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大乾宫词 > 第九章 无人之境
    “爹叫我在家里等他回来,可是他再也没回来。”小女孩哽咽着说,“爹给别人拉车出事了,因为没人救他……”

    郭绍默默地倾听着小女孩的诉述,黑暗中她的眸子闪着泪光,她诉述着她的艰难、孤单、想念,几乎把郭绍当成她的爹了。

    “你们是南山人?”郭绍听她的口音,不禁问道。

    小女孩轻轻点了点头,甚至看不清她的脸,只在朦胧中感觉到她的泪光点点。郭绍能想象到她的悲哀,可不知为何,他的内心却没有一点感觉,连一点同情和悲伤都没有……这让郭绍很惶恐,大概是战争中看到太多南山人的悲剧,麻木了。

    是这个小女孩救的自己,她叫冬儿,听声音大概也就十一二岁。郭绍从床上下来,跪倒在地上,说道:“冬儿,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名字叫郭绍,请先受我一拜。”说罢便磕了一个头。

    冬儿停住抽泣,竟然说:“我救了你的命,你会报答我吗?”

    郭绍怔了怔,心道我现在身无分文,身陷四面危险犹如丧家之犬,如何报答她?他沉思了一会,说道:“会。”

    “那你送我回家好吗……”

    郭绍沉默不语。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声“喔……”的公鸡打鸣。冬儿拉开窗帘,窗外透进来一丝晨光,总算看见了她的样子。

    她的身子很瘦小,衣服上打着各种补丁,但是脸蛋却长得十分可爱,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小鼻子小嘴,特别是那只菱状的小嘴,上唇微微上翘,非常可爱……她那张脸长得真可人疼。

    “我去做早饭,一会要出去干活了,你在家养伤。”冬儿看着外面的曙光,忙碌开来。

    “嗯。”郭绍一边应着,一边站在门边观察外面的环境。破旧的房屋,狭窄的过道,这地方好像是一处贫民窟,南边有条路出去,四周都是密密的房屋,北面好像有堵土墙。

    “你在哪里做活?”郭绍随口问道,他观察完外面的情况,又回顾屋内,最后目光停留在一张破桌子上的菜刀上。

    他觉得自己不能在这里呆得时间太长了,否则反而会连累这个小姑娘。

    冬儿一面忙碌一面说道:“水云间。”

    “水云间?”郭绍皱眉想了想,“听名字好像是家歌妓艺馆。”

    “我只是擦擦地板做些杂活,不会唱曲儿,姐姐们唱的曲儿可好听了。”

    “哦……”郭绍忍不住道,“姑娘家还是不要呆在那种地方。”

    “等我存够了盘缠,我就回老家,娘在家里。”

    郭绍听罢摸了摸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一身破衣裳,大概是冬儿的爹穿的。他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刀鞘,可惜那只是普通的刀鞘,值不了几个钱,如果是堂兄那把镶满宝石的刀鞘,肯定就够冬儿的盘缠了。

    乾军的铁蹄刚刚从南山国踏过,也不知冬儿的老家遭没遭战火的洗劫……

    他们一人吃了一碗糊糊,冬儿便出门了,临走交代郭绍好好呆在家里养伤。

    郭绍呆坐了一阵,仔细想着眼前面临的状况,很明显蔺州牙门的人想除掉自己,现在想出城门恐怕不是什么易事。就算想办法出了蔺州,该怎么办?郭绍冥思苦想,或许可以去岭南道行辕找御史帮忙,御史陈大人是世家贵族这边的人,应该能帮上忙。

    但蔺州到岭南道行辕好几百里,身无分文要走这么长的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到了那里,陈大人真的靠得住吗?如今朝廷权力格局错综复杂,郭绍常年呆在军中,对上头的具体形势也不甚清楚。

    郭绍苦思的时候,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说话声,他忙警觉地站了起来,先抓起桌子上的那把菜刀,然后走到门边上,从门缝里向外面看,只见是两个南山苦工正在过道里说话,郭绍见状松了一口气。

    其中一个说道:“俺大表哥想到蔺州找点活儿做,可这些天城门口查得紧,不知怎么进城来。”

    另一个道:“没关系,南城城墙下面有个狗洞,很多人都是从那里爬进来的。”

    ……

    狗洞……郭绍心道难道老子要去钻狗洞?不过想想他们说的那个去处还真是摸出蔺州城的一个好办法,大丈夫能屈能伸,没法子的时候钻一两回洞也没什么。

    这时又听外面的人说:“你看,怎么有胥役进来了?”那两个人说罢便转身走了。郭绍从门缝看出去,果然见外面来了一群胥役,正在挨家搜查……郭绍心道:是在找我?

