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听剑 > 四、东亭 三
    大街上又如昨日一样满是行人。阳光炙烈地照下来,映得四下的景物都明晃晃的耀眼。

    甄梓站在阳光下,仍是觉得脑中一片茫然。转头看看四周,便只觉得这城大得惊人,自己小得惊人。与初到盛乐,见到那倚山而建的古老城市时是一样的感觉。

    他走到昨天与苏音见面的那个街口,那里此刻已围了一圈人,里面传来小女孩的唱曲声。一曲终了,围观的人群中传来叫好声,随即是铜板落地的声音。

    原来是几个卖艺的人,也趁这杨桐花舞的时节,来混一碗饭吃。这个时候的燕然人,似乎对所有会唱会演的戏子伶人都慷慨得很。

    甄梓站了一会儿,没找着苏音的踪迹。想了想,又决定回客栈去看一看。他拐上旁边的那条小路,朝客栈的方向走去。

    走了不一刻,小路上突然静下来。甄梓灵识内突地一跳,他便站住脚步,回头看去。距他不远处,正站了七个人。见他转过头来,当中一个生着张方脸的人便推了推身边一个着青布衣的男人,那男人上下打量了甄梓一番,连连点头,满脸堆笑地小声道:“是,就是他!那双眼,谁见了能忘啊?”

    甄梓一愣,开声道:“我?怎么了?”

    那方脸男人脸色阴沉,朝那个青衣男人挥挥手,一个着灰衣的瘦小汉子便在那青衣男子手里塞了块银子。那男子笑得眼都眯了起来,点头呵腰地离开了。

    剩下六个人,以方脸男人为首,慢慢地走上来,有意无意地将甄梓圈在了其中。

    甄梓神色也沉下来,冷冷道:“你们要做什么?”

    “小小年纪,便学会抵赖了么?”方脸男人重重“哼”了一声,道。他穿一件灰黄色滚金边的长袍,青带束腰,宽大的袖子到腕处束紧,扣着一双青金色的护腕,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搭在腰间的刀把上,手掌粗壮,显得极有力气。他面色严谨,虽阴沉却并不奸恶,看起来有四十左右岁的年纪。一双淡褐色的眼神光内敛,当头照下的阳光洒在他的眼睛里,很清明。这是个颇正直的人,至少表面如此。剩下的五人似都是他的手下,高矮胖瘦不一,皆穿灰色短衣裤,佩着短刀。面上神情不定,五双眼里似是情绪皆复杂。

    “抵赖?”甄梓又是一愣。

    “你可是姓甄?南山甄家的少主甄梓,是不是你?”方脸男人又问。

    “是!”甄梓点头。“到底怎么回事?”

    “我鹰潭弋家虽惯用刀棍,却也敬你甄家谨守听剑一脉的至理,清静谦和,淡泊世事名利。”方脸男人顿了顿,神情稍有些暗然,随即又道:“怎地偏偏出了你这么个后辈?”他的语气很有些不忍,像是觉得可惜。

    甄梓反倒笑了,道:“我这个后辈到底怎么了?”他一抱拳,“还请前辈明示!”

    “前辈就免了,在下担当不起。我姓弋,单名一个风字,是弋家的三当家。还请甄小公子明白讲出来,我弋家那两个不肖子弟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被你御剑击杀?”弋风缓缓道,眼中神光已渐渐溢出来,逼向甄梓。

    “击杀?”甄梓吓了一跳,心里忽然掠过一些什么,却没抓到。“弋前辈是说晚辈杀了人么?弋前辈弄错了吧,晚辈会杀人?”

    弋风冷冷一笑,道:“看你的样貌,似是不会!但若非是你,这燕然城里又有何人能一剑击杀他二人于瞬息之间?弋家虽无你甄家名声大,但门下子弟的功夫,在下还是知道得清楚的。当今江湖之上,敢夸口说能瞬息间格毙他二人者,几乎没有。除非是……哼哼!”他没说下去,只是握着刀柄的手上青筋已崩起。

    “除非什么?”甄梓直直地看着他。

    就如刚刚那男人所说的,这样一双眼,任谁见了都不会忘记。弋风也一样,之前还未觉出如何,这一刻突然直视其双目,便只觉仿佛有种吸力从那双黑至极点的眼中透出来,搅着自己的意识往虚无中陷去。只是看这少年本身似乎不可能具有那种惑人神志的力量,倒似那双眼本身,具有那种异力一般。

    弋风不由一惊,暗暗盘守神志,凝气于双目,缓缓挪开眼,道:“除非,是听剑师的御剑之术,以气为剑,格杀人于呼吸之间!”

    “呵,前辈高抬了。晚辈的御剑术,还到不了这种地步!再说,这燕然之大,难道除晚辈之外,再没有别的听剑师了么?”甄梓摇头冷笑。

    “燕然虽大,但出入皆有登记。近几日来的登记我们皆已查过,除了你之外,再无第二个如此强横的听剑师入城。甄小公子不是天生的灵识者么?据说天生的灵识者,几年的修练便可抵过他人大半生的修练。甄小公子的御剑术若还到不了此地步,那其他听剑者,岂不是要下辈子才能达到了?”弋风握着刀的手更紧了。

    “原来这么快就传开了么?”甄梓突然想起韩烟的话,也许,不知道的真的只剩下自己了。他神情飘了一飘,随即便清静下来,道:“晚辈绝没杀过人。甄家有祖训,不得轻易夺人性命。说句不怕前辈见笑的话,晚辈长了这么大,连只鸡还都没杀过,何况是个人!”

