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青印录 > 前尘遗梦 第八章
    天机殿,善见城,流丹飞阁

    这善见城隶属天机殿,却并非由天机殿下所建造,却是由道祖当初分化三十三天时镇压打入太清天的七十二印所立。

    善见城分外城通天、内城平天以及心城都天。内、外、心三城分别镇有道祖一枚印章,足见这善见城的重要,因而在地理位置上,善见城与天机殿主殿所在栖凤山只隔着惊蛟河与太焕陵,与极瑶洞、虚明界毗邻,主城区外有界河盘绕而过。正因为其的重要性与地理位置的优越,善见城反倒是太清天最为繁华拥攘的一处,但凡太清天内有些神通、手段者纷纷在城内置有房产、田地,修道之人不拘世俗凡人,却一样有别处要烦恼的地方:炼丹、凝丹,炼器、塑灵,炼符分诏总有材料不足、手法尚需斟酌更改的地方,因此便多有在城内张旗求方、建坛招符的,也渐渐形成一处气象,平日里固定的符箓、法器、仙丹肆所,更有不固定的拍卖,倒也是出过帝江遗蜕这等仙物,不过也极难见到,平日还是凡物居多。天机殿对这些是不管的,只要无人在城中兴风作乱,破坏印章,天机殿倒是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们闹腾。只是从景初年间便派下弟子在城中建心都,总理三大道祖印章,因此心城都天也被列为禁区,非领了天机殿仙谕,不得擅进。万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流丹飞阁是善见城内平天城中的一家爻符馆,坐落在大街一隅,却是门庭冷落。深色的门楣,玄色匾额上龙飞凤舞书有“流丹飞阁”四个大字,却是用的符篆,其下用不知什么颜色涂写着旗符四部,七章二法,让人勉强看出是一家做符箓、丹药营生的,字迹也褪得差不多了;门口两丛翠竹倒是晶莹剔透,若有蒙蒙萤光流转,反倒是衬得这阁楼越发破败。平日里只有洒扫的两个童子,也不怎么动弹,只疏疏落落,一副慵懒模样,仿佛对任何人事都不甚关心。

    这样一家不起眼的爻符馆,却偏生在一众各色阁楼中遗世独立,仿佛傲岸睥睨冷眼旁观芸芸众生的模样。旁的殿阁也不去管它,倒是教人生出些许疑惑,随又抛之脑后——修仙界从来都比人间界冷漠,这又与人何关。

    这流丹飞阁的主子叫做陈芝墨,高冠锦衣,两络御流闲散地垂在脑后,深色外袍、浅色衬里,脸色苍白,常常带着羸弱病容,这便是陈芝墨在周遭众人心目中模样,便要叫这些人再进一步形容一下这人样貌,却大家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仿佛陈芝墨眉目五官都没有形状似的。不过也不能全怪到修仙界的冷漠上,这陈芝墨极少露面,只在每年惊蛰、祭祀两个时日出现一下,也不去人群中,只是手中提了一紫玉壶,径自对着门前两丛翠竹浇些水,也不多会,偶尔会看着竹子发呆,又极快转回阁楼中,因此谁也不见得就认真看清过这个掌柜。

    这流丹飞阁是其一手所建,却并不去管,就任其落败下去,难得座下童子也这般懒。以前还偶尔有人来,现在倒是清冷异常。不过这些他也不上心,倒是时不时吩咐两个童子去照看一下翠竹,其实也没事做,倒是像给翠竹解闷的模样。

    这一日陈芝墨又在阁楼顶层闲坐,手中捧着一卷黑色丝绸模样的东西,上边密密地写有许多字,不同于这一界的其他文字,这丝绸模样上的字迹却是不该这一界所有,这样一卷不起眼的东西,其上竟是用天篆写就的道家无上妙法五部雷神正法。若是这样一卷术帛流落出去,这样盛世太平的日子便怕是要结束了。天界、魔界、修罗界那个不想染指,更不要说其上的天篆文字,倒是比五部雷神正法更让这些人疯狂吧。可这样一卷术帛却出现在这么一家破落丹阁中,被一个平凡的看不出任何光芒的男子握在手中。