    他容不得多想,急忙走到后窗跟前,轻轻打开窗户,从窗户上爬了出去,然后又把窗户小心关上。

    他身上穿着一身南山苦工的破衣服,戴着一顶草帽,低着头从破房子中间向北一阵疾走,先前早观察了这片地形,除了南边的那条石路,只有北面那堵墙可能出去,其他方向全是密密修建的房子。

    走到土墙边上,郭绍试图爬上去,因左臂活动不便,爬了几次都没成功,他只好把手里的菜刀扔掉,咬住牙忍住伤口的疼痛,总算翻上了墙头,从墙上跳下来,是一条小巷子。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判断出太阳的方面,然后向南疾走。

    出了巷子后,大街上人来人往,也有许多和郭绍穿同样破烂的苦工来往,他混进人群,这才稍稍心安。

    这时他突然想到:我那柄刀鞘还在冬儿的屋子里,还有换下来的衣服,上面有血……胥役搜到冬儿那里后,一定会发现这么疑点!

    那冬儿脱得了干系?别说南山人在乾朝得不到任何人身保障,就是乾人老百姓进了公牙,也是不好说话。

    郭绍的心里一阵难受,冬儿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报恩就不说了,反而连累她实在让他无法释怀。

    他在心里挣扎了一阵,决定冒险去水云间把冬儿带走,否则干了忘恩负义的事儿,他的价值观非得崩溃。

    他对蔺州不熟,只好在路上随便找了个人问路,因为自己的穿着,只得找了个南山人。这身打扮去问一个乾人,是没人理会的。

    “这位兄弟,请问水云间怎么走?”郭绍拦住一个和自己穿着差不多的人问道。

    “水云间?”那人笑了一声,“你老婆在里面干那事?”

    郭绍心里腾地冒起一股怒火,如果是当初在南山国做校尉时,这样的南山人他一刀就砍了。

    那人指了指前方:“从前面的路口向右转,跟着街走就看到了。”

    郭绍忍住怒气,顺着那人指的方向走去。从路口右转之后,街面更加热闹,各种酒肆食铺数不胜数,楼上还有些粉头唱曲儿,这地方恐怕正是烟花之处。

    虽然乾军和南山国的战争还未完全结束,但国内依然一片淫|靡,许多人醉生梦死,不知春秋几何。每当看到这样的场面,郭绍就更觉得将士们在前方流血杀人毫无意义。

    沿着街面走了一阵,郭绍果然看到一栋楼阁上写着“水云间”三个字,里面热闹非常,丝竹之声不绝于耳,里面的客人当真是欢快得紧。

    他想了想,离开了大门口,绕到阁楼的后面,一般这种场所后院都有道后门,方便厨房进货、奴仆进出等。郭绍打算从后门进去,他现在这身打扮,想从前门进去不是没事找事么?

    来到水云间的后门,郭绍走了进去,居然没人阻拦,周围的人大概以为他也是在水云间干苦活的主。他看见一个大娘正在水井边上打水,便走过去,说道:“婶子,桶太沉,我帮你。”说罢便用右手提住绳子,也不用绞车,直接便拉了上来。

    大娘眉开眼笑:“小伙子有力气啊,勤快的小伙就是讨人喜欢……咦,我怎么没见过你?”

    郭绍强作笑容道:“婶子,我不是水云间做活的,我是冬儿的舅舅,刚到蔺州。对了,冬儿在哪里呢,我都两年没见过外侄女了,想见一面,不耽误事儿吧?”

    大娘恍然大悟状:“冬儿啊,知道知道,在楼上擦地板的嘛。唉,这孩子他爹前不久……不说了,真可怜呢。不过,我听说今儿冬儿走运了!”

    “怎么?”

