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风闻录 > 第一章:缘起
    第一卷卷首词

    蝶恋花

    一入三秋秋木肃。露上枝稍,飞鷁惊仙渡。

    晴雨生尘尘似暮,繁花落水归南浦。

    幻梦如昨缘念故。箫弄灵心,谁识天宫处?

    且拭青霜寻旧路,独行逆旅离殇诉。

    人物诗:

    秦瑞瑄

    三千遥路三千雪,九问灵宫九问阙。

    溯潋清商眠旧魄,青霜刃见醒终诀。

    晞晗

    鸣箫引凤曲倾城,老树怀灵梦几曾。

    玉醴迷花今又再,东风重过晚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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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故音叹

    第一章:缘起

    ——冀州。天都玉京,初秋时节。

    ——朱雀门外,大路上。有寒鸦飞过,叼着满意的食物飞走了。

    ——“说是这世道苦,众生苦啊,我看这里却是浮华如旧。‘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说得不就是这么个地方吗......”一老一小从远处往天都玉京方向走来。

    ——他们跟其他百姓没什么区别,但毕竟不是走了千里路风尘仆仆,一路饥肠辘辘赶来的流民,精气神总是比他们好些的,走起路来也比流民众快了不少

    ——最近这世道乱了,军阀割据,各地烽烟迭起,战火频仍,百姓不堪其苦,只得远赴他乡来这天都玉京讨个生计,寻口饭吃。

    ——一老一小走近了些,才发现他们着装穿戴倒是与众不同。老人一身墨色道袍,头上系逍遥巾,可惜没生得一副仙风道骨好皮囊,看上去多半是“仙人指路”“半仙神算”的江湖老骗子之流;少年人不过十二三岁,尚未到束发之龄,身形略瘦,作道家打扮,身负一五尺余长方宝匣,恭谨顺从地跟在老“道人”身后,看上去倒是真像个仙山里出来的道童。

    ——这一老一少打扮与众人不同,也不知为何来这繁华之地。

    ——老道似乎是走累了,唤了那少年歇息:“徒儿,先别进城了,让老道我再饮上一壶佳酿。今日我所带盘缠并不宽裕,看来只有老道我亲自出马,画几张镇宅避凶的符篆,赚得些酒肉之资了。哎,纵是英雄,也为钱财身外物犯愁啊。”语罢,老道还“啧啧”两声,感叹自身过得真是不如意。

    ——少年此时才开口,声音倒不像其他少年般活泼清朗,倒是有些低沉冷静:“师尊,你是否又是去那‘会仙楼’?”

    ——老道挑眉,道:“自然!今日来天都玉京,不就是为了再尝‘会仙楼’佳酿吗!徒儿你不必担心,我与那会仙楼当家的本是旧相识,只要你每月中旬那几天来会仙楼一奏琴曲,我等在那的食宿花费就能减半了。那老胖子膀大腰圆,可真是个奸商,一小壶竹叶青要我四十两银子,哼。”

    ——会仙楼,天都玉京最豪奢的酒肆,也算是九州中土最豪奢的酒肆。其余乡壤纵有好酒,也不似天都玉京这般要价极高。毕竟天都玉京可是全九州最大的城市,来往人士极多,更是物资集散之地,工商业十分发达,正可谓“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①。九州赤县之帝都所在,皇城龙气环绕,这什么物什,占了点帝王之气,总是贵些的。

    ——少年人皱了皱眉,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身旁那么多同龄人受苦挨饿,他却得陪同去那最奢靡的地方,看人饮酒作乐,可真是个罪过。

    ——在路上,多少人饿得晕倒,多少人没有坚持下来,他看了太多,可惜他没有任何能力帮助那些可怜无辜的百姓们。他纵使内心不忍却也没法子,只得把自己不多的干粮都赠与他人。

    ——少年本就清瘦得很,干粮送人,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坚持了一路,来到这天都玉京的。

    ——老道看了看他的脸色,没有说什么,把老道自己的干粮袋给了他:“喏,还有些,省着点吃,吃食问题进城再议。快去罢,不早点去,我们可也只能如他们一般流浪了。”

