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路文轩第一次见到林诺，说不上多好，至少也不算很坏。
路文轩早就习惯了一个人，无论是吃饭、出行还是散心都是一个人，他也不知道这种习惯是好还是坏，但是呢，习惯一旦成为了自然，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掉。
或者说是他宁愿一个人。
在很多年前，路文轩记得，在他的血脉之力还没有苏醒的时候，他最是讨厌一个人了，可是讨厌有什么用呢，没人和他一起玩，没人愿意陪他吃饭，甚至没有人愿意和他在一个房间睡觉。
那段日子真的是黑暗啊，他们朝他吐口水、几个男生一起抓住他就打、女生们看见他就躲的远远的，谁都不愿意理会这个所谓强、奸、犯的儿子。
在那个偏远的小村子里，几乎是所有人都厌恶他，他妈妈也是。但，路文轩知道，其实他妈妈还是有一点喜欢他的。路文轩只能这么想，真的。
那是一个昏暗的午后，天阴沉沉的看上去要下雨的样子，风吹过村头那棵歪脖子树，有乌鸦在叫，声音嘶哑难听。才几岁的路文轩坐在自己家门口看着几个稍大的男生捡起石头朝那只乌鸦扔去，乌鸦拍打着翅膀却不肯离去。有一瞬间，路文轩想着，为什么你不逃跑？你的家也在这里吗？
天空响起了一个炸雷，雨滴随即低落，路文轩的妈妈的声音混合在风雷声中传来。
“路文轩，过来。”妈妈的声音一直都很冷硬，几乎是不带丝毫感情的，今天好像丝毫柔化了一点。也许是因为中间隔了十几年也有些差错吧，但是能怎么样呢？已经无法改变了。
小小的路文轩明显营养不良，头发乱糟糟的也没有人打理，苍白的脸上还带了些许泥点子。他有些急促地站起来小跑着进门，那是属于妈妈的房间，他只进过几次。因为妈妈说，他是强、奸、犯的儿子，不允许他进去。
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妈妈和声的说，“不着急，慢点来。”
路文轩看见自己的妈妈穿着只有过年才穿的新衣服坐在床头，床头的凳子上放着一个棕色的瓶子，标签反对着他。
“路文轩，你恨过妈妈吗？”妈妈一把抱住路文轩，妈妈身上有一股草药的苦香味，妈妈在他耳边自语着，“路文轩啊，为什么你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到我的肚子里？哪怕你的父亲是村尾那个傻大个，我也不会这么讨厌你。真的，你是我的儿子啊，我应该要爱你，比爱自己还要爱你。文轩，”声音突然柔下来，“你一定要恨妈妈，因为妈妈没有好好对你，你是无辜的，可是那个人已经死了，妈妈能怎么办，妈妈只能恨你了。因为你，妈妈没有了家，妈妈的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你知道一个人活在思念、煎熬和谴责里的那种感觉吗？”她定定的看着路文轩，路文轩在她眼里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自己，她就这么突然的笑了，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把小梳子，轻轻的把路文轩头上杂乱和略显稀疏的头发打理整齐，随后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
那是路文轩怎么也不敢忘记的，那个吻，带了点药水的味道，嘴唇轻轻柔柔的，如蜻蜓点水一般。
“路文轩啊，妈妈不是不想爱你，只是一看见你就想到了你爸爸，你知道你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妈妈也不知道，妈妈是被强奸的，然后就莫名其妙的怀孕了，接着就有了你。”妈妈突然哭了起来，脸上的笑都来不及换下，“路文轩，你为什么要用这样一个方式来到我肚子里？村子里的老师说，每一个孩子都是一朵花，都是一个小天使。可是呢，文轩，妈妈也想爱你，但妈妈爱不起啊。”没有痛哭流涕，妈妈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脸上挂着笑却哭了。
然后，像是理所当然的，在把路文轩赶出房间后不久，妈妈自杀了。于是，所有人把责任推给了路文轩，妈妈口中的“妈妈的爸爸妈妈”哭嚎着把他推开不让他接近房间，嘴里骂着，“都是你个扫把星，害的我家丫头年纪轻轻就没了，就是你。”
“强、奸、犯的儿子”到现在变成了“扫把星”。
他没家了，小小的路文轩被赶了出去，身上只是一件破旧不挡风的衣服和漏洞的裤子，鞋子早就被磨得差不多了。
路文轩没有哭，因为他想着，妈妈是爱他的，妈妈亲了他。村子里唯一的一个老师说：只有爱一个人才会去吻她。
身上什么东西多余的都没有，就一把小梳子，那是在那些人给妈妈下葬时他偷偷跑进房间拿来的。还有两块钱，唯一一个不排斥他的老师给的。
离开了村子，中间又发生了好多事情，直到遇见那个女人。
“跟我走吧，我虽然没什么钱，但是照顾你还是可以的。”那个女人迎着阳光笑，阳光想是能把她眼中的伤感融化一般。
“可是，我是强、奸、犯的儿子，我爸爸是强、奸、犯。”路文轩怯生生的说，对每一个人他都这么说。
女人蹲下身子，抱住才七八岁的路文轩，“你爸爸是强、奸、犯，那是他的事情，你是你，谁都没有权利把上一代人的过错强加到你身上，你只是一个孩子啊。”这是第三个愿意主动拥抱路文轩的人，她身上很香，那种自然的香。
于是，路文轩跟着这个女人离开了这座小城市。
那个时候，路文轩的血脉之力已经苏醒了。
稍微长大一点，路文轩偶尔也想，他们凭什么排斥我，难道就因为我是强奸犯的儿子？这种血统难道会遗传给下一代吗？那我真的是要好好思考一番才能结婚了，谁知道遗传了强、奸、犯血统的我会不会有一个强、奸、犯的儿子呢。
但就算是换了一个城市，依旧没有人愿意搭理他。
慢慢地，路文轩觉得只要自己还在乎自己就够了。
后来，就习惯了。
像这次，依旧是自己一个人出来，算是执行任务吧。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在红绿灯这里停下来，把中国分部派来的司机打发走，自己也不是很想散心的，只是因为看见了她：林诺。当然，路文轩此时此刻还不知道马路对面的那个女孩子叫林诺。