    陈芝墨眼中看着这术帛,却并未真正读进去,平日最大的乐趣便是研究天篆文字,今日心中却是烦忧。有多少年不曾这样了,还以为自从那一役后,自己已经寂灭入心,再不能起波澜了,未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不能免俗。

    放下术帛,取了紫粹玉壶,正要下楼去探两丛翠竹的陈芝墨忽然抬头望向东南方向,眼中冷冽与惊异交织的神色一闪而过。

    “便知道你不甘的,天若宫中那样的冷清,你如何等得?”陈芝墨收回目光,低头摩挲手中紫粹玉壶的顶盖,也不知对谁所说。

    “呵~”空中范起这样一声不知是感觉好笑还是旁的什么的声音,淡淡的,却一瞬间把楼外喧闹的声色统统隔绝。尾音还未落下,一人便从陈芝墨对面显出行迹来。却是刚刚从留仙台离开的锐师。

    “芝墨,这么多年来还是你最了解我。”锐师在一张梡椅上坐下来,端正身姿。这样一句柔软的话,叫他说出来,然而语气中也听不出什么情感。倒是陈芝墨轻轻点头,将紫粹玉壶收起,也在锐师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两人一时之间倒是无话,小阁中安静得有些诡异。

    两人对此并不在意,锐师也不觉尴尬,转头仔细打量四周。脸上收起了在留仙台面对师兄时的轻佻神色,转而是小孩子一般的好奇。

    “你倒是会躲,天若宫里一待就是四万年,也不怕碧落拆了你的天涯海阁。”还是陈芝墨首先打破沉默,开口调笑。

    锐师轻轻叹了一声,收回打量的眼色,也带了一丝无奈:“我可不是躲到天若宫的,有人要我反思呢,这才把我镇在天若宫,怕我搅了他们的事。你当天若宫里好玩么,千百年如一日,我可不是你,你修寂灭,我修的可是洒脱。”说完还又叹一口气,脸上委屈的模样。

    陈芝墨看他一眼,也不把他的话当真,又拾起桌上的五部雷咒,头也不抬地说:“若非你自愿,天若宫还能关你这四万年么?”

    锐师想一想,点点头:“师兄们要谋事,千万年师兄弟的情谊,我不也该给他们行个方便?”他似乎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便转而又说:“说到会躲,我倒是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在善见城内,还开了这么一家爻符管。若不是我你给的辟玉通灵起了波动,谁想到当年叱咤三界,谈之风云色变的‘银杀’竟然会在太清天的善见城内当起了掌柜,你也不怕被老头子扒皮拆骨,连轮回都免了?你要知道,破了都天大阵,老头子可是恨你入骨的。”

    陈芝墨仍旧没有抬头,手中术帛翻过一页,冷淡地说:“老头子?你倒是一点也不尊师重道啊。”

    锐师复又恢复了懒散的神色,漠然说:“尊师么,自是有人去做的,也不差我一个。重道?我却是不知『道』为何物。你莫想瞒我,当年破了都天大阵怎么会没了阵眼的十二只心印,老头子的东西呢,都是有数的......不过大师兄在大明无间差点将你打得魂飞魄散也没找到心印,你莫不是...藏在这里了吧?”

    陈芝墨一直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并不搭他的话,只有在锐师提到“大师兄”的时候,右手不自觉地轻轻抚了一下拿书的左手。锐师见了,也不避,仍旧自顾自地说下去:“师兄的太衍先天神卦,不好受吧。”

    陈芝墨想了想,才说:“天机殿太衍先天神卦,不知道我现在对上元道子,还会不会像当年那样几乎灰飞湮灭?”他语气中仿佛毫无波澜,在述说一件于己无关的事。锐师也不由得仔细看了他一眼。不过他的眼睛仍旧看着手中的术帛,全然忘了那时的血腥与惨烈。