    弋风可没心情笑,神情愈发地阴沉了。“昨晚你可去过‘东亭’?”

    “‘东亭’是哪里?”甄梓反问。

    弋风脸色一青,在他眼里,这少年的反问就像是对他的质问的讥笑和嘲讽。可他身为江湖中有名望的人,又不能如此直接便对一个小辈发难,虽然他已确定那个下手的人就是他。

    “‘东亭’长街,就是‘大红门’所在的长街。有人看见你昨晚去了那里,和一个小女孩子一起。哼哼,甄小公子不会是想说,下手的不是你,而是那个小女孩子吧?”弋风冷笑道。

    甄梓想起刚刚那个满脸堆笑的男人,略皱了下眉,道:“原来那里叫‘东亭’么?我是去过,但绝没杀过人!”他叹了口气,又道:“无论晚辈说什么,前辈都不会信,是不是?但晚辈说没杀过,就是没杀过!”

    弋风冷哼一声,道:“看来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了?我弋风已几年未出手了,甄小公子面子不小呢!”

    甄梓转头看了看,另外五个人神色也随之一紧。他冷笑一声。

    弋风面色更青,咬牙道:“甄小公子武功惊人,弋某不可不谨慎!”

    “武功惊人?”甄梓失笑道,“晚辈若是武功惊人,那离开南山的这几个月来,也就不会闹得满伤痕累累了!”

    弋风的怒火已压到了极点,甄梓已说的和之后可能要说的所有的话听在他耳中,都成了狡辨之辞。这瘦削少年一张清秀俊朗的面容在他眼里也扭成了一副奸滑的丑恶相。他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怒火,手腕一振,刀已出鞘,仿佛于小巷内炸亮了一道利闪。

    刀光入眼的瞬间,甄梓猛然想到了昨夜遇到的那五人。其中两个持刀者,刀的式样虽不同,近刀锷处却有着同样的浮云徽记。再加上之前在酒楼中听来的零碎消息,说是今天早上有五个江湖人死于非命,难道,就是这五个人么?

    甄梓来不及多想,周围已有六道寒光连绵滚动,浪一样斩来。甄梓呛然出剑,放出护身剑幕,御剑诀再开,便又觉出灵识之力的运转异样,令他隐隐有难以驾控之感。他皱眉看向外面,心下又开始躁起来。

    剑灵急急提醒道:“严守灵识清明,莫焦莫躁!”

    甄梓依言深吸了口气,勉强将焦躁不安之感压下去,慢慢去试着掌控体内飞速运转的灵识之力。昨夜的骤然放出已险此震伤自己,这一次再放,虽有剑灵相助盘守根基,却仍觉吃力无比。偶有灵识之力外泄,顶在肉体上,便是一阵难言的剧痛。

    可外面的攻击丝毫不减,竟不像昨夜那五人会停下来等他耗尽力气,再做攻击,而是一味地攻上来。护身剑幕虽然足以挡住他们的刀刃,但一下一下的撞击传到甄梓握剑的手上,却令得他难以再握稳剑了。弋风自一侧一刀横斩过来,竟堪堪砍进了剑幕,与紫麟相撞,发出叮的一声响。甄梓只觉臂上猛地一痛,一股热流便即涌上来,伤处已裂了开,不一刻,袖子上便浸了一大片。

    弋风见了,不由收刀退了一步,冷冷地看着在剑幕里强自支撑的他,道:“甄小公子为何不放出那套御剑之术,再格杀我等于此。你已击杀五人,何必还在乎什么?”

    “我没杀过!”甄梓吼道。稍一分神,便有一束灵力飞泄而出,直撞得他胸腔内气血翻涌,他脚下踉跄地踏出几步,狠咳了一阵。护身剑幕倏地一弱,五把刀立时侵进来,毫不迟疑地往他头上斩落。

    甄梓勉强抬头,但见满天白光闪耀,慑人的杀气透过皮肤直渗进血脉里。他心里不由地大吼起来: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就咬定是我杀了人,我明明什么都没做过,为什么——

    像是应着甄梓心里的吼叫,一道弦音陡然间响起,一张柔韧的弦网横在了那五柄刀的下面,刀砍在网上,无从着力。网在一瞬间飞旋开来,直将五把刀齐齐崩飞。五人同时一愣。持刀立在一旁的弋风大惊,喝道:“什么人?”

    又是一道弦音铮然作响,似是回答了弋风的问话。

    弋风神色一紧,高声道:“乐门控弦师,可是要救这小子?”弦音默然,弦网却仍在,严严地护在甄梓身上。

    弋风提一口气,又道:“劝姑娘莫要掺进来的好。此乃是弋家与华家处置杀伤自家子弟的凶徒的家务事。乐门绝不涉其他门户的家事,可是一道古训。姑娘还是……”弦音又响,截断了弋风的话。不待他再说下去,那弦网忽地一转,竟换成了一束粗粗的银绳,刷啦一下缠住甄梓的腰,继而一扬,便带得甄梓高高飞起,直落到小路一侧的墙后面去。

    弋风咬牙跺脚,喝道:“追!”那五人应了声“是”,便同时跃起,扑到墙内去。

    六人落到墙内,却发现这墙后的小院子里,除了一片荒芜之外,竟空无一人。甄梓和那个未露脸的乐门控弦师,已然消失无踪了。弋风赌咒了一句,恨恨地领着门人跃出院子,朝另一个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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