比的人芝血液,居然要分给这两个外人,简直暴殓天物! 忍! 他必须忍! 等利用完了,他们喝多少,他必定要加倍讨回来! 第577章 异心 董、刘二人俱是眼神一亮,又压抑着不表露出不满,关大先生全当自己没有发现他们一瞬间的变脸,自顾沉吟:“只是这量不好把握,依我之见……不如先像刚才给鱼伤用的法子那样,只沾一点尝尝试试?要是药效好并无坏作用,再加大一点点量?” “二位觉得如何?” 不如何。 心里这么想,两人面上不表现,也都认同关大先生的提议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当下三人迫不及待的各手持一支竹牙签沾了一点儿血放入口中。 异香伴冷意最先占据他们的感官,接着以沾血的那点蔓延开,一股无法言明的暖意在冷意中爆发,顺着喉咙往腹内直冲。 董家的小辈们守着入口,鼻灵的有闻到一丝诱人的异香散去,都在心下疑惑的时候忽然听到洞内传来一声撞倒东西的响声,洞口的二人机警的持刀摆出攻击防守姿势看去,便看到里面的三人失态的都扶着石桌。 董芝在族内辈份中上,但因为他是亲涉过华夏抓捕过蛟龙数次而活着的人物,本事是豢龙氏里数一数二的,加上经历多,在族中极有威信,人也养成了深沉狡诈的城府,年轻辈的很多是只见过他亲和又有威信的样子,不想这下子居然看到这个长辈震惊到很难形容的脸色,他们都唬了一跳。 董芝反应很快,挥手道:“无事,看守好洞口!” 虽然竭力让自己平静,但董芝声音里多少还是带上了一丝严厉。 守洞弟子虽然好奇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到董芝发话,便都收好刀转过身去再次当成两尊雕塑。 三人收拾好失态,但无论怎么想掩饰,看向那管小小的血液的眼神再也压制不住狂热。 尤其刘谦和。 刘谦和母亲当时有孕受妒,遭到妾室与刘家几个庶支的妯娌暗中勾结下药,虽然保住了命与胎,却让刘谦和天生胎中受损,出生便时刻游走生死边缘。刘家老太爷信命术,当时特意找了术门大能给这个孙子算过命,对方说他命格贵重,只是先天受损,以至身体承住不住这样的命格,一生怕是多病缠绵。果真如那三位大能高人所言,许多时候刘家以为这个嫡长子孙要夭折,可他又神奇的命大的在停止呼吸后恢复心跳活过来。 再大些,刘谦和在族中珍稀如流水的奇药固养之下,虽不再动不动就假死,但也只强壮了一点点,一点小小的受风受寒别家的孩子喝药捂汗几天就能好,他却弱得像得大病,缠棉病榻不说,更是落下了咳嗽的表病。 他活了几十年,就吃了多少年的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山里长的,从珍植到补兽偏方,不知道吃过几何,早就对自己的身体做了放弃认了命,没想到,他不刻意寻求生机,生机反而在这个他们并没有看起的蹬龙军新人身上。 血一入口,刘谦和这个病秧子自然感受要更深刻。他病了这么多年,体虚了这么多年,这是他头一次不是从外表,而是从身体内部感受到了一丝暖意。暖意如火线发丝,极微弱,却让他经年冰冷的身体四肢感受到了化冻的舒服。 刘谦和先是大惊,然后是大喜。 这关伭山果然没有骗人,那个药性化的活人果然是天下真正的至宝! 已经如死水的心思此时如同狂起了风,吹起一片细小的微澜。 垂下眼,刘谦和想掩饰自己眼里克制不住的火热与贪婪——生机在眼前,他是天生贵命,若能完整把这个人芝给吃了,是否…… 此事不能慢,东西之好,除了他,还有董、关二人知晓,得赶紧想个法子,在姓关的将要得到的东西到手后,将他们给除了! 刘谦和的心思其他二人无法知晓,但不用猜,董、关二人同样也是有这种想法的。 虽然一时间三人不说话,但很快董芝打破沉默,笑声里带着一丝迫不及待:“一点血尝了也有数息时间了,诸位可有不适?” 关刘二人摇头:“并无不适。” “不如我们再尝多一点试试。” 董芝提议。 血液在火光下折射着美丽诱人的光芒,原还有一丝理智想再多观察一段时间的关伭山在看到光芒时那一丝理智没能敌过将它吃下肚的诱惑,犹豫了一下,关大先生点点头,但还是努力的道:“那再多一滴。这是最后一次尝试,然后我们在一起,各自记录喝下去后的感受,每一柱香便记一次,观察五个时辰后再商议是不是这血可以继续饮用,功效,量的极限。” 说完上边见董刘二人点头,他看向安静的昆仑玉棺。 “人芝效果如果大好,那我们也更要抓紧时间,尽快把他转移到外地去。如果死血无效,我们便得保证他不能死,三家也要做好准备重新商议这人芝如何分配,让他有效的、源源不断的能有血液提供给我们。” 刘谦和突然插嘴:“伭山兄,你只说了他的血,方才我们三人都尝过,你们二人我不知道,我是感觉有丝效果,想问问你,除了这血,他的肉如果吃了,会不会更有效?” 关大先生心下一沉,陡然生出怒气。 他故意不提芝肉,就是因为刚才只一点点血都让他感觉有效,鲜活的血肉恐怕也有更厉害的功效。他作为医门弟子,自然很快想到这点,不想讲就是想让他们晚晓得一些时候就晚一些时候,结果却被刘谦和这个假君子给立马戳穿,怎么能不恼羞成怒? “谦和兄,我不是没想到,只是想到人芝贵重无比,我们现在强敌环伺,首先要保证的便是人芝的安全,而更多的功效只有在安全的地方进行实验才稳妥……” 董芝冷眼看着刘谦和试探,见关大先生不讲话了,才出来呵呵打岔:“伭山说的是,不愧是席师门下、蹬龙之医,这些方面我们粗人不懂,都听你的,只是这半管血是不是尽快分了?都已经变色了。” 他一提,其余二人看向玻璃管,发现刚才还熠熠闪烁金光的血液不知什么时候,竟是真的开始发黑无光了。哪还顾得讨论,三人赶紧取了喝酒的小杯来分血。 就在他们专注分血的时候,被吊在半空的何洛缓悠悠的睁开了眼皮子。 第578章 恭喜 关大先生他们并没有发觉后绑来的年轻人已经有了意识,三人把分到手的血液都一口吞吃了,一脸回味无穷又像是喝醉了酒,身形有些踉跄,分别赶紧找地方坐下来扶着桌子撑住脑袋。 何洛等昏沉感轻了些,才警觉的眯着眼微微抬起头打量周围。这不看还好,一看就看到自己的仇人就在不远处,另外还有两个陌生人在,再仔细一看,发现身处的地方居然是个溶洞,左斜方似乎是一个出口,隐约能看到有人影站在那里,而自己右侧不远处则摆着一具被大半包裹着的棺材。 师父在哪? 何洛四下搜寻,却看不到半分师父存在过的影子,他双眼仇恨的盯着关大先生,心如沸水,但最后还是垂下眼睛,告诫自己要克制,同时他试着手动了动,发觉自己被牢牢捆死没有挣脱的可能,便不再做无用功,而是撅嘴像吹口哨,但实际并没有发出声音只震动喉咙声带发出虚声的哨声。 吹了三四声,何洛的肚子突然鼓起来,衣下像是长出了一团小小的东西,把衣裳拱起一块儿飞快的从肚子往上边移动,很快就从何洛的衣领子那钻出来一个很小的脑袋。 似猫非猫似虎非虎,长尖耳朵上顶着两簇黑毛,正是经常同何洛追打的那只被毛珌琫从何家祖坟里带出来的守墓兽、后来给起了名的符当。 它顶着何洛的下颌,似乎故意跟何洛过不去,用力往上伸脖子。别看这小东西就成年男子巴掌大,力气可不小,硬顶得何洛往后直仰,这小东西还得寸进尺,又挠了何洛脖子一把才满意的缩回脑袋。 何洛真想把这个小畜牲给抓着打一顿,但现在显然他处在劣势,而且还有求于对方,因此深吸一口气把这笔帐记在心里,极小声的喊:“符当,快去找师父。” 他说着,心下有点儿觉得自己跟着二师弟一块呆久了也变傻了,居然相信他跟自己讲的这小畜生通人话。结果还没后悔完,下巴又被挠了一把,气得何洛再在心里给符当这小家伙记下一笔帐来。 符当挠完了自己的老对头,这才神清气爽的钻出衣领无声又敏捷的跳到旁边一处矮石上,回头看着何洛,一张毛嘴忽然往两边咧了咧,那小眼神和表情,似乎在嘲笑似的,不等何洛张嘴比划骂它,一溜烟的跳下地就跑没了。 何洛试着挣脱捆手的绳子,但还没找到头绪,那边的三人已经恢复了正常,站起来身来,何洛赶紧头一垂眼一闭,继续保持他的昏迷。 关董刘三人哪设防抓来的小子已经清醒,就着伍三思的血又聊了几句,当关大先生说计算好时间隔五个小时再取血,这才转移话题把注意力放到了何洛身上。 “这小子怎么办?” 何洛闭着眼看不见人,只听到一个陌生的被姓关的称呼为董前辈的人走到自己面前,抓着自己脸左右晃着发问。 他不敢有半分乱动,尽量让自己保持正常的呼吸与表现。 对方显然没有发现何洛的不对,何洛听到关大先生回复这人:“这人可有大用。董前辈怕是不晓得,他家祖上,乃是守护人芝的保护人,而且他是这代人芝的徒弟,有他在,不怕人芝不乖乖听话。” 董芝松开手,上上下下打量何洛,道:“他师父像个少年,想不到收的徒弟倒有这么大,江湖里少师大徒少得可怜,只听说过术门有那种童颜高师的人物,果然不愧是人芝,想来正是返童了,所以徒弟年纪大,师父反而看着格外的年轻。” 他突发异想:“伭山,谦和,你们猜,他这当徒弟的,知晓自己师父的秘密不?” 何洛就听到死仇人笑着接口:“这种秘密,哪个门派都不会乱告诉徒弟听的吧?不过他这师父倒是心好,应该是给他喝过自己的血,而且不是一两滴,很可能是大量。 你们来看,这是我从他手里抽出来的血,虽然没有异香,但他的血比常人的要粘稠,再仔细看,会发现血里有极细极细一般人发现不到的暗金,这种金太碎了,同他师父的血金完全不能相比,但却也证明不一般。 按我的猜测,这小子应该受过重伤,他师父为了救他一条小命,不惜动用了自己的血液给他输血,或者是换血。所以这小子,我觉得还可以再仔细研究一下,说不定因为他师父的血,他也产生的异变,有了成为药人的基础。” 何洛听得又是惊又是怒,心道这姓关的讲得一口假话,但内心却有种控制不住的震惊,又直觉关大先生说的未必是假的。 就在这时另外一个人微咳一声后向关大先生提问:“伭山兄,我记得这位好像是你提到过的,同你外甥女定了亲的那位?” 关大先生道:“正是。” 刘谦和便恭喜他:“那在下可要好生恭喜一番伭山兄了。” 关大先生这下子有点儿不明白刘谦和为什么说这话,不由得嘴上道谢,眼里表露出疑惑。 刘谦和并没再多说,只笑笑便又到一边微咳。 关大先生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再看看被吊着的何洛:“……董前辈,那药厉害啊,这小子被抓来这么久了还没醒过来。” 何洛心头一跳,听出关大先生这是起疑心了。 他都听得出,董芝和刘谦和怎么听不出,董芝道:“尧山刘氏的猎龙药自然是名不虚传的。” 刘谦和谦虚道:“哪里,都怪晚辈,当时只想着此药可用,却忘了这人与蛟龙是有区别的,恐怕下的量稍多了些。伭山兄放心,应该再过一阵就会醒了。” 对话一字不差落入何洛耳里,信息量大得他差点没稳住气息,偏生又在这时候,何洛觉得自己的裤腿动了动,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钻进裤管里,抓着裤子布就贴着他的腿往上爬,细毛轻轻缓缓的摩擦着他的腿肉,痒得何洛直想蹬腿把这个么子时候不滚回来,偏偏这个时候偷偷滚回来的符当给甩出去。 这小畜生一定是故意的。 何洛在心里狂骂,竭力忍着一路的痒意。 关大先生三人也累了,陆续往洞口走,何洛便听到那个叫董芝的吩咐外头站岗守哨的人看紧了。等了一阵,脚步声确实走远消失了,何洛才睁开眼长长的呼出一口憋得狠的浊气。 就在何洛狠狠低头想看向自己腿后方时,一阵细微得几乎叫人难以发现的脚步声突然由远及近,何洛蓦的再次闭上眼垂头假装自己是昏迷的。 很快,他便听到有人进了洞,走到自己面前。 一种被诡异的、当成猎物盯住的感觉摄住了何洛的感官。 这人打量得很仔细,似乎连他的头发丝都没放过,接着何洛听到这人喃声道:“被你师父喂了血或换了血?原来姓关的让你娶他外甥女有这个目的……我就说他那人看起来可没外表和善,原来如此……” 何洛听得一头雾水,为这人的话中意思感到古怪不解和一丝不安:这人似乎晓得姓关的同意自己与阿璇的婚事的真正原因?莫非是图谋着么子更大的阴谋? 他这下倒希望这人说得更多,哪想这人倒不说下去了,洞口又传来人声,很快又有一人脚步飘浮的走进来,听到他咳声,何洛知道这是叫刘谦和的身体不好的人。 第579章 交易 刘谦和喊了声前辈,然后不出声了,何洛能感觉到这个人的打量,就听到先前返回来的那个叫董前辈的人温声问:“谦和也是觉得不对劲,转回来看他的?” 刘谦和笑着应:“晚辈是走回房了才查觉。伭山兄倒是深谋远虑,看来给我们的难度不小,运送一个人和两个人区别可是太大了。” 接下来二人没有再多说什么,打着他们才知道的哑谜离开,留下何洛一头雾水,推测着他们话里的意思。 但很快,小巧玲珑的符当爬到了何洛头顶,揪着他的头发,直扯得何洛头皮发痛,心思转回到这个不对付的小家伙身上。 这小家伙似乎是扯着他的头发趁他不能动弹时进行打击报复,气得何洛甩头想把这小家伙给甩下来,符当扯了十来下头发,从头顶一溜跳到了何洛肩膀上。 它个头小,一身毛发看着蓬松可爱得不得了,然而一接触却如一团寒冰,冻得何洛就是颤抖一下。 符当啪的将一只爪子拍到何洛脸上,抠住他鼻眼扯着往右边扭,一只爪子往前头伸着比划,似乎在给何洛指点。 何洛一边心里骂它一边顺着毛笔大小的爪子往右边看,入目的除了石头石笋,就是那具被不知名的布帛包裹了大半的棺材。 “我让你找我师父,你让我看这边做么子?”何洛带着火气道,说完顿住了。 他再次看向那具棺材。 “……他娘的……我师父……”不会是给装在那破棺材里吧? 符当发出难听的“恶恶啊”的叫声,这小东西鬼精灵得很,声音很小,还怕给人发现似的把嘴窝到了何洛耳朵窝里,结果在何洛听来就是打雷一样的声响不说,声音里满满的幸灾乐祸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娘的,他迟早要扒了这小畜生的皮! 心里发狠,何洛却还是清楚眼下自己要依靠这成了精似的小家伙,他克忍着火,低声下气同符当打商量:“我说符当,你好歹也是师父救你一命,这恩可得感吧?给你个机会,快帮我把绳子解了,我们想办法救师父出去。” 符当一张毛嘴窝在他耳朵窝里,痒得何洛不行,刚停了抖嘴,听到何洛这话符当又恶恶啊的叫起来。 何洛黑着脸忍着想立刻扒它皮的痒意和火气,等符当这小家伙笑了个饱,符当这才满意的放过自己的老对头,一溜烟跑到何洛手腕上打量着绳子准备下嘴。 “别乱咬,咱们不能被发现可以逃脱了,你这么聪明,找找打结的地方,按绳头绕结的顺序解。符当,我晓得你最聪明了,比我还厉害,你一定解得来的,对不啰?” 何洛适时说好话捧着这只阴煞十足的小猞猁,符当回头冲他啊啊几声,低头还真的就研究起绑绳来,何洛忍不住在心里翻个白眼:这小畜生真的成精了。算了,这回它要是立大功,自己还不剥它的皮,以后看见它当没看到算了。 大概是因为何洛在祖坟里曾经追着这小家伙要吃下肚,符当记恨着,因此出了墓地被伍三思救活后和他一直老不对付,经常一碰面就一人一兽打得鸡飞狗跳,眼下倒是难得的放下芥蒂同仇敌忾。 只是何洛对符当满怀希望,可这绑绳却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法子和材料,竟是结实无比,符当再开灵智也是个动物,研究咬扯了好一番,竟硬是没能弄开这绳结,而对方显然也并不放心这里,一段时间便有人进来巡视。 何洛估摸着时间,只有忍耐着装作自己已经醒来,对方显然并没有打算虐待他,居然还端来了水和面喂过他,只是何洛喊腹胀要去上茅厕时把他放了下来。 何洛本想趁这机会敲晕对方去查看师父的状态,哪想对方防人防得极紧,四个大汉守着给他解绳,而且对方会武,先按了他的麻穴这才解的绳索,又把他双手捆死在背后根本不能反抗,这才推搡着他去的解手的地方。 何洛此路不通,只好暗自记下出洞穴后所见的路线与景致、岗哨。 就在他忙于琢磨救人,次日上午十点,又一封不具名的信被报童送到了唐公馆。 等待心焦的唐四爷拆开信一看,上面同样是贴的报纸上剪下来贴成一段话的文字,地点从老宋酒楼变更到另外一家临江的段氏酒楼,两边差出了两个巷子的距离不说,时间也从傍晚七点更改成六点,言明东西与人若不能老实放到花船指定的花瓶位置,东西与人放下就赶紧撤离,否则就别怪下次随信送来的不是小东小西,而是手脚或器脏了。那口气强硬无比,完全不给唐四爷这边讨价还价,随信则还另外附上了一个极小的玻璃瓶,里头的血已经暗沉发黑,但仍能看出其中有暗淡闪光的碎金一样的液体。 唐四爷看到这血眼瞳就是一缩,一翻手就把小瓶塞进了自己袖子里,完全没有给其他人看的打算。 “少帅,怎么办?” 刘副官惴惴的问。 唐四爷面无表情,声音像冷得掉冰碴子:“还能怎么办?照人家讲的办!” 人在对方手里,他们这边呷亏,只能按对方要求的来。想到这个,唐四爷就憋屈得厉害,跑到练枪的地方突突的打烂了十来个靶子,心里这才舒服了一点。 为了这次交易,毛珌琫和聂璇、李清他们一天一夜没睡觉,赶急赶忙的做出了一本假经与一块假牌位来,唐四爷也让人暗中把以段氏酒楼为中心的方圆五里的地方严密封锁死了,牢牢的监视着,酒楼的花船客人也全安排了自己的便衣精英们假扮,就等着对方派人上门进行交易。 段氏酒楼的花船并不大,两层的结构,船体古风古韵,请的吹拉弹唱的姑娘据说是刚从金陵那边过来的瘦马,为的就是同老宋酒楼一较高低抢生意。 一个梳着大背头、油头粉面的军情处的年轻汉子穿着长袍提着装东西的箱子,在六点之前踏上了指定的花船二楼,另一头则有人将灌了药晕过去的人也扶着上了船到了指定的花瓶边的椅子上。 箱子同人都放下,他们按着事先的吩咐下了船,马浚生等几个年轻人则穿着便装带着装成下人的兵上了花船一楼。 就在他们交错着一上一下的时候,上游处一艘船划了过来,也不知有意无意,船尾交错而过时撞上了交易的这艘花船,马浚生他们一个不稳,踉跄着往前,直扶住了桌椅才稳住身体。 第580章 破洞 “包围那艘船!” 秦副官赶紧下令。 一时间藏身于不远处酒楼窗、船边的水鬼们与伪装花船的军用船只纷纷往那边移动。 扑通扑通的落水声接二连三,等撞在一起的两艘船稳住了,唐四爷的人飞快的冲上交易指定的花船二楼,那儿,放着的箱子同重伤下了药昏迷的人全都已经不见了。 “仔细给我搜!水底都给我仔细搜个遍!”秦副官大声道。 十来个水鬼已经潜在水中进行搜索,一队人马冲进酒楼盘查,另一队人则守死了船只,对在船上的所有人一个一个进行问话与打量,可以说是天罗地网布置紧密,那来取东西的人与人质是插翅也难飞的,然而一轮搜查下来,除了晓得撞船的那船是被个大毡帽遮住脸穿着一身黑衫的人花大价钱包下、让他们到这里的时候故意撞上段氏酒楼花船的船尾,其余的,随着各路领头的人来报没有发现,秦副官的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怎么可能!? 对方明明重伤还给下了药昏迷着,他是怎么逃脱的? 听到这个消息,唐四爷等人第一反应也和秦副官一样,觉得根本不可能。 可再盘查严搜,这东西和人还就真的就这么消失不见了,实在是奇了怪了! 唐四爷同毛珌琫看向常青。 “常师傅,东西和人的衣裳上不是下了药?现在能追踪这药味找过去了不啰?” 常青点头,拍了拍他的袖子,不一会儿便见一只极小的黄脸白眉白须的老鼠从他袖子里探出脑袋来。 这鼠看着像老鼠崽,与一般老鼠不同的是皮毛背部一些黄,腹白,眼珠子也不是寻常的黑色,而是琥珀颜色,尾巴也不是老鼠那样的少毛长支棱状,反而毛发深厚,比它身体还要长许多,整个尾巴都是白得像雪一样的颜色,小巧又可爱得很。 “去,好好找出那个气味的人和东西往哪里去了,找到了给你奖励。” 常青将这只更像黄鼠狼一样的小家伙放到放过箱子的地方,拿出指甲大小的一块碎龙王甲在这小东西面前晃了晃,逗得它吱吱跳起来要抢时又啪的装进小盒子里塞进怀里,再次把话重复了一次,这小家伙儿许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气急败坏的冲常青呲了呲牙,这才认真像条猎犬似的耸鼻动须闻起起来味,其他人都紧紧看着它的举动。 唐四爷极小声的问常青:“这是……?” “它叫黄真,我三年前机缘巧合之下于深山之中救过它一命,它就一直跟着我了。它活的年岁长久,你们看它长眉长须与那白尾,同世间长寿之人差不多,具体的不方便讲,据说若是等它全身毛发变白,那就是功德圆满了。我平时都供着它,有事儿才请它出手帮忙。” 常青的话让唐四爷他们吃了一惊,有点儿不敢相信的看着那还没巴掌大的可爱小家伙。 虽然南方并不称呼大仙,但北方的五大仙南边也还是有知道的,就唐四爷小时候在山里为匪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黄鼠狼,可那个头儿,可都比眼前的这只大不少,而且也没听说有什么动物能活百年以上,那不得成了精么,没想到眼前这只不起眼的小东西居然有这么大来头。 就在唐四爷和毛珌琫他们思考等回去了要想办法让常青把这小家伙给他们仔细打量打量,就听到这小巧的大仙吱哇的人立着,两只只有人指头大小的前爪指向了水里,蹦了几下后小脑袋在诸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冲到了窗边,一身蓬蓬软软的毛发刷的全立了起来,如同遇到天敌般冲着船窗边与外侧发出低沉的厉叫与比划。 大家伙儿不明白它要表达的意思,只见常青脸色一沉,两步箭步冲过去将它抱在怀里安抚:“真仙人动怒了?哦哦,我晓得了。” 许是有常青在,黄真很快安静下来,但还是吱吱叫了两声,又两次两个前爪左右拉开比划了一下,这才一仰小鼠头,豆子大的眼睛里居然流露出一丝紧张。 常青指着外头道:“我看它的意思,应该是对方派出了和它不对付的蛇、蟒类的东西把人和东西给卷进水里跑了。它闻到了讨厌的家伙的气味。” 唐四爷怔了一下,追问:“那还能闻着气味追踪过去不啰?” 他晓得这个问题怕是白问,毕竟入了水,肯定是气味会在水里泡失掉,而且这黄大仙儿看着就不像会水的样子,只是抱着点希望,唐四爷才这么问一句。 果不其然常青抱着黄大仙儿摇头。 “让水鬼们再在水里好好找下,一定能有所发现。” 毛珌琫盯着黑漆漆的江水,忽然听到有人声闹哄哄的破水而出,说是有发现,秦副官忙让人将嚷嚷的水鬼拉上来。 唐四爷一行在那人出水站定时已经迎了过去。 出水的水鬼江湖外号叫小张顺,因为他姓张,又正好同水浒里的白里浪条一样会水,因此混开后在江湖上得了这么个喊法,叫久了,倒是好多人不晓得他原名了。 小张顺浓眉大眼,个头也高,浑身湿漉漉的淌着水,他抬手抹了把挡眼的水珠子将头发往脑后捋了,将另一只手抓着的东西提起来呈到所有人眼皮子底下。 “这是我们下的网子,破了一个老大的洞。方才第一次搜索时太急,又加上水里乌漆抹黑,视野莫得白天好,兄弟们忽略了网子,这会子发现的。 少帅您看。” 几个士兵上前帮忙把渔网拉起来抖开,很快,一个破了有洗澡的大脚盆子那么大的破洞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常青怀里的黄真对着这个破洞吱吱的再次叫起来,秦副官举着防风的油灯上前仔细查看,发现这破掉的网洞边缘挂着一点儿黑色反光的东西,小张顺把那东西抠下来闻了闻又摆到手心里:“有腥气,像是蛇一类的鳞片边缘。” 毛珌琫上前扯了扯这渔网,网看着是软的,用力拉扯之下竟扯不烂,小张顺这才解释:“这位兄弟怕是不晓得,这是我们水鬼帮特制的网,一般的渔网是绳子编制,我们这种水里讨活的,有时候还要捞尸,所以用的网就加了铜丝,线也是特制的某种筋,先用墨斗弹过一遍的。” 诸人听了这话,都吸了口冷气,再看向那个破洞脸色都不好看起来。 特质的筋络铜丝网居然都会被冲破一个大洞,那卷走人质与箱子的蛇得多大?有多大的气力? 秦副官倒没江湖人感触深,一把抓下帽子火大的道:“他娘的,真的是蛇?有这么大个的蛇?这蛇不得是要进洞子的?我就不信我揪不出这条蛇尾巴来了!” “对,这么大的蛇要上岸,必然要留痕,更何况还带着人和箱子,我们让人把沿岸看紧了,不信查不蛛丝马迹。” 一直没出声的万老爷子接嘴。 常青也道:“要是不上岸,那就证明这沿岸的地方或江中的小岛哪处怕是有大洞,可以供它藏身,否则人在水里一直憋着会给溺死,依我看,湖中的几个岛也是重点。” 唐四爷采纳了他们的意见,挥手让人分头下去布置,小张顺等水鬼们则换着班儿休息着,再次跳进了水里。 第581章 慧巧被关 这是一个不眠的夜,水里可能有条巨蛇的消息是断断不能走漏的,若被民众晓得,不晓得会引起多大的恐慌。 当毛珌琫把这个消息悄悄告诉聂璇后,聂小姐震惊得一杯茶都洒了。 “你这几天不要靠近江边,那边太危险。” 毛珌琫提点聂璇。等聂璇神思不属的回到家,想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打电话联系慧巧,然而接电话的并非慧巧,而是聂璇之前听到过几次声音的那位据说是慧巧的义父的孟长老。 “慧巧啊,”聂璇听着孟长老的声音,总觉得阴阳怪气,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她马上就嫁人了,以后还是少联系的好。” 说完那头电话就挂断了,聂璇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声简直不敢置信。 慧巧要嫁人了? 怎么可能? 她的新剧才排演好,前两天见面那个柔美可爱的女孩还同自己眉飞色舞的谈起办新刊的事情,给了自己新写的几篇文章不说,还神秘的让自己等几天,她有个大惊喜要给自己。 怎么可能突然就要嫁人? 一定是这两天里有么子事突然发生了。聂璇急得咬住下唇,心乱如麻。 心上人这边失踪不见,自己的好友也在这个时候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不行,阿洛那边她帮不上大忙,但慧巧这边自己应该使得上力。 慧巧这边也不晓得是不是还有另外的朋友,她的事太出乎突然,自己应该使得上力查得清真相,可以联系她的老师朋友们,想办法把慧巧这事儿搞个清楚。要是她身不由己,自己作为朋友,自然不能看着她跳进火坑受到伤害。 聂璇想着,拿起自己的电话记录本子,开始翻找慧巧介绍给过自己的两位老师的联系地址和电话。 一位老师没有联系上,而另一位卢先生正好在,接到电话后一边安慰聂璇不要着急,一边约好聂璇见面详细商谈。 慧巧刚被孟长老给关了柴屋。 她花太多心思排练新话剧,又避着孟长老给一些年轻弟子送票,讲演一些隐喻革命解放的故事,一开始还没让孟长老发觉,但时间一长,几个弟子聊故事的时候孟长老正巧从侧边经过,听到他们说话间带出了慧巧的名字,孟长老顿时就住了脚。 他先以为自己养大将来自己要娶进门的姑娘同自己的手下有了首尾,怒不可遏。但孟长老能在一个大帮门派里爬到长老这个位置,自然不缺的是心计与忍耐之心,他在爆发前一刻按住了怒火,转而藏起身形继续偷听,随着没有发觉他的那几个年轻手下讲到了什么剧、什么慧巧小姐演得格外生动形象、故事里的人物人生太凄惨了、什么我们同剧中人有什么区别?包办的婚姻要不得,害人害己、现在世道不同了,要追求平等、自由、婚姻自由等等听似不搭调但分明又有一根线把它们串在一起的孟长老一时还不能理解的话语,孟长老慢慢想清楚了一件事:慧巧这姑娘借口上课,怕不是在学校同别的么子人演什么剧,还叫自己的手下去看了,独独避开了他。 自己把她那么一个小孤女捡回来,好吃好喝的当成个小姐养大成人,甚至还送她读书学字,另外还请了世家贵族出来的老嬷嬷教她女红,这姑娘居然如此不识好心胳膊肘子往外拐,居然敢学那么子思想开放先进的要追求婚姻自由?她个白眼狼,呷我穿我的,长大了就想翻脸不认人,要踹了自己找小白脸了? 孟长老只觉得自己头顶上已经绿成了一片草原,心肝肺都气得疼。他让人把那几个弟子抓了起来带到自己私人的刑讯室里审问,自己则坐着车亲自去了学校接慧巧。 他并没有直接质问,而是拐着弯儿看着慧巧,问她刚才手上拿的一叠纸是么子,她同另外的几个同学又说又演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上课,到底是在做么子。 慧巧敏感的查觉到孟长老的不对劲,只一口咬定那是老师安排的一出授课的教讲新式方法,孟长老自然大怒,全然不顾在车里,揪住慧巧的头发就是几巴掌,直打得慧巧耳鸣眼花,好一会儿才感觉到鼻子热热的,竟是被他大力打出了鼻血。 孟长老咒骂不停,拳打脚踢直把慧巧打得半错迷,到家还不解气,更是喊来做粗活的身强力壮的婆子把慧巧关进了柴屋。 慧巧不晓得自己错过了聂璇的电话,她躺在冰冷的地头上给冻醒来,艰难的睁开好像肿胀糊住的眼睑好半天才晕乎乎的发觉周围一片黑暗,空气也充斥着一股霉灰味儿与木柴的气味,以及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儿。 等她撑着不平的土地面儿想坐起来,背上、肚子上、腿上都牵扯着传来一阵阵的痛,慧巧喘着气儿皱眉回忆了一番,才渐渐想起自己晕过去前发生了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已经肿得不像样子了,手才贴上去便一阵刺痛,人中上则有点豁手,有裂开的小硬块儿和一些粘糊糊还没干透的液体,她想起来应该是自己的鼻血。 那个畜生! 慧巧气得浑身发抖,在车里,自己受到暴打的时候那一声一声如“婊子”“贱人”“白眼狼”等等不堪入目的叫骂声,如同刀子一样直扎她的心口。 那种没有道德老旧封建又心肠狠毒的人怎么好意思这样骂她? 她是个人,并不是当年花十个大洋给她的父亲买口棺材就是他所有物的奴隶! 那十块大洋的恩,她记在心里,也一心想着长大报答这份恩,可他呢?居然想把自己收入房里当他的妻妾!让她用自己的身体和将来报答这份恩情。 大概觉得自己是他十个大洋买来的所有物,动不动就动手动脚,自己同其他人多讲几句话就要遭到他的责问,心情不好就几个耳光,平时时还要学习按摩给他按头捶腿。 刚开始自己上学还满心的感激,可其实,自己学得那些,不过是这个男人为了让自己变得像个好看的花瓶,称得起他。 恩她会用自己的方式偿还,但像个货物一样成为这个男人的手中之物,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关就关,这不是她的人生! 慧巧摸着脸,忽然发觉肿痛火辣的脸上一片湿润。 原来她哭了啊。 坐在黑暗里,慧巧无声的嚎啕,眼睛却迸发出了浓烈的光芒。 第582章 援救 慧巧摸索着,最后摸到一堆柴禾与干稻草,她努力让自己坐到那堆草上靠着柴禾休息。 就在慧巧脑袋晕胀,身上忽冷忽热却还强撑着意识安等自己体力回复后想办法逃出柴屋时,聂璇已经在金桂的提心吊胆的不安下同那位卢先生碰了头。 聂璇再次把自己打电话的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然后忧心忡忡的道:“卢先生,对方的口气实在非常不好,而且直说慧巧要嫁人了,这怎么可能?我们昨天还打电话聊过新刊的插画、主打文章等事宜,我不相信慧巧这么突然就要结婚。更何况她还是个学生啊,才十六岁!” 卢先生三十来岁,长相一般,但通身都是儒雅温文,他开口安慰聂璇:“聂小姐不要着急,慧巧虽然不是我的学生,但是她的先生周为同与我是好友兼同事,这个小姑娘他一直赞不绝口,极为看好她的成长,所以对于慧巧这个同学的事情,我多少有些耳闻。” 卢先生迟疑了一下,似乎觉得背后说人是件不道德的事,因此还先给聂璇道了个歉:“虽说背后妄议他人不好,只是眼下慧同学的处境可能不太好,我也顾不得这些许出格行为了,聂小姐听听就好,还请不要说给他人听。” 聂璇点头。 “慧同学的家中似乎并无父母,只有一位收养她的先生,我听为民曾经叹气,说这位先生曾经来学校问过慧同学的学业与交友情况,看着并不是个品行高洁之人,而且他看慧同学的眼神……” 见卢先生突然停顿,聂璇先还没反应过来,慢慢一品脸色更加难看了:那个收养慧巧的人难道对慧巧抱着什么龌龊的心思不成? 天,那慧巧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世上怎么有这么恶心的人渣,居然想对形同自己女儿一样的女孩子下手? “卢先生,恐怕现在慧巧的处境非常不好,您做为学校的老师并不好直接出面,这件事我来想办法吧,这么晚麻烦您出来跑一趟,实在是不好意思。” 卢先生听到聂璇的话有些惊讶,看了聂璇一眼。这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但聂璇来不及捕捉到真实的意义,卢先生就恢复了正常。 他摇头:“你一个女孩子家并不适合出面,我作为学校先生倒是可以想办法以家访的名义上门接触一下探探情况,这样吧,聂小姐您先回去,我明天一早便去孟府,到时候结果如何我再告诉您一声,如何?” 等人走了,金桂颤巍巍的问聂璇:“小姐,太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聂璇不出声的回去,然而并不回屋,坐在客厅里给唐四爷打了个电话借人。 她提到慧巧,三言两语的着重把两人关系介绍了一番,唐四爷记性好,很快就将她嘴里的那个女学生同自己让人盯稍的似乎同革命共党有关系的女学生联系了起来,当下痛快的答应借人,挂了电话后想一下,觉得这大晚上的要去救人,那梁上君子开门开锁可好使得很,便又同扈老十那边通了个气,让他借两个兄弟过来一用。 金桂看到小姐回家后并不老实的睡觉,而是打电话给那位位高权重的唐少帅借人,听完整个过程人都像踩在云上边不真实,直等看到聂璇居然找布把胸口勒紧了换上一套不知道么子时候买回来的男式衣裳,头发更是扎了巴尾盘到了脑后,一身的干净利落,甚至还找了把刀另在腰后准备出去,她这才吓得回了魂,哆嗦着嘴皮子问:“小姐,你这是要做么子?” “去救人。” 金桂只差跪下来求人了:“小姐,你不能去啊,你一个大家小姐姑娘家……” 聂璇在关上门的时候看着金桂,留下一句:“大家小姐怎么了?姑娘家就不能做出格的事啰?金桂,前朝已亡了,世界正在日新月异的变化,谁说女子生来就只能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困于后宅一片天空呢?总有一天,世人会发现女子并不比男子差,我们一样有担当,我们一样敢于为朋友、为事业、为新的世界的创造而付出。” 金桂软软的扶着沙发的扶手。 小姐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懂了,每个字连成的话她却感觉不懂又懂。小姐的变化太大了,让她心惊,可心惊的同时,干脆又利落,大胆又英气的小姐却像从一朵娇柔的花变成了生机勃发的阳光,让人心生向往。 直等外头汽车声远去,金桂才惊醒的扑到窗户边往外看,外边已经恢复了一片冷清,汽车已经看不见踪影,只有廊下的灯笼在随风摇晃着,将黑暗驱散了一角。 这是聂璇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她刚到,就听到有人近来,嘴里还咧咧:“哎?这屋怎么蛮熟的?不是孟老狗那老东西的地方?” 等人转到她这边,聂璇认出了扈老十,扈老十也吃惊的看着她,一把按住发话的兄弟的肩膀,同聂璇打招呼。 双方简单把情况说了说,聂璇便明白扈老十是唐四爷叫来帮忙救人的人。 一听到要救的是慧巧,扈老十几个都皱起了眉,有点儿不敢相信。 “假的吧?慧巧姑娘不是孟长老的心头肉,平时都好吃好喝的供着像个有钱人家的小姐……” “小你个头。”扈老十一巴掌打断了嘴巴没门的兄弟的说话。 “门里哪个不晓得孟老狗那点子心思?不就十个大洋把人家姑娘当自己童养媳在养着?怕中间是出了么子事,让孟老狗发火了。” “是不太可能啊,他对慧巧的好,咱们可都听到过也看到过,按说不该的啊……” 扈老十道:“这样吧,聂小姐你在这里等会,我和兄弟先摸进去看看情况,要是真有么子不对,不用你讲,我们肯定会救人。” “就是,孟老狗跟我们不对付,平时莫少欺负压榨我们,十哥,咱们不如趁今晚给他点子好看。” 扈老十又一巴掌,拍断了那个多嘴的兄弟的话。 他们几人在聂璇的面前游蛇一样爬上了墙,聂璇来不及惊叹,视线里就失去了他们的踪影。 第583章 安全救出 五八三、安全救出 扈老十他们进去不一会儿,同聂璇一块儿留在外头进行放哨的两个盗门弟子忽然脸色一肃,低声招呼聂璇:“有人来了,聂小姐跟我们藏好行踪。” 一个弟子两下上了墙,灵猫一样藏到墨色浓重的角落里发出喵喵的难听的叫声。就在他通知扈老十他们的时候,另一摊人马也到了墙下。 来人只有四个,蒙着脸看亲子很干练,一个在墙下看着,其他三人搭人梯互相拉扯着翻墙进了孟家宅子。 聂璇眯着眼打量了好一会儿,确定其中一个人的身影有些熟悉,仿佛不久前才接触过,她想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忙对身边另外一人道:“来的是自己人,应该也是想办法去救慧巧的。” 那弟子狐疑的看着聂璇,见她眼神清澈不作假,便半信半疑的吹起一个发不出声音的哨子,很快墙上放哨的兄弟那边便又发出了咕咕的鸽叫声。 孟长老并不是普通人,院子里自然也叫自己的心腹手下看护着的,有人听到猫叫鸽叫便道:“有些不对,老许、二猛,你们去看看。” 被点名的人立马三两步进了黑暗里不见了踪影,那边扈老十他们对孟府有一定的熟悉,已经摸到了柴房的边上,突然听到联络,扈老十无语的翻个白眼:这个时候来人,好像来的还是不是江湖人,怕不得给姓孟的发现啊,心里腹诽着这些人有勇无谋,但还是喊了个飞毛腿的兄弟赶紧的去接应,省得被姓孟的人发现不对给一窝端了,人没救到不讲,恐怕还会更加连累那么娇滴滴一个当闺秀小姐培养的小姑娘。 亏得扈老十操得老,很快那个兄弟就把人引了过来。听说孟长老的手下差点儿就发现他们,扈老十啧了一声,带着兄弟赶紧掀了瓦片,也顾不得许多,六个大男人全都往柴屋里跳进去藏身。 作贼的最是晓得同行,哪个地方有死角、哪处最能藏人,他们如果在外边,扈老十三人是有把握藏得住不给发现,但后来的这三个汉子铁定躲不住,因此扈老十急中生智,干脆让大家都藏到关人的屋里去。 慧巧听到动静吓得抽出一支干柴握在手里,听着动静就要挥过去,正在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喊她:“慧巧?是我,扈老十。” 慧巧赶紧停了手,就听到几声轻响,瞬间空空的有些吓人的柴屋里就似乎多出了几个人。 