隔着小半条街，林诺坐在马路牙子上，手上拿着一个肉包逗弄着一只小奶猫，脸上带着粲然的笑。这是一只黄色条纹白底的小奶猫，出生可能才一个月，甚至时间更短。这个年龄段的小奶猫还没有长好牙齿，顶多就是被肉包的香味吸引过来的。它两只前爪搭在林诺的手臂上，声音软软地喵喵叫着。
不经意间地一抬头，林诺看见马路对面红绿灯边上的路文轩，两个人目光对视一眼便分离了，但就是这一眼，让林诺有点面红心赤的。
路文轩长得极为英俊，刀削般刚毅的脸，深邃的眸子，长短适中的头发，加上剪裁合体的衣服衬出修长的身子，真是一个当模特的好料子。
那个男人好像在看自己，林诺想着，脸上的温度似乎比刚才更高了一点，随即轻笑，就算看自己又怎么样？又不是自己的那盘菜。边想边逗弄着小奶猫，小奶猫依旧喵喵的叫着，但依旧好奇的望了路文轩一眼。车辆阻挡了两人绝大部分的视线，红灯熄灭黄灯亮起，路文轩迈着沉稳的步子朝她走来，林诺下意识的紧了紧手边的吉他，等耳边响起路文轩轻微的笑声后，林诺顿时尴尬不已，松开握着琴盒带子的手，轻轻抱起脚边的小奶猫，然后仰起头望着路文轩，问，“你有什么事吗？”傍晚橘红色的光芒落在她脸上，像是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叫人忍不住想去亲近。
路文轩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冷硬的话语中平白多了几分柔和。
“林诺，双木林，诺言的诺。”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朝男人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路文轩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可能就是鬼使神差的吧，紧紧握住林诺的手愣了几秒才松开。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路文轩说不出来，但是很想努力去靠近一个人，想在短时间内让这个人了解自己。不，路文轩想掩藏其中混藏了黑与血的那一部分，有些事情要狠狠的压在心底，自己明白就好，只要让那个人知道自己最好的一面就够了。
二十二年的成长经历，说都没有告诉他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他只是记得，在他出生的那个小村子里唯一的老师告诉他，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有多奇妙？他不知道。
林诺抱起在她脚边的小奶猫，望了望这个长相英俊但好像有点傻乎乎的男人，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
路文轩想开口说些什么，哪怕只是简单的自我介绍也好，但是，到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同样的，直到路文轩到离开，林诺也没有问他的名字。
路文轩其实很想更深一步的认识这个女孩子，但是又有点顾虑。
那个曾经照顾过他几年的女人，在死前对他说的那些话，“路文轩，”女人躺在一片血泊里，她艳丽如血的唇愈发衬托的脸色苍白，“你啊，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你怎么可能知道，你还只是一个没长开的小屁孩啊。我告诉你，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你就要让她知道，像我们这种人，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的其实没什么资格去奢求爱情。运气好遇上同类人倒是不怕，可万一对方是普通人呢，你永远也给不了对方一辈子，一辈子太长，而我们的命太短。可能是上天早就注定了的，是惩罚我们吧，谁让我们的血太脏了呢，其实我们也不想的啊。”女人的声音中满是无奈，说完便不再开口，定定地看着站在一边的路文轩，路文轩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少年，单薄的身子根本就撑不起衣服，衣服穿在他身上总是松松垮垮的，风轻轻吹动他的衣摆，远处有鸣笛的声音透过钢筋混泥土传进来。
女人突然笑了，“路文轩，我怎么敢奢求你哭呢？你和那个人一样，是怎么也不肯为我流一滴眼泪的。可能你比他好，最起码会打扫房子。”女人说完不久便没了气息，眼角藏了一滴泪。
很久之后，等路文轩坐上今天这个位置，他才调查清楚，原来女人爱的那个人不是不爱她，他只是在胃癌晚期不想让女人知道。路文轩也没有见到那个人，只是一座孤零零的坟墓，藏在几百座坟里。
这是爱吗？路文轩想。
路文轩在街拐角处驻足，望着抱住小奶猫重下坐下的林诺，心里想着，是心情不好吧？还是在等人。
果然，没过几分钟，他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略显羞涩的男生站在林诺面前，林诺笑着两手抱住小奶猫靠近男生的脸，男生有点为难的样子。林诺开怀的大笑着，随后就一手抱着小奶猫一手熟稔的挽上男生的胳膊，脸上是面对他时所没有的轻松。
“姐，你确定老爸会同意养猫？老爸不是会过敏吗？”杨一语气带了点疑惑，歪着头去打量躲在林诺怀里的小奶猫，接着又是没头没脑的一句，“你妈妈在哪里呀？”小奶猫像是回答一样“喵”了一声。
林诺抱着小奶猫想了想，却没有回答，只是问杨一，“小一，你毕业同学会是什么时候？”
“毕业同学会？”杨一疑惑反问，“具体时间还没有通知呢，这不是才高考结束没多久嘛。”
林诺点点头，两个人说着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