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爷见到跑进来两人，打断自己做事，浓眉一皱，问道：“什么事？”
为首那书生在虎爷面前停住脚步，用衣袖擦了擦头上大汗。见到虎爷虎背熊腰的样子，又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那人是我朋友，不知这里是怎么一回事？”书生腆着脸笑问道，转目见到被几个大汉架着的朋友还清醒着，又连忙过去，探身问道：“志高，你怎么了？”身后跟着的书生也是急忙走上前去，想要扶起赌徒，却被几个大汉拦住，近身不得。
原来那书生赌徒叫做志高，志高口中还是念叨着什么，神魂不在，朋友问话也是听不到一般。
为首的书生见朋友神色呆滞，又急忙喊道：“志高，我是江峰啊。你怎么了？”如此唤了几遍，志高还是自顾自地喃喃着，完全不理其他。
江峰无法，抬头看了眼虎爷，见他虎目圆瞪，神佛难近的样子。只好谄媚笑问道：“这位大哥，我的朋友这是怎么了？”
虎爷冷笑两声，道：“你的朋友眼下没什么事情，不过等会儿恐怕就有事了。”
“此话何解？”
“他拿一只手做赌注，现在输了。赌场规矩，愿赌服输，他自然要留下一只手。”虎爷斜眼瞥了一眼江峰。
江峰身后的书生闻言大惊，失声道：“怎会变成这样，难道是你们赌坊使诈？”
虎爷闻言，只是冷哼一声，也不作声。
好在也有赌客见那书生要剁掉一只手，于心不忍，跟江峰两人略略地说了遍事情经过。
江峰听了，虽心中暗骂赌场不人道，却也知道不能全怪赌场。自己的朋友志高，本来也挺有才学，但自从连续参加三届府试落榜之后，便心性愈发古怪，终日以酒消愁。他家中双亲早逝，家底倒还算殷实，只不过自那以后，家境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后来志高更是不知道从哪里沾染了赌博的习惯，每日除了酒，便是赌。江峰也算是他的至交，虽见不得他消沉下去，却也劝不住，只好由得他如此。但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走到这一步。
江峰心中对志高多少有些埋怨，却也知道眼下不是埋怨的时候。解铃还须系铃人，江峰讨好地问虎爷道：“这位爷，我的朋友也是不懂事，不知道可不可以原谅他这一次？”方才江峰还是大哥大哥的叫，现在见事态严重，赶紧尊称一声“爷”。江峰看起来是个读书人，但却好像没有读书人的风骨。
虎爷冷哼一声，刚想要说什么，却被一声轻咳声打断。
女掌柜远远的看着这边发生的事情，此时却是踱步过来。周围赌客纷纷绕出一条道来。这女掌柜看起来美艳，却是心如蛇蝎一般，好像砍别人的手就跟砍萝卜青菜一般。
女掌柜本来面无表情，此时看了眼江峰，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讥笑道：“这位公子和你的朋友看起来也是读书人，君子一诺千金，你朋友先前也是自愿用一只手来赌这一局，眼下输了，留下一只手，难道不是应该？”
江峰不知道这女子是何人，但看到女子笑容妍妍，举止从容，闲庭信步走到自己跟前。知道此女子恐怕在这赌坊中颇有地位。
江峰拱手道：“这位姑娘所言不差，我这朋友本是咎由自取，愿赌服输也是正常。只不过废去一只右手毕竟太过残忍，不知道有没有其它解决办法？”
见女掌柜只是冷笑不语，江峰又道：“不如这样，贵赌坊既然是用的二十两银子做的赌注，那我便还你二十两银子，如何？”
虎爷在一旁听了，忍不住说道：“你身上看起来不像是有二十两银子的样子！”
江峰穿一件青色长衫，衣服和文思昭之前那件衣服差不多，青一块白一块，显然是穿了许久，洗过不知道多少遍，导致衣服有些掉色。鞋子更是有些破旧，打了好几个补丁。江峰看起来就不像是有钱人的样子。二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他是决计拿不出来的。
江峰抿了抿嘴唇，心中发苦。自己就是把家里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五两银子。平日里，自己也有做些小生意，卖卖花灯，但最近生意太差，仅够自己吃喝，哪有什么盈余。身后的书生也算是好友，但他家更为清苦，两人就算砸锅卖铁也未必能凑出二十两银子。
虽然知道银子难找，但现在人命关天，还是要先救下志高才好。
江峰咬了咬牙，道：“我今天一时匆忙，倒是忘了带银子，不如您先让我带朋友回去，过两天便将银子奉上？”江峰怕赌场不肯放人，只好先装作有钱的样子。
女掌柜笑道：“姑且不说你能不能拿出银子，就算能拿出，那也无法。你的朋友既是赌的右手，那便只有用右手来抵债。”
江峰闻言，急道：“这世间怎会有这种道理！”
“这难道不是最公正的？”女掌柜冷冷一笑，又道：“这道理，你就算是搬出知州大人来，他也不会说有错！”
如意赌坊能成为扬州三大名楼，自然有些官面上的关系。市井传闻，刘知州也有参股如意赌坊，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不过大家都知道，如意赌坊在扬州这么久，也有不少纨绔子弟、富绅达人闹事，但这些人最后都没能把如意赌坊怎么样。由此可见，这传闻也是有那么些道理的。
江峰心中叫苦，他当然不是那种初出茅庐的书呆子，知道如意赌坊底下有许多关系，自己也是知道这事情就算报官也没用，何况赌坊还真的是占着道理的那一方。