扈老十快速道:“别出声,我们是来救你出去的,姓孟的似乎发现不对劲了,大家都憋下气哈。” 上头一个兄弟把瓦片刚还原好地方,众人气还没来得及大喘一口就听到了屋顶上有细微的轻响。 一众人沉默着,听着上头的动静远去,有人刚想站起身,窄窄的窗户外忽然又亮起了光,似乎有人打着灯笼往这边来。 扈老十无声的骂了句娘,他们当贼的眼睛在黑夜里都好使得很,紧急之下看向了柴堆,三个人过去三两下把柴往外合力推开些,然后招呼后来的那三个人藏进去。 慧巧听到脚步声到了门口,赶紧上前两步自己扑到了离门只有几步远的位置。 有人打开柴房门拿灯笼照着看了下,慧巧眯着眼撑坐在地上哼了一声。 这人声音倒是温柔得很,说:“慧姑娘,孟长老这会子在气头上,说等明天才放你出去,我给你拿了点呷的来,你先垫下肚子。” 说着放了个食盒,又从后头兄弟的手上接了个毯子递给慧巧,慧巧不接,他也不生气,只是嘴上劝着慧巧,手上提灯四下照了照柴屋。 柴屋不大,最主要是堆着柴和稻草,光照之下入眼的除了柴与草就只有慧巧一人,并没得其他,于是这人放下手,又说了几句话把门给锁了走了。 听到脚步声离开,慧巧松了口气,坚持挺直的背也松垮下来。 扈老十从柴堆子后头探出头,光凭着黑暗里的急促的呼吸声便发觉不对,小声的喊:“慧巧?慧巧?你是不是病了?” 宅子外头的聂璇紧张得不得了,只觉得时间特别的漫长,似乎等了很久很久了,宅子里还没有传出来什么动静,她再一次问放哨的汉子:“是不是里头出么子事了?要不我们进去瞧瞧?” 这个放哨的汉子倒也耐心,不厌其烦的安慰聂璇:“聂小姐放心,有十哥在,不会出么子事,要出事也老早就有动静传出来的。我估计着他们是找到了人,但要带着人出来,还得先避开姓孟的和他手下,这个肯定要花时间,聂小姐你再耐心等一下。” 人家这么客气了,聂璇也不好再三催促,只好焦急的再次盯向高墙黑瓦。 好在这回在聂璇等了又等又想张嘴发问之前有了动静,几声高低起伏的极小声的像刚出声的猫崽儿似的声音从墙内发出,外头放哨的兄弟便对聂璇道:“十哥他们出来了。快,我们放好哨接应他。” 聂璇跟在他后头紧张的注视着孟府正、侧门那边,扈老十他们动作很迅速,很快就翻了墙头,一行人三两步冲到她这边低声道:“成了,走。” 两伙人汇作了一伙快速离开了孟府这片是非地,直等唐四爷派的三个小车开远了,扈老十这才松气,回头看后座的聂璇与其中一个不认识的后去的救人的人,问道:“咱们现在……” “这位先生,多谢你们援手,如果可以的话,不知可否麻烦你们一程,送我们和慧同学去铜家湾码头那边吗?” 扈老十皱眉。 聂璇看看靠在自己身上,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体温有些过烫应该在发烧的慧巧,又看看取了蒙面布下不久前才同自己见过面的卢先生,不赞同的说道:“慧巧发烧了,我们应该先送她去医院。” “不行。” “不可以。” 扈老十和卢先生同时出声。 他二人对视一眼,卢先生给聂璇解释:“我们好不容易把人救出来,那位孟先生并不知道,但等天一亮只要有人去柴房,就会发现慧同学失踪。依我看孟先生是有一些能力的人物,恐怕送慧同学去医院,很快就会被他发现。” 扈老十看了他一眼,提议道:“眼下聂小姐似乎是独居?不如先到你那里,你们都是姑娘家,正好有个伴也出不得错。你先用冷水毛巾给她降下温试试,我送了你们后去接毛师傅过去,顺便看看四爷那里有没得药,一块带过来。” 聂璇马上明白了扈老十没说出口的话:她关家多少算大户人家,姓孟的要找人,肯定也想不到会藏在她那,而且二师弟也会医术,慧巧暂时藏身在她那确实是个好选择。 于是车子转向开往了关府。 第584章 我愿意 慧巧醒来已经是大半天以后,她昏昏沉沉,身上没有力气,耳边似乎传来熟悉的人声,等费力睁开眼时发觉自己身处陌生的地方。 就在她惊得想翻身下床时门打开来,聂璇进来见状忙上前把她扶住。 看到慧巧这么快退了烧醒过来,聂璇松了口气,对慧巧道:“你的烧才退不久,身体现在正虚弱,还是快躺下休息,我让金桂熬粥过来。” 慧巧虚声的道谢,见她打量四周,聂璇笑道:“这是我家,我打电话去找你,结果听到那个姓孟的狠声狠气不准我再联系你,说你马上要嫁人,我就猜测你怕是出了什么事。” 她原原本本把联系卢先生,两人分别找了人晚上潜进孟府寻找慧巧、结果发现她被关在柴房人高烧得不行的事讲了一遍,慧巧听着听着垂下头。 聂璇以为她累了,怪自己见她醒来太高兴,忘了她还虚弱要休息,就拉着她喋喋不休,忙不好意思的说:“看我,一高兴就忘记你还是个病人,你快躺下。” 慧巧依言躺下,聂璇才发现看着自己的慧巧满眼发红,眼中覆了一层水光。 “谢谢……”满心的感激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讲不出来,慧巧抿嘴忍着眼泪,最后只憋出来这两个字。 她不甘自己的人生,心底的深处其实一直不安自己的将来,恐惧着自己若是摆脱不了命运,是不是就永远要失去自我自由成为孟长老随意摆布的傀儡玩偶,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让她知道自己的软弱,如同笼中鸟,她以为自己的命运只有自己努力抗争才会赢得一线希望,却想不到,她还有真正的、不顾自己安危的、第一时间就对她伸出援手的朋友与师长!她加入的革命组织也没有放弃她! 聂璇怕她想多,安慰她:“你好好休息,在我这儿不怕的,我后头可还有唐少帅当靠山呢,姓孟的就算找到你下落也不敢到我家来叫嚣的。” 闻言慧巧没忍住,感动得哭着笑了。 她也不矫情,安安心心在聂璇这里住下,期间毛珌琫又来看过她一次,确认了她的病情无虑,卢先生也来了,和慧巧的师长周老师一起来的,他二人是趁着晚来的,一来便有些不好意思的问聂璇,是否可以单独让他他同慧巧谈谈。 这大晚上的,两男一女单独关上门说话,就算聂璇思想再开放,都觉得有些不妥当,就在她犹豫的点头时慧巧反而出声反对了:“卢老师,周老师,聂璇是我姐姐,思想也开明,新刊也是聂姐姐一手促进办起来的,我觉得有些事情,其实可以让聂姐姐也在一边听听。我以我的人格与生命向无数革命前辈起誓,聂姐姐是值得依靠信任的。而且这些天下来,我所看到、听到的,聂姐姐同我们一样,有着一颗希望为华夏出力的心。” 卢先生看向慧巧。 慧巧经过一天的好生休息又加上她底子好,已经渐渐恢复,脸上已经恢复了一丝血色,说话声音也有了些力气。 她的眼睛很明亮,两位先生从这个学生的眼神里看到了坚定的火光。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瞬间达成了某种意见,周老师便对聂璇道:“这么晚来,实在是打扰了,聂小姐如果不介意,我们坐下谈。” 聂璇从他二人的语气和眼神里看出一丝严肃慎重,不由得心头一跳,脸上却保持着平静的微笑,吩咐金桂将门看好,不管谁来都要大声阻拦。 四人依次坐下,一时间周先生和卢先生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卢先生开口:“不瞒聂小姐,我们这次来,是组织上经过开会商量,想征求一下慧巧同学的意见,看她是否有意加入华夏共产主义,去我们的根据地展开革命工作。” “共产主义?” “根据地?” “革命工作?” 聂璇觉得自己是不是听岔了,为什么会听到这种自己懂和不懂的词语。 自从看过《秋瑾》这个话剧,聂璇就对革命产生了兴趣,也自己试着找了一些资料看,同时还同慧巧秘谈过,私下里,因为对她的信任,聂璇也从慧巧的话语行间里感觉到她的对投身革命的向往。但那时候只是朦朦胧胧的猜测,哪像现在卢先生直接把话挑明了,聂璇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周先生在旁边补充:“其实……我们是华党在湘郡的秘密工作者,我们的任务就是发展革命事业,唤醒更多遭受压迫的同胞共同抵御列强的入侵、保卫我们的国土与家园,重拾破碎的山河,用我们的革命之躯为我们华夏重建一个全新的、和平的世界。” 他边讲边注意着这位因为一个电话就判断出自己学生有难、而不顾自己身份连夜奔波救人的名流人家小姐。 自己的学生自己知道,慧巧是个对革命事业坚定又热情的好学生、好同志,而她曾经带着聂小姐到学校观看话剧、读书会等事情他也有所知道的,加上办新刊、昨天晚上的事情,周先生相信这位生活优越的聂小姐是真的有着高尚的品格与先进开明的思想,极为适合吸收进组织。在来之前,他们开组织会议就是着重谈慧同学的问题,同时也提到了接触聂璇考察她的想法。然而就在刚才,他与卢先生都觉得现在其实是个时机,是个试探接触聂璇的好时机。 他发觉,自己与卢先生讲话的时候聂小姐听得很认真,面上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眼里似乎有闪现震惊与了然,同时还有一丝激动。 慧巧也很惊讶。 革命党人在全国的处境并不好,国党为了私利对华党大肆排挤打压,无数的地方都对同志们进行抓捕迫害,所以组织的一切工作甚至身份都是保密的,而现在两位先生竟然直接说了出来,他们这是…… 慧巧想到了一个可能,惊讶的神色在她脸上一闪而过。 周先生停顿了一番,见聂小姐在思考,便看了卢先生一眼,见卢先生微微点头,便又道:“聂小姐的品格高尚,您之前参与了我们举办的读书会等活动与热心创办进步新刊的事情,都极为让我们感动,华夏正需要像您这样的有勇气有文化有智慧的人,也谢谢您在危难时刻对我们的同志伸出援手。” 聂璇忙摇头:“不敢当先生道谢,慧巧是我的知己好友,为知己好友出力是应该的。” 卢先生在一旁等两人客套完,才再次接起话题:“今晚我们来,主要是想解决慧巧同学的问题。” 说着他看向慧巧:“慧巧同学,组织经过会议决定,想正式吸收你加入华夏共产党,成为我们真正的同志,你意下如何?” “我愿意!”慧巧两眼迸出炽热的光芒。 “鉴于你现在的处境,我们商量了一下,打算让你离开湘郡,去革命根据地开展革命工作,这入党的申请书与宣誓,我们会联系那边,让你过去后在那边进行。当然,如果你不想离开,愿意留在这里工作,我们也不会反对,你有什么想法和意见,考虑好可以告诉我们。” 慧巧清秀的脸庞在听了这番话时闪现了从未有过的耀眼的光芒,这光芒,让一边的聂璇惊讶又觉得分外迷人,仿佛这个娇小的朋友这一刻身姿突然挺拔高大,让人心生向往。 聂璇听到慧巧坚定的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愿意服从组织调配,前往革命根据地开展新的工作。” 第585章 别离 这夜聂璇彻夜未眠。 她辗转反侧的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回想起两位先生说的话。 革命,对她来说,曾经是毫不在意的一个名词,自从认识了慧巧,她一直以为的世界突然打开了另一扇门,透进来的光稀少,却明亮,在她十九年固化的人生里豁出一条缝,让她感觉到自己迈出这个门沐浴进这个光里,会有很不一样的人生。 加入华夏共产党吗? 聂璇的脑子里,这个邀请不停的回放。 慧巧看着外表柔柔弱弱,但实际骨子里是个坚强又干脆的人,既然决定离开,便不打算拖到病好,而是坚决的说服了周、卢二人,一天后就同另外两位同志一同坐船离开。 她孑然一身从孟宅出来,衣物什么的都全然没有,又加上扈老十的人送消息进来,外头盗门弟子大多数出动正在找她,她也不能出得门去,于是也便承了聂璇的情,收下聂璇给她办置的衣物和吃食,到了次日晚上,毛珌琫再次上门给她检查病情,扈老十换了装跟着上门来看她,也不多说别的么子,慧巧写了封信,请扈老十帮忙到邮局寄给孟长老,他人走后,慧巧查看毛师傅留下的药包,发现里头有一个小布袋,装着薄薄一张中央汇票,上头是八百大洋;一张纸条,就写了一句话:多保重。 慧巧看着汇票与药,以及桌上的那些衣裳及吃食,甚至还有聂璇给她与另两位同志弄来的通行证,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湿润了。 船票定的晚上,有唐四爷做靠山,加上聂璇上流社会的大小姐身份名头,非常顺利就将慧巧送到了码头。 因为害怕被孟长老的人和盗门弟子认出来,慧巧也稍稍做了打扮,并不是学生模样,而是穿着洋装,脸上也化了些妆,人显得成熟气质很多,加上聂璇给她眼角微微挑画了向上的眼线,在码头下车后虽然有明里暗里的打量的眼神,但直到上船前,有三个男子拿着一幅小画像围聂璇说找人,被聂璇亮出身份,知道自己找错了人灰溜溜的走了,仅此一次,之后都没有人上前来拦她。 慧巧松了一口气。 聂璇是将她直接送上船的,其他两个同志知趣的先回了房间,留下她两人站在甲板上看着下方的码头与舷板上上船的人流,慧巧再次同聂璇说了声谢。 聂璇摇头笑:“我们情同姐妹,虽然时间短暂,但和你认识后的这段日子,非常快乐也非常有意义,要说谢,我还要感谢命运让我认识了你。” 慧巧握着聂璇的手,真诚的看着她:“我这些年一直被那个人抓在手里,如同他的私有物,甚至连我在学校交到的同学都不准许过多来往,但我还是感激他,让我上学,不仅学到了知识还开阔了眼界,明白很多的道理,发现了自己未来的路。也感激他,因为让我上学,我才认识了那么好的老师们,同学们,更认识了你,你在我的心里,不仅仅是朋友,也更像家人一样,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我援手,给我温暖,我能叫你一声姐姐吗?” 聂璇忙不迭点头。 两个人看着对方,都高兴的笑起来。 “姐姐。”慧巧喊道。“希望有那么一天,我们不止是朋友、姐妹,更能成为革命路上并肩的伙伴。” 聂璇忍不住抽出一只手点慧巧的额头:“被你看出来了?” 慧巧点头。 认识以来的种种迹象,其实都在表明这个与自己有三四分神似的大小姐的心态的变迁,慧巧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相信自己的师长兼上级领导的眼光,更相信自己这个姐姐已经选择好了自己的方向。 聂璇并没有点头或否认,只是双手架在栏杆上看着下方的熙熙攘攘,好一会儿风里才传来她的声音。 “那条路,我知道并不好走,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但经过你的事情,我更多的在想,我们的华夏外敌环伺、内争不断,我是可以就这样投身进去,但这样是不是太可惜?我现有的身份,财富,国外认识的同学、先生们这些人脉,是不是可以最大化的利用起来,为推进这条路做出更好的贡献呢?” 慧巧听着听着,听到最后一句突然灵光一闪,有些吃惊的瞪大了眼。 “姐姐……你……难道你想?” 聂璇回头对她笑了一下。 “你就猜到我想什么了?我只是有个还不成型的想法,觉得也许这个路才是更适合我的路……” “可是……姐姐你不是已经订了亲……” “订了亲怎么了?我相信阿洛会理解我的,他不是那种思想陈腐老朽的人。” 就在慧巧惊疑不定的时候,汽笛拉响,船员拿着喇叭在喊:“玛丽号马上就到开船的时间,请送人的各位抓紧时间下船了。玛丽号马上就到开船的时间,请送人的各位抓紧时间下船了~” 突如其来的喊话打断了慧巧的追问与聂璇欲说出口的话,两个异姓的姐妹再次握住手告别。 等聂璇下了船,慧巧扑在船栏上不眨眼的往码头上看,从挥手的人群里搜寻着她的身影,很快她就发现了人群里那个穿着淡绿衣裙外穿黑色大衣的漂亮的姐姐,她在不停的挥手,似乎张嘴说着什么,随着轮船开动越行越远,聂璇的身影也越来越小,慧巧完全不能听清她说什么。 风吹拂着慧巧的脸,拂起几缕几丝碎发飘扬着,码头渐渐消失在水波与黑暗的深处,慧巧仰头吸了一口气,把酸涩吸回了肚子。 再见了,湘郡。 再见了,我的朋友们、师长们。 再见了,我的姐姐。 纵今霄一别,重逢无期,我们各自且行且珍重。 夜风与江水带走了玛丽号,码头送别的人群渐渐散去,聂璇还久久的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她看着江水,听着风里柔柔的细碎水声,哗啦、哗啦。 金桂站在聂璇的旁边,只觉得小姐最近变化很大,秘密很多,她不明白为什么周围的人都走光了小姐还站着,感觉着风有些冷,不由得试探的想开口,就听到小姐长叹了一口气,大发慈悲的说:“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第586章 线索 聂璇打电话给唐四爷表示感谢的时候,唐四爷手里正拿着几份私人资料点了火丢进专门用来销毁文件用的炭火盆子。 嘴上应着话,唐四爷的眼神在火苗舔卷的文件残件左端的慧巧这个名字上注视着,看着它被火焰吞噬化成了灰烬。 拔除省城的革命组织并非一日之功,这样一个女孩子,看在未来师嫂的面上,放过也就放过吧。 等火焰舔上了巧字,唐四爷这才撇开眼,对试探着问查找师父与大师兄下落进展的聂璇道:“查到一点线索了,师嫂你担心师兄他们,我理解,不过这事危险太高,你别急,等下头的人把这个线捋清了,后续我随时通知你。” 聂璇显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便不再多讲么子,道了晚安后挂了电话。 唐四爷靠在椅背上捏眉心。 他没有骗聂璇,但也没有说出更多详细的有用的情报。 就在聂璇忙于援救慧巧、安顿她又送她离开湘郡,唐四爷这边找人的进程也一直没有松懈。 幸好唐四爷招的这批江湖人确实真材实料,有常青等见多识广知识丰富的人物指点,水里又有小张顺那样的水猴子精,他们还真很快从铺展开整个沿江与小岛的地毯式搜索中发现了不对劲。 在江中无名小岛上,发现了巨大的活物爬过了痕迹,那爬痕所经之处树倒草伏,常青与滕咒阿婆拈草一闻,脸色那个难看,都肯定留下那痕迹的是条巨大的蟒蛇。 单从两个成人横身宽的爬痕来看,这蟒蛇的危险系数何止高,恐怕简单派兵搜索,遇上了不是一两条人命能把它拿下的事,因此就搜岛与先按兵不动,等滕咒阿婆与常青配出特制的蛇药再动手还争论了一番。 人命可不是随便轻巧的当成物品似的不心疼,唐四爷并不想让自己的手下白白送命,他一表态这事儿才定下来,只把那岛给严围死守的看紧了,常青抓紧时间去找攀山行当的捕蛇人配蛇药,而滕咒阿婆则是尽可能多的配制他们苗寨为了引蛇养蛇制蛊用的一种专门的引蛇药。 随后搜索江边,直搜到离他这唐公馆不算极远的大概三里地外的麓山后拐弯那片江岸,小张顺他们居然发现了一处岸边溶洞入口,离着江水也就两米来深的距离。 这入口很巧,天然的开在岸边,水草极为茂盛,又加上岸上建的是住屋田陇,竟是根本不为人发现,若不是他下了死令搜索沿江岸,这个洞子怕是几十年后、江岸不做铺修,都不会叫人给知道。 想到小张顺他们探洞的情况,唐四爷站起身出了书房。 唐管家看他大晚上的还要出门不由得担心:“少爷,这都老晚了,你还是休息吧,有么子事不急这一会子。” 唐四爷摇头,把大衣给披上。“就去那个发现溶洞的院子看看,很快就回来。” 唐管家还要再讲么子,可见唐四爷已经走出去了,便住了口赶紧的跟上去。 