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翊闻言，愣了一愣，回过神来后，朝凌统挥了挥手：“请他进来吧。”
“喏！”
凌统闻言，疾步而去，孙翊却陷入了沉思。
袁术虽然一直住在舒县，但自从寿春之战后，孙翊便再没有见过他。各种原因，一来是由于舒县人多眼杂，自己若是和他见面颇有节外生枝的可能；而另一点，则是在孙翊看来，这位仲氏皇帝如今也就是个普通人而已，对自己而言几乎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
而这两年的时间，除了一开始有些不适应外，袁术过得还算比较安分，似乎已经渐渐习惯了如今的生活。如果不是偶尔会从袁晴那里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孙翊几乎都已经把这个人给忘了。
如今袁术深夜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孙翊紧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一阵脚步声已经由远而近传来，他抬起头，只见袁术正在凌统的引导下缓步穿过中庭，朝这边走来，身后还紧紧跟随着两名人高马大的士兵。
由于袁术特殊的身份，孙翊虽然没有彻底将他软禁，但也丝毫不敢任由他在舒县自由出入，特地调拨了数十名精兵昼夜守卫他的住处，白日里他的活动范围都只限定在宅院之中，只有夜晚才能到外面活动，而且必须有人寸步不离的跟随。
袁术脸上的表情很是平静，眼中甚至微微透出几分怡然之色，看得出来，他对这种特殊的待遇早已经习以为常，丝毫没有觉得有半点局促。
“主公，袁先生来了。”
一行人来到书房门外，凌统停住了脚步，拱手朝孙翊禀道。
论心思，凌统或许远不及徐舟缜密细致，但却也不似一般武人那样粗枝大叶，单是看到袁术身后跟随着的那两名身材魁梧的士兵，他便已经猜到此人的身份一定不太简单。更何况，袁术刚才还自称是袁小姐的父亲，他跟着孙翊的时间虽然还不长，但却也知道那位袁小姐一直住在在镇南将军府中，颇受老夫人的喜爱，在他看来，袁术若是没有撒谎，将来指不定就是主公的泰山大人，他又岂敢怠慢？所以便恭恭敬敬的称呼他为袁先生。
“叔父大驾光临，翊未能远迎，还请见谅！”
孙翊已经满面笑意的迎了上去，还隔着数步之遥，便远远朝袁术抱拳施礼。
撇开势力之间的利益之争不谈，就个人感情而言，其实孙翊对袁术是抱有一定愧疚之意的。虽然此人当年把孙坚当枪使，间接导致了孙坚战死襄阳，后来又打算利用吴氏等人再次操纵孙氏，但至少从明面上来说，袁术对孙氏并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事情，若是撇开目的不谈，确实可以说，他待孙氏一直不薄。
然而两年前，孙翊却在他的背后狠狠的捅了一刀，直接断送了袁家的数万大军。在攻破寿春之后，除了袁术本人，城内的袁氏一族被吕布屠戮一空，当时的惨状孙翊现在回想起来也都心有余悸。
当年之他所以答应袁晴救袁术一命，主要原因当然是为了答谢袁晴的倾力相助，但多少也掺杂了几分愧疚，尽管就连孙翊自己也说不清楚，作为乱世之中的一方之主，这种愧疚之意到底该不该有。
比起两年前，袁术似乎消瘦了一些，但却显得精神了许多，浑身不见一丝颓然之色，见孙翊上前施礼，他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也笑着回礼：“镇东将军客气了，袁某不过一介草民，苟全性命于乱世而已，何敢劳将军亲自迎接。”
“你们先退下吧。”
孙翊朝凌统等人挥了挥手，众人应命，掩上门退了下去。
“叔父深夜登门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两人分宾主落座，一场简短的寒暄后，孙翊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开门见山的问起了袁术的来意。
两年的时间，眼前的袁术给他的感觉似乎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言谈举止中褪尽了之前的骄矜和虚伪，显得大方稳健。这无疑更加激起了他内心深处的疑惑，迫切想要知道袁术此来的目的。
似乎是看到了孙翊眼中闪烁的异色，袁术淡淡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袁某两年来深居简出，此次冒昧登门，自然是有要事想与将军面谈。”
孙翊神色一肃，拱了拱手：“不知叔父所指乃是何事？”
袁术看了他一眼，目光一闪，嘴角微微扬起：“听闻将军日前进军九江，征讨吕布，不知前线战事可还顺利？”
孙翊心里猛然一紧，瞳孔微缩，忽然猜到了几分袁术此来的目的。
九江之重，首在寿春，而那座让他头疼不已的寿春城，最早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县城，正是从袁术定都于此开始，才逐渐成为一座城高壕深的坚实要塞。
说起来，袁术或许是这世上对寿春城最为了解的人，而他现在深夜到此，开口便对自己谈起九江的战事，显然不可能仅仅是因为关心天下大事！
“不瞒叔父说，如今吕布大军尚在徐州，九江空虚，我军虽有胜机，但目前还顿兵寿春城下，局势尚不明朗。是战是退，翊还在斟酌之中。”
孙翊不打算对袁术隐瞒太多，毕竟以他现在被软禁的状况，就算想要影响战局也是无能为力。
袁术闻言，神色陡然一肃：“九江一郡，地广人稠，沃野千里，北据淮水，南扼长江，乃是江东门户，眼下此地已经是将军嘴边的肥肉，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孙翊不觉一怔，袁术说这一番话的时候，语气急促、措辞严厉，和他刚才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若是不知情的人见此情形，只怕还会当成是一个严厉的长辈在教训不成器的后辈。
