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秋日里，静谧山林中的早上。
真正的愚蠢，就是明知是蠢事，还要继续去做。
“咕咚——”坐在离池塘不远处倒地的树干上，手上拿着树枝的人往池塘里丢了一粒石子。似在刻意地那样做，让这声音令他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冰玉落到海里后有浮起来么？眼神黯淡地看着平整的干泥地上，那幅被风沙吹过掩埋了轮廓界线的头像，树枝上干裂的树皮被握得脱落下来。
“喂，田真，这头发上插着叶子的女孩到底是谁呀？”从他身后走来的中年男子，右手摸着嘴上那两撇垂至下巴的油亮胡子问道。他蹲下，想摸摸那幅头像，手被树枝挡住，再次遭到拒绝。
中年男子不满的语气道：“喂，你可不要忘记了，是谁用两年多的时间，帮你从瘫痪状态变得像现在这样能蹦能跳，能够重新站起来的模样？”
“阿由，山崩地裂时，人落入附近的海中还有生还的机会么？”
“你终于肯讲啦？”他坐到田真旁边，右手轻抚胡子。“生还几率很小啊，海的附近山崩地裂，自然海底也不可能平静得了多少。”
听完他的话，田真一脸倦意地看着旁边那张脸，恨不得把双手掐在他的脖子上。他不可能听不出自己想听到的是安慰，而不是打击报复。但是田真没有那样做，只是把地上的头像擦掉，扔下树枝径自默不作声地走开了。
我是否做错了？我不该让冰玉落到水里去？平静的海面，只不过是它张开血盆大口前的假象。
踩过枯叶发出的脆响，让人更觉心碎。
有些你无法忘记的人，因为深深的歉疚，那段难以填补的遗憾空隙，每当想起对方时，很难自我欺骗地只是回忆起曾经一起度过的开心时光。
“喂——你又要去哪呀？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喊话的人跟了上去。
对着他喊话的这个人，便是那个在楼船上遇到水怪，要将他拿去喂鱼的黑油胡子长官。如今这个当初差点害他丢掉性命的人，却成为了他的救命恩人，真是相当讽刺。
一开始田真认为那样的人不但没有受到惩罚，自己还要欠那个人的债，觉得上天对他十分的不公平，相处的日子久了，发现那个人身上还是有不少优点的。
深秋的风——在前夜下过大雨后，就已经吹到了。风是凉的，空气是清爽的，阳光是温和的。
暂时逃离了山村里那些让他感到压抑的人群，田真坐在树杈上，两手垫着后脑勺，架着腿，惬意地观赏山上独特的清幽风景。
不一会儿，突如其来大煞风景的噪音，扰乱了他的闲情雅致。那是阿由穷追不舍的脚步声。
阿由已经不像以前在楼船上那样气势威武，穿着打扮与普通老百姓无异，只是他那两撇引以为傲的油亮胡子依旧令他感到自豪。
阿由站在树下喊道：“我早跟你说过要去干活了，你躲也没有用，事情还没办完，你居然能如此悠闲地欣赏风景？快给我下来。”
田真很不情愿跳到地上，他按照阿由所安排去做的事，令他感到很矛盾，然而为他化解矛盾的人又偏偏是阿由。田真时常那样自我开导：或许每一个人都是神鬼一身？包括……自己。
小山村里，一户人家门前，矮小的砖瓦房外围着一大群人。
上了年纪的男人在互相议论：“那两个男的，没准是带着阴谋诡计而来的骗子。”
十几个目光炯炯的年青男子则是早已商量好，要去识破那两个被认为是骗子的人的阴谋诡计，在村里人面前炫耀一下他们的能干。
不管是上了年纪的还是年轻的女子们，却是为养眼而来，想一睹那个在山村里被爱管闲事的人，传得神乎其神难得一见的俊男。
坐在桌旁的阿由瞄了一眼窗口和门外的人，朗声讲道：“为了证实我们绝非骗子，此次免费为这户人家寻回失犬。”