    锐师也不说话,丹阁中一时之间又沉静下来。

    “这次...去见碧落么?她一直在等。”陈芝墨放下了手中的书,淡淡地问了一句。

    锐师摇摇头,脸上落寞神色一闪而过:“不了,老头子让我去空界取无为印,六道之痕的事情,七殿、九宫、十二楼一家都逃不了。现在不是急了么,连十方界印都予了我,不就是怕这次封神之战我又和青家搅在一起么,当年谷炫之乱,青夜的余威犹在吧,就是不知道这么多年三界安逸,那些大能还剩下几分警醒。”顿一顿,他又继续说:“也不是我心狠,去见碧落,怕是会把她卷进来,太衍先天神卦算不了我的行踪,可要算计她,真是太容易不过了。当年欠了她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他不知是对陈芝墨说,还是在对自己说,声音渐渐低下去:“还是...不见了吧。”说完他又摇摇头。

    陈芝墨任他淡去了心事,才又接口道:“不见便不见吧,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继续等下去。倒是你,身为天机殿弟子,不但与腾蛇一族有旧,还偏偏跟幽冥黄泉的圣女纠缠不清。又偷学方云咒术,太衍先天神卦怎么竟把你略去了,或者,这一点我倒该跟你学学。”

    锐师脸上重又带了笑意,不过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种嘲讽的意味:“既然当年三界六道也有青夜这样为东阁天星素数和夜神宫身印魂咒之法都算不出的异数,多我一个,似乎也不那么让人觉得惊讶,不是么。何况,你难道还真相信天机殿那边对我毫无防备吗?老头子不说,是因为青家那边默许,大师兄么,哼哼,天涯海阁还在我手中呢,他还舍不得。”

    陈芝墨手指在桌上敲击,缓缓说:“这么说,你拿到青家的四方旗了?”

    锐师意态懒散,眼神随着陈芝墨手指敲击而起落,嘴上回到:“要推改命局,青家那边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的。正是封神之战的当下,青家封神阁受道祖亲赐飞符诏书,便是连玉鼎神宫和夜神之主也需敬奉礼仪,存思封神。除道祖以外,哦,还要算上如意天招摇山上那一位,已是最尊最圣。”他见陈芝墨张口欲言,却不给他机会,又径自说了下去。“命局之数,四家已定其二,青家执掌素数,巫家便入主定落之位,白家、金家倒是作壁上观,难道真是万物不萦于心,没有丝毫打算?谷炫之乱,青家以封神之位力压巫家诛神之尊,好歹是个惨胜的局面,青家又怎会在这样的时日横生枝节,青戌四方旗不外是他们用以堵我的借口罢了。”

    陈芝墨心下终于是冷笑一声,面上却不显颜色:以青戌四方旗做借口,青家倒是好大的手笔。他此刻心神浑化,已有一丝浮念落入星宿之中,移星易宿,毫无滞涩,只在腾蛇之位略做停留,便一路散入中宫,恢弘星相充斥其间,看了这么如许年,这般恢弘的造化之景仍旧让他心神为之所夺。然而他的重点也不在这里,四方六御早在他心象之中留印刻痕,但千年以降,这印痕却渐渐偏移轨迹,终至于今日,再看时,已是勾陈移位,宫垣动荡。他被元道子以太衍先天卦算计,在大明无间被毁去真形法体,便也是在眼下这个男子的言说下,改弦易辙,以一丝真灵不灭,投入极西真言宗,舍了一身腾蛇族天赋神通,改修大寂灭神咒。已是寂灭入心,此刻他也还是从心底升起一丝悲哀:当年,腾蛇一族在道祖合道后的天地大劫下,被道祖算计,抽取一族气运,化作星宫中腾蛇星宿,妄图永守天心,却被勾陈以一己之力,窃取中宫之位,最终沦为镇守中天四方。却又不安于座,要在此刻翻腾变换,妄图起渊化龙,谋求上古时候道祖便应允的『长生』之位么?

    羲和,你何其愚也!

    锐师道丹心脉微微颤动,嘴角勾起一丝笑,又随他掌中印章一同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