虎爷看女掌柜语气，好像不想放过那叫做志高的书生。估计是今年以来，赌场闹事的人有点多，掌柜想要杀鸡儆猴，治一治“歪风邪气”。虎爷想要讨好掌柜的，也是立马吩咐手下不管其它，将书生剁了了事。
江峰见众人拖着志高就往后院走去，心中大急，知道赌场不是开玩笑的。恐怕等会志高就要残废了。
江峰也顾不得其它，一蹬脚冲了上去，想要救下好友。江峰本就一书生，自然比不上虎爷这种老打手。虎爷也好像防备着他这一手。江峰刚冲过去，虎爷只是伸手一抓一扭，江峰的一双手就仿佛被钳子钳住一样，丝毫动弹不得。江峰两条腿没被束缚，还想再动，虎爷又是用力一摁，瘦弱书生直接就被摁倒在地上，再无反击的能力。
跟着江峰的书生也想冲过来相救，还没动手，也立马被虎爷的几个手下制服住了。
虎爷问女掌柜道：“掌柜的，这两个人怎么办？”
“他们暂时不管，先把那人的赌注拿回来再说。”
江峰使劲浑身解数都挣脱不开束缚，眼看好友就要被拉走，面色大急，突然吼道：“等一下！”
女掌柜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漠。
“我的手，换他的手！”江峰怒目对视，狠道：“莫要动他，你要一只手，就把我的手拿去罢！”
围观众人看着事情发展，都有些不忍，都是庆幸自己不像那书生一样嗜赌如命。此时听了江峰所言，都好像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这书生竟是要舍身救朋友？世上竟有这种人？这两人难道是亲兄弟不成？就算是亲兄弟，也未必肯如他这般，用自己的手来换取另一人的安好！
女掌柜本来还是冷着一张脸，听到这句话，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不是讥笑，也不是淡漠的笑。她好像是看到了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般，笑意轻绽！
不得不说，女掌柜虽然看起来脾气不大好，但她长得确实不错，尤其是现在笑起来的时候。她的一双眼睛含笑含俏又含妖，水遮雾绕地，媚意荡漾，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微张，欲引人一亲芳泽，这是一个从骨子里散发着妖媚的女人。众赌徒见此笑容，都是浑然忘了身在何处！
文思昭也看了眼女子，却没被她魔力般的笑容迷住。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转目看向江峰。好像这个男人比女掌柜更好看一般！江峰他当然认识，前几日晚间在河岸边，文思昭和柳如花了三贯钱买了个花灯，就是这江峰兜售的。
当时看江峰一介穷书生摆摊，颇为不易，文思昭也大方的捧了个场。本来只以为这江峰满身都是商人的市侩，极尽钻营。现在看来，这穷书生也有义气的时候，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像他现在这般对待好友至交！
江峰话说出口，也有些后悔。割手割脚的，不是割韭菜，割了还能长出来。志高若是有个好歹，还能有个妻子照顾。自己若是真的残废了，这一生可就真的废了！
又转念一想，当初若不是志高，自己早就饿死在街头了，哪还有现在的自己。当时自己接受志高救助的时候，就暗暗发誓，以后他若有难，自己舍了这条命也要帮他。江峰心中挣扎了会儿，终于还是不愿欠人恩情。只想着若是自己没了右手，以后该怎么过活？
女掌柜笑了几声，突然道：“你想替你这兄弟，受这一刀？”
江峰看着女子笑容，好像是在嘲笑自己没有勇气一般，挣脱几个大汉的手，站了起来，用力说道：“不错，我的手留给你，你们放了他吧！”
志高这时仿佛突然从自己的世界中惊醒过来，停止了喃喃自语，盯着江峰，大声道：“不要！”
另一书生站在旁边，也想要劝阻，却怎么也说不出劝阻的话语，两个人终究要选择一个，无论舍弃哪一个都是他不愿看到的。他只好低下头去，神色中有些羞愧，是羞愧自己没有勇气如江峰这么做？
江峰见志高终于醒过来，凝重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丝欣喜，看了志高一眼，道：“志高，三年前若不是你，我早就饿死街头了，你给了我这条命，我还你一只手又有何妨？”
顿了顿，又道：“只不过，赌博终究害人不浅，我只希望你今日过后，再不沾染这些东西。以后好好研习功课，以你的才华，又何愁不能科举中第！莫要再作践自己了！”
志高闻言，嘴唇动了两下，想要说些什么，却没出口。眼中突然溜出两滴清泪，竟然哭了起来。
“你可想清楚了？”女掌柜问道。
江峰并不说话，只是挽起衣袖，露出一截手腕，伸向虎爷，一脸决绝之色。
虎爷开始只觉得这志高可恶，现在发展到这种情况也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想不到志高这种赌徒，竟然也有这样的肝胆兄弟。虎爷仿佛也想起了当初和兄弟们一起喝酒吃肉的日子，只不过自己的兄弟只能陪着自己喝酒吃肉，却是不能陪着自己共苦受难！
虎爷没少杀过人，他的刀也见过不少血。他这样一个汉子，当然不怕砍别人的手。但是，此刻他的手却有些发抖，他的刀也仿佛不愿往下劈砍一般，停在空中。
“虎爷，动手！”冰冷的话语，出自那个冰冷的女掌柜。
虎爷闻言，不再犹豫，手上运力，一刀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