    ——少年有些迷茫的接过了干粮袋,摇了摇头,背好那五尺许的宝匣,终究是走了。

    ——老道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等江湖老神棍,居然也有一天会感伤时局,怎么看怎么也奇怪的很。

    ——老道遣了道童,先行一步,去那会仙楼奏琴曲,赚得些酬劳;自己则不知去了哪里,是否如他所说找个地方“鬼画符”去了。

    ——在这世道,乐工总是个下九流的行当。虽然那道童精研的还是其中最“高雅”的琴道,但怎么说来,以琴谋生,也不是什么体面光明的事情。琴棋书画这种风流倜傥的东西,还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们比较适用,风花雪月的名利场,才用得上这等物件。

    ——道童走得倒是轻车熟路,一年来每月月中总要跟随老道来这里,他师父老道饮酒作乐,他在旁奏琴服侍,这生活过得虽平淡,但也算不上不好。

    ——要知道,有多少穷苦的孩子,多么想出家修道当道童。这世道现在乱的很,朝不保夕,穷苦人家孩子多,自己还养不起,巴不得有云游的道长带走他们的孩子,出家学道,给他们减轻点负担,也为了双方在乱世中更好地活下去。

    ——在乱世,这人的性命跟猪狗的性命一样,一文不值。说不定哪天惹了某尊神佛,一不小心就丢了。

    ——老道和道童都从豫州的肇山来。提起肇山,九州百姓自然会想到神霄派。神霄派是传承千年的大派,兴道教教义。当今延朝主掌九州六合,朝廷中信奉的国教正是道教。

    ——神霄派正是道教教派执牛耳者,更是广受礼遇,自上而下,从皇帝到百姓,那个不对神霄派敬重有加。神霄派的道法,更是交口称赞。被奉为“真法”,其余门派的道术,倒成了末流。

    ——但可惜老道只是神霄派一个普通的洒扫老道,道童也只是神霄派一普通的扫地道童,道术这种事情,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种事也不能怪他们,现在世道乱了,世家大族里面不少人,也不想什么考取功名入仕当官;当适时,结庐修道,逍遥九州倒成了新潮流。社稷都不稳了,又何来官场呢?而修习道术这种事,不是那么容易的,抛开心性还有慧根不说,就“必须识得四书五经”这条,就能难倒多少平民百姓。

    ——所以神霄派中,学了道术,跟从了长老的,都是寒门子弟或是世家大族子弟,几无平民之子;而那些,学不得法术的,只能服侍各大长老的道童,或者做洒扫工作的道童,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或者是孤儿。

    ——就连修道这种事,竟也无甚平等之说。

    ——道童自己走进了会仙楼,求小二唤了店主出来。店主尚未在此地,等候之时,他便开始神游太虚,走神了,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道童想到了自己的身份。道童自己有个不符合他身份的名字,叫秦瑞瑄。这名字听上去到像个大家族的公子,怎么也不像个道童的名字。而老道,居然叫“痴老”,有好事者还叫他“老白痴”,这等奇异的名字,别人绝对闻所未闻。

    ——道童是个孤儿,打小就长在神霄派,不知父母在何方。在还小之时,老道告诉了他,他的名字,还有他的娘亲;他知道了,他的名字是他的娘亲给取的。

    ——而神霄派其他道童,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基本都没有姓氏,所谓名字不过是长老方便使唤,随便取得。向他这般有名有姓的,倒成了真正的异数。

    ——抛开与生俱来的地位在那里,神霄派对道童还是不错的,最起码有了饱足的一日三餐,有身份低微的长者教习其四书五经,道家经典等,神霄派的道童,在乱世倒也成了不多得的满腹经纶之人。有时还会挑走其中资质不错的道童,学玄护道,不过这种可能倒是太小了。

    ——秦瑞瑄还记得,有位年纪比他稍大的道童,被一位长老选中学道。那幸运之人在道童中倒成了人人欣羡之辈。

    ——他也不知道他为何想到了这么多,或许是看到诸多同龄孩子饱受乱世之苦,有所感怀罢。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无意义的事。