    大娘左右看了看,低声嚼着舌头根子:“冬儿不是在楼上干活吗,经常出现在人跟前。听说刚刚来了个大人……哦,别驾大人,你说这些当官的,口味真是奇怪,有那么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儿不找,偏偏看上了冬儿这么个黄毛丫头……”

    “什么?他要做什么!”郭绍瞪圆了眼睛。

    大娘道:“好事,这是好事啊!你说你们这些南山人家的姑娘,能被达官贵人看中,那可不就立刻有了出路……”

    郭绍不等她说完,腾腾地就向里面冲进去。

    “哎!你不能去那里!”

    “什么地方做活的,瞎闯什么?”一个壮汉拦在郭绍面前。此时郭绍满肚子怒气,哪顾得许多,一拳就揍了过去,打在那大汉的脸上,顿时打得他鼻血长流,大汉大叫道:“来人,来人,抓住这个疯子!”

    郭绍丢下那捂着鼻子的壮汉,憋着一口气冲上楼梯,正遇到一个肥女人带着四五个青衣小子迎上来。

    那肥女人穿金戴银,指着郭绍骂道:“给我抓住打一顿,丢出去!”

    前面两个青衣小子扑将上来,还没近身,郭绍不容多说,两记侧踢,“砰!砰!”娴熟的腿法如风一般弹出,只听得两声痛叫,其中一个直接撞塌了栏杆,飞出楼外;另一个摔在地板上,“嗖”地一声向后滑出十几步。

    女人大惊,“啊”地尖叫了一声,郭绍走上前去,抓住她的一根指头一折,“喀”地一声,指骨断了一根,女人顿时痛得就像杀猪一般。郭绍又抓住她的另一根指头,微微一用力,冷冷道:“叫啊!”

    “大侠饶命!”

    后面还有两个青衣小子你看我我看你,硬是不敢上来。闻声过来看热闹的人们见打起架来,纷纷掉头躲避。

    “大侠,别……轻点,您要什么?”女人的手指被反折着,痛得她满额大汗。

    “冬儿在哪里?”郭绍冷冷地问道。

    “……”女人说不出话来,郭绍手上用劲,“喀”地一声,又折断了她一根指头。“啊!”女人的叫声震得屋顶上的灰尘纷纷往下掉。

    郭绍掐住她的脖子,红着眼睛问道:“我再问你一遍,冬儿在哪里?”

    “我说,我说。”女人慌忙像小鸡啄米一样地点着头。

    郭绍遂押着肥女人带路,刚走了几步,他突然转过身。身后一个青衣小子正高举着一把砍刀轻轻走近,突见郭绍转过身,看着他火红的眼睛,青衣小子顿时双腿软得发|颤。郭绍一把夺过砍刀,这几天他受了不少闷气,气不打一处来,红着眼睛一刀向那青衣小子的脑袋劈过去。

    在战阵上,他劈人犹如劈瓜,此时自然十分娴熟顺畅,几乎是条件反射。

    “咔!”一刀斩下,那青衣小子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脑袋就少了一半,白的脑花红的鲜血涌了出来,郭绍的脸上一热,也溅上了点点血迹。

    另一个青衣小子撒腿就跑,郭绍一不做二不休,挥起手上的粘稠的砍刀,向那奔跑的小子掷了过去,“啊!”砍刀插|进了他的后背。

    郭绍连杀二人,回头时,见那肥女人目瞪口呆地软在地上,地板上一滩水迹,她好像失禁了。

    “走!”

    肥女人想站起来,可怎么也站不起来,郭绍只好抓住她的胳膊,直接在地板上拖着走。两人向廊道进深里面走,走到一道门前,女人战战兢兢地说:“别驾……不,冬儿在里面。”

    这时果然听到了里面冬儿的声音:“老爷,您饶了我吧……您饶了我吧。”

    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两天老夫诸事不利,找个雏儿冲冲霉运。别怕,你会得到很多好处的……”

    “砰!”一声巨响,突然门板直接飞了起来。郭绍几乎如闪电一般快速地闪进房中,瞅准冬儿的位置,直接奔上去把她拉到身后,免得她被人挟持威胁自己。

    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正是蔺州别驾易清风,他本来正坐在床边上端着茶杯,这时“嘡”地一声,茶杯掉到地上摔碎了。

