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世事就是这么无常，刚才这个男人还要杀死季炀，一转眼就要帮他，这种对比差太强烈，季炀一时接受不能。
男人开始沉默。
半晌，他又断断续续的开口，不知是不是已经半尸化的缘故，他的声音不成调子，季炀勉强才辨别他的意思。
他说，刚才被掳走的那几十人被吸干了，里面，有一个他认识的熟人。
季炀忽的感觉很滑稽，“喂喂，你刚才还在向我控诉你们那个骑士团的残酷和不人道好吧！”
男人又沉默下去，季炀也沉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嘲讽这么一句，而且没有丝毫得意的感觉，反而是心里堵的慌。
“小伙子，你多少岁？”
“什么意思？”
“你的年纪不大，心肠却很是狠辣乖离。”
季炀心里更堵，一口气几乎无法贯通，虚软疲惫漫上心头，竟不知如何作答。
男人自顾自的继续说话，“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吐了好一阵，做了一周多的噩梦，你知道吗？那次是平乱，嘿，平乱，那些所谓乱民都只是普通人罢了，否则怎么会派我们这些普通士兵去平乱。”
“那就是一个普通农夫，当时我隶属的中队长抓走了他的老婆，他去干什么了我们都知道，嘿嘿，我又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想惹麻烦，但那个男人就像疯了一样，拼命冲了上来，我就是下意识的持枪一挡……”
“我们军团的兵器真好啊，特别锋利，一下子就刺穿了那个男人的身子，哈，真的，特别干脆，我一下子就懵了，反应过来后我就吐啊吐，肠子都要吐出来了。”
“你知道吗？那个中队长知道后，笑着骂了我句废物，就让我去试试他老婆的滋味。他当时笑着，笑的很冷……”
季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应该是同情这个男人的，可一种怪异的心情让他没法同情对方，他隐隐觉得，不能同情对方，不同情，是对自己的保护。
“我不知道那会是怎么过去的，一下子，一下子就到了黄昏，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浑浑噩噩的就到了驻地，我晚上睡不着，一闭眼就是那对夫妻的死相，晚上我偷偷溜出了驻地。”
“不知怎的，我又回到了那个村子，那个村子已经被火烧了个遍，我像个野鬼似的来回晃，嘿，你知道吗，我居然听到有婴儿哭，那儿明明都被火烧平了，居然还有婴儿，我就顺着声音找啊找…就在一个草垛底下，一个被烧的皮开肉绽的大狗怀里，居然有个婴儿。”
“我当时特别高兴，我觉得这是上天对我的救赎，我甚至幻想，这是不是那对夫妻的孩子，”
“别说了！”季炀忽的张开双眼，用那双失焦的眼睛盯着男人，语气暴躁“你有完没完，有意思么？呵，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这就是你在战场上下不去手的理由，就因为你在我妹妹身上看到了那个孩子的影子！”
“那个，是你的妹妹吗？”男人语气低沉失落，自嘲一笑“也不是那样，我只是在害怕，害怕自己的样子，你也不必自责。”
“你什么意思？”
无比的愤怒与憎恶漫上心头，还夹带着强烈的悔恨，似乎被这些负面黑暗的情绪引动，季炀体内传来磕嚓磕嚓卵壳裂开的细小声音。
“你，去死吧！”
一字一句，近乎刻毒诅咒。
男人忽的抱头嘶吼，季炀也感觉到那种痛苦，像是什么撕咬着自己的大脑。
虫巢中，有蜘蛛孵化出来了。
千魂索！
季炀一直在苦苦承受虫巢爆发的那种超过身体极限的痛苦，他承受不了这种痛苦，但他没有疼死，不管是血脉的缘故还是修罗之力的缘故，他没有因这种痛苦而死，那么迟早，他就会对这种痛苦麻木。然而现在，那种超越肉体承受极限的痛苦缓缓淡去。
怎么会这样？
季炀一点都没有庆幸，反而更加恐惧起来。
他是一个注重选择的人，所以他比其他人更清楚的知道，比起持续的痛苦，每一次重新开始，从头再来的痛苦，更加残忍。你之前的承受适应都没有意义不说，更重要的，恐惧是一种未来式！
你承受着痛苦时不会恐惧，因为已经承受其中，但面对一次又一次即将到来的痛苦，那种将至未至的恐惧却会逼得许多人自杀逃避。
身体的痛苦消去，那种大脑被噬咬的感觉更加清晰，季炀甚至可以看到有几只透明的紫色小蜘蛛在啃咬那片透明土地，那是自己的灵魂。
这些蜘蛛是在负面情绪中孵化出来的，意识到这一点后季炀连忙暗示自己平心静气。但潜意识这种东西往往是你越暗示它不要怎样，它就偏偏怎样，所以才会有梦魇横生。一时间许多景象走马观花，母亲被抓，李雪之死，千魂索之痛，还有眼前这个男人……
撕咬感更甚，季炀心中酸涩，这算什么，每次都是这样，命苦么？每次都会这样，上天像和自己对着干一般，几乎没有如意过。
“噼里啪啦！”
是细小东西烧灼的爆裂声。
“你果然藏了一手！”
男人的声音响起，语气格外平静，虽然虚弱，却有一种看透与超脱的平淡。
“啊！看来对你没用。”
“你知道吗？”男人又开口，季炀却没有回答，不知是没有心情还是没有力气，男人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道：“我感觉自己很蠢，没意思，没意思，居然会想找你这种人报仇！”
“呵呵！”
他艰难的起身，拖着半死不活的可怖身躯缓缓向着远处走去，远方，有一个细小通道，就像某种大型凶兽张开的巨嘴，随时吞噬困在空间里的兵士，或者等食物自投罗网。
心里莫名有点慌，季炀努力大声问道“你怎么可能没事？还有，你什么意思？”
男人依旧艰难的彳亍前行着，头也没回。
夜风吹过，带着模糊的话语。
“我现在是个死人，心中一片安乐，唯一要做的，就是进入坟墓。”
“相比我，你更像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