三里地外并不远,开车也就个几分钟十分钟,唐四爷到的时候这院子灯火通明,毛珌琫他们也没睡,等唐四爷从密道走到下边的地下溶洞,毛珌琫同鬼才叔还有银霜正各拿着个放大镜一点一滴的查看地面和垂吊、立耸的石笋石壁。 见到唐四爷,毛珌琫说:“三师弟,你来得正好。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一个这个。” 他说话的时候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士兵把捧着的一个盘子端给唐四爷看。 那盘子里铺着几方纸,上头摆着有土、有刮敲下来的碎石块,还有一片看着灰朴朴的四指宽的三角带一个棱尖的奇怪东西。 毛珌琫指指那两小撮土,“这是沾了血的。这有一堆是没沾血的,但有奇怪的气味,我只闻到一丁点,银霜妹子对它似乎有些厌恶,另外的两堆没感觉,恐怕这个土有问题。我打算等这里完事了带去找常师傅认认,看他认得出这土的秘密不。” 唐四爷问他这土哪发现的,毛珌琫指了指一处地上。 那地头上显然放过体积大的东西,因为拖痕的宽度与线条的利落劲都昭显着实情,但拖痕并不全是直线,放的显然是个长方的东西,只是大半被什么东西给撑着包着,地上的痕迹一拖后就有三分之二杂乱无章了。 毛珌琫又指着碎石块:“这是从江边那头的入口通道发现的,也没得别的,就是上头有损得厉害的擦痕,有一个尖头的,对,就是这块,尖头带腥气,闻着像血,银霜妹子说应该是蛇血。” 他这么一讲,唐四爷捏起那片奇怪的像胶又非胶、似鳞又非鳞的不起的东西。 毛珌琫眼神一变,张嘴正要说话,就见这不起眼的薄片把唐四爷的指头给割出了口子,鲜红的血一下子冒了出来。 唐四爷嘶了一声,看得唐管家顿时就难过了,忙喊人拿干净的棉布来给包扎。 “这是……” “这个,应该是蟒蛇身上的鳞片,我刚才正要提醒你要小心拿,结果你已经先出手了。”毛珌琫耸肩。 唐四爷很肯定自己从这个二师兄冷冷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幸灾乐祸。 他反复打量这枚鳞片。 一般情况下,正常的蛇与鱼的鳞片确实是不会这么大个头,边缘看着不显,却锋利如刀,他被割到手的时候还没感觉,只感觉凉了一下,等包扎了手才产生巨痛,伤口处擦了血现出伤口,皮肉分开,割进去起码有一两厘深。 唐四爷心下庆幸自己没有让手下贸然搜岛,那蛇的厉害,只这一枚鳞片就能看出来深浅。 他跟毛珌琫等人讲刚才从聂璇那听来的情报:“刚才师嫂打了电话来,我问了下她这个院子的情况,她并不晓得这里不是在关大先生名下,只记得她曾经听关大先生提过一嘴,在麓山这边有屋有地的事儿。我怀疑这屋就是姓关的老狐狸给自己准备的一处藏身之地。” 银霜听着,这会儿才不甘受冷落的指着那放过大件东西的地面:“三哥,我和鬼才叔和二哥发现这里后都在猜,三叔和大哥是不是被关在这里,也许那个大件东西,是个笼子?” 第587章 转移地方 “不管是么子东西,体积大,还装着两个大活人,我们又查得严,对方带着逃远的机会不大,我让人加强这方圆几十里的搜索。” 唐四爷一针见血,将手里的仿佛没有一丝重量的鳞片抛了抛。 他的推断一点儿也没错,昆仑棺不管再怎么轻,也有一定的份量,更何况外头还包裹了一层为了维持玉的活性而掺水有些湿的土,能带着棺和人抢在唐四爷的人找到这片院子前脱身,已经是关大先生一行的幸运了。 就在唐四爷他们抓紧搜查的时候,何洛同伍三思已经连关大先生他们转移到了小雅书斋。 麻队长被带到书斋安置好后就再没见过关大先生,他要走,管事的就用“大老板让您在这儿安心等他,他马上就回来”的话塞搪着给堵在这里出不去,麻队长哪还不晓得自己怕是半变相的被软禁,半变相的怕是关大先生留着他还有用处。于是他也不急了,倒安安心心的住着,没半点儿不自然。 管事的见麻队长听话,心里松了口气,虽然不敢放松警惕,看人也看得紧,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哪晓得这个给关大先生干了不过杀人越货刨人老坟的汉子何止一肚子坏水,切开来怕不得骨肉都是全黑的,手段自然也高明着,夜里避尽耳目同外头的同伙联系了好几次了。 无所事事的时候,麻队长看似闲得很,实际一直在暗暗留心观察着小雅书斋的里里外外,他的行动被限制在内院一块,伙计也似乎很少,但麻队长晓得,依关大先生拿这处当自己的狡兔三窟中的一窟的话,那暗里的布置必然不会少的,他时刻绷紧着神经不敢有一丝松懈。 好在麻队长没有给关太久,他这下午睡了一觉起来就发现内院的气息不一样了。 大概是接到交待,呷晚饭的时候,一个双手臂缠着层层白纱被布带吊在胸前的干瘦老头和另一个少了一臂、戴着眼镜斯文得像个教书匠一样的中年男子前后出现在饭桌前。 “麻队长好啊。”眼镜先生晏淮南同麻队长打招呼。 麻队长不动声色,脸上挂着笑回应:“晏先生好久不见,不会是老板有么子活要交待给我了?” 他二人在挖坟掘墓的事上多次合作,麻队长自己晓得晏先生不止是关大先生的助理,更是他的传声筒,有的时候还是代言人,因此按照往常那样发问。 晏淮南并不晓得眼前这位多年的搭档冷静残忍的看清了将来的去留,已经毫不留情的带着一批东西投诚到了唐四爷手下,笑着点点头,给麻队长介绍:“这位是左先生,大老板的合伙人。” 麻队长便同化名姓左的佐佐木打过招呼,三人分别落座边呷饭边听晏先生解释这次任务。 “这回先生从熟人那里收了一具玉棺。”晏淮南把昆仑玉棺透露出来。“因为以前有个老主顾爱德华买办的收集癖古怪,同大先生讲过好多次要收藏古尸古棺的事,只要弄得到,价钱他无所谓。之前大先生顾虑着这个生意有损阴德,一直没答应,但难得遇到熟人求上门,大先生不好见死不救,便想着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完好无损的棺木连同里头的干尸帮他转手给爱德华先生。” “只是爱德华先生人出去采办东西,还莫有回到湘郡,因此这具棺尸要在铺子里放个两三天。麻队长,你联系几个水鬼兄弟,到时候帮忙运下货。” 这爱德华麻队长不陌生,此人是英国人,也是省城的湘郡太古公司轮船公司的大买办,据说这太古公司就是他家族的产业。麻队长同他打过蛮多交道,一些特别珍贵的、可以说是国之重器的珍宝被他们挖出来后都是同这个英国佬进行的地下交易。也不是没有别的大主顾,但哪个都没得这一位出手大方且来者不拒,麻队长听关大先生的口气对这人带着忌惮,猜测怕是这个人背后还有大英帝国的背景靠山。 么子喜欢收集干尸老棺!麻队长在心里翻个白眼,好东西不爱爱这些,一听就不是么子正经人。 念头这么转着,麻队长脸上平静得很,用一惯的表情和语气应下接货的事,那边左先生只管呷饭并不出声,晏淮南也从头到尾不同他讲么子,虽然觉得怪异,但麻队长却不敢小瞧了这个双手吊着还得要人喂饭的老头。他出生入死多年,对危险有极高的警觉之心,总觉得这不起眼的老头子看起来平常,但实际上极为危险。 看样子暂时这个消息不能给刘管事那边递了,麻队长心想。 他操得老,等呷完饭散伙回了屋,佐佐木关上门后便招呼倒蹲在屋顶上如同一只巨大的人形蝙蝠的王长贵给自己松了吊带,解开缠手臂的布条。 斩断的双臂处很怪异,仍能看出是彻底断掉的,一双手也干枯得像没了水份的干鸡爪子,这鸡爪子被凑在斩断处,伤口与断手的边缘全是密密麻麻的红色的线一样的虫子藏头藏尾将它们缝合似的缝在一起,极为骇人。 但佐佐木不觉得,他动了动自己的手,试着想使力催动手指,半天才有一个小指微微颤动了一下,佐佐木满意的呼了口气。 谨慎的佐佐木并不认为关大先生突然找自己出来就是坐着看戏的,也不信晏淮南讲的那套鬼话,他已经有些天没有见到过关大先生,要晓得,蓝菌丝可是关大先生当成心头肉一样的宝贝,几乎恨不得天天呆在实验室里拿它做实验,但最近一反常态的消失了一段时间,又突然让人来找他协助做事,佐佐木看着蹲坐在地上像条狗一样的王长贵,嗤笑时眼神格外的凝重:怕不是姓关的得到了比蓝菌丝更宝贵的东西,否则,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么子能打动那样一个残忍自私,又无情无义的败类。 佐佐木也留了心,很快到了半夜,他和晏淮南在麻队长屋里集合,因为佐佐木的手不好使,便充当放哨警戒的任务,麻队长则从他不知么子时候招来的几个水猴子们手里接过潜水用的衣裳换上,悄无声息的下了水。 麻队长其实也不晓得关大先生的货怎么运来,下了水见到了等在水下的管事才晓得,原来铺子在水下边的地基竟是有机关的,只是机关太沉,一直没有使用过,所以需要有力气的汉子上阵扳开。 他们这头四个汉子合力,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扳动了机关齿轮,下方地基轧轧打开,很快的麻队长他们几个突然背脊都是一寒,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爬上他们心头。 四个水鬼齐齐看向江水深处,似乎水深的黑暗里正有么子极为可怕又极具危险的东西在快速向他们接近。 第588章 推测 麻队长伤天害理的事做得不少,他能活到现在,自然不止是因为有本事,更因为他会审时度势,一感觉不对便拉一把手下示意他们马上跑。 水猴子们的速度很快,哧溜几下便爬上了岸翻进铺子临水的屋里,最后一人的腿还在外头呢,他们便听到水下有闷响冲进了打开的机关暗道里,江面的水涌得快与窗沿持平时忽然又稳下去恢复了平静。 令人发寒心悸的感觉来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有人想说么子,被麻队长以眼神禁止了,只在让人离开的时候,麻队长借着管事的背对自己看不到,张嘴无声的对其中一人说了几个字。 他同手下自然有很多联系的法子,这其中一种便是唇语。送走手下后没得旁的事,麻队长便自觉回了屋,他坦荡又利落的作法倒是引得佐佐木多看了他几眼。 货物顺利的避开了严格的检查送到预计存放的地方,这让关大先生他们松了一大口气,精神虽然还紧张,但多少比之前要松放了一丝丝,因此没有发现麻队长看似老实,但实际上尖着耳朵贴着门板听着外头的动静,很快就听到了许多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关大先生他们并不在意,倒是董芝与刘谦和都微微迟疑了一下脚步,复又若无其事的在关大先生引领下进了给他们准备的房间。 他们倒是想在下边守着人芝,但小雅书斋的那处极隐秘的机关暗室其实在几百年前被建造出来,是当成水牢使用的,因此里头空间不大,一小半是水,他们的人不好看守,便只得让刘谦和驯养的巨蟒守着昆仑玉棺。 刘氏被尊为驯龙氏,主要依靠的是一种他们刘氏先人研究出来的一种蛇药,这种蛇药也称龙药,可以让巨蛟巨蟒食之上瘾,从而乖顺听从他们刘氏的驯养指挥。 想到那条两个成人粗壮的长几十米的巨蟒,饶是关大先生见识广阔经历的风险不小,都一身起鸡皮疙瘩。 那蟒浑身褐黑,腹呈白灰,鳞片一片都快赶上人的半个手掌,蟒把昆仑棺盘卷起来时都把下头那间水牢给挤得满满的,当巨大的蟒头俯视向诸人时,就连董芝都有一种自己极为渺小的、随时能被巨蟒一口双层的巨长獠牙给咬成粉碎的危险感。他们二人心下感叹,也难怪刘谦和一个病秧子单身就敢赴邀,他这依仗不得不说确实强大可怕。 等安顿好,关大先生要走,董芝小声留人:“贤侄且慢。方才那两人,可靠不可靠?” 关大先生知道董芝问的是麻队长和晏淮南,自然点头:“我的心腹手下,前辈大可放心。” 刘谦和咳了几下,拿帕子擦了嘴也小声道:“那个双臂不方便的老者那边似乎有点不寻常,我的蟒刚才一近水牢居然有些要脱控发狂。” 关大先生便解释:“谦和兄的蟒果然厉害,竟是感觉到不同。那一位确实有些不一样,他是蛊门中人。” “人芝的事想必伭山也不希望有更多人知道,依我看,这两人明天还是早早送走比较好。”董芝道。 关大先生腹诽:你姓董的来的时候只带着个小儿子,结果还不是转头就冒出来好几个董家人来帮忙,说得好听是打下手,说得难听,那点子想仗着辈份和人多,到了真正分配人芝的时候要求占大头吧。更何况,杀人夺宝这样的事,蹬龙军的哪一家人没有作过?哪个干净? 他这么想着,面上却是不显的,反而微笑道:“我的人前辈完全不必担心,他们就像前辈叫来的那些后辈一样,可靠的,而且现在也不好让他们离开,太古公司的轮船来了后,可还要他们出力气办事。” 他们确实需要人手。 唐家军的搜查太严厉了,江水各段每天都能看到被强迫停下检查的船只,水鬼们穿着潜水的衣服轮流下水,想要在这么可怕的检查下将人芝完好的运出湘郡,除了办法,自然也更需要人手。 董芝沉默了一下,面色如常的点头不再纠结此事,至于他的真实想法,自然是不会叫另外两人知道的。 但结束了这个话题,董芝又提及了另一件事:“我们信得过你,不过水牢的昆仑玉棺有谦和的巨蟒看守,万无一失,但那个青年怎么办?伭山你这处铺子的住房房间并不算多,我看还是让我董家弟子看守他在一处,轮流休息,你们觉得这样如何?” 关大先生执着于抓住何洛,自然是想逼问关于石壁的事,眼下人到了手里,他并不想自己做为地头蛇还要被董芝这个外来者捏拿在手里,当下摇头,半是捏造半是认真的道:“这个年轻人的师门,曾是我开派祖师所在过的门派,且让我看守他,顺便我还要从他嘴里套出关于更多的人芝的事情。” 这话让董芝与刘谦和恍然大悟:原来关伭山硬要活捉那两个年轻人,是有这么一重重要的原因在。 听到关伭山这样讲,刘谦和倒是又开口了:“人芝关系重大,眼下这里住屋又紧张,我看不若我们三人挤一挤,共同看守那个叫何洛的年轻人。伭山兄套话的时候,说不定我和董前辈还能从旁协助一二。” 关大先生看他一眼,痛快的点头应了,便去喊管事来重新安排床铺。 他给董芝安排的屋子算是三层楼的内院里的最大间,但一时要挤四个大男人住下还是格外拥挤。麻队长贴着墙就听到走动声、搬动大小件的声音,很快便锁定了楼上了一间屋。 他记忆好得可怕,每个人的脚步声都分得清清楚楚,听着这骚乱持续了好一阵才完了,便从离开的声音判断出至少有四个人留在了那间屋子内。 关大先生他们后从水里爬窗进的书斋,那时候麻队长同佐佐木已经各自回了屋,窗户又叫封着,自然是看不到外头的事物,但麻队长从仅有一丝空隙里除了闻到水汽腥味儿,还在这腥味里有闻到一种熟悉的阴暗的地下的腐气及血的味道。 四个大男人为么子一定要挤在一间屋? 书斋的下头那个自己才知道的密室里到底是不是真的用来放棺木? 明明是在水里头,密室也必然是泡在水里的,去他娘的装棺材,木头能经得水泡?这货怕是格外有古怪,莫不是从别人手里抢的?而闻到的那血味就是这货主的伤口散发出来的? 麻队长散发着思维,推测着整个事情的经过。 第589章 挑拔离间 何洛被绑得像个棕子一样,嘴里不但堵着破布还给缠锢了一圈,连声音都发不出半点,被董家汉子们推搡着进了关大先生他们的屋。 关大先生自然是不打算当着别人的面逼问石壁一事,但事关人芝,董芝与刘谦和就并没有那么好心要放过机会,董芝干脆的道:“时间还有些早,不如我们这会再盘问一下?” 他这商量的口气听得关大先生胸口憋闷,但面上却稳如老狗,风吹不动,刘谦和自然更无异议,于是董芝便上前解了缚捆住何洛嘴的布条,让人押着他坐在桌前,开始逼问。 何洛是挨过一番毒打的,身上的伤在刚才的泅水时一泡,更是火辣辣的痛,直抽上脑门儿,这会儿感觉特别冷,但神智还是很清醒,他冷笑一声,慢条斯理的道:“不是我不想讲,只是讲之前,你们先给我请个医生过来,要是晚了我病得厉害脑袋烧傻了,那就只能怪你们自己了。” …… 关董刘三人的眼角都不由自主的抽了抽,这才注意到这个年轻人的状态不对,一身湿衣没换,脸色也惨白里透着不正常的红。这下子三人从心情急切得忘我当中回过神来,尴尬里都有一丝丢了脸面的恼怒。 关大先生脸皮子厚得很,马上像没事人一样上前用手贴何洛额头试体温,嘴上说道:“是我的疏忽。阿洛啊,舅舅多少会些医术,让舅舅帮你看看。” “嘁!你确实是阿璇的好舅舅。”何洛蔑笑一声,在关大先生欺近的时候忽然故意压低声音:“抓我来,怕是想从我嘴里套出我家传之宝的秘密是不啰?姓席的叛徒的徒子徒孙。” 关大先生僵了一下,飞快的打量押制何洛的两个年轻人,见他们二人面无异样心下松口气,心道还好这话莫有给听到,看着何洛这个年轻人关大先生沉下脸,极为不喜。 要胁他的人可没得一个还活着,这年轻人居然敢在他面前摆脸子?关大先生同样以极低的声音回敬:“阿璇是我的外甥女,我要让她另嫁,你这个穷小子就只能做梦去!” “而且啰,”关大先生的声音格外阴恻恻:“你不肯讲也莫得关系,反正你的好叔叔在我手里头,骨头已经软得差不多了,迟早老底子要交清楚的。” 何洛一惊,看关大先生的眼神就再也压不住流露出一丝恨到要吃人的可怕。 但何洛很快反应过来,裂嘴一笑,声音里带着狠气:“那行啊,娶不到阿洛证明有缘无份啰,天下这么多女人,我不怕打光棍,倒是你这老狗,有本事问得出想晓得的东西,就不会抓我来了不是?莫当我是傻子,有本事你莫来找我。” 关大先生没想到何洛反应这么快,他先只当这年轻人有好本事,后来晓得同自己的渊源,也只把对方当成个只会修复本领的比一般年轻人要有能力的人物,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机敏,只凭对话就推测出自己眼下并没能从他抓住的人的嘴里套出有用的情报消息。 他用陌生的眼神打量了一下何洛,心里可惜:这脑袋瓜子蛮聪明的一个人,要是老实听话同自己莫得那么多仇,拉拢到手下倒是个好用的人才,可惜了。 关大先生飞速的再看一眼押着何洛的人,稍稍把着何洛左手的脉门移动位置挡住董芝与刘谦和视线,飞快的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音量回击:“你不想讲不要紧,我手里有的是让你自己主动交底的办法。何师傅啊何师傅,你老实点子,就少呷点苦,不信,我两个走着瞧。” 说罢他松开手,回头温声同董芝与刘谦和讲何洛有些热症,先喝点姜汤去下寒,实在不行天明就让管事的再抓药。趁着关大先生去门外喊管事的熬姜汤,董芝看着押制何洛的后辈一眼,没想到却见到那个被抓来的年轻人居然面上带笑的直视自己。 何洛冲董芝无声的张嘴说了一句话后便垂下眼睛。 折腾了这许久,加上神经一直绷紧着,等把一切弄好所有人也都真累了,一沾床,便是关大先生心里头各种念头与计划翻滚也很快的感觉到了沉沉睡意袭来,他顶着眼皮子沉重,不放心的在黑暗中打量着董、刘二人的床铺,确认这两人没有动静而且气息确实是睡着的人发出的,这才不甘愿的闭上眼沉入睡眠。 何洛虽然换了干爽的衣裳还灌了姜汤,但在水里泡的时间太久,睡着睡着就感觉身上忽冷忽热,鼻子堵塞喉咙生痛,虽然想睡,但一身骨头也在丝丝冒着痛意,哪还不晓得自己是风寒严重了。 就在他呼哧呼哧扭着被捆的身体想要蜷起来让自己舒服点,忽然便看到一个黑影站在自己的地铺前。 何洛心下一惊,半眯着眼勉强认出来这人是那个姓董的中年人,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这人果然明白他嘴唇讲的那句话了。 董芝在何洛面前蹲下,声音听起来挺温和的:“小兄弟,我本来和你无怨无仇,不过我与关伭山是朋友,所以还他的情,绑了你来。