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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漫天风雪。

    漠北之地迎来了百年难遇的严寒,饲养的牲畜死掉大半,所以,蛮族再次厉兵秣马,准备南下,以谋生计。

    那月,晴空万里。

    蛮族铁骑横扫赵国大小城池二十余座,所到之处尽数屠城,鲜血染红了中原的土地,淹没了战马的铁蹄。

    那天,铅云垂地。

    蛮族三十万大军仿佛从天而降,山呼海啸般的兵临池下,他们眼前的这座城池,便是偌大帝国的都城,永安。

    而此时,号称天下第一雄城的永安,却早已没有了可用之兵,就像是被扔到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城下之盟,没有谈判,只有命令和服从。

    三百万两黄金、三千万两白银,这就是蛮族退兵的条件,但是,赵国的国库之中,除了老鼠屎和老鼠屎弄脏的账本,已别无他物。

    至此,一宗庞大的人口贩卖案便缓缓拉开了序幕。

    蛮族将赵国的王工大臣和皇亲国戚悉数标明了价格,凑不足的钱两便以这些人进行抵债。

    这天,那些曾经奢华无度,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贵人们,被蛮族士兵一个个的拉出了永安城,像牛羊一般被赶向了城门外不远的蛮族营地。

    永安这个名字,此时看起来不仅像个笑话,更像是一种讽刺。

    即便在此情此景之中,竟然依旧有那么几位贵人在攀比着各自被贩卖的价格,说来,这已经不是一句可笑就能形容的了,也难怪在这些人的领导下,帝国变得如此的孱弱可欺。

    更令人感到羞辱的是,蛮族可汗的营帐就摆在营地的最前沿,距离永安城不过两百米的距离,这不仅是蛮族可汗耶律鸿基的狂妄,也是对赵国的另一种羞辱。

    “中原之地,无人矣!”

    听到耶律鸿基神情豪迈的感慨,年迈的大祭司和年轻的副将相视一笑,内心的喜悦却是心照不宣。

    此次征战,或者说就是抢劫,进行的相当顺利,偌大的赵国外强中干,就像是蛮族的后花园一般,任凭铁骑闲庭信步的驰骋。整个北方,除了浮华山周围的三百里,几乎每一寸土地都被蛮族的战马踩踏蹂躏过,而且几乎没有一处遇到过有利的阻击。

    端起斟满奶酒的犀角杯,一饮而尽,耶律鸿基又是一阵啧啧之声,“这汉人就是手巧,一个喝酒的器物都能弄出花来,哼,就是在战场上怂了些,哈哈!”

    此时,外面少数手持弯刀的士兵依旧在忙碌,忙碌着将赵国的贵人们赶入营地,忙碌着将他们记录备案。

    想象着赵国的臣子和大儒以后就将跪拜在自己的面前,想象着赵氏的子孙就要到北国为奴,想象着那些闭月羞花的后宫佳丽和楚楚动人的赵国公主,马上就要成为自己部署的胯下玩物,耶律鸿基怎能不志得意满。

    “雄才呀!”

    他转头看着身为副将的大儿子,不无悔恨的说:“早知如此,就不该听你的,什么他浮华山,就应该给它一起踏平了,我……可是不信佛的。”

    看着身为可汗的父亲,看着那张不屑得近乎狂妄的表情,耶律雄才只是微微一笑,并未说话,但是他的心里却是无奈的自嘲道:“其实我也不信佛,但是我惜命啊!”

    正当父子两人对视得尴尬之时,帐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之声。

    蛮族向来治军极严,像这样的骚动之声在营地中是很少出现的。

    “怎么回事?”

    微醉的耶律鸿基厉声喝道,显然,他这是对帐外近身侍卫说的。

    片刻后,只听帐外的侍卫恭敬而大声的回答道:“报告可汗,是汉人的都城外来了一个臭和尚,请可汗放心,已经有人过去盘问了。”

    “和尚?”

    耶律鸿基轻蔑的一笑,“难不成这汉人的僧人看见咱们所向披靡,也想追随咱们回北国?嗯?哈哈!”

    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一路的顺风顺水,早已把这位久经沙场的英明雄主熏酩酊大醉,兴致陡然而起,两指转动了一下犀角杯,他再次厉声喝道:“挑起帐帘!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和尚如此胆大,不怕死?那我就送他去极乐世界,让他看看他的佛祖在不在那!哈哈!”