恍惚间，他有一种错觉，似乎袁术对于九江之战比他还要看得更重一些！
孙翊只能如实回答道：“叔父应该知道，寿春城高壕深，吕布留有数千之众据城死守，若是没有两万之众，急切之间恐怕难以破城。我军此次北进，众不过数千，而吕布大军已经在回援的路上，不出数日便会赶到寿春，所以……”
“所以，将军就打算打退堂鼓了？”袁术眉头一皱，瞥了孙翊一眼：“当年将军和吕布联手攻打寿春的时候，不也有办法破城么？怎么如今反而不如从前了？”
孙翊对袁术虽有一丝愧疚之意，但见他一直用如此语气和自己说话，心中顿生不悦，勉强压制住不忿的情绪，沉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强弱之势不同，战局也随之改变，应变之术又岂能拘泥一法？要说破城之法也并非没有，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翊以为此法有伤天理人和，所以一直迟疑未决罢了。”
袁术神色一动，忽然又笑了：“袁某冒昧揣测，将军所说的破城之法，大概就是引淮河之水为兵，水淹吕布大军，然后趁势破城，然否？”
孙翊面色不变：“既然叔父已经猜到，方才又为何说出那番话来？”
袁术一笑，语气也轻松了很多：“我若是不用那番话激你，你又如何会向我坦白？”
孙翊一时默然，不得不承认，他虽然没打算对袁术隐瞒九江的战况，但对于水淹寿春的计划，他还是在心里有所保留的。
“叔父以为，此计可行吗？”
两人沉默了片刻后，孙翊开口问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向袁术征求意见，只是隐隐觉得，这个人或许会为自己提供一把解开这个难题的钥匙。
“若是在两年前，我会毫不犹豫的去做，因为类似的事情，我之前也做过不少。”
袁术看了孙翊一眼，嘴角浮起了一丝苦笑，接着说道：“可是你也看到了，我败了，败得一塌涂地！最开始的时候，我恨你，恨曹操，恨刘备，恨吕布，更恨我家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丫头。但是经过这两年多，我慢慢想明白了，其实最可恨的还是我自己，我在南阳横征暴敛，在九江作威作福，最后居然还沐猴而冠做起了皇帝梦，呵呵……现在回想起来，连自己都觉得可笑又可怕！”
“我原本以为，坐拥徐、豫两州之地，外加一个富庶的九江郡，自己已经有了纵横天下、扫平宇内的资本，却不想，当你们联军几路分头并进时，那些原本服从我的郡县竟然纷纷望风而降！之前我一直没有想通，过了很久才慢慢明白其中的缘由……”
孙翊凝视着他，缓缓点了点头，斟字酌句的说道：“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若失，纵使地方千里、带甲百万，覆灭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你明白就好！”袁术眼中露出一丝笑意，颔首表示赞同：“如此一来，不用我多说，你心里也应该有数了吧？”
孙翊默默点了点头，他注视着袁术，心中还是禁不住觉得疑惑：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确实没错，但这一点孙翊自己都能够想明白，只是还在纠结利弊得失而已，袁术深夜前来，难道就是为了点拨自己一下而已？
孙翊沉吟了片刻，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袁术这次来，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叔父的意思是说，我军应该放弃寿春吗？”孙翊试探性的问道。
“对，为了长远的考虑，应该放弃。”袁术不假思索的回答让孙翊的心猛地一沉，但随即，他又诡秘的一笑，淡淡道：“如果，没有别的办法的话。”
孙翊立刻听懂了袁术的弦外之音，眸子里精光一闪，凝声道：“莫非还有别的办法？”
袁术面露得意之色：“办法倒是有，不过时间紧迫，必须马上执行，否则就来不及了。”
孙翊看他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心头不由得一阵暗喜，忙道：“不知是什么办法，还请叔父明示！”
袁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瞒将军说，当年我经营寿春城的时候，曾经在皇城内留下了一条直通城外的密道！”
孙翊闻言，满脸疑色的看着袁术，对于这个看似爆炸性的消息显得不太相信。
袁术见他如此表情，挑了挑眉：“怎么？不信？”
孙翊皱眉道：“若是果真有这条密道，那么叔父当初为何不从密道逃出生天呢？”
袁术苦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想么？只不过当时情况太突然，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你们都已经攻进皇城了，密道口早已经陷入你们的控制范围，我就是想跑也来不及了。”
孙翊似信非信的看着袁术，又仔细观擦了一番他的表情，觉得他确实不像是在说谎，而且貌似说谎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孙翊看了看袁术，说道：“不知叔父所说的这条密道在城外什么地方？若是果真凭此攻破寿春，翊必定重谢！”
袁术摆了摆手，笑道：“重谢就免了，若是能攻破寿春，我只有两件事情希望你能答应。”