看到你无辜受罪,我董某也于心不忍。” 何洛看看他身后,关大先生躺在管事的搬来当床用的小榻上没有动弹。 董芝也回头看了一眼。 “哦,我给他们弄了点药在茶水里喝了,可以让他们睡得更香些。我看小兄弟方才有话要对我讲,现在讲是可以的,不用担心被他人听去。” 何洛嘴角微翘,忍着难受道:“我同你确实无怨无仇,但我同姓关的仇可就深了。我晓得你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这样吧,我想和你做个交易,我能告诉你一个关于姓关的惊天的秘密,我也不跑,也不怕这条命没,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董芝不愧也是老狐狸,并不一口应下,而是慢条斯理的说:“小兄弟这话说得也太明显了吧,这么光明正大的要挑唆我和关伭山的关系?” 他说着突然出手,一把掐住了何洛的脖子。 何洛给他掐得呼吸不畅,但脸色变也不变半分,反而轻笑一声,断断续续的说话:“人芝的真正用途事……关长生……而长生……的真正方子……的关键……就在姓关的身上……” 董芝手力未收,何洛勉强说完这句话胸口就憋得要炸了一样。 就在二人僵持之际,他们身后的另一张小榻上,董芝以为药倒沉睡的刘谦和无声的在黑暗里睁开了眼睛。 第590章 光明正大的圈套 就在何洛真要窒息晕厥的前一刻,董芝松开了手。 何洛咳得撕心裂肺,心里暗惊这个中年男子对力道和手段把控的精准,但他心里没有半分害怕,反而高兴的想笑:谁吓唬谁呢?能半夜搞小动作来同自己套话,可见这个人野心不小,想呷独食。 姓关的这分明就是自己引狼入室,哈哈哈哈!他全族之仇,很快就能报了! 董芝在一边等了一阵,等何洛咳平下来,这才冷冷发问:“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年轻人,但首先,得看你提出来的条件是不是能打动我。” 何洛在腹诽董芝,董芝也在为这个年轻人心惊。 蹬龙军的手段很毒辣,给人用刑很血腥,虽然因为时间和环境紧迫他们并没来得及更多的逼供,但一顿盐水加鞭,这年轻人骨头硬得硬是没有吭一声。 如果他没有得罪姓关的,董芝心想,要是换在江湖上遇到,他是宁肯结交一二的,可惜他们站在对立面,最后恐怕也只能杀了。 他以为这个年轻人忍字足以让人侧目,却没想到他居然敢在眼皮子底下进行挑拔离间。 他得承认,他们三家确实互相利用并不互相信任,但这个年轻人居然在短时间里就看出问题,这份眼力、胆气,都值得称赞。 而这挑拔离间,董芝都想立刻杀了这个人以掩饰自己的欣赏和恼火,毕竟他确实被这个年轻人的话勾起了兴趣,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一个老江湖就要被一个年轻人玩弄于股掌间,下个圈套就得往里钻。 “打动你?为么子要打动你。”就在董芝转着念头的时候,忽然听到年轻人说话了。 “我故意要同你做交易告诉你人芝的真相,只不过是因为我同姓关的有仇,故意告诉你让你感兴趣而已。毕竟面对长生不老这个诱惑,你能忍住诱惑不动心独吞?姓关的真的就愿意同他人分享?” 何洛完全不掩饰声音里的嘲讽和森森恶意:“我就是想挑唆你们内讧,让你帮我杀了姓关的,如此而已。” 别说董芝,就连装睡装得极好的刘谦和都一瞬间被震惊得瞪大了眼。 他二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到这个年轻人如同恶魔一般,用一种可怕的、又如同世上最诱人的、完全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说道:“交易你可以不信我,命你随时拿去就是。但我很负责任的提醒你一句:真正能让人长生不老的人芝的下落,这世上,我大概是唯一的知情者。只是我不愿说,这世上就绝对没人能撬开我的嘴,你们就得永远同长生失之交臂。” 话说到这份上,何洛细心的从急促粗重的呼吸声与微妙的加快的心跳声知道自己的话给了对方很大的冲击,他不急不忙翻身躺下,摸着脖子心里头一个劲的骂:“可去他娘的,小爷这个牛吹得有点大啊,不会穿梆吧?” 他哪晓得个屁的真正的人芝哟,这还是从佐佐木那里看到席派师门的残籍手卷,发现所有的研究都没有指明他们那支成功过,这才灵机一动故意现编的。 这会他有点想他师父了。 他师父那么缺德,最爱坑人都光明正大的坑,何洛发现,他别的没学好,这会给人下套的本事居然尽同他师父偷学了。 不过别说,还真有点让他期待。这姓董的,一看就是老江湖啊,啥场面没见过?自己这阳谋一清二楚,摆明是个大坑,他是跳呢?还是不会跳呢? 何洛觉得自己又被掐又被逼着灵机一动说了这么大段话装了这么大一个逼,着实是累坏了他这个挨了刑泡了水生了病的人,查觉自己精力有些不济,便闭上了眼,心道自己又开始感觉热了,不一会儿就迷糊糊了。 他这清楚的恶意,明摆的圈套,董芝会上当? 会。 董芝想了很久,久到天快亮,下的迷药快失效了,董芝才结束了一夜没停的脑活动。 他蹲在旁边借着微熹的晨光看了一眼脸庞烧得发红一脑袋大汗的这个敢公然在他面前嚣张的年轻人,心里叹息了一声:这孩子要是自家的后辈就好了。 胆大、心狠、老辣、心智坚定、更看透了人性,再加以利用人心。 他真不怕死?不会,他怕,可他太明白自己的处境,光明正大的利用自己的优势让敌人都愿意要护他一命。 小榻上,忍不住轻咳的刘谦和也在闭着眼想这个年轻人。 江湖人他见得不少,但像这样有趣的又极有头脑、忍得了苦难的,还是头一个。 刘谦和身体不好,所以与武无缘,但好在他有脑子,也饱读诗书自栩有点小聪明手段,他也仗着这个倚仗行走江湖,只有他算计人,极少被别人算计到头上的,可瞧瞧他这晚听到了什么? 同样是耍阴谋诡计,他第一次看到有人把阴谋当成阳谋,明晃晃的将足够诱人的条件和交易摆到桌面上来做成一个圈套推到你面前。 你是钻呢?还是不钻呢? 其实没得选。 人,不动心,只是因为诱惑不够大;当诱惑足够大或超出自己的预期,就算明知道馅里是裹着刀片的甜饼,你都会心甘情愿的捡起来吃掉。 等关大先生起来,就看到刘谦和正蹲在地上,一只手捂嘴,一只手放在自己未来甥婿的额头上。 关大先生一看何洛状况不对,忙上前把脉,好一会儿眉头越皱越紧。 他一来刘谦和他们就让开了地方,见关大先生这样,不由得紧张的问:“伭山兄,他病情是不是恶化了?” 关大先生点头。 这小子身上的伤也迸发炎症,呼吸带着困难,脉象迟而有力,是寒症,可能已经引起了肺腑不适,晚上喝的姜汤显然没有起什么用。 他一时再次后悔,自己不该太心急给这小子用了刑。 三个人一时都有点纠结。 按理,这人对他们还有很大的用处,是得赶紧送医救治才行;可看现实,外头到处是抓捕他们的人,这要是万一派人出去给发现不对,他们就全完了。 好在过了两息关大先生想到个办法:“掌柜的和伙计总不可能没有得过风寒,我去问问他们,让他们装个病,去抓些药来给这小子灌了。” 当下他便去唤人办此事,后边董芝同刘谦和的视线都落在神智未醒的病人身上。 两人不约而同心里有种憋屈感——世上怎么有这么欠揍的人? 第591章 下手 刘谦和抬步准备去洗漱,才走了四五步,忽然听到身后董芝说:“贤侄昨晚睡得不错啊,许久没咳。” 刘谦和顿了顿,回过头来笑得很斯文:“想是因为换到安全地方,一时心神松气,才一夜安睡,小侄让董叔见笑了。” 他说完出了门,在楼梯上撞上了背着大皮箱子的董钰。董钰极为礼貌的喊了声谦哥,刘谦和便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感叹:“阿钰都长得比我要高了,你这次出来,课业想必要拉下,谦哥别的不成,初中的课本倒还是懂些的,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董钰便点头,又真心实意的叫了句哥。 关大先生在楼下把两人对话听在耳里,抬头看了一眼,见两人一人下楼一人上楼,正常得很,便再对掌柜的吩咐了早餐的事,自己往楼上走。 那个何家的后生只同姓董的在一个屋,关大先生可不放心,万一对方趁这机会做手脚给人下毒药呢?那姓何的他可还有大利用。 他刚上楼几阶,一个伙计忽然跑进内院喊掌柜。 “掌柜的,外头又在查了。” 关大先生脸黑得像炭,心里咒骂唐家军的严酷,却还是赶紧和听到这话同样赶紧返身上去的刘谦和一块寻董芝和晏淮南。 他们可不能让被人给查到,眼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下去水牢密室先躲过这一波。 他们一行抬起人事不醒的何洛就往下边走,到了楼下碰上了下楼来吃饭的佐佐木和麻队长,犹豫了一下,关大先生看董芝与刘谦和一眼,还是招呼他两人:“唐家军又来突袭检查,我们先躲一躲。” 佐佐木点头。 “好。昨天我来的时候碰巧是在检查后,倒是没同那些当兵的碰到面,这会要是不躲怕还真的要出事。” 麻队长退后一步:“我同来检查的兵打过照面,我就继续装伙计,老板,你们快走。” 这下少了一个人,关大先生再拿眼看董芝,脑子里快速回想水牢密室的空间,就听到刘谦和反对:“还是不行,我的阿顺体积本就不小,怕还是装不下这么多人。” “这……” 董芝看向关大先生。 关大先生心中郁气顿生:这两人倒是配合得好,竟然在这种时候一唱一合给自己变相的进行拒绝,他们怎么好意思! 刚要反口再讲,前头伙计的说话声忽然吵杂大起来,这下子关大先生的一肚子火和算计哪还发得出来,只好顺着董芝的催促趁他不注意时阴森的瞪他一眼,一行人忙往水牢密室里躲。 佐佐木转身上楼,麻队长在后头问:“喂,你有躲的地方?” 佐佐木回头看了麻队长一眼,麻队长倚在门边上,抬手指了指屋顶:“虽然不晓得你是哪个,但都是办老板做事,你身形又瘦小,不如在这房梁上躲一躲试下,如果梁能挡住你,我估计着那些兵是不会爬上去看的。” 说这话时麻队长只觉得自己被一对极为可怖的眼睛盯死了,几乎要将自己钉在门框上,心里不由大骂,这老头看着普通,恐怕是个很棘手的人物。 他没敢眨眼睛,好在佐佐木并没兴趣对这个暂时的同伙有下手的打算,而是呼哨一声喊下来王长贵,让他背着自己当真往房梁上躲藏。 麻队长只觉得眼前有黑影一闪,一种分外危险的出现,再定睛,眼前哪还有人? 他忍着寒意眼睛往房梁上溜了一圈,什么也没看到,便假装镇定的转身去外院迎接检查。 下头的密室确实很小,当棺和大蛇占满了起码五分之四的空间后,余下的空间要全塞进十来个汉子就真的拥护不堪了,就连何洛横都不能横,而只能被人抓着肩膀提溜着半靠半站。 董家人和刘谦和都是从小同蛇蛟打交道的人物,对着巨大的蠕动的巨蟒并不以为惧,关大先生却经历过两次何家祖坟里巨蛇的攻击,心里多少对蛇有一定的阴影,但他是个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虽然心里惊慌,但却还是在催促的时候毫不犹豫的迈腿站到了巨蟒身上。 晏先生也不是没见过巨蛇,但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却是第一次,尤其他被推搡拥护着给董家的汉子们给往顶里头推,那边正好是蟒头的位置,越离蟒头近,晏先生就越是两股战战。 这蟒本身就宽,蛇眼冰冷无机质,晏淮南明晓得蛇是看不到的,却总觉得那对竖瞳的黄金眼一眨不眨的在盯着自己,配合着一吐一收的红蛇信,似乎将自己当成了早餐点心在打量,令他毛骨悚然,总有种自己正一步步自己走向它嘴里充饥的送命感。 然而容不得晏淮南拒绝或找人换位置,后头的人推着他很快就站到了蟒头的旁边。隔着衣物,晏淮南只觉得巨蟒的冰冷都粘在自己皮肤上。 他心思全入在了尽力拉开自己与蟒头的距离上,尤其还要避开时不时从自己脸颊鼻尖掠过的腥臭的蛇信,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后还有个大老板。 关大先生不知怎的心里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这感觉来得突然,直等他站在巨蟒身上看到与蟒身缠绕着露出一角的昆仑玉棺时才忽的冒出来。 关大先生犹豫了一下。 他外表看着和气一团,实际手里沾染的人命鲜血并不少,这么些年下来,疑心病也越来越重,比起相信自己以外的人,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 他瞬间便想离开这间密室,然而一抬眼便看到自己唯一一个有用的手下已经被董家的汉子们给挤到了蟒头边,一个汉子挡在他二人中间,关大先生忽然伸出手往前挤,隔着一点空隙猛的拉住了晏淮南的手。 因为这,晏淮南侧过头来努力往后看,而关大先生则对被自己挤撞的那个年轻人迭声道歉。 就在这一瞬间,关大先生背上的寒毛忽的全立了起来,一股冷意从尾椎骨与一声轻笑同时生出,接着关大先生便感受到了一股巨痛,有人自背后对他下了杀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扎破了他的皮肉,直扎进了他胸腔。 关大先生瞪大眼,猛的一拉晏淮南的手。 侧脸往后看的晏淮南正好隔着一个人的肩膀和侧脸看到自己老板脸色大变,嘴角一缕鲜红的血流下来,晏淮南顿时感觉自己肚子被一股大力大击,他脑袋一空。 第592章 快跑 关大先生自负一生汲汲营营,每一步都算计得很仔细,不曾出过差错,就连这次董、刘二人会反目他也考虑过,但并不认为眼下会是最好的时机,他们想动手,肯定也得在逃到安全的地方才可能。在一片黑暗袭来时关大先生的脑子里除了震惊,还有不解。 他们莫不是疯了? 竟然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就对他下手了?他们难道不晓得门外就是追捕他们的唐家军?不晓得省城天罗地网,除了他运用人脉联系的太古轮船、他们根本莫得办法将人芝偷运出去?杀了他难道就不怕外头自己的那些手下?尤其还有那个日本人。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会让这两家愿意顶着这么大的风险撕破脸给他痛下杀手的? 这问题在关大先生失去意识时他都不能想出个结果了。 动手的董家人就是吃准了水牢密室空间狭窄,一但关上了门,关大先生和他那个手下是绝无逃脱的可能。 然而身上溅着血的几个年轻人再次出手的时候刀至面前甚至能感觉到刀尖已经捅进了关大先生的背腹里,却突然发现他在的地方化成了一个小小的黑色四方黑洞,瞬间像把关大先生同晏淮南吞吃掉一样消失不见,几个汉子收不住势差点儿伤到同伴。 血刺激得巨蟒不安的蠕动,嘶嘶的扭着凶狠的脑袋就想往一个身上沾溅了很多血的年轻人咬过去,刘谦和忙扁嘴同样嘴里发出古怪的嘶嘶声,这声音带着高低起伏与促长变化,又在拼命吸胸收背的董家人相让下费力挤到巨蟒头前,总算在它下嘴之前将他驯养的这条巨蟒给安抚了下来。 有人问董芝:“老叔,这不是有鬼吧?明明我们杀伤到他们两个了,这人居然不见了!” 董芝自然是看到刚才一瞬间发生的事情的整个过程的,他同样震惊于关大先生和晏淮南的突然消失,若不是几个出手的后辈们头脸身上溅着鲜血刺得他眼珠子都有些发痛,就是老江湖的他都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董芝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手背在后头掐了自己一把,疼痛更让他清楚明白这两人是真的活生生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而并非只是他的臆想或做梦。 他道:“方才姓关的怕是查觉到不对,居然伸手去拉他那个姓什么来着的秘书,我怀疑我们都走了眼,没发现他这个掌眼的心复秘书有那种诡奇无比的秘术在身。” 安抚住巨蟒的刘谦和道:“不用担心,刚才几位兄弟出手果断利落,又直指要害,他们光受了这一下都流了这么多血,就算有诡异无比的秘术在手又如何?怕是跑掉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一口气,赶紧救治恐怕都来不及的。” 董芝同意他的观点,招呼自己几个阅历还不够还没能完全做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后辈:“等过一下子,你们出去看看外头检查的情况,其他人和另外两个姓关的手下,都不要留。我们白天休整好,到了晚上,想办法出城。” 依着他们一直的观察,现在检查频度已经没有前几天的频繁,这一天顶多就两次,只有两次时候,他们董家人完全能将那几个掌柜伙计的脸皮子弄下来伪装成他们,而尸体,则可以当成巨蟒的口粮,让它吃饱了,晚上好带着玉棺从水底潜走。而他们,则借死人名头买来棺材把姓何的小子一装,光明正大的从大路出城,然后到指定的地方接应昆仑玉棺。 密室里的密谋完全不为地上边的麻队长和佐佐木所知,麻队长毕竟是个凡人之躯,但佐佐木要说完全无感觉却并非,毕竟这老子狠得下心连自己都当做实验品,身体变异了不说,身边还带着一个最完美的真正成功了的人蛊王长贵。 王长贵已经是人非人,是鬼非鬼,拥有着一些动物的特性,水牢门一开,他兽性的特征就已经让他刹那间感受到了一个巨大的、能威胁到自己的危险存在,他忽然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脸上手上背上的毛发瞬间长出来立起。 就在王长贵要跑的时候,外头已经传来了脚步声与说话声,佐佐木哪还顾得上同样一瞬间感到的心悸,忙催动母蛊控制住不安的王长贵让他老实下来。 他生怕王长贵失控让下头翻箱捣柜进行检查的士兵发现蛛丝马迹,死死按住王长贵,其中有两次有士兵抬头看了看上方的横梁,好在下边检查得快,王长贵也被控制得很好,他们并没有被发现身形破绽。 士兵们一走,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的佐佐木都忍不住长呼了一口气,气没呼完,又有脚步声走进屋里,佐佐木一惊,就听到下边有人喊:“已经走了,你可以下来了。” 麻队长话音未落,眼前黑影一闪,一个浑身长毛手像野兽似的怪物抱着个黑衣老头从上方跳了下来,唬得麻队长下意识抽出背后的刀就横在了面前。 佐佐木沙哑的怪笑了一声,又肃了脸:“这是我的仆宠。刚才……” 没等他说完,在他面前一向听话老实的王长贵突然将佐佐木往地上一丢,冲着门外和地上发了疯似的嘶吼低咆,几寸长的尖利指甲一会刨地一会摆出防御与攻击的姿势。 佐佐木无意识的抬臂挡在胸口前。 他的母蛊在这个时候也忽然躁动起来,似乎发现了美味的东西,传递给佐佐木一股浓重的饥饿感,其中又夹杂着恐惧、兴奋等。 他猛的抬头,一双利眼如电般看向麻队长。 麻队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惊,顿时生出警觉与危险感,结果没想到眼前这个干瘦的老头再看过来时眼睛居然变成了红色。 “有血味!八嘎!有大东西要上来了!” 