    随着轻蔑的笑声,大帐门口的帘幕被缓缓挑起,外面依旧阴云密布,光线并不算好,但是足以看到百余米以外的情形。

    此时,一串串的达官贵人正在被蛮族士兵驱赶着走出城门,向着营地这边颓废懈怠的走着,时不时还能远远的听到士兵辱骂的声音。

    而就在城门偏左一点的位置上,正静静的站着一个光头的和尚,虽然距离很远,看不清那和尚的容貌,但是从他的身材和状态来看,应该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僧人。

    灰色僧衣和天上的乌云相得益彰,浑圆天成。只是他一直微微的低着头,双手合十,纹丝不动的立在胸前,远远望去,还真像是一尊石制的雕像。

    最惹眼的是,这位年轻僧人的背后,竟然斜斜的背着一个比成年人还要高出一头的细长木匣,那木匣成纯黑色,黑得有些发亮。

    他是谁?那黑色木匣中装的是什么?这大概是所有人的疑问,这也正是刚刚营地中骚动的原因。

    此时,正有三名手提弯刀的蛮族士兵缓缓的走过去,应该是想盘查一下。

    “雄才呀!你也看看,这和尚甚是好笑,堂堂两军阵前,他这是参观来了?”

    耶律鸿基的脸上,此时尽是嘻笑的神色,全然没有察觉什么异样,这也难怪,三十万铁骑尽在麾下,那和尚就是个九天神仙,还能翻出多大的浪呢?

    本来耶律雄才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但是,既然父亲已经开口,他也不好无视,便随意的向着外面瞥了那么一眼。

    然而,就是这么一眼,他便瞬间石化在了那里。

    片刻后。

    伴着腰间弯刀出鞘的声音,耶律雄才狂野似的冲出了军帐之外,神色慌张得让人摸不到头脑,耶律鸿基和年迈的老祭司都瞪大了眼睛,心说,这孩子是犯了失心疯了?

    然而,就在下一刻,两人却听到了耶律雄才更加疯狂的呐喊声。

    “备战!备战!备战……”

    那声音几近嘶哑,那举过头顶的弯刀也在轻微的晃动。

    霎时间,蛮族营地的战鼓声隆隆响起,那声音直冲云霄,在天地间低沉的回荡。

    那是令千军万马都听之色变、闻之胆寒的战鼓声,此时却因为一个人而响起,而那个人竟然还是个和尚。

    驱赶着贵人们的士兵,还有正在靠近那名和尚的侍卫,听到鼓声后便都是猛然转身,疯狂的飞奔回自己的营地,这便是素质,便是职业。

    人上马,刀出鞘;脚锁镫,弓上弦。

    战鼓就是军令,军令便是杀人!

    蛮军向来警觉,但是为了一个人而全军备战,这确实是头一遭。

    军帐中的耶律鸿基大概是愤怒自己大儿子的轻率,猛然起身就想去制止。

    但是,就在此时,他却听到旁边那年迈的老祭司惊骇的低声说道:“难道?是他!”

    他?他是谁?不会真的是那九天之上的神仙吧。

    再次看了一眼那远处的灰衣僧人,耶律鸿基还是不无骄傲的摇了摇头。

    “可汗!您应该听过无序残塔吧。”

    老祭司缓缓站起,眼神迷离。

    听到老祭司略显忧虑的声音,耶律鸿基的眼睛猛然一亮,“就是浮华山天华寺的那个……”

    老祭司沉沉的点了一下头,“正是!”

    “难道、难道那个和尚就是……”

    不知何时,这位屠城犹如饮水般随意的可汗,竟然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老祭司点了点头,毫不掩饰内心恐惧的说:“左手佛陀,右手阎罗,滕子默!这世间也唯有此人才能配得上这震天的鼓声啊!”

    “他不是很多年前就被关到那无序残塔之中了吗?”

    “可汗有所不知,关他的人,正是他自己啊!他曾经在三日之内,诛杀江湖宗派十七门,当年我族的第一强者拓拔无敌,也是在那时被他一剑封喉,那年,他十六岁。”

    耶律鸿基呼吸变得极为缓慢,甚至是全然忘记了呼吸,“此人杀伐决断,一点都不比我胡人铁骑来的拖沓呀!”