站在角落里的田真手上拿着那张用树枝木炭代替毛笔墨水，描绘得相当凌乱难认的路线图。
他看了又看，只能靠那上面的字来判断出路线。一天前，他已经在山村周围观察了一遍，只要有树作为标识，大概的位置他还是能够分清。
男女主人走到门前驱散村民们道：“大家让开让开，不要耽搁了客人们做正经事。
女人们挤到门口两边，盯着那个被胡子男声称是寻物奇人的青年，看着他突然展露的笑颜，双眼不由睁得更大更亮。源于青年整齐洁白的牙齿，笑起来分外夺目。
自从再次捡回一条命，躺在床上不能动那两年多的时间里，田真想了很多，他曾对自己许诺过：若有一天身体能够恢复健康，绝不吝于给善良的人们一个或温和或阳光的笑容。因为那个时候他深深地认识到天真、率直的笑容是多么的可贵。
阿由拦住了想追上前去看热闹的人们，一脸严肃道：“各位请止步，未经神灵许可，擅自触犯秘密界限，是很危险的！请与崔某人一同在此静候佳音！”
田真按照路线图走了很久，忽然看见一棵梧桐，他眼中泛起喜悦，直奔梧桐而去。
原本应是十几个人，经姓崔的一番话后，只剩下七个胆大的青年，敢一直悄悄地尾随而来。躲在隐蔽的树丛后静静地观察着那个褐发青年的一举一动，只见他立在梧桐前一动不动？
在一开始就发现有人跟踪他，但确认并无危险后，田真屏蔽了一切干扰他的内外因素。在心中与树交流道：听人们说你是一种善良、吉祥之树，难道你希望那户丢失黑犬的人家，因失去爱犬而伤心难过？
这是归悦教他与树沟通的方法，不小心被阿由发现。在阿由软硬兼施的劝说下，为了报恩，他万般无奈地以不超越底线的约定，用这种方法来为阿由挣钱。
知道黑犬的去向后，田真闪身消失在树林里，青年们顿时惊愕万分，“那个年纪跟我们相当的小子去哪了？”
“小子们，你们在找谁呢？”声音出自他们头顶上方，纷纷举头望去，蹲在树枝上的人，一双明亮的大眼，一个似乎在取笑他们的笑容，印在了那张仍感到陌生的脸上。
“少在那里得意，以为自己爬树快很了不起呀。”
“我没有得意，我只是关心地问一句罢了。”话语声倏地又来自不远的前方。
在青年们眼里，那个越发炫耀自己的外来人，拍了拍手上的泥沙道：“不让你们跟着来那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既然你们不畏艰险，执意跟来，我很欣赏，那就一起去找好了。”
“别以为跳两下，说几句危言耸听的话就能够把我们吓住，再怎么的我们也比你熟悉这座山。”
田真摊开双手，“你们没有意见，那我也没有意见。”向着树木更为密集的方向指去，“那么，请跟紧了！”
七名青年态度轻松地跟在他身后，表现出我们才是此山主人的姿态，“外来的小子，少在那里那里装模作样瞧不起人。”
憨直是淳朴山民们的优点，但是，一直在轻视人的是背后的几位。这些话只适于田真用来安慰自己，他自然是不会说出口。“请几位放轻脚步之余，闭上嘴唇不要出声，否则会打草惊蛇。”
林中除了婉转的鸟鸣，一片安详，猎户们的足印在一定范围内还是能对附近的野兽起到震慑作用的，更何况猛兽通常是昼伏夜出。其中一个问道：“什么打草惊蛇？你是说这附近有毒蛇？”
有人接话道：“傻瓜，打草惊蛇，那蛇不就逃走了么？我们又不是来抓蛇的。”
又一个说道：“有些毒蛇受到惊吓，是会袭击人的。”
他们完全曲解了话里的意思，跟他们说再多也是多余的，反而会引起他们更强烈的反应，于是田真点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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