佐佐木理都没理麻队长,只招呼王长贵:“快!来我藏起来!” 麻队长的反应也不是呷素的,只一听这老头的话,也顾不得他嘴里那句八嗄是么子意思,一看这老头居然跑路,他愣了一下也拔腿就往楼上跑。 等麻队长跑到二楼时,背上一股子寒意顿时从尾椎那里生出来,顺着龙骨直往他脑袋顶冲。 他不敢回头,心里又是苦笑又是奇怪:这大好的城里,为么子突然会出现他下大墓碰到那些古古怪怪非常厉害的东西时的感觉? 第593章 马上逃 麻队长跑出了非人的速度,头也不回跟在佐佐木身后,只见那半人半怪的家伙抱着个人都没半分犹豫,直接用身体撞开二楼一间屋子,去势不减甚至还加快了速度往窗户猛撞过去。 人才到门口的董芝他们就听到里头接连两声哐嚓哐嚓巨响,接着便是接连两声扑通的落水声。 几人脸色大变,屋也不进了,反身便奔回水牢反手将密室门关死。 一个年轻人一拳锤在水牢湿溜溜的石壁上,骂了句粗话火大的道:“那两人怎么发现不对的?” 董芝脸色倒是平静,只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刚才姓关的那个手下就出人意外了,想不到他另外的人也不惶多让。眼下既然被他们逃脱了,看来我们也要做好准备,随时准备不对就从江底走。” 刘谦和捂嘴微咳一声:“天色已亮,对方不少水性极好的水帮在水里帮忙。前辈,诸位兄弟,依在下不才之见,先不必马上从江底离开,我们且仔细上边的动静,如果发现有人往这边来,方才证明这个密室暴露,不然的话我们可以在此忍饥静等上方的动静平静,再按之前的商议行事也不迟。” 他说得很有道理,因为逃跑的人跳水,必然已经引起水上检查船只的注目,这间铺子必然会要封锁严查,而那几个掌柜与伙计也必然会被抓捕审问,大网密密麻麻张开来包围这里,他们马上从水里跑路是不明智的,那是自投罗网。 董芝想了一下,反对刘谦和意见:“不如现在跑,毕竟对方现在最无防备,包围很容易被我们冲破。” 刘谦和听了马上反应过来,嘶嘶的同自己的巨蟒进行训养交流后,吩咐所有人拆了腰间的巾带,像串萝卜似的互相捆住腰间,自己则在最前头,他一端系着自己一端则系紧了巨蟒腰身,确认无错了,最尾端那个记住了水牢机关的年轻人便拉动了一角上方的防风水灯。 落了水的麻队长在水里打了个滚,一蹬腿就要从另一个方向逃跑,没想到回头一看,那半人半怪的家伙居然像个称砣一样往江底沉去。 他一惊,看着那头一人一怪挣扎着越沉越快,气泡咕噜咕噜的冒得欢,回头想狠心游走,可蹬腿狗扒出一下就想起那声快跑,那老头是姓关的手下,他不由的心里切了一声,用力蹬着人破水往上游,一冒出水面就狂喊:“来人哪!救命啊!” 麻队长之前就送出过情报,小雅书斋已经在唐四爷他们的监视重点范围,因此伪装过的几艘渔船与两艘检查船错落有序的停在旁边不远,他和佐佐木一落水,自然就惊动了两侧的船只,已经有人划着船围过来,一听到他呼救,船上扑通的跳下六七个水猴子,飞快的向他包抄过来。 “下面!快救人!那是姓关的手下!” 麻队长喊完就被两个水猴子拽住了手往渔船那边游,其他几人看了他一眼潜进水里。 麻队长这才松了口气,呸的吐口水,水一落到水面,江水忽然猛涨,带着他们和船都往上突然猛浮,还来不及明白江里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潜进水的水猴子们突然飞出水面惨叫着飞远后落进水里,一道巨大的三角长尖箭形水波自小雅书斋处生起,直撞向一侧的渔船与检查船,速度之快力道之大,船只竟都浮起后翻倒了好几艘,小只的渔船更有两艘不经撞,直接被从中撞断成两截,船上的人没得准备,惊叫着纷纷落水,而那水波片刻不停,一眨眼间竟就冲出了半里。 幸存的船只上的警察们吹响了警哨,凄厉的声音打破了早上的平和,让人心惊肉跳,数声枪响更是划破空气和水面,追着水波而去。 麻队长再次被水压进水里,他与压着他的两个水猴子被突如其来的水冲力给冲散开,就在他们扑腾着要往上游时,便看到水里一道巨大的影子从岸边冲出来,似乎卷拉着一串东西,三两下便游得不见了踪影。 露出头后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两个水猴子都震惊无比:“泥鳅,你看到了吧?那是么子东西?” “他娘的……那……那玩意是么子鬼?” 他们两互相问完,又看向麻队长。 眼见着更多的江段他处的检查船围截包抄,麻队长抹了把脸,也是一脸的震惊麻木和后知后觉的庆幸。 他娘的,省城居然有那么大一条蛇,不会是成了精的吧? 唐管家接到电话时惊得半天回不过神,等一回神,老头儿像突然年轻了几十岁,身手格外矫健的冲上楼,完全忘记维持自己的风度,哐哐的砸门后冲进去喊起唐四爷。 受他砸门声之大的影响,其他人都也睁开了眼,等一听到江岸检查队总队长传来的信,所有人哪还顾得呷早饭,纷纷冲上汽车往藩城堤一带跑。 麻队长被捆得像个棕子一样押到唐四爷面前,样子有多狼狈就多狼狈,他一见四爷跟见了亲人一样两眼放光,刚才还萎顿的神情立马焕发一新:“少帅!您快让人放了我,我同他们讲我是给您办事的人,他们硬不听!” 毛珌琫先认出了他,忙跟唐四爷讲一声,四爷一挥手,看管着麻队长的人便松开手给他解绳子。 “弄身干净衣裳来给他换上。” 唐四爷吩咐下去。“再就近看哪个铺子有空,给点钱给他熬一大碗姜汤来暖和一下。” 麻队长一身湿漉漉的都还没换衣裳,一吹风这会神经松驰下来,喷嚏就止不住的打,闻言看着唐四爷,一脸感激。 他很快换了衣裳被带到小雅书斋,唐四爷让他坐下,等人咕噜咕噜灌下大一碗的姜汤了,这才问他到底发生了么子事。 麻队长不敢有瞒,把晚上到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简练却分明的捋说了一遍。 听他讲完,唐四爷偏头问秦副官:“佐佐木捞上来了莫有?” 秦副官点头:“救上来了。这老头也真是命大,溺了水居然都没死,运气还好的被我们追的那条巨蟒给一撞,撞到了我们一艘渔船那里,直接就获救了。只是他呛水多,手才接上没多久身体莫恢复,眼下还没醒来。” “另外那个像人又像怪物的家伙也没得事儿。” “让李师长带三千兵,给我沿江追!不限武器,一定要把那个蟒蛇给弄死,不要让它祸害人!” 唐四爷发狠道。 秦副官明了,赶紧去安排联系这事儿。 第594章 顺水推舟 “等等。” 唐四爷把秦副官又喊回来。 “让李师长圈出一个安全地方,让他带人尽量把那些人和蟒往那块儿赶。这事做仔细点子,既莫要对方伤到我们,也尽量想办法弄清楚姓关的是不是真的同他们在一起,如果莫有发现他行踪,就把这个消息透露到关府。” “少帅,您是想……” “我们的主要目标是救人和铲除姓关的祸害,那个水牢里有血,估计他们起了内讧。重宝当前,是个人都会生出独占的心,我可不觉得姓关的老狐狸一个人打得过那么大条蟒蛇和人物,所以我猜他可能受伤或被他请来的那些黄眼狗给倒咬了。” 不得不讲唐四爷厉害,只凭麻队长一番讲解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对。 大批的士兵人调集自然是惊动人的,很快的,小雅书斋这边的事和江里发生的事都被看到的一些的人群给宣传开了,加上叭叭鸣笛让行人与车辆让路、速度飞快的奔驰的运载着一车车荷枪实弹的士兵,省城很快就笼罩在么子发现特务、桂系的一支军队潜伏了进来、省城又要打仗了的恐慌当中。 但没人敢高谈阔论,因为很快当局就以散播谣言的罪名抓了好一批人。但谣言难以根治,唐四爷也明白堵不如疏这个道理,干脆开了个会,集思广益后征了些擅编曲调故事的,自己内部给弄出个清剿强盗的名头来,顺便扈老十他们弄几户人家装出被抢报个案,便把这个谣言给坐实了盖住了打战这个敏感的话头子。 唐四爷都不晓得自己因为一时的敏感多虑让李师长没有立马解决掉董芝一行人物是多么重要关键的一步,逃窜的董芝等人因为带着病患和精贵无比的人芝,多少被拖下了速度,但即使慢了也比普通的船只要快,只是江里被隔一段江路就下了一层大网,巨蟒横冲直撞破了七八张大网后多少受了外伤,又带着人和棺,力气有些促竭。 但巨蟒之力还是无人可及,它硬生生把一众人和昆仑玉棺给一力之下带得冲到了下游一个分岔水路,刘谦和见状忙趁着后头追兵没赶上来时靠岸找了个村子后靠的小山藏身,又指示巨蟒顺着其中一条水路游出一段故意让人看见它去势后,这才悄然从江底返到另外一条水路与董芝他们会合。 他这虚晃一枪还真误导了唐家军,一行人藏身在茂密的山林子里烤着吃打来的野味,一边商议着如何脱身。 他们一行万万没想到刘谦和这个看着随时要咳死过去的人居然记背下来了湘郡的地图,经过对地形地势的观察,刘谦和很快就判断出他们所在的位置,指着水路道:“我们从中间那条劫个船顺水再过去个几十里,应该就能到湘县,到时候我们半路扒火车,或是顺这个水路一路下去经宝庆进桂西;又或者拐道去益阳、八百庭离开都可以。” 如果只有人还好,但问题是人芝关系重大,按关大先生讲法,就是得用药养着才能让他更快的吸收更多天地灵药从而进化,所以那昆仑玉棺一时是舍弃不了的,商议了一番后两边都同意在江上劫船,顺水而向西南走。 他们要躲藏,这边李师长厉害得很,根据江上船只的报告一路也追到了这附近来。 他手下的人先前确实受到了巨蟒故意现踪的引导而从另一条水路追了过去,但追到后头再无发现,李师长仔细一推便晓得自己一行怕是上了当。 李问仙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不动声色将手下人马分成了好几路,又加上唐四爷请来的擅长追踪的江湖人,很快就把目光锁定了董芝他们藏身的那个山。 唐家的人自然也推测到了唐家军有大动作,但看调动的兵力逐步加重,几乎已经是正式打战的样子,便是大长老再贪心,这下子都不敢不老实了。 唐大姑奶奶和唐三却不肯走,两人恨声道:“唐四和我们家后辈的仇不能就这样算了。” “我们不同唐少帅为敌,但姓关的我是一定要找出来给我兄弟和侄子们报这个死仇的。” 唐大长老见他二人极为坚定,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去让人把火车票退了,再次提着礼物,去请见唐少帅。 他得把这个事说开了说清了,至少他们目的一致,这回,他们可不图贪更多东西,而是认认真真的只想报仇雪恨这事了。 唐大长老求上门将意思干脆一讲,唐四爷眼珠子一转便有了计较。 对关大先生下手,讲实在的,唐四爷是有顾虑的,他同大师兄是死仇,这个结打不开,可大师兄要娶的婆娘偏生又是关大先生当女一样养大的外甥女,大师兄放过他,就对不起全族血海深仇;不放过他,以后夫妻间到死都必然会有一道裂痕,让他二人背心离德日子过不好。倒不如他做个推手,让唐家人出手取了姓关的命,这样聂小姐也怪不上大师兄,两人将来也就不会生隙了。 两方人马一个顺水推舟一个心下大喜,却都不知道他们要对付的关大先生差点儿就丢了性命。 差点儿。 关大先生再睁开眼的时候,好一阵才从两三层的景象里看出来熟悉,等他动弹着手脚想要站起来,才感觉到剧烈的疼痛与手死死握着,还抓着一个人的手。 他侧头看去,一个人侧趴着在他旁边,关大先生费了老大的力气,眼前阵阵发黑才拉动那人翻了一下露出脸向上。 待定睛看清这人长相,关大先生大惊,拉动着晏淮南的手喊:“晏先生?晏先生?” 晏淮南动也不动全无反应,眼镜已经不知掉到了哪里,瞪大的双眼直直的往上看着,脸上还留着血痕,皮肤黄中发青带白,等关大先生查觉到握住的手冰凉如冰块,才反应过来晏淮南已经死了。 这个华夏难得的可能仅此一人的鬼语传承者在最后一刻忠诚于了给他下了引导术利用他多年的大老板,终究还是为关大先生挣得了一线生机。 呆呆的躺在死去不知多时的晏淮南旁边,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关大先生忍痛勉强开口,也不晓得是对着空气,还是对着已经死去的晏淮南讲:“你放心,虽然给我戴了绿帽子,但你用命博命,这个事,我就消气了,等事办了,我让她去陪你。” 第595章 孤注一掷

第595章孤注一掷

关大先生也是生命力极为顽强了,勉强说完那番话后感觉自己气血流失太重,身体冷得无法控制,便心知不好,只怕再这么下去自己恐怕就要一条命交待在这里。眼皮子发沉时关大先生想到人芝,想到被人背叛偷袭,一股强烈的不甘几乎占据他全身。 可是他伤得太重了。 董芝他们下手全是要害处,干净又利落,虽然没能直接带着关大先生的命,但也重创得他随时是会死去的。 他怎么甘心就这样死了?他不想死,不想死! 不能死! 人芝注定是他的!他才是世上应该得到长生的人!他还没有夺回自己的长生药、没有把背叛毒害自己的家伙们碎尸万段!所以自己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一股气从关大先生肚子里直冲脑顶,让他不自觉的红了眼,冲得他眼前阵阵发黑不由得咳出一口血。等喘息着平静下心神,关大先生再次睁开眼睛。 虽然看东西还两三重影,而且凝神一久就脑袋发晕眼发黑,但那石壁与零散的棺木、架子、实验台等好歹叫他认出了自己所处的地方竟是他安排佐佐木藏身做实验的地方。 关大先生几乎绝望的眼睛燃起一丝希望的光——这里有蓝菌丝!虽然只剩一些,但总比没有好。 死亡面前,以前蓝菌丝的活人实验并不成功也不重要了,他不博,只有死路一条;但博了,他说不定有那千万分之一的机会活下来! 忍着嘴里的锈腥,关大先生咬紧牙关翻身,憋着一口气凭着自己的记忆扣住地面的石板一点点挪动自己的身体,往实验台那儿爬。 他爬得很慢,十个手指很快因为过于用力已经抠破了皮肉,但他像感觉不到疼痛,即使速度慢得像乌龟还是坚定不移的往那石台移动,在关大先生的身后,很快就出现了一条爬擦出来的血痕,这血痕慢慢的延伸着,见证着这个男人的毅力与不放弃的决心。 也许是关大先生命真的过硬或不到老天收他的时候,也许是求生意志的刺激,短短二十来米的距离竟叫他坚持了下来,当努力的抠着石台支撑起自己已经快没有知觉的身体,关大先生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了,只有一个念头在回想:吃了蓝菌丝! 零散的几支玻璃试管在木架上摆着,关大先生已经看不见了,只能撑着一口气伸手在空气里摸抓,抓空了两三回后他的手碰到了架子,架子被打得往后倒,却幸运的让关大先生碰到了一支冰凉的东西。 就是这个! 关大先生已经完全在凭借着下意识行动,求生欲在这一刻突然爆发,他一反手竟紧紧抓住了这只冰凉的东西。 随着咔嚓一声玻璃碎裂的响声,试管被关大先生给捏碎了,玻璃片深深的扎进了他手中,鲜血泊泊冒出来,在关大先生倒下的时候,被关大先生连着玻璃碎片握在手里的蓝菌丝也破碎了几丝,然后消失在更多的鲜血里不见。 地下密室重新陷入了无声,关大先生仿佛最后一口气真的用完,重重的摔在地上没有动弹,也没有了气息。然而没过多久,躺在地上的关大先生突然开始抽搐。 他像是得了癫痫,眼睛紧闭着,全身搐动不已,嘴角先是流出鲜血,接着变成了白沫中挟杂着黑血,随后他全身的皮肤下仿佛生出无数细长活着的树根在爬行,让他数处皮肤鼓冒起来又消停下去,肤色也从黄白皮肤忽的变成浅蓝,又加深变成了黑色。关大先生富有成熟文人气质的五官此刻也再也没有平时的温和英俊,扭曲得极为厉害,加上颜色可怕的血从他紧闭的五官里流出来,很快就将关大先生整个脸染得如同一只可怖的怪物。 嚇嚇的像是抽风机一样的声音从关大先生青蛙似鼓动的喉咙里发出,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他终于停止了抽搐,连呼吸声都一并消失了,整个人躺在气味难闻又颜色极难看的血液里,如同真的死去般,然而下个瞬间,关大先生的眼睛猛的睁开翻坐起来,两簇蓝色的如同火苗一样的光芒在他瞳孔里出现,直到慢慢收敛到最中心的瞳仁里,关大先生猛的咳出几口血,像被人打通了堵塞的气管,用力的呼吸起来。 他人是活过来了,但显然皮肤还没有,但若有人在这里仔细看,就会发现关大先生被捅伤的几处要害,原本皮肉翻开,有些都直现内脏,现在却在伤口处冒出闪着碎光的蓝色的菌丝,如同缝合一样自发自动的在缝补他的伤口,很快的这些伤口便都只留下了丑陋难看的疤痕。 他咳了很久,直到血块咳到后头再也没有了,关大先生这才慢慢抬起头。 他一时似乎不晓得自己身处何方,转着僵硬的脖子卡卡的四下看了看,又停住仿佛在思考,然后继续四下看了一圈,这才低下头极为生硬的伸手去摸自己肚腹上的伤。 好一阵,诺大的空间里就听到同关大先生完全不同的嘶哑的声音磕磕绊绊的说话:“我……没……没死……”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我没死……我没死!” 从一开始的结巴,很快过渡到顺畅,关大先生疯狂的笑声充斥着这个空间。他笑着笑着猛的扶着石台站了起来。 一开始迈开腿,关大先生还踉踉跄跄,但随着他松开手直起腰背不管不顾的往前迈步,如同初生儿学步的关大先生越走越稳当,最后竟能渐渐的小跑起来。 关大先生跑了一圈,最后回到石台前看向台上倒掉的木架。 其余的玻璃试管已经在倒下时碎裂,接触到石台的蓝菌丝已经全完发黑,但有一管很幸运,碎的是上头,底部装着三丝蓝菌丝的那一小截竟安然无恙,只是因为见了空气,蓝菌丝的顶端的光亮已经暗淡得似乎随时要消失,蓝色也成了墨蓝色在向黑色进军。 关大先生不管得这些,他想起来什么似的疯狂的在自己的身上摸来摸去,最后脸上一喜,随后小心翼翼的从脖子上拉出石壁与另一串红绳吊着个像是子弹模样的铜管。 关大先生用力一扯,将铜管扯下来,捏住两头小心扭开,然后粗暴的将将死未死的蓝菌丝倒进自己嘴里,又把铜管的开口往自己嘴里倒。蓝色的菌丝连同铜管流出来的带着星星点点美丽金色的血齐齐被关大先生吞下肚。 古董除岁师 第596章 算计

第596章算计

