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沧州有名的阴阳楼，同样的黄金地段，同样的运营团队，却有贵贱之分。”
方显山指了指对面的两栋过街楼，东西各有一栋小高层商业大厦，中间一段过街桥梁连接，建筑风格偏现代化，又藏了点哥特式建筑风格，内中高旷，顶部华盖采用尖券形式，初看确实有几分标新立异的意思，但细看就会发现有点不伦不类。
“你对这个地方有研究？”
方显山闻言苦笑：“去年这栋阴阳楼的运营商要一份关于沧州商业市场的调研报告，我做了，但是他们没采纳，也没给钱。”
“回头给我看看。”
方显山尴尬道：“当时生气，丢了。”
释明心戏谑道：“还挺有脾气？”
“那不是，即便是坨狗屎也有硬气的时候，更何况是个人？为了那份商业调查，我花了足足一个多月，跑遍沧州所有大街小巷。”
“哟，这么说来，你不是对沧州的商业发展熟了个七七八八？”
“何止七七八八，简直熟透，里焦外嫩。”
释明心点了点头，严肃道：“肯下功夫是好事，但要适可而止，生命是革命的本钱。”
方显山摇摇头道：“别人干活儿卖力，我干活儿卖命，但最后发现，卖命的活得不如卖力的，卖力的活得不如卖肉的，大师说得对，生命才是革命的本钱，自己都不珍惜自己，老天又怎么会眷顾？”
望着方显山老道深沉的模样，释明心没忍心打扰，自顾让他在一旁感慨。两人找了个小吃店，方显山说是当地的名小吃，开销不算太大，方显山做东，释明心一如既往的要了支啤酒，跟方显山一人一半喝了个精光。
“我十八岁的时候到沧州，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会跟沧州这个地方有半毛钱的关系，如今五年了一事无成。大师可别跟我说九十九次失败才有第一百次成功这样的狗血故事，我不信成功学。”
释明心欲言又止，他本想说他也不信。
“我以为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是可以明码标价的，唯独感情不可以，可是后来发现，最有资格用金钱来衡量的，就是感情。”
“怎么说？”
“五岁那年我妈走了，留给我二十块钱，照那个时候的价格来算，一碗素面五毛钱，二十块钱够我吃四十顿，吃二十天，我之所以这么算计，倒不是嫉恨我娘，她不欠我什么，反倒是我爹欠他太多。我只是想提醒自己，社会变了，一碗素面卖到了五块钱。”方显山说罢微微一笑，像是自嘲。
“我爹是个老江湖，从我两岁开始就壮志凌云的跑了大半个中国，可惜到现在四十多岁了还是一事无成，中途还蹲了牢，那年我刚好大一，交通肇事逃逸，撞到个高血压，死了，你说他背不背？”
方显山似有玩味，释明心应和着笑了笑，却总觉得不是滋味。
“我娘走的那一年跟我说过年的时候就回来，可这一过就是二十多年，我记得刚走的第二年我还傻逼兮兮的跑去房东家里问我娘回来了没有，房东当我是要饭的撵了出去，那个时候我就想啊，毕竟是别人家的房子，一座城市，无论再怎么改变，如果你在这个地方没有房子，没有根，那便跟你没有半点关系，大师，你说是不是？”
释明心点了点头，给方显山倒了杯酒。
“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从小就知道什么叫寄人篱下，什么叫忍辱偷生，什么叫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有年冬天，我搞丢了脖子上的红领巾，守门那孙子死活不让我进去，无奈之下我只能到处找钱，我记得那个时候红领巾一条一块五毛钱，那个时候一碗素面也卖到了两块钱，我找到一户亲戚，死皮赖脸的要了两个钟头，那个男人从衣兜里掏出来一沓零票，挑了两张最破旧的，丢到了地上，就在我脚下。”
“捡了么？”
“捡了。”
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亲情是可以用金钱来量化的，比如我娘，值二十块，我伯父，值一块五，我奶奶，值十块。
“你奶奶是怎么回事儿？”
“奶奶比较直接，那年我带着小妹在老家待了两个多月，奶奶打算让我们兄妹出去住，给十块钱，那年我小妹两岁，我六岁。”
“你还有小妹？”
方显山点点头道：“有，那闺女越来越水灵了，可能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就是养大了我小妹，供她读了大学。”
“再往后交了个女朋友，在一起五年，她毕业的时候跟一个富二代走了。”方显山喝了一口酒道：“二十万，帮她找了份安稳的工作，听说薪水还不低，活儿不多，混吃等死的类型。”
释明心继续倒酒，无话。
“所以呐，爱情这玩意最他妈不牢靠，却最他妈值钱，二十万呐，我能做多少事情......”方显山一口酒灌了下去，满脸通红。
这个世界很奇怪，正如方显山说的那句话，卖命的活得不如卖力的，卖力的活得不如卖肉的，而感情大多时候并不抽象，可以具体，可以量化。
从小生活在寺庙里的释明心能够理解方显山藏在内心深处的不甘与愤怒，但却无法理解这个孩子长大的过程，释明心尝试着去猜想，假如他这么走过来，又能否走到今天？
释明心开车，方显山指路，不久后停在了沧州一所不入流的商务学院门口，方显山打了个电话，里面很快就跑出来一个女大学生，扎着马尾辫，梳着斜刘海，长相跟方显山有几分神似。
释明心远远的看着，方显山掏出了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一股脑儿全递给面前的女孩，女孩接过后很小心的叠到一起，揣进衣兜里的时候还不忘用手摁住外包，两人告别离开，都没敢松手。
回到车上的方显山如释重负，望着远去的背影微微一笑：“我小妹好看么？”
这是释明心极少数的带着纯洁干净的心态去平价一个女人：“好看。”
“谢谢。”方显山满意的笑了笑。
把方显山送回工地住处后，释明心直接回了酒店，正好在酒店大厅碰到丁蓉，释明心很郑重其事的告诉丁蓉：“方显山在你这做了多久了？”
丁蓉皱眉问道：“这个我不清楚，你问这个干嘛？”
还道是方显山在带路的时候出了岔子，释明心这混蛋跑来兴师问罪了，丁蓉顿时有些恼火。
哪知释明心摇头笑道：“没事儿，这孩子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