    ——他打开那五尺许长的匣子,匣子似有两层,其中一层赫然装着一古琴,形制似是伏羲式,材质敦厚,梧桐面,杉木底,琴表面有梅花断纹,还夹杂些许冰裂断。应是不一般的琴。而匣子下层似乎藏着什么东西,谁也不得知。

    ——他拿出了这琴来,置于案桌前。说到底他还真算是个道童中的异数,他跟随那老道,虽然长相言语都像个老神棍,与那世外高人无甚干系,但弹琴之技倒是卓绝,秦瑞瑄自己一手琴技都是老道细细教予。

    ——他也算是对此道颇有天赋,也肯吃得苦,不到十年,便有些许小成,可弹些曲子来应应场面。酒肆里弹的曲子都是些欢乐喜庆的小调,无甚难度,当家的便让这道童每月中旬来弹些曲子助助兴,客人们也乐得看少年弹曲,一来二去也就都知晓“会仙楼的弹琴道童”了。

    ——他拿出琴,小心摆放好后,有酒肆之客来观这琴。这客人生得一幅大富大贵之相,弥勒佛般的大肚子,一看就是豪商,他正细细观着。身旁还有一干瘦老者,老者看得更是仔细,脸就差贴上琴弦了。

    ——“伏羲式的琴,昔年梁州雷氏所制的‘九霄环佩’便是这种形制。这琴来历不简单啊,像是很古老了,要知道‘琴不经五百年,其纹不断’,这琴居然生了断纹,还不只一种断纹。绝对是至宝啊,至宝!”老者彻底叹服了。

    ——豪商很满意,讪笑着对秦瑞瑄道:“小兄弟,这琴能否抬爱,只要你出个价,我就二话不说,直接兑现!要知道,那些钱够你在这会仙楼吃个三年五载呢!”说着把那双肥硕的大手置于琴弦之上按着,似有势在必得之意。

    ——众人变色,都知这会仙楼,没个三五十两银子来不得的。吃个三年五载,这也太夸张了吧......难道这琴真这么值钱,竟是价值连城的重宝!众人太震惊了,怎么也没有想到道童竟拿得出这种宝贝。

    ——“这道童到底什么来历,难道是一世家大族的公子?”

    ——“啧啧,不可能,哪里见过望族公子还要来此地服侍他人的?不过这琴到底是大有来历的,否则那奸商这次怎么会那么‘慷慨’呢?”

    ——众人纷纷惊奇于那身怀重宝的道童,正可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似乎因为那可谓价值连城的宝物而陷入了险境。

    ——秦瑞瑄皱起了眉头,他很瞧不起这豪商。他不过是寻来炫耀罢了,看他把手直接放在琴弦上,就知道他多半不是什么爱琴懂琴之人。并且他似乎动了强买强卖的心思,他若不卖,多半后果是琴也丢了,银子也没捞着。

    ——但那琴,不是一般的琴,是娘留给他的两件宝物之一。他必须留好,不得有失。

    ——“此琴为家慈所赠,谅我不得割爱于你。抱歉了。”说时迟那时快,这道童居然做了件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他从那豪商手中一把抢过了那宝琴,死死环抱在胸前!

    ——众人叹服他,也为他捏把汗,那豪商可是天都玉京有名号的商人,关系来路都不一般,这道童似乎摊上大麻烦了,居然在“虎口”夺食!

    ——事情还没结束,那道童声音提高些许,朗声道:“知你爱琴‘心切’,若你等真的买卖不成便来夺取,那么,我就,毁了它!”说着还作出‘砸琴’状。

    ——众人这回真的惊呆了,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文静羸弱,看似极好欺负的道童,居然也是这般真性情!许多大人做不得之事,他居然敢去做!

    ——那豪商早已被吓得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怕宝琴有闪失,更怕那道童把琴毁掉,要知晓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啪”“啪”两声鼓掌声,这会仙楼的门口居然又来了第三个人,居然也是个少年!那少年也就十六七岁,看到他的客人,都对其讳莫如深,直接避让开来,“哟,有好戏看了。陈老板怎得还想买卖不成强夺吗?”

    ——①:语出《东京梦华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