这次关大先生显然更加痛苦,再次倒在地上抽搐着,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长出尖尖的蓝黑色指甲将自己挠得血肉横飞。然而巨大的痛苦过后,站起来的关大先生像是和从前一样,但又显然哪儿有些不一样了。 关大先生在这个地方又跑又跳,甚至徒手抓打捶石台、地面实验自己身体的强壮度。 等他终于停止下来,关大先生眼里闪动的是势在必得的野心,嘴里念叨着人芝。 冷静下来的关大先生看到躺在地上已经完全僵硬的晏淮南,忽然上前猛的踹出一脚,将死去的晏淮南踹飞撞到墙壁上又落到地上,发出砰砰的沉重的闷响。 “没用的东西,就不能再晚点子死?居然在我最需要用人的时候咽气,太浪费你一身本事了。” 关大先生有火。 他没有死,还侥幸靠着蓝菌丝捡回一条命,加上他偷龙转凤偷偷藏下的一滴伍三思的血,没有比他现在的状态更好的时候了。 既然命捡回来了,自然是一定要夺回人芝和那个姓何的,然而这个时候关大先生才深觉自己平时疑心病太重,从来不相信别个也不相信亲人是件多少令他头痛的事,因为这代表着他没有可信任并可用的人手。 发现这个事实,瞬间就让他暴露出自己隐藏了几十年的丑陋嘴脸,前头还悲伤欲绝的对手下说好听的话,要让他们有情人在地下成眷属,一旦触及到自己利益,便连一丝尊重死者遗体的道德感都飞灰烟灭。若晏淮南有灵,晓得自己一代鬼门传人居然是被这人用秘术控制利用了十多年、救命之恩都毫无感恩,更甚至对自己的遗体做出这种小人卑劣行径,怕是要恨不得掐死关大先生给自己陪葬。 关大先生拿晏淮南出了气,靠坐在石台边飞快的计算着自己到底还有几个人可用。 他在脑子里划过佐佐木那个并不牢靠的临时盟友,又想到麻队长和刘管事,甚至还想到了聂璇。 就董芝同刘谦和敢对他下手,想必还留在小雅书斋的麻队长同佐佐木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关大先生直接把这两人的名字给打上叉,一想到佐佐木应该已经死了,又是松气又悔恨了一番自己还莫有把他利用干净,但马上,他就对自己给判了死刑的人没了浪费思考的意思,眼珠子一转转到了刘管事身上。 关大先生从不相信人是干净的,尤其是给自己做事的人。 他们一开始可能还老实,但如果经手的财富不断且多,贪婪就会在自己看不到的背后滋生,就是这个时候,关大先生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疑心病又在第一时间作崇,提醒他就算是多年的老手下,怕也信不过,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一边觉得自己这样不成,正是用人紧急之际,当不能疑心;一边又像是有一个自己在脑袋里对他讲:“比起外人,还是自己人更值得信任一点子。聂璇一个大小姐,被你养得娇里娇气,又莫见过江湖场面,她晓得个么子?只晓得对你感恩戴德感激你的养育之恩,更何况她还是你女儿,还是那个姓何的死小子的心上人,这样的关系不利用起来,怕就真的哈死了。” 也是,好呷好穿的养这么大,现在当爹的有困难了,她这个女既然帮得上忙,自然应该要来帮忙,大不了姓何的小子要是肯求饶乖乖把石壁秘密讲出来,他还是不拦着女嫁给他;可要是姓何的硬要硬气和自己对杠,那也怪不得他下手了。反正女也还莫有正式嫁,他有钱,她年轻漂亮,还怕给女找不到更好更有价值的女婿? 关大先生很快就在心里做好了选择和计划,他看也不看晏淮南一眼,皱着眉嫌弃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破烂发臭的衣裳往密道走去。 他得先上去让人打水找衣服来好好洗漱一下,然后暗里潜回府里找自己女儿演一番苦情戏。 聂璇心地好,人单纯,应该好哄,要是不老实,他的导引术倒是可以让她见识一下。 如果说麻队长运气好,跑快一步捡回了小命,那佐佐木这老头才真是命大,可惜命大是命大,却也因为恶贯满盈坏事做多,运气到头了。 他醒来的时候,可没得麻队长那被唐四爷当自己人的随和态度,而是手脚动弹不得人捆成了个棕子,更叫他心慌怨恨的是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双手,显然,在他被巨蟒撞飞晕过去的那时候或之后发生了什么。 佐佐木自然想反抗,然而一动之下才发现自己的母蛊情况不妙,任凭他怎么想沟通催动它,母蛊都像是被么子东西缠绞住动弹不得,并且一动弹,那缠住它的非常细小但数量庞大的东西就粘上似的将母蛊捆得更紧,还拿它当补品似的扎不少口,这让视红线蛊虫为自己杀手锏的佐佐木脸色大变,又疼又难过想要呕吐的逼出了一脑门子冷汗。 他一个多年的蛊师,竟然被人下了不知名的蛊!这怎么可能? 佐佐木不肯相信世上居然有人能克制自己的红线蛊虫,这是他耗近大半辈子的心血研究出来的新蛊,它应该是天下无敌的!这世上不可能出现比它还要厉害的蛊虫的! 佐佐木气得发出不像人类的嚎叫,双眼通红。 马浚生忙捂住银霜的耳朵,温声哄她:“银霜小姐不用怕,他已经被牢牢看死,伤害不到您的。” 银霜确实被突如其来的嚎叫给吓了一跳,但马上镇定下来。 小姑娘笑着冲马浚生仰起下巴:“我才不怕他呢,手下败将!” 她抱着一盆顶着小叶子的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爽的小植物,在滕咒阿婆和马浚生不放心的陪同下走进牢房。 佐佐木很意外,他听到牢房门响动,以为对方是要派厉害的刑讯人物来对付自己,然而没想到抬眼看到的是一老一少一个年轻人,且看三个人的前后位置,那个打头的小姑娘似乎是这三人当中的主导。 古董除岁师 第597章 立即枪决 “小妹坨是植蛊师” 佐佐木眼神落在银霜怀里的植物上,终于有点明白自己的母蛊为么子会被克制住了。 他的蛊是难得的吸血线虫,简直可以说是除了火没有其他的缺点,就算蛊门那什么最厉害的金蚕蛊遇上他这吸血线虫也只有被吸干成皮壳的份。 不得不说佐佐木生长于华夏又潜心修蛊几十年,眼力与聪明力真不是盖的,他再联想母蛊的状态,心里有了猜测:对方抱着的这个植物,可能就是克制他母蛊的。 银霜大方的点头,像普通小孩那样得意的把植物捧高了给佐佐木看了一眼:“你的蛊蛮厉害,可是再厉害也厉害不过我去。 你的蛊能吸血怎么啦有本事它把我的野土豆给吞了呀。” 银霜顶着佐佐木阴森可怖的眼光心里头虽然有点怵,但想到来之前唐四爷同她的谈话,小姑娘马上又恢复了信心,她按着唐四爷教的讲了上边的话,看到这个坏老头果然脸色有变化,变得有点难看,顿时更自信了。 “想晓得这野土豆为么子能克制住你的蛊不啰”银霜摸着怀里小植物的绿叶子,似乎格外喜欢它似的,用手指在小叶子上点了点,点得它不停的晃。“你这个坏蛋,只要老实把你在华夏的目的、做过的坏事都交待出来,我就告诉你。” 佐佐木嗤之以鼻,然而随着小姑娘好看的指尖点动叶片,他能感觉到体内母蛊如同被万针针扎,连带着他这个以身饲蛊的主人都如同遭受酷刑,一时不防惨叫着挣扎着,甩动得吊着他的铁链子哗啦啦作响。 银霜眼见着这个干瘦的老人模样凄惨,心下生出一丝不忍,但很快这丝不忍就消失在唐四爷告诉她的那些恶事真相下。她按照三哥教的,在威逼之后开始进行利诱,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瓶子,走到受了一轮万针扎心后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的佐佐木面前晃动。 “只要你全数交待,我会帮你向我三哥、哦,就是唐少帅求情,给你你想要的这个东西。” 佐佐木艰难的抬起眼皮子,想呸骂一声,结果就看到小姑娘打开瓶盖儿,把瓶子凑到了自己鼻子下。 一股难以形容的异香扑鼻而来,几乎瞬间就让佐佐木感觉自己的体内生出一股美妙的生机,头脑与伤痛全都清明轻巧了很多。 他顿时伸长了脖子想去闻更多,然而小姑娘笑着故意把瓶子往回收了一点距离,刻意当着他的面小心翼翼的倒了一点点滴在自己抱的植物上。 佐佐木看见了一份奇迹。 泛着星星点点金光的像是血液的液体一沾上叶片就慢慢渗进了植物当中,那盆小小的植物在佐佐木和银霜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迅速抽条成长,叶片肥大了一倍多,还因为长高又生出了更多的小叶片。至于最开始的叶子,在场的人都能看清青翠的叶片上冒出一层细密的绒毛一样的东西,这层绒毛,让人联想到牛毛。 “只要你全数交待,我会帮你向我三哥、哦,就是唐少帅求情,给你你想要的这个东西。这可是比龙王甲更好的东西。”银霜重复道,再次将小瓶凑到佐佐木鼻子不远处的地方用那种香气刺激他。 “要是你讲,那我也不会让野土豆叶子上的这层牛毛一样的东西折磨你的蛊,否则我就让它在你的母蛊体内分裂再放出黏液把它黏得死翘翘的,只能不停的呷你的血肉,把你呷成空壳子。” 佐佐木挠心挠肺,恨不得立刻挣脱桎锢把瓶子抢到手。 他倒是想出口用侮辱的态度让这个小女孩生气,但显然,唐四爷还真抓住了他的弱点。 就算不是个小妹子,佐佐木眼神不由自主的跟着小瓶子移动,心里想到:换成别个带着这装不知名东西的瓶子来,难道他就真顶得住诱惑了 佐佐木太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么子了。力量,无上的力量,只有拥有力量才能站在高处俯视众生,得到权利、金钱、名誉,当时姓关的不就是用长生这个充满了巨大诱惑力的饵子诱惑他上钩的么不管如何找借口,佐佐木都无法否认那个瓶子对他的诱惑力和吸引力之大,甚至超过了关大先生的蓝菌丝。 “小姑娘。”他对银霜道:“我可以交待,但我只和你一个人讲,同时你也要告诉我这瓶子里的东西到底是么子,怎么样” 银霜眨着眼睛摇头,指着马浚生说:“那可不行,这位哥哥可还得帮着记你讲的话的。” 她是年纪小,可她才没那看起来好骗好不啰,真是年纪大,眼神也不好。 银霜再次催动自己的野土豆叶子生的蛊虫。 当唐四爷从江岸那一线巡视下令回到军统,就看到案头摆了一叠高高的文件,他拿起最上边的电报,是他爹唐委员发回来的,说是已经偷偷坐上了回湘郡的车。 看完唐四爷便把这份电报放到了一边,拿起下一份。 这份正是关于佐佐木审讯的,唐四爷越看脸越沉,最后啪的把口供甩给秦副官:“佐佐木罪大恶极,不审了,以他犯下的罪行,直接枪毙!” 秦副官有些意外:“少帅,还是先留他一阵继续审问吧,我觉得他手里还留着后手没交待清楚,关于日本在省城的潜伏力量情报肯定不止问出来的这么点,现在就这么杀了也太便宜他了。” “这事我自然晓得,但他罄竹难书,多留一刻哪个也不晓得他会不会逃脱再次行凶,为免夜长梦多,还是将他的这份口供把名单处理一下给警察局和政府那边送一份交待一下,这边就先直接行刑。 至于交待出来的那些名单,你赶紧进行抓捕,分开拷问,总会有人熬不住会全部交待的。” “等等,枪毙了后将他一把火烧了,千万要仔细,一定要全数烧成灰,不要留下半点碴。” 唐少帅并不动摇,秦副官便不再讲么子,去执行他的命令。等到秦副官走出门,他回头看了眼关上的办公室的门,心里还是赞同少帅的命令。 抓到的那个日本老头简直可怕,秦副官虽然没直接见过他做下的那些罪行,可只要一想到范十九爷抱着痛哭的那个半人半怪,和佐佐木那断手处灵活生长舞动的数不清的让人恶心之极的虫子,他就忍不住打冷颤。 ——这种人,确实越快处理掉越好,不能留。div 第598章 将计就计

第598章将计就计

佐佐木狠毒聪明了一辈子,临到死却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栽在自己的这两个本性上。正如淮南子·原道训: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备以其所好,反自为祸。 然而再也没有让佐佐木想明白这件事的时间了,这个几十年间里不知道用多少活人做过实验的满身罪恶的人最终化成了一捧灰烬,消失于世上。 至于他体内的那个新研制出来的母蛊,则在枪决的前一瞬间被银霜控制着植蛊剥离出来,在死亡的前一刻移到了子蛊死亡人也处于弥留瞬间的王长贵身上。 王长贵的外表在人与怪物之间不停变幻着、痛苦的嘶吼着、狂乱的将自己抓得鲜血淋漓又嚎扑向不远处的范十九爷,最后在抓上的前一刻控制着自己退后。 他终于奄奄一息,熬过了看似漫长但却短暂的融合段。 范十九爷抱着真正重新得到了自由和生命、但因为虚弱与适应母蛊而陷入沉睡的弟弟痛哭失声。 银霜和滕咒阿婆站在门外听着充满心酸与喜悦的哭泣,这个其实人生很顺风顺水并没有真正吃过苦的女孩抿着嘴,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滕咒阿婆:“……不是得救了吗?为什么还要哭得这么伤心啊……” 滕咒阿婆摸摸她的头。 “范十九爷同那位王当家的,就同你与你阿婆一样,因为是唯一的亲人,所以这不是伤心,是高兴的哭,因为亲人还活着。” 银霜好一会儿才轻微的嗯了一声。 ……如果那时给阿婆也种蛊,是不是她就不会失去她了呢? “可是他也不是以前的模样了,他很可能会暴起伤人的……” “当你真心对一个人有感情时,你就不会计较对方是人,还是鬼;就算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人,但相信为了自己心里珍重的亲人,他也会努力控制蛊虫,让自己不会失控去伤害自己的亲人。” “世上喊我们草鬼婆,怕我们,说用蛊的人大多是害人,但你看,我们其实还能救人。你是个好孩子,阿婆想收你为徒,你愿意吗?” “……我……我愿意的,师父。” 一老一少问答着,最后滕咒阿婆牵着银霜离开。 离开的时候银霜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关上的门。 因缘际会在还应该是天真年龄就参与了佐佐木的追捕、研究、审问、以及后续救人等一系列事件,这份经历经过思考与发酵形成了一份细小的、萌芽般的未成形的对未来的道路的想法,在小姑娘的心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又如水波融进在她心里。 当慧巧选择了自己的人生道路,聂小姐对未来开始认真思考并坚定了目标时,所有人都想不到,应该还是天真的被人呵护于手心无忧无虑成长的小姑娘也在长大着,如同一株细小脆弱的嫩芽,带着希望于懵懂黑暗的土壤里出生生长,顶破土地,睁开了双眼。 她将迎风接雨,不畏考验的成长,直至长成参天的大树。 关大先生还不晓得自己以为已经死在董芝等人手里的佐佐木现在是真的死透了,他掩盖着行踪回到了关府。 聂璇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怎么,看到舅舅这么惊讶?” 关大先生笑吟吟的招手让聂璇坐过去,将一个盒子递给聂璇,这是他回来后上自己的书房密室里取出来的东西,早早考虑着备下以备不时之需打掩护用的东西,没想到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你舅母他们听到你的喜事给你办下的东西,可惜她得了风寒,这会子不好坐车坐船长时间移动,就只好先在上海那边住院,你表哥看着,等一好就回来,我不放心得你一个姑娘家单独在屋里,就还是先一个人回来了。里头的东西你看喜欢不啰,等晚上喊何洛来呷饭,也戴给他看看。” 聂璇心头飞快闪过种种念头疑问。因为坐得近,她观察得很清楚,关大先生的脸色似乎有哪里不对,而且据她晓得的,他根本早就偷偷潜回了省城,更可能是绑架阿洛的幕后凶手。 聂璇脸上笑着笑着,突然这笑容就变得苦涩,按在盒子上的手轻微的发抖,似乎在忍耐,又因为见到了亲人再也忍耐不住,聂璇喊了一声舅舅后,眼睛里忽的冒出了大颗的眼泪。 “舅舅!舅舅……阿洛他……他失踪了!” 关大先生脸上恰到好处的一惊,不敢置信的道:“失踪?怎么回事?” 聂璇哭得梨花带雨,几次想开口又只顾哭去了,大概是这段时间憋得狠,终于有了个说话的人让她安心,一下子就停不下来,关大先生想晓得她这段时间发生了么子想晓得得很,可看自己女儿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哪问得出来,只能憋着焦急好声哄劝安慰聂璇。 一对伪舅甥真父女都演得逼真无比,聂璇借着姿势掩护着手揉搓自己为了逼眼泪下死劲掐到的皮肉,隔着眼泪半分明的看着关大先生明明不耐烦却还要装出不知情和焦灼关心的模样,转了转眼珠子,眼神在关大先生胸前肩膀滑过。 唐四爷那边的情报并没有隐瞒她什么,对于小雅书斋那里发现的血迹,也把猜测是关大先生他们内讧的结果告诉了她。 关大先生突然一个人提前回来,聂璇猜测着他很可能是呷了亏。 那他为么子要提前回来?还若无其事的提到要喊阿洛来呷饭? 他难道是想借我的嘴套问关于唐四爷他们那边的情报? 聂璇脑筋转得很快,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虽然还有什么她一时没有想到,但这个聪明机警的姑娘很快就决定来个将计就计。 她哭得更伤心了,一直哽咽到关大先生快装不下去时才渐渐收声,一边喝着刘管事送上来的茶,一边打着嗝结巴的将何洛被绑到小雅书斋发生的事情都磕绊着讲了个遍。 她故意讲得很慢,睁着红肿还带水汽的眼睛时不时将关大先生自己都没发现的焦急与一丝阴狠看在眼里,越讲,就越肯定自己的猜测;越肯定,聂璇就越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要轻举妄动,让这个可以骗到无数人、甚至不是因为机缘巧合,自己能被他欺骗一辈子的伪君子发现不对。 古董除岁师 第599章 入瓮 不得不说一起生活的年头长,聂璇把关大先生的性格和心思摸得有八分准,猜的也八九不离十,尤其在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后,曾经的伪装就变得透明,再起不到保护作用。 关大先生陷入困局:他没有够用的人手,但让他放弃人芝是绝对不可能,因此利用女儿接近唐四爷套取情报,是最快也是最省事的路子。 一个两个的都有心,这件事聂璇在关大先生一番花言巧语的安抚和劝慰下答应下来。 回房一关门,聂璇的脸就冷下来,眼角比刚才逼出来的哭还要红。 听听、听听,这就是她的好亲爹,好舅舅,分明阿洛就是被他指使人绑架了去的,结果还要装出一副担忧后辈的恶心模样拐着弯说么子担心他,他手里还有一点子人脉,他去托人帮忙打听。 抹了抹眼角,见金桂担心的看着自己,聂璇笑了笑:“你那是么子表情?金桂,你回去吧,既然舅舅回来了,我就不是一个人在家,给你放假,你晚上回自己屋睡。” 金桂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摇头。 她确实担心聂璇。因为之前大小姐为人处事有变化,甚至还去她家做客逛了一番,后来突然就接触一些学生老师,金桂总觉得小姐变得神秘又古怪。 说起来她跟着小姐年头不算得长,但小姐为人宽厚,待她也没有么子小姐脾气,得空的时候甚至还会和她聊天、教她认字,时不时说她做得好,给她额外加薪水,在外头做事,哪个不想遇上这样的好东家?她运气好,叫她给遇上了。 她也不懂别的,嘴也不花哨,只在心里下定决心要对小姐好。这会在金桂眼里,平时漂亮的小姐精神头萎顿得很,何师傅一失踪,小姐就莫有睡好过,整天忙着到处找人,这会老爷回来,她才忍不住哭了一场,金桂讲不上来么子回事,只觉得这会回到屋,小姐比刚才还要难过、生气。她不想这个时候离开。 小姐身边需要人。 聂璇见她不答应,也不勉强,只是在晚上金桂睡着后突然极轻的说了一句:“金桂,谢谢……” 次日,唐四爷见到聂璇身后的关大先生时忍不住微微吃惊。 他的人满城的在找这人,关大先生居然敢直接现身在他面前,唐四爷一下子都不晓得要感叹关大先生自己倒霉还是要感叹一下老天都站在自己这边。 聪明的人一般都想得多,特别聪明的人更喜欢啥事都从一点点蛛丝马迹上进行推断全局,就跟下棋似的,唐四爷也跳不出这个框,感叹不过一眨眼的功,马上他就在肚子里猜测起关大先生为么子敢大摇大摆出现到他面前。 他身处高位,自然比聂璇看得更远,想得更多,大局在握,很快就推测着两件事:一、关大先生等不及了,既然会被人背叛,那他必然担心他师父他们被对方抓紧时间转移出省城或湘郡,若想最快晓得对方动态行踪,自然只有自己这一方大鳄的找人能耐最强大;二、能被逼着不得不现身,恐怕对方背叛他的时候,也可能让他断了手臂少了可用的人。 