    想着这个易清风用卑鄙手段暗算自己,郭绍眼里的怒火在燃烧,就是易清风让他四处逃窜犹如丧家之犬狼狈不堪。郭绍什么时候如此下作过,现在仇人就在眼前,他的脸上的可怕表情可想而知。

    易清风一看是郭绍,脸色已是纸白;见郭绍脸上还有血,好像刚杀过人,易清风的心里冰凉一片,他急忙说道:“郭将军,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郭绍捏紧拳头,一步步逼近易清风。易清风下巴的山羊胡都在抖,哪里还有半点风雅,他满脸恐惧道:“您听老夫说,那事儿不是老夫的主意,您想想,老夫不过是一个别驾,哪里有胆子擅杀将校……郭将军,你要想清楚!本官乃朝廷命官,你敢动我,后果自己掂量掂量!”

    “朝廷命官?”郭绍指着蜷缩在床头的冬儿道,“朝廷命官竟然欺凌一个这么小的女孩儿?”

    郭绍一步步逼近,易清风退无可退,“她不过是南山奴,郭将军和南山人打仗,还在意他们干甚?”

    “南山人也是人!你这样的才猪狗不如!”郭绍愤怒地跳将过去,一把抓住易清风的胳膊,把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啊!”易清风大惊失色。这时郭绍换了左手抓住他的衣领,右拳“呼”地一声挥了过去,“砰!”易清风嘴里的老牙顿时带着血飞了出来。

    “哗”地一声,易清风的身体受力向后猛贯,绸缎衣领一下子被撕了下来。

    郭绍扔掉手里的绸片,跳上前去,一脚踢在他的腰上,哗……哐!易清风惨叫了一声,滑到墙边,撞得墙上的灯架倒了下来,蜡烛油洒到他的脸脖上,烫得他哇哇直叫。

    郭绍怒气正浓,冲到易清风的面前,左手按在他的胸口,右拳对准他的脸嘴,拳头像雨点一般密集地砸了下去。

    打了一会,郭绍才停下来喘气,右手疼得几乎伸展不开,再看易清风时,哪里还有气?整个脑袋早已血肉模糊,连人样都没有了,头骨估计都被打碎。

    一通发|泄,郭绍的怒火总算消停下去,他喘过一口气,看了一眼悲惨的易清风,脑子一冷,这才真正意识到:杀了官员,这样的大罪还可能被宽恕?

    “大叔……”冬儿脸色纸白,瞪着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恐怖场面,她竟然没有哭。

    “我是来带你走的。”郭绍随手抓起一块布,擦了一把脸和手,抓住冬儿的小手便走。他们出得门来,刚走到廊道上,只听得一阵嚷嚷:“谁杀的人,凶手在哪里?”

    迎面过来的是一队捕快,大概是刚才那个肥女人叫来的巡城捕快。那女人看到了郭绍,顿时张大了嘴,脸上惧色非常,一时竟没说出话来。

    郭绍见捕快身上有弓箭,急忙趁女人没喊出来,快步接近他们。“跟紧我,不要离开半步!”郭绍回头轻轻说道。

    “是……是他!”

    “站住!”

    郭绍立刻冲了过去,捕快们还没来得及拔刀,他已经从一个人的腰间拔出了腰刀,也不打话,见人就砍。蔺州别驾朝廷命官他都杀了,这几个捕快有什么杀不得的?

    一阵拼拼碰碰的打斗,地上又多了几具尸体,只剩那个肥女人浑身颤抖着站在那里。郭绍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扔掉手里血淋淋的腰刀,捡起地上的另一把腰刀放进刀鞘挂在腰上,又拾了一把弓和箭袋,迈腿便走。

    走到栏杆旁边,只见楼下的街口出现了大队兵丁,一时街面上鸡飞狗跳,果子货物洒了一地。

    “大叔,你真厉害!”冬儿的脸上竟然有一丝红晕,“我爹就是被官兵打死的,大叔不怕官兵……”

    “马厩在哪里?”

    “跟我来。”

    郭绍跟着冬儿找到马厩,马厩外面的马夫见郭绍一身是血,一句话也不敢说,眼睁睁地看着他牵出来一匹马,抱起小姑娘坐上马背,策马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