    深闭双眼,老祭司下颌微微仰起,道:“确实,自那以后,他便遁入空门,将自己关在无序残塔的塔顶,立誓此生不出半步,这就是为何少主建议您在征战之时,要绕过浮华山的真正原因。”

    “那他此时?”

    耶律鸿基不受控制的指向了帐外,指向了百米之外,指向了那个形单影只的灰色僧袍。

    “这……老拙就不得而知了。”

    老祭司仍未睁开双眼,应该是在想象着可能要发生的一切,“但是,也许少主会知道一些,毕竟他与那人有过一面之缘。”

    耶律鸿基却并未理会这些,反而是带着喘息的问道:“老祭司,那他背后的木匣之中存放的就是那柄传说中的……”

    “九幽神兵,鬼刃……冥丸!”

    “……”

    帐外,依旧是鼓声隆隆,蛮族大军已经做好了冲杀的准备,只等待着那一声号令,这一路上摧枯拉朽的气势,此时竟依旧是毫无退去的迹象。

    永安城的城墙上,零星的几个士兵默然的举起了双手,颤抖的看着城下如同野兽般的蛮族大军,他们大概在疑惑,皇帝陛下已经屈辱的答应了蛮族的条件,为什么这些蛮人还要把事情做绝呢?

    直到此时,那个原本极为慌张的耶律雄才,将动作放缓了一些,弯刀入鞘,他沉默着,他没有发出任何命令,反而是孤身一人,缓缓的走向了那名如同雕像的年轻僧人,没有寒暄,也不需要寒暄。

    “你不该来的,你不是发誓此生都不会走出乱序残塔半步吗?”

    那僧人没有抬头,依旧是双目低垂,“我来找一个人。”

    “哼!又是她!为了她,你曾经灭了十七个宗门,难道今天,你还要为了她与我三十万大军为敌不成?”

    “施主说笑,贫僧不敢逆天道而行,只是请施主把她留下,我自会重回浮华山,继续坐我的牢。”

    “哈哈!”

    耶律雄才一阵苦笑,“滕子默,你已遁入空门,竟然还是为红尘之人所纠结,你参的是哪门的禅?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贫僧……法悔,请施主把她留下。”

    “对不起,我办不到!”

    耶律雄才轻声拒绝,“她虽是赵国公主,但是现在,她却是我胡人的战俘,我没有权利把她还给你,这有关我胡人的荣耀和尊严。”

    “请施主把她留下。”

    那僧人第三次说出了同样一句话,固执异常。

    也许是因为有些不耐烦,也许是因为某种恐惧转化成了愤怒,耶律雄才紧绷的面容开始颤抖起来,他奋声的咆哮道:“滕子默!你不要欺人太甚!因为你,我大军未碰浮华山周围三百里的一草一木,因为你,我大军舍近求远、历尽千辛,你还想怎样?难道你真的要和我三十万铁骑一战吗?难道你真的认为你可以战胜吗?”

    只见那僧人缓缓抬头,双眼一反常态的睁开,平静而清淡的说道:“施主说笑,施主的三十万铁骑投鞭可断流,贫僧又怎敢与之为敌呢?”

    耶律雄才刚想暗自长出一口气,却听见那僧人说出了下半句话,“只是,贫僧留下一两个人的能力还是有的。”

    留下一两个人?

    耶律雄才自然知道,那所谓的一两个人指的是谁,“你敢威胁我?好,那我倒要看看那个当年杀人不眨眼的屠夫,而今……安在哉!”

    说完,他便愤然离身而去,似乎毫不在意那僧人会此时偷袭,而那僧人却也真的没有阻拦,依旧是直挺挺的站着,目送耶律雄才回到自己的阵前。

    片刻后,随着蛮族可汗和老祭祀司走出帐外,随着战鼓声的节奏猛然加快,蛮族铁骑挥舞着弯刀蜂蛹而出,箭矢如暴雨倾盆,杀声若九雷震天。

    ……

    多年后,汉人中几乎没人知道当年那一战的场景了,只知道最后所有的达官贵人都没有被带走,当然,其中一些人是被蛮人当场砍了头颅,虽然身首异处,但尸骨总算留在了中原的土地上。

    唯一可以捕捉到当年一些情形的记载,是在一位史官的《枕草子》之中,而且只有寥寥的十二字:

    冥丸出,云野寂;千首落,绯红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