唐四爷很自然的叼着烟,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他看起来就这么像冤大头?好利用? 隔着烟雾,唐四爷冷冷的看关大先生一眼。 好吧,就当可怜一下这个将死之人,不计较他那点蠢了。 关大先生还不知道对面的人已经将自己看穿,更不晓得自己其实行踪被人掌握了大半,他面前的案桌上的一摞文件当中,甚至还有一份佐佐木死前的口供,里面条条例例的讲出了他们二人之间的交易、他用活人培植的蓝菌丝等,罪行已经帮他钉死了,便是没得现在种种,他也再翻不了身。 他还抱着一丝自以为对方尚什么都不晓得、自己掌握大局的自信,哀哀切切的把哄聂璇的那套拿出来说给唐四爷听,神色一转变得焦急担忧,问起了伍师父和何洛失踪的事。 人都自己送上门了,唐四爷自然无比配合,客套的演一番后皱眉道:“对方难对付,里头好像有人会异术,能控制巨大的蟒蛇,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居然藏身到一家书斋里。可能是早上我的兵去查户口惊动了他们,竟一时不查叫他们突围跑了。对了,那家书斋,秦副官,好像是刘什么人名下的铺子?这姓刘的好像还在关大先生你府上做事来着。” 关大先生心下一紧,脸上一片茫然不知情:“府上确实有个刘管事,您说他开了铺子?要不是今天听到您提起来,这事儿我竟是一点都不晓得。” 唐四爷便摆手:“大户人家当管事的,年头久多少还是能攒点钱做点子小本生意吧,我是相信这个书斋同歹人,同关大先生你莫得么子关系。” 他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哐哐的被大力敲了两下后自门外被人给推开了。 刘副官的大嗓门跟着他风风火火的脚步一块儿冲进屋来:“少帅,找到了!找到那帮子歹人藏身过的山头了!” “闭嘴!有你这么冒失乱闯的吗?没看到少帅这里有客人?先出去!” 秦副官气得翻个白眼,给刘副官打眼色。 刘副官一定睛,哟,么子客人,那老小子不正是他们要抓的正主么?他刚想乐就对上了唐四爷拉长的脸,顿时一机灵,赶紧转身就走出去,还顺带带上门。 关大先生听到刘副官这一喊,人顿时就有点坐不住了,特别想拉住刘副官问个清楚,但再急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好忍着,提醒似的同唐四爷道:“这位长官似乎有急事要禀告,四爷,要不我先回吧。” 唐四爷心里其实乐得不行,刘副官可不是他安排的,而是就是这么巧这个时候来,带来的还正是关大先生上门想晓得的情报。老天这么做巧,既然瓮自己钻了,饵子也恰好,哪有让这老鬼脱身的道理?当下一挥手:“关大先生还是留下听听吧,那是我另一个副官,刚才那一嗓子,怕带来的正是关于我师父和大师兄的消息,你也不是外人,是我未来师嫂的舅舅,这事不用避你,说不定有么子时候还能请你帮忙。” 关大先生本来就是想以退为进,没想到唐四爷这么痛快,他也急着想晓得,便不再客套。 刘副官带来的,还真是最新的追踪消息,李师长不愧是打战一把好手,对地形也吃得透,故意将董芝他们逼到一条水路上后,便让大量人手扮成了货郎、铃医、又花点小钱买通各处的村落小孩子女人们互相走亲戚访友,套问村里村外街头偏道各种家常与小道消息。 那么多人加上那么大一口棺材,还有一条那么大的蛇,即使董家人再清扫痕迹,也做不到一丝不留,更何况派出去的人手里还有特别会打听消息的包打听这类江湖人,因此经过无数的消息分析、合计、推测,董芝他们藏身的那个小山包就被确认了。 听完报告,唐四爷喊上关大先生和聂璇,一行人去了郊外李师长临时扎营当指挥所的地方。 第600章 声东击西

第600章声东击西

若是按照以往,关大先生是必然会对唐四爷只在自己提一句后居然并不反对自己同行的反应生出疑心和各种推荐,但他太迫切想晓得董芝一行的行踪了,这个时候就顾不得去思考唐四爷的大方到底是真是假,带没带着其他目的。www.ajaig.com 聂璇冷眼看着,心情复杂。 她恨这个人,可也无法否认他确实给了自己亲情,唐四爷的目的她清楚,只要她开一句口做一个隐晦的提醒,想必以关大先生的机狡奸诈很快就能明白这是个圈套,而她作为何洛未来的妻子,唐四爷自然也不会对她有什么不满。 聂璇想了很多个日夜,也曾下过很多回决心,但真正到了定刻,她还是有些迟疑犹豫了,她这样的行为,与弑父有何区别呢?人之所以与动物有区别,就是人有理性,会思考,而不是一味冲动的诚服于冲动与野兽一样的性格。 她明白,道德与伦理与责任、理智才让她这样摇摆不定,她难过、害怕、痛苦,感觉自己分裂成两个对立的人。 她的纠结,走在一侧的唐四爷略收眼底,当他们站在封锁的山脚下时,唐四爷落后一些,同聂璇一同看着因为压抑不住激动与渴望而走在前的关大先生的背影。 “每个人活着,都要为自己的每一次选择与道路负起责任,可能会错,也可能会对,因为没有预测的眼睛,所以我们并不晓得结果到底会如何,但凡事都只有两个结果:好,坏。不要想太多,不论好坏,因为都是自己做出的选择,所以只要做好承受并负起责任的准备就好。” 唐四爷开了头,聂璇听着,忽然问他:“四爷,你带兵打仗也是这样?” “是啊。我一开始也难以接受,因为开战,意味着我要担负诸多性命,战争残酷,因为不管胜负,都必然有人命当基础,但我能有么子办法呢?如果我撂挑子,那些信任并把命交到我手里保管的兄弟们怎么办?我们身后的国土家园百姓怎么办?不管对错,至少为了身后的这些,我就不能因为责任太过重大而胆小怕事当逃兵。 当这个少帅,固然有对权利的追求,更多,也是因为我想担这个责任。人,既然一生要做选择,那为么子不选择自己认定的路?至少痛也痛得自己心甘情愿,痛得自己清醒晓得自己在做么子。” 他说完,微微笑着看了聂璇一眼:“虽然师嫂外表柔弱,但我晓得,你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不管遇到么子事,答案其实不是已经在你心里了吗?” 目送唐四爷走快到前头去,聂璇感激的也微微一笑。 是啊,她还纠结么子呢?她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哪怕日后日夜良心受到谴责,她也已经选定了道路,就让她用未来的一生,慢慢偿还自己的罪孽吧。 落在身侧的手,这时被紧紧攥成了拳,保养得细腻又白晳的皮肤很快就被大力握成了粉红色。 山头很小,本身湘郡就是丘陵地带,山丘都不高,这个山也就百来米高,搜索起来很快,一圈下来,除了发现已经冰凉的烧火的地方,就是凌乱的似乎重新从山上下到水边的伏草痕迹。 等下山听了一圈村里人的口供,李师长那边派人请唐四爷去指挥所开会,关大先生装模作样说要走,一路上说话不多的聂璇却不肯,同唐四爷恳求想在一边听听搜索的情况。 唐四爷点头。 毕竟是未来的师嫂,担忧自己大师兄是意料之中,这又不是布防行军那类的机要秘密,让他们旁听也莫得么子。 关大先生暗中松了一口气,看聂璇的眼神隐晦的满意:这个女儿,关键时候蛮好用。 李师长没对唐四爷带着似乎不相关的人进来有怀疑,喊了声少帅后立刻进入主题,他的副官王副官弄着水鬼帮连夜画出的河道线路与省军用的详细地图对比着:“少帅,按照我们的人根据沿江岸留下的蛛丝马迹分析,歹徒一行应该再次入水故意绕了一个圈子,已经从这处翻过水路到了另外一边的水路。” 他指出靠着最左的那边,再对比军事用地图,潭县的字样被用红色的笔写在一张草图上,同时还有潭县的主要官道及铁路、支流等。 “有蛇,又带着似乎体积庞大的箱子,所以我估计,他们怕还是要从水路离开。如果走水路,往西南,就能经宝庆直下广桂那边;如果往西北而上,则可拐道八百庭去到武北。 少帅,我已经让人水路重点布防,但他们的速度比我们的大队人马移动要快,所以现在还不能完全肯定他们到底离开了多久,是往上还是往下。” 李师长顿了顿,用笔在潭县二字的旁边又写了个火车站三个字。 “……其实还有一种方法,能很好的装下那么大一条蛇和体积大的箱子,只是对方这两样东西太打眼,所以走铁路,可能性很小。” “但水路现在是我们的重点中的重点,对方肯定也晓得,从他们突然突围就看得出来,对方只要不傻,自然也分析得出我们现在这边的分析,看得清他们身处的形势。” “要是打战讲兵法,他们几个人是肯定不能敌我们一个军队,少帅,有没得可能,对方要来个越危险就越安全的反行思路,声东击西,故意弄点线索指向铁路,实际上反而会迎着重关走水路?” “不,铁路也让人盯死。你通知铁路局,这几天里,拉些不要紧的货来回多跑几路,损失到时候我给报。” 唐四爷看着地图上火车站的字样,想了想后道:“李师长,水路交给你,火车站这边,我亲自带人看着。” 李师长无异议,着手开始安排。 听到了关键的东西,关大先生再看唐四爷也要事在身,便提出不妨碍做事的理由,拉着还想同唐四爷去潭县火车站的聂璇离开。 眼看汽车消失在拐弯路后,先前忙得没影的李师长突然冒了出来,当着唐四爷的面儿给自己手下的团长打电话,让他派人盯死了关府和关大先生。 果然,到家后不久,关府的刘管事就匆忙坐着车子出了府。 他一路直奔到开福那边何洛他们曾经做事的农家,敲开门联系上了麻家的人,等门关上了,再一个电话,就打到了唐管家那儿,转头唐四爷就收到消息:关大先生联系麻家人帮他做最后一票活。 唐四爷喊来麻队长:“姓关的找上你家人了,我给你一批武器和人手,你想办法出现到姓关的面前,帮他带人办这件事儿。” 麻队长点头。 很快的,李师长他们故意围圈儿,像捉鱼似的赶着董芝他们一行摸进了潭县。 刘谦和不打眼,又文弱有病,他这几天出去打听着消息,实际是想办法摸清潭县货运火车的详细时间和路线。 董芝他们加上货物太大,好在身上有钱,花钱租了一处远郊人家一个小院安顿下来,正呷着晚饭就等回了刘谦和,当听他讲有货不满的一辆车夜半三点会经过潭县去恒阳再往南下直奔粤东,顿时就觉得机会来了。 “这消息可靠?” “可靠,就是潭县里头现在也查得严,我们直接进不去,所以我仔细打探了一下,南下的铁路出了县后一段基本两边都是山了,我们可以挑一段偏僻的山脚等着,半路上去,等到了宝庆那段,再换段货车避开搜索。只要越近省境,搜索自然就不会那样严格,而且我们就能换成山路,那边的山连绵起伏,极好出省了。” 刘谦和说得头头是道,手上又有一份弄来的地图,董芝便不啰嗦,这个事儿就这样拍了板。 三月的天气开始回温,没有冬天那么冷了,但蛇都还在窝里没有出来,刘谦和他们找了蛇洞使着药,驱出来大大小小的许多蛇,让它们扭绞成一大长蛇绳后驱进水里。 很快的,这动静就让水上检查的船只和水鬼们发现了。 等水鬼们发现所谓的巨蟒速度不快,一击之下便化成无数小蛇时,一面恐慌一面将这消息迅速上报,李师长反应过来一击桌:“马上追剿火车站所有火车!” 古董除岁师 第601章 落幕 巨蟒的力量与速度自然比唐家军要快,更何况为了让它保持好的状态,在刘谦和示意下,它还吞吃了两个无辜百姓当食物。www.udcig.com 等唐家军赶到时,一辆载着货物的火车已经离开了潭县,在夜色里驶向了遥远的衡县。 唐四爷真要追自然追得上,但听到监视的人说关大先生带人追了上去,便哂然一笑:“沿路全军死盯,防止他们狗急跳墙走山路!” 有上头吩咐,这辆火车走得顺当,开出潭县十来里地,早早算计好的董家人和刘谦和他们顺利的爬上了火车。 一波人在放哨,一波人则打开了昆仑玉棺,一个是想确认一下伍三思的状态,一个则想再次取血分饮,毕竟做为军师,刘谦和的病在喝了人芝血后确实得到有效抑制,为保证一路顺畅安全,接下来的路上是不可能开棺的,而刘谦和也不能在途中倒下,因此保证他有个好状态,也是必然。 不远处何洛眼睁睁看着,气得眼睛都要瞪了出来,如果眼神能杀人,他恨不得把在场所有人都给瞪成筛子。 异香在车厢里飘开,每个闻到味的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就是何洛都心里生出一股馋意。 “一人喝一点点,不要贪多。” 董芝极为严肃的监督着,伍三思好些天不见天日,这会儿终于能透口气,露出棺材的小半个上半身也不晓得是因为药材浸泡的原因还是其他,居然在黑暗里荧荧发光,像是蒙了一层极淡的光辉,皮肤也呈现在出一种玉石似的秀美。 他落在这种处境居然全无惧意,还嘴角微微带着笑,看到唔唔被绑成棕子似的拱滚着想靠过来的大徒弟,居然还很嫌弃的别开了一下眼又看回来。 “蠢徒弟。” 他一骂,连董芝他们全怔了一下:这人芝有毛病吧居然不担心自己和徒弟的处境,居然先开口骂上人了。 莫非是假师徒 正思忖着,又听到这个活人芝冷笑了一声,突然间有人喊到:“动手。” 董芝吃惊,回身一甩就一把细如牛毛的细针往发声处甩出,董钰他们全数围到了棺材边上,将伍三思同何洛守在中间。 然而叭叭叭的枪响比他们掏武器的动作更快,不仅从车厢门口传来,连上方的车厢顶上亦有不少枪声,车皮车顶瞬间就给扫出一片洞。 车厢顶上有人气极败坏的喊:“都他娘的给我小心,莫打到棺材和他们抓到的人。” 董芝不由得啐一口:“格老子的,姓关的果然没死。不要紧,爷爷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他说着,手里牛毛针又是一把。 车厢外头有好几个惨叫声,蜷着守护玉棺的巨蟒中了枪,凶性大发,脑袋一顶便将车厢门给撞飞,连同后头扒着放冷枪的两个被麻队长偷天换日换来的唐家人。 “杀了他们。” 刘谦和腿上中了一枪乱枪暗算,再不维持他平和有的表象,给发狂的巨蟒下了命令,巨蟒顿时松开玉棺自车厢门探游出去翻上了车顶。 哒哒哒哒的交火声和惨叫声在车厢顶上响起,下方车厢的小窗玻璃忽然响起了碎响。 董家的汉子忙挥刀砍过去,外头的人似乎有准备,几柄闪着寒光的小刀抢先从窗户里飞进来进行攻击。 他们这边忙乱,董芝、董钰和刘谦和却半分不动摇守住玉棺与何洛。 然而他们全神贯注警惕着外来的偷袭,却并没有能注意到未关死的玉棺里,一道浓到极致黑的、同刘谦和所驯养的巨蟒极为相似的黑长影子自伍三思背后爬出来,顺着棺壁落到地上后游向在地上不断挣扎如同毛虫似的何洛。 一股几乎让何洛感觉自己顺着它的爬动而在逐渐变成冰的阴冷钻进何洛的皮肉,速度极快的冲向他后脑勺,当这股阴冷盘踞到何洛脑袋顶,何洛仿佛听到了一阵阵重若千钧的古怪细声喃语,如同念唱某种奇异腔调的字,即使他的眼睛瞪得极大,脑子里却似乎升起一个画面:一扇巨大又沉重的青铜大门从黑暗里升起,似乎有无形的力量在将它拉开。 正严防死守的几人忽然听到耳边响起几声崩断绳索的声音,一股不妙与诡异的阴森冰冷同时占据了这个车厢。 “不好!这人变了!” 董钰看着年轻,反应极快,他摊开盒子拿在手的一柄黑色锈迹斑斑的长剑猛的就对缓缓站起身要扑向刘谦和的何洛砍去。 然而何洛抬手一挡,竟是徒手接下了董钰这全力的一击。 他抓着剑尖,抬眼看人的时候眼睛还是那个眼睛,却黑得仿佛两个巨大的黑洞,让人悚惊无比。 董钰他们看不到,但隔着没关死的玉棺门,伍三思自己抠抠索索着费力扒开棺盖露出小半个脸倒是看得分明,一个巨大的头戴高冠身着大袖衫的隽雅美须男子的虚象正和何洛站在一起,就如同是他的化身,手持笔卷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年。 “斩龙剑” 这个虚影竟像活人一样张口说话,他的声音如同重鼓响起在何洛耳边。 “汝身负真龙天子血脉,岂是此等劣物可伤。” 一丝淡紫带金的细小光带被这个虚影用笔尖轻点何洛头顶引出来,金带瞬间伸手伸脚化成利爪,头长角,鼻嘴突出长出长须,张嘴无声的怒啸着冲向董钰再次挥斩下来的那把剑。 咔嚓一声,这斩龙剑从剑尖竟寸寸碎裂,董钰惊呼的同时董芝甩手的一把牛毛针也迎着何洛攻到。 就在董芝以为万无一私,却看到自己的针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被全数挡住后纷纷掉落。 他们父子手脚很快,刘谦和也并不慢,只是他更擅使药,自怀里摸出来的是一个小小的吹管,也不知里面的是针还是药粉。 然而不等他将这管子举到嘴边,一股蛇似的冰冷自地面钻进他的骨头,让刘谦和刚喝下一点人芝血而暖和的身体再次变得冰冷,血管里的血也忽然加快了流速,仿佛咆哮的河流,快速奔腾向他的心脏。 连发声都来不及,刘谦和猛的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襟,倒在了地上。 何洛上前,就想踹开董芝父子去掀玉棺盖,后边的车厢门处忽然响起一声重物落地声。 他机灵的往一侧就地一滚,便听到哒哒哒的枪响声与细针的破空声。 两边各自响起惨叫与闷哼声,同时伴着重重的倒地声,血腥之气瞬间在空气里浓郁起来。 何洛定睛一看,刚才还在同自己打斗的董氏、刘氏都倒在地上,联想身后的枪声,他哪不晓得这几人应该是在后头进车厢的人开枪打中的。 虽然挂心玉棺有没有被打中,伍三思有没有受伤,但身后却有急促的喘息与费力却蹒跚的脚步声,何洛还是忍住心焦,装成中枪的样子躺着不动。 很快那人就走到他旁边,刘谦和中枪并不在要害,这会显然认出来了来人,咳着血笑道:“姓关的” 话未讲完,一声枪响,刘谦和终于倒地完全不能再动。 关大先生呼喘着气,恨恨的看着董、刘几人,像是泄恨又像是报复,再次抬手给几人补上了几枪,确认他们死透了,扔掉抢,踉跄到玉棺前半跪下。 “我的这是我的” 他激动到颤抖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突然想起么子似的又返过身来扒拉何洛,疯了似的抓着何洛的肩膀猛摇:“你不能死!快!告诉我你何家的石壁到底有么子秘密!我晓得的,它同人芝有密切联系是不啰你快说!只要你说出来,我就放了你那个叔叔!” 这么久的仇与恨,家破人亡的悔与怒,让何洛在听到关大先生的名字和声音时都如同一把火,熊熊的点燃他全身,他猛的睁开眼蓄力就要一拳砸过去,忽然就听到伍三思熟悉的带着淡笑的声音,说道:“你摇他有么子用他那时小,根本不晓得,还是我作为帛门掌门来告诉你吧。” 何洛这一拳砸出时,正巧关大先生听到这话,猛的一把将他推开,人往玉棺上扑。 伍三思道:“那石壁啊,是关住真正的人芝的地方的地图。” 关大先生几乎疯狂了,他经历了一番博蟒、枪战,一身已经狼狈不堪,甚至还中了董芝的牛毛针,可这会听到这么重要的秘密,他全然忘记了自己受伤,一双眼睛燃起了贪婪的可怕的却又骇人的不敢置信的光亮,恨不得再扑近些,好扣住伍三思问清楚“真正的人芝”。 就在两人对话这一瞬间,何洛已经站了起来,巨大的虚影和他同时抬步站在关大先生身后,笔尖直点在关大先生头顶百汇的位置。 “罪大恶极,该死。” 这话说出来时,何洛一张俊脸扭曲着,似笑又似哭,双手猛的卡住关大先生的脖子,嘴里也念着这句话,猛的用力一折。 良久,何洛松开手,跪在了地上。 一切,终于都结束了,他,终于亲手手刃了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